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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五二章 应战

    (二合一)“林觉,二伯实话跟你说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二伯确实犯了大事了,那是掉脑袋的大事。三司衙门里……哎!二伯也是没办法啊。为了林家的生意,也为了二伯自己能够站稳脚跟,不被人排挤出去。二伯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做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我没法子啊。”林伯年面如死灰喃喃说道。

    林觉心中沉重之极,虽然之前便知道御史台不会冤枉林伯年,否则方敦孺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林伯年贪污、受贿、行贿、渎职、利用公职之权谋取私利这些具体的罪行。但此刻轻耳听到林伯年承认罪行,那种感觉还是极为难受。

    林伯年确实做了,没人冤枉他。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有些事倒也确实为了林家所为,比如行贿得到漕运押运的生意,或还有其他和林家利益相关之事。

    “二伯,你好糊涂啊。那次我便劝你早些坦白,自己请罪,可比现在这情形要强一万倍。那时候倘若你答应了我,方先生和严大人还同意替你减罪。可现在,那机会失去了。”林觉叹息道。

    林伯年呆呆的道:“是啊,当初听你的就好了。可是……可是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林觉皱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难道是假的么?你怎可有侥幸之心。”

    林伯年叫道:“林觉,你是来救我的么?怎地说这些话?我告诉你,以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本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查出证据来?起码也要三四个月,或者半年时间才能查出来。当初我不答应你的提议,也是基于这一点。只要拖得三四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我们什么证据都销毁了,人证物证都会毁的无影无踪,他们拿什么弹劾我们?最多不过是一些小罪名罢了,那又如何奈何得了我们?”

    林觉心中叹息,眼前这个曾经也得到过自己仰慕的家主,骨子里已经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典型的贪官污吏的样子。此时此刻他还在说这种话。还别说,倘若真的拖延三四个月的时间,没准他们还真的能隐藏证据。所谓销毁人证物证,无非便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的手段罢了。这是十足的穷凶极恶的贪官污吏的手段。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二伯,林家的家主。

    “二伯,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作甚?倘若事事如你预料,你又怎会现在身处御史台大狱之中?方先生和严大人又怎么这么快便找到了证据?”林觉叹道。

    “你以为这是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本事?我是被人害了明白么?而且这件事……这件事跟你也不无关系你知道么?”林伯年忽然怒道。

    “跟我有关?被人害了?”林觉惊愕道:“到底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我也什么都不瞒着你了。林觉,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何要逼你同意那门婚事么?我林伯年就是再蠢,也不至于逼着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一向对你还是尊重的,你难道不清楚?”

    “是啊,我也很纳闷,那天二伯的性情大变,硬是要逼我答应婚事,甚至以赶我出林家来逼迫。在我看来二伯应该不至于如此待我。更遑论第二天居然瞒着我写了婚书,搞出什么榜下捉婿的事情来。后来我想,二伯是不是受人胁迫?是不是有了难言之隐。我还打算找个机会跟二伯好好的谈一谈,求证此事呢。”林觉皱眉道。

    林伯年缓缓点头,轻叹道:“林觉,你真的很精明,二伯对你很是佩服。你猜的一点也没错,二伯确实是被人胁迫了。那个人你也认识,他便是吴春来。”

    “吴春来?”林觉惊讶轻呼,心中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正是他,就在那天前半夜,他忽然跑到我府里,跟我东拉西扯了半天。然后……然后……他说出了我们三司衙门里的很多秘密。林觉,你恐怕有所不知,这个吴春来在朝中人人都惧他三分,虽然他官职并不太大,但他背靠着吕相,狐假虎威,没人敢得罪于他。更厉害的是,据传他也不知用何种手段,在朝中各衙门都安插了眼线。据说他有个小册子,上面记载的都是朝中官员各种不法之事。虽然谁也没见过那本册子,但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想去招惹他。我原本是根本不信的,可这一次,我却不得不信了。他将我们三司衙门几名主官做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他还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说谎,他掌握了许多我们的证据啊。”林伯年摇头叹息道。

    林觉心中惊惧不已,知道吴春来有权势,却不知他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朝中各衙门都有眼线,小册子记载了所有重要官员的言行和不法记录,那岂非是掌控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岂非是掌控了大半个朝廷?官场污浊,怕是几乎每一个当官的难免都有劣迹,这些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全部掌控在吴春来的手里,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而这恐怕也不是吴春来敢做的,那必是吕中天在背后的强力支持。也难怪吕中天这么多年权倾朝野,喟然不倒,那必也有这些阴暗的手段所起的作用之故。

    “二伯,吴春来特意去见你,便是那这些秘密要挟于你是么?可是这和我的婚事又有什么干系呢?”林觉皱眉问道。

    “他正是要我许诺,逼着你答应和钱家的婚事啊。他说钱副相看上了你,所以想召你为婿。说这件事对你也是有好处的。我告诉他,你的婚事我未必能做得了主,他便威胁我说,倘若我不答应,他便将我的秘密上奏朝廷,让我完蛋。我一想,这件事也确实对你没坏处,而且……而且也能救我一命,所以,便去找你了。谁知你死活不肯,我一着急,便说了那些不合适的话。我也是一时糊涂,急于自救,当晚你不答应,我便去找了钱副相他们,想出了榜下捉婿的办法。”

    林伯年絮絮叨叨的说着,听在林觉的耳朵里便像是拨云见日一般的清晰明朗。那天吴春来是在自己这里吃了瘪走的,自己就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结果他便是想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原来如此,呵呵,真是有趣的紧。二伯,你当时竟无一丝的疑惑么?你当真以为那对我,对林家是件好事?倘若真是好事,他为何又要用这等胁迫的手段来逼你?”林觉冷笑问道。

    “二伯糊涂,二伯倘若早知道你和王府郡主的事情,二伯怎也不会逼你的。”林伯年咂嘴道。

    “这和郡主可没关系,我说的是这件事本身。二伯知不知道,吴春来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我好,那钱家千金是个面貌丑陋脾气暴躁的母夜叉,吴春来是要让我终生包涵,折磨我一生,你可明白?”林觉低呼道。

    “啊?这……这我还真是不知道。钱副相的千金是母夜叉?”林伯年惊讶道。

    林觉苦笑道:“哎!不提了,其实跟这个女子也无太大干系。这是吴春来的诡计罢了。吴春来和我之间有些恩怨,他是借你之手害我,你可明白了?”

    “你跟他……有什么恩怨?”林伯年更加的惊讶。

    “眼下且不说此事,说来话长,时间紧迫,且说现在的事情。你说你现在的情形跟我有关,是不是那吴春来捣的鬼?”林觉问道。

    “是,正是如此。婚事告吹之后,吴春来便再不搭理我了。我胆战心惊的过了这几日,本以为吴春来不会那么无情。可是昨日天黑之后,他命人带话给我,说我没能兑现对他的承诺,所以他不再替我保密。他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御史台的人便到了,将我拿到了这里。我便知道,被这狗贼给害了。他还是将他掌握的证据交给了方敦孺他们。他们自然也就可以立刻拿了我。”

    林伯年说到此处,林觉心中已经是一片雪亮。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吴春来这狗贼报复心之强可想而知。自从榜下捉婿之事告吹之后,他在自己授官之事上动了手脚,将自己安排了个无人问津的小官职。自己本以为他会就此罢手,但他又再次出手,将林伯年的事情抖了出去。

    虽然看起来,林伯年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但这正是他最善用的手段,便是钝刀子杀人,活活的折磨对手,不留任何把柄。林伯年是林家家主,他的事情出来了,不但他本人要完蛋,整个林家也将受牵连。虽说未必是抄家灭门之祸,但林家衰落在所难免。而自己身为林家一员,本质上是靠着林家这个靠山的。

    林伯年一倒,林家一败,自己无从幸免。简单而言,朝中所有人都会主动和林家划清界限,也将无人再和自己有过密的交往。甚至于方敦孺严正肃,乃至老丈人梁王都也无法再提携自己。罪臣之家出来的人,朝廷也必是有看法的。自己这一辈子怕只能在那个公房的小院子里窝着了。

    这件事将会影响到自己这一辈子的仕途和人生。此言并不为过。

    林觉心中怒火翻腾,原本他对吴春来是保持敬而远之能躲则躲的心态。吴春来逼的自己不得不表态的那天,自己才言辞拒绝了他的拉拢。这后来林觉也并没想着跟他彻底的翻脸,毕竟在京城这个地方,林觉还是认为应该谨慎为先。况且吴春来这种人本就是不好惹的人。

    林伯年被抓的事情,本就是决定要全力营救的。但林觉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毕竟这件事太过棘手。林觉虽然发誓要保护林家人的安危,但林伯年的作为,让林觉也很是不满。他也想过,倘若林伯年真的没办法救出来,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林觉可不会有心理上的丝毫愧疚。

    然而,此时此刻,听完了整件事的过程,林觉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将林伯年救出来,不惜一切代价。这不单是营救林伯年这件事,这将是面对吴春来的阴谋的一次强力的反击。或许自己无法正面对吴春来开战,或者施以报复。但以此事为契机,让吴春来的阴谋无法得逞,那也将是自己向吴春来表明的一种态度,一种宣布迎战的姿态。

    “二伯,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你放心,我会全力救你出来的。你且放宽心,举证审讯还需要不少时间,这段时间我会积极的奔走营救的,一定要将你救出来。”林觉沉声坚定的说道。

    林伯年哭丧着脸摇头道:“林觉啊,你也莫安慰我,我知道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哦。严正肃和方敦孺他们是六情不认之人,必是不肯帮忙的。王爷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办法。这一次我怕是死定了。那些事情……可都是死罪啊。我其实心里明白,怕是你救不了我了。整个林家怕也是要受牵连了。我是林家的罪人啊,我对不起林家众人,对不起列祖列宗……”

    林觉低声安慰道:“二伯莫要这样,我会全力营救你的。但你一定要配合我的行动。”

    “好好,我一定配合你,怎么配合?”林伯年可怜巴巴的看着林觉道。

    林觉想了想道:“首先,在提审之前,无论什么人来见你,你都不要乱说话。你只做一件事,咬紧牙关不认罪。”

    “啊?不认罪?那不是……那不是更加罪上加罪?”林伯年惊愕道。

    “我说的是提审之前,不管什么人跑来探望你,你都不要乱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没有我的允许,你便咬紧牙关。”林觉低声道。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此案不止我一个人,你的意思是防止有人将罪名全部加到我头上,让我当替罪羊,那样便无法脱身了是么?”林伯年道。

    林觉点点头,林伯年还不算太傻。此案涉及的可不是林伯年一个人,那是整个三司衙门四名正副使,包括一些中层官员的大案,决不能让人将所有的罪过都安在林伯年头上,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第二,这几天,你好好回忆回忆。将所有以前做过的不合律法的事情,或说是你的罪行,不管大小,全部写出来。事情的经过原委,何人主导,什么人在当时说了什么话?事后如何掩饰,全部都写出来。记住,这些东西要藏好,不要被人搜了去,下次我来探望时,你全部交给我带出去。”

    “……写这些作甚?这不是认罪状么?这……”林伯年愕然道。

    “听着,二伯你要弄清楚,我是要救你的命,不是要脱你的罪。你本就有罪,没人有本事让你脱罪,明白么?这些东西我自有用。你照我说的做便是。”林觉沉声打断道。

    “好吧,我按你说的做便是。”林伯年无奈只能答应。

    “第三,你必须立刻卸任林家家主之职。一来,你已经不适合再担任林家家主之职。二来。因为为了救你,很多事需要家族众人商议决定。你是家主,你不在场,很多事会很麻烦,无人能决断。我今晚会火速派人去杭州,请大伯来京城坐镇。”林觉沉声道。

    林伯年惊愕的看着林觉,面色灰败之极。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家主是当不了了。自己犯了重罪,还要牵连林家,这个家主是绝对没法再当下去了。只是他没想到林觉如此直接,现在便要他卸任了。

    “二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这一次要救你出来,林家怕是要上下合力,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全力救你出来的。但你不能不对林家人有个交代。也不能因为你不在场,很多事无法决策,那反而会耽误事情。”林觉皱眉低喝道。

    林伯年长叹一声,一咬牙,伸出手来,将手指上的紫金扳指撸了下来,颤巍巍的递到林觉面前。那扳指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光芒,美伦美奂。林觉伸手接过,珍而重之的放进怀中。

    “二伯,这里环境不好,但你只能先忍受着。这里比不得家里,有的吃便吃,有的睡便睡,不要忧虑过甚,要保重身子。我也会和先生请求,最好能让人送些饭食衣物什么进来。总之,你要保重自己,方有来路。千万不要想不开。”林觉低声说道。

    “哎哎,我,我知道了。”林伯年悲从中来,又泪水婆娑起来。

    林觉叹息着低声安慰他,替他拭泪。心中也自悱恻。无论如何,他也是自己的二伯。这份血脉上的联系终究有所感应。看着他从潇洒俊逸的一个人变成眼前这老泪纵横的颓废的样子,林觉自然也心中难过。

    外边脚步声响,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牢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狱卒郑喜探进头来低声叫道:“林大人,差不多了,一炷香时间过了,该走了。外边那帮人可不是东西,过了时间他们真的会不给开门,把人锁在里边的。”

    林觉闻言,忙道:“好好,这便走了。”

    “可快些!”郑喜缩回头去。

    林觉站起身来,向林伯年躬身行礼道:“二伯,侄儿先去了,记住侄儿的话。”

    林伯年仰着老泪纵横的脸,可怜的道:“啊?这便要走了么?我……我可怎么办?”

    林觉叹息一声,解下身上的黑绸披风披在林伯年身上,低声道:“二伯安心,记住我说的话,侄儿一定尽全力救你出去。这衣衫你晚上盖着,莫受了凉。”

    林伯年泪水滚落,抓着林觉的手道:“你可一定尽快救二伯啊,二伯会熬不住的。”

    林觉低声答应,林伯年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些话,直到郑喜又不耐烦的探头进来说话,林伯年才只好放手,眼巴巴的看着林觉离去。颓然坐倒在床铺上,捂脸叹息不已。

第五五三章 大难临头

    子夜已过,开封府街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十余骑飞驰而过,在一栋高大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迅速冲上台阶,伸手叩击门上兽环,哐哐作响。

    里边有人喝道:“什么人?干什么?”

    林觉沉声道:“开门,我是林觉。”

    里边沉默了片刻,很快便有人开了门,但见七八名家丁提着灯笼站在门内。其中一人拱手道:“原来是三房林公子,适才……”

    林觉打断他的话,沉声问道:“你家二公子呢?在何处?”

    “二公子么?在后宅呢。小的这便去禀报。”

    林觉点头朝前厅走,口中道:“好,让你家二公子赶紧来前厅见我。我等着他。”

    林觉在厅中坐了没多久,林盛便慌慌张张的从厅后赶到。见到林觉忙快步上前来问道:“怎么样?见到我爹爹了没有?人在哪里?”

    林觉挥手屏退众人,这才将在御史台探监的经过跟林盛说了一遍。林盛听后脸都白了,颤声道:“这么说……爹爹怕是活不成了么?这可全完了。怎地犯了这么大的事。怎办才好?怎办才好啊。”

    林觉皱眉道:“莫要如此惊慌,现在你府中只有你主持大局,你若如此慌张,府里的人岂非个个慌乱?现在案子还没正式审讯定罪,御史台搜集完善证据起码要十余天时间,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你现在一定要稳住。”

    林盛浑身瘫软在椅子上,身上的筋骨气力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喃喃道:“我还怎么稳得住啊,照你说的情形,爹爹这是犯了死罪啊。”

    林觉冷声喝道:“稳不住也得稳住,除非你想二伯死,否则你便必须给我撑住。我即刻派人连夜去杭州禀报消息,请大伯立刻上京主持商议。如今是南风天,快马赶去送信,回来做快船可在七天内赶到。届时自有分晓。你要做的便是稳住这宅子里的人,不要弄出乱子来。还有便是可以探视的时候给二伯送些吃喝穿用之物,里边环境很差,二伯未必扛得住。而且你去探视的时候一定不能这么哭丧着脸,那样会影响二伯的情绪。倘若你不能稳住情绪,二伯没了,便是你的责任。”

    林盛脸色青白,点头道:“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林觉见他害怕的厉害,遂温言安慰道:“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营救计划,我会极尽全力去营救二伯。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事在人为。”

    林盛点头道:“我是肯定信你的,可是我娘她们害怕的紧。从你那儿回来后,我一直在后宅安抚她们,哭的吵得我头都疼了。”

    林觉皱眉道:“我让你怎么做来着?你连这点事都摆不平?”

    林盛羞愧无言,只不住叹息。

    林觉皱眉道:“带起去瞧瞧。”

    林盛忙点头,起身和林觉一起往后宅走。过了二进,便听到后宅之中一片吵闹喧哗之声传来。林觉眉头皱起,跟在林盛身后来进了后宅的圆门。便见前方正房廊下,一群女子正叽叽喳喳围在门口吵闹不休。

    “干什么不许我们走?莫以为我们不知道情形,家主这次是犯了大事了,怕是都不能活着出来了。这事儿没准要牵连府里人。与其等人来抄家,还不如大伙儿散了。反正我们也不是你林家人,干什么不许我们离开?”

    “就是,你们林家出了事,你们倒霉也就算了,犯不着拉我们一起陪葬吧?老爷当初娶我的时候可说了,叫我跟他享福的,可不是一起送命的。咱们伺候他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捞着,落个爽利身子离开还不成么?”

    “说的是,平日里不受你们待见,成天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喊我们婊子婊子的。现在要送死了,不嫌弃我们是婊子了么?我们可不陪你们林家人一起完蛋。”

    一名老妇站在门里气的发抖,指着这几个指手画脚描眉画目的女子道:“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东西,平日里一个个狐媚子一般的缠着老爷,又是买首饰又是要银子的,老爷被你们迷得昏了头了。现在可好,大难临头,你们便要跑路。你们对得起老爷对你的宠爱么?你们当真是一群无廉耻情义的东西。”

    “哎,我说大姐,你这话说的可不是。老爷自迷我们,怎么是我们迷了他?你自己成天拜佛吃斋的,老爷自然是来找我们了?你也知道我们曾经都是干什么的,老爷图我们的脸面和手段,我们图的不就是老爷的钱物么?各有所需,这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是图老爷精壮?嘻嘻,笑死人,大街上随便拉个壮丁来,也比老爷在床上厉害。我们姐妹年纪轻轻的跟了老爷这么久,已经很对得起他了。这时候我们可不想陪着你们送死。”

    “你们,无耻!太无耻了。”老妇气的直打哆嗦。

    林觉和林盛站在回廊之间将这些话统统听在眼里,他皱眉询问般的看着林盛。林盛不敢与之对视。

    林觉冷声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林盛支吾道:“几个姨娘,都是爹爹娶回来的……青楼里的红牌。闹着要离开。跟娘和我在那里吵了许久。”

    “真是废物!”林觉忍不住骂道:“亏你还是林家的公子,这些人这般没规矩,你还容着她们。”

    林盛岂敢多言,若是平时,林觉这样当面骂他,他当即便要发飙。但现在他六神无主,完全靠着林觉拿主意,挨了骂也只能忍着了。更何况他可不是要纵容这几个姨娘,而是他跟这当中的两位狐媚子暗地里有些不清不白,实在是不好开口。

    林觉踏步上前现身,厉声喝道:“都在吵闹什么?谁也不许离开。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屋子里。”

    林觉的突然现身说话,吓了几名吵闹的妇人一跳。她们转过头来,发现一个陌生的青年走来,身后跟着二公子林盛,还以为是林盛的跟班,是林盛命此人出来说话的。

    “你又是谁?我们的事情你也管得?二公子,现在长进了嘛,连你七姨娘的事情都敢管了么?”一名发髻蓬松颇有些姿色带着一丝媚俗之感的女子娇声叫道。

    “就是,小七,你平日白疼二公子了,跟你瞪眼了都。”旁边女子话里有话的揶揄道。

    林盛上前赔笑道:“几位姨娘,这是我林家三房的林觉公子,我的堂弟。”

    “哦?林觉?听说过,不是你们林家三房那个庶子么?听说中了状元了。可那又怎样?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你们林家可真奇怪,没上没下的。三房的公子见到我们便这么说话么?”那七姨娘冷笑道。

    林觉没有搭理她,走到林伯年的原配袁氏面前拱手行礼道:“二娘,林觉有礼了。”

    袁氏已经五十出头了,容貌衰老,头发花白。年老色衰,只每日念佛吃斋度日,对林伯年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也不闻不问。但毕竟是原配夫人,家里出了大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所以,她不得不出来主持局面,但因为老实敦厚,平日在家中也没什么威望,故而被一群侧室围攻,却笨口拙舌的无法应付。

    袁氏是见过林觉一回的,林觉来京时来拜访过一次,略略说了几句话。

    “林觉,盛儿说你去打听了,见到你二伯了么?”

    “见了,此事侄儿已经跟二堂兄说了,待会让堂兄禀报二娘便是。这里是怎么回事?这帮人在这里闹腾些什么?”林觉问道。

    “哎,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们知道我林家遭难了,都要收拾细软离开呢。逼着我给她们写放出的休书。家门不幸,你二伯招惹了这么些个人,简直有辱家门。”袁氏叹道。

    “哎哎,大姐,你这说的什么话?道理我们适才都说的清清楚楚的。我们跟了老爷可不是来陪着送死的,早知今日,谁肯嫁到你们林家?你们非要逼着我们留下来一起死,这不是缺德么?”花枝招展的妇人们立刻不干了,纷纷叫嚷起来。

    袁氏看着林觉道:“瞧瞧,就是这般吵闹。实在不成,干脆遂了她们的意拉倒。”

    林觉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一群描眉画目的妇人们,开口道:“几位姨娘,你们好歹也是二伯娶进门来的偏房。我们林家没有嫌弃你们以前的身份,给你们名分和尊重,锦衣玉食的供着。现在二伯刚刚出了事,你们便如此这般,这像话么?这是你们为人妇之道么?”

    “少跟我们说这些废话。你二伯不就是看中我们的美貌年轻么?我们呢看中的是你林家有钱,将来有个归宿靠山。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罢了。现在你们林家倒霉了,我们图的什么?跟着你们一起完蛋么?那可休想。”七姨娘薄唇翕动,毫不留情的道。

    “就是,岂有此理。跟我们谈什么妇道。老爷见到我们的时候可是都在青楼里,他可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的。妇道这种话可莫跟我们说。”一旁几名妇人附和道。

    林觉不想再说下去,心中只叹息林伯年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便娶了这种妇人进门。倘若只是在青楼里玩玩倒也罢了,偏偏要娶回家。简直是不可理喻。这帮女子也都不知廉耻道德为何物,她们在意的便是林伯年的地位和金钱,其实对林伯年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她们说的对,这其实就是一场交易。

第五五四章 管教

    “很好,既然这么说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们想要离开林家是吧。都有谁?举手我瞧瞧。”林觉冷声道。

    “举便举,奴家要走。”

    “我也必须走,谁要在这里等死。”

    “还有我。”

    四名妇人满不在乎的举起了手,手掌还像白生生的豆芽菜般的摇晃着,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跟着一起闹的其余两名女子脑子聪明一些,她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所以没有举手。

    “很好,你们四个要走是吧。我同意了。”林觉点头道。

    此言一出,两名没举手的妇人顿时后悔不迭,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说同意便同意了。这下可吃了哑巴亏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强扭的瓜不甜,你们既不肯再留在我林家,我林家也不稀罕。我们可以给你们休书一封,让你们出门。但在你们走之前,我们先算算帐。”林觉道。

    “算账?”几名妇人惊愕道。

    “正是。”林觉伸手一指站在自己面前的七姨娘:“你跟了我二伯多久了?”

    七姨娘挺胸道:“两年三个月了,怎地?问这些作甚?”

    林觉道:“好,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两年零三个月,那便是八百多天是么?你住我们林家的大宅子,一日三餐吃我们林家的,身上穿着的也是我们林家的衣裳。这些难道不用花钱么?你说这是交易,那咱们便明算账。这样的宅子你住着一个月租金起码得五百两吧。两年三个月,那便一共是二十七个月,给你打个折,二十五个月吧,每月五百两,那便是一万两千五百两。一日三餐,算一两银子一顿,一天三两银子,那便是两千四百两。衣裳首饰,行走用度什么的,一个月算你一百两,那便是两千七百两。加在一起,你在我们林家两年零三个月一共耗银一万八千两。”

    所有人都呆呆的听着林觉算着一笔笔的帐,脑子里一片糊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原来在青楼接待客人一次多少银子?老老实实的说,你这种姿色的我可见的多了,青楼红馆我也常去,价钱我可都心里有谱的。说,多少银子一次?”林觉道。

    七姨娘虽不明白林觉的意思,但依旧倔强的很,咬牙道:“十五两缠头,怎样?当初我可是临水阁的头牌。”

    林觉一笑,继续问道:“好,算你十五两便是,我二伯这两年多来共要你伺候了多少回?简单来说,同房了多少回。”

    “……”

    所有人都傻傻的瞪着林觉,这人怕是疯了,这等话也问的出来。

    “快说,我问你话呢。既然是生意,你没记一笔账么?伺候了我二伯多少次?”林觉毫不在意,冷声喝问道。

    “呸,谁记这些?当真无谓。你还有没有规矩?你还是读书人,状元郎呢。”七姨娘怒道。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管。好,既然你没记账,我姑且算三百次罢了,三天伺候一回,这差不多了吧。但其实我二伯都是五十开完的人了,十天一回也未必有。姑且让你占些便宜,三百次,按照你的价格,十五两一次。一共是四千五百两银子。前面你花了我们林家一万八千两,减掉这四千五百两你自己赚的银子,那便是一万三千五百两。得了,我林家仁厚些,抹了零头,一万三千两银子是你欠我们林家的。我请二娘给你写休书,你将这一万三千两银子还给我们,咱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休书。完事你走你的阳关道,和我林家再无干系。”林觉冷笑说道。

    “什么?”所有人都傻了眼,闹了半天,这人是在算这笔账。居然要七姨娘走之前给银子?

    七姨娘气的身子发抖,大声叫道:“哪有你这么算账的?住的吃的都要算钱,岂有此理?一个月五百两的租金,你当我一个人住你家整个宅子么?”

    林觉喝道:“那可不管,总之你住在这大宅子里。这大宅子一个月租金五百两还算是便宜你。你住了,便的给钱。”

    “你是个混账。那要这么算,我这两年多的大好青春算多少钱?”

    “你的两年时光?别人便不是两年时光?我二伯都五十多岁了,他的时光更宝贵。你比得上我二伯的时间金贵?”林觉冷笑道。

    “你……你这简直是无赖。这些事能算钱么?你二伯娶了我难道不用供吃供喝么?夫妻之间算这些的么?当真是笑话。”七姨娘怒道。

    “你们自己说这是场交易的,怎地又来谈什么夫妻之间?夫妻之间该同舟共济,大难临头你们便要跑路,还有资格说什么夫妻?既然是交易,咱们便一笔笔的算清楚了,两清了之后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这才是公平交易。休得多言,一万三千两银子交上来,然后你走人。跟我林家再不相干。”林觉冷声道。

    “我……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你这是故意刁难。”七姨娘气的鼻子都歪了。

    林觉厉声喝道:“谁有空来刁难你们这些人?你们以为我林家没有家法么?我林家祖业传承数百年,乃门风严谨世人仰慕的大门大户,家规家训人人谨遵不敢违背。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进了我林家门,便的遵守我林家家规家训。且不说你们是妇道人家,夫有难,当全力救助扶持。就算你们不想办法去救人,却也不能在家中吵吵闹闹坏了规矩。莫非你们当我林家是客栈,来则来,去则去,毫无规矩,更遑论什么夫妻之情。打量着二伯不在,没人治了你们不成?”

    众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说话,那七姨娘却是蛮横,兀自叫道:“你一个三房庶子,按照林家的规矩,你还是我们的晚辈,凭什么说这些话?这里可轮不到你来说嘴。”

    林觉冷笑一声,伸出手来,他大拇指上一枚紫色的扳指闪闪发亮,那正是家主的标志。

    “啊?怎么回事?难道说……”众人都惊呆了。

    “我虽不是家主,但家主将扳指交给了我,由我代行家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我只问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你给不给。”林觉冷声道。

    “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罢了罢了,我不走了便是。我回房去,跟着你们林家一起倒霉便是。”七姨娘甩着袖子便走,她知道今天是遇到硬茬了。

    “慢着,你说留下便留下么?我林家可未必留你。你当我林家什么狗屎马粪都可以留下来么?交银子,拿休书滚蛋。”林觉喝道。

    “我……我……哪里来的银子?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七姨娘叫道。

    “没银子么?好。来人,叫她打欠条立字据。明日起倒便桶挑粪浇园子扫院子做杂务抵账,什么时候将这一万三千两银子的帐都抵了,便可以自由离开。”林觉厉声喝道。

    七姨娘腿一软倒在地上,大声哀嚎起来。一万三千两银子,做杂务一个月挣三两银子,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抵债啊。下半辈子不都毁在这里了么?再说了,自己只知道人来张腿饭来张嘴,从来都是靠着伺候男人活着,那些活儿自己如何能做的?这不是要人命么?

    “林觉公子啊,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再不敢了。”七姨娘翻身跪地,连连作揖起来。

    林觉面色阴沉,喝道:“现在求饶却也迟了。来人,给她画押。”

    旁边有林府管家写好了欠条,硬是抓着七姨娘的手按上手印。欠条上写着欠银一万三千两,做杂役抵债的字样。立完字据,袁氏做主写下休书,将休书甩到七姨娘脸上。七姨娘手中拿着那份休书欲哭无泪。自己闹腾了半天,这休书虽然到手,但自己这下半辈子可有的罪受了。

    “带去园里,今晚开始让她睡柴房,她宅子里的东西统统搬空拿过来。”袁氏突然间恢复了主母气魄,吩咐了下去。几名婆子半拖半拽的将七姨娘拉了下去。

    其余三名女子此刻已经惊的一身的冷汗,七姨娘的下场她们看到了,她们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心中既惊又怕。这些位平时在后宅都是横着走的,仗着林伯年的纵容嚣张之极。大夫人也不再他们眼睛里,林盛这小崽子更是被她们玩弄在手里,说句话林盛都跑的跟狗一样去办。今日碰到了这么个三房公子。完全不讲道理,算的那叫什么帐?那明显就是一笔霸王帐。

    林觉的目光射了过来,就像是一道利刃一般,林觉的目光在三名女子身上扫过时,三人都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感觉到了刺痛。

    “到你了,我们来算算账。你在我林家多少年了?”林觉盯向了六夫人。

    六夫人心头冰冷,帐算到自己头上了。小七只来了两年多,便欠下了一万三千两。自己已经来了五年多,光是房钱便要三万多两。自己卖了所有的首饰,拿出所有的积蓄也不过五六千两而已,那可如何能还得清?

    “饶命饶命,奴家知道错了。林觉公子,奴家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开恩,求开恩。”六姨娘翻身跪地磕头,连声哀求。

    “开恩,开恩,我们错了,再不敢了。我们一时糊涂,辜负了老爷。看在我们在林家多年伺候老爷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其余两位举过手的妇人也见机的跪地求饶起来。

    两名适才没有举手的妇人心中像是吃了蜜一般暗自得意,幸亏聪明,否则可要像她们一样的跪地求饶了。

    林觉其实也并不想太过分,虽然这些妇人着实可恶,但毕竟是林伯年的侧室。七姨娘是太嚣张,林觉不得不杀鸡骇猴,起到这样的效果便成了。林觉可不是要故意去整治这几名妇人,他的目的还是要保证林伯年府中人心安稳,不能生乱,不许节外生枝。

    “几位既然知错,那便也罢了。”林觉道。

    “多谢多谢,太感谢了。”三名妇人狂喜不已。

    “但林家家规是不可违的,根据林家家规家训,妇人不贤,失德败行,自要受家法惩处。每人荆笞一百,以作教训。这已经是格外的宽容了。”林觉喝道。

    “啊?”妇人们哭丧着脸瘫在地上。

第五五五章 求助

    廊下传来鞭笞之声和妇人的惨叫声,屋子里,林觉坐在椅子上跟林盛和袁氏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娘,您且安心,适才我和二堂兄说了,我会即刻派人快马去杭州送信,请大伯来主持此事。这里我也会积极的去行事,相信一定会救出二伯的。您切莫着急,安稳守住府里,不能内部生乱。其他的一切自有我们去照应。”

    “好,好。哎,你二伯他……老身劝了他多少回,可是他岂肯听我的话。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都是银子和钱给闹腾的。现如今终于把自己折腾到这等地步,这都是自作孽啊。哎!今日若非你来主持,外边那些狐媚子还不知怎么折腾呢。她们逼着我写休书,还要我分她们银子,说老爷答应她们一人给多少银子的。老身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袁氏拍着膝盖摇头叹息道。

    林觉看向林盛道:“林盛堂兄,你身为我林家主家公子,怎么能容这些人这么闹腾?奴才骑到主人头上?你却束手无策?虽是长辈姨娘,但特殊时候,你该站出来,家法处置才是。究竟什么原因?你却袖手不管?”

    林盛唯唯诺诺的点头。

    袁氏对林盛道:“你过来。”

    林盛走过去低头道:“什么?”

    袁氏伸手过去狠狠的给了林盛一个耳光,啐了一口道:“混账东西,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六姨娘七姨娘干的丑事。你跟你老子一样,都是贱的很。两个狐媚子便将你父子给迷得昏头昏脑的。老身怎么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林盛哎呦一声捂着脸躲到一旁,脸上涨红如紫肝一般。林觉一愣,顿时明白了林盛为何袖手不管的缘由。不由得心中一阵阵的恶心,一阵阵的暗自叹息。

    ……

    林觉回到家中时,郭采薇和绿舞都等待在前厅之中。林觉简单的想向她们说明了情形之后,便立即写了一封亲笔信,命小虎和一名卫士连夜出发去往杭州。两人携带六匹快马,这一路将歇马不歇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杭州送信。

    林觉送到府门前,谆谆叮嘱了一番,看着林虎等人飞驰而去,这才长舒一口转身回来。走在院子里时,耳听雄鸡报晓之声此起彼伏,抬头看着天上,东方既白,不知不觉之中这一夜已然过去。

    “备马!”林觉揉了揉眼睛,吩咐道。

    郭采薇皱眉道:“还要备马作甚?忙了一夜,该回房歇息去才是。”

    林觉叹了口气道:“我还如何能睡的着?我得去见你父兄去,将此事告诉他们。看看你父兄能否给我一些建议。要救二伯,恐非易事,以我的力量,恐难成事。”

    郭采薇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问问我爹爹和哥哥他们的意见也好,毕竟官场之中的事情,爹爹和大哥还是比你要清楚的。不过……夫君啊,倘若他们不能给予助力,希望你……不要见怪。”

    林觉愣了愣,旋即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遇到这种事情,你父兄未必肯介入其中。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只是去征求他们的建议,同时此事也应该告知他们一声。并非便一定要他们帮忙。他们只要能指点一些关窍之处,那便是很大的助力了。”

    郭采薇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其实我爹爹的难处也大,有些事他反而不能出面。譬如你授官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他们不会袖手的,必是会给你助力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呢?”

    林觉摆手笑道:“何必大伙儿都一起打熬。你和绿舞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进展,我会随时告知你们的。”

    郭采薇点点头,和绿舞两人目送林觉上马离去,这才相互叹着气回内宅里去。

    半个时辰后,林觉已经坐在了西北湖畔旧王府的前厅之中。因为来的太早,此刻梁王父子都尚未起床。仆役通禀进去之后,林觉便让王府仆役沏了一壶浓茶坐在前厅里提神。这一夜情绪紧张,林觉确实很是疲惫,但林觉的神经是紧绷而且清醒的,他知道现在开始,自己的每一步都很重要。一步走错,林伯年的事情便要泡汤。自己既然决定以此事向吴春来等人发起反击,那便一定要救出林伯年来,决不能出差错。

    不久后,王爷父子来到厅中。因为起的太早,郭冰白着脸气有些不顺。但当他听了林觉的第一句话之后,郭冰立刻便从有些没睡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什么,你二伯被御史台抓走下狱了?什么罪名?”郭冰惊愕问道。

    林觉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所有相关之事都禀报了郭冰父子,包括林伯年逼婚的缘由以及婚事不成后吴春来的报复行动。事无巨细,毫无保留。

    郭冰父子听的是面面相觑,不断的交换着眼色,脸色也是从惊愕变得极为郑重。待林觉叙述完毕,郭冰和郭昆都没说话,厅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半晌后,郭冰开口了:“林觉,你来这里告诉我们此事,是想要本王替你出手,救出你二伯是么?”

    林觉想了想道:“岳父大人,我来向岳父和小王爷禀报此事,确实是有求助之心的。但我也知道岳父大人的难处,所以只想听一听建议。毕竟我对官场里的事情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郭冰缓缓点头,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林觉还是知趣的,这件事王府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即便林伯年是林觉的二伯,也是不能出面去救的。那反而会给王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觉,你来问本王的意见,本王确实有对你的建议。嗯!本王的建议是……你最好不要去管这件事。林伯年罪有应得,御史台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轻易拿人下狱的,况且那还是个朝廷的三品大员。我这么说你有可能接受不了,但这件事你不但不能去管,而且要撇清干系。你并不知道这件事里边的水有多深。”郭冰沉吟道。

    林觉眉头紧紧皱起,他没想到郭冰居然会说出和方敦孺一样的话,给出一样的建议。这种建议明显是会将自己置于道德的审判之中的,但他们居然不谋而合的给出了这个建议,这让林觉觉得事情恐怕真的不那么简单。

    “岳父大人。小婿适才说了,并不会央求岳父亲自出面,只是给予一些好的建议而已。但小婿说的建议可不是这种建议。我是下定决心要将二伯救出来的。否则,二伯必是死路一条。我连袖手旁观尚且不能,何况是撇清干系,这绝非我林觉所为。”林觉沉声说道。

    郭冰皱眉道:“林觉,你莫要倔强,本王的提议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大家好。你现在是本王的女婿,你扯进去,也会牵连本王。知道么?倘若出事的是你,本王自然是不顾一切的要救你。但是林伯年,却没这个必要了。林伯年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么?况且他是犯了死罪的。”

    林觉吁了口气道:“岳父大人,无论如何二伯是林觉的长辈,是我林家人。我林家的家规家训一直训诫的是,家中父老长幼都是林家的一份子,我林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林家子弟。或许有的人会不在意这些家训,但林觉是在意的。更何况这是吴春来对小婿发动的再一次的进攻,小婿如何能忍?这一系小婿已经将此事视作是和吴春来对抗的战争。我绝不会退让,绝不会让吴春来得逞。”

    郭冰皱眉喝道:“林觉,莫要幼稚,莫要犯糊涂。”

    林觉起身行礼道:“岳父大人,小王爷,你们的态度我已经知晓了,我也不强人所难。林觉打搅了,这便告退。”

    林觉转身往外便走。郭冰怒喝道:“你要做什么去?”

    林觉停步道:“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去,我发誓要救出二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要竭尽全力,做到问心无愧。”

    林觉大踏步踏出厅外,心中满是愤怒。王爷父子毫无血性,就算他们懂的如何明哲保身,懂的如何趋吉避祸,但那总归是权宜之计。也难怪他们始终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被高高在上的那人压得透不过气。起码的血性都没有,还有什么念想?对他们,不能有太多的指望。

    “你给我站住。”林觉刚刚踏出厅外,背后便传来郭冰愠怒的声音。

    林觉皱眉停步转身,但见郭冰眉头紧皱,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岳父大人有何吩咐?”林觉淡淡道。

    “哼!你现在越发的没有定力,一言不合抬脚便走,这是什么态度?本王对你的忠告你听不进耳去,权当耳边风是么?你忘了你曾答应本王三个条件了么?”郭冰冷声喝道。

    林觉躬身道:“岳父大人,林觉并未违背自己的许诺。遵王爷之命的前提是不违天理人伦,但现在,我若遵王爷之命不管林家家主死活,甚至是置身事外划清界限,岂非丧德失行有悖人伦。岳父大人不能以此来指责我。”

    郭冰嗔目结舌,一时无法反驳。

    郭昆在旁打圆场道:“妹夫,你这是做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好好的斟酌商议才好,贸然而行可不成。你也莫冲动才好。父王,您也莫要发怒,林觉的二伯出了事,林觉心中焦急担忧也是人之常情。这恰恰说明林觉是讲情义的。父王不妨好好的开导他,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动气。”

    郭冰斥道:“你懂什么?你知道这件事的底细么?你知道背后隐藏着多少玄机么?这件事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第五五六章 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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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昆挠头不敢反驳,他也确实不明白背后的纠葛。林觉拱手道:“岳父大人既然知道这背后的玄机,为何不跟小婿说一说呢?小婿来此正是想知道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岳父跟小婿分说分说,这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郭冰皱眉道:“跟你说了又怎样?事情还是那个事情。本王已经明确告诉你不要沾惹此事了,这便是本王最终的判断,你却听了没有?你太自以为是了。也罢,你既想听,本王便跟你分析分析这些事情。”

    林觉大喜点头,郭昆忙道:“还不进来坐着,站在那里作甚?教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不待见你这王府女婿呢。”

    林觉一笑,心道:你们其实也没有多么待见我。不过还是转回身来回到座位上坐下。郭冰捧了茶盅慢慢的喝了几口,林觉和郭昆都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终于,郭冰放下了茶盅,又轻咳一声开口了。

    “林觉啊,你的心情本王是理解的,本王知道你对你们林家是极为维护的,甚至不惜以命相博。当初,你为了能救你们林家,主动去龟山岛冒险夺回寿礼的举动,本王便极为赞赏。那时起,本王便知道你是一个为了林家可以博上一切的人。你这份对家族的忠诚,值得赞扬和钦佩。从那时起,本王对你便印象颇佳了。本王想,如果能得你这样忠诚之人在身边,那应该是最放心的事情了。现在,你成了本王的女婿,这当中虽有波折,但终究我还是将采薇嫁给了你。这也是本王对你的器重。正因如此,本王不希望你毁了自己,所以才会有所要求。我是出于关心和器重,而非对你的约束,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郭冰这番话甚是诚恳,虽然一部分是不实之言,但总体上还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的。从一开始,郭冰便想着拉拢林觉,只是林觉始终敬而远之罢了。郭冰对林觉其实是又爱又恨的,这小子坏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却又帮了自己不少。很有本事,却又不肯依附自己。最终,还是不得不将采薇嫁给他,这才真正的套牢了他,可说是颇费周折了。

    “岳父大人,小婿明白。”林觉沉声道。

    郭冰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就眼下你二伯的这件事而言,本王之所以要你撇清此事不要掺和,那是因为,本王认为这件事已无回寰余地。你把这件事当成是吴春来对你的报复,那你便大错特错了。当然,或许这其中有此因素,打击林伯年便是打击你的靠山和根基,说是对你的报复也有几分道理。但你未免太高看了你自己。吴春来是什么人?政事堂中他的话都极有份量,他虽年纪不大,资历也不够深,但他的手段和计谋可都是人所共知的。否则你以为为何吕中天会如此器重他?据我所知,不久后吴春来将升任副相,接替钱谦益的职位。四十出头便拜副相的人,我大周历朝也是不多的。这样一个人物,你以为他需要在你身上花费太大的心思么?你以为除了你之外,他找不到安插在严正肃和方敦孺身边的棋子么?你高看你自己了,也低估了吴春来了。”

    林觉紧皱眉头细细思索,郭冰的一番话是极有道理的,虽然有些刺耳,但确实说到了点子上。以吴春来的身份,确实犯不着跟自己较劲。也许他会对自己进行一些惩罚,但却犯不着盯着自己咬。也许这件事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二伯的事情或许真的不是表面想的这么简单。

    “还请岳父大人详解。”林觉起身躬身道。

    郭冰对林觉的态度很满意,哼了一声摆手让林觉坐下,继续道:“本王来京虽然时间不长,但本王对朝中的变化却是一直了然于胸的。我先来跟你说说朝中的大局。自从严正肃和方敦孺调任京城为官后,朝中的格局此刻非常的微妙。林觉,你自诩聪明有见地,那么我问你,你可知道严正肃和你的老师方敦孺此次入朝为官是要做什么吗?”

    林觉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在这个时候不宜再隐瞒一些事情,于是道:“据小婿猜测,严大人和我的老师方先生是肩负了使命而来。或许是要对朝政进行大变革。”

    郭冰一愣,惊道:“你竟然能知道此事?不简单,不简单,果然你有自傲的资本。”

    林觉忙笑道:“其实是有一天严大人和方先生喝酒,两人说了许多话,小婿在旁侍奉,听其话意猜测而知。并非小婿凭空猜出来的。”

    郭冰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严正肃和方敦孺说这种话的时候居然不避讳你,可见对你的器重了。怪不得吴春来三番几次逼你为他通风报信,确实没有谁比你更能接近他们两人了。”

    林觉苦笑道:“小婿并非刻意偷听,只是在旁侍奉而已。”

    郭冰摆手道:“本王可不管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的很对,朝廷中正在酝酿一场大变革。领头的便是当今圣上。皇上要励精图治做一番事情,所以便将严正肃和方敦孺弄到京城之中,要对朝政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呵呵,皇上想要当千古一帝呢,自然是要折腾一番了。登基五年了,总是要做些事情的,否则后世史书如何记载他的功绩呢?难道记载他在位国力一日不如一日,百姓一天不如一天么?呵呵呵。”

    郭冰呵呵笑着,不忘发一发牢骚,发泄一下对压着他喘不过气的那位的不满。

    “皇上的想法是扭转朝廷财政入不敷出的困局,提振军民的士气,提高军队的作战力。众所周知,我大周现在是一日不如一日,财政收入较十几年前已经锐减一半。原先我大周一年财税多达一亿多两纹银,现在只有五六千万两。而奢靡浮华依旧不改,如何能够足用?不足用便各处克扣,一克扣便办不成事情,如此循环往复,众事荒废。大部分的银子都拨为军饷,却依然捉襟见肘。战斗力低下,养着一大堆的废物。据闻,边镇守军遭遇辽人袭扰,十战九败。最终只能依靠边城驻守,放任辽人在乡镇奔袭来去。倘若不是有燕云之盟的协议在,辽人怕是早已公然攻击边镇了。”

    郭冰喝了口茶,继续道:“总之,皇上准备进行一次大变革,以期恢复财政,增强军力,重新让大周振兴繁荣起来。这是他的宏图之志。然而,有此志向是没错的,但变革岂是那么容易的。具体的缘由我也不想多说,只说这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如何能挑得起这变革的重担?要知道这一变,很多人可是要遭受重大损失的,这些人同不同意变革到自己头上?那显然是不愿意的。虽然是皇上在背后支持,但皇上也不能亲自弹压所有人为严正肃和方敦孺铺路。皇上背地里是支持的,但表面上却要一碗水端平。这才是为君之道。”

    “……然而以严正肃和方敦孺目前的资历,朝中群臣一旦群起而反对变革,岂非是无疾而终了?到时候难道要皇上出来收拾局面?那显然是不合适的。在这种情形下,严正肃和方敦孺便需要立威,要做出几件大事来震慑群臣。这些事不但要让人说不了话,而且可以让皇上理直气壮的站出来支持。这样的事情没有比查处几名作奸犯科朝臣的罪证扳倒他们来的更为直接和有效了。所以,你便可以看到方敦孺自来京城任职为御史中丞之后,便连续弹劾了数名官员。虽然都是些四五品的官员,但这也让朝中众人人人自危。我不是贬损方敦孺说话,林觉,你可知道你的老师在朝中被同僚称为什么吗?他被人叫做‘疯狗’,意即谁也不敢招惹,否则便要被他咬。”

    林觉翻了翻白眼,无言以对。虽然对王爷在自己面前说方敦孺的外号不满,但听了王爷适才这一番话林觉心里有一种豁然而开的感觉。原来他以为方敦孺来京城后弹劾官员的举动只是他身为御史中丞的职责所在,更加上他本就耿直和嫉恶如仇的性格。但却完全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一层意思是要做几件立威之事,在朝中竖立威望,为变革做铺垫。

    这是一个层层推进的谋略。换句话说,全是算计!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说,最终这把火烧到三司衙门头上,也是立威之举?”林觉皱眉道。

    “正是。”郭冰点头道。

    “可是……为什么是三司衙门?为何是我二伯所在的衙门?”林觉皱眉道。

    郭冰呵呵一笑,轻声道:“林觉,这倒不是严正肃方敦孺他们故意拿你二伯开刀。只怪你二伯在三司衙门任职,适逢其会罢了。因为三司衙门这把火烧起来是必然的,无可避免的。这是立威的最后一步,也是大变革的前奏。”

    “此话怎讲?为何说是不可避免的?”林觉皱眉问道。

第五五七章 意图(续)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打老鼠还是打老虎更能立威?显然是打一只老虎更能震慑群臣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之前严正肃和方敦孺已经打死了好几只老鼠,最后一步自然是要打一只老虎来收尾了。朝中份量最重的几个衙门,两府三司之中,你觉得哪个衙门是最好捏的软柿子?难道去找政事堂宰相副相们的麻烦?还是去枢密院杨俊和一干副枢密使军方将领的麻烦?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搞不好反而打老虎不成反而被老虎给吃了。这种情形下,既是老虎,又是只病的无力反抗的老虎便是最好的目标。三司衙门之前风光过,但近年来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现在的三司衙门又因为银子拨付之事而得罪了不少人,搞得人人喊打,这便是一只病老虎,不打它,还能打谁?”

    林觉恍然大悟。确实一切都是算计好的,选择的对象都是极为讲究的。三司衙门虽然没落,但总归是朝廷三大机构之一,名义上是和枢密院政事堂并列的。扳倒其首脑,起到的威慑作用可想而知。这确实是个既不怕它咬人又确实外表强壮的大老虎。

    “……这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注定要拿三司衙门开刀。适才本王跟你说了,此次严方二人变法的目标便是针对朝廷财税之事。说白了,皇上需要严正肃通过变法为朝廷找银子,增加国库的收入以应付各种庞大必须的开支。而这么多年来,三司衙门正是掌管财税的机构。正所谓不破不立,不将三司衙门翻个底朝天,怎能建立新的一套手段和办法?不将三司衙门的旧账和错处弄的天下皆知,又怎能突出变革财税制度的必要性?所以我说,扳倒三司衙门众官员,既是立威,也是变革的开端。那是告诉众人,原有的财税体系是多么的**和落后,必须要有新的一套取而代之。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你想娶一个美貌佳人为妻,可家里的糟糠老妻怎么办?其一是休了,其二是杀了。总之,她不去,你便不能如愿。你可明白了么?”

    林觉后背上渗出了一层的冷汗。王爷的话说的轻描淡写,最后的例子举得也不伦不类不甚贴切,但事情却是说清楚了的。欲立先破,三司衙门正在此次变革的路口上,不打倒它,如何走过去?不查出三司衙门的一批烂账和蛀虫,又怎能显示变法的正确性?而偏偏三司衙门里包括林伯年的这一批人本就屁股不干净,这正好更是给了机会。本来或许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现在发现这根本就是个臭鸡蛋,所以砸了扔了也就顺理成章了。

    “本王要你置身事外,便是因为这是一场无法躲避的暴风骤雨,而林伯年摊上了这件事,便已无可幸免。倘若能祸不及林家,便已经是万幸了。你此刻执意要搅合进去,只可能成为牺牲品,把自己搭进去也是有可能的。莫指望着方敦孺严正肃会网开一面,他们现在已经骑在了惊马背上,根本没法回头。面前的一切都要被踩在马蹄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别无选择。”

    顿了顿,郭冰放低声音续道:“本王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半个月前,辽人使者来到汴梁,递交了一份辽国新皇耶律宗元的国书。说是国书,其实便是一份最后通牒。辽人威胁要撕毁燕云之盟,除非我大周同意增加岁币,从三十万两增加到一百万两。并且允许辽人在燕云十六州边境城池自由出入贸易,不课税费。要求我大周放开铁制兵器农具的贸易限制等等。皇上很是愤怒,认为这是对我大周的极不尊重,决意否决辽人的要求。但这一否决,便意味着边镇战事将起。皇上要求杨俊准备应战,杨俊去了一趟边镇巡视,数日前回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要银子。他说,起码要拨款三百万两银子,改善边镇兵马的兵器盔甲和工事,且要朝廷另外做好安置战乱百姓的善后事宜。否则,这场仗必败无疑。可是朝廷哪里还有银子?国库空虚,日常用度都捉襟见肘,更别提拨款三百万,还要起码准备两百万两安置难民。但不这么做的话,便只能答应辽人的条件。嘿嘿,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你说皇上能不下定决心进行变革么?都被辽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了。我大周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皇上最要面子的人,他是要成为千古一帝的人,能受得了么?”

    林觉微微点头,今日所闻让林觉长进了不少。大局将变,或许是百年来最大之变数。风云涤荡,雷霆将至,一切都在酝酿着一场大爆发。相较而言,个人的命运确实微不足道。严正肃和方先生正是这场变局的参与者。正如郭冰所言,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纵马驰骋。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们也只能跳下去。而三司衙门的林伯年不过是马蹄前方的一棵小树罢了,注定被践踏而过。

    不过,林觉也从郭冰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希望。他似乎抓到了一些关键的东西,而这可能是营救林伯年的关键。只是他此刻无暇细想,需要回头仔细的斟酌方可决定。

    “多谢岳父大人的一番分析,叫小婿有茅塞顿开之感。不过,小婿还有一个疑问,想请岳父大人解惑。”林觉沉声道。

    “说便是,还有什么疑惑?”郭冰见林觉态度转变,心中也松了口气。林觉倘若能想通了,不去趟这趟浑水最好,不然自己怕是不可避免的要参与进去。毕竟他是自己的女婿,为了采薇,也不能不管林觉。但倘若此事祸及王府,那也只能放弃林觉了。

    “岳父大人,我不明白的是……吴春来将他掌握的我二伯的罪证公布出来,这岂非是助了严副相和方先生的一臂之力?是不是可以说,吕中天和吴春来竟是支持变革的么?倘若他们也是支持变革的,他们的威望足够推行变革,有为何要请严大人和我的老师来京城进行变革之事?倘若他们是反对的,又为何公布证据,助严大人和方先生扳倒三司衙门立威?我有些疑惑。”林觉问道。

    “呵呵呵,本王就知道你要问。嘿嘿,这便是吕中天和吴春来的高明之处。他们支持变法?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为何他们会反对,倒也不必跟你细说。简单来说,你掌大权,住高屋,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来打搅你,和你分权,断了你财路,你会愿意么?变革若成,严正肃方敦孺将名垂千古,那吕中天这个宰相呢?岂非被衬托的一文不值了?但是他们的精明之处便在于他们懂得揣摩圣上的心思,他们知道现在圣上正在兴头上,此时反对便是自讨没趣,反而会自受其害。故而他们会行阳奉阴违之策。表面上不反对,背地里是一定会捣鬼的。”

    “……吴春来此举看似是帮了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大忙,但背地里必是有他的计划的。要知道,严正肃和方敦孺现在做的事情可是一柄双刃剑。立威固然是立威了,可也招致了大量的不满。可以说,一旦变革开始,朝中势力会迅速分化。以前有些小小的芥蒂的都会抛开,朝中最终只有两派,一派是支持,一派便是反对。我敢断言,朝臣反对的必是多于支持的,还是那个道理,他们岂肯放弃既得之利?既然阻止不了,何妨闹得大些,闹得人神共愤。从而可以觅得机会。只要严正肃和方敦孺有一丝的谬误之处,必是被群起而攻之。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帮忙,也可以理解为,吕中天和吴春来这是要将严正肃和方敦孺架在火上烤起来。不烤的外焦里嫩是不肯罢休的。当然了,这是我个人一家之言,实际上吕中天和吴春来的想法或许更为的深邃,真正的想法恐只有他们本人心里知晓了。”

第五五八章 副相

    从王府回来后,林觉连屋子都没回,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郭采薇闻讯前来询问,林觉告知郭采薇自己需要在书房里静一静想一些问题,所以不要让人来打搅他。

    郭采薇和绿舞都很奇怪,郭采薇猜测是不是林觉在王府中受了什么气,或者是跟父兄闹翻了脸,毕竟郭采薇知道自己的父兄打的什么主意,有极大的可能是不肯为林家的事趟这趟浑水的。

    所以,郭采薇特意派人去王府询问原委,然而得到的答复是,林觉来时跟父兄谈的挺好的,三人在前厅中谈了足足一个时辰,临走时林觉还脸上带着笑意的。期间也并没有什么吵闹不快,只是大了几句嗓门而已。之后王爷和小王爷的心情也很好,不像是闹了矛盾的样子。

    郭采薇和绿舞更是有些糊涂,想了想都认为定是林觉忧心于林伯年之事,故而想单独的呆一会,醒醒脑子。于是便吩咐人不得打搅林觉,耐心的等候林觉出来再询问真正的原委。

    然而,这一等便从上午等到了晚上,林觉整整一天都闷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这让郭采薇和绿舞终究开始担忧了起来。郭采薇和绿舞中间去偷偷的瞧了瞧,只见林觉坐在书房的大椅上一动也不动,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倘若不是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打着,整个人跟个泥塑菩萨了一般。桌上,送进去的果品点心一动没动,只茶水喝了不少而已。

    绿舞担心的要命,低声絮叨着‘公子昨晚彻夜未眠。今日一天未食。这般伤神伤身可如何是好。该进去劝劝。’之类的话。郭采薇也皱眉不已,但她终究有定性些,她知道林觉必是在深入的思索一些事情,脑子里容不得太多的打搅。故而郭采薇告诉绿舞,不要进去打搅为好。

    天黑时分,书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林觉慢慢的拉开书房的门走到门廊下,深深的吸了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公子,你可算出来了?急死我了。”门旁石阶上站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快步迎了上来。

    “咦?绿舞你怎么在这里?”林觉惊讶笑道。

    “小夫人在这里等了您一下午了呢,怎么劝都不肯走。”伺候的丫鬟在旁轻声道。

    林觉愣了愣,拉起绿舞的手道:“你在这里坐了一下午?那是为何?没别处可去么?这里有什么好瞧的,这书房院子里也没个景致。”

    绿舞嗔道:“哪里是来看景?人家是担心你。你这一天坐在里边不吃不喝不动的,知道人家多担心么?不光是我,郡主姐姐都来了好多回了呢。”

    林觉哈哈大笑,伸手搂住绿舞的身子揽在胸前,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原来是担心我,我倒是会错了意了。怪我怪我,哈哈,我还以为你是喜欢看书房院子这光秃秃的地面呢。”

    绿舞听出来林觉是在打趣自己,他根本就明白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只是拿自己取笑罢了。当下锤了林觉两下,嗔道:“饿了么?一天没吃东西,饭给你送进去你也不吃,这是想饿死自己么?”

    林觉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我可不能饿死,饿死了我这如花美眷岂非便宜别人了。”

    绿舞跺脚道:“这是什么话?”

    林觉忙笑道:“罢了罢了,说错话了。我现在是真的饿了,得弄些东西吃吃。我现在想吃糖饼儿,你做的糖饼儿,再来一碗小米粥,来几根腌菜瓜,那便更完美了。”

    绿舞喜道:“我去做,只要你想吃就成。你去洗澡,然后去后园亭子里乘凉去。我一会便做好给你端去。对了,问问郡主姐姐吃不吃?我多做些。”

    林觉笑道:“多做便是,她也爱吃呢。便听你的,我去洗澡去,今儿这一天,熬夜加奔波,全身都馊了。”

    绿舞心情大好,喜滋滋的小跑着离去,林觉看着她的背影,笑容凝固了。还是绿舞活的单纯,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有时候自己还觉得绿舞这样是太没了自我,但其实看得出绿舞是很开心很快乐的。能够这样单纯的思想和生活或许是一件好事,起码对自己而言,这是绝无可能得到的奢侈品。就像眼前的事情一样,自己要面临的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自己必须要渡过这个难关,或许受益匪浅。

    ……

    大内皇宫大庆门西首,大周最高政务机构政事堂便坐落于此。连绵的院落和房舍,占据了右掖门前方圆数里的区域。政事堂所属的大大小小的衙门三十余个,其中近一半都坐落在这里。

    大周宰执们所在的公房在正中位置,政事堂五大房机构以及其他部门公房如群星拱月一般的将宰执公房拥在当中。确实,宰执公房拥有者巨大的行政权力,在这座大院之中的那几位宰执重臣可以左右大周的政策,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但其实,和其余的机构院落相比,宰执公房所在的院落的规模并不大,而且也并不豪华。从政事堂那朱漆大门进去,经过两道高墙之间的大道走个四五十步,便可见到那宰执公房所在的院门的门楼。黑色的门楼也并不高大,铺着普通的黑色泥瓦。倘若没人告知你那是宰相执政们办公之所,你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落罢了。

    进了院门到院子里,里边也不是什么花团锦簇假山亭阁的景致,不过是个普通的院子罢了。长着几棵大树,角落里确实长着些花草,不过也并非精细照料修建造型的那种,而像是自己生长的那般杂乱无章。唯一可以算得上人工景致的便是门廊西边的几丛翠竹了。有了这丛翠竹,整个院子立刻便从一个普通的院落升格了几档,雅致了几分。

    登堂入室,你会发现前宅这三间屋子是连通的,二三十张桌案摆在里边像是一座学堂一般。但坐在那些桌案后面的一些人可不是什么学子,他们都是经过科举的洗礼成功入仕的天之骄子。他们的身份是公房中负责各项事务的官员。虽然他们大多只是六七品的官职,但能坐在政事堂核心部门的公房内,拥有一张桌案,拥有一席之地,那已经是多少人所期待和仰望的了。

    倘若你跟着一名怀抱卷宗的官吏继续往后走,你便会到达二进的院子里。那小院的景物要好的多,有花坛有鱼池,还有一些梅树桃树竹子等等。公房也分为数间,都是一些主事官员的公房。这些人基本上算是熬出头了。莫看他们看上去公房寒酸了些,但每一个出去都让人仰视。便是地方大员见到他们,怕也是要礼让三分。

    再往后,便是三进的院落,那也是政事堂中主官办公的公房所在。三进的大院被分割为四个小院落。二进公房进去,直接抵达的院子有一间颇为宽敞的后厅,那其实是宰执们经常在此碰面,召集政事堂各机构官员在此聚集议事之处。东首那垂门通向另一间院落,有着两间独立的公房和小厅,门廊下一棵高大的桂花树。这里便是当朝宰相吕中天的单独的公房。而西首垂门通向的两处院落,靠近中间的是副相钱谦益的公房,而最西边的那间便是新任参知政事严正肃的公房。

    日上三竿,严正肃正坐在公房宽大的桌案前喝茶。刚刚从崇政殿下朝归来,过一会他还要进宫面圣。这基本上是他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段时间,他正和方敦孺秘密的进行着一些改革措施的起草工作。这些事情都是绝密的,一些改革的制度出.台之前,是绝对不能泄露消息的。而自己的公房其实并不是安全的所在,因为整个政事堂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吕中天的眼睛和耳朵,他不能在这里进行制度的起草和讨论。所以,皇上郭冲特许他们可以在龙图阁中僻一间屋子进行此事,这样避免了外界的干扰,而且郭冲也可以随时掌握条款的内容,并且问询和得到解释。

    自从来到京城任职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但严正肃认为,对于这件大事而言,哪怕是准备上一年的时间也是不为过的。严正肃本想着做更多的调研,更多的讨论和思考,才着手进行变法方向和条文的制定。并且希望在事前进行试行,根据推行的情形进行修改。但是,情势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了。大周财政的恶化,边镇形势的吃紧,皇上心焦如焚,已经将希望寄托在这次变革之上。皇上希望能立竿见影,很快便可以让朝廷的财政吃紧的状况好转起来,可以应付内外的各种挑战。这也给严正肃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严正肃并不在意这些压力。他并没有什么畏难不满的情绪,相反,严正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力十足。因为他终于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终于可以为大周朝的振兴做出贡献。终于可以将自己一直以来看不惯的,充斥诸多弊端的制度进行一次大推翻和调整,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报负,体现自己的价值了。同样的,他从方敦孺身上也看到了这一点。一个年近六十的人,夜以继日的做事,非但没有丝毫的疲惫和倦怠,反而一直精神奕奕干劲十足。严正肃知道,和自己想的一样,方敦孺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具体到变法这件事上,严正肃和方敦孺也私下里做了无数的沟通。他们都明白这件事绝非想像的那么容易。所以两个人确实做了一系列的谋划。包括造势和立威,包括应对一些人的反对和阻力。两人都认为,在这种时候,有时候谋划一些套路,使用一些心机是无伤大雅的。只要于变法大事有利,他们可以动用一切手段。这已经是严正肃和方敦儒达成的高度的共识。两人其实都明白,变法之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了便国富民强,青史留名,失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即便是为了个人的荣辱,他们也要全力而为。更遑论这关系的是大周的命运和国祚,更是需要全力以赴,不能回头。

第五五九章 相请

    严正肃喝完了一杯茶,沉声喝道:“严宽,命人备车,我要进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严宽是严正肃的贴身家仆,严正肃自从出外做官之后,十几年时间,跟随在身边伺候的便是严宽,他也最是好用。很有眼力劲,又很勤快。

    严宽从门外探出头来道:“大人,车马都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严正肃笑道:“越来越有眼力劲了。整理东西,咱们这便走。这里越来越热了,宫里可还凉快些。”

    严宽点头道:“是呢。东边那位和钱副相那儿都摆了冰块了,还有杂役打扇子。大人您不肯用冰块,也不肯使唤人,那可不就热么?”

    严正肃笑道道:“你把你家大人当成跟他们一样的么?你家大人什么时候这般要人伺候过?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漏雨漏风的衙门也住过,洪水来时的堤坝帐篷也住过,在南方当县令的时候衙门倒了在破庙也住过,你家大人何时抱怨过一句?”

    严宽笑道:“我可没把大人当成跟他们一样的人。我还不知道您么?最厌恶的便是这些奢靡之气。”

    “说的对,不枉跟我这么多年。你想想冰块冬天从河里凿上来,用车马运到地窖里棉被捂着,搬来搬去的又要挖深地窖,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只为了夏天舒爽一些?那些打扇子的杂役不是人?叫人家打扇子,自己的汗倒是没了,全跑到别人身上去了。这是咱们这些为官者该做的事么?几十个人伺候一个人,劳民伤财的,还谈什么节俭用度?一个个嘴上都能说,事实上却并不那么做。朝廷的银子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没了的。”严正肃冷声道。

    严宽吐吐舌头,笑道:“大人莫生气,可犯不着窝火,天这么热,着急上火可不成。”

    严正肃笑道:“说的是,犯不上。拿了那些卷宗,咱们这便走。”

    严宽应了,捧起桌上一叠卷宗文书包在包裹里,跨上肩头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人,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您。”

    “什么事。”严正肃正从墙上往下取一只竹斗笠,那斗笠还是从杭州带来的,雨天防雨,夏天防晒。

    “嗯。昨天您上朝的时候,咱们杭州府的那个林觉在宫门外的停车处找到了小人。他央求小人一件事情,说要小人跟大人您说一声,今日中午可否赏脸跟他吃顿饭。他说,就在前面相国寺北边的裕德楼。”严宽道。

    “今日中午?你怎么不早说?”严正肃道。

    严宽咂嘴道:“我这一忙,就给忘了。适才见大人拿斗笠,我才想起来。昨天他来见我的时候也是带着斗笠的。”

    严正肃愣了愣,心里有些犯嘀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林觉了,甚至林觉成亲的时候自己也没道贺。林觉授官的事情严正肃也听说了。但他都没有出面。一方面,自己确实很忙,另一方面也有些怕见林觉。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想躲着林觉。因为自己拿三司衙门开刀,涉及了林家家主林伯年。虽然是公事公办,但终究有些愧疚之意。同时严正肃也不希望见到林觉后林觉提出请求,自己当着林觉的面,拒绝的话还真的难以启齿。

    严正肃承认,在这一点上自己心里是有愧疚的。当初林觉确实帮了自己大忙。剿海匪的事情若非林觉出谋划策,那件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剿海匪成功,也给了自己直接拜副相的资本,否则他从知府直接拜相,恐怕是要被人说话的。剿灭海匪可是一个很大的功劳。再者,在龟山岛山寨的事情上,自己愧对林觉的信任。林觉最终也还是原谅了自己。所以,在对三司衙门动手之后,严正肃确实不太能面对林觉。

    林觉本来可以直接来见自己,但现在却通过他严宽来带话。这种态度耐人寻味。这看起来是一种尊敬,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疏远。而严正肃其实很清楚,林觉求见自己定然只为了一件事而来,那便是林伯年的事情而来。他选择在酒楼设宴,便也是利用私下的场合,突出的是私人的情谊,这是个聪明的选择。脱下官服,走出官衙,有时候事情会好办的多。

    见是不见,严正肃很有些犹豫。倘若不去,那以后林觉便再也不会跟自己有任何的交往了。自从读到那篇《六国论》之后,严正肃认为林觉的见识比之朝着重臣都不知高了多少。而自己其实正需要林觉这样的人来帮着自己推行变法之事。新筹备的专司变法的衙门需要大批的青年才俊加入,光靠自己和方敦孺是绝对不成的,需要大批有激情有想法敢做事的官员来在大周各处推动。林觉是严正肃早已物色好的人选,没有谁比林觉更适合加入变法之事当中了。

    倘若无视林觉,以林觉那种刚硬高傲的脾气,他必会拒绝。虽然少了一个林觉也未必事情不成,但多一个像林觉这样的人加入,于大事必然有益。更别说他还是梁王的女婿了,倘若梁王支持变法,那便多了一份力量。

    但是,倘若去见的话,林觉必然是要为林伯年求情的,必然希望自己能网开一面,那该如何答复他?答应林觉徇私枉法,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件事不是针对林伯年,而是要掀翻整个三司衙门,破而后立。同时也在朝中立威,为变法做铺垫。但不答应的话,自己去了又有何意义?

    严正肃神色阴晴不定,竹斗笠一会挂在墙上,一会又取下来,折腾了好几次。

    严宽看着奇怪,问道:“大人,林公子是咱们的熟人,他请大人赴宴,便给他个面子呗。大人不是很器重他么?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有什么干系?”

    严正肃皱眉缓声道:“你懂什么?他是要为他林家家主求情呢,若是你,你该怎么办?去了答应他,我便是徇私枉法。不答应,便是得罪了他。所以才为难嘛。”

    严宽咂嘴道:“也是,小的差点忘了这茬了。这事儿也是棘手。不过……以小人之见,大人也不能总躲着他啊。小人看那林公子是个明是非的人,倘若大人将事情解释清楚,他该会理解大人的。总比这么不见他,反而被他误会要强的多。不管怎样,话要说明白才好,不然岂非要误会一辈子的。”

    严正肃愣了愣,点头道:“你说的对,想不到我还不如你有见识。总归是要面对的,不如将话说清楚。他若能理解我的苦衷便好,倘若真要是不理解,那也没法子。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个事儿。那这样,现在已经是晌午了,我们不必进宫去了。一会儿你去一趟宫门口,请守门的侍卫送个信到龙图阁去,告诉方大人我今日不去宫里了,免得他等的急。”

    “好,小人这便去知会。”严宽放下肩头的包裹,快步出门而去。严正肃也将手中的竹斗笠重新挂在墙上,坐在桌案便怔怔的出神。

    ……

    汴河北街东巷的一条岔道上,裕德酒楼便坐落在一片绿树掩映之中。

    在汴梁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无非是潘楼樊楼这些蜚声大周的大酒楼无疑。那里有四季常鲜的佳肴,有最为雅致的环境,有最好的服务,也有模样最美,歌声最甜的歌女。故而,樊楼潘楼的生意兴隆也在情理之中。

    光顾樊楼潘楼这样的大酒楼的主顾中大多数都是那些衙内公子,富家少爷。因为那里是他们的天堂。他们可以尽情的消费,展示他们的财富和尊贵。他们也最爱那里那种富丽堂皇的风格,喜欢那种满桌佳肴美酒如流水的惬意。一句话,那里最合适‘装逼’。

    还有一部分光顾的客人是一些外地慕名而来之人。到了京城不去潘楼樊楼吃几顿;不去几大瓦舍去逛一逛;不去大相国寺和太平兴国寺烧几炷香;不去汴河中荡几回舟;不去瞄几眼大内皇宫的辉煌气度。那还能叫来过京城么?回去后还如何跟人吹嘘起来?

    普通百姓?那是绝对没有可能去这两大酒楼去消费一顿饭的。这一顿饭怕便要吃掉全家一年的花销。等闲几十两银子的酒席在两家酒楼中比比皆是。最次的也是十两银子的酒席。寻常百姓哪里消费的起。

    然而,即便樊楼潘楼名气冲天响,天天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出入的锦衣公子富贵少爷们多如牛毛,京城中的大户富家你在两家酒楼几乎都能见个遍。但有一类人潘楼和樊楼中却永远见不到他们的身影。那便是大周朝廷中的最主流的一批高官和士大夫们。

    不是这些人吃不起,事实上这一批人比之京城的暴发户们的财富也不遑多让。而是他们不屑于出入在潘楼和樊楼这种场合之中。在寻常人看来高不可攀的豪华大酒楼,在这群人眼里却是最没涵养和品味的所在。再者说了,官员出入于豪华大酒楼中,本就是忌讳的事情。再有钱的官员也不会如此招摇,那不是找死么?而且,潘楼和樊楼那样的地方引人注目,根本就不是谈事的地方。而这些官员们一旦下酒楼,那绝非是为了口腹之欲,都是为了谈事情,交流感情的。

    故而,在杭州城中便有了一批名声不响,位置僻静,但却极为雅致的酒楼。裕德楼便是其中的一座。在裕德楼这样的酒楼之中,你同样可以吃到任何你想吃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它低调而且隐秘,完全保证你的**,你不必担心在这里被人打搅,也根本不必担心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尴尬的熟人。因为在这里,用餐的时间是错开的,甚至连进入酒楼的道路也是单独的,极大的保证了**。

    这样的地方,其价格比之潘楼和樊楼高了不知数倍,而且只做熟客,绝不会接陌生人的酒席,以暴露这种酒楼的营业性质。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新型的高级会员制的场所,是那些高官们最安全的聚会之所。这种地方,除了京城,别的地方还真的没法开。因为只有京城中才会有这么多的高官扎堆,只有京城才会遍布耳目眼线,会让官员们小心翼翼。更重要的是,只有这些京城的官儿才会有这样的消费能力。他们愿意花大价钱在这里谈事,这比在衙门里,在自己的家里都安全的多。

第五六零章 会面

    林觉便将今日约见严正肃的宴席设在了裕德楼东角的一间一尘不染的包厢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本来以林觉的身份他是没资格在裕德楼这样的地方设宴的,但好在他有梁王府这座靠山。凭借着小王爷郭昆的引荐,林觉顺利的成为裕德楼的会员之一。而这一座包厢加上今日的一桌酒席,林觉便付了五百两银子的定金。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在街上吓死一堆平头百姓。

    包厢内,林觉负手站在长窗前看着下边的街巷路口。街巷中几名衣着普通的行人正缓缓行走,但那些正是裕德楼雇佣的人手。在进入裕德楼百步之内,你一定会被这些人严密监视。随时传递消息进来。而如果有人想冲入这里,他一定会扑个空,因为消息会早一步的传递到这里,而客人会在很短时间内消失不见。

    林觉今日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跟严正肃见面,是因为他要跟严正肃开诚布公的谈一笔重要的交易。他要提出一个能打动严正肃的方案,以换取林伯年的赦免。所以,他既没去严正肃的家里拜访,也没去政事堂衙门里去拜见。他只是口头通过严宽做出了邀请。这么做当然是保证这次见面的安全性和隐秘性。因为林觉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活着是严正肃这样的人。而这次见面谈话的内容也决不能为外人知晓。林觉甚至都没有告知方敦孺,因为他知道,方敦孺那里,自己突破不了。不是因为方敦孺比严正肃更顽固,而是方敦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甚至有些矫枉过正。自己哪怕说的再有道理,他也一样会拒绝,因为他怕有人会有人说他偏袒自己,以权谋私。而严正肃便不会有这种问题,何况严正肃是唯一能够让方敦孺听从他的话的人。

    林觉其实从晌午便来到了这里等候着。他一直注意着下边街巷中的动静,等待着严正肃的到来。但他其实并不敢肯定严正肃会不会来。林觉自己心里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倘若严正肃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那么从此以后,自己和严正肃之间那一丁点的交情也将烟消云散。也许外人得知林觉心中的想法的,会讥笑他居然和严正肃论交情。但林觉知道,自己是够格的。自己是够格和严正肃论交情的,严正肃若是不傻,他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倘若他不来,林觉会对他彻底的失望。

    时近中午,阳光猛烈。街巷下方的青石道上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少了许多。林觉所在的包厢是二楼,但头顶上是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浓密的冠盖庇护,屋子里也放着冰盆降温,温度并不高。但即便如此,林觉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汗来。那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心中的焦躁。到了这个时候,严正肃并未出现,那只能说明他是不会来了吧。那也就是说,严正肃已经根本无视自己的邀请,也无视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了。

    林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苦笑。他并不想动用备用的计划,为了救下林伯年,林觉确实做好了两手准备。所谓东方不亮西方亮,倘若严正肃方敦孺这边无路可走,那么林觉便要走另一条路。但如果到了那个地步的话,付出的代价会非常的大。或许要跟很多人反目,或许要被很多人唾骂。但是,那也只能去走。现在,救出林伯年已经成了林觉自我衡量的一个标准。自己能不能救出林伯年,关乎的不仅是林伯年的生死,也是林觉对自己能力的一种检验。

    林觉沉吟之际,下方小巷中有了动静。几名酒楼的便衣伙计忽然不约而同的朝西边的巷口张望,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各自散开。只这一个动作,林觉便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在浓密的树荫之间的缝隙里,林觉居高临下的看到从巷口走来的三四个人。他们都穿着寻常的衣物戴着斗笠遮着头脸。从林觉这个角度看并不能识别出他们的身份。不过很快,裕德楼精干的二掌柜现身包厢门口,拱手笑道:“林大人,您请的客人到了。酒菜可以上了。”

    ……

    严正肃带着一股热风走进了包厢,黑瘦的面庞上带着微微的潮红,不知是因为心情的缘故还是因为外边天气太热之故。

    林觉站在门前长鞠到地,笑道:“严大人,林觉有礼了。多谢严大人赏脸前来。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严正肃拱手还礼,伸手将头上斗笠摘下递给站在身后的严宽,呵呵笑道:“老夫确实差点来不了,公事实在太过繁忙的紧。但你林觉相邀,老夫不来似乎不妥。毕竟你成亲时,老夫都没去道贺,这次来,也顺便补上贺礼。严宽,拿过来。”

    严宽应了,从背着的包裹之中取出一只黑中带着墨绿之色的砚台来递给严正肃。严正肃伸手接过,递到林觉面前。

    “这是……”林觉问道。

    “老夫可没什么积蓄,也不像其他人随便便能拿出几百几千两贺礼来。想来想去,身边只有这块砚台,跟了我二十多年了,当年我去西北会友,友人送了一块砚台石。回来后便请人做成了一块砚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块石头价格不菲。老夫曾再去洮州欲向友人支付钱款,但我那位友人却已经病故了,再无机会感谢他了。这块砚台我用了二十多年,是我珍爱之物。拿来送给你当贺礼,应该是可以的。”严正肃抚须道。

    林觉自然知道洮砚之贵重。洮砚乃天下四大名砚之一,其色碧绿,其质坚细,晶莹如玉,叩之如钟,储墨久而不干。乃是文人墨客极为珍爱的文房之宝,价值不菲。这一方砚台,价值千两纹银不在话下。更何况这砚台跟随了严正肃多年,并蕴藏了一段他的友情在其中,那便更是无价了。林觉岂肯收下这样一件宝物。

    “不不不,在下绝不能收。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大人心爱之物,我岂能收下?大人的心意到了,在下便很感激了。”林觉连连摆手道。

    严正肃笑道:“你也莫想的太多,这不过是个文房之物罢了。跟寻常的砚台其实也没太多的区别,都是磨墨写字之用而已。世人眼中自然是价值不菲,但在我眼里,却也不过是普通一物。我送你也并非因为其价值,而是老夫希望你能用这枚砚台写出更多的如《六国论》那般的锦绣文章,那些精辟的见解罢了。你若不收,便是嫌弃老夫了。”

    林觉摆手道:“大人的话在下记住了便是,但这砚台我是不能收的。大人能来道贺一声,便是天大的面子了。此物我决不能收。”

    林觉坚决不收,严正肃却坚决要给,两人你推我让的闹来闹去,终于严正肃火了,嗔目道:“林觉,我送礼,你死活拒收?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必须收下,你若不收,我便将它丢到楼下去。摔个稀烂。”

    林觉苦笑挠头,知道拗不过严正肃,这才叹道:“罢了,那我便收下,多谢大人了。我会好好保存这块砚台的。”

    “可不是让你收藏保存的,我是要你在里边磨墨写文章的,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供着的。这二十年,我哪天不用它?明白么?”严正肃瞪眼道。

    林觉苦笑看着那枚砚台,难怪一眼看上去是墨绿色的,原来上面全是墨汁的污垢。要知道洮砚的颜色可是新绿之色,碧莹如洗,可见在严正肃眼里,这确实只是一枚砚台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快请坐,喝杯茶水解解渴。酒菜很快便上来了。”林觉笑道。伸手将那块砚台捧起,珍而重之的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你还别说,老夫还真的渴了。”严正肃这才脸上恢复笑容,走到雕花大椅之旁坐下。林觉亲自上手,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大人是一个人来的么?适才我好像看到有人跟着大人一起来的。出了严管家,好像还有其他人呢,要不要一起请来坐?”林觉笑问道。

    严正肃端起茶盅愣了愣,旋即摆手笑道:“不用不用,没有其他人,那是我的两名随从,一会儿严宽会安排他们的,今日就我一人前来。”

    林觉哦了一声,回身在严正肃身边坐下。不多时,酒菜摆上,十几道菜摆了满满一桌,不过却不是什么珍馐佳肴,只是一些寻常的菜式,荤菜不过蒸鱼烧鸡两样而已。

    严正肃面带赞许之色。林觉心中微得,他可是花了心思的。他知道严正肃不喜奢靡浪费,最爱吃的还是家常菜式,所以并不以山珍海味上席。此刻看来,果然严正肃是满意的。但其实这一桌家常菜的价钱可是和一桌子山珍海味的价格是一样的。裕德楼可不管你点什么菜,总价就在那里,吃还是不吃,他们可不管。

    酒水倒是很好的酒,严正肃喜欢好酒,林觉自然也考虑在内。今日喝的是汴梁本地的枣集古酿酒,相传这种酒可是从春秋战国之事便已有之,是先贤老子最爱喝的酒。贵自然是贵的吓人的,但林觉可不在乎这些。

第五六一章 正题

    闲人屏退,包厢中只剩下林觉和严正肃两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笑眯眯的亲自把盏,替严正肃斟了一杯酒,然后才为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敬酒。

    “严大人今日能赏脸,在下感激不尽。林觉知道严大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本没有抱着大人能来的希望。但大人究竟还是来了,林觉深感荣幸。这里敬大人一杯酒,以谢大人。”

    严正肃呵呵而笑,端起杯来隔空一举,仰脖子喝干。

    林觉也咕咚喝干了第一杯酒,之后又将两只酒杯斟满,端起酒杯笑道:“这第二杯酒,在下敬严大人高升副相之位。虽然这祝贺来的迟了半年之久,已然有些失礼。但在下还是想敬这一杯。严大人这样的好官理应位居高位,那才能为大周百姓做更多的事情。林觉希望严大人在京城能大有作为,完成心中宏大的愿景,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严正肃缓缓点头,举杯道:“倘若你只是祝贺我当了副相,这杯酒我是不喝的。对我而言官职大小并不足虑。不过你后面的几句我爱听,这杯酒我喝了。不仅祝老夫能大有作为,完成心愿,也祝你,祝天下有抱负之士都能有一番作为,不枉这人世一行。”

    严正肃咕咚一口喝干,林觉也笑着一饮而尽。美酒甚烈,两杯酒下肚,喉舌胸腹之中犹如火烧一般,滚烫灼热。但酒意甚美,便从唇齿之间也溢出醇香之感,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不过美酒虽好,连续两杯下肚,又是空腹饮酒,立刻便生出薰薰之感来。

    林觉继续斟酒,两杯酒再次斟满。林觉举杯笑道:“严大人,这第三杯酒……”

    严正肃微笑看着林觉,手指连杯子都没碰。

    “林觉,这第三杯酒咱们待会再喝,老夫老了,跟你们年青人可比不了。你莫不是要将老夫灌醉不成?真要是灌醉了我,我便要回家睡觉去了。老夫喝多了便睡,可谈不成事儿了。”

    林觉一愣,脸上微微泛红。他确实有这个打算,倒不是要将严正肃灌醉,而是要将他喝到薰薰之事才谈事。否则以严正肃平素的冷静,事情谈成的几率不大。但倘若能喝到薰薰之时,或许事情会好办一些。每个人喝了酒之前和之后都几乎是迥异的两人,比如严正肃。林觉见过他和方敦孺酒到半酣时的样子,话特别多,人也特别容易激动,这正是林觉希望的状态。不过此刻被严正肃点破,林觉却也没办法了。

    “严大人,林觉可不敢灌醉您,您的酒量比我要大的多。灌醉了你,我岂非也烂醉如泥了。不过既然大人发话,便听大人的就是。吃菜,吃菜,先压压酒再说。”林觉殷勤招呼着。

    严正肃也没有动筷子,只是那么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笑着看着林觉。林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笑道:“严大人,您怎么了?”

    严正肃微笑道:“林觉啊,你今日邀我来此,必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吧。你知道我很忙,必不会为了吃一顿饭,说几句客套话便邀请我前来。你要说这些话大可直接去我的官署去说,要见我也大可去我的公房去见我,但你却特地让严宽带话给我。老夫想,你必是有什么事情要私下里跟我说,所以老夫再忙也还是来了。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不要弄这些客套。”

    林觉咂嘴点头,严正肃的脾气就是这样,单刀直入不喜废话。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有些事也心照不宣,所以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严大人,既然如此,在下便不绕弯子了。在下请大人来此,确实是有事情要说。这件事不便在大人公房衙署之中说,所以便只能请严管家带话了。”

    严正肃点头笑道:“不便在公房衙署之中说的事情么?那老夫来猜一猜。唔……是你授官之事?不对不对,那件事你不会来求我,因为你根本不必求我。你有梁王这个岳丈在身后,求他比求我要管用的多。再说了,老夫知道你不是一个肯为自己钻营之人,自始至终你都没这么做过,此刻自然也不会这么做。那么,除了此事之外,怕便只有一件事了。这件事你必须要找我讨个说法,恩……定是此事了。你是来求我放过你二伯林伯年的是么?”

    严正肃说话很有技巧,假借猜测之机,将林觉授官的事情封死了。以防林觉提出此事来。之后才点出今日的正题,那便是告诉林觉,我知道你今日的意图,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林觉并不觉得惊讶,自己的意图并不难猜。而且严正肃今日能来赴宴,这说明此事是有转机的。倘若事情毫无回寰余地,严正肃今日应该不会前来才是。所以,林觉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林觉知道瞒不过大人的。大人说的对,今日请严大人来此,确实是为了我二伯的事情而来。”林觉坦然承认。

    “嗯,果然如此。你说说吧,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严正肃点头道。

    林觉沉吟片刻道:“严大人,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严大人也是有所了解的。我林觉自问行的正坐的直,从未做过什么蝇营狗苟之事。和大人结识以来,林觉自问也没因为跟大人熟识便烦扰过大人吧。”

    严正肃点头道:“自然没有,你倒是帮过我不少忙,剿匪之事你出了大力,老夫是感激你的。但你从未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也未因此而倨傲。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这也是老夫欣赏你的原因之一,而绝非仅仅是你的才学和胆魄。老夫认为,才学和胆识是一方面,行事知道方寸也是极为重要的,否则便会抵消了才学和胆识,惹人生厌了。很多人不懂这一点,所以往往不知进退,惹来非议。”

    林觉笑道:“看来大人对我的评价还是挺高的。林觉不甚荣幸。”

    严正肃道:“那也不必过谦,你确实值得夸奖。敦孺兄多么挑剔的人,能收你为弟子,便知道你的品行才学是一等一的。你也证明了他没看走眼。”

    林觉拱手道谢,笑道:“大人这番夸赞,林觉其实受之有愧。林觉之所以如此,是深知每个人都有其行事的标准和底线,不能去触碰这个底线,否则便是强人所难,必是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保持对他人的尊重,才会赢得他人对你的尊重。”

    “说得好。人和人之间就该如此,可惜很多人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未必会懂。”严正肃赞道。

    林觉笑道:“大人且听我说完。林觉的处世之道还有一点,那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简单来说,我不去碰你的底线,你也不要来碰我的底线。否则我便跟你没完。而我的底线之一便是林家的安危。倘若林家上下数百口人中的任何一人的安危受到了威胁,林觉是一定会出面维护的,不管触碰这个底线的是什么人,林觉也不会坐视不管。”

    严正肃脸上笑容消失,露出肃杀之气来。沉声喝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林伯年的事情触碰了你的底线?所以你必要维护?这便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么?”

    林觉静静道:“正是,严大人理解的没错。二伯是我林家家主,此次被严大人和方先生查处下狱,此事干系到我林家的存亡,林觉不能坐视。林觉是林家之人,决不能不管。”

    严正肃森然道:“林觉,你是明理之人,不能犯糊涂。你要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林伯年是犯了国法,做了国法难容之事。你林家和大周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也是知道大义之人,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林觉微笑道:“严大人,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二伯虽然犯了错,但他的部分罪过是为林家家族所犯下的,也可说是为了林家所为之。身为林家一员,林觉岂能无视?况且,犯国法的人多了,我二伯也并非是唯一一个。倘若天下犯了国法之人统统被下狱查办,那我也不说什么。偏偏是我林家家主,那便是不公。国法既然不公,那还说什么?”

    “你!混账,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老夫今日前来,本想着跟你解释清楚此事的,以为你必是能给予谅解的。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些话来?看来你根本就不是个可以晓以大义的人,你跟其他人一样,心里只想着自己,只想着你们林家罢了。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严正肃怒容喝道。

    林觉静静的道:“严大人,大义和小节并不相悖。我并不以为我想要为二伯开脱,便是失了大义。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人的生死都不顾,还妄谈什么大义?林觉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自诩大义灭亲之人。连你身边的亲近的人都能舍弃,只为了自己所谓的大义便可六亲不认,这种人我林觉是做不成的,也是看不起的。”

    “呵呵呵,老夫算是明白了,你今日倒是来训诫老夫了。要不要将你的老师也叫来,我们两个一起听你训诫?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和你的老师方敦孺都是你看不起的这种人?”严正肃气极反笑,居然没有任何征兆的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林觉躬身道:“林觉岂敢诋毁严大人和先生,林觉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严大人和方先生都是林觉尊敬的人,林觉一辈子难望项背。林觉也自理解两位长辈的苦衷。”

    “苦衷?呵呵呵,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苦衷?”严正肃脸色通红,不知是咳嗽所致还是酒气上涌。

第五六二章 师威

    “严大人,在下完全理解你们的想法和作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知道你们想对朝政进行一番变革,让我大周摆脱今日之困境。在此之前,你们需要立威,需要对三司衙门动手。你们并不是针对我二伯,我二伯所犯罪行也是咎由自取罢了。所以,我很理解你们。”林觉正色道。

    严正肃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我们的苦衷,适才那番话又是何意?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

    林觉摇头道:“这并不矛盾。我的意思是,你们做的没错,但达到目的也许有更好的办法。譬如,即便我二伯被定罪问斩,或者流放千里之外,那也并不足让你们达到立威的目的。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三司使张钧并未到案。御史台也没能得到圣上的许可拿他下狱。你们只抓了三名副使罢了。”

    “你……你怎知道此事?”严正肃惊讶道。

    林觉不答,严正肃忽然大笑道:“是了,倒是忘了你有个泰山老丈人是当朝王爷了,什么事打探不出来?呵呵,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人为张钧庇护,皇上也确实没同意拿下张钧,但那又怎样?迟早他会到案。他和林伯年勾结,将漕运交给你林家经营,收取贿赂瓜分漕运银子的罪行一旦审出,他便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谁也别想保住他。杨俊也不行。皇上更不会再包庇他。走着瞧便是。”

    严正肃一激动之下居然透露了一个秘密,透露出了是枢密使杨俊保着张钧的事实来。

    林觉摇头叹息道:“大人看来掌握他的罪证很有限啊,只能以漕运这桩罪状来拉他下马了。可惜的是,即便是这个罪名也未必会成功。”

    “此话怎讲?”严正肃皱眉问道。

    林觉轻声问道:“我想问一下大人,我二伯倘若所有的罪名成立,他该受到何种处罚?”

    严正肃愣了愣,终于咬牙道:“怕是无幸。”

    林觉点头道:“跟我想的一样,死路一条。倘若我二伯供出和枢密使张钧之间的交易,朝廷会如何处置我林家?”

    严正肃皱眉道:“怕是要抄没你林家十多年经营漕运所得的银子。”

    林觉叹道:“这就是了。那么我问问严大人,既然我二伯明知自己是死路一条,他又怎肯供出这件事来牵连林家。不瞒大人说,我林家这么多年来便是靠着漕运才发家的。十年漕运的银子罚没,我林家便倾家荡产了。我二伯会这么做么?”

    “……你……什么意思?”严正肃皱眉喝道。

    林觉沉声道:“我的意思是,我二伯会死活不招。反正是个死,何必牵连林家?他不召,你们便无法给张钧定罪,无法拿他下狱。最终不过是一些渎职的小罪名罢了,那可无伤其毫毛。你们轰轰烈烈的一番作为,最终只弄倒了几个小喽啰,这可不是立威,反而暴露了你们的无力。这怕不是严大人和先生所想要的吧。”

    严正肃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林觉,林觉说的一点没错,对于张钧的罪证,确实现在很缺。三名副使干了不少事情也都有证据可循,偏偏明知道和张钧有关,但张钧就是没留下丝毫的把柄。查来查去也没有张钧直接参与的证据。现在唯一有证据可循的便是和林家漕运的勾当,据说有一份分成的协议。只要林伯年招供了此事,并且拿出分成的协议出来,张钧便栽定了。张钧不倒,三司衙门的案子便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不铲了三司衙门,怎能为下一步的变法铺好道路?更莫谈什么立威于朝廷了,只能换来一片嘲讽讥笑罢了。

    那么林觉说这话,难道是说……林伯年死活不会招供?

    “严大人,我不想惹你生气,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我二伯不会招供的,一定不会招供。我把话放在这里,不信你们试试。别说是我二伯这样的人,随便换一个街上的市井汉子,杀猪屠狗之人,明知自己死路一条,还怎肯牵连家里?此乃人之常情。更可况……我已经跟二伯见过面,跟他分析了这些情形。我不发话,二伯不会说出半个字,不信你们试试。”林觉静静说道。

    严正肃豁然惊醒,难怪昨日和方敦孺见面的时候谈及了初步提审林伯年的情形。方敦孺说,林伯年嘴巴上了锁,一言不发。提审半个时辰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查出来拿证据给我,我便招认。其他的不要问。态度强硬之极。现在看来,这恐怕和林觉去见了林伯年有关。

    “林觉,你好大胆子,你胆敢干涉此案?你可知道你的行为是何等恶劣么?我可以据此拿你,对你严惩。”严正肃厉声喝道。

    林觉摊手道:“严大人,你可以拿我下狱,甚至连我也一起砍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无所谓。我并不想惹你们生气,只是你们要杀我林家人,我不得不出手。我之前已经说了我的底线,严大人,你这次真的踩到我的底线了。我要救二伯,所以我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混账!混账。敦孺兄,你还不出来,这便是你的好弟子,居然跟我们对着干。咱们都看错他了。”严正肃伸手拍着桌子,震的杯盘咣咣作响。

    林觉惊愕一愣,就听门口有人咳嗽一声,包厢门被人‘哐当’推开。门口站着一人,脸色铁青,面带愤怒,不是方敦孺还是何人?

    林觉吓了一跳,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适才严正肃来时,自己便看到了有三四个人一同前往。之前自己还询问了一句,但严正肃推说是同行仆从。但其实方敦孺跟着一起来了,只不过他没进门来,似乎在门外听着自己和严正肃的谈话。林觉心中不免对严正肃生出不满,自己请的是他,并没有邀请方敦孺,他却将方敦孺带来,且让他在外边偷听。此举可真是有**份,有失礼节。

    “先生!您怎么来了?”林觉忙快步上前行礼道。

    “哼,我不能来么?我若不来,怎知你的本性?若非我亲耳听闻,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学生竟然会说出适才那些话来。惭愧,惭愧之极,我愧为人师啊。”方敦孺长叹连声,恼怒不已。

    林觉忙道:“先生这么说,教学生如何自处?学生只是……”

    “罢了,你也不要叫我先生了,我方敦孺育人无方,没有你这么个好学生。你适才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从今日起,我便没有你这个学生了。你我从此再无干系了。”方敦孺拂袖道。

    “什么?”林觉头有些晕,眼前有些黑,他万万没想到方敦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惊的他双目圆睁,不知所措。

    严正肃显然也没意识到事情忽然到了这一步,忙起身道:“敦孺兄,为何说这种话?林觉言行有亏,教训开导便是,作甚要逐他出师门?这可不是小事,你这么做,叫林觉今后如何立足?况且,他也就是眼下的事情乱了方寸而已,怎可便说这种话?”

    方敦孺怒道:“正肃老弟,你之前不也听到了么?这逆子居然要挟起我们来了,还能轻饶?你适才不也被气的拍桌子么?”

    严正肃上前拉着方敦孺道:“我那是要你来训斥一番,可不是要断你师徒的关系的。不要冲动,来,坐下喝口茶消消气。早知如此,我便不该答应你跟着一起来。林觉只是请我来赴宴,可没请你。你非要来,我也没好拒绝。你们倘若师徒反目,岂非是我的过错?那叫我以后还如何和你相处?林觉,还愣着作甚?还不沏茶给你先生吃?”

    林觉闻言忙连声应了,拿了茶盅来给严正肃沏茶。沏茶是手都是抖抖索索的,水都差点泼洒出来。林觉不能不慌张,在自己的心目中,方敦孺和师母就如同自己父母般的存在,上一世最多慰藉的便是在他们夫妇的关爱。所以这一世重生之后,林觉便首先去找到方敦孺再续前缘,还想着这一世好好的孝敬两位。那是林觉心中不可或缺的最真挚的情感。倘若自己被方敦孺逐出师门,那将是自己的失败,也必将痛苦之极。所以,林觉的心跳的厉害,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感觉。

    方敦孺和严正肃也看出林觉的情绪,方敦孺几句狠话发泄之后,心中也冷静了下来。自己这个学生可没给他丢过脸,不但孝顺尊敬自己,而且误打误撞救了爱女的命。更是名扬天下夺得科举状元,给自己带来无数的人前骄傲的资本。而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不过是有限的一些教导罢了。自己怎能轻易的便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

    “哎!”方敦孺叹息着看了林觉一眼,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适才站在门外听林觉和严正肃说话,也确实有些口渴了。

    林觉心中稍安,肃立在旁不敢说话。方敦孺喝了几口茶,放下茶盅看着林觉道:“林觉,你可知道错了?你之前一番言论何其不敬?国法大义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只为了你林家之事便可对抗国法大义?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二伯林伯年的罪行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倘若国法当诛,难道他不该死么?你无非便是对我们不满,觉得我们无情无义,不肯看在你面子上替林伯年开脱。上一次你替林伯年来求情的时候,我便跟你明言了。我的眼里只有国法,并无私情。这不是对你如此,对你林家如此,便是我自己身边的人我也不会姑息。你说什么最看不起大义灭亲之人,那不就是说最瞧不起我么?你既对我这么看不起,又何必作我的弟子,呆在我的门下?索性离去好了,干什么要勉强自己?”

第五六三章 切中要害

    (二合一)方敦孺一番连珠炮般的训斥,暴风骤雨般的诘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在旁低着头连称不敢,此刻倘若有半点悖逆之言,怕是方敦孺真的会将自己逐出师门了。待他发泄一番,情绪便会好些。

    方敦孺一边怒斥,一边敲着桌子加强语气。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这么愤怒过。林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很重,方敦孺视他如子。正因如此,才爱之深责之切。对于林觉之前一番强词夺理的言行,方敦孺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逆徒的影子,当年那个逆徒也多次被自己发现思想不正,自己的当初便是太姑息了,结果养出了个白眼狼。所以他必须杜绝林觉此刻的想法。

    “林觉,你给我听好了。无论你对林伯年说了什么,交代了什么。你都必须去劝说林伯年和我们合作。这是大义,不可违背。老夫不许你成为一个自私自利之徒,否则你便和大周其他官员那般,是我大周的蠹虫,是大周今日境况的祸首。老夫不管你怎么想,你倘若还认我方敦孺为师,便必须要遵照老夫的话去做。你可听明白了么?”方敦孺以一个最严厉的不可拒绝的命令结束了他的斥责,然后双目瞪视林觉,等待他的回答。

    林觉站在那里,眉头紧锁默默无言。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风吹动窗棂外的布幔,发出噗噗之声。窗外梧桐树上鸣蝉之声嘶哑鸹噪,吵得人心烦意乱,一如此时屋中林觉的心情。按理说,林觉自然不能违背师命,但是遵照方敦孺的话去做,那便等于放弃了营救林伯年的机会,这是林觉不能接受的,也违背了他的底线。但倘若不答应,方敦孺定然极为愤怒。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竟不能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么?老夫适才所言都是白费是么?你竟连大义小节都不能区分,国法私利都不能取舍么?林觉,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方敦孺痛心疾首,伸手拍打着桌案,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林觉道德有亏,这是师长之责。才智再高,倘不能用于正途,不能晓以大义,将来也只能会更成为为祸人间的祸事。方敦孺岂愿自己最器重的学生变成这种人?所以他的强硬是为了醍醐灌顶般的纠正林觉的错误想法,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能奏效了。

    严正肃皱眉坐在那里,他理解老友此刻的心情,他绝不希望方敦孺和林觉决裂。林觉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还想着要重用他。而且他还是方敦孺的爱徒,于公于私,决裂都不是最好的结果。他不希望从此让林觉走上自己的对立面,也不希望老友痛失爱徒承受痛苦。但他却无能为力。

    “先生。”林觉哑声开口了。“学生理应遵照先生之言去办。然而……学生真的做不到。”

    “好。好。好。”方敦孺连说三声好,咬牙道:“我教出来的好学生,真是有血性,有脾气,有担当。方某无能,愧对先贤。师道尊严,荡然无存。既如此,我可当不得你的老师了。今日……”

    林觉拱手打断方敦孺的绝情之言,高声道:“先生请听学生一言再做决定好么?给学生一个解释的机会。”

    “嘿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用说了。”方敦孺冷笑道。

    严正肃在旁忙道:“便听他说一说又当如何?敦孺兄,不要太性急。”

    方敦孺闻言冷哼一声不语。严正肃向林觉沉声喝道:“林觉啊,你可气煞了你的先生了,你也气煞我了。你该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了。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莫说是和你决裂,就算是众叛亲离又当如何?我大周面临的千古未有之变局,我和你的老师必须要全力以赴,不计其他。所以,有些事是绝对顾不得的。本官希望你想清楚。”

    林觉拱手道:“先生,严大人。林觉从未认为你们做的事有什么不妥。林觉只是个普通人,格局不大,只看得到身边人的喜乐悲欢,只在乎身边人过得好不好。学生不能看着我林家亲人罹遭横祸而袖手旁观。林觉就是做不到而已。二伯确实有罪,就算被杀了也是罪有应得。但我想,倘有半分活命之机,我也不能放弃。这是我身为林家人的责任,是我林家祖训传下来的嘱托。凡我林家子弟,当竭力保护林家族人,福祸相依,永不抛弃。倘我轻易违背祖训,我又算什么人呢?跟违背先生的师训岂非是一样的为人所不齿?两者之间如何取舍?先生和严大人有以教我?”

    “强词夺理。祖训师训跟国法大义比起来都可抛弃。自古忠孝两难全,身为大周臣民,理当首遵国法,再论其他。国在,家便在。国无存,家安在?”方敦孺大声喝道。

    林觉皱眉道:“然则,当初先生为何要辞官回杭州教书呢?先生难道不应该全力为国效力?怎么会因为政见不合便离开朝廷?”

    “你……混账东西。”方敦孺一时无言可对,只嗔目大骂。

    严正肃也斥道:“无礼!怎可拿此事出来比较?”

    林觉忙道:“先生息怒,学生不该如此。学生只是想说,有的时候做出的决定也是无奈之举,和对错无关。适才先生说,忠孝两难全,这确实是个大难题。取舍之间只有得失,并无对错。但先生和严大人有没有考虑过,倘若忠孝能两全,那又何必去取舍?倘若既可权大义,又可保小节。即可为国,又可为家,这样的事情该不该去坚持呢?”

    “什么?两全之法?”严正肃和方敦孺惊愕的看着林觉,异口同声的问道。

    “先生,严大人。林觉可以说服二伯俯首认罪。不但可以认罪,还可以作为人证指证三司衙门中的其他人。譬如三司使张钧的罪行。譬如其他两名三司副使的一些并不为人知的罪行。林觉知道,你们能缉拿我二伯的证据都是吴春来上奏朝廷的。这足以说明你们其实掌握的证据并不充分。即便是吴春来,他提供的罪证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而我,可以让二伯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他知道的三司衙门里的作奸犯科之事都揭发出来。这样,铁证如山,无人可以逃脱,也无人可以抵赖。也省的先生和严大人没日没夜的追查下去,最后还可能连该擒获的罪魁也无法拿下。先生和严大人以为如何?”林觉沉声道。

    严正肃和方敦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确实,此案虽然雷霆风动,闹得满城风雨朝野振动。但是,严正肃和方敦孺其实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证据有限,最能定罪的其实只有林伯年一人。而三司使张钧,盐铁副使任道远,度支副使黄乾元他们的罪证并不齐全。偏偏很多线索都指向这三人,查证之中遭遇巨大阻力。黄乾元任道远虽也被拿入狱中,但他们的态度极为嚣张跋扈,能定他们罪的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对付张钧便更难了,到现在为止,皇上都没准许他们拿下张钧,因为并无确凿证据指证。而且枢密使杨俊还在为张钧说话。事情其实很不顺利。

    虽然方敦孺有绝对的信心和毅力去查个水落石出,但时间脱得越久,其实越对严正肃和方敦孺不利。倘若长时间不能找到有力的证据,那么便只能对黄乾元任道远轻判,对张钧怕也只是落个御下不力之过。虽可杀了林伯年,但总体的效果将大打折扣,也达不到立威的效果。

    但如果按照林觉所言,林伯年肯开口指证他人,那么这一切将迎刃而解。林觉所言的冰山之一角的话更是让严正肃和方敦孺有了更大的期待。或许能一锤定音,雷霆风暴一般的解决这件案子。将三司衙门这一帮官员全部一锅端了,那震慑效果将非同一般。与此同时,为严正肃酝酿设立的新机构腾出财政大权,为变革打下坚实的基础。

    “条件是什么?你自然是不肯轻易这么做的,否则你之前又何必说那些话?”严正肃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沉声问道。

    林觉尚未说话,方敦孺沉声喝道:“倘若你想以此来做交易,换取林伯年无罪,怕是不可能的。国法是不能用来做交易的。”

    林觉皱眉道:“先生,这不是交易,这是戴罪立功。我也没认为此举会让我二伯免罪,我只是希望能免予死罪,留下一条性命而已。”

    “林觉,这就是交易,你拿林伯年本该招供的罪行来和我们做交易,你觉得这合适么?说的难听点,你这是胁迫我们。你也是朝廷官员,你这么做不觉得太不适合了么?你对得起朝廷么?”严正肃摇头叹息道。

    林觉想了想道:“倘若严大人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辞官不做。我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来提出这个条件,这可不亏于身份了吧。”

    “混账,走火入魔了,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方敦孺摇头叹息着。

    严正肃皱眉道:“你真愿意牺牲这么大?甚至宁愿牺牲你的前程?”

    林觉道:“我当然不愿,但如果先生和严大人觉得必要的话我也只能这么做,因为我要救人。”

    “你太倔强了。”严正肃叹息道。

    “先生和严大人何尝不是如此?”林觉道。

    严正肃和方敦孺对视一眼,满眼的无奈。确实,他们也何尝不是如此。

    “林觉,这件事其实需要奏请圣上定夺,就算我们此刻答应了你,事后奏请圣上也未必会被批准。因为这招供指认的行为乃是林伯年必须要做的,他不能以此来要求朝廷做什么,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严正肃道。

    林觉点头道:“我知道,我只希望先生和严大人能奏请圣上,考虑戴罪立功的举动。至于成不成,那是天意。这样吧,林觉还愿意提出一个条件。那便是,我林家愿奉出二百万两银子的家产给朝廷,作为附加的条件。听说朝廷不是正缺银子么?辽人无理,宠宠欲动。朝廷正缺银子备战,这二百万两银子算是我林家权忠君爱国大义之举。”

    “二百万两?”严正肃惊愕道。倘若按照林伯年的罪行,罚没过去十年漕运所获的银子,那也不过百万两银子罢了。林觉居然一下子提出了一倍的数目。

    方敦孺皱眉道:“你林家有这么多银子?”

    林觉摇头道:“没有。我林家哪来这么多的银子,需要变卖产业房产,东挪西凑。凑足这两百万两银子之后,我林家便一无所有了。”

    “这……你却还为何愿意这么做?那样的话,你们林家岂非要完了么?”方敦孺皱眉道。

    林觉看着方敦孺道:“先生,我要救人。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我不会说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这种话,银子谁不喜欢?有人为了十两银子便会杀人,何况拿出两百万两银子倾家荡产来救一个人。学生适才已经说了,践行祖训,祸福与共。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友家人掉脑袋。我必须尽我一切能力去做。不但是我二伯我会如此,先生、师母、浣秋或是我身边我在意的任何一个人需要我这么做,我都会去这么做。仅此而已。虽然我林家会倾家荡产,但我们林家践行了祖训,保全了家人。对朝廷而言,我们林家也做了贡献,也戴罪立功,对先生和严大人的大事也有益处,这算不算是两全之策呢?”

    方敦孺和严正肃怔怔的看着林觉,他们无话可说。林觉此举是不明智的,不符合当今大周人人利己的风气。但在林觉身边的人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他们身边有一个人会不惜一切的保护他们,甚至可以辞官,可以倾家荡产。

    方敦孺此刻也完全相信林觉会为自己这么做,为了浣秋和她的娘,林觉也会这么做。在此时此刻,方敦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羞愧感。因为他从未有过像林觉这般极端的对身边人的袒护。他方敦孺脑子里想的是,倘若家人犯法,他会毫不犹豫的去遵循国法大义灭亲。这固然是保全自己的德行,但是否是一种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表现?是否这便是正确的选择呢?

    严正肃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方敦孺也起身走过去,两人低着头轻声的交谈。

    “敦孺兄,我看此事可行。既能取得证据,林家又肯出两百万两银子赎罪,这足以抵消林伯年的死罪。”严正肃道。

    “成是成,但这么做是否开了个很快的先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要是被人诟病我们为了银子可以枉顾国法,你我可要遭受言语的。”方敦孺道。

    严正肃微笑道:“敦孺兄,你我的使命是变法强国,为此你我可不能计较名声得失。你我均知,变法之要在于增财强军。说句不得体的话,我倒是宁愿每一个犯了罪的官员都能这么豪爽的倾家荡产买命。那样反而可解朝廷燃眉之急。就怕这些人为了钱财连命都不要。敦孺兄,你爱惜名声,我严正肃可不怕。这件事我会扛下来,跟皇上上奏此事也由我去上奏,这样你便不用背负这个名誉了。”

    方敦孺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要背一起背,老夫还会退缩不成?哎,没想到我们居然要跟林觉做下这场交易,这之后我还如何当面为师?惭愧之极。”

    严正肃微笑道:“敦孺兄,不要纠结于这些事了。林觉是个有自己立场的人,不要试图改变他。强行教导,适得其反。不要老是将他当成是个少年,他已然成年了。就像你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该放手便放手,管的越严,却未必如你的意。”

    方敦孺皱眉道:“你说的固然在理,但此子已然有些走火入魔,我必不能容他这么滑落下去。有机会我要好好的跟他谈一谈。”

    严正肃笑道:“机会多的是。咱们不是商定要将其调来新衙门么?届时日日可见面,你再调教便是。”

    方敦孺点点头。两人转身回来,重新落座。林觉早已为方敦孺和严正肃斟满了酒,他自己也捧着一杯酒坐在那里等着。

    “先生,严大人,酒已斟好,林觉先干为敬。先生和严大人若是商定同意了我的请求,便请喝了此杯。倘若不同意,可以倒了这杯酒。林觉不想先生和严大人觉得难以启齿,饮或不饮,便可知结果。不过在此之前,林觉必须要说一点。倘若我林家愿意倾家荡产的救人,我们绝不希望最后人财两空。严大人也莫要用皇上的旨意来搪塞。至于怎么说服皇上,那是严大人的事情。能否做到这一点,请严大人自行斟酌。我不希望龟山岛那件事重演,我不希望严大人再对我食言一次。”

    林觉说完,一口喝干了自己的酒,亮了亮杯底,将酒杯放下,静静的坐在那里。

    严正肃脸色冷峻的看着林觉,沉声道:“好,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这么直来直去说话的。我干了此杯,倘若我做不到让你二伯活命,我自请辞官便是。”严正肃也一扬脖子喝干了酒。

    林觉心中安然,倘若严正肃以辞官为胁迫,那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皇上可是仰仗着严正肃为他拯救危局呢。林觉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同意的。事实上林觉心里也确实很得意,今日的宴会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救出林伯年的目标应该可以实现了。任严正肃和方敦孺如何倔强和不近人情,他们终敌不过这两件优厚的条件。

    事实上,严正肃和方敦孺这样的人弱点太明显,他们太执着于自己的报负,只要在这一点上下手,便有极大的可能戳中他们的弱点,让他们答应几乎不可能答应的事情。

    方敦孺默默的喝下了酒,他看着林觉的笑容,心里别扭的很。

    终于忍不住对着林觉道:“林觉,我想问一问,倘若今天你的条件我们绝不答应,你会如何?你既要救林伯年,却又没办法救,你会怎么办?”

    林觉拱手道:“先生何必问这样的问题,先生和严大人不是已经同意了么?”

    方敦孺摇头道:“老夫只是好奇,老夫现在越发的看不懂你。你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不怕今日无果?你必有其他的准备吧。”

    林觉想了想道:“先生还是不要问为好,学生确有备用的营救办法,但先生绝不会想知道这个办法。”

    方敦孺皱眉道:“便透露一丁点又当如何呢?”

    林觉沉吟片刻,静静道:“好吧,我只说一句话:能救我二伯的绝非只有先生和严大人两人。朝中还有人能救人,万不得已我会去找他们谈一笔交易。”

    严正肃和方敦孺神色大变,他们当然明白林觉的话中之意。朝中还有谁能救林伯年,能保下林伯年的无非就是那两个人罢了。而林觉会去跟谁做交易呢?答案呼之欲出。

    “哼!”方敦孺掷杯于地,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今天的他实在是太受打击了。林觉今日的言行已经大大的超出自己的底线,他担心自己再留在这里,怕是要真的将林觉逐出门墙了。他需要去冷静冷静。

    林觉叹了口气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方敦孺的背影,喃喃道:“我说了你不会愿意听的,可是您老人家非要我说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严正肃冷声道:“林觉,你或许智谋过人,但你若不走正途,同流合污,你便是自甘堕落。我也走了,三天后我给你答复。倘若事情顺利,三天后,我要看到林伯年的供状。”

    严正肃离席走向门口,林觉拱手道:“严大人放心便是。严大人请提醒老师一句,现在我二伯性命攸关,有人会怕他开口而做出极端之事。所以请加派人手,单独看守,饭菜都要检查。倘我二伯出了不测,情形便将不堪。”

    严正肃回头呵呵冷笑道:“你倒是操心的很,这些事倒要你来提醒。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只有你最聪明?”

    林觉一愣,严正肃转头阔步而去。

第五六十四章 千里赴京

    六月十三午夜时分,汴河上一艘重楼大船从东角门进城,在满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中抵达汴河中码头前靠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船只靠岸,跳板搭上,一名身披黑色布披风的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下船来,来到了码头上。而前方,迎候而来的是十几名卫士簇拥着的一名青年公子。

    这艘船便是林家的船,随船而至的老者便是林家上一任家主林伯庸。此次随着林伯庸来到京城的还有林家三房的几位公子。大房公子林颂林润,二房代行家主之务的大公子林昌,三房公子林全。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族中老者,还有林家管事黄长青,赵连城等一干人等一同前来。可以说,这一次,林家主要人物几乎尽数抵达京城了。

    “侄儿林觉给大伯行礼。”岸上等候多时的林觉快步上前,向林伯庸长鞠到地高声行礼。

    林伯庸脸上带着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但看到林觉后明显精神了许多,伸手拍着林觉的肩膀笑道:“不用多礼,让我瞧瞧咱们林家的状元郎。不错,不错,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成了状元郎入仕之后,整个人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林觉笑道:“大伯谬赞了。”

    林伯庸抚须而笑,转身让开一旁,让林觉和前来的众公子心里。

    林觉也微笑着和林润林颂林昌等人一一行礼问候,林觉岁数最小,自然要主动行礼。但此刻的林觉,早已非昔日的林觉。众公子还礼之时恭敬异常神色庄重,再也不敢有丝毫的造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林觉中了状元,也知道林觉成了梁王府的女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三房的庶子了。

    和林昌见礼的时候,林昌的眼睛红红的,嘴上都生着火泡,眉头紧皱,神色焦急。忍不住的向林觉发问:“林觉,家父现在的情形……”

    林觉摆手打断道:“兄长,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咱们一会再说。”

    林昌叹了口气点点头,林觉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转过头对林伯庸行礼道:“大伯和诸位兄长叔伯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经甚是疲惫了。侄儿已经准备了马车等候。本来咱们应该去二伯的府里,但此时此刻,二伯府里有些忙乱,也无人主事。故而侄儿自作主张,在我的宅子里安顿了住处,未知大伯可否怪罪。”

    林伯庸点头道:“自然听你安排。此刻也不宜去伯年府里,怕是会招惹耳目。”

    林觉点头,林伯庸果然还是老辣,知道此时此刻林家人不能大张旗鼓的聚集在林伯年家里,那会给人以一种蓄谋而为的错觉。

    林觉微笑道:“那好,那便听我的安排,咱们这便回府。”

    众人缓步离开码头来到汴河大街上,街边十几辆黑色的马车早已停在那里,拉车的都是一水的高头大马,肌肉雄健俊美。即便在场众人都见过世面,看到这些高头大马和崭新的马车,也自暗自赞叹。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便是梁王府的派头。林觉和梁王之女成婚,自然也拥有这些气派的行头。

    马车一路往北,沿着汴河北街飞驰,一炷香后,便抵达林觉的宅邸之前。当林家众人进入这座大宅之中时,才知道那马车的派头根本不足为奇,这座大宅子的气派才是真正的王府气派。虽然论大小,杭州林家大宅不亚于此处宅邸。但二者内部的装饰摆设,建筑和布局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里可是京城,寸土寸金之地,这一座大宅子单轮价格,怕是要比杭州林宅要贵上五六倍之多了。

    前厅之前的院子里,十几名仆役提着灯笼在此迎候。小郡主郭采薇和绿舞在几名丫鬟的陪同下站在大厅前的石阶上等候。当看到林觉领着林伯庸等人前来时,小郡主忙快步走下石阶迎候上来,向林伯庸万福行礼。

    “侄媳妇给大伯见礼问安。”

    林伯庸忙躬身还礼道:“哎呀呀,可使不得。该是老朽向郡主行礼才是。郡主千金之体,怎可屈尊降贵,折煞老朽了。”

    林伯庸倒也不是矫情,小郡主是亲王之女,身份尊贵。官员见了都要行礼,更遑论是平民百姓。林伯庸一介百姓,虽是林觉长辈,但礼节上先论国礼,再论家常,应该是他向小郡主行礼在先才是。小郡主先行礼,确实有些折煞他了。

    林伯庸撩起袍子要给小郡主行礼,林觉忙一把拉住道:“大伯怎可如此?小郡主是您的侄媳妇,理当给您见礼。”

    郭采薇笑道:“正是呢,采薇只是林家的媳妇儿,可不是什么郡主。大伯切莫如此。”

    林伯庸这才作罢,笑道:“好好,郡主平易近人,下嫁我林家,我林家可是祖上积德了。”

    郭采薇笑着点头称是,再和众公子见礼一番,之后便纷纷进入大厅之中就坐。

    茶水沏上时,林盛也从家中赶到,他本也是要来迎接林家众人抵京的,但林觉不想因为他的行动而为人所察觉,从而被人知道林家众人抵京的消息,所以让他在府里等候通知。林伯庸等人抵达码头时,林觉便已经派人去通知他前来自己宅中来。

    林盛一进门,朝林伯庸磕了头之后,便抱着林昌大哭了起来。

    “大哥,爹爹他……可遭了罪了。呜呜呜。御史台大狱那儿还是人住的地方么?爹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过啊。大哥,这可怎么才好啊。”

    林昌闻言也是心中焦急,眼泪都下来了。这兄弟两虽然纨绔,但看得出来,对林伯年还是关心的。林伯年便是他们的靠山,平日里吃喝玩乐做什么荒唐事心里其实都是不怕的,因为有这个爹爹在后面给兄弟两擦屁股。银子没了伸手,惹了事爹爹会摆平。但现在,爹爹下了大狱,一下子头顶上的庇护没了,仿佛天塌了一般。

    一干人等见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也自悱恻。虽然二伯林伯年跟林家后辈的交往不多,但是林伯年一直是林家人的骄傲。家中有他这个朝中高官,说话都有底气,身板子也挺直些。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林伯年便是林家的门面。所以,现在林伯年犯了事了,众人也都心下惶然,不知所措起来。

    林伯庸也是老泪纵横,这里边和林伯年感情最深的便是他了。兄弟情深,数十年相互扶持依从,那可不是一般的感情。虽然去年林伯年给了林伯庸一次巨大的伤害,让林伯庸深感痛苦。但林伯庸这个人还是颇有些度量的,他绝不会因为那件事便一直记仇。况且林伯庸自省自己也确实在家主位置上犯了错误。特别是大儿子林柯的事情,更是让他备受打击和自责。所以,怨恨之心早已淡了下去。此刻他更关心的是林伯年的处境,那两兄弟抱头痛哭的时候,林伯庸也不免潸然泪下。

    “二位兄长不要这样,大伯都被你们惹的伤心了。再说此刻也不是伤心痛哭的时候,现在是想办法救人的时候。”林觉开口提醒道。

    林昌和林盛这才抹着泪恢复情绪,坐到一旁去。

    林伯庸擦了眼角之泪,开口问道:“林觉,你派人送了信去,我也看到了。但具体事情并不甚了解。这件事只有你最了解,你给大伙儿说说前因后果,大伙儿心里也有个详细的判断,才好讨论决断。”

    林觉拱手道:“大伯和诸位叔伯兄长要不要歇息一夜,咱们明日再谈?一路舟车劳顿,你们怕都是很疲乏了。一会儿吃些东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再谈此事,大伯看如何?”

    林伯庸摆手道:“不用了,我还撑得住。再说,这件事迫在眉睫。你信上不是说最多十日,倘无法营救,伯年便将定罪么?明日已经是第六天了,不能耽搁。”

    林觉点点头道:“也好,那便按着大伯的意思。绿舞……着人送些茶点来,让大伯兄长们自行取用,不能饿着肚子硬扛着。”

    绿舞忙应了,亲自去准备茶点。当下林觉缓缓开口,将林伯年的事情捡着重要的可说的部分都说了一遍。一些其他的缘由,包括林伯年逼着自己成婚,吴春来从中作梗这些事情林觉便略过不谈,这里人多口杂,这些事告知他们也无益,林觉打断私底下只跟林伯庸禀明便可。

    林伯庸和众公子聚精会神的听着林觉的叙述,脸色也都越来越难看。林觉的信上写的内容虽然严重,但并没有告知他们林伯年的具体罪行。此刻当从林觉口中说出林伯年罪名一旦成立的话,便最少是个死罪,而且要罚没林家十年经营漕运所得是,众人都傻了眼。知道事情严重,但不知道严重到这种地步。

    林觉说完之后,厅中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目光呆滞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伯庸皱眉哑声开口道:“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伯年糊涂啊,哎。这事儿也怪我,当初是我要伯年走一走门路,在漕运之事上为林家谋得运转之权。哎,我也是个老糊涂,若无当日,岂有今天?可以说,是我害了他啊。”

第五六五章 意见相左

    林觉轻声道:“大伯,此事不能怪你,实际上二伯犯的事中,漕运之事还是小事,断不至于要送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无非便是降职罚银罢了。真正严重的是职务上的事情,以及收取回扣好处,贪赃渎职之罪,这才是最严重的罪行。二伯确实不应该做出这些事来,这才是真正害了他的罪过。”

    众人深以为然,这话虽然听着刺耳,但确实是实情。林伯年不该之处便在于他在三司衙门副使的职位上做了危害朝廷的事情,为自己谋求好处,从而成了一个渎职贪赃之官,这才是最大的把柄。至于为林家谋求漕运之事,实际上只能算是个不大的罪名。毕竟林家这么多年来,在漕运这件事上并没有出差错,而是每次都按时按量风雨无阻的完场漕运运输。唯一可被诟病的便是,虚拨了不少漕运运费,和张钧一起瓜分了。而这件事居然没有禀报林家,林家众人也是此刻才得知。

    “林觉,事已至此,什么也不说了。现在得赶紧走门路才是。你在京中可想了什么办法?有哪些门路可走?”林伯庸问道。

    林觉缓缓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三司衙门此次事情的性质,他很想告诉林伯庸这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弹劾和查出,而是一次严正肃和方敦孺为了变法而进行的一次重要的立威和铺垫。所以这比一般的案子更为棘手。但林觉知道,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没几个人会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

    见林觉摇头,林伯庸试探性的低声问道:“你岳丈梁王爷现在不是在京城么?你有没有……”

    林觉缓缓摇头,低声道:“大伯,这件事梁王爷插不上手。这不能怪他,二伯的罪行太严重,梁王爷想出力也未必能出的上力。”

    林伯庸微微点头,他明白林觉的话外之意。虽然林觉是梁王府的女婿,但梁王府可犯不着为了林家去惹一身骚。怕是因为林伯年的这件案子,林觉都要受梁王府的言语了。林觉不可能不去请梁王爷出面营救,怕是吃了闭门羹了。林觉虽娶了小郡主,但在梁王府中怕还是说话没什么份量的,这一点要给予充分的理解。毕竟是高攀了人家,想平起平坐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为了林觉去惹上麻烦了。

    “林觉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一直在旁苦着脸的林昌忽然开口道。

    林觉拱手道:“兄长有话便说就是,今日本就是集思广益,共同谋求救援之策的,每个人都应该畅所欲言。哪怕有一丝的可行,也会给我们启发。”

    林昌点头道:“好,那我便直言了。我想问的是,你适才说了,这一次是严大人和方中丞弹劾的三司衙门,自然也包括了我爹爹在内。严大人倒也罢了,方中丞可是你的老师啊,他怎么能这么干?他不知道这么做会出人命的么?会毁了我林家的么?这个人怎么这般的六亲不认?再怎么着,我爹爹也是你的二伯啊,他怎么就能这么做呢?亏你还敬他如父,我看他根本没把你当人。”

    林昌此言一出,顿时林颂林润等几名公子频频点头,这也是他们心中一直想说的话。在路上,众人便探讨过这个话题,他们本以为以林觉和方敦孺之间的师徒关系,方敦孺断不至于将事情做绝。但适才林觉一番叙述之中已经否定了这种可能,所以他们心里都很窝火。

    林伯庸皱眉道:“林昌,你怎可这么说话?方先生是林觉的老师,你当着林觉的面说他的师长的不是,可是无礼。”

    林昌红着眼道:“大伯,我说错了么?他既是林觉的老师,便该念及师徒之情。怎也要给个情面。现在居然要赶尽杀绝,这算什么?这种老师还敬他作甚?我是没见到他,倘若我见到此人,我要啐他一脸吐沫。”

    “住口!”林伯庸沉声喝道。林昌讪讪住了口,脸上满是愤怒,心中显然更是不忿。

    林觉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林昌堂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二伯出了这样大事,谁的心里也不好过。众人现在正在想办法救人,你发这样的牢骚是没用的。再说了,这件事你怎么也怪不到方先生头上去。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是二伯自己犯了国法,方先生是御史中丞,他的职责便是弹劾稽查渎职犯法的官员,他拿了二伯下狱,依法处置,这本就是他职责之内的事情。打个比方,你杀了人却要怪缉拿你的捕头,这岂非是强词夺理么?”

    林昌叫道:“贪赃枉法的人多了去了,他为何不去拿别人开到?这大周朝廷上下哪一个是干净的?查起来个个都满身屎尿。我爹爹做的这些事也不比别人更厉害,为何便偏查他?”

    林觉皱眉冷声喝道:“堂兄,你这话更是太没道理了。大周朝廷上下是否都是满身屎尿我不知道。即便如你所言,那又如何?难道别人犯法,我便要犯法?别人作恶,我便要作恶?这在道理上便已经讲不通了。二伯是读书人,读书人读圣贤书,讲修身自持,讲仁义道德。难道满朝皆黑,二伯便该放弃圣人之训么?倘有人杀人,你处其中便也要杀人?你杀了人,然后被人杀了,你便抱怨为何杀的是你而非他人?焉有是理?”

    林昌瞪着充血的眼珠子看着林觉,却也无从反驳。情感上是情有可原,但道理上却是歪理。别人犯法自己便要犯法,犯了法被抓却来抱怨,那便毫无道理了。

    林伯庸无言,说实话,他心里也是有些抱怨的。抱怨这位方敦孺不通人情。但人情这东西其实最靠不住,人家只是林觉的老师罢了,没有血脉联系,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甚至都没来过林家,吃过林家的一口饭一口水,他凭什么要维护林伯年?

    “林觉说的对,林昌,你这是气话,不要说这些没道理的气话,于事无补。但是……话说……林觉,严大人和方先生那里,难道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毕竟……毕竟能说上话的人不多,他们也是此案的经手之人。或许……可以问问。”林伯庸道。

    林觉点头道:“大伯,我何尝没去问过,为此我和老师都红了脸,但你知道严大人和方先生是怎样的人。有些事是没法通融的。不但是我,便是再亲的人怕也无济于事。”

    林伯庸喟然长叹道:“那可如何是好?这么说来这便救不成了?没路可走了么?老朽无能啊,眼睁睁的看着伯年丢了性命么?你们的祖父在世时说过,要我们兄弟和睦,祸福相依,挨打一起挨,享福一起享。但现在,我却束手无策。倘有可能,我甚至愿意代伯年去死。他还年轻啊,又身居高位,倒是我这个老朽,活着毫无益处。”

    林伯庸说着,眼角竟又流出浑浊的老泪来。对于林伯年,他的感情还是真挚的。自己和这个弟弟的感情最好,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并不能让林伯庸改变多少。

    众人纷纷的安危林伯庸,但又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无非便是‘保重身子’‘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之类的话。却毫无实质性的作用。

    林觉待闹哄哄的劲过去之后,静静开口道:“大伯莫要伤悲,事实上林觉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去营救二伯,而且……而且也有了一丝希望。”

    “哦?怎么说?快说来听听?”林伯庸惊愕抬头,看着林觉说道。众公子也都纷纷报之以期待的目光。

    林觉吁了口气道:“是这样,我有个计划,也有可能能保全二伯的性命。但是……这个计划需要得到大伯和众叔伯兄长们的首肯,因为这是干系到林家上下每一个人的事情,林觉不敢擅专。”

    “快说啊,是什么办法?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可说的。”林伯庸忙道。

    林觉不再隐瞒,当下将自己和严正肃方敦孺在裕德楼中达成的共识和盘托出。他的话说完之后,再看大厅之中气氛陡变,人人面色惊愕,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林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计划。

    “我反对!”林觉话音刚落,林颂便站起身来涨红了脸高声道:“这办法决计不成?二百万两纹银?开什么玩笑?我林家砸锅卖铁全卖了,也未必有这么多银子?这么做之后,林家上下以后喝西北风么?几百口子人以后都外边要饭去么?为了一个人害了整个林家,这怎么可能?我坚决反对。”

    “就是,林家这么一来不全毁了么?今后大伙儿靠什么过活?林家上下靠什么吃饭?两百万两银子买一条性命,这命也忒值钱了。倘若是我,我宁愿被砍头,也不能害了全家。”林全跟着附和道。

    “我也反对,此策决计不成。二伯的命固然要救,但全家的命便不是命么?”

    “反对!”

    “反对!”

    几位公子几乎态度一致的出言反对。林昌和林盛兄弟两涨红了脸,虽然心中愤怒,但其实也明白,这么一来,林家整个全毁了。他们不能责怪别人的无情,因为这代价太大了。

第五六六章 抉择

    (二合一)

    林伯庸皱着眉头沉吟不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也没想到要花这么大的代价。二百万两银子,林家全部家当全卖了,倒也是能凑得起的。但是之后呢?林家还是林家么?虽然兄弟情深,但这干系到林家存亡的关头,他也不免犹豫。

    “诸位兄长稍安勿躁。此事并未成定局。不过是提出来让大伙儿商议定夺罢了。”林觉沉声道。

    “不用商议了,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这不是毁了我林家么?”林颂摆手叫道。

    林全点头道:“就是,兄弟,你这回这计策怕是不成。”

    林觉冷目扫视林全,沉声道:“大哥,你还是这么不长进。”

    林全一愣,居然没有还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去。他在林觉的眼睛里看到了威胁。他现在特别怕林觉,他不敢再招惹林觉。

    众人还在吵吵不停,林觉抓住茶盅在桌上顿了顿,沉声喝道:“都安静些,听我一言。”

    众人不情不愿的住了口。林觉沉声道:“眼下除此之外别无二策。代价大,那是因为二伯的罪行太重,非此不可以救人。其实你们想想,二伯若是被定罪,必是要问斩的。而且还要罚没十年漕运运银,这便是一百万两银子了。事实上只是拿一百万两银子买二伯活命。若不额外拿出这一百万两银子,咱们林家便是个人财两空的局面,现在起码人是可以救出来的。”

    “那又怎样?人活着,钱没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林頌叫道。

    林伯庸冷声喝道:“林颂,再嚷嚷便给我滚出去。好好的听林觉说完。”

    林颂低声嘀咕着什么,却也不敢再多言。

    林觉继续道:“我林家的祖训要求我们祸福相依,眼下正是林家罹遭大祸之事,此时此刻,救人乃头等大事,此乃践行祖训之举。人活着,什么都好办,人没了,便再也难以复生了。将心比心,你们何不想想,倘若此刻在大牢里的不是二伯,而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你们是希望阖家上下齐心一力不计代价的救你,还是希望大伙儿因为要花钱便放任你去死?”

    众人皱眉不语。林觉指着林颂道:“林颂堂兄,倘若是你,你心里怎么想?你希望家族放弃你么?”

    林颂本想说几句场面话,但却又知道那样的话说出来其实不可信。只皱眉不语。

    “谁要是不希望家族救你,可以出来说话。当场立下字据,将来你出了不管什么事,林家一概不予援手,任你自生自灭。谁可出来说话?”林觉高声环视众人问道。

    谁肯出来说话?谁也保不齐会遭遇什么事情。而且听林觉这口气,怕是没什么事也会被他弄出什么事来。

    “既然大伙儿都不希望家族弃你于不顾,我们又怎么能抛弃二伯?林家每一个人,都不应该被放弃。我说的对不对?”林觉道。

    无人回答,只有林伯庸苍老的声音给予了回应:“林觉所言甚是,不能放弃。钱财乃身外之物,人在,什么都有可能。人没了,便不可复生了。”

    “多谢大伯。看来只有大伯和我是这么认为的。也罢,我再来细细的分析给大伙儿听。且不论祖训大义,只就事论事。你们都说这二百万两银子会让我林家倾家荡产。我承认,倘若这二百万两银子要凑出来,我林家船行,码头,船只,田亩,店铺怕是要全部变卖干净才能凑的出来。我林家几乎便等同于覆灭。因为所有人都失去了产业,也失去了工作。不仅是我们,我林家雇佣的数千人手也都没饭吃了。这确实是个灾难性的后果。但你们想一想,送了二伯一条命,再被罚没一百万两纹银之后,我们的日子便好过么?这一百万两一样会毁了我林家产业。”林觉道。

    “可至少……我们还剩下些产业,还能活命。”有人低声嘀咕道。

    林觉没有纠缠是谁在说话,只点头道:“说的对,罚了一百万两之后,我林家或许还能留下些财产,但家里的生意必是完了。船行的生意铁定是毁了,为了凑银子,船行码头必变卖干净。剩下的产业也无非是些店铺和城外的田地罢了。这些东西维持一家的开销恐只能勉强,而且还只能是本家数房的生计。但全族上下数百口人怎么办?月例银子也要取消了,旁系族人得不到主家的帮衬,又失了工作,他们怎么办?还有船行码头雇佣的那数千人手怎么办?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在我们林家做了十几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老人。我们便能坐视不管他们么?”

    众人均皱眉不语,林觉说的在理。从现实上而言,也许不该管那些人的死活,毕竟自己都难保了。但从道义情感上而言,确实很难接受。

    “林觉公子,老朽斗胆说一句,说的不对您可莫见怪。”管家黄长青拱手开口道。

    林觉道:“黄管家请说便是。”

    黄长青拱手道:“林觉公子说的都在理,可是罚没一百万两银子都是这般恶劣后果。倘若罚两百万两,情形岂非更加的糟糕?咱们林家上下活着都难了。也一样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啊。我可不是说不救二老爷,我是全力支持救出二老爷的。但能否有个更好的办法呢?倘变卖全部房产生意田产的话,林家怕是会散了架啊。”

    “是啊,我们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家主是要救的,毕竟人命关天。然……全部家产捐掉,林家也倒了,到时候……这代价是否太大了。”众公子纷纷说道。

    林觉喝了口茶水,待众人议论声稍息,摆手微笑道:“你们担心的我岂会不考虑?大伯,诸位兄长。这件事我已经和我的岳父大人梁王爷商定了一个协议。梁王爷答应我,将以二百万两银子的总价将我林家的船行码头店铺田亩庄园全部收购。这样,我们在很短时间内便可筹措出二百万两纹银出来。”

    “……这管什么用?我们谈的是林家上下的生计,产业不卖给梁王爷也自然有人会买。”

    “就是,这算什么协议?于事无补不是么?”

    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道。有的人甚至心里嘀咕:这是不是林觉勾结他的老丈人想要一口吞了林家的所有产业。

    “诸位,听我把话说完。首先一点,我替我林家的产业算了一笔账。我林家全部产业按照市价变卖,最终也凑不足两百万两。除非连林家的老宅,西湖别苑的房舍都卖了,也只能勉勉强强。但梁王爷出价不包括宅邸,只是码头船行店铺田亩这些。这已经是高价了。你们自己可以算一算,我林家全部产业可折合多少银子。”林觉皱眉沉声喝道。

    这笔账其实林伯庸早就盘算过,林家全部的产业按照市价折合变卖也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七八十万两。要凑足二百万两,需要将家中所有的银两以及居住的宅邸房产全部卖出,才可勉强够足。倘若梁王爷肯出二百万两纹银接手,那其实已经给了林家很大的实惠了。

    “林觉说的不错,虽则在老夫心中,林家产业是无价的。但当真要变卖的话,二百万两还是不足的。梁王爷起码多出了十五万两的价格。”林伯庸点头道。

    林伯庸一发话,众人也都没话可说了。谁对林家的家底也没有林伯庸知道的清楚。

    林觉拱手道:“多谢大伯说了句公道话。其实还有一点你们没有考虑到。买和卖不同。倘若我林家没有遭遇这场灾祸,那么谁要从我们手里买下产业,必是最高价。但现在,我林家遭难,急等银子救命的情形下,变卖产业必是要被人压价的。而且我林家如此情形之下,别人未必肯接手。一则是怕惹来不明不白的是非,二则是我林家在商业上树敌不少,他们恐怕巴不得我林家完蛋。你们想一想,杭州能吃下我林家产业的人寥寥无几,哪一个不是咱们曾经的对手?这个时候不乘火打劫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还指望他们出高价买下我们的产业了。我是考虑到这些,才决定去跟梁王爷商议的。大伙儿也莫要想到歪处去,我实话告诉诸位,梁王爷根本不愿意插手此事,这还是我夫人小郡主出面才有了结果。”

    众人心中的疑虑在林觉的这番话之后烟消云散。林觉的分析是绝对正确的。杭州林家在商界树敌太多,林家坐大做强的过程中残酷吞并碾压了诸多对手,也害了不少商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在商言商,竞争和吞并其实也无可厚非,但在林家落难的情况下,人家痛打落水狗,压价或者根本不接手,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林家惹上了官司,一般人也不愿沾上此事。所以梁王爷打包接手,确实倒应该是一份恩惠了。

    “我还要告诉诸位的是,梁王府给了我们两个选择。其一,林家产业被梁王爷买下之后,依旧由我林家掌管经营,只不过所有权归于梁王府。说白了,我林家成了梁王府雇佣的经营者。管事雇工经营之权一切如故。所不同的是,我林家每年所得是所有产业收入净利的三成。”林觉沉声道。

    “啊?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不太可能吧。”

    “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也就是说,虽然产业卖了,但我们依旧可以掌管产业,依旧可以得利。其他的人也不用丢饭碗。这条件可算是很丰厚了。”

    “梁王爷对我林家可真是不薄啊,这种条件也肯给。”

    众人一下子嗡然起来,确实,这条件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一来,林家起码可以保证一切如故,只是每年得利少了许多,但这已经非常的圆满了。

    “林觉,王爷当真愿意这么做?”林伯庸惊喜问道。

    林觉道:“大伯,这等时候,我岂敢乱说。当真如此。”

    林伯庸搓着手道:“那还等什么?这条件我是同意的。既可救出伯年,我林家也可不散,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了。大伙儿觉得如何?”

    “挺好的,目前这种状况下,这是很好的结果了。”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林伯庸看着林觉道:“林觉,大伙儿都觉得这办法不错,你认为如何?倘若可以,咱们便可应下这个条件。”

    林觉皱眉轻声道:“大伯,诸位兄长,此事并不值得弹冠相庆。虽则梁王府出了二百万两银子买下我们林家的产业,也将一切维持不变,我林家也不至于彻底失了生计,还可每年得三成利益。但是,毕竟我林家产业已失,相当于受雇于梁王府,替别人做事。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哪一天被人一脚踢开,那也无话可说。毕竟产业是别人家的产业。于我林家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嗔目无言,心中有些羞愧。确实,林家到了这样的地步,适才仿佛还像是捡了便宜一般,这种心理确实奇怪。产业失去,林家其实已无根基,只是被人雇佣的罢了。你可以假装不去想,但这一定是心里最难过去的坎。堂堂林家,落到受人雇佣,在杭州城中怕也再难立足,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林伯庸也老脸一红,他也只是想救人心切,之前想不出两全之策,此刻有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才会有些激动。被林觉这么一说,也有些羞愧起来。

    “林觉啊,不是我们弹冠相庆,确实目前情形之下,这似乎是唯一能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林伯庸道。

    “大伯,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这也是我竭力向梁王爷争取的条件。你们要不要听一听?”林觉道。

    “哦?你提出的方案?快说来听听。”林伯庸坐直身子探身道。

    “第二个方案便是,梁王府出二百万两银子,名义上买下我林家产业。但我林家有赎回之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梁王府同意我们林家在五年内赎回林家所有产业。条件是,我林家每年还款五十五万两纹银。在这五年时间里,林家产业依旧由我林家掌管,梁王府绝不插手。五年后倘不能达到要求,梁王府收回产业,我林家需另外支付四十万两这五年的经营收益。倘若无银子,便以宅邸房产全部抵押付款。”

    林觉清晰的声音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厅中众人听的真切,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每年还款五十五万两,五年时间便是二百七十五万两。也就是说,这五年时间里,梁王府总计得到二百七十万两银子。而林家则通过这种方式完成对林家产业的重新收回。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让林家重新走回正轨的机会。

    “每年五十五万两银子,我林家一年能赚这么多银子么?这……这怕是不可能吧。”林颂咂嘴道。

    “咱们林家一年能有二十万净利已经是很好的年景了,五十五万两,这怎么可能?梁王府也太黑了吧,二百万两银子,五年时间便多赚七十五万两,拿咱们当什么了?”

    “是啊,这可堪比高利贷了。这条件太苛刻了。”

    一群公子们交头接耳议论道。

    林觉冷眼看着众人,沉声道:“这是我提出的条件,人梁王府还不肯呢。这其实就是变相的以产业抵押向梁王府借银子而已,梁王府凭什么要借给咱们一笔巨款?借钱不用给利息的么?说什么高利贷?现在你想借高利贷,又有谁敢借给咱们?”

    众人皱眉噤声,各怀心事。

    林觉继续道:“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案,不为别的,只为了保全我林家的产业。五年时间,完成我林家的自我救赎。每年五十五万两银子,这确实是个很庞大的数目。但是,当此之时,我们不咬紧牙关,不艰苦奋斗五年,又怎么能保住我林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这份家业?我林家经此一事之后,每个人心里都要明白一点,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那样毫无作为了。现实逼着我们去拼搏,否则我林家就要在我们这群人手里衰败没落,最后分崩离析。那样的话,我们都是林家的罪人,将有何脸面见泉下林家先人。我们要让世人都知道,无论什么打击都休想击倒我们林家人。这五年,忍辱负重,拼着脱三层皮,拼了形销骨立又当如何?只要挺过去,我林家将迎来所有人的尊敬。荣而不骄,损而不馁,这才是我林家子弟骨子里该有的血性!”

    厅中雅雀无声,但每一名林家公子的眼睛不知在何时起变得亮晶晶了起来。身体里原本那慵懒流淌的血液也突然加速,变得迅若奔马,变得火热澎湃。是啊,倘若这五年时间能完成这次救赎,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场面?所有林家人都可以挺着胸膛告诉世人和后世林家子孙,在林家最危难的时候,你们的叔伯父辈拼死一搏,守住了家业。那是何等的自傲。

    “啪啪啪!”林伯庸带头鼓起掌来,他也激动的眼角泛泪。多少年了,林家众人已经被安逸和平庸打磨的失去了血性。现在或许是重新激发起林家血脉中的坚韧和血性的时候了。而眼前这个三房庶子,正是他图醍醐灌顶一般的点醒了众人。想想以往的岁月,林伯庸感慨万千,后悔不已。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醒悟过来,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如眼前的这个林觉。林家的未来或许在林觉身上了。

    “说得好,林觉,你说的对。此时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林家产业没了,林家的基础也就没了,林家这座大厦就要倒了。我们也都没脸去见先祖。想一想我林家先祖们,数百年前,他们披荆斩棘宵衣旰食,洒热血,流血汗,经历了多少苦难和风浪。唐武帝之时,打压世家豪族,我林家先祖为了保全林家众人,不惜慷慨赴死,换的后代平安。多年来,我林家经历了风波颠沛,一路走到今天。这其中多少代先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到了我们手里,我们怎么能毁了这一切?二弟一定要救,林家也不能倒。林觉提出的这第二个方案正是我林家在此刻最需要的,任何的后路都没有,我们必须要苦熬这五年,必须将林家产业完全拿回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我林伯庸在此立誓,倘若五年后不能完成这件事,我便自溺于西湖之中。死后以黄土覆面,因为我无颜见泉下先祖。”

    林伯庸站在那里,浊泪滚滚,对着林家众公子颤声慷慨而言,情绪激动之极。林家众公子也受其感染,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咬牙握拳。先祖的荣光,众公子耳熟能详,引以为傲。现在,林家再次到了衰亡的关头,他们无法逃避责任,他们必须站出来,必须摒弃一切杂念。

    “爹,五年之后,倘若不能完成目标,儿子陪您一起跳西湖。”林颂大声叫道。

    “林润也陪爹爹和二哥一起跳湖。”林润叫道。

    “我也跳!”

    “我跳!……”

    众人一片叫嚷之声。

    林觉苦笑无语,怎么好好的一次鼓劲和说服变成了发誓跳湖的自杀大会了。

    “大伯,诸位兄长,跳湖容易,但一死了之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咱们要想的是如何完成这个目标。一年五十五万两银子,这确实不容易。这是我林家每年收入的三倍。在经营上要多下功夫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我心里有些计划,但现在也不必细说,之后我们再详细计议。现在我要问诸位的是,你们同不同意这第二个方案?”林觉高声道。

    “老夫同意!”林伯庸沉声道。

    “我同意。”

    “我们也同意。”

    众人纷纷叫道。

    林觉点头道:“好,既然所有人都同意了,那么明日我便带着大伯去梁王府定下协约。这件事便再无反悔了。”

    “林觉,就按你说的办,谁也反悔不了。今日之事已成决议,明日我跟你去见梁王,定下协约。”林伯庸沉声道。

    林觉点头道:“好。”

    林润忽道:“二叔是家主,要定这个契约需要家主许可。这是我林家的规矩。可是现在见不到二伯,时间又紧迫,该怎么办?没家主点头,这契约怕是不成呢。”

    林伯庸皱眉沉吟道:“也是,应该告知伯年一声。他是家主呢。”

    众公子瞪着眼无语,心中均想:二伯这个家主没做出什么好事,反而给林家带来这么大的灾难,这个家主怕是不该继续当下去了吧。倘若还赖在家主位置上不下去,那简直让人寒心了。

    林觉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枚象征家主身份的扳指递给林伯庸。林伯庸惊愕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林觉道:“二伯交给了我,说他不胜任这个家主,他要卸任家主之位。我其实也觉得二伯不适合再当我林家家主,毕竟犯下重大过错。所以我便接了这扳指。现在大伯来了,我想,林家上下,现在最适合当家主的还是大伯。请大伯重新回来执掌林家事务吧。”

    林伯庸愣愣的看着那枚扳指,神情很是复杂。众公子也都默默无声的看着。林伯庸重回家主之位虽非众望所归,其实也是可以的。但他在任上虽然比林伯年好些,但众人在林伯庸任家主的期间都留下了许多并不美好的回忆,所以心情也都很微妙。更何况,此时此刻的林家,面临巨大的压力,谁当家主,那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谁当家主,都是一场煎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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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