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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七零章 道理(续)

    “韩大人,莫要激动。林某并非辱你,而是在同你讲道理。你若不爱听,咱们就此打住。”林觉微笑说道。

    韩刚也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再怎么说人家救了自己这几百人的性命,替自己这些人疗伤,还供给吃喝。几句话便翻脸,那也太过分了。况且,真要动手,自己这四百残兵败将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韩刚缓缓坐下,拱手道:“林大人,非是韩某无礼,而是林大人的话实在……叫韩某不能接受。韩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自认忠君报国,自认没有做过伤天害理,危害百姓之事。但在林大人眼里,我们似乎一无是处。”

    林觉缓和了语调,沉声道:“韩大人,你受不得我的言语,那么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我林觉也自认为为朝廷殚精竭虑,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但在你们口中,岂非也还是落得个‘叛贼’的称呼么?也许你要说,我确实是起兵反叛了。但是我明明给出了我们落雁军起事的理由,你们谁又真正相信了?就像你韩将军明明知道我们落雁军公告天下之事,但你还不是选择了不信?京城那天发生的事情,林某亲身经历,更有先皇遗留的玉玺为证,事实皆清,你们还不是当作是谎言么?说来说去,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倘若不合心意,便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也会选择无视,不是么?”

    韩刚沉吟道:“韩某相信了又如何?韩某只是军中一将,信与不信无关紧要。”

    林觉点头道:“这话才是真话。所以我说你是浑浑噩噩的糊涂人呢。你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你自己维护的是什么。即便你所维护的是个杀父杀兄篡逆夺位的逆贼,你也还是选择俯首听命,毫无质疑之心。这难道不是一种作恶?你说你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我来问你,当一个人破坏纲常伦理,犯下滔天罪行,破坏仁义道德,罔顾人伦纲常,这个人便已经违背了最基本的为人的底线,成为禽兽一般的人。这样的人你还选择效忠于他,这不是伤天害理是什么?”

    韩刚张口结舌,半晌无言。事实上,关于去年京城的那场惊天变故,即便朝廷严令噤声,即便采取高压手段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但这种事越是禁止,便越是会有人暗中传播。韩刚在军中的级别不低,很多事他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比较朝廷的解释和落雁军的公告,不难发现谁更详尽,更有说服力。只不过,在韩刚看来,无论如何,郭氏皇族内部的纷争都是皇族内部的事情,作为一名军中将领,他无权指责这些。反倒对于林觉等人的叛出京城的行为,韩刚却视为一种反叛。这其实官员们普遍的心理。但韩刚也不得不承认,倘若当今皇上郭旭真的在夺位之中杀父杀兄血洗后宫,那么他做的便太过分了。在内心深处,韩刚对此是不能认同的。只不过身为大周臣子,他无法摆脱身份的禁锢,更没有勇气和资格出言指责罢了。

    此刻林觉的质问让韩刚无言以对。郭旭若真的做了那些事,那便是禽兽不如。自己还要为他效忠,那岂非也是等同于作恶?

    “你们说的这些事,皇上未必便做过。焉知你们不是栽赃陷害?你们既要反叛,什么话说不出来?给皇上泼脏水也是有可能的。”韩刚憋了半天,憋出了这句话来。

    孙大勇气的又要骂人,林觉摆手制止了他,笑着对韩刚道:“韩将军,这个话题我看我们不宜继续下去。说来说去,你都会以一句不信来搪塞。本人也不想跟你在此事上磨嘴皮子。我也并不需要你相信我的话。天下人骂我林觉是反贼的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林某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林某是绝对不可能向一个丧尽天良杀父杀兄杀皇后太后的贼子称臣的。我林觉和落雁军上下至今为止都自认是大周臣民,我们举旗而反,反的不是大周,而是郭旭这个篡位逆贼。不管你们怎么想,这才是我们的初衷。这也可以作为之前你问我为何要救你们的回答,因为我们都是大周臣民,辽人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你们遭遇危险,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因为我林觉反的是郭旭,而非大周社稷。韩将军和这些兄弟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都是为大周浴血杀敌的战士,林某跟你们没有任何的仇隙,有的只是尊敬。所以我们才会出手。这个回答不知道韩将军能否满意。”

    韩刚沉声道:“然则,林大人之前的种种行为也是基于此目的是么?而非是什么……别有居心。”

    林觉呵呵笑道:“别有居心?杨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这番话那是对你韩将军说的,倘若我面前坐着的是杨俊,我都懒得跟他费口舌。他和我没有调和的余地,自然会认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别有居心的。我之前所为也不是因为杨俊,我说了,我是为了大周,为了大周百姓。本来郭旭贸然对辽国用兵便已经是一出昏招,倘若你们兵败了,后果不堪设想。我自然希望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大周百姓已经很苦了,倘若再遭兵火之灾,必民不聊生。”

    林觉说到最后,笑容收敛,神色郑重之极。语气和神色都表明他对此是极为忧心,且发自内心的感到担忧。韩刚心想:如果林觉真是这么想的,那么这个人倒是让人肃然起敬。对大周和大周百姓心怀悲悯之人,怕是怎么也不会奸恶到哪里去吧。至于这当中的种种复杂的恩怨之事,不明真相的各执一词,其实都可以抛到一边去,暂时不加考虑。

    “林大人,之前那信号弹的提醒也是你们所为吧。”韩刚问道。

    林觉点头道:“是啊,见你们毫无防备冲入辽人伏击圈,我不得不冒险发出警报。辽人是希望等你们那两万多骑兵全部进入伏击圈中才动手,想一口吃掉你们。我岂能让他们得逞。故而提前让他们发了信号弹。为此我两位兄弟暴露了位置,差点被辽人射杀。”

    韩刚再次拱手,衷心道谢。他心里明白,林觉可不止救了他们这四百人,正因为他的那次示警。队伍才停止了前进。后方上万骑兵才没有贸然冲入伏击圈中。那上万人的性命也算是林觉搭救的才是。想一想若无林觉发出示警焰火的后果,韩刚心中发凉,脊背后都冒着冷汗了。

    “林大人,韩某为之前的冲动向你道歉,我相信林大人是深明大义之人,而非有什么目的。不管别人怎么想,今日之后,韩某感念林大人相助之恩。他日有机会必将回报。”韩刚衷心说道。

    林觉微笑道:“那也不必了,我只希望将来不要兵戎相见就好了。回报什么的,我可从来没想过。”

    韩刚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天空已经有星星显露,整个天空呈现肃穆之色。

    韩刚站起身来拱手道:“林大人,蒙你们搭救,我们得以活命,但我们怕是不能在此地久留了。我们的尽快赶回军中。我前队遇袭,后续还不知发生怎样的状况。杨元帅他们恐怕还等着我们禀报情形呢,我们要赶回去了。”

    林觉起身来指着远处躺在草地上的一群伤兵道:“可是贵属这群伤兵可没法走路啊。再说这山野之中极度危险,尚不知辽人兵马是否在搜索,韩将军当真要冒险回去?”

    韩刚道:“我拟将伤兵留下藏匿,我大军抵达北边不远处,辽人必不敢再逗留,我想应该没什么危险。待我回营禀明情形,再带人来接他们回营养伤。可否摆脱林大人替我照顾他们一时。”

    林觉神色古怪的看着韩刚道:“韩将军莫非要我们在此等死?”

    韩刚一愣,旋即明白了林觉的意思。杨俊若是知道林觉他们所在之处,那还不派兵前来围杀他们么?自己要林觉帮忙照顾伤兵,那不是等于让林觉他们在此等死。

    “抱歉,林大人可留下些清水干粮给他们,不必照顾他们。”韩刚道。

    “笑话,你们已经消耗我们许多补给了,我们还要留下干粮清水给他们?真当我们是庙里的菩萨,有求必应不成?”高慕青冷声道。

    韩刚砸嘴道:“罢了,饿个一天半天也死不了,我这要求确实过分了,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就当我没说。”

    林觉微笑道:“韩将军不必介意,我们确实给养不足,无法提供你们这近四百人的给养。还请包涵。我们还有远路要走。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了。”

    韩刚问道:“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林觉微笑看着他不答,韩刚突然又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好像自己是在探听他们的行踪似的,引人怀疑。

    “抱歉抱歉,我不问了。总之,大恩大德不言谢。林大人和诸位的救命之恩我们记着便是。他日必将回报。那个……韩某在此跟林大人别过,我得动身了。”韩刚忙道。

    林觉点点头,拱了拱手。韩刚转身吩咐人牵马来,又举步去跟那些伤兵去想交代几句。林觉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韩大人留步,我有一言忠告。”

第一二七一章 往事

    “林大人请说。”韩刚停步回头道。

    林觉沉吟道:“此次兵败……你回去后恐怕要受军法处置。况且你们为我所救,杨俊知道了此事恐怕要迁怒于你。我其实想劝你不要回去的,但你恐怕不会听我的。那么,我只能劝你不要提及我们出手相救之事,否则……恐怕会对你不好。”

    韩刚一愣,旋即笑道:“杨元帅不至于如此吧,再说即便受罚,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是败军之将,理当受到惩处。但林大人的忠告,韩某明白了。”

    林觉点点头,不再多言。韩刚转身召集众伤兵商议了几句,那马长青自告奋勇留下来带着数十名行动方便的兵士照顾两百多名伤者。韩刚则领着六十余名能够行动的伤势较轻的士兵告辞离开。那也是防止在路途上遭遇辽人的话,也有一战之力。

    林觉等人并未立刻转移位置,虽然韩刚回到大周军中之后一定会告知林觉等人所在的方位的,这会带来极大的危险。但林觉还是决定在此停留歇息。林觉认为杨俊应该不敢再贸然行事,今日的失败应该已经给了杨俊极大的教训了。杨俊这种人还是懂的吸取教训的。所以停留一晚应该并无大碍。

    再者,眼前这数百伤兵在此,林觉也不能甩手离开。林觉并不想虎头蛇尾,既然救了这帮人,一走了之将他们置于辽人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境地终究不妥。这也算自己的仁至义尽了。有自己的人在旁,起码可提前侦察敌情,及时应对。

    夜色渐深,初夏的天气夜晚倒也凉爽的很,只是林间蚊虫颇多,颇为扰人。又不敢生火驱蚊,于是林间空地一片噼里啪啦的打蚊子的声音和喃喃的咒骂上。

    落雁军亲卫分为两队,一队歇息,一队警戒,上下半夜相互轮替,这已经是一种制度了。数十名士兵分散在林间四周以及左近的高丘上警戒,林间众人也可放心的歇息。

    林觉等人虽嘴巴上说补给不足,但却也不忍见那一群伤兵在那里挨饿受蚊虫叮咬,于是林觉命白冰带人送了些干粮清水给他们,还给了一些山寨自制的薄荷水让他们涂抹驱蚊。那些伤兵自然是感恩戴德,吃了些干粮,免去了蚊虫的侵袭,疲倦的众人很快便鼾声如雷倒头睡去。

    一弯新月早已挂在天空,洒下朦胧之光。林觉并无睡意,于是和白冰高慕青两女来到林地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低声说话。话题倒不是关于眼前之事,而是关于遥远的伏牛山的家中的事情。谈及小郡主等人,谈及一双儿女,谈及家人团聚的事情,竟让林觉也在两女的絮絮叨叨中萌生了思家之感。

    聊了一会,夫妻三人正欲回林地旁简易的窝棚歇息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出声低喝。

    “那是谁,鬼鬼祟祟的作甚?禀报身份。”那是林觉身边保护的一名亲卫的声音。

    “兄弟莫要误会,在下马长青,见林大人还没睡,想来跟林大人攀谈几句。”那人忙低声道。

    林觉听的仔细,眼前浮现出之前跟在韩刚身边的一名面色黝黑的年轻将领的面孔来。不久前自己跟韩刚讲道理的时候,韩刚身边的其他人都曾激愤拔刀而起,但这个年轻军官却似乎没有那么做,而是坐在一旁思索。这给林觉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我家大人要歇息了,这么晚了,还见什么见?速速离开。”林觉身边负责护卫的士兵极为负责,因为孙大勇下了严令,所有人必须确保林大人的安全,一旦被孙大勇发现有不负责任的行为,孙大勇会让这些亲卫苦头吃尽。

    马长青闻言面露失望之色,点头道:“既如此,便不叨扰了。”说罢转身离开。

    林觉咳嗽一声叫道:“请马将军过来说话便是。”

    亲卫领着马长青来到大石头旁。马长青显然极懂规矩,全身上下兵器弓箭全部卸掉,两手空空,以示并无威胁之意。来到林觉三人身前,马长青恭敬拱手行礼。

    “马长青见过林大人和两位夫人。”

    林觉微笑还礼,高慕青和白冰在旁也拱手还了礼。

    “马将军,你的兄弟们伤势都还稳定吧。若需要帮忙的,但请告知,我们一定去帮忙。”林觉微笑道。

    马长青点头道:“多谢林大人,兄弟们都很好,都睡的很香。他们今天是真的累了。能睡得这么香,完全是林大人救了我们,算是我们的造化。大恩大德,不敢言谢,但却铭记于心。”

    林觉摆手道:“些许小事何必翻来覆去的说?我跟你家韩将军也说了,救助大周同胞,此乃我等应有之义。”

    马长青点头道:“林大人高义。在下钦佩之极。”

    林觉微笑道:“马将军过誉了。”

    马长青道:“请林大人莫要叫在下将军,在下马长青,只是一名队正而已。”

    林觉有些诧异,那韩刚对这马长青似乎甚是器重,林觉不止一次看道韩刚和马长青窃窃私语的样子,还以为马长青是韩刚身边的心腹将领,却没想到是只是一名队正。大周军中的队正其实只是个率领五十名兵士的最低级的将领罢了。韩刚怎么会跟一名队正如此亲密,而他身边还有十几名将领跟随着,这倒是怪事。不过这种事倒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无论是将领还是兵士,都是战场上杀敌的好汉。在我眼中,将士地位一律平等,倒也没有高下之分。”林觉客套道。

    马长青点头道:“在下确实听说,伏牛山落雁军中确实是官兵平等,没想到是真的。林大人治军还真是有些不同。”

    林觉笑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事?这可奇了。”

    马长青点头正色道:“在下不仅听说过这些,在下还听说过林大人的一些事呢。我知道林大人师从当世大儒方敦孺方先生,还知道林大人是两浙路的解元公,还知道林大人是我大周庆丰五年春闱科的状元郎。林大人中状元的诗文策论,在下也拜读过呢。”

    林觉呵呵笑道:“那可真是没想到。马兄弟居然如此关注我么?莫非你我有什么渊源?”

    马长青微笑道:“渊源倒是没有,不过当年我若参加春闱大考的话,和林大人倒有可能是同科同年学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渊源。”

    林觉惊讶道:“马兄弟是说,你也是读书人出身?”

    马长青点头道:“在下是庆丰四年河北东路解试第三十九名举子,也是有了次年春闱大考的资格的。只是在下没有去参见春闱大考,而是在庆丰四年冬天去保州投入安肃军中当了一名兵卒。所以,怕是也算不上是和林大人同年了,因为我根本没参加春闱大考。”

    林觉更是惊讶不已,眼前这年轻人跟自己年纪相仿,岁数上倒是相符。谈吐举止也确实不像是一般兵士那般粗俗。倒是确像个读过书的人。不过,他说的经历有些离奇,这在大周这样的社会之中绝对是个另类,林觉无从证实,心中也自抱有一些怀疑的态度。

    “哦?原来马兄弟真的是读书人,还是解试得中,有资格参加春闱大考的学子。既如此,马兄弟怎地不去参加春闱大考?那可是前途无量之事。在我大周,读书入仕可是人人梦寐以求之事,倒去投笔从戎?这倒教人奇怪。”林觉低声说道。这

    马长青微笑道:“可不是么?我做出这个决定后,身边的朋友都骂我傻,都说我得了失心疯了。我的老师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说我愚不可及。连我们当地的县令官长都来劝我。可是我依然去当兵了。他们都认为我这样的选择是愚蠢的,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感谢他们的关心,但却不能听从他们的劝告。”

    林觉愈发觉得有趣,问道:“但不知是何事让马兄弟如此坚定的从军,连大好前途都不顾呢?”

    马长青轻轻叹了口气道:“林大人,在下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为我父母报仇。先父本是商贾,地处边镇,我大周又和辽人通商,故而先父便做起了皮草和药材的生意。从辽国买些皮货草药来我大周贩卖,再从大周买些布匹茶叶贩卖往辽国。虽是小本生意,但却也衣食无忧。然而,在下十二岁那年,生了变故。我爹爹在边镇罗家集榷场卖货的时候,一群辽人洗劫了榷场,强抢商贾的货物。我爹爹不肯被他们抢走货物,天杀的辽狗便……便砍杀了他……。惊闻如此噩耗,我娘带着我前往榷场寻找,之找到了我爹爹无头的尸首。这帮天杀的狗贼,他们连我爹爹的头颅都割去邀功了。可怜我爹爹一辈子为人忠厚,待人以善,最终却落得个无头而终的结果。……我娘自爹爹死后便郁郁不欢,我十五岁那年,娘也生病故去了。临死前,我娘对我说:‘儿啊,你要为你爹爹报仇,找回你爹爹的头颅。你爹爹的坟里至今埋着的还是没有头的尸骨呢。你爹爹没了头,他的魂怎么能找到家?怎么能瞑目安心?’”

第一二七二章 释疑

    (二合一)

    马长青轻轻的说着这件事,声音低沉而压抑,不时因为悲愤而停下来喘息。他的拳头紧握着,强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悲痛,不让自己失态。

    林觉夫妻三人听着他说出这番往事来,也都惊愕不已,为之黯然。马长青说的这些事其实林觉早就听闻了。这么多年来,大周和辽国的关系虽然保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但是边镇的摩擦总是不断。辽人袭扰边镇榷场抢夺财物杀死大周百姓的事并不鲜见,事后虽然大周也会要求对方给出交代,惩办凶手,但却往往不了了之,也并不能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朝廷看来,这种事不过是死些百姓的一些小冲突,也不可能因此便和辽国交恶。但是这样的事具体到每个受害的家庭之中,则是天大的变故,足以造成剧变。马长青所言的便是这种情形的缩影。边镇榷场上一次劫掠,足以毁了这个生活安定平静的家庭。足以将一切美好打的粉碎。

    “抱歉,没想到马兄弟家中有如此变故,勾起你伤心往事了。”林觉轻声道。

    马长青苦笑摇头道:“这还用勾么?这些事日日夜夜都在我的脑海之中,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然则……马兄弟投笔从戎,便是要为你爹娘报仇是么?但其实入仕为官岂非也能为你爹娘报仇。大周强大起来,才是这些悲剧得以避免的最终保障。”林觉道。

    马长青道:“不瞒林大人说,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我娘去世后,我便发奋读书,希望能入仕为官。我当时便是想着,唯有大周强大,我爹娘的仇才能报。才可避免类似的悲剧上演。可是,不久后我便失望了。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就我所知,我大周上下似乎都忙着为自己捞利益,捞钱财,好像很少有人真正关心我大周能否强大起来。我身边的普通人家日益穷困潦倒,边镇辽人滋扰也越来越频繁,很多人不得不离乡背井的流离在外。而朝廷,却丝毫也没有进一步的措施和手段。把持朝政的官员们都忙着自己的事,花天酒地,尽情享乐,谁又在管百姓的疾苦。正直一些的官员都被排挤。我的一位师兄便愤而辞官,回乡归隐。他跟我说,官场黑暗,毫无希望。想做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些事听得多了,看的多了,我也渐渐明白了过来。想给我爹娘报仇,恐怕靠考科举是没用的。考上了科举,又能如何?所以,在解试之后,我闭门思索了三个月,最终决定放弃春闱大考,去保州参加安肃军去。这是我认为最为直接的报仇方式,我可以直接面对辽狗,我可以亲手宰杀这些辽狗。这才是真正的报仇。这才是真正的为这些边镇百姓们的悲苦尽力,而非去当官,去和那些贪赃枉法,不顾百姓死活的那些人去混在一起,消磨人生。”

    林觉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马兄弟当真是果决之人,走出这一步怕是也颇受煎熬。马兄弟一介书生去参军,面对的是残酷的战斗,这比一般人更有勇气。”

    马长青微笑道:“是啊,我自小没吃过什么苦。爹娘去后,我其实也衣食无忧,因为爹娘微有薄蓄,可供我过活。参军之后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我特意选择了去保州安肃军,那是因为我知道安肃军指挥使韩刚韩大人是个真正和辽人作战的将领。安肃军也是边镇最好的一只兵马。其他边镇的兵马军纪松散,甚至有的还荼毒本国百姓。我只想找一个能真正敢和辽人作战的兵马,安肃军是我最好的选择。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在安肃军中四年,跟辽狗.交手数十次。死在我手下的辽狗已有十九名。每杀一名辽狗,我的心便安稳一些,便觉得为爹娘报了一份仇,为百姓做了点事。”

    林觉缓缓鼓掌,点头赞道:“好一个热血的男儿,我大周男儿个个如你这般,大周岂会受人欺凌?马兄弟,你教我肃然起敬。”

    林觉朝着马长青拱手一礼,马长青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可没做出什么大事来,怎值得林大人如此褒奖。不瞒林大人说,在今日之前,我心中其实甚是迷惘。越是在军中久了,心中虽然还算安宁,但我却忍不住的去想一些事情。然而却百般不得索解。”

    林觉微笑道:“马兄弟为何事迷茫呢?”

    马长青道:“在下参军杀敌,固然可以让自己内心安宁,自以为为百姓为朝廷做了些事情。然而……我却越来越发现,原来自己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小了。我的所为并不能改变我大周的现状。这几年朝廷中的风风雨雨,内陆中的教匪之乱。各种政策,新法,规制,弄得人心惶惶,弄得民不聊生。就算是在保州,有安肃军的强力保护,辽人不敢来滋扰保州一带的百姓。但百姓依旧还是妻离子散,依旧还是贫困潦倒颠沛流离。这让我觉得,原来我做的一切只能让自己心中安定,却于朝廷大局,于百姓们丝毫没有益处。我不得不去想,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因为我明白,要真正的改变,还需得自上而下真正的改变。而我放弃科举入仕的行为是否只是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而罔顾了大义大局了。倘若我能入仕为官,起码可以做的更多,比我在这里当一名骑兵队正要多太多了。所以,我最近经常因此而迷茫并且感到痛苦。”

    林觉再一次惊讶了,他听出了马长青心中的想法。马长青是在不断的对现实的思考和反省中得到了一种升华的领悟。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思想的飞跃,这是这年头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绝大多数人只会思索自己的生存和利益,而不会去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不会去为民族大义,为绝大多数人去考虑事情。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去思索这些,那是一帮民智正在开化的人。这些人是凤毛麟角的一批精英。历史上众多名垂青史之人也正是最先自省顿悟这那一批人。

    马长青发现,投笔从戎虽然可以让他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他才会反思,才会醒悟,才会迷惘痛苦。这正是一个醒悟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征兆,他本来就读过书,又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所以他更容易去反省思考身边的一切,去思索那些普通人根本不会思索的问题。

    “马兄弟,你能想到这些,真叫我对你更加的刮目相看。你的痛苦和迷茫,正是因为你看清楚了一些东西,想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真相是残酷的,这世上很多东西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有的人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但他们却不会告诉大多数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高高在上。普通人一旦洞悉了其中的隐情,便会生出迷茫和痛苦。我不知该恭喜你还是该替你难过,有时候浑浑噩噩的过一生要幸福的多。知道的越多,便越发的痛苦和迷茫。”林觉轻声道。

    林觉的话甚至连身边的高慕青和白冰也听不明白,他的话只是说给马长青这种能体味其中的感触的人听的。高慕青和白冰还并未有达到那种境界。

    马长青点头道:“林大人所言甚是。今日我听了您和韩大人的一番言语,心中甚有所感。故而在下自告奋勇留下来看护受伤的众兄弟,实际上也是想有个能和林大人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便是在下冒昧前来打搅的原因。”

    林觉笑道:“哦?我的那些话,马兄弟有何见教?”

    马长青道:“不瞒林大人说,我对林大人的印象是极好的,虽然林大人并不认识我,但自从方中丞严副相开始力行变法之事,朝中涌现出一派积极之风,一扫以前低迷之兆的时候,在下心中是甚为高兴的。林大人灭青教教匪之乱的几场战事,更是打的干净利落。就连韩将军都在军中说过,林大人的那几仗颇有名将之风,就算他去,也未必能如此举重若轻。更何况林大人还是我大周状元郎。这有理由让人相信,我大周朝将会有贤臣出世,大周或将有新的气象。后来虽然变法之事遇挫,但林大人一路高升出任计相之职,在下到那时还是对朝廷充满了希望的。直到去年京城之变的消息传来,听到林大人叛出京城的消息,在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下也曾暗地里骂过林大人是乱臣贼子,在下也曾感叹过但凡才智高卓之人,心术则未必持正。感慨这世上人无完人。林大人选择了背叛朝廷的这条路,势必会身败名裂,为万世所唾骂。”

    林觉呵呵笑道:“是啊,身败名裂,为万世所唾骂。我岂不知人们会这么看我。你骂我也在情理之中。天下骂我的何止你一人,恐怕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骂我为乱臣贼子。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马长青正色道:“林大人,就算是到了现在,在下也还是认为林大人作为欠考虑。难道事情便必须要通过这样激烈的行为才能解决么?在下虽不知内情,但也能咂摸的出,朝廷在立太子之事以及变法之事上的斗争很是激烈。但事情真的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解决么?林大人可知这么做,最终造成的是大周的分裂和动乱,林大人倘若不是想要毁了大周,又何必走这样的极端之路?”

    林觉呵呵笑了起来,沉声道:“马兄弟原来是来责问我的。有趣,有趣。”

    马长青沉声道:“在下不是来责问,在下只是不明白而已。在下现在很迷茫。之前听了林大人说的那些话指挥,马某既觉得林大人似乎并非是那种野心昭然的乱臣贼子,而似乎依旧心忧大周社稷江山,心忧黎民百姓的。可是林大人的行动却造成了大周的乱局,这岂非自相矛盾?在下不知道该如何相信林大人的话,所以心中迷茫之极。”

    林觉收起笑容来,看着淡淡的月色之下马长青那张紧皱着眉头,充满了迷茫和纠结的脸,轻声道:“马兄弟,你既真心要求解,我便真心的回答你。虽然你我萍水相逢并无交情,但至今为止,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我言行不一的人。我相信很多人实际上都有这样的疑问,包括我身边的兄弟。他们不问,自然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但不表示他们心中没有疑问。今日我破例的来解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不想让你处在痛苦和迷惘之中。”

    马长青拱手道:“在下洗耳恭听。”

    林觉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道:“马兄弟。我大周如今的处境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用一句‘江河日下’来形容,应该并不为过吧。我大周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恩师方先生和严正肃大人便是想要通过变法来治疗大周的病,可是,他们没能成功。大周病得太重,已经渐入膏肓。但这病并非无药可治,而是有药,但是有人却讳疾忌医,不让人用药。因为这一治病,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在他们心里,大周的存亡没有私利重要,没有他们手中的权力重要,所以,他们拒绝让大周朝的病治好。”

    马长青皱眉思忖,林觉的话很显然是指朝中的那些顽固而庞大的势力,那些糜烂到根子里的盘根错节的派系,把持朝政的巨大网络。那些人是谁,领头者是谁,其实不用明言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听林觉继续道:“当初恩师他们推行变法的时候,我是持半反对半支持的态度的。我支持是因为大周到了不变不成的时候了,我反对是我不希望用那些激烈的手段激怒那些暗中的人。那样的话,变法不会成功的,他们会出手,会毁了新法,会毁了推行新法的人。我主张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的改变,是日拱一卒的渐变。所以,在这件事上,我还曾跟我的恩师方先生发生巨大的分歧。之后变法失败,我恩师方先生和严大人他们身死,新法一败涂地。这虽然证明了我之前的看法,但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的高兴。因为正是因为此事,让我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看请了他们的嘴脸。”

    马长青对于一些细节虽然不甚了了,但对于变法的进程和大的转折还是很清楚的。那些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会很快在各地州府传来来。要知道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只不过,朝廷给出的解释会有所不同。比如严正肃和方敦孺自杀之事,朝廷给出的解释是两位大人因为新法推行过于激进,导致青教教民生乱心生愧疚,故而自杀谢罪。这样的说法是主流的口径。马长青他们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

    “新法的失败,其实不是新法的问题,也不是过于激进的问题,更不是我恩师和严大人操作失误的问题。根本的原因在于,阻碍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用尽卑鄙的手段去抹黑新法和推行新法的人。而他们有能力左右朝政和舆论,甚至左右皇上的想法。这一点,在新法失败,恩师和严大人自杀之后,我才真正的明白。我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错误的,恩师和严大人才是对的,他们就是要用猛药治病,倘若成功,便是药到病除。倘若不成功,便是身死名裂,他们其实想好了这一点。一般人想明白这些,他们不敢去做。但我的恩师和严大人却敢做。因为他们非常人,他们是国士。真正的国士是无畏的,他们只会为了国家去做有利的事,而不会去考虑其中的得失荣辱甚至生死。国士无双,国士才是天下的脊梁。而非是那些豪族大家,名门望户。那些名声享誉天下,为万人所敬仰的人物也未必能称国士。马兄弟,你懂我说的意思么?”

    马长青心中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他觉得嗓子眼堵得慌,心跳的快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林觉的话仿佛是拨开了迷雾的一只手,陡然间让他窥见了一个更高远的世界,一个让人惊诧的认知的世界。普通的对人的评价体系,何为高贵,何为低贱,瞬间黯然坍塌。一种至高无我的国士的标杆竖立在那里,所有的世俗的一金钱地位权势名望多堆砌起来的评价体系在这标杆面前黯然失色。

    “在下……不太明白……但在下……似乎又明白些。”马长青哑声道。

    林觉轻声道:“不明白也不要紧,你只记着,有些事你看不懂,那不表示别人做的是错的。那是因为你没有看懂而已。当你懂了之后,你便知道,原来有些事只能那么做。别无他法。我大周病入膏肓,倘若要挽救大周,若是你给出药方的话,你该怎么做?”

    马长青伸手抓着头发,皱眉喃喃道:“是啊,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第一二七三章 释疑(续)

    (感冒了,昨天很严重,实在码不了字,所以没更新,望海涵。)

    这样类似的问题在马长青脑海之中其实很早之前便有过思虑,所有为国家和百姓忧心之人都或多或少的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但是,很少有人能站在全局的高度,对整个大周的命运做个通盘的思考,去找出解决之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有的高度和境界。

    就算是马长青,他之前心中所生出的那些疑惑和迷茫,也大多是站在自己个人的角度去思考的结果。马长青和许多人想的都是,我能在当下为朝廷做些什么?个人在大局之中能起多大的作用?

    然而,今日林觉向马长青提出的问题其实是一个站在最高处俯瞰全局的角度。林觉要问马长青的不是个人如何为朝廷做些什么,而是该如何彻底的改变这眼前的局面。马长青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他难以回答。

    “一直以来,世人可能对我有一种误解。天下人可能都以为:我之所以反出京城,那是因为朝廷已然无法容我。很多人简单的将此事归结为太子之争和我恩师被杀之事,导致我跟郭旭吕中天他们之间生出不可调和的矛盾。认为我无路可走,才会走上反叛的路。但他们并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去弥补同郭旭吕中天杨俊等人的关系。只要我肯低头,郭旭和吕中天杨俊他们都会接纳我。他们曾多次的招揽我,让我为他们效力。即便是在郭旭杀了先皇和太子之后,我其实也大可献出玉玺,表示支持郭旭登基,郭旭一样不会太为难我。因为他需要我们这些人为他粉饰罪恶,隐瞒真相,那对他坐稳皇位是极大的利好。为了皇位稳固,他绝对会接受我。杨俊便是一个例子。说白了,在利益面前,任何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都会成为朋友,只要双方都会在合作中得利。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倒是有永恒的利益。”

    马长青皱眉轻声道:“既然有的选,为何林大人偏偏要走那条极端之路呢?莫非林大人的眼里真的只是因为对皇上的那些行为不能容忍?林大人恕我直言,皇室内部的倾轧之事,古往今来皆有之。其中不乏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之行。就算皇上真的做出了杀兄杀父的那些事,我想这也不是他第一个这么做,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林大人当真便因为这件事便不能容忍?”

    林觉看着马长青半晌,终于点头道:“马兄弟果然是读了不少书的人,你可比很多人看事情要清楚的多了。我承认被你看破了,我反郭旭并未完全是因为他杀兄杀父的禽兽之行。我之所以强调这些事,那是因为这件事违背了普通人的道德底线,我大力宣扬此事对我起兵是有利的。百姓们是不会容忍此事的。但对我个人而言,自是知道在皇权争夺之中那些血腥残酷丧尽人伦天良之事是屡见不鲜的。拿普通百姓的标准来衡量皇权争夺之中的事情是不合适的。”

    马长青点头道:“果然如此。林大人能坦诚这一点,让我钦佩的很。然则林大人是不是要承认你就是要以此为借口为自己的反叛当借口呢?”

    林觉呵呵而笑道:“马兄弟,我给你打个比方。比方说你面前有一座殿宇,外表看起来华美高大,金碧辉煌。但你进去一看,才知道里边破烂不堪摇摇欲坠。廊柱腐朽,顶梁木椽都已经要断裂了。里边老鼠横行,苍蝇蚊子跳蚤多的很。老鼠们成群的日复一日的啃噬着廊柱地基,苍蝇蚊子将里边的人咬的遍体鳞伤,它们还传染疾病让人生病致死。更重要的是,一旦风雨袭来,这座殿宇便有可能倾覆,里边的人都要被砸死。这种情形之下,你该怎么做呢?”

    马长青道:“当然是修缮啊。换掉腐朽的廊柱,赶走苍蝇蚊子老鼠,修缮之后,岂非便可以遮风挡雨了?”

    林觉笑道:“修缮?好主意。然则你需得冒着更换廊柱会导致整个房舍倒塌的危险。而且修缮房舍需要揭开华丽的琉璃瓦,将**的屋梁和木椽都暴露在外人的眼光里,让人一眼就看穿这是一座徒有虚表的房子呢。况且,这些老鼠苍蝇蚊子跳蚤早已遍布整个屋子,打洞钻孔,四通八达。这些东西生命力顽强,是根本驱除不干净的东西,他们藏匿在洞穴之中,阴暗的角落里,你如何全部驱除?也许你可以赶走一些,但是当你换好了廊柱,它们又卷土重来,再次啃噬梁柱地基,再次将殿宇变得摇摇欲坠。你又该怎么办?再换再修?然后周而复始,永远恶性循环?”

    “这个……”马长青无法回答。

    “再说成本呢?就算你可以修了再修,勉强维持这殿宇不倒,这当中花费多少的人力财力?你认为这么做划算么?而且永远处在危机之中,永远要担心房舍倒塌,或者是修缮不当,廊柱倒下砸死几个人。你觉得这么做值得么?”林觉继续问道。

    “这个……”马长青咂嘴道:“似乎是不值,那么依着林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呢?”

    林觉冷笑一声道:“很简单,一把火烧了便是。一了百了。什么腐木断柱,什么老鼠苍蝇臭虫,谁也逃不过一场熊熊烈火。一把火之后,烧成白地,一切烦恼便都没了。”

    “……”马长青呆呆的瞪着林觉,半晌道:“一把火烧了自然干净,但岂非无处存身,无处遮风挡雨了?这岂是行事之道?”

    “笑话,烧了便不能再建?再建一座宫殿便是了。造一个更大更新的,地基更牢固的。养几十只猫专门捉老鼠,以防老鼠滋生。再让专人天天喷洒药粉,以防臭虫苍蝇的滋生。更重要的是,要有人专门定期检查屋顶房梁和梁柱,一旦生虫便即刻更换。绝对不能容许相互传染虫蛀。这样住在里边的人便可安心了。也许这样花的代价要大些,但相较于时时去更换修缮而言,却还是节省太多了。惟其如此,住在里边的人才能安稳的生活,不怕风吹雨打,不惧蚊虫老鼠的滋扰。”林觉沉声道。

    马长青惊愕的张着嘴巴看着林觉,良久才轻声道:“原来……这才是林大人的真正目的。大破大立,重头再来是吗?”

    林觉缓缓点头道:“正是,大破大立,这是唯一的办法。有人试图修补,下场你也看到了。我若妥协,最多也只会争取到修补的机会,但那样的代价其实更大,而且最终无法避免大厦将倾的命运。所以,我想的很清楚。破而后立!这是挽救大周的唯一办法。如今的大周,想靠着修缮之法,改良变法是绝对不成的,蛇鼠一窝,把持朝政。君非明君,相非良相。郭旭夺位,只会加重大周的灾难。我反郭旭,非完全因为他丧德失性的品行,也非完全报恩师被杀之仇,最重要的是,郭旭不可能让大周变的更好。郭旭已然开始将大周带着走向深渊之中,我岂能跟着他走向深渊,岂能容我大周亿万百姓一起跟着他陪葬?”

    马长青呆呆道:“然则……林大人便想着另起炉灶,新造一座宫殿。但是林大人想过没有,那座殿宇虽然破败,但起码还可遮蔽风雨。林大人这么一烧,岂非连那些还能得到些庇佑的人都无处躲避风雨了?林大人难道不为那些无辜之人想想么?”

    林觉大笑道:“马兄弟,你又错了。放火的不是我,我虽举旗而反,但充其量只是点了一盏灯罢了。那殿宇的大火可轮不到我来放。烧毁这殿宇的不是我,恰恰是郭旭自己。”

    马长青呆呆道:“此话怎讲?”

    林觉道:“马兄弟莫非以为这北伐辽国之策是什么英明的举措么?马兄弟,联女真灭辽不是什么妙计,反而可能是大周的劫难。这场战事大周是占不到便宜的。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会因此招致灭国大祸。”

    马长青皱眉道:“林大人的意思是,北伐会败?辽人已然南北首尾难顾,他们已然是强弩之末了,难道我们还会败给他们?”

    林觉呵呵笑道:“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你也许觉得我的话不可相信,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马兄弟,你且记住我今日的预言,以后自有印证。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我希望你能小心谨慎保全自己,好好的活着。不过就昨日你们这场战斗的情形来看,你们这三十万兵马想活着回大周怕是很难。”

    马长青咂嘴道:“没想到林大人对我三十万将士居然一点信心也没有。竟然已经预料我们会败了。林大人便这么希望我们败么?林大人说自己也是大周子民,我们败了,林大人难道会真的高兴么。”

    林觉摇头道:“我并不希望你们会失败,但是有些事不可避免。出兵掺和进女真和辽人的纠纷便已经是大错,举全国之力攻辽这是将大周拖向更深的痛苦。战略大方向已经错了,其他的所有行为当然全盘皆错。我希望马兄弟活着,还有韩将军,还有我大周数十万好儿郎们。你们一定要保重。其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今日跟马兄弟说的已经够多了,我希望这只是一场私人的谈话,马兄弟当不会泄露出去。其实泄露出去,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我忠告韩刚的那样,你们回营之后,最好连我的名字也不要提,否则杨俊会对你们生疑的。夜很深了,我该去歇息了,马兄弟自便吧。”

第一二七四章 颜面

    马长青其实还想多问些话,他还有很多的话要问,比如适才林觉神秘兮兮的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又悲观的认为北征军必败。马长青很想问个仔细,但林觉显然已经不愿再多说了。即便如此,今晚的谈话已经让马长青震撼不已。他知道了林觉举旗造反的真正原因,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当今世上也没几个人。他相信林觉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造反,因为林觉的所有阐述都合乎逻辑,条理分明。整个谈话让马长青心中的迷茫得到了相当大的释怀,也让马长青窥见了一个更为高远的境界。当然唯一让马长青不能认同的便是林觉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的解释便钉死了北征军的命运,这是马长青不能接受的。

    “多谢林大人肯跟在下说这么多话,今日跟林大人这一番谈话,让我受益匪浅。希望将来还能向林大人赐教。就如今天晚上这般,开诚布公的详谈。再次感谢林大人和两位夫人不嫌马某叨扰,长青告辞了。”马长青发自内心的表达感谢之意,拱手行礼之后,转身缓缓离去。

    林觉放下拱着的手,看着马长青的背影在黯淡的月光下消失,轻轻的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高慕青才轻声开口道:“夫君对这个马长青也太信任了。你适才这番话似乎对我们都没说过呢。连我也是到现在为止才知道你的真正想法。你也似乎没有跟小王爷马大哥他们说这些话呢。”

    林觉苦笑道:“慕青你们都是简单单纯的人,我没必要跟你们谈及那些复杂之事,让你们徒生烦恼。这马长青其实内心饱受煎熬,我估摸着他每天晚上怕都是睡不着的那种人。我可不想让你们晚上想的太多连觉都睡不着。所以你们无需知道这些事情。”

    白冰笑道:“就是,我听的都要瞌睡了,我可不想知道这些无聊的事。夫君吩咐怎么做咱们便怎么做就好了,何必要知道的太多。”

    高慕青嗔道:“得了得了,怪我多嘴。”

    白冰搂着高慕青的胳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有夫君在啊,何必操那么多的心?”

    高慕青转念一想,这话倒也对,自己何必闲操心,有林觉在呢。

    “夫君对这马长青似乎很是赏识呢,我还没见过夫君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么多的话。倒像是很多年的朋友一般。”白冰倒又多起嘴来。

    林觉呵呵一笑,没有回答。他对马长青确实很赏识。能问出那些问题,能为大周的前途和命运迷茫而痛苦的人,林觉便都不会怠慢。因为,他们都是已然开始醒悟的那一批人,而非那些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一个方面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出于一种想要分享的**。跟这些人分享,会得到多多少少的理解。

    当然,目的并非仅仅如此。

    凌晨时分,林觉和一干落雁军亲卫动身离开。他们没有惊动空地那一侧正酣睡如雷的那数百伤兵,悄悄的在薄薄升腾的晨雾之中穿林而去,直奔东北方向。

    他们要去的是来时所定下的目标方向,便是中京大定府。林觉此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暗中观摩和研究女真人和辽人的战法。评估双方的作战能力。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将来有可能的交锋做准备。在桑干河两岸耽搁了时间并非林觉所愿。倘若不是想替大周朝廷兵马出一份力的话,林觉等人早就离开了。

    现在则不需要林觉再逗留在析津府前的战场了,因为杨俊已经不值得林觉再为他做些什么。他对林觉的成见颇深,不可能去相信林觉的情报,经过两次尝试之后,林觉已然对此明确。析津府前的大战将要开启,但林觉并不想在此逗留,并不想等到结果。自己只有百余人,无法参与这场战事并非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是,林觉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想在这里验证自己的预感。事实上林觉很希望自己能被杨俊打脸,那样的话,整个历史车轮的进程便有可能逆转,林觉便也不必去成天去为历史的宿命而担忧了。

    ……

    距离析津府南六十里处,密密麻麻的大队兵马占据了方圆六七里的官道和大小山丘。所有的辎重物资都在最中间的位置被重重的保护起来,数十万兵马一层层的形成保护戒备阵型展开。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小山头火把和篝火通明,士兵们兵刃出鞘不解甲胄的密切注意着远近的动静。数百只斥候小队潜伏在大营各个方向,留意着所有异样的动静。

    整支大周兵马此刻就像是一只遭遇袭击的刺猬,蜷缩起来,浑身毛刺对外,以防遭遇袭击。因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起来的袭击。先头骑兵损失了上万人手。骑兵先锋官韩刚等人至今生死不明。

    昨日上午巳时,当大周骑兵遭遇伏击的消息送到了杨俊手里的时候,杨俊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犯下的一个大错了。林觉送来的警告被自己无视,自己甚至觉得林觉是别有居心,故意制造恐慌,拖慢大军的行程。自己认为,在这样的地形中,辽军的骑兵并不能纵横来去,也绝不能发挥他们呼啸来去一击便走的优势。所以,所谓的设伏袭击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然而,事实却打了杨俊一个大大的耳光。伏击真的发生了,林觉的警告居然不是虚言而是真的。杨俊寄希望于韩刚等人能全身而退,但是坏消息却接踵而至。到午时,杨俊接到了最终的损失情形。骑兵先头两万兵马损失过半,所有的骑兵已经掉头朝大队兵马靠拢。韩刚和一万骑兵失去了联系,他们被迫冲入敌军伏击圈的更深处,那明显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杨俊立刻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以中军位置为核心组成防御阵型警戒。杨俊担心这是一系列伏击的开始,前番已经大意了一次,此刻则必须要谨慎小心了。大军从午后开始便积极调度形成强大的防御体系,当所有的辎重和物资都抵达中军位置被保护起来之后,杨俊才稍稍安下心来。此刻这样的阵型就算遭遇袭击也不用惧怕。杨俊便在中军之中等待着最新的消息,同时召集众将领商议军情,揣摩辽人的意图。

    军师会议从晚上开到了深夜,基本上达成了共识,那便是辽人应该不至于进行大规模的野外袭击作战,还是那句话,因为地形并不允许他们发挥作战的长处。再者,辽人的兵马数量也比己方少的多。他们的目的只是想通过伏击骚扰吓阻大军攻击析津府的步伐,希望能为析津府的苟延残喘而争取时间。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杨俊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之前是过于自信放松,无视了警告。现在被袭击之后反应的有些过于谨慎了,这反而给众人传递了自己有些恐慌的信号。自己身经百战,纵横疆场数十年,怎么能因此而进退失据。这是不应该的。

    会议结束后,杨俊一直没有歇息,他分析来分析去,突然对林觉又生出了极大的憎恨。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林觉的错,这厮若不从中插一杠子,给个什么警告的话,自己完全可以按照正常的作战方略行军。正因为林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跑来送了这么个警告,才导致自己的误判。这也许正是林觉隐藏的阴谋,这厮心思细密,也许知道自己不会信他的警告,故而故意玩了这么一手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把戏,让自己出现了判断上的失误,导致了现在的情形。

    杨俊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远在二十里外正结束了和马长青的长谈回到窝棚里睡觉的林觉连打了几个喷嚏。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无语。喜欢一个人有千万种喜欢他的理由,哪怕他干了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也会选择无视。憎恶一个人也有千万中憎恶他的理由。哪怕如林觉这样的,明明提供了真实的情报,向杨俊预警了,事实也证明了是杨俊自己的问题导致了被辽人袭击的后果。但结果最终还是成为了罪魁祸首。这就叫‘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当然,杨俊之所以找出这么个牵强的有些无耻的理由来,还是碍于自己的颜面。他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误会了林觉,是自己太过大意之故。他是大军统帅,他是没错的,所以错的只能是别人。这个锅也只能归咎于林觉了。

    晚间军师会议已经决定了,明日将派出左右两翼兵马搜索前进,确保行军的安全。并不再为了追求速度而冒进。所以,明日清晨,等待侧翼兵马探索周围的山丘密林的地形之后发回消息之后,杨俊才会率中军和辎重前行。这最后的几十里将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漫长的过程。但杨俊认了,相较于快速抵达析津府城下而言,谨慎而安稳的将大军推进到析津府城下显然更符合眼前的局面。特别是被辽人已经吃掉了一万多骑兵的情形下,谨慎和小心是极有必要的。

    就在杨俊脱了外袍准备上床歇息的时候,外间亲卫忽然来报。

    “禀报元帅,前锋骑兵军副都指挥使韩刚韩将军他们回来了。”

    闻听此报,杨俊像个弹簧一般的蹦了起来,惊喜道:“什么?韩刚他们活着?快带他来见本帅。”

第一二七五章 变脸

    杨俊的惊喜是发自真心的。这次虽然遭遇了辽人伏击,损失了上万兵马,但是杨俊心里明白,这并不能怪韩刚。是自己逼着他加快速度,不必理会什么伏击的警告的。而且,根据传回来的禀报来看,韩刚的应对还是没有纰漏的,特别是能保全一半的骑兵,在变故发生后那一万兵马能迅速的撤出包围圈退后,韩刚便甚至是有功的。韩刚又是自己的嫡系手下,杨俊适才还为他有可能已经战死的情形而伤怀。没想到他居然活着回来了。这确实是一个大惊喜。

    韩刚带着数十名骑兵满身疲惫的抵达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他们傍晚的时候便动身了,距离大周军营不过二十余里的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一整夜。路途难行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不敢乱走乱闯。被伏击之后,总感觉到处都是辽人躲藏在林木山丘之侧窥伺,所以小心小心再小心,每行一段路都先要四周窥探一番,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敢赶路。越是靠近官道,越是小心翼翼。一直到了凌晨时分,这才抵达了大周军营。

    杨俊看到韩刚等人抵达,快步上前,满脸的欢喜,口中叫道:“哎呀,万幸万幸,你们居然还活着,教本帅实在太欢喜了。”

    韩刚快步上前,噗通跪倒在杨俊面前,磕头叫道:“罪将韩刚见过杨元帅。卑职该死,中了辽人的埋伏,死伤了那么多兄弟,罪将实无面目见元帅。请元帅降罪,韩刚愿领罪受死,绝无二言。”

    一群骑兵们也纷纷跪地磕头告罪不迭。

    杨俊忙伸手搀扶道:“快起来,快起来,尔等无罪,是辽人狡诈,非你们之过。你们能活着回来已经很好了。快都起来。进大帐叙话。来人,上茶水吃食,他们一定饥渴的很了。”

    众人跟随杨俊进了大帐,有人送来茶水干粮,一群人跋涉一夜确实饥渴难当,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杨俊抚须在旁边微笑看着,韩刚能活着回来他还是挺高兴的。韩刚是自己的手下爱将,虽然勇猛有余智计不足,但自己手下缺的便是这种一往无前,不怕死的将领。他需要的就是是这种依命行事的将领,而不需要那些自作主张自以为聪明的将领。哪怕这次韩刚中了辽人的埋伏,那也证明他是遵照自己的命令行事的。

    韩刚吃了几口,却吃不下去了。喝了两口热茶,抹抹嘴巴站起身来。

    杨俊笑道:“怎么?吃饱啦?”

    韩刚摇头叹息道:“末将没有胃口,末将无能,害的……害的上万兄弟战死,末将还怎么能吃的下去。”

    杨俊点点头,拍拍韩刚的肩膀道:“莫要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笔血债终究要讨还的。你们活着回来就好。死去的将士,本帅要为他们请功抚恤,也要为他们报仇。本帅会安排好的。”

    韩刚点头道:“末将替战死的兄弟们感谢元帅。兄弟们也没有给元帅丢脸,也没有给我大周丢脸。我们也让辽人付出了代价,兄弟们临死之前的拼杀,也斩杀了数千辽狗的性命。”

    杨俊点头叹道:“是啊,老夫也听到了禀报,确实可歌可泣。在那种绝境之中,众兄弟还能奋勇杀敌,实属不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本帅都以为你们必死了。没想到你们终究杀了出来。”

    韩刚道:“不仅是我们这几十名兄弟,我们逃出来的兄弟有近四百人。不过都受了伤。大帅,这一次可得感谢一个人的相助,若无他出手相助搭救,末将和这四百兄弟也是必死无疑的。”

    杨俊一愣,问道:“哦?有人救你们?是谁?”

    韩刚点头道:“便是那林觉。我们踏入伏击圈的时候,是他命人发射信号弹示警,辽人被迫发动,末将才得以下令后续一万兵马迅速停止前进,即刻后退。否则,我先锋两万骑兵将全部陷入辽人伏击圈中。末将中了埋伏之后无法后退,被迫往北冲出,和辽骑正面交战。最后关头,那林觉带着他的人冲出来救了我们,他们以火器阻敌,带着我们从侧首山林逃脱。我们抵达安全之处时,他还给我们众兄弟治疗了伤势,给了干粮给养。这一次若不是林觉他们,我们损失将会更加的惨重。哎,说起来,昨日他提前示警,我们不该不听的。早要是信他的话,也不至于……”

    韩刚说的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杨俊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在听到是林觉出面相救的时候,杨俊便已经面罩寒霜了。韩刚还?碌乃盗艘淮蠖蚜志醯暮没埃?饨醒羁∫讶蝗涛蘅扇獭?/p>

    “住口……!”杨俊沉声喝道。

    韩刚惊愕的看着杨俊,一群正在吃东西的骑兵们也都惊讶的看着杨俊,半张着嘴巴呆呆发愣。

    “元帅……”韩刚疑惑叫道。

    杨俊面色阴沉,冷声道:“韩刚,莫要忘了林觉是什么身份,被他救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值得大说特说。也不值得对他感恩戴德。”

    韩刚皱眉道:“元帅,那林觉他们虽然是朝廷叛逆,但事情得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他确实帮了我们,挽救了我们上万兄弟的命啊。而且昨日他派人示警,也是一片好意。可惜我们没能相信他的话。其实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是想帮我们的。”

    杨俊怒声喝道:“韩刚!本帅看你是中了邪了。林觉救了你一命,你便对他感恩戴德,五体投地是么?帮我们?你可知他居心叵测?”

    韩刚皱眉低声道:“居心叵测?末将愚钝,真没看出来。”

    杨俊斥道:“你自然是看不出来,本帅却是看出来了。我们其实是中了他的奸计了。本帅早已想明白了,他之所以故意示警,便是知道本帅不会信他。他是利用了本帅的心理,知道本帅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才将真实情报泄露给我们,玩了个大大的心机。他说了真情报,我们肯定不信,现在证明他的情报是准确的,则你们都会认为是本帅的过失。他再出面去救你们,这便更是拉拢人心,分化我大军内部的行为。这难道还不是居心叵测的话,什么才是居心叵测?”

    韩刚愕然无语,他本来还以为元帅会赞同自己的话,会因为昨日没有听从林觉的警告而自责,却没想到元帅不但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反而又说出这番话来。连林觉送来的真情报也成了居心叵测之举了。

    “本帅问你,林觉他们有多少人手?”杨俊喝道。

    “约莫一百多人……”韩刚道。

    杨俊冷笑道:“一百多人,那还不明摆着的事实么?他们有什么本事就凭他们那一百多人便胆敢去救你们。辽人动用兵马十余万,你告诉老夫,他们何德何能可以从十几万辽人手中将你们救出来?一百多人?便是三头六臂怕也不能。所以,定是他们跟辽人勾结,故意容他们救出你们,让你们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你们便上了林觉的当了。取得了我们的信任之后,下一次他便可以任意操控我们了。下一次他再给我们个假情报,诱惑我大军陷入不利的境地,让辽人将我们一网打尽,便达到了他的目的。明白了么?韩刚,尔等不要上了他的当,要长脑子。”

    韩刚呆呆的看着杨俊,脑子里满头雾水。那群骑兵们当中的不少人面露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原本也是对林觉感激不已的,但此刻听杨俊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原来林觉居心如此奸恶,心机如此之深,简直太可恶了。

    韩刚性子刚直,智计不足,但不代表他没脑子。杨俊的话虽然颇有道理,但是韩刚亲身经历昨日之事,仔细回想一下,觉得并无疑惑之处。林觉所率的百余人小队正是因为规模小才得以从伏击圈和后方辽骑兵的缝隙之中潜入。林间新开辟的通道,一路上山涧沟坎之间为了便于潜行而搭建的简易木桥,铺垫的狭窄小道都不像是精心策划的路线,而是弯弯绕绕选择的是最难行的地形,正是避免和辽人遭遇。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林觉确实和辽人勾结,他完全没有必要来示警。因为不管大周兵马信还是不信,这终究是给大周兵马提了醒。万一大周兵马相信了他的示警,大军迂回包抄,岂非将辽人伏兵包了饺子。辽人反受重创。辽人派出了十多万兵马精心准备了这场伏击,难道会因为要配合林觉的行动,博得大周人的信任而承担付出巨大伤亡的代价的风险?这绝无可能。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这都不太可能。

    被救之后,和林觉的一番长谈也进一步让韩刚对林觉的印象大有改观。林觉说的那些道理他是部分认同的,也看不出他有虚伪之言。

    “元帅,末将觉得……这件事也许未必如此。末将觉得,林觉不至于如此奸恶卑鄙,整件事也似乎不是如元帅所想的那般。”

第一二七六章 斗志斗勇

    “什么?你的意思莫非是本帅的错了?你心里是不是在埋怨老夫没有听从林觉的警告,才导致了今日之败?”杨俊瞠目怒喝道。

    “……这个……末将岂敢。末将只是认为,林觉他们似乎并非如猜测的那般别有居心。末将跟他也聊了一些话,他的态度还是真诚的,不似传说中的那般。”韩刚咂嘴道。

    “好你个韩刚,你是真的中了邪了。本帅的话你当耳边风,林觉的话你奉为至宝。那林觉是朝廷的叛贼,你居然为他说话,你是昏了头了么?嗯?”杨俊大怒,指着韩刚的鼻子喝道。

    韩刚皱眉躬身道:“元帅息怒,末将只是就事论事。就这件事而言,对林觉似乎有所误解。他当然是朝廷的叛逆,但在此刻,他也是大周人,跟咱们是同仇敌忾的。勾结辽人的事情怕是做不出来的。大人应该好好的想想这件事,免得误会了他的一番好意。”

    “呵呵呵,好意?好你个韩刚,本帅算是明白了,你怕是真的失心疯了。跟本帅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罢,本帅不跟你磨嘴皮子,本帅命你即刻率兵马去将林觉等人擒获,死活不论。这或可抵你兵败之过。”杨俊怒极反笑,厉声喝道。

    韩刚皱眉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杨俊怒道:“怎么?你敢违抗军令?”

    韩刚依旧无言,他的脑海里响起林觉在自己离开时的忠告,林觉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算到了眼前这一幕,所以他要自己不可提及自己是被他救下的事情。果然,现在杨元帅大发雷霆了。可自己怎么可能去欺瞒此事,自己本以为杨元帅不会如林觉猜测的那般狭隘,但事实就在眼前摆着,韩刚不得不承认,杨元帅在自己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有些黯然失色了。这种对林觉的猜测和指责完全是没有根据而且是不理智的。杨元帅怎么会成为这样的人,这跟当年那个率领大军驰骋西北的杨元帅几乎判若两人了。

    “好。好。你不肯去是吧。罢了,本帅另派别人去。你告诉本帅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帅也不让你为难,毕竟他救了你的命。本帅让别人去捉拿他们,这总可以了吧。拿纸笔来,让韩将军划出路线位置。”杨俊沉声道。

    有人迅速的拿来纸笔,韩刚皱眉盯着那桌案上的纸笔半晌,沉声开口道:“元帅,末将不是故意惹您发怒,末将这便带人去接回剩下的兄弟们。但是……末将不能围剿林觉他们,因为那是忘恩负义之举。林觉他们救了我们上万人的性命,冒着巨大的危险将我们四百多兄弟从虎口之中救出来,我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之事。末将也不认为林觉他们如元帅所言的那般怀有叵测之心。末将不是要为他们说话,末将只是就事论事。末将的脑子愚钝,转不过这道弯来,元帅若是怪罪也没法子,末将愿意受罚。但末将也请元帅三思而行,莫要冤枉了帮我们的人。”

    杨俊惊愕的看着韩刚,满脸的不可置信。韩刚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命令,从当年跟随自己的一名亲卫到今天,自己说什么韩刚便做什么,对自己言听计从。然而今天,这厮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反驳自己,拒绝提供林觉得位置,为林觉等人辩护,这种行为简直是破天荒的行为,让人愤怒到了极点。杨俊几乎可以认定,韩刚是被林觉洗了脑子,中了他的邪了。这种事如何能容忍,韩刚这么做便是公然的违背自己的命令,公然的对抗自己的权威,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就算他是自己的心腹爱将,那也绝对不成。

    “来人!”杨俊沉声喝道:“将韩刚脱去盔甲,绑将起来。韩刚领军不力,于涿州和昨日两战之中接连失利,麾下骑兵死伤一万五千多人,无能之极。本帅已然给了他立功的机会,然而他却教本帅失望了。即日起革除其职务,押回涿州看押。回头本帅再送他回京城论罪。”

    韩刚面如土色,站在那里呆呆无语。

    杨俊沉声道:“韩刚啊韩刚,本帅对你不薄,你若稍有良心,便遵从本帅之命,去拿了林觉回来。你受他蛊惑太深了,犯下大错了,你快清醒清醒吧。”

    韩刚怔怔的看着杨俊,半晌开口道:“元帅,韩刚实在不知错在何处?卑职无能,领军接连失利,卑职愿领罪,别无二话。但是,我做不出去拿林觉的事来,还请元帅原谅。韩刚对元帅尊敬之极,视若父亲一般,绝非故意要违背元帅之命的,实在是想不通啊。”

    杨俊脸上肌肉抽搐着,沉声道:“那你便去监牢里好好的想去吧。也许有一天,午门外刀架在脖子上,你会想通的。来人,捆了押下去。”

    兵士进来将韩刚身上的盔甲兵刃解除,绑了个结结实实。一群骑兵们都傻了,他们怎料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适才还是一片欣喜,现在却成如此情形了。

    杨俊沉声喝道:“你们谁能记得来时之路,主动自告奋勇,本帅重重有赏。”

    韩刚正被人推出帐外,闻言回过头来喝道:“你们的命是谁救的,莫要当忘恩负义之人。谁要是当小人,便不是我韩刚的兵,韩刚没有这样忘恩负义的兄弟。”

    几名正打断回话的骑兵闻言都闭了嘴。杨俊怒不可遏,大吼道:“将韩刚掌嘴三十,打五十鞭子示众。帐内这几十人,谁敢包庇逆贼林觉,立斩无赦。”

    ……

    半个时辰后,一只兵马在凌晨的薄雾之中出发了。韩刚固然骨头硬,能挨得住。那些救回来的骑兵可没他那么硬气。在斩首的威胁之下,很快便都招供了。几十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前恐后的提供了沿途的路线特征,一张路线图很快便绘制完成。

    杨俊立即命一名将领率领三千兵马前往林觉等人的栖身处进行围剿。那三千兵马在巳时时分抵达了那片藏匿的林间空地。一番冲锋之后,发现林间只有马长青和那两百多伤兵错愕的看着冲杀而来的官兵。落雁军众人早已离开许久了。

    马长青从前来的将领口中得知了韩刚的遭遇,他惊愕不已。一切都被林觉算到了,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马长青既痛心又难过,但同时对韩刚也颇为敬佩。韩将军能这么做,这足以说明韩将军是个正直男儿,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倒是杨元帅的举动,让人颇为寒心和鄙夷。不敢承担责任不说,还执迷不悟,着实让人无语。

    对比杨俊和林觉两人,再想想昨夜和林觉的一番长谈,马长青心中甚是感叹。正如林觉昨天说的那样,大厦将倾,里边支撑的梁柱都腐朽损坏了。整个殿宇已经没有了坚强的支柱。杨俊显然是其中一根**了梁柱。从此事中可窥见一斑。

    ……

    就在南京析津府一带战云密布,战事一触即发的同时,东北方向的大辽中京道也已经陷入了漫天的战火硝烟之中。

    从四月初开始,女真首领完颜阿古大率领十七万女真骑兵开始向中京道进攻。完颜阿古大用兵颇有一套,他们走了一条让辽人意想不到的路线,他们没有绕行中京道和东京道交界上的医巫闾山,而是直接翻越了这座大山,从陡峭的山峰之间穿越而出。

    要知道,那医巫闾山可是被视为大辽圣山,是辽国龙兴之地。方圆虽只有八十里,但山峰高耸,海拔超过千米。苍松翠柏,香雪梨花,深谷幽涧,怪石奇峰,是为大辽国中一处盛景和神圣之地。本来以山势走向来看,此山呈西北往东南的走势,正如一道屏障堵在中京道和东京道的边界上。小股兵马或可穿越而过,但大队兵马特别是如女真兵马这样的十七万大军,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穿越的。

    战前,耶律宗元和手下的众臣将领们都一致认为,阻击对手的兵力应该放在医巫闾山的山势两头的懿州和海北州两处。因为对方必然要绕行此山,他们不可能跨越此山,因为地势太难行了。

    耶律宗元派出了北枢密院枢密使,自己的长子耶律春率二十五万大军镇守在懿州北山口。命自己的次子耶律材率二十万大军于海北州大凌河南侧布防,相当于将整个中京道和东京道之间的通道彻底封死。无论完颜阿古大从南北哪个方向绕行进军,都将遭受到兵力超过他们的辽军的凶悍阻击。

    这两支大军分布在医巫闾山的南北两端,其实相聚也不过一百四十余里。一旦哪一处发现敌踪交上了手,另外一只大军便会急速驰援前往。而每一处的兵力也足以让他们能支撑到援军的抵达,毕竟兵力还要超过女真人一些。一旦拖住女真大军的前进步伐,等到另外一只兵马驰援抵达,便将形成绝对的兵力的兵力碾压态势。而这一切将在两天之内得以实现,因为距离不过百余里。

    耶律宗元将此策形容为双头蛇阵型,言道:“两军为皆为蛇首,击一首而另一首至,只有蛇首,并无蛇身,何来七寸?此为必胜之阵。”

第一二七七章 长驱直入

    耶律宗元为了堵住女真人的进攻,几乎押上了手中所有的兵马。整个中京道集结的兵力不过五十余万,这两处便压上了四十五万之多。可见他是决意要将女真人拒之于中京道之外。

    然而,千算万算,耶律宗元忘了一件事。女真人生长于长白山的崇山峻岭之中,早已适应了在山岭之中纵横驰骋的生活。女真人可骑马在嶙峋的山石之间驰骋而行,穿林过涧,穿越众多险恶的地形。他们所骑的长白山特产的名马也是健壮无比,险峻的山路也可穿行如平地一般。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本领和资本,完颜阿古大提出了直接穿越医巫闾山的大胆计划。他要横穿四十余里的险峰陡坡,让自己这十七万兵马直接抵达中京道内陆之中。

    完颜阿古大敢想,他也敢做。即便军中有人提出异议,但他还是坚持如此。从东京道显州境内进山,完颜阿古大派出了一万兵马的先遣队伍,专门负责在极其险峻的地开路搭桥。但凡有路可走,都无法阻挡女真大军的前行。只有那些无路可行的地方,才需要搭设简易的藤桥,搬开巨大的岩石开辟出通道来。

    没有人能够想到,完颜阿古大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做到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虽然穿越此山的路上人马损失了近六千人,大多数是失足摔死,落入山涧悬崖之中的不计其数。但是十六万余大军还是在三天后的黄昏成功穿越了医巫闾山,进入了中京道的平畴之地。而且,完颜阿古大还顺便捣毁了辽人在医巫闾山中的几座黄陵,毁了辽人的所谓龙脉风水。

    当天晚上,位于山南大凌河中段的宜州城的百姓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遭遇了铺天盖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真兵马的攻击。宜州城中哪里有多少兵马驻守,城中兵马早已被抽空了。况且宜州还在医巫闾山中段,是最安全的地方,哪里会有丝毫的防备。这一战几乎兵不血刃,整座宜州被血腥和屠杀笼罩了一整夜,天明时,城中近七万辽国百姓几乎都死绝了。

    完颜阿古大之所以同意手下的兵马以这种凶残的屠城的方式开始他们的征伐之旅,既是要让手下的女真战士们激发出凶悍的血性,让他们有明确的动力。也是要给辽人一个下马威,让所有的辽人都胆颤心寒,失去斗志。

    完颜阿古大下了命令,谁先看到的女子便归谁享用,谁先抢到的财物便归谁所有。这便是激发女真战士们的凶残本性,鼓励他们为了这些东西而拼命。当然,完颜阿古大也下了严令,但有相互间因为争夺财物女子内部争斗的,不论对错,双方都将被处死。连带着双方所属的队伍都要受到禁止参与屠城狂欢的惩罚。

    天明时分,穿城而过的大凌河的河水都染成了赤红之色,无数的尸体顺大河往东漂流,情形惨不忍睹,犹如地狱血河一般。

    下游海北州驻守待敌的耶律宗元的儿子耶律材直到次日上午才得知了宜州被血洗的消息。那还是因为从上游漂流数十里的尸体被河边居民发现禀报了上来,耶律材才意识到上游某处出了大事。

    当知晓宜州遭遇敌袭的消息后,女真骑兵已然离开宜州四五个时辰,如一柄巨大的利刃,直插中京道内腑之地而去。耶律春紧急调集兵马开拔,疾追而去。同时,他也将消息立刻通知了在懿州驻守大皇子耶律春,让他即刻回军追击,对方已经插了翅膀飞进来了。

    耶律宗元怎会想到,他所谓的双头蛇的阵型根本没有起到作用,人家一把就掐到了七寸之处,掐到了他的命门。

    形势不可谓不严峻,这所谓的双头蛇阵型将耶律宗元手中的绝大多数兵马都用到了其中。现在,中京大定府只有七万兵马驻扎,内陆州府更是全部空虚。而现在女真骑兵正直奔中京大定府,两支拒敌大军现在反而被甩在了外围。双头蛇没能咬到人,却被女真人来了个黑虎掏心了。

    一日后,女真大军攻克黔州,又是一场血腥的屠杀。黔州被血洗,城中八万百姓只有一半逃了出来,沿着大灵河往南逃往兴中府。但也正因如此,女真大军为攻克沿途的州府而耽搁了时间,这给了耶律宗元调度兵马的机会。

    耶律宗元急速下令,将大定府七万兵马中的五万紧急调往兴中府。与此同时,用来传递消息的鹰隼将耶律宗元的紧急命令传递到耶律春和耶律材两人所率的大军之中。耶律宗元要两人派出所有的骑兵兵马轻骑驰援兴中府,行动缓慢的步兵辎重兵马则后续跟进,不得拖延大军驰援的速度。

    原本就距离女真大军并不远的大辽两路大军因为整体行军的速度较慢,所以在黔州被攻克之后不但没有利用机会追近敌军,反而被拉远了数十里。耶律宗元发出的命令正是要他们以骑兵率先驰援,再不能带着行动缓慢的步兵往回赶了。

    于是乎,三路骑兵分别从大定府以及南北两路大军方向急速驰援兴中府。耶律宗元的意图很明显,他不能容女真大军直接攻至大定府城下,他要利用兴中府这个中京道第二大、扼守着大灵河和??:恿教醮蠛咏徊婵谥匾?u赖某浅兀娲缶?显诰嗬氪蠖u??狈较蛄桨倮锿獾牡胤健>霾荒苋门?嫒吮?僦芯┏窍拢?腔嵩斐烧?鼍置娴氖Э睾途?拿裥牡目只拧?/p>

    而且,耶律宗元知道,兴中府的地形位置是有阻挡住女真大军的资本的。关键时候,他还有最后的手段可以阻挡住女真人进攻的脚步。当然前提是兴中府无法阻挡女真人的大军,他才会动用那最后的手段。

    四月初十日,完颜阿古大挥师攻下了兴中府东北方的最后一座州府川州。川州一失,兴中府便暴露在前,再无屏障。好消息是,川州在女真大军抵达之前便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官府百姓尽皆逃往兴中府避难,整座城池该毁的毁去,该烧的烧,几乎什么都没给完颜阿古大的人马留下。当女真大军攻入城中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座城池的废墟。

    辽国的城池其实大多都可以说是不设防的城池。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早年间草原上的游牧生活的习惯所致。除了五京和几处大州府,其余的城池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防。说的夸张一点,所谓的州城县城不过是打了个围墙圈了地,造了房子修了路的聚居点而已。这就像辽人的祖先契丹人在草原上用帐篷和木栅栏围起来的聚居地是同样的道理。

    甚至于为了便于自己骑马出行,一些城池甚至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城门,城池有很多出口,完全是开放式的格局。这也导致了女真大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踏平这些所谓的城池。然而,面对中京道第二大城池兴中府,情形则完全不同了。兴中府虽然规模必大定府小了一半,但这却是一座平原上的坚城。作为拱卫大定府的附属城池,要既可以充当屏障,又可以在关键时候成为退路,所以,兴中府的城防设施完备,绝非那些不设防的城池可比。

    兴中府的地理位置绝佳,南北共有四座山峰,北侧是大华山和青山岭,南侧是和龙山和烽台山。这四座山虽都不是那种山峦高大险峻的山峰,海拔也不过在数百米之间,但他们却完美的将兴中府南北两侧的方圆百里的通道尽数堵住。让大灵河从四座山之间穿行而过,让兴中府扼守在四座山之间的要道上。这也是为什么女真大军必须要拿下兴中府的原因。想再一次穿山而过那是不现实的,那会耽搁大量的时间,等穿山而过的时候,对方怕是已经大军回撤集结,严阵以待了。而且,拿下兴中府的战略意义极大,那可是为女真大军在中京道打下一处牢固的立足点,成为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据点。这是极为重要的。

    在完颜阿古大的战略意图之中,兴中府是必须拿下的,那是他战略上两步走的关键一步。

    莫看完颜阿古大的兵马势如破竹来势汹汹,但其实他们自己也有极大的危机。要知道,为了出其不意攻入中京道腹地,完颜阿古大冒险穿越了医巫闾山。此举果然奏效,但其实也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大军穿越医巫闾山时,不得不舍弃了所有的辎重和器械轻装前行,才得以穿越大山。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战略意图固然达到了,但是为此付出了代价和压力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局面的演变而变得越来越大。

    首先便是给养的问题。十几万人马不能喝西北风,虽然携带了干粮豆饼等物,但因为无法携带大量物资穿越医巫闾山,所以大军所携的给养不足十日。这便需要在进入中京道之后,女真大军必须不断的劫掠物资,以战养战。这也是女真大军为何不选择直扑大定府,而偏偏要沿途攻袭这些州城的重要原因之一。必须不断的通过劫掠物资方可维持军中所需给养,否则,人吃马嚼的问题无法解决,则大军必败。

第一二七八章 一触即发

    这其实是孤注一掷的做法,冒着巨大的风险,是将自己置于威逼之下。但完颜阿古大敢于发动灭辽之战这件事本身,何尝不是一种豪赌。他敢赌,便其实已经接受了这种逼迫和带来的风险。

    其次便是战斗本身的困难。攻下这些没有什么城防的小城池固然不成问题。但一旦攻击大定府,那便不是简单的冲冲杀杀便能解决问题的了。就算大定府兵力空虚的情形下,十几万骑兵想攻城也还需大量攻城器械相助。而攻城器械的缺失会让攻下中京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完颜阿古大需要稳住脚跟,找到一个立足点。在确保兵马的给养不成问题,并且能保证军队安全的情形下,有足够的时间制造攻城器械,为攻下大定府做好准备。大周已经在年后送来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图纸,并且派了数百名工匠前来指导制造事宜,这些图纸和人员都在大军之中,受到严密的保护。唯一需要的便是一些时间和一处安定的地点。

    鉴于上述原因,攻下兴中府成为了必然的选择。一旦拿下这座城池,则有了坚实的立足点。兴中府是一座大城,城中的劳力和给养足够保证大军的供给。而且周围山上有取之不尽的木材,只需花费十天半个月时间便可制造出大量的攻城器械,为攻下大定府做好必要的准备。

    四月十二,兴中府以东大灵河南岸的大片沃野之上,十六万女真骑兵如天边的乌云一般滚滚而至,黑压压覆盖了城下旷野。于此同时,兴中府城池之中,五万从大定府赶来的辽军已然入城半日,正紧张的做着防守城池的准备。而在南侧后方五十里处,耶律材率十五万大辽骑兵也即将抵达和龙山下。北边大灵河北岸,耶律春率十四万骑兵抵达了兴中渡口。

    小小的一座兴中府,此刻城内城外一下子聚集了五十万大军。一场血腥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

    林觉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从析津府左近赶到了兴中府以南的和龙山中。这原本是需要花十天才能抵达的路程,林觉等人晓行夜宿快马加鞭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在进入中京道腹地之后,林觉等人便感受到了战争阴云笼罩的恐慌。沿途随处看见拖家带口牵马赶车举家往南逃离的辽国百姓,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女真人已经攻入了中京道腹地,连下数座州城,并且屠城杀人,凶残无比。

    这些百姓原本是要逃往大定府的,但是大定府在数日之前便开始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百姓们无奈,只得继续往南逃走。他们只想离开女真人越远越好,免受荼毒。

    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论是哪个国家,百姓们都是最倒霉的一群人。一旦战争杀伐开始,倒霉的总是他们。大周百姓恨辽人入骨,以为辽人个个都是虎狼之辈,都不得好死。但其实,辽国绝大多数百姓其实都是普通善良百姓,他们也和大周百姓一样,只求安稳度日而已。战火烧到他们头上,他们一样惶然无助,沦为流民。

    林觉等人告诉这些人,南边的析津府也将面临一场大战,所以他们逃往南边是无意义的。他们此刻最好的逃生路径是北上,往上京道逃难。那里暂时是安全的。可是林觉对他们说的话没人理睬,他们才不会去上京去,在富庶的大辽南方呆惯了的人早已对北方荒漠戈壁和草原上的人带有成见。受大周多年熏陶的南方辽人,早已将北方的辽人部落视为低等异类,去上京道逃难?那还不如死了呢。

    林觉等人当然也不会为此而去跟这些逃难的人较劲,他们的选择由他们自己负责,犯不着跟他们磨嘴皮子。倒是从他们口中得到的讯息让林觉得出了判断:兴中府必有一场大战。这对于本就是来观察女真和辽人作战,充分了解双方战斗技巧战斗方法,做好知己知彼准备的林觉等人而言,那绝对是一场不可错过的大战。

    于是乎,众人路上不再做任何耽搁,从大定府南侧的平原荒野快马驰骋,一路赶到了兴中府境内。最终,林觉选择了和龙山作为栖身和观战的场所。虽然和龙山不高,主峰海拔不到五百米,但是他所在的位置绝佳,正好可以俯瞰兴中府东南,大灵河两岸的大片草原沃野之地。

    本来奔行至此,又登上主峰的众人已然疲惫不堪,急需要休息恢复体力。但是,处于对战场态势的好奇,众人还是只做了简单的休整之后便离开了松树林中的栖身之所,攀上了主峰东侧的悬崖峭壁顶端。

    从崖顶俯瞰下去,夕阳下的城廓和河流沃野壮丽无比。茫茫大灵河自东北方向蜿蜒而来,穿过四方形的坐落在山峦之间的兴中府而过,奔流而西。在其流域所经之处,平畴沃野,青草荒原开阔无比。这在整体是起伏丘陵地势的中京道东部位置是极为少见的一处开阔草原。

    当此之时,长河落日,山峦壮美,碧野开阔,城廓雄伟。虽是辽国之地,岂非也是一片壮丽的大好河山。众人俯瞰着这夕阳下的景物,心中也自生出无限的感慨之意。

    很快,林觉便通过千里镜搜寻道了黑压压的在十余里外河湾处聚集的大批女真兵马。虽然距离甚远,看不到细节,但那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在绿原上的兵马还是相当的醒目。就像是碧绿草地上的一坨牛粪那便有碍观瞻,又像是一张素白的面孔上的一个黑色伤疤那般的让人刺目堵心。那便是女真十六万大军的驻扎之处。

    不久后,林觉又从千里镜中搜寻到了距离女真兵马约莫二十余里的东北方向的大灵河北侧渡口那里,黑压压蠕动如蝼蚁一般的另一只兵马正在缓慢的渡河。

    不久后,眼尖的白冰又在东南方向看到了天际升腾的黄色尘云。此时正值暮春晴朗的天气,这种黄色的尘云绝非是自然形成的云朵,那应该是大队骑兵疾驰而至,踩踏地面扬尘所形成的黄色尘云。那便只能是说明一件事,东南方向也有大批骑兵正迅速朝着兴中府而来。

    三支大军,数量都极为庞大,显然,一场凶残的火拼将要上演。

    林觉放下了千里镜,尚未开口说话,一旁同样举着千里镜看了半天的孙大勇咂着嘴巴搓着手开口道:“嘿嘿,要打起来了,有好戏看了。好期待啊。”

    白冰和高慕青甚是无语,孙大勇这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要知道这数十万兵马若是在这兴中府城下火拼起来,那将是何种场面。眼前的壮丽景色怕是要成为地狱一般的景象了。

    林觉笑着对孙大勇道:“孙兄弟觉得此战谁胜谁败?可否大胆预测一番。”

    孙大勇道:“管他谁胜谁败,都跟咱们无关。咱们只希望他们打的激烈些,最好连压箱子的本事都试出来,那便不虚此行了。”

    林觉笑道:“此言差矣,双方胜败将左右大局,产生深刻的影响,岂能说跟咱们无关。辽人获胜,则女真人梦碎于此,杨俊就算在南边拿下了析津府,也必会招致辽人凶猛反扑。若是女真人胜了,辽人怕是真要完蛋了。后续的局面……将会极为复杂。”

    高慕青皱眉道:“夫君,若是女真人胜了,岂非让郭旭得逞了?辽国灭国,大周得辽国南方之地,郭旭岂非要开心死了。我虽不希望辽人得胜,但一想到郭旭这贼子得逞,心中却还是不痛快的很。”

    林觉笑道:“女真人若是胜了,局面将变得极为复杂。我可没说郭旭便一定得逞。女真人胜了是女真人的事,那并不代表大周会从中得到好处。”

    高慕青疑惑道:“这话怎么讲?”

    林觉沉声道:“女真人壮大并非好事,我只能用这句话来回答你。”

    孙大勇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女真人居心叵测?”

    林觉轻声道:“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也许女真人会遵守双方的约定,也许他们不会。事情在变化之中。唯一能确定的事便是……整件事的不确定性。总之,在我看来,无论女真人还是辽人获胜,大周都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也许我的猜测过于武断,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根据的推断。你们权当我是胡说八道好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白冰笑着轻声道:“夫君是不是不肯明言?还是说真的是‘天机不可泄露’?”

第一二七九章 夜话

    林觉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白冰还是聪明的,她觉察出林觉谈及以后的局势时变得吞吐犹豫,自相矛盾。这并不是林觉说话的风格。林觉显然是说一半留一半,不肯把事情说透。这让她想起那天晚上林觉和马长青的那番谈话,冒出的那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之语。莫非夫君真的知道什么天机?

    “咱们不必去想那么多。这架势,照我看,女真人怕是要悬。他们的目的是要攻下兴中府,但谈何容易。对方援军已至,他们自身怕是都难保了。若是还执意攻城,怕是将遭遇覆灭之灾。我奇怪的是,完颜阿古大难道是个愣头青么?这种局面之下,他要么立刻撤退,要么即刻攻城,在距城十里之遥的河湾处扎营是何意?等着别人来围攻自己么?我想不太明白。”孙大勇沉声道。

    高慕青蹙眉道:“是啊,孙大哥说的极有道理,我也很是觉得奇怪。若要我来预测,明显女真人正在丧失良机,陷入绝境之中。此刻怕是退兵都难了,还敢言胜?”

    林觉呵呵而笑,缓缓摇头道:“倘若完颜阿古大真是个蠢人,用兵如此愚蠢的话,为何耶律宗元率大军剿灭他数年,却还是没有剿灭?反而连东京道的大片地盘都被人家占了?事情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完颜阿古大绝非常人。”

    孙大勇忙道:“大人的意思是……完颜阿古大另有计谋?”

    林觉沉声道:“你们只需看女真大军的行动便应该看得出不寻常来。他们做出要攻击兴中府的样子,然而,兴中府城池坚固,那岂是说攻便能攻下来的。这样的城池,只需有五六万兵马守卫,便足可让完颜阿古大和他的大军难以下口,反而会遭受重创。你们莫非忘了涿州之战,韩刚以骑兵攻城遭遇大败的事了。辽人已经有了相当的守城手段。涿州都有所准备,兴中府难道会没有?”

    高慕青恍然道:“是呢。兴中府比之涿州城池更加的坚固,又是要冲之所在,不会没有防备。耶律宗元选择这里守城,绝不是心血来潮。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林觉点头笑道:“慕青说的很对。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适才我仔细观察,竟然在女真军中没有发现一架攻城器械。这便是奇怪之处。兴中府可不是随便便能冲下来的。除非他的人骑着的都是天马,都插着翅膀,一声令下都飞上城头,那自然无需攻城器械。但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似乎并没有做好攻城的准备。或者是根本没打算攻城。”

    孙大勇愕然道:“那可奇了?他们既不打算攻城,又没做好准备,却为何要陈兵于此呢?对方两路大军将至,这不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么?”

    林觉缓缓摇头,目光在夕阳下的河流平原上逡巡,轻声道:“这个完颜阿古大不简单,看起来也是个颇有胆色之人。如果他真想这么做,那他的心该有多大,胆气该有多壮?倘若他真的干成了,那这个人和他手下的女真大军该有多可怕?”

    孙大勇高慕青等人齐声问道:“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林觉沉声思索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真的想在此和辽人决战。”

    孙大勇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道:“大人是说,他要拿这十六万女真骑兵跟两倍于己的辽国骑兵决战?这应该是最愚蠢的作法了吧。”

    林觉缓缓摇头道:“那可未必是愚蠢,眼前的局面,北边的辽骑兵尚未渡河,城中的辽兵不会出城,他的对手只有一个,便是东南方向赶到的辽骑大军。只攻击一支兵马,他们非但不是劣势,反而占据兵力优势。只不过……这么做是极度冒险的作法,一旦不能及时击溃对手,将会陷入重围之中。可从完颜阿古大的手段来看,他应该是个喜欢冒险的人。这种作法要么全赢要么全输,不留后路。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人可怕。因为敢于这么做的人,他的内心该有多强大,胆色该有多壮,野心也必是极大之人。”

    崖顶上众人都沉默了。晚风吹过,山林如涛轰鸣,正如几个人的心情一样,起伏高低,难以平息。

    “夫君,你说,完颜阿古大他真的会这么干么?”高慕青忍不住皱眉问道。

    林觉微笑道:“我说了不算,今晚可见分晓。完颜阿古大倘若真要这么干的话,他应该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因为北边的辽骑正在渡河,耽搁时间对他而言无异于自取灭亡。让我们拭目以待。”

    ……

    众人回转崖后松林之中生火做饭,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众人各自歇息。连日来奔波劳累,众人都很疲惫。所以不久后,林中各处便鼾声大作了。

    林觉殊无睡意,他在简易窝棚外的篝火旁坐着,拿了一根木炭在一块岩石上画着作战地图,标识着女真人进攻中京道以来的行军路线已经辽国兵马进军路线。之后便盯着这副行军地形图皱眉思索,静静的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林觉感觉肩上被人披上了一件衣衫,转头看时,却是高慕青正站在身旁,关切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去睡?”林觉低声问道。

    高慕青微笑道:“你不也没睡么?我睡了一会,一睁眼,看到你还坐在火堆旁。这山上晚上夜风挺凉的,夫君穿的又单薄,夫君要保重身子啊。这一路你也挺辛苦的。”

    林觉微笑点头,伸手拉住高慕青的手在口边一吻。高慕青面露羞涩之色,忙看向周围。林觉指了指身旁的树桩,高慕青点头坐下,依偎在林觉身旁。

    “冰儿睡了?”林觉握着高慕青的手低声笑问道。

    “冰儿妹子是真的累了,往松枝上一躺便睡下了。到底是年轻,睡的可香了,不像我,怎么也睡不着。岁数大了,操心的事也多了。”高慕青轻笑道。

    林觉呵呵一笑,摇头道:“说的你多老似的,你跟我同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哪里便多老了?哎,都是我的错,教你们跟着我受苦。你们原本可以在落雁谷呆着的,那里虽不能算什么好地方,但是起码不必这么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你那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不得不睡树枝床铺,吃干粮住窝棚,我心中着实有些歉意。”

    高慕青轻笑道:“夫君说的什么话?我是那么娇气的人么?当年在龟山岛,我爹爹在世的时候,我确实吃得好住得好,也有些娇气。但是自龟山岛变故以后,我什么苦没吃过?何曾有过半点抱怨?莫非在夫君心目中,我便是吃不得苦的人么?”

    林觉拿起高慕青的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打了两下,啐道:“打你这乱说话的小子,我家慕青吃了多少苦,你怎可这么说她?”

    高慕青忙抽出手来,嗔道:“做什么呢?我只是玩笑话罢了。”

    林觉轻声道:“在我心目中,永远记得当初在龟山岛上见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那天我躲在树上,你去给我岳父大人上坟烧纸,我听你诉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心中便对你印象颇好。后来我们联手合作之后,我离开龟山岛之后心中便时常想着我们在岛上的情形。想着我们那场假婚礼,想着你穿着新娘服的样子。还有你我分别之时,你站在崖顶看着我离开的样子。我不知那是何种感觉,总之,再一次见到你之后,我的心里像是炸裂般的喜欢。那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救了我的命,而是我终于又见到了你。那之后,我便知道此生恐怕跟你便一辈子纠缠了。”

    高慕青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觉,眼中雾气升腾。她和林觉之间交心的时候虽多,但是两人从未回忆起当初的点滴。作为男人,林觉也很少袒露心迹。高慕青自然知道林觉心中有自己,但是林觉却不曾当面说出这些温柔的话语。此刻听来,心中感动欢喜,原来夫君的情话也是这般的让人心醉。

    “我……我……其实跟你拜过天地之后,便发誓此生非你不嫁了。我是个……女子,就算那是假成亲,我也当成真的了。我很感谢那场飓风暴雨,那个……孤岛的岩洞。若无那次事情,我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你林家的人。”高慕青红着脸低声道。

    林觉呵呵一笑,打趣道:“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们旧地重游一番,就我们俩,去那海岛之上,咱们再过几日。我打渔,你做饭。咱们划着竹排在海面上游玩。定然有滋有味。”

    高慕青眼中露出兴奋之光,但旋即苦笑道:“那也不必啦,你哄我开心,我自然也是高兴的。但是我岂能再和你去那荒岛去,家中姐妹岂不是有想法。不要紧,当年的事都深深的印在我心底里,这一辈子都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所以不必重来一次了。”

    林觉微微点头,心中颇为感慨。

第一二八零章 夜话(续)

    林觉微微点头,心中颇为感慨。

    高慕青从一个山寨寨主,到今日能说出这番言语来,她的改变真的很多,也愈发的成熟稳重。林觉时常在心目中将自己身边的女子做比较,竭力想分出个高低上下来。但最后总是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少了任何一人,自己的人生便都会黯淡许多。但若论自己最亏欠的人是谁,高慕青无疑是排在第一位的。龟山岛的覆灭虽不能说归咎于自己,但自己无疑是要负责的,若非高慕青听从自己的话,也不会让朝廷钻了空子。那也是杨俊他们亏欠高慕青的一笔血债,当初正是杨俊下令血洗龟山岛的。后来高慕青在伏牛山中出生入死,遭受那般艰苦求存的生活,那也是因为最初的原因而起。

    自己在京城锦衣玉食娶妻纳妾的时候,高慕青在山寨苦苦支撑。虽然自己也给予最大的支持,但是心中的亏欠却是难以弥补的。

    “慕青,待到一切安定下来,我要大张旗鼓的再和你拜堂成亲。当年的成亲太仓促,我必须要补偿此事。”林觉沉声道。

    高慕青摇头轻声道:“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能陪在你身边就好。就像现在,我和冰儿固然可以在山中过着安稳的日子,但我们定都会牵挂你。能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经历哪怕是危险之事,我们都是欢喜的。”

    林觉紧握高慕青温软的手,感动的道:“慕青,你真是太好了。”

    高慕青狡黠一笑道:“我不这样也不成啊,你的许诺都是天下太平安定之后的事情,可这天下何时能太平呢?我反正是看不到头了,索性大度些,不去让自己有太多期待,这也是无奈之举呢。”

    林觉哑然失笑,捏着高慕青的手道:“原来你是消遣我呢,慕青,你也变坏了,也这么伶牙俐齿了,谁教的?冰儿还是芊芊?”

    高慕青呵呵一笑,摇头不答。林觉叹了口气,沉吟道:“你说的也对,天下何时能太平,这可真是难以回答。现在的情形可是天下大乱呢。莫看大周现在貌似平静,然而乱局已生,此刻在辽国,不久便可能在大周。怕是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高慕青静默无言。夫妻二人依偎半晌无语。

    忽然间,高慕青轻声道:“夫君,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林觉笑道:“你我夫妻之间,有何言不可说。”

    高慕青道:“那慕青便直言了。慕青从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觉笑道:“是不是让你心中砰砰乱跳的感觉?”

    高慕青嗔道:“夫君……慕青在说正经话。我说的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我总觉得你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行事做派绝非是你这个年纪所有的。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你好像活了几百岁一般,阅历丰富行事老练。而且好多事你好像是预知结果了一般。教人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林觉一愣,勉强笑道:“你说的好像我是半仙一样,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你想多了。”

    高慕青摇头道:“不,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感觉。慕青和家中人闲聊,就连绿舞妹子也有相似之感,其他姐妹皆或多或少有这种感觉。那日梁七兄弟还跟我说,说你仿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不晓百行通。就拿你制造出来的火器来说,之前根本没人想着制造出那种威力巨大的火器,那王八盒子如此的复杂,火药的配比提纯极有讲究,其中涉及许多奇巧之技。夫君自小生长在林家大宅之中,只是读书而已,又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

    林觉有些意外,高慕青居然会说起这些事情来,这是林觉没想到的。林觉对自己的身份当然是一直讳莫如深的。若是自己告诉这世上的人,自己来自于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而且还重生过一回,那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没人信倒也罢了,怕的反而是有人信。没人信最多被称为疯子,一旦有人信,那便要被当做是邪魔妖怪来看待了。有谁能穿梭于过去未来,穿梭于不同的世界,并且可以死而重生?那不是妖怪是什么?一旦自己不小心泄露这些秘密,则轻则被人视之为疯癫胡言,重则被朝廷当邪魔妖怪捉拿,也许要被浇上火油烧成灰烬也未可知。

    也许是自己太过高调,做出的事情不够周密,所以造成了身边人的疑惑。想一想,自己确实有些不够谨慎。比如自己盗版诗词的这件事,明显便是有欠考虑。像定风波这样的词,自己一个年少的少年写出来,虽然一时惊艳无比,但事后难免会让人生出怀疑来。因为这违背了常识,若非饱经沧桑之人,又怎能写出那样的词句?而自己的经历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只是在林家三房的宅院里读书而已,又哪来那么多的感慨?

    相似的事情还有许多,也许自己根本没有在意,但是外人看来,却又很多不符合常理之处。一桩两桩倒也没什么,多了自然会惹人疑惑了。

    “慕青多虑了,若我有什么预知的本事,当初怎么会劝你们龟山岛众人跟朝廷和解?我若知道朝廷会忘恩负义,怎会把你们推进火坑?”林觉辩解道。

    高慕青皱眉道:“是呢,你当然不会那么做。不过很多事上你确实让我们很惊讶。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吧,但夫君确实给人一种可知未来的感觉。比如这次大周和女真人同辽国的作战,我便不止一次的听夫君说,大周必败。无论女真和辽国那一方获胜,我大周都将毫无益处。夫君如此肯定大周必败,根据又是什么呢?要知道,每个人都觉得朝廷这一次走了一步好旗呢。唯独.夫君的想法跟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夫君又是怎么知道我大周必败的呢?关于这一点,下边兄弟私底下也觉得疑惑。但夫君好像从不解释这些事,莫非夫君以为我们都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是夫君认为无需跟他们解释呢?”

    林觉皱眉默然无语,那样的话似乎说的太多了,自己没觉得,可身边人应该是听了多次了。任何一个正常思维的人,在目前的情形下怕都是要押宝在大周得利,辽人要失败的赌注上。种种迹象表明,辽人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唯独林觉说此战大周必败,而且斩钉截铁。这确实让人觉得困惑。

    然而,林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无从解释。林觉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平行世界的历史进程,基于此处大周和平行世界的大宋朝有着类似的历史演进的轨迹而得出的结论。所以他无法解释。

    今晚虽非十五之夜,但是也已经是近满月之夜了。月色皎洁,透过树林的缝隙落在地上,仿佛在林间落下了点点的白雪一般。风过林梢,树影摇动,月色也斑驳移动,美不胜收。不时有山中夜鸟发出鸣叫之声,更增这山林中的静谧。

    高慕青轻声开口道:“罢了,是我多嘴了,夫君应该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是慕青强人所难了。慕青不问了便是。”

    林觉听出高慕青话语中的微微的失望,他其实心里明白,高慕青对于结果倒是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能否跟她交心,能否对她开诚布公。这一点同样适用于身边的众人。自己只是简单的归结于天机不可泄露的含混之言,身边人难免会产生一直不被信任和重视之感。

    “慕青,我实难解释一些东西。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可言传的。我不是什么神仙降临,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但我身上确实发生过一些不可思议之事。这些事让我的人生变得更加的丰富,让我拥有更多的智慧和更大的能力。但这件事本身,我却无法言明。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跟你说得清楚。你也许以为我胡言乱语的说了这些话来搪塞你,但我告诉你,我这绝非是搪塞之言。我能解释的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能信我,不必生出疑惑。我林觉只是你的夫君,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好的活着。仅此而已。”

    高慕青静静的看着林觉半晌,忽然莞尔一笑道:“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当然信你,不信你我信谁?”

    林觉苦笑无言,伸手搂住高慕青柔软的腰肢,将她往怀里拉,意欲亲热一番。互听有人娇声的咳嗽了一声,林觉一愣,转头看去,只见窝棚口,白冰正站在一束月光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两人。

    “我没打搅你们吧。你们继续,我回去继续睡觉。”白冰道。

    高慕青嗔道:“鬼丫头。”

    白冰笑着刚要说话,便听得林子里重重的脚步声飞奔而来。林觉和高慕青忙站起身来看去,但见孙大勇从林间穿梭而至,口中叫道:“大人,大人,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

第一二八一章 夜战

    林觉等人迅速跟随孙大勇来到悬崖之上。尚未来到崖壁旁,便隐约听到夜风之中传来的喊杀呼喝之声。虽然相距甚远,但确定是嘈杂的兵马交战呐喊之声。

    待来到悬崖边缘的山石之旁往下看时,远远的便看到远处二三十里之处的地方数堆大火熊熊燃烧。并有无数的火把胡乱晃动,人嘶马叫的厮杀之声也更加的清晰了。

    “打起来了,哈哈,瞧,真的打起来了。嘿,厉害厉害,没白费我在这里等了几个时辰。”孙大勇嘿嘿笑道,兴奋的盯着下方的战场。

    傍晚时林觉说今晚极有可能有战事发生,孙大勇甚至没有回林子里睡觉,而是直接和十几名亲卫就在崖顶等待。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让他等到了战事发生,于是第一时间去通知了林觉。

    林觉眯着眼仔细观瞧,确定那正是一场两军的厮杀。不过很快,他便皱起眉头来。

    “那里……不是北边的辽军渡河之处么?女真人怎么会舍近求远去攻渡河的辽军?当真奇怪。他们的首要之务,应该是攻击东南方向抵达的敌军,他们才是切实的威胁才是。这完颜阿古大是怎么想的?”林觉皱眉喃喃道。

    孙大勇在旁笑道:“也许他们是觉得攻击渡河的辽军更有把握吧。渡河未济,击其中流,这是最保险的战法。若是攻击东南方向的十多万辽军骑兵,他们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卑职觉得,完颜阿古大挺聪明的。”

    林觉皱眉看着厮杀震天的战场,那里燃起的一连串的大火正是辽人渡河的船只被点燃烧起的大火。火船在大灵河河面上排成了一长串。看起来辽军确实得手了。毕竟根据林觉的预测,到现在为止,北路辽军骑兵以渡船的方式来渡河,实在是太过缓慢。此刻怕也只渡过数万兵马。倘若辽人全军冲击渡口,倒也确实难以抵挡。但若仅仅是如此而已,完颜阿古大做的跟普通的将领做的没什么两样。然而,既然他只谋小胜,又何必领军深入兴中府下,将自己置身于这明显处于劣势的战场之中呢?

    “不对劲,孙兄弟说的固然在情理之中,但完颜阿古大行事怎么会按照情理?仔细想想他出兵以来的每一步,哪一步是走在情理之中?他既要求稳当,又何必来这里作势攻城?他若只求小胜,大可率军纵横于外,以女真人的战斗力,可将除主要防守城池之外的其他外围城池尽数摧毁。但是那对他的整体战略有没有帮助?对他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有没有帮助?”林觉看着远处看似焦灼的战场,沉声说道。

    林觉的话让孙大勇皱眉沉思起来。高慕青和白冰也沉吟思索。高慕青忽道:“夫君的意思是,完颜阿古大的目的是要吃掉辽军主力兵马,而非是为了这些小利。他一攻渡河的兵马,则被辽人知道他的目的不是攻城,而是意在同辽军骑兵决战。然则东南方赶来的辽军主力便会有所警觉,完颜阿古大便会因小失大,打草惊蛇是么?”

    高慕青话音落下,孙大勇便恍然大悟叫道:“对啊,我糊涂啊,高姑娘说的才是对的。完颜阿古大若是只贪图歼灭那渡河的两三万人,和他的雄心不符啊。他想灭辽国,则必须歼灭战胜辽军主力才是。放着东南方向赶来的这十多万辽军这块大肥肉他不咬,为何要打草惊蛇?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意图。”

    林觉点头沉声道:“正是,这正是我要说的。”

    孙大勇皱眉道:“但是,他们却是这么做了,意图又何在?他们已然攻击渡河兵马了,难道说……他野心这么大?既要吃了渡过河的数万辽军,又要吞了东南方向赶到的这只辽军骑兵主力?不会吧,倘若真的如此的话,和完颜阿古大的野心也太大了,想一口吃掉更多的辽军主力?这胃口也太大了些。”

    周围众人尽皆无语,如果孙大勇猜测之言是真的,那这个万元阿骨打的胃口比之前林觉预料的还要大。他不但要和赶到身边的东南方向的辽军大队骑兵作战,而且连尚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渡河辽军也咬上一口。这么做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与其说胃口大,胆气壮,不如说是有些疯狂到难以理喻的地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林觉,希望从林觉的口中得到答案。林觉皱眉负手站在岩石旁,目光盯着下方月光下乱哄哄的战场,忽然间,他的目光转向了南边一片黑漆漆的大地上。在那里盯了许久。

    “攻渡河的兵马人数并不多。”林觉沉声说道,然后又自我肯定一般的重复了一句:“不多,绝对不多。若是十几万女真人全力猛攻渡口,现在战斗怕是已经以渡过大灵河的辽军四散奔逃而告终了,因为实力相差太大。但是现在,你们看,大灵河南岸双方你来我往,显然旗鼓相当。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尚未回到林觉的提问,林觉自己已然作答。

    “那只说明了一点:女真人只派出了几万兵马去袭击渡口罢了。因为没出全力,渡口的辽军才能与之有来有往的的交战。那么问题来了,女真骑兵十六万之多,攻渡口的女真骑兵最多四五万人,然则剩下来的十多万女真骑兵在做什么?他们现在何处?”

    林觉的话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闪光,照亮了众人心中的迷雾。让众人在疑惑之中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说,攻击渡口是别有目的?这么做反而是为了要进攻东南方向的辽军骑兵?”孙大勇沉声问道。

    林觉微微点头,盯着虽然有朗月当空,但却依旧黑乎乎一片的大地,沉声道:“女真人是丛林山野中的猛虎,他们善于潜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猎物的到达,然后伺机出击。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真正的战场便在……那里。”

    林觉伸手朝黑乎乎的大地一指,那是渡口往南延伸的方向。昨日傍晚,众人已经看到了那里的地形,那里是一片草木茂盛的荒野平畴之地。没有任何奇特的地形地貌。孙大勇高慕青等人心中依旧疑惑,那片地方距离傍晚时分抵达的辽军骑兵的位置有二十余里,距离女真人傍晚扎营的地方有二十余里。距离渡口河岸战场的位置也有个十余里。为何偏偏是在那里?

    “林大人英明,属下明白了。这是佯攻渡口的诱敌之计。没想到啊,这完颜阿古大不但野心勃勃,而且还居然懂的兵法了。除非南边的辽骑大军无动于衷,否则……怕是要中他们的圈套了。”孙大勇恍然大悟,大声说道。

    ……

    渡口战斗如火如荼。五万女真骑兵在二更时分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渡口位置,他们像幽灵一般对渡过河的辽骑兵发动了凶猛的进攻。北边这只辽骑兵其实早就做好了戒备,因为任谁在大军渡河的时候都会极其紧张,那可是大军最为脆弱的地方。

    辽国虽然效仿大周多年,但是毕竟脱胎于游牧之族,很多方面都不能跟大周比较。特别是在各种基本的技术和工艺上,更是相差甚远。虽然想学,但是却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了个不伦不类。

    比如说,桥梁建造技术。当大周已然能在汴河和运河这样的大河上造出宽度百步的坚固桥梁,将天险变成通途的时候,辽国造桥的技术还停留在极低的水准。他们甚至无法造出横跨三十步以外的桥梁。他们无法让跨度巨大的桥梁在无桥墩的情况下横跨大河。

    像大灵河这样的宽度达百步的大河,辽国的工匠还无法造出连接两岸的桥梁来。更无法在深水激流中建造桥墩,造出廊桥平桥这些桥梁来。所以,渡河的方式便只停留在渡船渡河。寻常时候倒也罢了,几艘渡船可解决两岸交通的问题。船只也可解决货物运输的问题。但一旦遭遇特殊情形,便立刻显得桥梁的重要性来。因为渡船显然已经无法适用了。大规模的转运兵马便是其中的一张特殊的情形。

    辽国二皇子耶律春便不得不调用了数十艘大船通过摆渡的方式运送兵马过河,完成父皇所下达的和哥哥耶律材一起会师一处,共同和女真人决战,并击溃他们的严令。

    舟船摆渡的方式是极为缓慢的,即便调集了四十多艘大船运送车马过河,一个时辰也只能运送两千名辽军骑兵过河。所以,从昨日午后到现在,过河的辽骑兵不足三万人。

    耶律春当然对女真的袭击是有所防范的,他下令所有渡河的骑兵在渡口死守,以防有变。渡河的兵马也构筑了沿岸的简易工事防范,但这防范显然是象征性的。几乎没有人真正认为女真人会在这个时候攻击渡河兵马。原因很简单,耶律材的十二万骑兵已经抵达了大灵河南岸,距离女真兵马已然是一步之遥。女真人倘若不糊涂,便该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应该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心,应该担心他们自己该怎么活。还怎么敢攻击渡口?

    然而,攻击却还是发生了。

第一二八二章 埋伏

    幽暗的长草之间,微微隆起的旷野小丘之旁,看似毫无异常的草原上,此刻却潜伏着一群群虎狼。

    在距离渡口战场南方十余里的大片空旷之地上,十余万女真骑兵正潜伏在这幽暗的夜色之中。虽然朗月当空,月色皎洁,但月光是会欺骗人的。月光之下,一切物事都会变得似是而非,变得朦朦胧胧,反而会让人生出错觉。你以为月光可以让你看清一切,所以放松了警惕,实际上你反而被月色所欺骗,你反而没法看清身边的景物。

    空旷的草原也是如此,它也会让人生出错觉。没人会让认为一只数量庞大的骑兵兵马能够在空旷的原野上隐匿身形,因为那根本做不到。

    女真人在很多人眼中是落后的蛮夷之族,甚至在辽人眼中也是。他们对于女真人的了解,还是那些穿着厚厚皮袄,住着低矮的窝棚,吃着茹毛饮血的食物,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低等蛮夷之族。因为轻视,所以便会不屑于了解他们。因为他们没有被了解的架势。

    然而,正是这些被别人轻视甚至忽略的女真人,他们所拥有的技能却是无人能及的。其他的不说,光是在长白山的山岭荒野之间,在草原荒漠之地所练就的隐藏的本事,便可称之为天下无双。

    女真人为了生存,练就了在山林中纵跃如飞,在旷野雪地里隐藏身形的本事。这样他们可以在猎取食物时更加的便利。此刻这项本事被用在此处藏匿大军,那也是绝对有效的。倘若有一架可以捕捉红外射线的夜视仪,只要往旷野上看一眼,你会吓的头皮发麻。因为你的眼前会出现无数个红色的身影,血液和跳动的心脏。拿开夜视仪,你又会发现那些只是一些长草和地面隆起的草皮而已。

    女真人用长草编织草帘,用草皮覆盖全身潜藏在月光之下。不可思议的是,连他们的座骑都潜伏在他们身边,跪伏在地卧着,乖巧无比。女真人早已将他们的马儿训练的就像是他们的兄弟,每个女真人从能骑马开始便拥有自己的一匹马驹,当他们成年之后,他们和自己的马儿已经亲密无间,就像是心意相通的一对伙伴。马儿懂的他们的心意,也学会了在狩猎时潜伏在地,这是任何一支骑兵兵马,甚至包括被称之为生长在马背上的辽人也是无法相比的。

    女真人的军队不提供军马,每一名女真战士都带着自己的马儿加入军中。人和马早已无需任何的磨合,这便是他们作战的优势之一。

    所有女真人都用泥土将他们的兵刃涂抹了数遍,此举是为了防止兵刃在月光下的反光。他们静静的潜伏在旷野之中,就像暗夜中的虎狼,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完颜阿古大和所有的女真士兵一样,他也身批长草匍匐在地面上。一眼看去,他只是地面上常见的那种一窝窝隆起的长草罢了。但此刻,这个女真人的首领却是最危险的一头猛兽,他在等待猎物的到来。

    正如林觉等人之前所分析的那样,完颜阿古大从一开始便根本没有直接攻下兴中府的打算。完颜阿古大知道自己的兵马的优劣势的所在,他知道,在没有攻城器械的协助之下,攻兴中府明显是个愚蠢的决定。对方的两只骑兵大军已经追到了身侧,这种情况下除非自己的骑兵个个都骑着长着翅膀的飞马,可以直接飞进兴中府中,否则,攻城便是一个自寻灭亡的决定。

    正因为如此,完颜阿古大选择将大军远远的驻扎在距离兴中府十里之遥的河湾处。这既可让对方感受到威胁,又可以不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底细,不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有无大批攻城器械随行,否则对方会很容易的判断出自己的兵马不具备攻城的能力。同时,那也是为夜晚的行动不被城头知晓而采取的措施。

    既然不能攻城,看起来似乎应该立刻撤退,否则会陷入对方大军的围困之中。但这样的事情在完颜阿古大的身上是不会发生的。他之所以明知无法直接攻下兴中府却还是选择率军挺进城下,便是因为他的野心勃勃和极度的自信。既然选择了要和辽人作战,既然目标是灭了辽国,既然大事已经开始,怎么可能撤退。和辽人的主力作战是迟早的事,就像在长白山中狩猎野兽一样,总有要和野兽面对面的时候。野兽不会甘心被屠戮,他们会张着獠牙拼命。结果不是自己宰了它们,便是它们伤了自己,逃之夭夭。失败的后果不但是自己受伤甚至死亡,而且没有猎物,家中父母妻儿部落众人也都会挨饿,甚至也会饿死。所以,没什么好说的,这是生死之搏,没有妥协。

    要达到最终灭了辽国的目的,没有其他的捷径可走。唯一的办法便是战而胜之,消灭其兵马,让辽人失去反抗之力。除此之外,占据再多的城池和地盘都是没有用的,对方随时会夺回去。而且,完颜阿古大也需要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向辽人宣告女真勇士的不可战胜,震慑整个辽国的军民百姓,摧毁他们尚存的一丝希望。

    完颜阿古大要做的是寻求决战,利用兴中府以东,大灵河南侧的这片旷野,他要对辽军发动一场毁灭性的战役。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当然,完颜阿古大绝非是个热血的愣头青,即便在他心目中,女真骑兵天下无敌。过去的三年里,他率军跟辽人战斗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对方两只骑兵大军一旦汇合,人数高达三十五万以上,这可是己方的两倍有余。即便如此,自己也未必会败,但就算胜了,那也必将己方兵马损耗殆尽。女真战士可是极为金贵的,怎可随意战死。这十六万兵马可是自己灭辽国的本钱,消耗殆尽之后,那胜利还有什么意义?拼人力,自己小小的女真部落可拼不起。

    完颜阿古大的目标锁定在了东南方向耶律材所率的十二万骑兵身上。即便是面对这人数少于自己的一只辽国骑兵,完颜阿古大也不肯和他们硬拼,他要尽量的减少己方的伤亡。他要利用对方尚未会师的空隙,利用两只辽国骑兵抵达战场的时间差做一个局,做一个陷阱,让耶律材的兵马钻入圈套之中,发动突然袭击。那样会大大的减少正面交战的死伤。

    完颜阿古大就是这样一个人,莫看他外表粗豪,其实心细如发。莫看他看似粗鄙,但其实却心有七窍。这几年,他常常让自己的妹妹完颜明月为自己读那些从大周带回来的书籍,特别是那些兵法书籍,让完颜明月一个字一个字,一句一句的解释给他听。越是了解这些东西,完颜阿古大便越是佩服大周人的智慧,佩服他们的先辈所总结的所有用兵之道。完颜阿古大也深刻的明白到,莽撞是不能成事的,计谋韬略往往更加的有效。

    所以,完颜阿古大才会想出和大周联手灭辽的计划,才会在和辽人的作战中诡计多端,狡猾无比,节节胜利。某种程度上,他在用从大周学到的兵法和谋略行事。可以说是现学现卖。完颜阿古大之所以能崛起,恐怕也和他这种并不故步自封,排斥他人长处的性格有极大的关系。

    完颜阿古大将目标锁定在了东南方向抵达的耶律材的大军身上。那支骑兵有十二万人,兵力比自己的兵马还少四万人。更重要的是,完颜阿古大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耶律材应该会谨慎防备,等待耶律春的人马过河。到那时两支骑兵一汇合,总兵力超过女真人一倍有余,便可发动进攻了。在此之前,他应该不会主动攻击自己,而是选择远远的规避警戒。只需要等到明天午后,耶律春的大军也可以全部渡过大灵河了,到那时,就算自己想走,怕也走不了了。

    总而言之,对方两支兵马的意图一定是早日合兵一处。对于耶律材的十二万大军而言,他们甚至有可能向着渡口靠拢,借以掩护耶律春所率骑兵的渡河行动。当然,耶律材也可能按兵不动,若是那样的话,他想的必是要堵住自己的退路,防止女真大军从东南方向露出的空当里策遁走。

    天黑以后,完颜阿古大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耶律材的大军并没有靠的太近,他们在三十里外的几座隆起的土丘左近停下了脚步,并且开始扎营防备。得知此消息之后,完颜阿古大仰天大笑,大骂出声。对方还真的怕自己跑了,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他们也想在这里把自己一口吞掉,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耶律材的兵马按兵不动的举动,却让完颜阿古大有些棘手。他不能率军去直接进攻耶律材的骑兵。对方显然 会有所防备。这么去攻是不明智的举动,是莽撞的举动,完颜阿古大是不会这么干的。好在这些难不倒完颜阿古大,他早就有了备用的计划。原本的计划是希望对方能连夜往渡口靠拢,这样便可半路埋伏袭击。现在既然对方不听话,那便逼着他们按照自己的设想行事。

第一二八三章 袭杀

    这就好像带着部落战士在山林中打猎一般,猎物总不会按照自己人的意愿自己落入陷阱之中。此时便需要给它们用一些手段,逼着他们按照既定的路线走,直至落入陷阱或者包围圈中。此刻也是如此,耶律材不肯行动,便给他喂些诱饵,逼着他走。

    那诱饵便是针对渡口的猛烈攻击。完颜阿古大分出五万骑兵奔袭渡河的辽军,闹得声势浩大。明明可以碾压击溃渡过河的那三万辽骑,但完颜阿古大却告诉领军去袭击的将领,不许速战速决,必须要装作有进有退,对方一旦不支便给他们希望,不能让他们崩溃。要保证让他们有胜利的希望,似乎再加一把劲便会守住渡口的感觉,那样他们才会求援。

    他们求援的对象不可能是在河岸以北的兵马,而只能是向耶律材求援。除非耶律材不理不睬,否则他只能迅速率军往渡口靠拢支援。耶律材恐怕也会认为自己的全部兵马都在攻击渡口,他也想不到女真骑兵可以在明月之下的旷野之中潜伏的毫无踪迹。在通向渡口的旷野里,便是为他们挖好的陷阱。

    ……

    耶律材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能成为大辽北方兵马的统率,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大皇子的身份。而且也是得益于目前大辽的局面。

    大辽进入了纷乱的局面,国中人心惶惶,各部落首领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女真人的叛乱让整个大辽局面震动不安,在这种情况下,辽国大军的领军之权是不能随便给任何人的。除了南方的兵马可以交给足可以信任,且有联姻关系的韩德遂统帅之外,北方的兵马则由耶律宗元交到了他的两个儿子的手里。这是最为稳妥安全的作法,这时候除了自己的儿子和绝对的亲信之外,耶律宗元不可能会信任任何人。军队落入不良之人手中,那便加速大辽的灭亡。

    耶律材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北枢密院枢密使是怎么当上的,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如何。所以当他率军抵达战场之后,他便告诉自己,不要想着去独自立功,去主动攻击女真人。自己要做的事很简单,不要冒险,和耶律春的骑兵会师,以优势兵力进攻女真人取得胜利,解兴中府之危便可。做到这一点,自己便立了功,而不要去想着什么独自歼灭女真大军这种不切实际之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在距离女真大军三十里外驻扎了下来,并下令严加防范,提前预警。他甚至没有选择连夜赶往三十里外的渡口处和耶律春的渡河兵马汇合。因为他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然而,当渡口被女真人攻击的消息传来时,耶律材却不能坐视不管了。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是父皇的严令他是不敢违抗的。耶律宗元在给耶律材和耶律春两兄弟的命令中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必须相互协调合作,互相支撑救援。绝对不允许出现见死不救的情形,否则将杀无赦。两兄弟知道父皇的脾气,他说杀,那是绝对不会饶了的。在这一点上,耶律材和耶律春心里都清楚的很。

    所以渡口被袭击,自己只在三十里外,若不救援,事后必被父皇怪罪。父皇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那几乎等同于死路一条。所以,耶律材就这么被迫无奈的率军踏上了前往渡口的征程。

    耶律材也派出了兵马探路,但是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倒不是斥候们没本事,隐藏的再好,也会有破绽,也会被近处的人发觉。只不过,当这些斥候骑兵发现有异时,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因为他们已经在猛虎的嘴边了。所有的斥候骑兵都被全部宰杀,一个也没能回去报信。耶律材派出了数拨斥候,近三百余名侦察骑兵,尽数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耶律材虽然纳闷,但是他却无法因为这种情形而停下脚步。总不能因为斥候骑兵没有回来禀报消息便按兵不动吧,这个理由也说不过去。而渡河方向,冲天的求救焰火此起彼落升上天空,看样子已经到了很紧迫的时候了,他没法在这件事上纠结,只能下令兵马加速向渡口方向挺进。

    前二十里平安无事,渡口在望,喊杀声和火光都已经隐约可闻。十里的距离,在骑兵眼中那根本不算长距离。尽管是在夜间行军,但有朗月当空,地面又非崎岖的地形,小半个时辰肯定会抵达。所以,耶律材心中的担心顾虑也尽皆消除。

    三更过半,辽军前队三万骑兵小跑着进入了一片似乎有些崎岖的长草地形之中。周围似乎都是起伏的草坡,中间有几条宽达十几丈的道路平坦的很。骑兵们下意识的选择了这平坦的道路,三万骑兵自动分成六七条纵队,散布在相隔里许的旷野上。突前的一只兵马中,一名辽骑兵的校尉似乎觉得旁边那些起伏的土包有些奇怪,因为他发现这些草皮隆起的似乎甚有规律,像是有些人为的样子。而且,也不是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草皮土坡似乎子啊微微的颤动。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为了求证此事,他策马离开队伍来到一旁,伸着脖子瞪着眼探着身子往前方一片隆起的长草处用长刀撩拨草叶。

    忽然间,他张大了嘴巴惊骇的汗毛倒竖,因为他看到了长草之中有一双闪亮的眼睛正朝着自己回瞪。一刹那,吓得他魂飞魄散,张口便大叫起来。

    “啊!”那辽骑校尉大叫了起来,随着他的这声叫喊,但听一声霹雳弓弦作响,一枚白色的羽箭从隆起处射出,正中他的眉心。那校尉的喊叫只有半声便戛然而止,因为那支劲箭直接穿透入脑,带走了他的性命。他的身子仰天而倒,轰然落马。

    “杀!”一声凄厉的呐喊声响起,死去的辽骑马前的草皮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了月光之下。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一匹战马嘶鸣着跃起,抖落身上的草皮。那高大的身影纵身一跃,已然上马。

    那校尉好死不死跑去窥伺的那片隆起的位置正是完颜阿古大的藏身之处。完颜阿古大身材高大,和其他女真人比起来像是个异类。此刻横刀立马而起,就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死灵骑士一般,浑身上下漆黑一片,手中的弯月刀都是黑乎乎的。完颜阿古大原本还想再藏匿一会儿,让更多人的辽骑进入伏击范围,但却被那个好事的家伙用长刀拨开草皮,跟他对视了一眼。完颜阿古大这才不得不用短弩射杀了他,现身出来。

    但其实,此刻发动袭击也已经是很好的时机了,对方的三万兵马自然分割,已然全部进入了伏击圈,一切已经很完美了。

    随着完颜阿古大的怒吼声响起,原野上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在辽骑兵惊骇的目光中,他们的身前身后的草地上,隆起的小丘之中,无数的女真人像是活死人一般从地底下冒出来。尚未等他们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三万辽骑兵已然陷入了女真骑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女真人发动了突袭。数倍于敌的女真人口中发出赫赫的怪叫之声,手持形状古怪的弯月刀向着不知所措的被分割成数支队伍的辽骑兵发动了凶横的冲杀。女真人跟辽人不同,辽骑兵遭遇强敌时最先想到的是游走射杀对手,但女真人虽然也属于游牧之族,但是他们的作战风格却跟辽人迥异。那也是因为生活的环境不同所致,女真人为了生存,终日游走在山林之间,面对的是凶猛的山中猎物。一旦发现猎物的踪迹,千钧一发之际,往往便是扑上去的凶狠搏杀。很多女真人都有过跟山林虎豹和熊猪肉搏的经历。女真人某些部落的成人礼甚至是让即将成年的少年和一只抓来的活野猪肉搏并且杀了它。要知道野猪可是不亚于狮虎猛兽的东西,发起疯来像个疯狂的火车头横冲直撞,会要人性命的。女真人正是以此来证明一名少年具备捕捉猎物的能力,具备在山林中遭遇猛兽之后能够与之搏斗的能力。

    辽骑兵虽然强悍,但要看跟谁做比较。和大周兵马相比,辽骑兵便是噩梦一般的存在。然而,跟女真人比起来,辽骑兵却又像是孱弱的病人一般的不堪一击。更何况在被偷袭,被围攻的情形下。就算是正常对战,辽骑兵也绝非数量相当的女真人的对手。辽国立国的时间比大周还长数十年,升平岁月固然是好事,但是久无大战,又学会了大周的各种坏毛病,生活的安逸讲究起来的辽人,早已失去了当初草原上纵横骑射的强悍。数代而下,已然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也是完颜阿古大只数千部落勇士起事,三年过去不但没被剿灭,反而壮大如此的原因之一。更是完颜阿古大敢于骑兵争夺天下的底气之一。完颜阿古大清楚的看到了辽兵战斗力的孱弱,他才敢于将野心展露于天下。

第一二八四章 恶战

    双方一交手,便知高下。女真人动作迅捷如虎豹,他们也不用马鞍,直接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然而其身子仿佛长在马背上一般。俯前仰后,灵活无比。他们手中的弯月刀造型怪异,中间是宽大的圆形,看起来似乎极不方便,但是却是一刀多用,可刺可砍甚至可以当做小型的盾牌。但其实之所以女真人用这种中间宽大的弯刀,却是为了打猎时的便利。那中间的刀刃可做砧板,可做火台,可将肉食放在上面当烤肉板,而且可以利用其周围的锯齿锯木头。相传是女真族中一名勇士发明出来的多用途的刀具。这解决了女真人翻山越岭穿林过溪时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太多不便的问题。一刀精简行装,行事便方便的多了。

    短短的盏茶时间,辽骑兵死伤无数,惨叫声响彻旷野。三万骑兵在重围之下很快便死伤数千人,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绞杀之局。不久后,辽骑兵开始往后溃逃,放弃了反抗,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敌手,也组织不起像样的阵型对抗。

    近两万辽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朝着来路狂奔,女真人岂会放过他们。此时此刻,他们展示了弯月刀的另一种用法。所有女真人都在呼喝声中将手中的弯月刀掷了出去,空气中顿时响起了数万弯刀在空中旋转发出的呼啸破空之声。投掷武器,这本是大忌,任何人都知道,武器投掷出去便等于丧失了战斗能力,没有人蠢到会这么干。

    然而,女真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投掷武器并非愚蠢之举,相反却是他们的大杀招。盘旋在空中的弯刀在空中飞舞,锋利的刀刃从奔逃的辽军骑兵的身体脖子胳膊上掠过,溅起无数的血雾,然后这些弯刀又盘旋着以诡异的轨迹飞回道投掷之人的手中。弯月刀在女真人手中成了一种投掷的回旋武器。这正是弯月刀古怪造型的最大奥义所在。

    女真人可以不用箭,但每个女真人都会投掷回旋镖。障碍众多的山林之中,手法精妙的女真勇士可以从密集的树林之间投掷出武器去,击中猎物之后还可盘旋飞回。这一手如果在大周武林之中,怕是精妙的暗器功夫。从这一点上来看,女真战士个个都算的上是武技上的高手了。

    呼啸盘旋的弯刀在夜空之中发出呼呼的风雷之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旷野,一个个辽骑兵捂着脖子翻身栽倒在地。战马拖着他们的尸体依旧狂奔,但马上的人却已经没有了生命。女真人纵马追赶,一边投掷着回旋武器,追出里许之地后,两万多辽骑兵已经如割韭菜一般的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剩下的不足七八千人了。

    而此刻,前方已经是惊慌失措的耶律材的中军大队骑兵兵马了。

    “儿郎们,给我杀!”完颜阿古大发出震天的怒吼,所有女真战士如草原上遍地奔走的野兔一般,密密麻麻铺满地面,朝着乱作一团的辽骑兵大军猛扑而去。

    耶律材在前队遭受突然的攻击后惊诧不已,千谨慎万小心,还是着了道儿。这旷野之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兵马?事前竟然毫无察觉,这简直让人难以理解。不过耶律材倒也没有太乱了阵脚,毕竟之前便心中有所警惕,于是立刻下令中军兵马摆开阵势做好迎敌的准备。耶律材没敢贸然下令中军主力冲入战团之中,因为并不知晓敌情如何,也不知还有什么陷阱,所以他命八万中军骑兵横亘于前,全部弯弓搭箭,等待对方的冲锋。

    黑压压的敌人么如潮水一般的涌来,耶律材下达了弓箭狙击的命令。如雨一般的弓箭铺天盖地的射向前方,奔驰而来的骑兵纷纷中间倒下。然而很快,中军辽骑兵们便发现他们射杀的不是女真人,而是从前方溃逃而回的七八千辽骑兵。这些辽骑兵成功的从对方的伏击圈中脱身,又幸运的躲开了女真人回旋刀的击杀,能逃回来的已经是极为幸运之人了。然而,他们最终没能逃脱自己人的箭雨。七八千辽骑兵几乎被密集的箭支射杀殆尽。至此,在敌我双方的共同努力之下,前队三万辽骑兵全军覆没。

    不仅如此,射杀了自己的兵马之后,辽骑中军士兵们发现,后方女真人并没有紧接着冲锋而来,他们在数百步外停步,大声的叫嚣鸹噪着,并未进入弓箭的射程。这意味着箭支的阻击根本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双方忽然形成了短暂的对峙局面,女真大军似乎不敢冲近,而辽骑大军也不敢上前,只弯弓搭箭以待。

    但这对峙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悠长的号角声响彻旷野,女真骑兵东了。他们分出两支兵马从两翼开始迂回奔驰。正前方尚有大部兵马按兵不动。这是最为经典的对付对方密集防守的战术,在对方反击火力凶悍的时候,两侧迂回的兵马可以有效的调动敌人的部署,对方原本的阵型是防范正前方的冲锋兵马,但现在他们不得不转换阵型防范侧翼迂回的数万女真骑兵。如果他们不转变阵型,侧翼的女真骑兵便会快速突入对方阵型之中打乱辽军阵型。从而给正面的女真骑兵创造正面袭击的机会。

    此法果然奏效,为防止对方侧翼切入,耶律材不得不命两侧骑兵收缩阵型。但数量高达七八万的骑兵阵型一旦开始动起来,便不那么好控制了,阵型在瞬间出现了缺口,并且生出了些许的混乱。而这小小的混乱便立刻被女真人抓住了。

    “儿郎们,为我女真死去的兄弟报仇,一洗我女真族被欺压欺凌的耻辱的时候到了。长生天在上,保佑我女真族勇士们旗开得胜,将这些辽狗统统送下地狱。杀!”完颜阿古大发出大声的嘶吼,手中弯月刀往前一指,策马大吼着冲出。

    一瞬间,整个大地都开始抖动,万马奔腾中,女真骑兵发出让人惊魂的怪异叫喊声,猛冲向数百步外的辽骑兵阵型。

    “赫赫赫赫!”

    弯月刀在头顶上打着旋,女真骑兵的身子在马背上左右扭动,做出各种动作。你若以为这些都是无用的动作,那你便错了。当辽骑兵的弓箭漫天而至的时候,旋转在头顶额头的弯月刀仿佛是一张旋转的盾牌,将箭支击的七零八落。扭动的身子往往在关键时候躲避开流星一般的飞矢。虽然按照一般的原理而言,在箭雨之中扭动身子并不能减少被打击的几率。但是这种扭动身子的行为其实是让身体具有某种惯性活力,以便随时规避一些致命的箭支。这就好比打拳击时有人喜欢蹦蹦跳跳晃动身体,这并非徒耗体力,而是为了让身子保持某种韵律,便于做出一些规避和进攻的动作。女真人虽然不会去思考这当中的原理,但是他们会这么做,他们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耶律材大声喝令着骑兵放箭狙杀,辽骑兵们将无数箭支射向从来的敌军。当然,因为阵型在调动,有近三万骑兵未能及时射出箭支。但即便如此,密集的羽箭还是给冲锋的女真人带来了巨大色伤亡。弯月刀不能完全挡住瓢泊的箭雨,扭动身子的行为也不能保证安全。无数的女真战士中箭倒下,无数的战马倒地翻滚嘶鸣,短短片刻,死伤数千之多。

    但冲锋之势已成,便已经无法抵挡。随着侧翼两支女真骑兵迅速切入辽骑兵阵型之中,正面方向上,付出了六千多兵马伤亡的女真骑兵也逼近到了二三十步的距离。下一刻,便是女真人的炫技时刻,无数的弯月刀带着呼呼的风声盘旋而出,如无数旋转的叶片切向对手。它们从对方人群之中盘旋飞过,带起一蓬蓬血肉,之后又飞回主人的手里。就像是有生命的刀刃一般,仿佛生了眼睛一般,来回穿梭。

    辽骑兵前排兵马纷纷倒地的时候,双方阵型正式冲到了一处。一场近距离的火拼正式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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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