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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五五章 多此一举

    杨俊抚须呵呵而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本帅也很是意外呢。”

    杨俊一边说话,一边走近耶律石身边,沉声下令道:“给他松绑,除了他口中之物。”

    亲卫们上前七手八脚的给耶律石松了绑,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团取出,耶律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虽然松了绑,却依旧站不起身来,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

    杨俊呵呵笑道:“耶律石,耶律皇子?没想到真的是你。自去岁京城一别,半年时间过去了,咱们又见面了。你还认识老夫么?”

    耶律石咽着吐沫有气无力的道:“如何不认识?杨枢密使有礼了。可否……可否先给我些水喝?”

    杨俊呵呵而笑,摆手吩咐人给耶律石倒水来,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耶律石。

    耶律石咕咚咕咚如牛饮一般连喝了两盏冷水,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从被抓获之后他便一直被绑着手脚,还被人捆在马上奔行了数十里的路程,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又饿又渴。此刻两杯水下肚,方才恢复了些生气。

    “耶律皇子?你这是怎么了?能否告诉我,是谁把你擒获送来我这里的?难道你一直在涿州城中?我大军攻城时你也在?”杨俊一只手指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面带笑容问道。

    耶律石喘息稍定,冷声道:“杨枢密,你们堂堂大周,自诩礼仪之邦,中原之国,便是这么对待你们的兄弟之邦的么?我大辽向你们求援,你们倘若不愿也罢了,却假意答应,暗中布置攻我大辽的计划,落井下石。这岂是所谓中原上国之作为?你们的行为卑劣无比,令人作呕!”

    “住口,你他娘的是不要命了吧。敢跟我们元帅如此说话。”一旁亲卫厉声喝骂道。

    杨俊摆摆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让他说,这小皇子满肚子的火气呢,让他尽情的说便是了。”

    耶律石大声道:“我说的不对么?难道不是事实?你们假意帮我们平叛,却集结三十万大军来攻我大辽,这算什么?如此行径,难道不让世人耻笑么?”

    杨俊瞪着他道:“继续说。”

    耶律石仰着脖子道:“没了,这还不够么?”

    杨俊起身负手踱步,忽然转头冷声喝道:“你不说,本帅倒是要跟你说道说道。你们辽人还配跟我大周谈什么礼仪信义?居然还指责我们卑劣?你们也不自省一下你们自己干的那些事儿。我大周对你们大辽仁至义尽了。当年燕云之盟,我大周为了两国交好大局委曲求全,岁送币帛,开放榷场,多般忍让。给足了你们辽人好处。想想你们吃的穿的用的,有多少是我们大周给你们的。若无我大周,你们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兽皮树叶茹毛饮血呢。我大周之于你们辽国可谓是仁至义尽,恩准如山。然而你们是怎么对我大周的?多年来袭扰我边镇,制造血案,劫掠我大周百姓和财物。这是你们干的吧?假扮土匪袭击边镇榷场抢夺财物,是你们干的吧?这些倒也罢了,我大周为大局倒也可以忍耐这些事情,但你们得寸进尺,不知所谓。特别是你父当上辽国之主之后,竟然对我大周朝廷发出威胁,要增加岁币,还威胁要攻我大周。吓唬谁呢?更无耻的是,你们策动青教作乱,意图里应外合夺我大周江山,灭我大周社稷。其居心之叵测,用心之恶毒简直人神共愤。是你们忘恩负义无耻在先,现在倒来怪我们?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亏你还有脸说我大周的不是。”

    耶律石脸色青白,一时语塞。他也知道杨俊说的事不假,大辽在有些事上做的确实过分了。不过他依旧想强辩。

    “我大辽有错,但你们也不能来这一手啊,怎可落井下石?这等行径难道便光彩么?我们向你们求援,那是念及两国世代友好。我父皇不也表达了修好之意么?”

    “笑话,修好之意?那是耶律宗元无路可走了。所以跑来求我们。一旦你们缓过劲来,便会立刻翻脸。你们辽人有何信用可言?燕云之盟订立的世代友好,无限期的保持两国交好。但在你们看来,说修改便修改,说撕毁便撕毁,哪有半点信用?最可笑的是你们居然跑来求我们出兵帮你们,简直愚蠢的可笑。我大周会帮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中山之狼么?当然得落井下石,不但要落井下石,而且要将井给封起来,让你辽国永远死在里边,永世不得翻身。”杨俊厉声呵斥,言语森严。

    耶律石心中冰凉。在辽人看来,包括他耶律石心目中,大周永远是忍气吞声,不会翻脸的那种。辽国上下谈及大周人,言语都充满了蔑视和嘲讽。在他们看来,是辽国仁慈,大周才能苟存。当初辽国先皇订立的燕云之盟便是个错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而现在,耶律石突然意识到,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大周军民心中种下,辽国觊觎着大周的沃土,大周何尝不对辽国恨之入骨。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早就做好了要灭了辽国的准备。这一次时机正好,偏偏父皇还愚蠢的去向对方求援,暴露了己方捉襟见肘的窘境,他们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他们不但要进攻辽国,而且要彻底灭了辽国。

    “你们……你们怎可如此?你们怎可不讲道义。”耶律石兀自喃喃道。

    杨俊厉声喝道:“跟你说这些都属多余。还不老实交代,你为何人所擒?快说!”

    耶律石看了看杨俊怒容满面的脸,知道对方是真的怒了,倒也不敢在多言,老老实实的答道:“自然是你们大周的人,他自称叫做林觉。”

    “什么?”杨俊惊讶叫道:“他说他叫林觉?”

    耶律石咂嘴道:“我骗你作甚?”

    杨俊皱眉沉吟,忽然冷笑数声,喃喃道:“他也来了,哪儿都有他,嘿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耶律石沉声道:“杨枢密,我觉得我们两国之间或有误会,趁着现在双方结怨不深,应该冰释前嫌才是。你们大周和我大辽世代交好,未大动干戈。今日闹到如此地步,其实对双方都不利。我大辽拥有雄兵百万,莫以为女真人这么一闹,你们便有机会。真要是死磕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倘若杨枢密愿意和我大辽交好,便放了我,我去跟我父皇传信,双方止息纷争,罢兵商谈,以免两虎相争,让女真人乘机坐大。”

    耶律石这番话说的倒也诚恳,但此刻听来却极为可笑。特别是在涿州被拿下之后,大周三十万兵马已然挥师北上之时,这样的话听起来甚是有些无力。

    果然,杨俊看也没看他一眼,摆手吩咐人道:“将此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亲兵上前驾着耶律石便走,耶律石挣扎叫道:“杨枢密三思而行,咱们两国这一打,你们未必能胜啊。最后两败俱伤啊。”

    “住嘴,再叫嚷便拿马粪堵了你的嘴巴。”亲卫们厉声呵斥着,拖着耶律石离开了屋子,带去看押。

    屋子里,杨俊陷入沉思之中。但却不是因为耶律石的话而陷入沉思,而是他在考虑林觉冒出来,擒获了耶律石送来,并且替自己占了渡口的意图。

    林觉此举看起来似乎是在帮自己,他为何要帮自己?按理说他应该希望大周兵马战败才是,这样他在伏牛山中的落雁军叛军便有了机会,他怎么可能帮自己?难道是要讨好自己?以林觉的脾性,似乎不太可能?他若是肯讨好自己,当初在朝中便会依附于自己了,所以这也不太可能。

    难道说他这么做是故意向自己炫耀自己的本事,嘲笑自己考虑不周?这是既有可能的。自己并没有下令追击逃窜的辽军兵马,所以辽国皇子耶律石和涿州守将都逃走了,而林觉抓住了他们,送来了皇子,那似乎是告诉自己他的考虑比自己周全。那渡口自己也没有派人去占领,林觉跑去占了,还要人去接管,这更有些像是嘲讽自己。

    想来想去,越想杨俊越是觉得林觉的心思可恶,故意以这种行为来羞辱自己。一旦思路走到这上面,便断定此人居心不良了。

    “无知无识之辈,还在老夫面前显摆自己的本事,可笑之极。你岂能知道老夫的打算?你坏了老夫的大事了。这小贼还沾沾自喜。”杨俊咬牙喃喃道。

    “老夫本不知耶律石在涿州停留,故而没有去追赶。本来我大军便是攻城略地,可不会浪费精力去追赶逃兵。你将耶律石抓来送给老夫,是想让老夫以耶律石来邀功,之后再将此事公开,看老夫的笑话不成?嘿嘿,你可太小看老夫了。老夫岂会拿这耶律石邀功?老夫要拿辽国的半壁江山,拿千千万万辽国兵马的头颅邀功,而非这个耶律石。另外,你自己为是占了渡口,可知老夫故意不派兵占领渡口的用意?老夫是想看看辽军的反应。渡口乃渡河要冲之地,按理说应该占领,但这正是老夫的巧思之处。老夫之所以不去占领渡口,便是要看辽军的举动如何。倘若辽人毁了渡口,则说明析津府辽军害怕了,他们准备的不够充分,故而阻止我大军进攻毁了渡口船只。那样的话,老夫反而加快进攻的节奏。倘若他们并不毁了渡口船只,故意留着让我们顺利渡河,则恰恰说明他们早有准备,桑干河北岸必是伏兵重重。你这蠢货,坏了老夫的大事。老夫会担心过不了河么?我大周有最精锐的工兵,浮桥搭建半日可就。你以为凭着渡口那几十艘破船能将我这么多器械车辆载运过河么?蠢不可及。”

    杨俊心里想的恶狠狠,恨的牙痒痒。

第一二五六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辽中京大定府位于燕山山脉之北的平原上,这里多条河流交叉纵横,滋润了大片肥沃之地。其中一条名叫老哈河的大河,不与其他河流相类。大部分河流都自西往东而流,偏偏老哈河是南北走向而流,将一连串的东西走向的河流给串联起来,形成一条树叶主脉一般的大河。每年汛期涨水,老哈河都会大泛滥一回,数百年来,在其周围形成了一片冲积之地。

    历经沧海桑田之变后,老哈河旁的这片冲积之地早已是一片树木葱郁,草木繁盛的肥沃平原。而大辽中京大定府便建在这片水草肥美之地上。

    大辽五京之中,东京辽阳、西京大同、南京析津府、上京临潢府这四座大城都是历史悠久的古城。有的已然有千年之久。但是中京大定府则完完全全是一座新的城池。至今为止,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据说这是当年大辽圣宗的车驾从老哈河旁经过,见到草木繁茂肥美,牛羊成群结队,水草丰茂的此处地貌,甚是高兴。于是下令于此筑城,命名为大定。取得自然是‘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之意。

    这大定府因为地理位置绝佳,又是新筑之城,所以并无一些老旧城池的桎梏。建城之时,完全仿制了大周都城汴梁的城池样式,分为内外城,以及内部的行宫。整座城池完全按照规划建造,呈现出一个外中内三层城池的‘回’字形城池。城池有意跨越老哈河而建,整座城池也如汴梁的汴河穿城一般有了生气和活力,便于货物运输通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稍加改动之后的汴梁城的翻版。整个城池一样的气势恢宏,但却是一座生机勃勃的新城。

    发展到今天,中京大定府实际上已经是大辽国最大的城池,大辽皇帝也最喜欢呆在这里的一座城池。因为这里从地形上而言,有燕山和南边相隔,安全性没有问题。地里位置又不甚靠北,故而气候也算温暖。水流充沛,草木繁茂,颇有些燕北小江南的架势。而且因为仿造了汴梁皇宫于此,故而辽国皇帝居住在此城,也是表示和大周平起平坐,享受一样的待遇的意思。久而久之,中京盛极一时。

    此时此刻,中京大定府内城皇宫天圣殿后殿的东阁之内,有一个人正在大发雷霆。发怒的正是大辽皇帝耶律宗元。他刚刚得到了涿州失陷,三皇子耶律石被擒的消息。

    虽然他早就对这一切有所警觉和预感,但当事实真的发生在眼前之时,耶律宗元还是忍不住大怒大骂,抽刀砍翻了大定行宫东阁中的名贵红木桌椅,以及将从大周搜集来的各种名贵瓷器砸的稀巴烂。

    “无耻!卑鄙!这群卑劣的南人,竟敢真的对我大辽觊觎,落井下石!当真是卑鄙之极!早知今日,朕继位之后便该集全大辽之兵灭了他们。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帮卑鄙之徒果然乘人之危了。而且……还居然擒了耶律石。混账,实在是混账啊。”

    东阁之中,正有手下重臣和大将聚集议事,众人闻此消息也都义愤填膺,怒骂不已。但同时,自耶律宗元而下,个个心中都生出了惶恐之感。大周三十万大军北上,女真人号称二十万骑兵已然逼近显州一带,正猛攻中京道迫近大定府。南北受敌,首尾难顾,大辽怕是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

    耶律宗元发了一顿脾气后,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发脾气也没有用,事已至此,需得立刻做出应对才是。

    “众爱卿,你们谁跟朕说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朕不讳言,这一次是对我大辽的极大考验,稍有不慎,我大辽很可能有亡国之灾。我们必须要拿出正确的对策来。谁能告诉我,有何良策以对?”耶律宗元对着众人问道。

    十几名文臣武将沉默无言,各自皱眉不语。这样的局面,谁能有好的办法?很多人心中的想法已经很悲观沮丧了,他们甚至认为这一次大辽在劫难逃了。北有女真人,南有大周重兵,大辽内部各部族首领还在闹分裂,神仙也难盘活当前的局面了。

    耶律宗元连问了三遍,众臣皆无人回应,不免心中焦躁,正欲发作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皇上,老臣倒是有些想法,但不知是否成熟。”

    众人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黑色长袍,打扮的跟南人无异。此人便是大辽国宰相姓韩名延寿。韩延寿本是前朝老臣,耶律宗元夺位之后唯一委以重任的便是韩延寿了。不仅是韩延寿的家族在大辽国根深蒂固,更因为韩延寿德高望重,是镇得住场面的人物。耶律宗元的皇位也是横刀夺来的,他当然希望能够稳固局面,坐稳皇位。所以,拉拢韩延寿为自己站台是一个极好的办法。而韩延寿也确实需要这个机会上位,前朝宰相张坚因为忌惮韩延寿的名望,对其竭力打压。先皇倒台之后,韩延寿也终于得以解脱,对于耶律宗元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感激之意,故而便同意担任新朝宰相。

    不得不说,在稳固耶律宗元夺位之后众臣和各部落的人心上,韩延寿起了很大的作用,耶律宗元的皇位也日趋稳固。若不是出了女真人叛乱这件事,耶律宗元在大辽的地位可谓是高枕无忧的。

    这韩延寿和大辽之前数代宰相一样,对大周文化极为推崇,竭力主张辽人汉化,学习大周的各种文化。他自己也身体力行,所以列席朝廷之上是很少穿辽人衣冠,皆以南人袍服穿着,以示自己对此事的支持。

    “哦?宰相有何见地?快快说来。”耶律宗元大喜道。

    韩延寿轻抚长须,缓缓道:“大周落井下石,悍然攻我。局面确实险恶之极。不过,皇上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难道不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么?当初皇上要向大周求援助时,老臣便提过这个可能性。但当时皇上一意孤行,老臣也不好坚持己见……”

    耶律宗元面露尴尬之色道:“罢了罢了,宰相不必再说了,当时朕……确实是着急了,没妥善考虑周全。是朕错了好么?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韩延寿微笑道:“皇上能这么想,老臣甚是欣慰。皇上是果决之人,错便是错,对便是对,绝不推诿。这正是明主之姿。皇上其实事后便后悔了,老臣心里明白。否则又怎会在析津府一带布置重兵呢?之后又决定拒绝大周的增援呢?皇上还是做了准备的。”

    耶律宗元点头道:“朕是做了准备,以防万一。但现在情形似乎并不乐观。析津府只有不到十五万兵马,而大周三十万大军北上。女真十七万大军已然攻到了宜州,两边都火烧眉毛,朕甚是忧心啊。”

    韩延寿点头道:“确然如此。不过皇上也不必过于忧心。老臣反而认为,大周变脸进攻,反而是一件好事。”

    “好事?”耶律宗元惊愕道。

    “韩宰相,您这是昨晚没睡好吧,还是中午多喝了酒?怎么说起糊话来了?这种局面,你还说是好事?可真有你的。”大辽北院枢密使萧光肃皱眉大声讥笑道。其余众臣和高级将领也都面带苦笑看着这韩延寿。

    韩延寿不以为意,他见惯了这群脑子不灵光的武夫们讶异不解的目光,根本没拿他们当回事。辽人崛起于马背之上,这些人永远都以为武力才是一切,所以不读书不明理,只知道打打杀杀,所以大辽国没有太多的名臣,这也是不能和大周相媲美的重要原因之一。

    “皇上,南人这次和女真人联手,以南北夹击之态攻我大辽,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要我大辽亡国。形势已然极为险恶了。然而皇上想过没有,我大辽最大的隐忧是什么?皇上为何要向大周求援,请他们出兵帮我们剿灭女真叛乱呢?”韩延寿道。

    耶律宗元皱眉道:“还不达旦九部、达迷里部、梅里急部、茶扎刺部这些部落的老东西们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光是女真人,我何曾惧怕过?为了尽快剿灭女真人,朕才想借外力剿灭女真,腾出手来教训那些老东西们。他们一旦作乱,我大辽便重新陷入分崩离析之中了。这此案时朕最担心的事情。”

    韩延寿呵呵一笑道:“这就是了。皇上其实对女真和大周兵马都并不惧怕,以我大辽现有兵马,大可南敌大周兵马,北剿女真骑兵。唯一怕的便是内部分崩离析。但现在,老臣可以说,内部的这巨大的威胁将会很快消除,很快大辽便将团结在一起,成为一块铁板。”

    耶律宗元皱眉沉吟道:“你是说……他们会回心转意?”

    韩延寿抚须点头道:“他们会的,局面大变,我大辽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他们会意识到亡国之危。一旦皇上兵败,大辽将会有灭国之忧。那些部落不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上败了,他们也报不了多久。女真人,大周人是不会任他们逍遥的,同样会灭了他们。他们如今唯一的选择便是支持皇上,支持朝廷。必须打赢战争,大辽才能存续,他们也才能存续。不说大义,只谈利益,他们也只能这么抉择。”

第一二五七章 登岸

    耶律宗元脸色数变,大喜道:“对啊,正是这个道理。他们对朕不满,但他们也绝不想大辽灭国,那他们也得完蛋。他们只能支持朕。朕怎么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呢?也就是说,他们会全力支持朕的是么?”

    韩延寿微笑点头道:“正是,不过道理需要讲给他们听,免得他们糊涂不懂。这件事老臣可以代劳。老臣明日便动身前往各部,会见他们的首领,跟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只要几大部族继续支持朝廷,则战马人员便不愁。我大辽部落男子甚至无需训练便可杀敌,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内,我大辽将多出至少四十万骑兵。”

    耶律宗元大喜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一语点醒梦中人,宰相真是看得清楚,比朕都看得清楚啊。哈哈哈。”

    韩延寿摆手道:“皇上只是过于忧心,没有细想罢了。以皇上之英明,迟早会想到这一点。皇上现在要做的便是顶住女真人的进攻,南边大周兵马必会围攻析津府,析津府是不能丢的,要死守住。皇上可调派十万兵马去增援。剩下的三十五万兵马必须将女真人堵在中京以东。局面不能恶化的太快。待老臣说服诸部,率大军南下,先剿灭男人兵马,再救女真之围,这场危机便将消弭。”

    耶律宗元点头喜道:“正是,宰相所言与朕所思一样。哼。待朕渡过这场危机,回过头来,朕便要找大周算算账了。朕不去动他们,他们到来动咱们了。至于女真人,朕要将他们灭族。这等贱族,必须一个不留,永绝后患。”

    韩延寿沉声道:“那是后话。老臣只有一个担心,便是皇子被擒获一事。倘若大周兵马以皇子性命相威胁,则皇上会怎么办呢?耶律石皇子可是皇上的爱子呢。”

    耶律宗元心中刺痛,耶律石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涿州失陷被擒,现在在大周人手中。自己适才还在考虑如何救援。倘若大周人以皇子性命相胁迫,自己该怎么办呢?

    耶律宗元皱着眉头,眼光扫过面前众臣的脸,见众人都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心中坚硬,沉声道:“耶律石被擒获,朕自然忧心。但大辽社稷安危大于一切,他们试图以耶律石的性命来胁迫朕,那是休想。朕在此下令,如果对方以耶律石的性命胁迫你们的话,朕授命你们杀了耶律石,绝不可受敌人胁迫。一切以大事为重。”

    众人心中凛然,齐声应诺,皇上是准备放弃耶律石皇子的性命了。那也难怪,在这种局面下,倘若再受拘于耶律石被擒之事,显然是因小失大。耶律石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耶律石深受皇上喜欢,正有意将其培养为大辽皇位的接班人。但此事,却也只能放弃了。毕竟除了耶律石,皇上还有两个儿子耶律春和耶律材,这两位虽然纨绔,但却也不至于让皇上后继无人。

    “皇上雄才大略,老臣深感佩服。如此,老臣便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各部劝说他们。”韩延寿拱手道。

    “不,宰相辛苦些,可否现在就走?便乘坐朕的车马銮驾,路上也可舒坦些。朕会命侍卫护送宰相前去,派内侍沿途照顾你的身子。宰相肩负重担,朕便指望你这一趟能重新将我大辽团结起来,让他们出兵出马,共御外敌了。”耶律宗元沉声道。

    韩延寿想了想道:“老臣遵旨,即刻便走。”

    耶律宗元拱手道:“多谢宰相体谅。”

    韩延寿躬身还礼,转过身来对众文武官员道:“诸位大人将军,我大辽安危便靠你们了。一定要守住析津府和大定府,倘若南京中京一失,便大势去也。”

    众人拱手纷纷道:“韩宰相放心,我等誓死拼杀,必保两京不失。韩翁一路小心,期盼你马到功成。”

    ……

    桑干河北岸,析津府以南的连绵丘陵山地之中,林觉一行人正潜匿行踪,在山野之中谨慎而行。

    两天前的半夜里,林觉等人渡桑干河北上来此,其过程可谓甚是凶险。那天晚上,林觉等到的不是杨俊的感激,而是带着不轨企图偷偷靠近的数千大周骑兵的袭击。杨俊非但没有感谢林觉擒获耶律石和替他占领渡口的事,反而派出了兵马偷袭渡口。其意图当然很明显,便是要将林觉一行一网打尽。

    林觉手下众人事后自然是骂不绝口,怒斥杨俊老贼忘恩负义。但林觉却并不以为然。因为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当耶律石被押送涿州之后,林觉便做好了杨俊会偷袭自己的准备。很简单,耶律石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而自己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只率百余人深入辽周交战之地,这本来就是极为危险之事。再加上身份暴露之后,杨俊很可能会趁机绞杀自己。不是林觉自吹,若是能绞杀自己,那可比夺下涿州城对杨俊更有吸引力,也更让郭旭开心了。

    但林觉怎会给他这个机会。林觉是什么人?那可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过来的人,从各种阴谋诡计中闯过来的人。早已看透了大周朝廷中这些高位之人的本质和嘴脸,并且决定永远不会跟他们妥协和相信他们会改变的人,他怎么会不去考虑到这些事。林觉不去坑别人倒也罢了,又怎会让杨俊得手?

    当杨俊派出的骑兵在数里之外悄悄逼近的时候,数里外派出的暗哨便已察觉,飞驰而回禀报之后,林觉一行百余人便已经连人带马登上两艘大船驶离码头,往北渡河了。

    白奇领着数千大周兵马赶到渡口码头边时,他们看到的是河面上两艘大船模糊的黑影。

    倒是林觉手下的众人没有林觉这般好心态,他们在船上兀自愤愤不平,怒骂杨俊忘恩负义。林觉笑着安抚他们,本来自己之所为便不是要让杨俊感恩戴德,杨俊也不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又何来忘恩负义?林觉奉劝众人心态放平和,只需搞清楚一件事,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大周百姓而为,并非为了杨俊或是朝廷而为之,那么心态便会平衡许多。怀济世之心做事,便无所谓什么恩义回报。不期待,便没有落差感。对于杨俊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对你感恩戴德么?

    渡桑干河北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桑干河南渡口闹翻了天,但一河之隔的北渡口却安静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白天里观察的结果是,桑干河北岸一片安静,没有人员的调动和船只的移动,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涿州兵败的消息应该很快便被他们知晓,他们理应做出一些应对才是。他们这样的安静,如此的正常,其实便是一种极大的不寻常。

    所以林觉可不会冒然直接驶往北渡口上岸,那既有可能落入辽人的落网之中。所以,两艘大船到了河心之后便顺着流水一路漂流往东,在黎明时分,冲过一片激流之地,于一处陡峭崖壁之侧的浅滩上搁了浅。孙大勇带人找到了一条稍微平缓的坡道,和数十名亲卫披荆斩棘开辟了一条羊肠小道,这才让人马艰难上岸,踏足桑干河以北的丘陵山野之间。

    林觉一行成功踏上桑干河北岸之后,尚未喘口气,却立刻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种微妙的危险的环境之中。说是微妙的危险,意思便是那似乎不是真正的危险。因为这危险虽然没有发生,但随时可能让林觉等人陷入死地。

    那是因为,林觉等人刚刚从河岸山崖下来,便迅速的感受到了周遭的危险。派出的斥候在很快便带来了让林觉警觉的消息,那便是沿着河岸的丘陵小山之间,竟然发现了有七八只辽军兵马正在往西急行军。每一支辽军兵马的人数倒是不多,只有千余人左右,最多的也不过两千人。但是一旦林觉等人被他们发觉交手,势必引起众辽军蜂拥而至,从而陷入重围之中。

    林觉当然不敢擅动。渡河北来的目的是刺探,而非跟辽人火拼。更何况,自己这区区百余人,真要跟辽人骑兵火拼,则必无好下场。就算是配有火器,那也无法和多达上万人的辽人正面为敌,那绝对是愚蠢之举。

    于是林觉立刻下令众人藏匿身形,不再有任何的行动,以免被这些兵马发现行踪。于此同时,林觉和孙大勇高慕青白冰等人简单商议之后,也达成了对此事的共识。

    林觉等人认为,辽人正在往北渡口和析津府左近增兵,这些辽军兵马本该集结前往,但他们却分散行动的原因恐怕出于两点,一则是这些兵马并不隶属于同一只兵马,根据数量这装备来看,应该是地方州县和部族所属的人手。辽国兵制和大周有类似之处,这些应该类似于大周地方上的武装,属于厢兵或者是团练兵马。涿州一失,大周兵马旦夕渡河逼近南京析津府,守卫析津府的辽军正规兵马怕是数量不足,所以征召了这些地方上的人马集结。

    另外一个原因恐怕是出于保密行踪的需要。这些兵马在山野之间悄悄增援渡口,怕是要在北渡口和析津府之间进行设伏偷袭。这只是一个方向的兵力集结,看似人数不多,但东西方向的兵马都集结往析津府方向,其数量应该很可观。

    无论是出于那种原因,或者还是两种原因兼而有之,这都表明辽军正在积极的备战,做好迎击大周兵马的准备。这件事不容乐观。

第一二五八章 强渡

    时已四月,草木欣荣。位于桑干河北岸析津府左近的位置并不太靠北方,是典型的四季分明的气候。而且,这里的地形可不是一马平川之地,而是丘陵山丘纵横之处。这种地形最为让人头疼,因为你哪怕登上山丘之顶,也只能看到方圆几里的地方的情形,甚至连这方圆几里的情形也看不仔细。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让你的视线完全被阻挡住。

    兵马在这样的地形穿行,哪怕只相隔数百步,但有山丘树木阻隔,你也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直到你们同时拐弯面对面时,你才会看到你的敌人出现在面前。葱郁的树木吸收了大量的噪音。马蹄踏在山野草径上几无声息,所以根本发现不了对方。

    林觉等人不得不潜伏在一处山丘之下确认安全才能动身,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遭遇敌人的危险不可预知。事实证明林觉等人的谨慎小心是有必要的。在潜伏林木之间的几个时辰里,数支兵马从山丘之侧的狭窄小道上飞驰而过。和林木之间潜伏的林觉等人相聚不过百步。好几次众人都按捺不出想要出手伏击,都被林觉坚决制止。这种地形的伏击固然可以得手,但是这么一来等于暴露了行踪,林觉是绝不会这么干的。林觉要耐心的等待这些兵马赶路离去之后,再悄悄的跟上去,从背后靠近中心地带,探明情形。

    一直到正午时分,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兵马经过,林觉才下令派出斥候四下探查一番。确定已经再无兵马从此经过后,林觉才下令众人跟随一队兵马的行走路径往西摸去。林觉相信,此时此刻他们的位置应该在辽军集结兵马的后方,而这才便于林觉掌握对方的计划,判断这些人到底是要在山野设伏还是直接增援析津府。

    春阳当头照耀,四野花木繁盛树木葱郁。温暖的风吹得人浑身温煦,走在这山野之间,似乎空气中都流淌着一种馥郁的香气和绿叶花草的清香味道。这本是惬意的踏青季节,走在这样的山野之间会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放松舒缓。然而,对于林觉而言,心中的紧张和沉郁却让他们完全无视这山野春天的美景。

    “已然午后了,杨俊怕是已经开始渡河了吧。”林觉看着头顶的艳阳,心中思忖着。

    ……

    如林觉所想,一场大规模的渡河行动正在桑干河峡谷渡口展开。杨俊的大军早晨开拔,抵达渡口正是中午时分。提前控制渡口的白奇等人早已做好了渡河的准备。

    近三十万兵马,数千辆车马物资云霄车投石车等重型攻城器械的渡河绝非易事。更何况对面辽军不可能不组织反击阻止大军登岸。所以,渡河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过杨俊对此早有计议,这三个月的准备可不是白费的。既然目标直指析津府乃至辽国腹地,事前便不可能不考虑渡过桑干河这样的大河的办法。为此,杨俊组建了一只上万人组成的工兵营,以工匠为主的这只工兵营的主要职责便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沿途修理车辆,战时及时修理攻城器械等事务。

    对于渡过桑干河这样的大河,杨俊早已从工兵营那里拿到了渡河的办法。杨俊之所以不急于抢占渡口,既是他所希望的能够借此观察敌人的动向,判断他们在对岸有无大举设伏阻击。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杨俊其实并不需要渡口的那些船只。那十几条大船和几十条小船对于杨俊的整个大军的渡河其实并无太大的用处。那些船一趟最多装运人马一千余人,来回数十趟才能将所有兵马运送过河。这无疑是不可运作的。对面做好防守的话,这种渡河方式无异于自杀。而且,兵马可过河,沉重而庞大的云霄车投石车攻城冲车火油车这些攻城器械该怎么办?大量的粮草辎重车辆又改怎样过河?所以,很明显,大军团过河显然是不能用这样的渡河方式的。除非有数量庞大的船只,而且要有那种可承载重型器械的大船,才具有可行性。偏偏又不可能大军将大周水军的战船拖着前来,更不可能就地造出大船来。

    所以,要让大军顺利而且快速的渡河,并且不惧对岸的阻击快速占领北岸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造桥。

    当然不是造一座横跨两岸的桥梁,那不可行,也没那个能力。要造的是一座浮桥。浮桥的运用在军中较为常见,但这座浮桥必须既宽又大,既稳又阔,可以让兵马如履平地,装载物资器械的车辆平稳通过。

    工兵营的方案便是造一座宽两丈,悬浮于河面上的巨大浮桥。造桥所用的物资都已经装运随军而来,那是近两百八十辆大车装载的海碗粗细的原木。每一根原木上都钉有绞索锁链,可以相互绞接,互相固定。搭建的方式也简单易懂,两排原木以相互铰连的方式向对岸延伸,后方用厚木板和长钉钉牢固定,一旦成型,便成坦途。

    当然,这种建造浮桥的方式必须要有辅助手段,因为河流湍急,浮桥搭建之时会随波漂移。所以为了固定浮桥,需得有锚固措施。打桩的方式已然不可用,因为水流急,河水深,根本无法操作。但却又另外一个简单易行的方式来替代,那便是下锚。随军运来的生铁铁锭和巨型青石便是最为理想的锚固装置,根据水流的缓急调整重量和个数,在原木两端以锚链固定这些青石和铁锭的锚固点,投入水中之后,可大幅度抵消流水的冲击力,让整座浮桥能够以相对稳固的方式往前延伸。

    所以说,人的智慧还是无穷的,以这种方式开始的大规模的搭建浮桥的行动进展的很顺利。以每半个时辰往前推进二十步的速度进行的话,到傍晚时分,整座浮桥便可和对岸联通。而且搭建好之后的浮桥,人马走在上面除了有些微微的晃动之外,便如地面无异。

    随着浮桥的顺利推进,将士们的心情变得很好。有人乐观的估计,到申时过半,浮桥便可搭建完成。但杨俊知道,事情未必会那么简单。前半段的浮桥搭建虽然顺利,但后半段越是靠近北岸渡口,便越是困难。对方不可能无动于衷,必然将百般阻挠浮桥的搭建。

    事实上,对方早已有了动作。对面渡口船只已然全部散开在河面上,而且全部集中在上游,这让人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而且,对岸山崖上的兵马也在来回调度。杨俊有理由相信,那山崖上下怕是已经有成千上万的弓箭手正在准备放箭。在危险的河面上搭建浮桥本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进入弓箭射程,头顶上再飞来密集的箭雨,搭建桥梁的工兵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在浮桥搭建过半,距离对岸还有三百步左右距离的时候,杨俊叫停了造桥行动。虽然天色尚早,但杨俊认为没有必要进行冒险。天黑之后对于己方兵马是不利的,不可能抹黑渡河,那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既然如此,浮桥便不该继续建造下去,待明日再一鼓作气造好,然后迅速冲锋渡河,和敌人大战一场。

    为了保护已经建造好的里许长的浮桥,以防辽人偷袭破坏。当晚,浮桥上安排了近五千人手守卫。就像是守护一段水上的城墙一样防止对方搞破坏。因为杨俊总觉得,对方数十艘船只散落河面上是有所企图的,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在岸边阻击才是。直到天黑了,那些船只还是在上游里许之处来回逡巡,这明显是想干点什么。

    不过,杨俊也并不是很担心。浮桥不能通行,对岸兵马便无法对未完工的浮桥形成威胁。所以,仅仅凭借那几十艘大小船只上的千余辽军,能有多大作为?自己派了近五千人守卫浮桥,他们根本就无法对浮桥形成破坏。

    当晚,杨俊睡的很熟。杨俊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在朝堂上虽然位居高位,但杨俊却很少能睡的安心过。因为朝堂之上的事情他并不能完全掌控,所以便不能完全的安心。但一到战场上,当所有的事情都能掌控在手的时候,杨俊反而能吃能睡,心无旁骛。

    然而,半夜里,他却被亲卫慌乱的叫喊声吵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浮桥出事了。”

    杨俊惊骇坐起身来高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您……自己去看吧,全毁了……全毁了……”亲卫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沮丧和惊骇。

    杨俊立刻起身穿戴完毕冲到外边,外边早已人声鼎沸。白奇带着十几名将领正飞奔而来。

    “杨元帅,完了,中计了。桥毁了!”白奇沮丧的大声道。

    杨俊心中一凉,这话从白奇口中说出来,怕是不假了。当下带着众人迅速往渡口方向赶,当来到空旷之处时,杨俊看到了河面上冲天的火光,在那一刹那,杨俊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第一二五九章 强渡(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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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军发动的是火攻。三更时分,上游数十艘船只顺着水流冲了下来,浮桥上的守军立刻警觉,开始大喊放箭。那些船只突然在数十步外全部起火,烧成了数十个大火球。火船顺流而下,直接撞击道浮桥上,浮桥起到了拦阻的效果,将所有燃烧起大火的船只卡在桥侧。烈火熊熊之下,原木搭建的浮桥很快被引燃,大周士兵们根本无法施救,因为烈火炙烤之下,十几丈范围都难以接近。浮桥上也根本无法站人。更别说根本没有施救的手段了。本来脚下身边便是汤汤的河水,此刻却拿这水上的大火毫无办法。

    杨俊赶到渡口边,大声的吼叫着让人灭火,但兵士们也只能干着急。眼看着大火烧断了原木烧毁了木板,锚固的青石和铁锭也断裂开来,整个浮桥七零八落。有几段顺着流水往下游飘去,成为了一个个漂流的木排。上面的兵士手足无措,无法离开,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还是白奇想出了办法,以大船撞击火船,让其散架或者是进水沉没。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火船才熄灭的熄灭,沉没的沉没,这场危机才算是解除。

    晨曦的微光里,杨俊眉头紧皱牙关紧咬的看着那七零八落,烧的黑乎乎的已经不成形的浮桥,心中痛恨不已。

    他不痛恨辽人的火攻袭击,而是痛恨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其实自己只要稍微细想一番,应该会意识到辽人的意图的。自己难道真的老了?精力不够用了?居然疏忽了对方可以火攻的办法。昨日半天的功夫全部白费了不说,造浮桥的物资损耗严重,这是巨大的问题。手头的物资怕是不能再重新造一座这样规模的浮桥了,难道说自己的大军真的要被阻隔在桑干河南岸不成?难道说真的需要用船只一船一船的将人马送到对岸?

    经过清点,浮桥毁了大半,守桥的兵马死伤以及失踪了两千多人,大多数都是慌乱之际落水,或者是被火船上的大火分割,跟随断裂的浮桥飘到不知所踪之处。

    众将士大受打击,一个个唉声叹气。但杨俊展现了作为主帅的果敢和机变。他遭遇过比这样的情形糟糕得多的困难,可不会被轻易的打倒。经过快速的考虑之后,杨俊下达了继续重建浮桥的命令。他下令将浮桥从双排改为单排浮桥。虽然这么做让整座浮桥一下子从两丈宽变成了丈许宽,不但影响了稳定性和通行的速度,还有可能不能承受云霄车等重型器械的重量。但这总比无法渡河要强。

    为了保证云霄车等重型器械也能过河,杨俊下令拆解这些器械,分装上车,过河之后再重新组装。虽然耗时耗力,但却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应对之策。

    一切很快便上了正轨,当浮桥重新开始往对岸延伸的时候,杨俊的心终于沉稳了下来。白奇也亲自登船,率领数十艘大小船只在河面上逡巡,以防对方再来一手火攻。

    晌午时分,迅速延伸的浮桥进入了距离对岸两百五十步的范围内。对岸辽军开始以床弩对造桥的兵士进行集中轰击。床弩的有效射程高达三百步,且威力巨大。铁头劲弩射在浮桥原木上时会激起一大片木屑,会将原木打出一个大大的疤痕来。射在人身上,那便不用说了。什么盾牌盔甲也抵挡不住床弩及身。中弩者必被贯穿,身子会被带出数丈远,五脏六腑都会被带出来。

    好在辽人的床弩数量好像不多,只有数十架床弩在岸边发射。但这也足以让在丈许方圆昨夜的工兵死伤惨重。射到浮桥上倒也罢了,虽然木屑纷飞,原木受损,但终究不会导致什么太大的后果。但床弩弩箭射到人群里,那便是另一回事了。会直接洞穿身体,夺去他们的性命。

    短短一炷香时间里,床弩造成了七百多工兵的伤亡。杨俊严令不得后退,继续搭桥,工兵工匠们也只能冒着送命的危险去做。在惨叫和纷飞的血肉和木屑中,浮桥顽强的向前延伸。不久后又进入了长弓的攻击范围。

    对岸一声怪叫,像是将领下了命令,顿时箭下如雨。浮桥前端的木头上在一瞬间便成了一个箭支铺就的草地,密密麻麻全是羽箭钉在上面。无数的箭支落在周围的河水里,发出呲溜呲溜的可怕声响,水面上荡起无数的涟漪,活像天上落下密集的雨点。

    箭支射杀射死人员的同时,也殃及了河中之鱼。大量的弓箭覆盖下来,河中水面下方的游鱼是真的被殃及,被箭支射中无数,和箭支一起翻浮在水面上。

    大周兵马也做了一些防范措施,小型盾阵出动遮挡在工兵身前,为他们挡住箭支。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士兵被射杀,因为地形太逼仄,他们根本无法施展开来。拥堵在浮桥前端反而会造成行事的不便。

    这个时候,一个聪明的工匠脱颖而出站了出来,往往在某些紧迫的时候,有些人便会抓住机会展现光彩。这名名叫鲁平的木匠在这时候想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他向上司建议,用木板在浮桥两侧和上方造出一个遮挡的天棚。将前端的浮桥变成廊桥模样,这样既可便于迅速将浮桥完工,又可以让兵马渡河时在靠近对岸的时候免于遭受对方箭支的阻击。

    这个天才的想法立刻被禀报了上来,杨俊大喜过望,立刻下令试验。在岸上,以数十根原木为底的简易箱体结构很快成型。运输的办法改为以船只拉拽,所有的锚固铁锭和青石都在陆地上绑好,到了地点只需和浮桥铰连在一起,将铁锭和青石的锚固点推入水中便成。

    这种廊桥结构很快便被证明是极为有效的,这远比一根根原木的铺设更为快速,而且当对方的弓箭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顶棚的木板有效的阻挡了箭支的洗礼。工兵们只需在顶棚的庇护之下进行作业,而根本无需去管头顶上如爆豆一般密密麻麻钉在木头上的箭支。虽然床弩会洞穿这些廊桥结构,也会造成伤亡,但这样的伤亡绝对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只要主结构不倒,整个廊桥结构便可屹立不倒,可大量吸收箭支的伤害。

    为了避免对方以火箭攻击,杨俊让人将顶棚的木板全部喷水打湿,**的木头可在短时间内让火箭无法燃烧,虽然不能持久,但杨俊要的可不是一座永久的浮桥,他需要的只是一座能够让他的兵马能够顺利通过的桥梁。

    本来距离对岸便只有百步之遥了,在用了这个天才之人的天才的办法之后,进度瞬间加快了许多。当十几座廊桥纷纷拼装到位后,对岸码头便已经近在咫尺乐。厚重的用长钉钉的极为牢固的跳板在众人合力之下搭上码头平台之后,一条长达里许,蜿蜒如江上的一条巨龙的浮桥终于搭建完毕。而对岸几十节廊桥相连之处,便活像是龙首一般。

    事不宜迟,夜长则梦多。在最后一段廊桥安装到位之后,韩刚率领的数万骑兵已经做好了准备。所有的兵马都为了他们腾开了道路。

    韩刚高举长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身先士卒催马冲上长桥,疾冲向对岸。所有的骑兵都策马跟随,虽然桥宽只丈许,最多只能容三骑并行,稍有不慎便会因为浮桥的不稳定而落水,但骑兵的长龙还是一往无前的冲向了对岸。

    床弩呼啸,弩箭如雨。浮桥上木屑横飞,不断有廊柱被床弩射中而崩塌,但是它的保护作用是无庸质疑的,哪怕是破成了筛子,也可大量屏蔽箭支的伤害。当廊桥的另一端两骑大周骑兵纵马踏上码头的平地的时候,南岸观战的杨俊长舒一口气,抚须露出了微笑。

    “提拔那工匠鲁平为随军工匠副主事官,命后方为他打造一柄金斧头,本帅要亲自赠送给他,给予嘉奖。”杨俊道。

    当骑兵踏上对岸码头时,其实战斗便已经乏善可陈了。这里的阻击兵马并非辽军主力。辽军的主力在析津府。他们的人数也不多,不到两万人。所以他们才只有几十架床弩来阻击对方架设浮桥渡河。以这样的配备兵力,若不是领军将领灵光一现,搞出了火攻夜袭之策,则今日上午便早就被突破了。

    他们的目标只是阻击,而不是拼命。辽人虽然个个自负,但面对的是对方主力三十万大军,他们也知道根本不是对手。与其送命,不如见机而走。所以,当大周骑兵踏足码头平地时,辽将便下达了撤退命令。当韩刚率骑兵冲上斜坡来到丘陵起伏的地面上时,他看到的是山野间影影绰绰策马逃离的辽军兵马,只得啐了口吐沫,大骂对方胆小如鼠。

    至傍晚时分,所有兵马都顺利渡过桑干河,包括所有装车的攻城器械物资。这事前被估计会甚为艰难且很可能会有大量伤亡的渡河行动,最终只以死伤三千余兵马的代价顺利完成。这还是因为昨晚疏忽了被敌人偷袭的情形之下的结果。

第一二六零章 设伏

    夕阳西下,杨俊在葱郁的山丘上方策马而立,俯瞰四周。远处丘陵山野起伏连绵,景色壮丽。近处山丘之下,密密麻麻的兵马和车辆物资正有序的沿着山丘间的大道往北而行。此情此景,让杨俊心中升起无限豪情来。

    从雄州领军出征开始,到今日已经二十余日了。若不是韩刚攻涿州吃了一场败仗,此次出征可算是顺风顺水。拿下涿州不费太大气力,渡桑干河这件战略上极其重要的行动也是顺利的达成,这一切都预示着此次出征将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不日大军将抵近析津府城下,只要拿下析津府,辽国南方便将尽入大周囊中。攻析津府虽然可以肯定是一场恶战,但杨俊对此有绝对的信心。自己准备的极为充分,攻城器械一应俱全,应该可以顺利的拿下。辽人在析津府虽有重兵把守,但总数当不会超过十五万,自己以两倍精锐攻城,当可无虞。

    现在要担心的是女真人进攻中京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他们哪怕是拿不下大定府,也要死死的拖着辽人主力,决不能让辽人主力前来增援。只要女真人拖住辽军中京主力兵马十日,自己便能拿下析津府。届时便可越燕山往北,南北夹击中京府。耶律宗元倘若识相的话,便该放弃中京府往上京逃窜,逃到北方草原上去。这之后便是女真人跟耶律宗元的事情了。自己是不会派兵去追的,拿了上京之后,自己要转而攻下已经呈孤立之势的大同府,将辽国南边的半壁江山尽数纳入大周的版图之中。到那时,自己所立下的功勋怕是历朝历代名将都不能比的了。到那时,吕中天在自己面前怕是也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了吧。

    杨俊抚须北望,目光看向山丘尽头目力不及之处,那里便是析津府的方向。他的心中憧憬着美好的愿景,但他知道,路要一步步的走,他必须尽快赶往析津府,拿下那座辽国南方重镇,才能让自己的憧憬迈出最为关键的一步。

    “传令下去,今晚不扎营,行至二更就地歇息,明日天亮便即启程。两日内,本帅要看到析津府的城门。”杨俊沉声下令道。

    ……

    林觉等百余人小队跟随着一股千余人的辽国兵马往西而行,林觉本以为他们会增援渡口位置,然而这只兵马并没有赶往桑干河北渡口,而是径自往西偏北方向行进。林觉等人也只得跟随他们行进,虽然林觉很想知道渡口作战的情形,但林觉更想知道这些兵马到底集结的目的何在。

    天黑之后,失去了前方兵马的踪迹。林觉等人也不敢冒进,但想到对方也应该会在天黑后停步歇息,林觉也下令众人就地歇息,吃干粮喝水拿豆饼喂马,准备就地扎营。

    孙大勇亲自带人去前方查看,证实了辽兵就在前方连片山丘下扎营歇息,这让林觉安心了些。对方也扎营,那便无需多想,在此地扎营便是。

    然而,二更时分,寂静的夜晚之中传来刺耳的嘈杂之声,人嘶马叫的甚是热闹。林觉等人本就警觉,被惊醒起身查看。但见远处山丘处红光闪动,人声喧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觉命众人原地安静等待,自己带着二女和孙大勇悄悄往西边山丘摸去,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待几人悄悄从侧首山坡的树林里冒出头往山丘西侧看下去的时候,几人都傻眼了。

    山丘下方,火把晃动,人影绰绰。像是一群群夜游的鬼魂一般,在火把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来来回回的忙碌着。看人数足有上万人之多。林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所有小股的辽国兵马所集结的地方正是此处。但这些人在山丘下忙忙碌碌的,大半夜的搞的闹哄哄的却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因为距离较远,光线又很昏暗,实在看不清这么多人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了搞清楚端倪,四人冒险翻越山丘,靠近那片平地,一直摸到平地旁的一小片树林里进行近距离的观察。这一回看的清清楚楚,所有的这些辽军兵马都在官道两侧的斜坡草地上挖坑运土,忙的不可开交。

    “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构筑工事?”白冰满头雾水,讶异的低问道。

    林觉微微摇头,轻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要在这里伏击杨俊所率的官兵。那也不是挖工事,你们瞧,那是挖陷坑呢。此处是官道所经之处,那必是要在此处进行一场伏击战了。”

    孙大勇也看出来了,在旁轻声道:“大人所言极是,怕正是这样的企图。属下适才看了看地形。此处是葫芦口地形,前后官道狭窄,东西皆有山丘横亘,相聚不过一百余步。这样的距离可让东西山坡伏兵皆可用长弓射杀官道上的兵马而无需担心会误伤自己。这还真是一出很好的伏击地形。”

    林觉仔细的观察着周边的地形,点头认同孙大勇的说法。此处的地形是少见的山丘环抱的地形,中间官道穿过,两侧坡度平缓几乎等同于平畴之地。正是一处可利用地形伏击的地形。

    “他们怎么在山坡上挖陷坑呢?怎地不在官道上挖?有些不太明白。”高慕青疑惑道。

    林觉低声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阻敌而是歼敌。辽人其志不小啊,他们是想要在这里吃掉一部分大周兵马,所以才在山坡上挖陷坑。一旦杨俊的兵马从官道上经过,遭受两侧兵马伏击的话,他们将进退两难,因为两侧葫芦口的道路狭窄,很难退出去。所以朝廷兵马的应对必然是四散散开在山坡上,减少队形密集带来的伤亡。而且这平缓的山坡也会给他们带来认为可以就地反击的假象。一旦他们想要攻击山丘上的伏兵,便会被这些陷阱所阻隔,会死的很惨。谁说辽人无脑?这算计可精明的很,这一切都是耍了心机的。”

    经林觉这么一说,高慕青和白冰才恍然大悟。白冰皱眉道:“没想到辽人这般有心计,那岂非杨俊他们要糟糕?”

    林觉沉吟不语。半晌轻声道:“之前我们以为这些辽军小股兵马是去增援渡口或者是去增援析津府。现在看来,杨俊的兵马应该已经顺利渡河了。从渡口到析津府正常行军需要三日行程,但现在他们连夜在此布置陷阱准备伏击,则说明朝廷大军的行动速度很快。明日恐怕就要抵达此处了,所以他们才会连夜在此设伏。看起来,辽军似乎并不想死守城池,析津府中的守将似乎想和杨俊的大军来一场野外作战。如果他们在此设伏,重创杨俊的兵马。析津府十余万骑兵再冲出来寻求决战,杨俊的兵马未必能顶得住。局势不容乐观啊。”

    孙大勇心中佩服之极,这便是自己和林公子的差距所在。自己可以看出对方的战术诡计,但却并不能从对方的行动中读出隐藏的讯息。林大人适才寥寥数语便说出了三个极具可信度的判断。其一是朝廷大军已然渡河,正朝析津府进军,所以辽军才会在此设伏。其二是他们已然近在咫尺,所以这些辽人才会连夜布置伏击手段。其三便是辽军的作战意图。这便是一个总揽大局之人的高度,他看到的是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思索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就像下棋的人,一般人看两三步后手,高手可以看到六七步甚至更远。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将消息告诉杨俊他们。”孙大勇沉声问道。

    林觉微微点头道:“送佛送上天,好人做到底。得向杨俊大军发出警告。不能见死不救。我大胆预测,今晚析津府必有大军增援来此。因为看眼前这规模,显然辽人不可能只用眼前这万余散兵游勇埋伏,我估计他们要增援大量精锐兵马在此设伏,要打一场大的伏击战。若是被他们得手,杨俊损失的恐怕不是几千兵马,而是上万甚至数万兵马。所以不能坐视不管。”

    白冰皱眉道:“真是不甘心,那杨俊狗咬吕洞宾,几天前还派人偷袭渡口,想要杀了我们呢。我们还得帮他。”

    高慕青笑道:“冰儿妹子,想开些,咱家夫君是仁义之人,宁愿别人负他,他却不肯负人呢。”

    林觉苦笑道:“慕青何必指桑骂槐的挖苦我。我也不想帮他,可是我说过,大义大节面前,不必拘泥于个人恩怨。我们只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可不是为了杨俊,而是为了大周,为了大周黎民百姓。”

    孙大勇沉声道:“可是杨俊未必领大人的情,大人发出了警告,他也未必会听。搞不好还会以为是大人故意误导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呢。”

    林觉皱眉沉吟,叹息道:“孙兄弟说的还真有可能发生,杨俊自负的很,对我也积怨颇深,他未必会信我的话。可是……那跟我无关,我们只做我们应该做的,信不信在他。他若有所警觉,便会派人来探查。但愿他不会因为对我的痛恨而不顾大军的安危吧,他应该不至于狭隘到如此的地步。”

第一二六一章 耳旁风

    此处不可久留,几人观察了片刻地形之后便悄悄退出林子,退回到宿营之处。林觉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两名亲卫,让他们连夜往南,沿着官道去找杨俊的大军,将警告信送到朝廷大军之中。只是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地名是何处,更不知那些丘陵小山叫什么名字,也只能以言语描述,不能详尽。但林觉认为,如果杨俊要是重视此事的话,应该会细细探查,也应该能知道这处伏击的地形。这之后,能做的便只能是等待了。

    凌晨时分,孙大勇派去潜伏查看的兄弟回来禀报,说有大量兵马从北而来,正纷纷潜藏于官道东西山丘之侧的山坡上和树林里。还有大量骑兵在北边数里外的弯道两侧停留。

    这个消息直接证明了林觉之前的判断。辽人是要在这里进行一场大型的伏击战。其目的不仅是歼灭一些大周兵马便满足,他是要吃掉大量的大周兵马,重创杨俊的兵马。胃口着实不小,意图也着实不小。

    面对这样的情形,林觉更加希望杨俊不能情感用事,否则他恐怕要吃大亏了。同时,林觉也对辽人刮目相看。这析津府的领军首领绝非等闲之辈。他应该很清楚放任大周三十万兵马抵达城下攻城是怎样的结局,所以他才会决定出城伏击。这应该是一种最佳的策略。

    ……

    杨俊的兵马已然行军了一日一夜。大军推进的速度很快,按照简易沙盘上的推演距离来算,两日内兵临析津府城下已然成为定局。

    一大清早,杨俊便披挂上马,下令大军继续前进。今日要走最后七十里路,按照兵马的前进速度,应该不成问题,傍晚之前是必然能赶到析津府城下的。

    就在杨俊下令兵马开拔之时,官道前方数骑飞驰而开,却是骑兵先锋军副都指挥使韩刚带着几名亲兵飞驰而来。

    “卑职韩刚,见过杨元帅!”韩刚来到近前,滚鞍下马想杨俊行礼。

    杨俊皱眉道:“你骑兵兵马怎不即刻开拔,跑来中军作甚?老夫昨晚的命令你没听明白么?老夫要你率骑兵急速赶到析津府城下,准备好大军扎营事宜,扫清前路障碍。你可听明白了?”

    韩刚忙拱手道:“卑职岂敢不尊军令,天一亮我们便准备开拔了,但是我们刚要动身,却接到了一份信。卑职看了信之后觉得事关重大,需得禀报元帅定夺,这才紧忙赶来见元帅。”

    杨俊皱眉道:“什么信?谁送来的?”

    韩刚摇头道:“送信的人以无头弓箭将信射入营中,之后便消失无踪了。我的人也没看到他们的长相。信在此,请元帅过目。”

    韩刚将信呈上,那是一方绢布上以木炭写的短信,信并不长,杨俊只花了片刻便看完了信。然后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来。

    “卑职不知此信是写给元帅的,卑职擅自看了此信,还请杨元帅恕罪。”韩刚在旁低声道,因为那信的开头表明信是写给杨俊的,写的是‘杨枢密使台鉴’的称呼。

    “无妨,呵呵,无妨。哈哈哈,这厮可真是操心的很,老夫势如破竹攻入大辽腹地,眼看就要攻下析津府,是不是将这厮给吓到了啊。居然又来搞这种花样,哈哈哈。这鼠辈,越发的不成器了。亏我以前对他还颇为欣赏,老夫是看走眼了。”杨俊从呵呵而笑变成了哈哈大笑,大声笑骂着。

    “元帅,但不知这是谁写来的警告信啊?卑职看那落款,写的不明不白遮遮掩掩的,似乎不是我军中将领。难道是朝廷安插在辽国的细作?不便透露身份?”韩刚问道。

    杨俊大笑道:“细作?那可不是细作。呵呵,瞧这厮的落款……一个心忧大周社稷之人……呵呵呵,这厮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只是个朝廷叛贼,却还妄称什么心忧社稷,我呸他一脸,真是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瞧瞧这一句,这厮居然教训起老夫来了,说什么要老夫‘莫因个人恩怨而祸及大周安危,对事莫对人,需及时应对辽军埋伏’。哈哈哈,竭力要老夫相信他的鬼话。真是笑死人了。”

    韩刚翻着白眼道:“说了半天,这是谁写的信啊,元帅好像认识他的样子。”

    杨俊笑声未歇,抖着白娟信道:“还能是谁?便是那个大周逆臣林觉呗。这厮好好的三司使不做,要跟梁王父子去当山匪。这时候又窜到辽国来意图搅局。前几日捉了耶律宗元的儿子送给本帅,意图迷惑本帅,想让本帅信任他。本帅当时就在想,他应该是有所图谋。这不,今日果然应验了。原来是要阻止我进军析津府。看来这厮跟辽人早有勾结了。好一个苦肉计,连耶律石的命都不管了,够狠。为了保住析津府,保住皇位,耶律宗元也是够狠。亲儿子都送给林觉当诱饵了。”

    韩刚知道林觉是谁,不过对于杨俊说的这些话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听口气,杨元帅似乎是说这个林觉跟辽人勾结,是个奸贼。但却又将辽国皇子抓了送给杨元帅当人情?这也太混乱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

    但人一旦先入为主之后,会将任何离奇的事情都当成必然。杨俊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中。杨俊先入为主的认为林觉是来搅局的,他一直在思索林觉将耶律石抓住送给自己的动机,开始以为是林觉在羞辱自己,现在却又进入自己的猜测之中,脑补了这离奇的事实出来。但杨俊自己浑然不想这其中的细节和逻辑的偏差,也不去想这当中的种种的不合理,而是真的认为林觉是有所图谋,阻挠自己大军的行动了。

    “杨元帅的意思是说,咱们根本不用管这信上的警告?是否应该探查一番。倘若真有伏兵,那可得当心。毕竟……这信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韩刚道。

    “嘿嘿嘿,他要骗人,能不说的有鼻子有眼么?本帅甚至怀疑,为了证明他的话是正确的,他甚至有可能让辽人故意露出马脚,让我们觉得他们有埋伏,从而达到让我们止步于此的目的。析津府的辽国兵将怕是已经吓得尿裤了,得知我大军将兵临城下,知道他们的末日将至,所以便让林觉这厮出面试图让我们生出疑惑。嘿嘿,这等伎俩岂能唬得住本帅。无非便是想争取时间,调集援兵来援救罢了。本帅岂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韩刚,探查是要探查的,但是即便发现异样,也无需大惊小怪。辽人能有多少兵马?析津府中只有十几万而已,就算他们全部出动,也不过是十几万罢了。辽人当真要蠢到放弃城池之利出来跟本帅正面交战,那本帅反而求之不得。你即刻回营,整军出发,这厮花言巧语试图蛊惑,在本帅这里都是废话一堆,本帅一个字也不会信他。”

    杨俊说着话,将手中的白娟信团成一团投掷于地。

    韩刚沉吟道:“元帅,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有埋伏,咱们可不能吃亏。卑职建议……”

    杨俊将脸一沉,喝道:“韩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涿州一战便令你畏缩如此么?你就这么点出息?那老夫还怎可将骑兵交到你手上去?老夫都跟你说了,这是他们用的计策。故布疑阵,其目的就是让我们延迟攻击析津府。他们想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岂能容他们得逞。韩刚,本帅命你于午后申时之前赶到析津府城下,做好扎营准备,不得耽搁。若是逡巡不前,耽搁时机,本帅将严惩不怠。”

    韩刚闻言不敢再说任何废话,忙躬身道:“卑职遵命,卑职这便赶回,即刻开拔。”

    大军开拔,快速前行。数十万兵马和辎重车辆绵延近十里。前方骑兵开道,中军是十五万步兵主力,再往后便是数千辆辎重车辆。

    这条官道因为是是辽国从析津府通向桑干河渡口,用来调运大量兵马物资的重要官道,所以修建的相当的平整宽阔。正是便于平日兵马和物资车辆的调度。此刻却正是大周数十万兵马车辆得以迅速推进的保证。官道宽阔之处可容六车并行,狭窄之处也有丈许。若非是为了绕过此处便布的丘陵山包的地形的话,官道的距离起码要缩短一倍以上。

    道路好走,前方骑兵固然迅捷快速,后方的辎重车辆也没有因为道路的崎岖问题而掉队,造成拖后腿的情形。整支兵马基本上保持着前后相聚十里之遥的距离,像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丘陵山野之间。

    韩刚率领七万骑兵在整支兵马的最前方。骑兵的速度要比后方的步兵和辎重大队快了不知多少,虽然有兵马脱节之嫌,但是为了在申时之前赶到析津府城下,却也顾不得了。所以,很快,七万骑兵和后方中军大队便拉开了七八里的距离。

    虽然从杨俊那里得到了明确的指令,要自己不必去在意那林觉送来的警告。但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领军将领,韩刚却也不敢完全的掉以轻心。他不但派出了数百人的探路骑兵队伍,而且也将七万骑兵分为数队,相互间保持间隔距离,保持相互的策应和冲锋阵型。如果一旦遭遇什么情形,可快速做出反应,不至于拥堵不堪,造成混乱。

    好消息是,数百骑兵冲在前方,一路上传回的都是好消息。四周山野静悄悄的。暮春时节,山野树木苍翠,山花遍地开放,景象甚是令人惬意。众骑兵策马小跑而行,神情也很轻松,说说笑笑甚是放松。

第一二六二章 袭击

    韩刚率领两万余骑兵在第一梯队,这是韩刚的习惯,他习惯于冲锋在前。当然也是为了更好的观察敌情。行了近二十里路都没有任何的意外迹象,韩刚绷紧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不少。日上两杆之时,前方道路变窄,丈许宽的官道只容数骑并行,整只骑兵队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但过了最狭窄之处,眼前豁然变得开阔了起来。前方官道宽达七八丈,两侧是平缓的山坡。东西方向是几座连绵的小丘陵。整个地形像是一条宽大的回廊一般。小丘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全是树木,平缓的山坡上绿草茵茵,地面一片片的开着各色小花。也不知为何,草地上有些斑驳,有些草皮似乎被人践踏过,草丛里散落着很多泥土碎石。

    韩刚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山坡草皮的异样,他只是对这样的地形有些警觉。作为领军多年的将领,他们对这种两侧高中间低的地形甚是敏感。因为这种地形总是给人带来一种危险的感觉。作为领军者最怕的便是类似长廊和峡谷的地形,因为那是最为危险的地形。

    “停下!”韩刚勒马站定,身后骑兵也纷纷停下。“等待前方传来消息。”韩刚道。

    前方,数百骑兵正朝着空地北侧的官道出口策马冲过去,他们是去探查有无异样情形的探路兵马。韩刚保持了应有的警惕性,虽然他的元帅告诉自己不必去担心此事,但韩刚可不能苟同。

    数百骑兵绝尘而去,消失在北边出口官道上。韩刚等人立马静静等候,眼睛朝着周围的小山坡上逡巡。山坡上一片安静。风吹过,林木沙沙,长草翻滚如浪。

    蹄声响起,数百骑兵折返而回,领军校尉高声禀报:“禀报将军,前方道路通畅,并无异样。”

    韩刚的脸上露出笑意来。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看起来杨元帅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个送来警报的林觉是想混淆视听,搅乱局面。确实,林觉他们是大周逆贼,自然希望大周兵败,他们好浑水摸鱼。所以才会使出一些花样来,目的自然是如杨元帅所言的,拖延大军的速度,让辽人有喘息之机。

    “全体听令,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此处。传令后续两队,保持距离和队形,一队队的通过,避免发生拥堵。”韩刚沉声下令道。

    即便探明前路畅通无异样,韩刚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警惕性,这种警惕性是多年行伍生涯所练就的习惯,倒也并非因为对情报的不信任。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放松了许多。

    得到命令的前军两万余骑兵将士做好了准备,韩刚一马当先,拍马冲出。身后众骑兵保持这队形跟上,穿过狭窄的进口,进入宽阔的官道之后,骑兵们快马扬鞭向前冲去。

    此处狭长的走廊地形长达里许,当韩刚抵达中间地段的时候,后方骑兵已经有近八千骑兵从狭窄的入口进入此处。整个前队骑兵人数不过两万余,已然有近半数兵马进入其中。整个走廊地带足可将整个前队的两万兵马尽数容纳。也就是说,前方骑兵尚未出北边入口,后方的骑兵兵马则刚刚进入南边入口。整个伏击地段恰好可以将整支前锋骑兵队全部容纳。这不是计算好的结果,只是一种巧合。但这种巧合之可怕,让藏匿在北边一处密林之中,正密切关注战场局面的林觉心中胆寒。

    辽人依旧藏匿在林木山丘之上并没有动手,他们是在等什么?他们当然不是不攻击,而是他们在等尽可能多的鱼儿进网。他们要一口将这两万多骑兵吃掉。

    林觉不能再等下去,于是低声下达了命令。

    韩刚等人正在官道上疾驰,冲向北边的出口。整支骑兵队已经有半数进入,只需用一炷香时间,所有的兵马便可冲出出口处,脱离这种险恶的地形。韩刚一边挥鞭打马,一边朝两侧的山坡不断的逡巡。山坡上依旧平静的很。但是韩刚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不出来,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突然间,韩刚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感觉不对劲了。那两侧山坡的长草密林之中平静的实在有些过分,按理说大股骑兵从山道上奔行而过,那些长草密林中鸟雀走兽应该会被惊扰奔逃振翅而飞的。这一路上过来,骑兵兵马所到之处,旁边的野地里都有飞鸟冲天而起,野兔小兽被惊的到处乱窜的。可偏偏这两侧相聚不到百步的山丘上却并无任何的动静,这明显有些不对劲。

    韩刚还没有仔细的思索这个异常现象的时候,就听见一声闷雷一般的声音在东侧山丘后方炸响。

    “轰隆!”

    那声音即便在马蹄的嘈杂之声中依旧显得格外的刺耳,韩刚听的清清楚楚。下一刻,更是有三颗红色的焰火弹在东山丘之后升腾上天空之中。在空中留下三道白色的烟雾轨迹,然后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

    “不好!有情况!”韩刚大喝一声。下意识的勒住了马匹,举手示意后方骑兵减速。

    官道上瞬间一片混乱,疾驰中的战马纷纷人力而起在,发出嘶鸣之声。但整支兵马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你们看到了么?听到了么?”韩刚一双鹰隼般的双目扫视着山坡,沉声问身边众人。

    “听到了,似乎是火器的轰鸣。还有焰火弹。”身旁众人纷纷勒着躁动不安的战马道。

    “有些诡异,有些诡异。那是有人在警告我们。山坡上一定有鬼,我们怕是已经中了埋伏了。这山坡平静的有些可怕,这绝对有问题。我们得撤回,立刻撤回。”韩刚冷声道。

    “啊?不至于吧。没准这是有人故弄玄虚。杨元帅不是说了么?有人想故意阻挠我们及时赶到析津府……”身旁一名将领皱眉说道。

    但他的话立刻被韩刚所打断,韩刚斩钉截铁的喝道:“回头,即刻回头,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不能冒险。传令后队,停止进入,即刻掉头后撤。前队变后队,撤!”

    众骑兵闻言纷纷拨转马头,后方兵士得到命令也纷纷拨转马头准备往后退。就在此时,山坡上低沉的号角之声响起,随着号角的吹响,长草树丛之中冒出无数个身影。一张张长弓拉满如满月,随着一声凄厉的呐喊,弓弦的弹动声犹如闷雷滚过天际,密集的犹如乌云一般的箭雨带着破空的呜呜声便已经兜头浇下。

    下一刻,闷哼声,惨叫声,惊呼声,咒骂声,临死前的呻吟声,战马的悲鸣声响成一片。突如其来的密集箭雨落在队形密集的官道上的骑兵阵型中,短短片刻时间,便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冷兵器时代,弓箭的威力堪称魁首。弓箭及远,可远程狙杀敌手,善用者,即可对敌造成大量杀伤,更可保存自身。辽人能在北方纵横两百年,比大周立国的时间都长,并且能和强大的大周相抗衡,所凭借的便是其骑射功夫。辽人精锐兵马跟大周兵马交战时,最让人头疼的不是其他的东西,便是其弓箭之威。而且辽人自小学骑射,几乎个个都是各种翘楚。平民百姓都射箭极准,更别说是军队之中的人了。

    且辽人配备的都是长弓劲箭,据有人测算过,他们的弓箭比之大周兵马配备的弓箭的力道强半石。大周兵马统一配备的一石弓,按照一石百斤的标准来算,一石弓是很符合实际的配备,一般成年男子都可拉的动一石弓。但是辽人不同,他们的弓箭普遍都是一石二到一石五的。其力道和射程比之大周的弓箭都要强悍和及远。当年燕云之盟订立之前,大周曾北伐辽国,双方发生过一次大型汇战。在那次汇战之中,辽人便凭借弓箭的力道和射程的优势在开战前的弓箭对射之中夺得先机。两国兵马对射时,辽人在大周弓箭手射程之外便开始放箭,几轮下来射杀数千大周兵马,直接导致了后来作战的失利。可以说燕云之盟之所以得以订立,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问题在于,这不是简单的打造强悍的弓箭便能解决的,弓太强,大周弓箭手完全拉不动,或者是需得耗费巨大气力,造成后力不继,反而影响战斗力。这不是简单加强弓箭的强度便能解决的。

    此刻两侧山坡距离官道都在百余步左右的距离,长弓劲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却不用担心误伤自己人。大周兵马虽有精锐装备在身,但辽人的劲箭却依旧可以穿透甲胄,造成杀伤。这便是劲箭的威力。

    短短不到数十息时间,大周骑兵被射杀逾千,伤者也上千。密集的阵型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下的伤亡让人惊愕咂舌。阵型也一片大乱。

    “撤退,撤退!快撤!”韩刚大声吼叫着下令,他想要兵马退回到后方官道上去,这里地势开阔,根本就是活靶子。对方的重点设伏地点也正在这开阔之地的两侧。

    但官道拥堵,撤退的命令只会让队形更为混乱,上万进入伏击圈中的骑兵拥挤在一起,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撤退。

第一二六三章 死地

    韩刚立刻意识到此刻想要撤回入口怕是不可能了。后方尚有万余兵马在伏击圈外的官道上堵着,短时间内不可能腾出空间来。就算有空间可撤离,狭窄的官道入口也是扼住兵马退出的咽喉,左近的陡坡荆棘树丛让兵马只能沿着官道原路返回,而根本没有任何抄近路的可能。仅靠着那每次只能通行三四骑的丈许宽的官道入口,顶着对方箭雨的打击的情形下,即便最终能退回去,怕也是死伤大半了。

    韩刚挥动长刀拨打着射来的箭支,一边快速的思索着。作为军中领军将领,他必须迅速做出决断。

    “传令!攻下两侧山坡,将这帮辽狗杀个片甲不留!”韩刚高声吼道。混乱之中的兵马得此命令立刻有了行动目标,各将官开始立刻组织兵马朝两侧平缓的斜坡上进攻。

    不得不说,韩刚的这个命令并非是慌乱之中的胡乱下令,而是他在快速判断局面之后的选择。两侧山坡平缓,两边的几座山丘也并不高大陡峭,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发动进攻。只要冲到山丘下方,对方便无法再以弓箭袭击,便只能被迫肉搏作战。而这正是大周兵马并不惧怕的。辽人强悍在骑射,而非武力。论肉搏作战,大周兵马比他们强悍的多,这绝非虚言。辽人作战皆以机动优势远距离骑射袭扰,根本不跟对手正面纠缠交战,便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和大周兵马正面交锋,无论在武技上还是盔甲兵刃上都落于下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的事,辽人是不会干的。

    如果能冲到山丘之下,埋伏设计的辽人必然溃逃。这是反伏击的好办法。也许会付出些代价,但总比全部窝在这里当活靶子要好的多。

    然而,韩刚此举却正中了辽人的奸计,当八千骑兵迅速开始朝着两侧斜坡上冲锋之时,便听轰隆隆的坍塌之声响起,刚刚从官道上窜出十几步的数百名大周骑兵在一瞬间突然消失。烟尘飞扬之中,惨叫哀嚎声在尘土之声传来,凄厉惊骇的叫喊声恐怖的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韩刚瞠目吼道。

    没等别人回答他,他眼前的一幕已然回答了他的问话。数十名骑兵在自己的身前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的栽入了一个深坑之中。韩刚胯下战马的前蹄已经踏空,但好在韩刚反应迅速,猛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转了半个圈,前蹄落在侧首的地面上,这才避免了摔下陷坑的命运。

    “陷坑!上当了!”韩刚心中闪电般的闪过这个念头。

    身旁尘土飞扬,惨叫连天,不断有骑兵踩空陷坑落下去。透过黄色的烟尘,可看到身前坑中情形。那是方圆数丈,深达丈许的大坑。摔落下去的兵马纠缠在一起,可以清楚的看到陷坑之中便不向上的尺许长的尖刺,密密麻麻,让人胆寒。摔落的人马被尖刺穿透身子,轻则皮肉破损,重责肠穿肚破被钉在尖刺上。所有人都哀嚎挣扎着,战马踢腾着四蹄悲鸣着,简直如同在地狱中的场景一般。

    一种沮丧之极的无力感和惊惧感涌上心头。到此时,韩刚才真正认识到,辽人的伏击计划周详,是一次处心积虑的阴谋。这次伏击是一次彻彻底底的算计,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山坡上的这些陷坑正是洞悉了被袭击后自己会下令攻击山坡而挖掘的。正是利用了自己这种心理。这么做的目的正是要阻止己方兵马攻击伏击的弓箭手。这些陷坑会保证弓箭手们的安全,让他们安心放箭,不至于遭受攻击。所有的一切都被辽人算计好了。

    陷坑不断的陷落,大周骑兵兵马不断的落入陷坑之中。但凡摔进去,便非死即伤,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爬不上来。头顶上有箭雨密集射来,脚下又步步危机,大军乱成了一锅粥,死亡人数也迅速飙升。短短不到盏茶时间,陷坑造成的伤亡和箭支造成的伤亡已经高达四千人。到处是尸体,到处是伤者,到处是嘶鸣着乱窜的马匹。大周骑兵已然溃不成军了。

    “韩将军,攻山不可行啊,得另想法子啊,否则……我们今日便要全部死在这里了。”一名副将带着哭腔大声叫道。

    韩刚焉能不知这里已经是死地,他皱眉思索着,紧接着下达了第三条命令。

    “所有兄弟,停止攻山,跟着我沿官道往北,冲出死地。”韩刚厉声大吼道。

    韩刚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领军之将。在这种时候,一般人怕是早已魂不守舍,毫无主张了。但他还是很快在混乱中理清了头绪。下达的冲出北边官道出口的命令看似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退不回,又被陷坑阻隔无法攻击山坡上的敌军,这种情况下,向前冲是唯一的选择了。而且适才韩刚派人探过路,证明官道上没有陷坑,前方里许范围内的道路上都无辽国兵马。这说明,往前的路是畅通的,并且很有可能是条活路。也许往北是脱离大部队的一种不明智的选择,但和眼下的处境相比,那其实才是真正的明智。

    没有其他的选择,这种时候,兵士们唯一的希望便是跟着众人一起行动。不管韩将军的决定是对是错,他们也只能遵命。于是乎,所有人转回官道上,只片刻之后,剩余的六千余骑兵便顶着漫天的飞簧开始冲锋。每个人都知道这关乎生死,冲出去便有可能活,冲不出去便必死无疑。所有人的咬着牙呐喊着,面色狰狞的吼叫着。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身边不断倒下的人马,也没有任何的惧怕,因为这些都没有用。

    辽人弓箭手也明显加强了射击,简直一蓬蓬的当头浇下,带给大周骑兵极为惨痛的伤亡。后方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之后,前面又进入了新的埋伏着的弓箭手的射程之中。总之,在这片伏击地形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短短六七百步的距离,大周骑兵再有上千兵马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但剩下的五千骑兵终于还是冲到了北官道出口处。北出口虽然狭窄,但是比之南出口要宽敞数尺。就是这数尺的差距,便让骑兵能更加迅速的冲出死地。后方的箭雨被甩在了后方。任何一只弓箭都无法对骑兵们造成威胁的时候,则预示着大军暂时脱离危险了。

    韩刚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向前驰出两里之地,确定后方无任何追兵追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埋伏于后方的弓箭手都是辽军步兵,他们追赶不上,也决计不敢追击的。一旦韩刚等人冲出伏击圈,他们怕是也要抓紧时间撤离。因为行迹已经暴露,倘若大周大队兵马赶到,遭殃的反而是他们才是。

    韩刚等人惊魂稍定,放慢了马速。韩刚勒马站定检视身后的骑兵们,见他们一个个面带沮丧,灰头土脸。很多人身负伤势,浑身浴血,身子佝偻在马背上,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当然大多数人心里是庆幸的。只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值得庆贺,因为一万多骑兵只剩下了四千人,适才的慌乱和惊恐依旧难以平复。

    韩刚咳嗽了一声,正想要抚慰将士们几句。然而,一声悠长的号角打断了他。所有人惊骇的循声看去,但见前方乃至左右起伏的山丘之间,冒出无数的黑点。很快,便是漫山遍野的黑点,那是漫山遍野的辽国骑兵。

    韩刚心头冰凉,原来弓箭手的伏击只是第一波伏击。这里的骑兵才是最后的伏击手段。所有逃过弓箭手射杀的大周兵马都会自投罗网,最终落入辽国骑兵的包围圈中。仅仅以目测来看,山野之中的辽国骑兵便超过四五万人。辽人调动了如此大规模的兵马在此设伏,可谓势在必得。辽军领军之将似乎早已将所有的结局都规划好,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眼下四千骑兵已然无路可走,他们惊惶四顾,不知所措。

第一二六十四章 大辽名将

    辽国南枢密院枢密使、坐镇析津府的辽国名将韩德遂策马立在一座山丘之巅上。此次他亲自率析津府中的八万兵马前来此处设伏,便是要在这里给予大周兵马一次巨大的打击。

    整个伏击计划正是韩德遂拟定。包括所有的细节。作为一名辽军将领,韩德遂用兵的手段出神入化,思维的方式像极了大周的将领们。有别于辽人其他的将领,他的用兵毫不粗放,而是注意每一个细节,思索的极为深而且细致。

    这也许和韩德遂的出身有关。韩德遂不是辽人,他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韩德遂的家族来到北方的历史可追溯到唐朝末年。当年韩氏先祖韩好古本是唐朝边镇将领。彼时辽国尚未立国,被称为契丹人。唐朝衰败,契丹袭扰边镇,韩好古被俘之后便降了契丹,从此在北地扎下根来。

    韩氏一脉,数代之间出了一批名将。韩德遂的曾祖父韩元正曾是辽国开国功臣,跟随开国圣帝开疆辟土,立下大功。辽国开国后被封南院王。韩德遂的父亲韩匡正曾驻守析津府多年,是为析津府留守官,封燕王。韩德遂自己则从十六岁起便跟随其父在析津府军中任职。四十多年过去,韩德遂和大周在边镇交手何止百次,规模虽然不大,但却也恶名昭著,屡屡得手。边镇百姓都知道韩德遂的名字,他被称为韩老鬼,意思是他比鬼怪还可怕,同时老鬼在当地语境还有一个意思便是奸猾狡诈之意。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件事,韩德遂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

    耶律宗元还在当王爷期间便跟韩德遂结成了利益联盟。韩德遂现在的后宫里有一位叫柔妃的女子,这女子便是耶律宗元的妹妹韩柔儿。韩柔儿嫁给耶律宗元的时候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寡妇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便生病去世了,再无人敢娶韩柔儿为妻。因为这韩柔儿不但相貌丑陋身材肥硕,而且脾气暴躁的很。本人跟她名字‘柔儿’这两个字可是一点关联也没有。韩德遂也拿自己这个妹妹头疼的很。

    但是,耶律宗元却看上了韩柔儿,执意要娶她进王府。此事在当时让人大跌眼镜,耶律宗元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身为大辽王爷,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但他偏偏非要娶了这个又丑又胖的寡妇韩柔儿。

    此事在当时让人引为笑谈,人们认为,就算耶律宗元想拉拢韩德遂,也未必需要用这种自轻自贱的举动,娶了这韩柔儿不是给自己添堵么?再说了,他是大辽的王爷,犯得着这么糟践自己跟韩德遂结交么?

    但事实证明,这是耶律宗元走出的最正确的一步。韩德遂是南枢密院枢密使,其韩氏家族在辽国上下影响颇大,要兵权有兵权,要人脉有人脉,正是个极佳的盟友。耶律宗元夺位之时,很大程度上倚仗的便是韩德遂手中的力量。事后在平息各部落的一片讨伐之声时,韩德遂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到如今,那些当时满头雾水,甚至讥笑耶律宗元的人才明白,原来耶律宗元走了这么一步妙棋,原来他早就存有夺位之心,所以才会和韩德遂联姻。

    耶律宗元夺位成功之后,韩德遂被授予南院大王,南枢密院枢密使,彰德军节度使等一系列的头衔,依旧在析津府驻守。皇耶律宗元对他极为倚重和信赖。将整个南方的安危,将自己的腹背位置都交给韩德遂,由此可见一斑。甚至耶律宗元还赐予韩氏耶律姓氏,以示尊宠。是有意韩德遂还有有个契丹名字叫做‘耶律隆昌’,但其实韩氏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此次耶律宗元为了平息叛乱向大周借兵的事情,韩德遂是极力反对的。但当时耶律宗元也不知怎么想的,太过担心局面恶化,所以执意为之。韩德遂也不好太过反对。直到耶律宗元醒悟过来,意识到此举或会招致大周的乘势进攻,这才亲自修书给韩德遂,让他多长个心眼,千万不要被大周兵马给钻了空子,严防他们反水。韩德遂从那时起,其实便已经在思索一旦大周反目,自己该怎么办的事情。

    在涿州的安排便是韩德遂所为,他不惜在涿州摆了近五万兵马,便是想要给大周兵马一个下马威。他知道,一旦拒绝大周兵马进入,对方肯定会立刻撕破脸皮进攻。涿州发生的攻城首战便是打了大周兵马一个措手不及。那次战斗不损一兵一卒,歼灭大周兵马近八千人,可谓是辉煌之极。

    但韩德遂也是清醒的,他知道涿州是守不住的,三十万大周兵马会摧枯拉朽办的攻下涿州。但他也没有选择增援涿州,也没有将涿州兵马撤回。

    增援涿州意义不大,那座城池最多只能容纳五六万兵马,多了反而没用。在这,这也和韩德遂心中的御敌计划相悖。撤回兵马是不可能的,韩德遂还寄希望于涿州能坚守个三五日,这样为他在后方排兵布阵争取时间。

    韩德遂的计划只有八个字:诱敌深入,设伏歼灭。作为和大周兵马交手多年的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韩德遂知道死守析津府是不明智的。涿州和桑干河渡口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只有这样,才能给杨俊一种错觉,认为他的大军势如破竹,大辽兵马无法抵挡。

    当他渡过桑干河之后,韩德遂便会切断其后勤道路,封锁渡口。并且在山野之中选择最佳的伏击位置,设下伏兵一口一口的蚕食对手,让对方时刻处在恐慌之中,让对方实力一步步的削弱却得不到补充。

    不得不说,韩德遂深知杨俊的脾性,也知道杨俊的弱点。他要让杨俊轻敌冒进,他要让杨俊在被不断的袭击中暴怒,因为他知道杨俊是受不得失败的。那时候他会犯更多的错误。

    本着这样的作战思路,韩德遂在涿州失陷之后也没有死守渡口拒守,而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些反抗。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歼灭一部分大周兵马。

    只是整个计划让韩德遂感到意外的两点是,涿州丢的太快,渡口被突破的也太快。韩德遂本来预料,涿州和渡口加在一起起码也得坚守五六天时间。这样的话,从西京大同府调集而来的五万增援兵力也将到达。各地州县部落的人手也都将聚集,虽然不多,那也最少有两万。有了这些人手,便可以在通向析津府的官道上大做文章。

    事实上韩德遂选择了三处伏击地点,他要利用这三处伏击地点狠狠的咬下大周兵马的三块肉。韩德遂的预计是起码得歼灭对方五万到十万的兵马,到那时,双方的战力对比便将逆转。到时候不是杨俊攻不攻的下析津府的问题,而是他们在自己组织的全面反攻之下还能剩下多少人的问题。

    但正因为涿州和渡口两处陷落的太快,才导致韩德遂不得不放弃了其他两处距离析津府较远位置的伏击战。因为大同增援的兵马和部落地方州县增援的兵马未抵达,必须出动析津府的兵力才能设伏,这不符合韩德遂的作战方略。距离太远,从城中调兵是不合适的。析津府是绝对不能丢的,否则诱敌深入的困敌之策便会失效,攻下析津府之后大周兵马便不会担心补给问题,故而析津府是必须要确保安全的,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最终,在距离析津府以南五十里的这片地方,便成了唯一的伏击战场。为此,韩德遂命所有集结的散兵游勇们集结于此连夜挖设陷阱。同时从析津府就近调集了三万弓箭手和近六万骑兵。弓箭手埋伏在山丘长草树林之中,而骑兵则在数里之外的山野之间隐匿。韩德遂设计的很精妙。他认为,对方一旦遭受伏击,因为无法及时退却,便会选择拼命。那么陷坑便是保护弓箭手的最佳工事,而且也是杀敌的手段。对方最终只能选择一条路,便是往北冲。因为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事实也正如韩德遂所料的那样,大周骑兵所有的行动也都是按照韩德遂所事前设计的那般一步步的走。但是,让韩德遂恼火的是,这当中却出了点意外。原本韩德遂是要尽可能多的歼灭大周骑兵的,这只两万余人的骑兵先遣队正好可以完美的填满伏击的口袋。可是偏偏在行到中途的时候有人发出了警报,导致大网里只困住了万余兵马。辽军伏兵被迫发动,因为他们若是不发动,对方便要前队变后队开溜了。没能将对方全部兵马尽数囊入囊中歼灭虽然遗憾,但这网里的鱼儿也已然是不少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一万大周骑兵中的半数被歼灭,剩下的四千多人冲了出来。弓箭手没能解决的问题,自然轮到后方的骑兵来解决。他们设伏于此,本就是计划的最后一环,弥补上因为防止对方先遣骑兵探查而不得不敞开的官道路口,将这个包围圈唯一的漏洞填塞住。

第一二六五章 浴血

    漫天遍野的辽国骑兵的出现,像是在韩刚等四千余死里逃生的大周骑兵们头上齐齐浇了一盆冰水,他们的心紧缩着,变得冰冷而绝望。这完完全全是个死局,从踏入那埋伏圈开始,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今日,没有幸运儿,没有幸存者,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没有人会有意外。

    号角声中,漫山遍野的辽军骑兵开始朝官道靠拢,收缩包围圈。前方官道拐弯处尘土飞扬,刀光闪烁,一只辽国骑兵已然出现在前方的官道上,他们正策马飞驰,大声的呼喝着朝韩刚等人冲来。他们埋伏于官道上,所以来的最快,冲的最猛。四周山野里的辽国骑兵主要是防止韩刚的人马从山野逃走,完成最后一击的主力还是这些官道上的骑兵。那是分成三队的三万名辽国精锐骑兵,足以对付任何从伏击圈中逃出来的大周兵马了。

    双方相聚只有数里之遥,很快便要冲到近前。韩刚勒马矗立着,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应对。退是退不会去的,退回伏击圈也还是死路一条。逃是逃不掉的,山野之间全是辽国骑兵。大周骑兵可没有辽国骑兵的本事,可以策马在山野沟壑之间纵横驰骋。一旦离开官道,便将寸步难行。离开马匹步行逃跑也是不现实的,对方会将所有人都搜出来,一个也逃不掉。

    “韩将军,左右是个死,莫若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怕什么,马革裹尸乃是我们当兵之人的最后归宿,宁愿杀敌而死,却不能给大周丢脸,给儿女子孙丢脸。”身旁一名年轻将领沉声开口道。

    韩刚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你有些面熟的很。”

    那年轻将领拱手道:“卑职马青山,安肃军骑兵第一营队正,跟随韩大人四年了。四年前韩大人接见过卑职的。”

    韩刚皱眉想了想,忽然指着马青山道:“哦哦,你就是那个放弃春闱大考,跑来边镇投笔从戎的马青山不是么?当初这件事可是轰动一时呢。对对对,本将军当时确实接见过你。”

    马青山点头道:“正是小人。大人记性真好。小人当时还被人笑话。韩大人后来还替我说公道话,惩罚了几名讥讽我的人呢。”

    韩刚点头微笑,四年前有个读书举子放弃春闱来参军,轰动一时。有人嘲笑他不识时务,这年头读书可比参军好一万倍。还有人讥讽他是明知自己考不中所以故意制造噱头。韩刚得知此事后惩办了几名嘴巴臭的官员,还接见了这个举子。本有意让他在身边当个写写书信整理文案的亲随,但是这个马青山当场拒绝,说他是来参军杀敌的,倘若要做这些事,他何必来参军,继续读书便是。韩刚不好勉强,便也随他去。

    眼前这个马青山已然面色黝黑,身子健壮,和寻常的骑兵将士无异了。记得当初他参军的时候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看来这四年时间,对马青山而言是翻天覆地的四年。

    在这种时候,马青山一介书生出身之人能说出这种话来,让周围众人心生愧疚。

    “说的对,跟他们拼了。杀一个是一个。不能让辽狗看清了咱们。”

    “对,韩将军,下令吧。今日誓死一战,不负大好头颅。”

    众将领纷纷大声说道。

    韩刚心中感动不已,同时也愧疚不已。此刻的局面,他是有责任的。在得到警报的情形下,自己过于相信杨俊的判断,以至于没有能够谨慎应对。这个责任是无可推卸的。韩刚之前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因为眼前的局面所迫,而是因为觉得实在对不住身边的弟兄,觉得自己实在太蠢了。

    “诸位兄弟,你们都是好样的,我韩刚何德何能,今生能有你们这般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韩刚无能,让你们陷入如此境地,心中实在愧疚难当。”韩刚叹息说道。

    “韩大人,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有,也不能全归咎于你。有什么事,大伙儿一起扛着便是。大不了便是个死,咱们死都不惧,还惧什么?”马青山大声道。

    “正是,将军不必自责,敌军已在里许之外了,咱们不能耽搁了。”众将士纷纷叫道。

    韩刚收拾心情,缓缓举起长刀,高声喝道:“好,众将士听令,准备冲锋。教辽人知道我们大周骑兵不是好欺负的。今日我们或许活不成了,本人只有一句话告诉诸位,今生得你们这班兄弟,韩某死而无憾。一会儿先去黄泉的兄弟在路上等一等,不要走得太急,奈何桥前咱们再见一面,互相记住长相,来生,咱们还做兄弟。”

    众将士目中含泪,高声吼道:“对,来生还做兄弟!”

    韩刚张开大口,露出森森白牙,额头青筋暴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杀!”

    “杀!”众将士流泪大吼,战刀高举,策马冲出。四千余骑兵一往无前,迎着前方滚滚而来的辽军铁骑冲了出去。

    双方骑兵在极短的时间里边冲撞到了一起。这绝非是规模最大的骑兵对战,但其惨烈程度绝对不亚于任何异常大型的骑兵对战。双方拥挤在只有六七丈宽的官道上,就像是两列火车迎头相撞。在碰撞交手的那一刻,似乎连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鲜血飞溅在空中,刀剑闪耀的寒光刺人耳目。残肢断臂,飞起旋转的尚未瞑目的头颅。马蹄下被践踏的血肉,长刀刺中对方身体深入之时和甲胄摩擦的刺耳声响。血肉的腥臭味道,临死前屎尿失禁发出的恶臭……

    等等的一切,都在这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发生。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鼻子里嗅到的气味都在一瞬间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这眼前如地狱般的一幕。

    一般辽军骑兵作战的原则并非是近身作战,因为他们并不占据兵器和盔甲的优势。他们会凭借高超的骑术,精准的骑射技术和对方在肉搏之前展开游击战。他们的轻骑快马可以迅速摆脱对手的纠缠,用强劲的长弓远距离射杀他们的骑兵对手。他们的长弓力道强劲,可穿透这世上最好的甲胄。但同时,他们也有他们的劣势,便是粗糙单薄的甲胄,并不算锋利的兵刃以及马上格斗技术的落后。正因为如此,辽军骑兵一般不会选择和对手正面血拼。

    但今日,他们却直接发动了肉搏进攻。一方面,在辽人看来,这四千漏网之鱼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他们哪里还有斗志。骑兵大军一冲,便立刻将他们冲散瓦解。另一方面也是地形所限。官道之上哪有腾挪空间。难道面对这四千残兵败将,还要让开官道,去往两侧的沟壑荆棘遍布的极为危险的地形上去腾挪放箭?那不是笑话么。鉴于此,这一次辽骑选择了直接冲杀过来,因为他们都认为,对方根本不值一提,根本不是对手。

    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这四千残兵败将居然强悍如斯,居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崩溃。双方一交手,辽骑便立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大周这四千骑兵居然是一种搏命的作派,他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的,不管不顾只将兵刃朝己方兵马身上招呼,完全不顾对方的兵刃也冲着自己砍杀而来。他们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拼着自己死伤也要让对手中招。而要命的是,他们身上的甲胄精良,尽管满是血污,但并不妨碍它们的防护功效。双方互砍,辽骑兵显然手上更重,而大周骑兵因为有甲胄保护可能只受轻伤或者根本没受伤。交战面上,一名大周士兵连杀数名辽骑兵,最后才被砍杀在马下的情形到处可见。

    本来一万骑兵的辽骑兵冲锋而来,无论从气势还是兵马人数上都是碾压态势。然而,在短暂的相持之后,大周骑兵反而开始往前推进。就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刀一般,硬生生破开周围的滞碍,刀锋带着血肉残渣,将辽兵看似坚实的防线捅了个鲜血淋漓。当一个人无畏生死的时候,便会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当一只兵马无畏生死的时候,同样也会让他的对手胆寒。

    辽骑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竟然有了败退的迹象。大周骑兵完全不顾生死。他们以命换命,甚至一条命可以换数条命的打法,让凶悍的辽国骑兵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战事进行了一炷香时间,双方死伤人数直线上升。特别是当大周骑兵穿入辽骑内部时,双方形成了一道狭长的凹形的交战面,交战的兵马更多,死伤也随之更大。

    在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辽国骑兵终于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他们开始往后方败退。这时候,大周骑兵只剩下了两千人,而辽骑兵尚余六千人。双方的战损比维持在一比二的状态。辽骑兵倘若能坚持住的话,他们最终还是可以靠人数获胜的那一方。但是他们却坚持不住了。当一只兵马的死伤人数达到三成,那其实已经到了临界点。大周骑兵死伤超过五成却没有崩溃,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但是辽兵可不一样,他们有后路,有后续增援兵马,所以他们绝不肯继续耗下去。

第一二六六 浴血(续)

    “他们要败了,兄弟们,杀啊。”韩刚已然全身是血,身上伤势不计其数,浑身火辣辣的疼,但他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战场上的态势。

    “杀!杀光他们。”身旁的马长青也大声怒吼着,他的右臂已经受伤,半个臂膀鲜血淋漓,但他左手握刀,依旧凶悍无比。

    韩刚暗自赞叹不已,自己倘若能带着众人活着出去,这马长青自己是一定要大力提拔推荐的。此人绝对是个人才。但韩刚也很快苦笑着告诉自己。想要逃生怕是不可能了,而且就算逃出去,杨元帅这一回是绝对不会饶了自己的。

    两千余大周骑兵奋起余勇,呐喊着朝着前方凶猛冲杀。数千辽骑兵心中波动,已开始四散溃逃。一旦这种溃逃造成人心的恐慌,便是辽军全线崩溃之时。

    然而就在此时,号角声在后方官道上响起。片刻后蹄声隆隆,烟尘飞扬。辽国骑兵第二支万人队终于在此刻汹涌而至。

    ……

    策马站在沙丘上的韩德遂早就将战场的情形看在眼中,他惊讶于大周骑兵的悍勇。在这种情形之下依然有这样的战斗力。起初他也并未太在意对方的困兽之斗,但直到己方骑兵居然有节节后退的架势,韩德遂才明白必须要让第二个万人队上场了。一万骑兵竟然无法吃下他们,韩德遂心中甚是恼火。

    但韩德遂并不担心,第二梯队冲上去之后,局面会立刻得到控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对手是绝对支撑不住的。韩德遂只是恼火自己居然低估了对方的战斗意志。幸亏这场伏击战自己完全占据主动,倘若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正面交战,则后果不堪设想。此事为自己敲响了警钟,提醒自己完全不能大意轻敌。

    第二梯队一万骑兵从官道上滚滚冲来,他们的出现像是给已经快要崩溃的交战中的辽兵打了一针鸡血,那些正犹豫要不要逃走的辽军骑兵斗志大增,他们纷纷调转马头,再次和大周骑兵缠斗在一起。

    韩刚心中叹息,在看到对方后续兵马冲来的时候,将一腔热血的韩刚等人拉回了冷酷的现实。对方可不止眼前这些兵马,对方有不知多少兵马在后方等候出击。就算杀光了眼前这些辽人,后方还有无穷无尽的辽兵冲来。这就像走在漆黑的长廊里,你走到了长廊的尽头以为那里会有光明,但其实黑暗的尽头不是光明,而是另外的黑暗,永远没有尽头。这样的现实会让人意志崩溃,直至绝望。

    所有大周将士们都知道,那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他们几乎人人带伤,精神和身体上都疲惫到了极限。之前的交战消耗了他们全部的激情和气力,此刻当大批敌军骑兵汹涌而来时,他们心中已经绷紧到极限的那根弦终于断裂。很多人垂下了长刀,面色灰白,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沦为绝望的行尸走肉。反抗似乎已经毫无意义,那还反抗作甚?不如就此了结,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杀啊!杀啊!”韩刚依旧怒吼着挥舞着长刀,砍杀着前方的敌军。他的身旁还有数百人紧紧跟随,机械的挥舞着长刀跟敌人火拼。但大批失去了斗志的士兵们麻木的停止了作战,而且他们很快便得偿所愿,再不用跟对手厮杀了。因为他们的对手毫不留情。辽国骑兵蜂拥而上,将那些放弃抵抗的大周骑兵如猪羊一般的屠戮干净,丝毫也没因为他们停止反抗而手软。

    在敌军增援的骑兵尚在七八百步之外,根本没有加入战团之前。战场的形势陡然逆转。两千余剩余的大周骑兵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被屠杀,只剩下了韩刚身边的五百余人。韩刚无论怎样的大吼,都已经难以唤回那些失去斗志的麻木的灵魂了。

    面对此情此景,韩刚心痛如割,却也只能仰天长叹。他并不怪这些人,他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极限了。面对这样的死局,他们已经尽力。他们其实并没有丢脸,他们只是累了,只是不想面对这一切了。他们也没有心气再举刀作战了。一个丧失了斗志和希望的人,其实也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杀!”韩刚热泪滚滚,口中发出嘶哑的无力的嘶吼。他怒吼着将长刀从一名辽军骑兵的脖子上抽出来的同时,臂膀上也迸发出一片血雾。一柄弯刀从他的上臂上拖过,一道巨大的伤口出现,剧烈的疼痛中,鲜血汩汩而流,迅速染红了整个手臂和半身。一名辽骑面带狰狞的表情举刀砍向韩刚的脖子,韩刚手臂无力,也来不及兵刃换手,不觉长叹一声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当啷一声响,一柄长刀斜刺里挥出,将那柄致命的弯刀格挡开来,下一刻横刀一抹,那辽骑兵惨叫着摔下马背,脖子上鲜血奔涌。

    韩刚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苍白的脸。那是马长青的脸。

    “大人,不可放弃。便有最后一寸气力,也要流尽最后一滴血杀敌。决不当半途而废的懦夫。”马长青喘息着道,手伤之后,手中长刀似乎都抓不住了。

    “兄弟说的对,不当懦夫。来,你我并肩往前冲。咱们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堂堂正正,死的轰轰烈烈。”韩刚刀交左手,大声说道。

    马长青大声笑道:“正是这个话。卑职投笔从戎,所求的正是眼前这一刻。人生谁无死?死在疆场之上,死在和敌人的拼杀之中,这是我做梦都能想到的场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也许我们回不去了,但我们的魂灵却会载誉归国,永为世人所敬仰。这难道不是一种荣幸么?”

    韩刚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韩刚身边居然有你这样的人。韩某对马兄弟佩服无地。就算你我结交短暂,我也以有你这样的兄弟为荣。死也无憾了。足矣,足矣。”

    马长青笑道:“大人是不是想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话用在这里可不准确,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马某感谢你的推崇,那便一同赴死吧。”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情绪感染了身旁的数百骑兵,辽骑兵也都无语的看着这两人,心道:这两个大周骑兵是不是失心疯了,这种时候还说些这些话,一定是疯了。死到临头了还笑的出来。

    韩刚和马长青同声大喝,纵马上前开始厮杀。五百余骑兵也猛冲而上。虽然立刻斩杀了数十名辽骑,但是后方兵马被杀光之后,‘凹’字形的交战面不复存在。数百辽骑在后方堵住了口子,将韩刚和马长青等人五百余骑困在当中。至此,韩刚等五百余人基本上已经一只脚踏上鬼门关了。只十几息时间,便有五十余名大周骑兵摔落马下,被四周的辽兵乱刀砍杀。

    正在此时,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在官道上响起。那轰鸣声震耳欲聋,让交战双方的座骑稀溜溜的惊叫跳动,也让所有交战兵马都下意识的朝声响出看去。

    但见后方官道上,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正慢慢的升腾起来,一名身材高挑,面容年轻俊美的骑兵手持一柄黑??的东西朝着天空,那黑??之物的口上还冒着袅袅黑烟。他的身侧,百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正勒马而立。那些骑兵有些奇怪,穿着的是辽国的轻甲,腰间却悬着长刀。背上背的不是长弓,而似乎是连弩。他们身上交叉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上面全是口袋,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不知什么东西。这伙人既不像是辽人,却也绝对不是大周骑兵的打扮。

    “给我杀!”那骑兵将手中的物事往前一挥,下一刻,他身旁的百余骑便策马冲来。他们距离战场不足百步,如幽灵一般的现身在路上,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来路,见他们猛冲而来,辽国骑兵和韩刚马长青等人都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帮谁的。

    但答案却很快便揭晓,冲来的百余骑动作伶俐的取下背后的连弩,在奔行的过程中,密集的连弩便已经激射而至。数十名辽骑兵惨叫着翻身落马。由此,这些人的立场也一目了然。原来他们是来帮韩刚他们的。

    “他娘的,宰了他们,是大周兵马。”一名辽军将领大声喝骂着,挥手下达命令。数百名辽军骑兵也怒骂着迎上前去。对方只有百余骑,冲过去的辽军骑兵有三四百人,完全可以将他们全部斩杀。

    冲来的百余名骑士们动作划一的将连弩背在背上,又动作划一的抽出了雪亮的长刀。那长刀真的长,目测比大周制式长刀还要长一尺,但却窄了三分。那正是经过林觉和众落雁军将士讨论试验过的新式长刀,林觉称之为贪狼刀。贪狼是星宿之名,以此命名,取其‘贪’字,意思是此刀可斩断贪欲,了却一切念想之意。极言此刀之霸道。但其实林觉的思路是在作战中一寸长一寸强,在重量相等的情况下,刀刃越长,便越利于作战。这才是改造的精髓所在。

    距离本就很近,骑士们其实也只能射出一匣子连弩。就算这几百辽军不冲上去阻击,他们也会抽出兵刃砍杀。辽骑冲上去,更是缩短双方交战的距离,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双方兵马已经撞到了一起。在接下来的十几息里,让人窒息的场景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让所有人在凶险的战场上都呆呆的张着嘴愣了片刻。

第一二六七章 脱困

    那百余骑兵和辽军三百多骑兵的交战的过程简直匪夷所思。没有人看清楚他们是怎么交手的,只看到那百余骑一冲而过,长刀的光辉笼罩在交战双方的头顶。等光辉散去,百余骑径自穿透了辽军的阵型继续冲向大部队交战的战场。那百余骑一个没少,但手中的长刀却已经从雪亮变成了殷红,显然已经痛饮了鲜血。

    再看他们身后,那三百多辽骑兵也似乎毫发无损的坐在马上,看上去双方像是交错而过,谁也没有跟对方交手一般。但很快,随着噗通噗通的倒地之声响起,那三百骑辽骑兵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纷纷摔落尘埃。再没有一个人还能坐在马背上。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疾驰不停,从那俊美的年轻人和左右两名身材娇小的骑士身侧飞驰而过,四散奔逃。

    倒在地上的所有辽军骑兵没有一个爬起身来,甚至没有一个在尘埃中挣扎的。那只说明一件事:他们都死了。

    短短的一交错之间,那一百骑兵便已经将这三百多辽军骑兵斩杀。就像是轻轻吹了口气,吹落了几片灰尘那么简单。

    整个战场上的人都仿佛成了泥塑木雕一般。这场面太过诡异骇人,他们看向那百名骑士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鬼魅一般的惊骇。他们当然不是鬼魅,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那是因为这百余人武技太高,辽骑兵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没有人一人是他们的一合之将,在这些骑士面前,三百余辽骑兵就像是稻草木偶的靶子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百余骑快速冲到近前,贪狼刀挥舞起来,开始了砍瓜切菜的屠杀。后方的辽国骑兵数量本就不多,适才又被斩杀了三百余人,此刻人数不足千人。被这百余人一冲,登时凌乱。

    韩刚和马长青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些人是来救自己的,此刻他们岂会不懂配合。韩刚大声下令,所有骑兵掉头往回冲杀,迅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待辽骑兵反应过来,后方千余人马已经被斩杀数百,其余骑兵四散逃窜,朝官道两侧崎岖的沟坎上逃走。盏茶时间不到,韩刚等数百骑兵便和那百余骑汇合一处。

    “我家大人有令,请韩将军带着你的人后撤离开,我们给你们断后。”一名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声如洪钟的对韩刚说道。

    韩刚忙道:“你家大人是谁?你们是谁的兵马?”

    那汉子高声道:“现在没空说这些,辽人已经冲过来了。”

    韩刚回头,反应过来的辽骑兵正鸹噪冲杀而至,那百余名骑兵冲上前去,硬生生堵住官道,双方已然交手。韩刚知道,再耽搁便是害了别人,那百余人再厉害,怕也抵挡不住众多辽兵。更何况还有即将赶到战场的辽军骑兵大队兵马。”

    但是就这么离开似乎不妥,韩刚叫道:“我们岂能让你们涉险,咱们一起冲杀。”

    那魁梧汉子瞠目喝道:“你们走不走?这种时候还磨磨蹭蹭作甚?我的人自能断后。你若是不想我的人死在这里,便带着你的兄弟即刻后撤。我家大人在后方等着呢。”

    韩刚无言以对,一旁的马长青沉声道:“韩将军,咱们听从他们的话吧,留下来其实也帮不了他们。他们说的对,快撤为好。”

    魁梧大汉沉声喝道:“这才是明白话,快走快走。”

    韩刚还是平身第一次被人这么鄙视。他本担心这百余人无法阻挡辽兵,白白送了性命于心难安。又不知道该往那里撤离。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但见对方似乎胸有成竹,再说自己身边这剩余的不到四百人已经无力再战,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此刻只能听从这些人的命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便是。

    “撤!”韩刚一挥手,四百残兵迅速朝后方驰去。

    后方百余步处的官道上,林觉和高慕青白冰三人策马等候,见韩刚等人到了近前,林觉沉声道:“韩将军,跟我来。”

    韩刚点头,来不及多问,带着众人跟随拨转马头的三人往南飞奔了百步,那三人拨马转向东侧坡地,直奔不远处的一处树林奔去。韩刚等人也策马跟上,到了树林边缘,才发现居然有一处进林的小道。几颗树木倒在一旁,一堆荆棘散落左右。倒下的树木和荆棘都很青翠,显然是不久前才被砍伐的。韩刚立刻意识到这条林间小路怕是不久前才被开辟出来的,想必便是眼前这些人了。

    “诸位请跟我来。加快速度。”一名身材娇小的骑士当先冲入林子,用娇嫩清脆的声音说道。

    韩刚忍不住道:“那后面的兄弟……”

    那青年策马在旁,微笑道:“韩将军不用担心,他们会全身而退的。你们先进林子,跟着引路的往前走,免得……拖后腿。”

    韩刚脸上一红,这拖后腿三个字着实刺耳,但对方说的怕是实情,自己这些人现在一个个精疲力竭,毫无作战能力,还真是累赘。不过韩刚还是有些担心后面那百余骑的安危,在进林子的那一刻,他朝官道上眺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心中一紧。因为他发现那百余骑士似乎已经节节败退,黑压压的辽骑兵鸹噪着冲锋。左近山坡沟坎野地里,无数的辽骑兵已然形成合围之势。韩刚咽着吐沫看了策马矗立在林子边缘的那年轻人一眼,但却没在那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一丝的担心。韩刚不再多想,策马入林。

    林木茂密,但是林间有一条数尺宽的小道,确实看得出是新开辟出来的通道,因为脚下树木的断口还是白生生的崭新的痕迹,被拖到一旁的树干和树叶还青翠的很,没有丝毫枯萎的迹象。这说明这条小道开辟的时间最多不过几个时辰。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一处林间空地,这里地方不大,显然也是新开辟的空地。看起来像是个临时的营地,还搭建着简易的树棚。角落里还有一堆堆的马粪。似乎正是这群人之前藏匿之所。官道两侧这样的密林颇多,又在伏击圈之外,他们人数又不多,潜藏在这样茂密的荆棘林木之间,确实不易被发觉。难怪他们适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官道上。

    韩刚心中依旧悬着外边的情形,他已经让马长青留在最后观察情势,此刻马长青尚未归来,韩刚正想向那三名领路之人询问,猛然间,剧烈的轰鸣之声从官道方向响起。那像是天崩地裂之声,又像是暴雨之前的炸雷轰鸣。连续不断的轰鸣声震得耳鼓作响,似乎整片林子的树叶都沙沙作响,树枝都开始晃动。

    韩刚等人面露惊骇之色。那俊美青年微笑低声道:“诸位不用担心,那是我的人在阻击辽骑追击。此地不能停留,咱们的继续东走。这片林子若是被辽人围住了,那便不好办了。趁着辽人尚未合围,得快速离开。”

    众人离开林间空地继续沿着一条林间小道往东走,从树林东侧出来的时候,马长青从后方赶了回来,脸色有些奇怪。惊骇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感觉。

    韩刚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马长青尚未答话,前方领路的一名身材娇小的骑士转头过来,柳眉竖起,面罩寒霜轻声叱道:“噤声。左近或有辽人,所有人不得闲谈说话。”

    马长青赶紧闭嘴,韩刚也只得将疑问压在心里。一行人在长草崎岖的道路上闷声不响的前行。韩刚发现,这一路上的道路似乎都经过了休整,很多沟壑之处都以树木搭建了简易的通道。崎岖难行之处也似乎稍加平整了些。韩刚心中心想:莫非这一切都是这伙人所为不成?然则刻意休憩了一条路途通向下方的密林之中,莫非是专门为了救自己等人不成?他们怎知我们会在此陷入绝境?莫非这伙人便是示警之人?

    韩刚满腹疑问未解,众人迅速从山野之间穿行,后方却不断有火器轰鸣之声传来。一股股黑烟在后方林木左近升腾,远远的还有激烈的喊杀之声传来。但声音越来越远,渐趋于无。

    两个时辰后,夕阳已然西斜,一干人等穿越了数座丘陵山地,抵达了一片山丘之侧的林木间的空旷之地。前方领路的三人这才勒定马匹,翻身下马。

    那年轻人面带微笑高声道:“诸位,此处可算安全了,诸位可以下马歇息了。这里距离官道已有十里之遥,辽兵应该不敢追来了。”

    所有人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下来,他们长吁一口气翻身下马,他们精疲力竭,落地后根本站不住,直接躺在了草地上。还有几人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第一二六八章 自责

    韩刚见状也不及跟领路的几人见礼道谢,忙命兵士施救,同时检视伤情。兵士拿来了清水给昏过去的大周骑兵喂水,忙活了一会,晕厥的几人也都醒了过来。伤势是一方面,流血过多脱水也是一方面,所以喂水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办法。

    正忙碌间,断后的百余骑兵已然策马赶回,韩刚特意观察他们是否受伤,却发现他们竟然无一人受伤,个个龙精虎猛活奔乱跳。不觉心中惊诧不已。那年轻人简单的询问了回来的众人几句后,便下令为所有筋疲力竭的大周骑兵医治伤势。因为韩刚手下这剩余的近四百人手几乎人人有伤。很多人的伤势其实很严重,但却不得不硬撑着跟随众人转移。

    那些骑士的身上似乎带着个百宝箱,身上的口袋里居然携带者疗伤的药物。他们取出药物动作熟练的为那些受伤的官兵们治疗包扎,拿出水壶给他们喝。忙活的一刻不停。

    韩刚心中无比感激,拖着满身的伤跟着忙活。百忙之中韩刚没忘了低声询问马长青适才看到了些什么。

    马长青低声告诉韩刚道:“他们个个身上带着火器,适才听到的轰鸣声便是火器发射之声。卑职在林地边缘查看的时候,他们这一百多人拉开距离之后反而转身就那么策马立在官道上,手中拿着火器发射。辽人骑兵死伤惨重,起码得死伤有上千人之多。卑职都看傻了。短短二十几步的距离,辽军骑兵硬生生没能闯过去。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韩刚呆愣半晌,咂舌不已。于此同时,他也终于能断定这伙人是谁的兵马了。在大周,林觉等人反出京城的那天晚上,长街上火器射杀数千禁军的事情其实已经传遍军中。虽然杨枢密禁止此时传播,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韩刚虽在边镇,但这样的消息也曾听闻。但韩刚是不信的,他觉得这是夸大其词。怎么有这么厉害的火器?那么点人能阻挡数千骑兵的冲锋?这绝无可能。军中也不是没有火器,但却是鸡肋一般的东西,早已证明没什么用。所以韩刚对这种传言嗤之以鼻。但现在听马长青这么一说,他不得不相信了。拥有火器的人只有林觉,加之示警的也是林觉,所以这伙人不是林觉的落雁军兵马还能是谁?偷偷问了几名帮着治病的兵士,这一切得到了证实。

    林觉一直在帮着众伤者治疗伤势。落雁军在这过去的几个月里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便包括一项以前从未有过的措施,便是配备军医和身上携带急救药箱的规定。

    林觉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各种规模的战斗也自不少,早已对生死之事看的太多。但从这些经历中,林觉看到许多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往往不是死于伤势,而是死于事后没能及时的治疗和处置,导致重伤者必死,轻伤变重伤甚至感染死亡。战死沙场那是命数,但伤者拖延治疗而死那是不能接受的。因此林觉决定改变战场救助的方式。

    一名兵士的性命是何等的宝贵,训练出来一名士兵是多么的艰难,林觉是深有体会的。特别是落雁军士兵,个个都是宝贝,林觉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尽量减少因为拖延治疗的死亡和致残,是林觉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

    以前都是战斗结束后,伤者被送回统一让军中医官治疗,这当中耽搁时间太长,容易造成非作战的死亡。所以林觉决定在落雁军中推行急救员制度。每十人小队必须配备一名急救员,携带金疮药纱布止血膏等简单的包扎和治疗的药品和用品,甚至还包括有针线包。关键时候可以缝上伤口紧急治疗。为此,军中进行了急救员的培训,数千名士兵每天晚上在县衙大堂跟随山中的医官学习简单的治疗包扎的技能。三个月培养了近五千名急救士兵。虽然他们的技能未必熟练,也称不上有什么医术,但只要能懂的紧急时候的施救和上药包扎便已经够了。往往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止血或者消毒伤口,便会断送掉一条宝贵的落雁军士兵的性命。

    此次北来,跟随前来的百余名精挑细选的亲卫们更是人人都会急救之术,人人都携带了急救药物和用具。因为林觉知道这一路的凶险,有时候甚至有可能单独求存,所以必须要有这些保障措施。正因如此,此刻才能为这近四百名大周的官兵处理伤口,上药包扎。这些人也算是祖上积德,否则他们当中的一大批人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也要因为身上的伤势而死。

    忙碌了半个多时辰,所有的受伤骑兵都得到救治,并且安顿他们暂时歇息之后,林觉才洗了手,坐在一块岩石上。白冰拿了水壶,取出两块压缩糖饼给林觉充饥。此刻已经是夕阳西斜,天光将暮。从清晨开始的伏击战到此时已经一天时间了。林觉等人还都没吃饭,所以林觉下令众人取出干粮分发,众人就地果腹。

    林觉鼓着腮帮子嚼着香甜的压缩糖饼,神情若有所思。此时,韩刚带着几名将领缓步向林觉走来。韩刚的臂膀上缠着白纱布,头盔下的额头也贴着块止血膏药。他身上的伤也得到了救治,胳膊上的伤势重一些,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他的脸上愁云密布,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林觉见他走来,微笑站起身来。韩刚紧走几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林觉面前。林觉大惊,忙上前搀扶他。韩刚倔强不起,虎目含泪叫道:“韩某代我麾下兄弟向林大人致谢,今日若非林大人出手相助,我这般兄弟便已经命丧黄泉了。韩某无能,害的兄弟们送死,韩某死不足惜。但我这般兄弟的命却如珍宝一般。多谢林大人了。”

    林觉忙道:“韩将军莫要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韩将军不必自责。一场战役的胜利不算什么。更何况,韩将军和贵属今日也已经拼尽全力了。辽人虽然伏击得手,但他们却也死伤惨重。”

    韩刚落泪摇头道:“我的上万好兄弟啊,就剩下了……眼前这几百人了。身为领军之将,韩某羞愧难当。韩某其实无脸苟活,韩某适才就想自刎谢罪,一死了之了。”

    周围众人大惊,马青山惊愕道:“韩将军怎可有此种念想?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可有轻生之念?再说了,此战也非韩将军之过,林大人他们事前已经示警,您也将消息禀报了杨元帅。是杨元帅不信警告,命我骑兵不顾危险行军,才有今日之祸。韩将军一路上已经多加警惕,但军令之下,要我们在今日傍晚赶到析津府。军令不可违,这才导致将军无法派人搜寻周围山丘之地谨慎行军。今日之败,与其说是将军之过,莫如说是杨元帅的过失才是。”

    一旁几名将领也纷纷道:“是啊,马兄弟所言极是,我们一路上已经够小心了,但是元帅下了死命令,逼着我们快速行军,我们也没法子细致勘察周边啊。这并非将军之过,将军莫要自责。”

    韩刚瞠目道:“什么话?我的责任岂能推诿于人?杨元帅是为大局着想,他焉能想到这些细节?若事事要杨元帅亲自判测,还要我们作甚?我自己其实也抱着侥幸心理,我本该做的更好才是。上万兄弟的命葬送我手,我还能推卸责任么?”

    马长青等人皱眉无言,他们都知道韩刚和杨元帅之间渊源深厚,他一向对杨元帅敬重有加,即便知道是杨俊的错,他也不可能将责任归咎于杨俊身上。韩刚就是这样的人,他性子耿直,重恩义,这也是他受手下兵士爱戴的原因。

    林觉皱眉不语,在这件事上他也不好说什么,正欲出言劝慰几句,身旁站着的孙大勇却忍不住了。

    “你这韩刚,此刻在此要死要活的给谁看?怎么跟个妇人一般痛哭流涕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便要死要活,算什么男人?韩信当年还受胯下之辱呢,结果如何?你敢说淮阴侯不是大英雄?再说了,今日之败是你们自作自受,你确实应该承担责任。我们冒着危险探得辽人设伏的消息去通知你们,结果你们却当耳旁风。这败仗你们吃的不冤枉。我们从凌晨开始,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战场去救你们,虽然没法将你们全部从险境之中救出来,但起码也救了你们这几百人出来,你现在要寻死觅活?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花这么大的气力?你想要寻死,自己找块石头撞死便是,却莫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林觉连忙制止,却没制止住孙大勇噼里啪啦的一番刀子般的话语。孙大勇的一番话说的韩刚身旁的几名将领脸色都变了,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便要发作了。

    “孙兄弟,莫要说了,快莫要说了。诸位不要见怪,我这孙兄弟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千万莫要在意。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则个。”林觉连忙打圆场。

    “我倒是觉得孙大哥说的很是,他说的难道不对么?这场灾难本可避免,是杨俊那厮抱着私人恩怨不放,将夫君的警告当成耳旁风。这些人都是杨俊那老……老匹夫给害的。这位韩将军也是不地道,明明是杨俊的错,偏要往身上揽,还要死要活的。我还没见过这么蠢的人。早知如此,真不该去救他们。他们既然想死,便去死好了。”高慕青在旁也搭上了话茬。

    林觉苦笑翻着白眼,心道:姑奶奶,你就莫要搭茬了,莫要添乱了。这不是让韩刚下不了台么?万一真的抹了脖子,那倒是像是我们逼死了人似的。

第一二六九章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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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觉担心韩刚等人受不住这言语,却不料韩刚却忽然主动站起身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反而点头道:“林大人,您手下这两位的一席话倒是骂醒了我。我韩刚大小战事也经历过不知多少。当年跟随杨枢密使在西夏作战,我也败给过西夏兵马过,但那又如何?之后还不是打回来了?草原大军正面一战,我率五千骑兵侧面阻击了对方一万三千名援军两天两夜,为杨枢密在正面一举击溃李玄昊立下大功,可谓扬眉吐气。今日这一败我怎可如此颓废?韩某想的应该是如何为兄弟们报仇,而非在此做妇人之态。两位多谢了,你们骂醒了我。”

    众人尽皆愕然,韩刚这转变也太快了些。刚才还那般模样,现在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了。林觉心中暗自好笑,韩刚还真是个性情中人。这种人情绪来的快,但却也去得快。热情似火,耿直如柴,其实是没什么心机的一种人。

    “韩将军这么想就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死伤了兄弟自然是悲痛的,但这悲痛要化为力量,而非颓废不振。这岂非让辽人幸灾乐祸么?”林觉笑道。

    韩刚点头,长鞠到地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多谢林大人教诲。”

    林觉笑道:“来,韩将军请坐下说话,这几位将军也请坐下说话。我这里有干粮,几位将就吃些,聊以果腹。”

    韩刚马青山等人道谢坐下,林觉让高慕青和白冰取出压缩糖饼来分发给他们几块。韩刚等几人也看出来了,这两位是女扮男装的女子。而且适才言语犀利的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称呼林觉为夫君,另外一名相貌妩媚娇美的女子也称呼林觉为夫君,看来这位传奇般的林大人居然带着两位妾室在身边,深入辽国战场之中,这可真是匪夷所思。这位林大人行事还真是不拘一格。

    韩刚平复情绪,咬了一口糖饼,那糖饼松脆香甜,好吃的很,不觉大赞起来。林觉苦笑心道:真是心大的很,适才还要死要活,这会子又赞起糖饼好吃了。

    “其实直到不久前,韩某才认定你便是发出警报的林大人。韩某和林大人素未谋面,但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的都是假的。”韩刚喝了口水,将口中糖饼灌下肚子里后沉声道。

    林觉微笑道:“哦?我在传言中是怎么样的?”

    韩刚看着林觉,摆摆手道:“罢了,不提也罢。总之大大的不一样便是。”

    林觉笑道:“看来是十分的不堪了。那也没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传言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韩刚忙道:“也不是什么不堪,只是因为林大人之前的所为……故而有些别样的评价……相貌上……说林大人是个相貌丑陋龅牙麻脸秃顶的奸人之相,却完全是造谣。林大人这长相身材,怕是我大周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

    林觉哭笑不得,说好了不提了,却又描述的如此精细。什么龅牙秃顶麻脸,自己怎么被丑化到如此的地步。一旁的高慕青柳眉倒竖,似要发作。捂嘴偷笑的白冰连忙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发火。白冰倒是觉得挺好笑的。

    “任他们说便是,我可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林觉摆手笑道。

    韩刚微微点头,咬了一口糖饼嚼了几下,忽然抬头问道:“林大人,恕韩某冒昧一问。你为何要向我们发出警告?又为何要冒险对我等伸出援手?你们……难道不应该……袖手旁观么?”

    韩刚说的吞吞吐吐,但林觉何等聪明,立刻便意会到他的未尽之言。

    “韩将军的话我明白,韩将军无非是想说,我林觉是大周的叛贼,和朝廷敌对。今日朝廷和大辽交战,我应该站在辽人一方,希望你们战败,我好坐收渔翁之利是不是?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林觉微笑道。

    韩刚咂嘴道:“这个……既然林大人快人快语,韩某也不必遮掩了,韩某正是此意。”

    此时此刻,这样的问话其实颇为冒犯,就连韩刚身旁的马青山等几名将领也觉得韩刚这时候问这样的话实在不妥。他们担心的看着林觉,生怕林觉会翻脸。

    林觉确实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周围气氛也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林觉慢慢的将手中的干粮塞进纸包里,包裹好塞入身前的一个小口袋里,这才沉声开口说话。

    “韩将军,杨枢密在接到我的警报之后却当做耳旁风,以至于让你们有今日之败。你认为,以杨枢密的能力,他为何出此昏招呢?以杨枢密之能,他不该如此才是。这当中究竟是何种缘故,韩将军可有思索过?”林觉沉声问道。

    韩刚沉默片刻,开口道:“恕我直言,杨枢密之所以不信你们的警告,怕还是担心……你们别有居心。毕竟……毕竟你们在伏牛山造反,跟朝廷为敌,你们的话,岂能轻易听信?”

    林觉点头道:“韩将军算是说了大实话,杨俊不肯信我,恐原因就在于此。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杨俊就算不肯信我,也不该无视我的警告,毕竟这干系到大军的安危。所以,这件事从骨子里来思索,实际上不是他肯不肯信我的问题,而是他过于自信,过于轻敌之故。作为一名领军主帅,一切消息都要细细甄别,不能草率大意。更不能以个人的好恶来判断。你说是也不是?”

    韩刚皱眉想了想道:“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们是朝廷的敌人,教杨枢密信你们的话,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林觉微笑道:“韩将军可知我和梁王父子反出京城的原委么?可知其内中情形?”

    韩刚缓缓摇头道:“韩某只是边镇守将,职责便是为大周守卫边镇,至于朝中之事,韩某概不多问,也不想参与。韩某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做好我分内之事……”

    林觉哈哈笑道:“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么我想问问韩将军,你口中所言的君,是指的先皇呢,还是郭旭呢?”

    韩刚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觉冷笑道:“恕我愚钝,我的理解是,先皇在位时你是忠于先皇的,是也不是?”

    韩刚沉声道:“那是自然。”

    林觉沉声道:“那就是了,先皇在世你是忠于他的臣子,那么当你忠于的皇上被人杀死,被人篡夺皇位之后,你这个忠于他的臣子为何不为先皇报仇呢?不为先皇报仇倒也罢了,反而向杀害先皇的逆贼称臣效忠,这算什么?这岂非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当然,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在你的位置上没有过多的选择。但请你以后不要将忠君这样的言辞挂在嘴边上,因为你根本没做到忠君之事,你只是一个随波逐流明哲保身没有丝毫自己的见地的普通将领罢了。千万莫要拿忠君这样的事来往自己脸上贴。忠君是要有行动的,而不是说几句空话。”

    林觉的话已经相当的不客气了。这样的话其实已经等于是大巴掌往韩刚的脸上糊上去了。不过林觉的逻辑看似无懈可击,但其实带有悖论,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

    韩刚皱眉呆愣片刻,也很快咂摸出林觉话中的语病。

    “林大人,当今皇上是皇上的子嗣,韩某效忠的是郭氏皇族,这没有什么值得指责吧。天下人也都懂这个道理。至于皇族内部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该关心的事。你这般指责我,似乎不太公平。况且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我怎敢相信便是真话?”

    林觉呵呵而笑道:“这便是可悲之处了,就像今日的事情一样,我明明告诉你们事实,可是你们就是不肯相信,事后又来捶胸顿足。我将那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公告天下,经过写的清清楚楚,你韩大人也必是知晓的,但是你们却死活不信,这叫我如何是好?有的人是装睡,所以叫不醒,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所有的事,只是不肯站出来,他们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的利益。有的人则是明明清醒着,却昏沉沉的如同死人,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选择不信。浑浑噩噩,犹如行尸。杨俊是前一种人,你韩将军应该是属于第二种人。”

    韩刚赫然起身怒道:“林大人,你虽然救了我们的性命,韩某也感念你们的救命之恩,但你却不能当面辱我。我韩某行得正坐得直,这一辈子为大周出生入死,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受不得你们这样的人的诋毁。倘若林大人要是继续说这样的话,韩某可不能忍受了。”

    孙大勇厉声喝道:“怎地?韩将军莫非要跟我们动手?我们能救你们,杀你们也易如反掌。我家大人跟你讲道理是抬举你,你想犯浑,得问问老子答应不答应。”

    韩刚身旁几名将领闻言纷纷起身,抽出腰间的兵刃。孙大勇等卫士也纷纷拔刀,场面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林觉摆手道:“孙大勇,收起兵刃,这是做什么。”

    孙大勇讪讪收起兵刃,一干护卫也将兵刃收起,那边厢韩刚身边的几人也将兵刃收起。林觉注意到韩刚身边一名年轻将领适才并没有冲动的抽出兵刃对峙,不觉多看了他一眼。那人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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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