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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一五章 情重

    午后时分,完颜阿古大召开了军事会议,林觉和完颜明月虽是新婚,但也被要求出席。此次会议正是商量攻击南边不到五十里外小灵河北岸的安德州的计划。

    前天清晨,完颜阿古大便带着一批将领前去探查了安德州的城防和城池格局,目的便是为攻击安德州踩点摸底。安德州不过是中京道十六座州城中普通的一座而已,论战略位置其实也并不重要。但是,在此刻,兴中府一带洪水泛滥,无法西进的情形下,女真大军也只能从南边绕行。安德州便是拦在前面的一个障碍。

    完颜阿古大的想法是,拿下安德州,在城中稍加休整之后便渡过小灵河西进潭州。再从潭州北攻利州和榆州,则可从南侧逼近大定府,从而绕过洪水泛滥的,有可能波及西边大部分地区的大灵河流域。完颜阿古大的总体目标不变,还是要直奔中京大定府,寻求再一次的决战机会。

    林觉虽然全程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对完颜阿古大的计划是认可的。女真大军在经历了一场危机之后,完颜阿古大还敢扑向大定府,并没有选择撤军,足见其心志之坚和信心之足。而且,完颜阿古大在阐述理由时说了一条让林觉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形势判断很清醒的理由。那便是,耶律宗元掘坝泄洪之事所带来的影响。完颜阿古大认为,耶律宗元做出那样的行为正反应了他内心的慌张,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那样急于用洪水将自己的大军歼灭或者阻隔。然而,他这么做带来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这属于断臂医手,饮鸩止渴之举。他如此无视下游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和城池州府的安危,一定会引起辽国国内军民和百姓的不满。很多像女真族这样的部落都在辽国的统治之下,他们选择拥戴耶律宗元,还不是为了能够求存,希望能够在耶律宗元的庇佑之下能够平安无事。然而耶律宗元无情的掘坝泄洪之举,会让这些人彻底清醒过来,明白耶律宗元是怎样一个人。

    耶律宗元掘坝之后,便已然激起了辽国内部的愤怒和不满,这种时候,正是耶律宗元即将众叛亲离之时。此刻倘若自己的大军选择撤回去,则反而给了他喘息之机,证明他的绝情之举是正确的决定。此刻不但不能撤兵,反而要给予更大的压力,让所有辽国内部的部落和官员都知道,耶律宗元以牺牲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的掘坝行动其实是一个草菅人命毫无作用的计划。那样的话,耶律宗元的统治或便岌岌可危了。

    这一点,完颜阿古大的考虑和林觉的想法完全吻合。林觉做了换位思考,倘若是他在完颜阿古大的位置上,也必然会选择更为凶猛的进攻,以摧毁耶律宗元在辽国内部的威望。完颜阿古大说出这些理由的时候,林觉竟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另外,完颜阿古大的行军路线也是合理的。安德州攻下之后往西攻进,直到抵近中京道南侧位置,这一路上有大大小小六七座山。从此处的烽台山绵延往西,便是檀州东北方向的龙山,在往西北攻进,便是尖山、鹿鸣山和德山。完颜阿古大选择这条路线,正是利用了女真士兵的长处。而且,这样的地形其实便于完颜阿古大根据形势采用灵活的进退战术,穿插在山地南北纵横的手段,女真大军显然更为拿手。所以这条路相较于从兴中府西进的路线而言,似乎更加的适合女真大军的特点。

    这其实并非是商议是否攻打安德州的会议,而是下达命令和分派作战任务的回忆。会议最终决定了,明日上午开拔,午前攻袭安德州的计划。

    从大帐之中出来后,林觉眉头紧锁着。女真人要攻安德州了,那便意味着在此处只能逗留半日和今晚一晚上了。当大军开拔,自己也要随之而走。而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办法脱身。一旦大军开拔,一路进军的情形下,必将更加的谨慎小心和紧张,自己逃走的希望比之此处更为渺茫。

    回到毡帐之中,林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沉思。完颜明月沏了茶水送来,林觉道了谢后依旧陷入了沉思之中。完颜明月看了林觉半晌,终于开口道:“夫君在想什么?”

    林觉忙笑道:“没想什么,只是发呆罢了。”

    完颜明月点点头道:“莫要骗我,你是否在想,如果大军开拔出战,你将如何脱身是么?”

    林觉吓了一大跳,差点打翻了茶水,抬头惊愕的看着完颜明月。

    完颜明月静静的看着林觉道:“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竟知道你内心的想法。”

    林觉皱眉不语。心中一片冰凉。完颜明月居然识破了自己的心思,那岂非意味着自己心中所想并非秘密,完颜阿古大岂非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那样的话,自己怕是永远也无法脱身了。

    “其实,脱身很简单。夫君,明月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完颜明月轻声道。

    林觉再次惊愕的看着完颜明月,他不知道完颜明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是真心想为你出个主意。你们大周有句俗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这一次我哥哥逼着你跟我成婚,违背了你们之前的约定,你心中定然是百般不愿的。所以,你才让你的手下先脱身而走,你自己想办法再逃走。是也不是?我完颜明月确实很喜欢你,但是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本以为你我在蛇岛洞窟之中的事,便是你我此生的缘分。但我错了,你对我并无爱意,我又何必强行将你留在身边?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今晚也应该不会碰我一根手指头的,因为你并不打算真的娶我,所以你不会碰我。”完颜明月轻声说道。

    “完颜姑娘,我……”林觉哑声道。

    “不必说了。”完颜明月摆手打断林觉的话,轻声道:“我哥哥不肯放你走的,你想逃也不同意。所以,我为你想了个主意。”

    完颜明月说着话,伸手从腰间将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月刀取下,放在桌上缓缓推向林觉。林觉皱眉道:“这是何意?”

    完颜明月微笑道:“拿着这把刀,挟制我。我哥哥应该不会不顾我的性命的,我是他唯一的妹妹。看在我的性命攸关之事上,他会放你走的。昨晚我便为你想好了这个办法,这恐怕也是你唯一的脱身之策了。”

    林觉皱眉看着那柄弯月刀,那柄弯月刀林觉其实很熟悉,刀面上甚至还有一些火烧的痕迹。那是蛇岛洞窟之中,林觉拿这柄弯月刀烤蛇肉留下的。虽然经过清洗,但是烧烤留下的痕迹依旧可辩。

    “你还在等什么?你想脱身,这便是办法。”完颜明月道。

    林觉无声的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朝完颜明月恭敬的行了一礼,沉声道:“完颜姑娘将我林觉当成什么人了?我承认我是想脱身,我和你成婚也是被逼无奈。但是,我怎么可能用挟持你的方式去脱身?那我林觉成了什么人了?完颜姑娘对我情深义重,我反倒利用你对我的情义去这么做?那我岂非是世上最为无情无义无耻之人了?若我成了那样的人,活着还要何意味?”

    完颜明月轻声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不枉我对你倾心一场。但你既心不在这里,我又何必强人所难?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脱身之策么?”

    林觉摇头苦笑道:“我还真没有脱身之策,但这个办法我绝对不会用。明月,我对你只能说声抱歉,实际上我并非无情之人,我对你也并非没有爱意。但我不能接受令兄这种胁迫的方式,挟持我留在这里。我若娶你,必是你情我愿,光明正大,而非以这种方式胁迫。我林觉也许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但骨头硬,不接受他人胁迫必是我的优点之一。令兄想以这种方式逼我,那是因为他太不了解我了。”

    完颜明月惊喜道:“你是说……你对我并非毫无情义?”

    林觉苦笑道:“我是那般绝情之人么?你我也曾共患难,甚至……有过肌肤之亲,我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么?不瞒你说,蛇岛一别,匆匆半年而已,我想到过你多次。想起那洞中的时光也多次。”

    完颜明月面色绯红,深深的看着林觉道:“那……那便好,我也一样,我……我回来后……每日每夜……都记得那个洞中的时候。记得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温存的时刻。我知道和你不可能再重逢,所以我只将这一切当做回味,可是……长生天将你又带到了我面前来,我……我……着实感谢它。我也不想……事情会成这样。但是,我不希望你不高兴, 所以我希望你能脱困离开,哪怕这样会让我痛苦。但我……不在乎。”

    林觉呆呆的看着完颜明月,心中波澜起伏,感动不已。完颜明月对自己深情如此,实在教林觉极为感动。林觉缓步走过去,伸手将完颜明月搂在了怀里。

第一三一六章 野游

    这是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拥抱在一起,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又勾起了蛇岛洞窟中的甜蜜回忆,情不自禁的亲吻起来。二人唇舌交缠良久,完颜明月呼吸急促的在林觉怀中扭动着身子,身体也热的烫人,但林觉却轻轻的离开放开了他。

    完颜明月仰着头眼神迷茫的看着林觉,林觉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但完颜明月从林觉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东西。林觉并非不爱自己,自己对他也并非没有吸引力,但林觉显然知道自己和他并不能成为真正的夫妻,所以他不愿意更进一步,不愿意伤害自己。如果林觉此刻要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是绝对不会拒绝的。但他是决意要离开的,这里的一切留不住他,自己也留不住他,所以他的选择是克制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是有立场的,不会为了自己便留在女真大军之中,也不会为了贪恋女色便不计后果。他也绝不会欺骗自己的感情,拿自己对他的感情当做交易的筹码。这便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的担当,也是完颜明月少女的梦中最完美的男子形象。

    “夫君,陪我出去散散心吧,大营里太嘈杂了,我不喜欢。我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完颜明月轻声道。

    林觉微笑点头道:“敢不从命,不过,大首领未必肯让我出营呢。”

    完颜明月道:“不怕,有我呢。”

    林觉点头,完颜明月笑道:“我换件衣衫便来,夫君先去外边等我一会儿。”

    林觉应诺,来到帐外等候。毡帐周围有不少女真人走来走去,看似忙忙碌碌,但其实这些人的目光都不时瞟着林觉,林觉知道这些人都是监视自己的人。短时间内,就算自己和完颜明月成亲了,完颜阿古大也不会轻易的信任自己的。

    不久后,完颜明月出来了,换了一身骑马的装束,长发挽起在脑后,用红绳扎成发髻,脚上穿着马靴,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裹。鼓鼓囊囊的不知何物。

    “来人,牵马过来。”完颜明月沉声吩咐道。几名贴身女护卫牵了马来,林觉的五花马赫然在列。林觉惊喜不已,上前抚摸五花马的脖颈,那马儿也认出了主人,低头灰灰叫个不停。

    “昨日我便让他们将你的座骑送来我这里了。”完颜明月笑道。

    林觉微笑点头道:“多谢你了,有心了。”

    完颜明月道:“上马吧,咱们出营。”

    林觉点头,翻身上马。完颜明月也上了马,两人并辔缓缓往营地南边行去。路上女真士兵们都指着两人指指点点的说话,有人很快便将消息禀报了上去。两人尚未抵达军营南出口处,后方马蹄声响,完颜阿古大带着数十人疾驰而至。

    “妹子,妹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完颜阿古大大声笑问道。

    完颜明月沉声道:“我和夫君出营走走,一会夕阳下山,我们看看外边的风景。”

    完颜阿古大皱眉笑道:“太阳下山有什么好看的?是妹夫要出营的么?”

    这问话看似无意,但其实便是在探知林觉意图。倘若是林觉要求出营去,那便绝对有问题了。完颜阿古大问的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另有用意。

    “哥哥,不是夫君,是我要他陪我出去透透气的。大营里太嘈杂了,我便想出去透透气,看看景色。”完颜明月道。

    完颜阿古大哦了一声,眼睛看着林觉若有所思。

    林觉对完颜明月笑道:“明月,要不我们不要出去了吧,明日便要开拔打仗了,咱们留在营中便是,免得你哥哥担心。”

    “对对对,妹夫说的很对,明日开拔,今晚便要宵禁。全军将士今晚都要进入战前准备,早睡早起,不许喧闹乱行。妹子,便不要出营了。”完颜阿古大笑道。

    完颜明月皱眉道:“大军开拔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去攻城。再说了,正因为明日起便不得空闲,现在才要出去透透气呢。一打仗到处闹哄哄的,闹腾的很。哥哥这是怎么了?妹子出营走走难道都不成了?什么时候我连出营的自由都没有了?”

    完颜阿古大忙道:“不是不是,哥哥怎会限制你自由,不是那个意思。”

    完颜明月沉吟道:“是了,你们是不是对我林郎不放心,担心他会乘机逃走?哥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郎跟我已经是夫妻了,他也说了今后要全心全意为女真族效力。哥哥你这般怀疑他不好吧。你怀疑林郎,岂非也是怀疑我?你要是怀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完颜阿古大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路过问问罢了,对你们我有什么怀疑的?你们当真要出营走走便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安全要保证,我可不希望你们出什么差池。胡鲁,你带些人手跟着保护我妹妹和妹夫,确保他们的安全。”

    胡鲁躬身道:“遵命。”

    完颜明月皱眉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是要出去清静清静,你却教人跟着我?我用的着他保护么?我手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我不要人保护。哥哥,你若是信不过我和林郎,明日我便带着林郎回长白山去,再不跟着你了。”

    完颜阿古大忙笑道:“罢了罢了,又不是大事,怎地这般误解哥哥。你们去便是,你手下人得跟着保护,我可不希望你们遭遇辽人兵马。另外不可走远,只在左近走走便罢。哎,妹子,你近来似乎脾气大了不少,哥哥跟你说话都动辄便得罪了你,这以后都不敢跟你说话了。我是你哥哥啊,我还能对你有什么坏心思么?”

    完颜明月行礼道:“哥哥勿恼,妹子适才确实无礼了些,不过我们只是出营走走,哥哥问东问西的,难免让人不快。”

    完颜阿古大笑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便是。你们去吧。妹夫,照顾好明月,她贪玩,记得提醒她早些回来。你也该好好的歇息,明日要攻城,可不能让我分心。”

    林觉微笑点头道:“大首领放心,我知道的。”

    完颜阿古大点点头,完颜明月和林觉拨转马头往南营门外行去。完颜阿古大坐在马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皱眉沉吟片刻,一摆手,拨马带着人离去。

    完颜明月和林觉出了南营门来到野外的旷野之上,此刻正近黄昏。夕阳西斜,山野之间长草碧绿,在阳光下翻波涌浪,甚是开阔空旷。旷野的风吹在身上,让人身心惬意。比之营地里到处都是嘈杂声和各种难闻的气味的情形要好了不知多少倍了。

    “夫君,咱们去山里吧,那里风景应该更美。”完颜明月举着马鞭指着南边不远处的烽台山的山峰笑道。

    林觉并不知完颜明月要干什么,于是笑道:“令兄可说了,不许我们走远。那山看着近,但其实来回也有十几里。一会便要天黑了,天黑了回不来,大首领会不会着急呢?”

    完颜明月笑道:“管他的,回不来便回不来,怕什么?咱们便在山里过夜,明日一早回来也成。我就想去山里玩玩,夫君不愿陪我么?”

    林觉笑道:“敢不从命。”

    完颜明月笑道:“那就是了,听我的便是。跟我来。”

    说罢,完颜明月挥鞭娇叱,催动马匹在山坡上疾驰起来。林觉忙催马追上去,十几名完颜明月身边的女护卫也都策马追了上去。众人策马翻过了几座小山坡和山谷,便正式进入烽台山主峰山口。

    进了山谷之中,完颜明月便不许护卫靠近,只命他们远远跟随。她下了马,拉着林觉在山野里闲逛,在山坡上采了许多野花,扎了好几大束花。林觉在旁边替她抱着这些话,跟着她在山坡上漫步,看着完颜明月笑颜如花,像个孩子一般在山坡草地上打滚欢笑,心中也颇受感染。不知为何,只是觉得完颜明月有些反常。

    夕阳落山时分,完颜明月和林觉并肩坐在山坡上,看着夕阳一点点的落下去,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得肃穆高远,看着倦鸟归巢,太暮色四合,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种莫名的思绪环绕在两人心头。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天黑了便不好走了。”林觉看着天色快速的变黑下来,于是轻声说道。

    “我不想回去,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夫君搭个帐篷吧,就在下边的林子旁的草地那里,我相中了那里了。我来生火,给夫君做饭。”完颜明月笑道。

    林觉愣了愣,完颜明月笑道:“不用担心,我让人回去禀报一声便是。”

    林觉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完颜明月一笑,自去吩咐山坡下的护卫回去禀报。林觉拿了完颜明月的弯月刀到山坡下的林子里砍了十几颗小树,割了一大堆长草。当窝棚成型的时候,完颜明月已经升起了一堆篝火,将带来的包裹打开来,林觉这才发现,里边有酒水有肉脯还有干粮,还有折叠起来的一方白布。似乎完颜明月早就打算要在外边过夜,所以准备好了这些吃食。

    两人在篝火旁摆开食物,相对而坐。完颜明月用银色的小酒杯斟酒,跟林觉慢慢的喝酒吃东西,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话,絮絮叨叨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林觉本也是琐碎人,居然东一句西一句跟着唠,一点也不厌烦。

第一三一七章 奉献

    两人在篝火旁摆开食物,相对而坐。完颜明月用银色的小酒杯斟酒,跟林觉慢慢的喝酒吃东西,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话,絮絮叨叨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全是些女真族日常的打猎生活的事情。林觉本也是琐碎人,居然东一句西一句跟着唠,一点也无厌烦之意。

    不知不觉,两壶酒喝了个精光,两人也醉意薰薰。完颜明月举手伸了个懒腰,娇声打了个慵懒的阿欠,她脸被篝火照的红艳艳的,甚是明艳动人。

    “困了么?那便睡吧。”林觉微笑道。

    完颜明月笑道:“确实有些困了,你也困了吧,听我说了一晚上,你怕是听都听累了吧。”

    林觉笑道:“哪里有,困了便睡吧。你睡树棚里边,我就睡在火堆旁。”

    完颜明月没有说话,站起身来道:“你帮我一下,我铺一下床。总不能就睡在地上吧。”

    林觉笑着点头,心想:在外露营还要铺床,又没带着被褥,如何铺床?

    完颜明月站起身来,变戏法一般的手上出现两只蜡烛,居然是两只红烛。她将蜡烛点燃,将两只酒壶翻过来,滴了些蜡,将红烛嵌在上面,权当是两只烛台,然后递给林觉道:“帮我拿着放进去照亮。”

    林觉一手一个拿着两根红烛进了窝棚里,找了角落将红烛放好,小小的窝棚里顿时一片光亮。树枝和地上铺着的长草都被抹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芒。

    完颜明月拿着那方白布跟着进来,笑着问林觉道:“夫君我之前采的那些野花呢?”

    林觉愣了愣,旋即响起之前完颜明月在山坡上采集的几大捆野花来,于是忙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几大束野花。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之前将这些花都摆在了窝棚里,差一点便扔了它们。否则,完颜明月怕是要不高兴了。

    “多谢夫君。”完颜明月接过花来,将那些各种颜色的花弄散,连花枝一起铺在地上的长草之上。虽然只是些野花,却也斑驳好看之极。然后,完颜明月才将手中的白布展开,慢慢的铺在花瓣和长草铺成的床铺上。

    林觉看着她做着这些,心想:到底是姑娘家,总是喜欢打理的花哨些。铺张草床还要洒些花瓣在下边,增加些美感。虽然贵为女真族的金花公主,但却也和寻常暧昧的少女没什么两样。林觉一点也没觉得无聊,反而认为这恰恰说明了完颜明月是颇有些生活情趣的女子。女真女子应该没有人会有这些情趣,这或许是她在大周汴梁生活了十年的缘故吧。这些事若是大周女子做,其实一点也不让人惊讶。

    “好了,铺好了。”完颜明月直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

    林觉笑道:“这床晚上睡着一定很香甜,或许还会做个满是鲜花盛开的美景的梦。”

    完颜明月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是艳光四射,美艳无比。林觉不敢多看,拱手道:“那么,你歇息吧,我出去了。我就睡在篝火旁,你有事便叫我。”

    完颜明月轻轻点头。林觉转过身来朝外走去。忽然间,只觉身后风声飒然,林觉刚有所察觉,后颈便挨了重重的一下,头一晕,整个身子站立不住,往后便倒,倒在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之中。

    完颜明月抱着林觉的身子,将嘴巴贴在林觉的耳边轻声道:“对不住了夫君,我不会伤害你,但是……我知道你定不肯承认和我是夫妻。你想要离开,我自然不会拦着你,我也留不住你。那么,便让我……将我的清白身子给你,那样的话,按你们大周的话来说,便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便不能反悔,便不能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啦。即便你以后和我远隔千山万水,但我要你始终记得我,记得我是你的妻子。你认为我自轻自贱也好,认为我是个坏女人也好,我都不介意。我只要你记着,你是我的夫君,你我已然是夫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林觉脑子里迷糊着,完颜明月本就身有武技,那一掌正是切在林觉颈侧的血管上,正是可以致人短暂眩晕昏迷之处,只是完颜明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所以林觉只是眩晕,却并没有失去意识。完颜明月的这番话清晰的听在耳中,林觉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完颜明月抱着林觉,将他放在草床上,红着脸替林觉解开衣衫,一件件的将林觉脱得一丝不挂。之后,她开始自己宽衣解带。林觉的目光眩晕着,红烛的火焰在自己的眼前闪烁着,那跪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的长发披散着,雪白的身子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的皎洁。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的气味让人迷醉。虽然脑子里晕乎乎的,但生理上并不受影响,完颜明月红着那张几乎要滴血的俏脸,用纤细柔软的手指生涩的进行了一番撩拨之后,林觉的身体起了反应,便如草棚外那座烽台山的主峰一般高高耸立起来。

    一声娇声闷哼,完颜明月咬着银牙自己主动完成了从少女到妇人的过程。这之后,红烛摇弋的窝棚里便响起了压抑、痛苦却又似乎充满了欢乐的娇。吟和喘息之声。

    夜幕星光之下,山谷简陋的窝棚里,完颜明月做出了她这一辈子最为大胆的行为。女真女子血液中的大胆和泼辣,敢爱敢恨,再加上她对林觉真诚的爱意促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在痛苦和极乐来临的刹那,完颜明月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的伏在了林觉**的胸膛上。说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悲伤,总之,此时此刻,没有言语能形容她的心情。

    就在完颜明月泪水打湿林觉胸膛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轻抚她**的脊背,耳边传来了林觉的叹息之声。

    “明月,你何苦如此呢?真的值得这么做么?”林觉已然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心中又怜又爱,复杂难言。

    完颜明月一怔,脸上露出羞怯之色,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林觉,羞红的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儿,一字一句道:“当然值得,有此一夜,此后再无他求。夫君骂我自轻自贱也罢,明月认了。”

    林觉轻叹道:“我当然不会认为你是自轻自贱,我只是不想欺骗你。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即便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也不能留在这里。即便是我无法逃脱,便是被你哥哥杀了,我也要离开这里的。我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绝非是因为对你绝情无爱,而是这些事我必须要做。除非我死了。”

    完颜明月轻声道:“我明白,夫君自有你的事要做,怎么可能留在我女真军中,替我哥哥出谋划策。我一开始便知道这个结果,可惜哥哥他不懂。”

    林觉轻声道:“你早就知道我和你成亲只是权宜之计是么?但你并没有揭穿我,我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完颜明月摇头道:“你什么也不必说,哥哥也是利用我来刁难你罢了,我只是不想成为他的工具。夫君是谦谦君子,我哥哥才是毁约之人。”

    林觉叹息道:“但你现在这般,叫我以后如何心安理得的离去?你这是教我当无情无义之人啊。”

    完颜明月坐直身子,胸前的美好毫无遮掩,尽入林觉眼中。完颜明月却脸色郑重道:“夫君,明月并非用此举逼着夫君留下来,恰恰相反,今日明月执意要和夫君出游,便是为了让夫君有机会离开。明日清晨,大军开拔之际,必是一片忙碌。夫君不必回营了,自从山中离开便是。但今晚,明月不能让你走。明月要和你做夫妻,只这一晚,再无他求。”

    林觉沉吟半晌,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一句话说不出口来。那些感动的,愧疚的,苍白的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林觉坐起身来,将完颜明月搂在怀中,压在身下。在她耳边低语道:“林觉向你立誓,完颜明月是我林觉得妻子,天地为证。今晚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让夫君好好的疼你吧,其他的事都不要管了,自有解决的办法。”

    完颜明月红着脸点头,轻声细语的颤抖着身子道:“请夫君怜惜,此时此刻,明月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求夫君垂怜。”

    林觉微笑点头,低头吻上那香糯的红唇,身下一挺,二人再也密不可分了。

第一三一八章 识破

    一夜温存缠绵,风光旖旎无限。但欢乐的时光终究短暂,红烛燃尽之时,天也快亮了。

    尽管有百般的不愿意,林觉还是在完颜明月的催促之下起身来,两人穿好衣服,简单的打理了一下自己。完颜明月更是将那方白色的床单仔细的折叠起来收好,那方白色床单在经过昨晚一夜的翻滚碾压之后,下方的花瓣的汁液将床单印上了各种颜色的花的形状。其中最艳丽的便是下方的朵朵红梅,那是完颜明月从少女到妇人的爱的证明。

    “夫君,天还没亮,你可现在离去。夫君可选择穿越此山或者是从山口往北离开。”完颜明月拉着林觉的手轻声道。

    林觉沉声道:“你我已然是夫妻,你索性跟我走便是。”

    完颜明月摇头道:“不,我不能跟你走,虽然我很想那么做,但是我是女真族的金花公主,我女真族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大事,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我的族人,怎么能离开我的哥哥。虽然他们的很多行为我也是不赞成的,但我不能离开他们。我们都是在长生天面前发过誓的,若背叛族人,不但自己罹祸,还将祸及身边人,祸及后世子孙。所以,原谅我不能跟你走。”

    林觉沉吟点头,他知道完颜明月的心情,正如自己无法留在女真大军中为女真族效力一样,完颜明月也同样是这种感受。这也是一开始两个人之间便注定没有结果的原因。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明月,我要你记着,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昨夜之后,你便是我林觉的妻子了。将来也许会有机会让我夫妻团聚,但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离去。”林觉轻声道。

    完颜明月脸色哀婉,伏在林觉怀中流泪片刻,猛然推开林觉的身子道:“事不宜迟,赶紧上马吧,迟恐生变。你的马囊里我已然放了清水和干粮,够你几日之用。几日之内,你应该能和你的同伴汇合了。”

    林觉更是感动不已,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完颜明月已然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各种准备。今日这一切确实是她早已想好的结果。她虽是女真女子,但却是个行事果决干脆,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林觉快速的思索了片刻,选择脱身的路线。往山里去自然是一个办法,但是这烽台山虽然不大,但却奇峰陡峭,山林密集。即便有路可以穿山而行,那恐怕得花很长的时间。而且女真人善于在山中行动,自己怕是没逃出此山便被他们的人给追到了。这种情形下,反而不如出山口借助马匹的脚力快速逃离来的更加的稳妥。只要山口没有人拦截,出山口之后快马往北,便是逃生坦途。

    林觉将自己的考虑说给完颜明月听,完颜明月表示赞同。完颜明月当然知道女真人在山中的搜索能力。慢说是林觉这种在山林中行动不便之人,便是长白山的崇山峻岭之中行动迅捷的虎豹野兽,女真人也可以凭借辨识追踪之处,用很少的人力便可将猎物围捕击杀。倘若发现林觉逃走,虽然大军开拔离开,但以哥哥的脾气必是一定会派人来山中搜捕的。那样林觉反而更加的危险。

    两人计议已定,于是决定从山口离开。完颜明月先行上马,带着十几名护卫去山口打探一番。确定了山口无人之后,完颜明月才策马飞奔而回,催促林觉离开。

    林觉早已上马准备好了,跟随完颜明月的马后抵达山口之外。此刻已然是黎明时分,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四野虽然依旧黯淡,但已经微微可辩。山口之外山坡起伏,旷野萧然,除了晨风吹动长草之声外,悄无声息。看起来,似乎并无任何的异样。

    远处大营方向,隐隐有人叫马嘶之声和号角之声传来。显然女真大军正在准备开拔。此时此刻,正是绝佳的逃离时机。

    “夫君,快走吧,我送你一程,就到前面的小坡上,那样我可以多看夫君一会儿。”完颜明月沉声道。

    林觉轻叹点头,催动马匹和完颜明月并辔疾驰往北,往前方一座小山坡上疾驰而上。然而,就在两人奔到山坡半腰处时,山坡顶端,一个接一个的黑色骑兵的身影在青白色的天空映衬之下迅速显现,那是一大群骑兵的身影。下一刻,怪叫唿哨声响起,数百骑从山坡上疾驰而下,以极快的速度抵近林觉和完颜明月二人身边,将两人团团围在当中。众骑兵绕着圈子,口中鸹噪不停,像是围堵到了猎物一般发出怪叫之声。

    林觉见此情形,心中暗暗叹息。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林觉一直心中隐隐觉得完颜阿古大不会这么放松警惕,让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逃走。但林觉心中总是希望有奇迹发生,既然有那么一丁点的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况且除了眼前的机会,一旦跟随大军之中,则更无任何机会了。

    “哈哈哈,果然被我料中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姓林的,可被我逮着了吧。还有什么话好说?大首领待你这般好,还将金花公主嫁给你,你却三心二意,意图叛逃。哈哈哈,这下你可死定了。”刺耳的大笑声中,一匹黑马缓缓穿过人群来到林觉和完颜明月面前,马上人林觉认识,正是那位叫胡鲁的女真将领。

    “胡鲁,你干什么?休得无礼?还不让开。”完颜明月厉声斥道。

    胡鲁笑着拱手一礼道:“金花公主,恕我不能从命了。我来缉拿叛逃的贼子,公主受其蛊惑,这难道是要跟他一起叛逃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怕是连公主我也要一起拿下了。”

    完颜明月斥道:“胡言乱语,我们是出山回营,何曾逃走?胡鲁,我警告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必不饶你。”

    “回营?哈哈哈。公主啊,大营在南边,你这是往北边走呢。果然是被这姓林的蛊惑了,南北都分不清了么?哎,你说这姓林的有哪点好?偏偏你对他念念不忘,非要嫁给他。我们女真族中好汉子多的是,便没有一个入你金花公主的眼么?偏偏要嫁给一个外族人。不过也不要紧,这姓林的今日是别想活了,叛逃之罪可当场格杀,今日我要宰了他。至于公主你,却只能大首领发落了。嘿嘿,昨日我便觉得不对劲,出营游玩?必有猫腻。不枉我带着兄弟们在这里挨了大半夜,被蚊子虫子咬的满身包。能宰了这姓林的,我也出一口恶气,哈哈哈。”胡鲁大笑着说道。

    自从林觉那日无意间戳破胡鲁私藏酒水的事情之后,这胡鲁便对林觉恨上了。加之林觉居然娶了金花公主,那可是胡鲁朝思暮想的对象,虽然一直被拒绝,但却一直没死心。林觉居然跟金花公主成亲了,这更是让胡鲁对林觉恨的牙根痒痒。昨日林觉和完颜明月出营之后,胡鲁便在完颜阿古大面前进言,说林觉必有逃走之心,他愿意带人去堵着。

    完颜阿古大自然也是怀疑的,于是便答应胡鲁带人去监视。胡鲁其实带了两拨人,一拨人悄悄的进了山口远远的躲在林子里,一拨人在山口外的山坡后方埋伏。无论林觉试图从山中穿行还是从山口逃离,都能堵到林觉。完颜阿古大也给了胡鲁授意,如果林觉真的有逃走的想法的话,允许胡鲁当场将他宰了。完颜阿古大本就只是不希望林觉将来为他人所用,能为自己所用自然最好,否则杀了也不可惜。至于妹子完颜明月的感受,完颜阿古大也顾不得了。如果林觉要逃走的话,则说明妹子为其蛊惑,那么杀了林觉反而可以让妹子清醒过来。

    胡鲁守了大半夜,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自然是兴奋之极。就像以前打猎一样,终于猎物落入陷阱的感觉,是无比美妙的。而杀了林觉更是解了心头之恨,那更是快意之极。

    “儿郎们,给我宰了这姓林的,剁成肉酱。”胡鲁厉声下令道。

    十几名女真战士策马而来,龇牙咧嘴的怪叫着,手中的弯月刀灵活的在手上盘旋着。林觉手无寸铁,林觉的王八盒子让高慕青等人带走了,那是林觉主动要求的。因为深陷女真军中,两柄王八盒子起不了作用。而且一旦被完颜阿古大得到,会有泄密的危险。完颜阿古大倘若逼着自己告知制造的方法,那更是大麻烦。这等火器可能落在完颜阿古大的手里。故而此刻林觉除了手中的马缰之外,便只有靴筒中的一柄匕首了,但这些如何能与对手周旋?

    一名女真士兵冲的最快,策马冲到林觉侧首,手中旋转舞动的弯月刀突然高高举起,朝着林觉的脑门便砍了下来。这一刀砍下来,林觉必是头颅碎裂,死的透透的了。

    “沧浪浪!”一声脆响,一道寒光掠过,惨叫声中,那女真战士抱着汩汩冒血的肩膀摔落马下。一之紧握着弯月刀的手落在草地上不断的抽动,那正是落马士兵的一只臂膀。

    “敢动我夫君一根毫毛,想死不成?”完颜明月厉声娇叱,手中的弯月刀血迹滴落,面色冷厉。关键时候正是她策马冲上,一刀砍下了那名女真士兵的臂膀,救下了林觉。

第一三一九章 道理

    “公主,你好大胆子。你竟敢为了一个叛逃之人伤我们族中战士。你这是真的要为了这姓林的叛出我族么?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目睹此状的胡鲁惊骇瞠目吼道。

    完颜明月将滴血的弯刀一横,冷声道:“谁敢动我夫君一根毫毛,我便杀谁。慢说是他,便是你胡鲁敢动手,我也一样杀你。如若不信,你便试上一试。”

    胡鲁惊怒不已,他可不敢上前去跟完颜明月动手,那不是因为自己忌惮完颜明月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完颜明月的对手。金花公主之所以在女真族中名声显赫,除了她是大首领的妹妹之外,除了她美艳无双之外,也因为她的武艺高强。在大周十年,她可没有荒废掉。大首领为了培养自己这个妹妹,派了族中勇士去教授她搏击之技外,还在大周重金请了名师教授她的武功。十六岁那年,完颜明月回到族中,在当年的族中比武大会上便连败九名公认的女真族中的顶尖勇士。自此之后,便名声大躁。

    之后,很多族中勇士对完颜明月爱慕,希望能娶她为妻。完颜明月只提了一个条件,便是能打败她便可有资格。这之后不下三十名女真族中自诩武技高强之人都败在完颜明月之手。后来也没人去跟完颜明月动手了,因为败在一个女子手里,那是莫大的耻辱,会被人嘲笑一辈子。所以这块天鹅肉让癞蛤蟆们流口水,但却终究无法吃到。

    胡鲁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也是完颜明月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但他自己掐掐腿肚子,认为自己没有取胜的把握,便坚决不肯和完颜明月比武,以免名声扫地。今日这情形,他更是不能动手,因为完颜明月明显红了眼,手下恐不会留情。而自己若是伤了完颜明月,大首领怕是饶自己不过。

    “都给我让开,我完颜明月不想对自己的族中战士动刀,不想杀了自己族中的兄弟,但你们莫要逼我。否则谁敢挡我们的道,我便杀了谁。”完颜明月高举弯刀,气势汹汹的娇声斥道。

    众士兵举着兵刃围在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动手。完颜明月转头对林觉沉声喝道:“夫君,跟在我身后,咱们冲出去。”

    林觉点头,刚要说话。去听坡下有人厉声喝道:“妹子,你怎可如此胡闹?胡鲁,还不拿了他们。”

    完颜明月闻声身子一震,看向林觉的眼神颇为绝望,因为那是完颜阿古大的声音。转头看去,山坡下,完颜阿古大率领十几名骑兵正策马飞驰而来。

    “夫君,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你怕是走不了啦。”完颜明月喃喃说道。

    林觉苦笑道:“那也没法子,你尽力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完颜明月凄然道:“他们会杀了你的,他们不会饶了你的,夫君,是我害了你。”

    林觉大笑道:“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今日,我也还是要走的,大不了一死就是。明月,莫要自责,时也命也,非人力所能及。”

    完颜明月正要说话,完颜阿古大炸雷般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说的不错,你想从我手中逃走,那便是你命不好了。林觉,你教我失望了。所以你得死了。”

    高大的战马如旋风一般冲到两人身旁,身材高大的完颜阿古大坐在马上像是一座山。或者说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两林觉和完颜明月两人笼罩。

    “我本以为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我效力,没想到你却心心念念想着伺机逃脱,我女真人待人以诚,但也嫉恶如仇。你不肯为我效力,那便是我的敌人了。对待敌人,我们向来毫不手软。就算你跟明月成了婚,你是我的妹夫,那也绝不能姑息。林觉,你有什么最后的遗言,便说出来吧。”完颜阿古大声音冰冷,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哥哥,这不公平。林郎献计救大军脱困,立下了大功。你答应了他,当大军脱困之后,解决了我和他之间的瓜葛,便放他们离去的。可是你怎可出尔反尔?强行羁留他在我女真军中?这岂是待人之道?你这么做岂是大丈夫所为?”完颜明月叫道。

    完颜阿古大皱眉喝道:“妹子,胡说些什么?你是被他迷惑住了么?怎对我说出这种话来?我逼他跟我来此,还不是为了你么?他既始乱在先,自然要承担责任。”

    完颜明月冷笑道:“休得拿我说事,我的事可用不着哥哥来关心。你羁留林郎,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着想罢了。你不过是看着林郎有些本事,便想逼他为你所用罢了,跟我何干?你若说是为我,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他已然恩断义绝,毫无爱意。这场婚礼就是一场闹剧罢了。现在我不喜欢他了,你还有什么理由逼着他留下么?你该放他离去才是。”

    完颜阿古大脸色铁青,沉声道:“妹子,你是决意胳膊肘往外拐了是么?哥哥将你送去大周十年,花尽钱物培养你成才,你学的一口大周人的伶牙俐齿,便是来跟我辩驳的是么?便是来跟我作对是么?好,既然这林觉你已然不喜欢了,那么我更改宰了他才是,因为他最后一点活命的理由已然不存在了,留他还有何用?”

    完颜明月怒道:“你这是狡辩,太无耻了。”

    完颜阿古大厉声喝道:“住口,就算你是我妹妹,也不许你这么跟我说话。女真上下,谁敢这么说我完颜阿古大?我这般辛劳征战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女真族的生存和强大?人人对我敬若神明,你却说我无耻?这是你该说的话么?我看你是被这姓林的迷惑了,已然不知道谁是外人谁是你的哥哥了。还不退下。”

    完颜明月眼泪汪汪,但却咬着牙倔强不退。林觉轻声道:“明月,你已尽力,我很感激,不用在争执了。”

    完颜阿古大冷笑道:“林觉,还在装好人迷惑我妹子么?你这厮迷惑女人的本事确实不小。我妹子这般心志坚定之人,都被你迷惑的昏头昏脑,为了你说出那些话来。你简直可恶之极。”

    林觉微笑看着完颜阿古大道:“谁可恶,我看是大首领你吧。令妹说的不对么?你我之间的约定是谁反悔的,谁忽然羁押我们不许离开的?出尔反尔的是谁?”

    完颜阿古大喝道:“我行事还用向你解释么?我自有我的道理,用不着你来指责。”

    林觉大笑道:“你是要争霸天下的,自然要说只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不可为。这正是你们这些野心家的虚伪之言。凭什么为了你的野心,便可为所欲为?你说你为了女真族的生存和强大而努力,但这世上其他人便没有生存和强大的权力?被你们屠杀的辽人百姓有何过错?还不是被你当猪狗一般的屠杀了。你何曾顾忌过他人的感受。你莫拿令妹和我之间的事情说事,真实原因你自己清楚,还不是为了让我为你效力你才反悔。你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林觉倒对你敬佩有加。偏偏你非要拿令妹和我之间的事来作为理由,这便是格局不大,心胸不阔之像。你要我为你效力?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林觉是何等样人?我林觉若肯为人所胁,今日岂会是这副光景?当初郭旭百般拉拢威逼我为他所用,我若肯稍微低下头来,今日我便是大周炙手可热的权臣。我尚不为朝廷所用,反倒为你女真效力?你怕是想疯了。呵呵呵呵。”

    完颜阿古大脸色铁青,冷声道:“你也莫为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不也是站错了队,走投无路才骑兵造反。在大周,你也不过是个反贼罢了。有什么好自傲的。我对你看重,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林觉大笑道:“我是反贼,你是什么?你女真族不也是辽国所属,你此刻做的跟我有什么两样?莫非你要自诩天之子,天下正统不成?可真是个笑话。完颜大首领,我劝你一句,天下虽大,但也不是处处你都能染指的。你要跟辽人作战,我可不管,我甚至还有可能为你指点一番。然而你的野心太大,你心里想着的不止是辽国,还觊觎我大周的江山,你这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定疑惑我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的,很简单,你自己告诉我的。我只拿我手中的落雁军可以和你结盟成为内应的事情试了试你,你便自己暴露了你的野心。你要觊觎我大周?我岂能跟你同流合污?”

    完颜阿古大皱眉冷哼道:“原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试探我,都是诓骗我的心思。”

    林觉呵呵笑道:“正是,否则我怎知你野心勃勃?”

    完颜阿古大冷声道:“那又如何?就算我有觊觎大周的心思,那又算什么错?有野心便是错么?”

    林觉喝道:“有野心未必是错,但野心太大,不自量力,手伸到太长,去觊觎别人的土地,那便是大错而特错了。”

第一三二零章 相逼

    完颜阿古大啐了一口道:“然则你落雁军造反可以,我女真人便不可染指?这是否便是你们大周俗话说的‘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林觉反啐一口道:“你算什么百姓?休要拿我落雁军作比。我落雁军反郭旭,却非反大周。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我们是要造反,那也只是我们汉人内部之事。而你不同,你想要染指,绝无可能,因为你们没有资格。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周,我们是那里的主人。就像我跑去你们女真族的地盘,要夺你们女真人生活的土地,奴役你们女真族一般。辽人你们尚且愿受其奴役,更不会允许我们染指。我,或者大周任何一人都可以造反,夺取大周江山。但你们,却是休想。你想染指,便是大忌。”

    完颜阿古大大笑不止,摇头道:“什么狗屁理由,我却根本没听懂。凭什么你们能,我便不能?岂非天大的笑话。”

    林觉摇头道:“我已然说的这么清楚了,你还不懂,要么是假装不懂,要么是真的蠢,我却懒得再跟你解释了。我可不负责教化你们。”

    完颜阿古大冷声道:“你不想解释,我却也不想听了。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当真不肯为我效力?当真非要叛逃我女真大军?”

    林觉扬声大笑道:“为你效力?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也不是你女真人,何来叛逃之说?死了这条心吧,杀了我便是。”

    完颜阿古大点点头,沉声道:“好,那你只有去死了。”

    林觉点头道:“休得多言,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完颜阿古大凝视着林觉,咂嘴道:“可惜了,可惜了。”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沉声喝道:“来人,将此人宰了。”

    十几名女真士兵策马冲上,便要动手。但听完颜明月娇声斥道:“谁敢!”

    话音落下,完颜明月左手持刀,右手已然将马鞍上的长鞭取下挥起,长鞭发出啪啪之声,准确的抽打在四周冲来的女真士兵身上,直打的他们抱头叫嚷,不敢靠近。

    完颜阿古大怒道:“明月,你若再胡闹,我可不依你。还不退下。”

    完颜明月脸色煞白,娇声叫道:“哥哥,林觉是我的夫君,你这是要杀了我的丈夫么?”

    完颜阿古大斥道:“什么夫君?你没听到他说的话么?他背叛了我们,把我们女真族斥的一无是处,根本无心归顺。这种人你还护着他?明月,世上男子千千万,你想要嫁谁,哥哥都能如你的愿。但这个林觉,今日哥哥必须杀了。我女真族也没有那么多的臭规矩,他死了,你照样可以嫁人,照样是我女真的金花公主。”

    完颜明月冷笑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但除了他,又有谁能让我看上眼的?”

    完颜阿古大厉声道:“你还待胡闹么?这等时候哥哥可不纵容你。”

    完颜明月喃喃道:“我也不要你纵容,今日谁要杀我夫君,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放肆!简直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拿了金花公主,免得她碍手碍脚。”完颜阿古大叫道。

    胡鲁笑着策马上前,对完颜明月道:“公主,可莫要惹大首领不高兴了,大首领多么疼爱你啊,你怎可为了一个外人跟大首领耍脾气?来,跟我到旁边去,眼不见心不烦,我让兄弟们给他个痛快便是。过几日你便忘了这姓林的了。”

    胡鲁一边说一边缓缓靠近,见完颜明月神色呆滞的样子,竟然大着胆子伸手去拉完颜明月的胳膊。

    “滚开!”完颜明月忽然暴起,娇叱声中,手中寒光闪动。胡鲁惨叫一声,胳膊上已然中了一刀,鲜血顺着手缝涌了出来。他顾不得疼痛,拨马快速退出数丈之外,这才大声呻吟起来。也幸亏他之前便有些戒备之心,适才躲得及时,这一刀也才只入肉数分。否则以完颜明月这迅捷一刀,他这只胳膊怕是要废了。虽然如此,此刻疼痛钻心,痛叫之余,心中大骂不已。

    完颜阿古大真的怒了,自己这妹子太不像话了,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的族人举刀相向。完颜阿古大如何能容忍。

    “妹子,你这么做救不了他。他死定了。弓箭准备!”完颜阿古大厉声喝道。

    数十名女真士兵齐刷刷取下长弓,弯弓搭箭,围城半个圈将弓箭对准林觉的身体。完颜明月惊叫一声策马拦在林觉的马前,但她只能拦住一面,其他方向却阻拦不住。女真士兵的弓箭准头极好,又是在十几步的距离上,更是根本不会失误。

    完颜阿古大举起手来准备下令,他只需手指一动,那林觉便将会被当场射杀,而且绝对不会伤到完颜明月。完颜明月脸色惨白,她自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侧面和后面的箭支,哥哥只要一下命令,林觉便会惨死当场。

    “哥哥!”完颜明月的嗓音都变了,变得尖利而惶然。“哥哥,就当妹子求你,饶他一命,放他走。从今往后,妹妹什么都听你的,全心全意协助你征战。如果哥哥今日杀了他,那便连我也杀了便是。我和他已然是夫妻,他死了,我岂能独活。”

    完颜阿古大举着手掌皱着眉头犹豫不决。完颜明月见哥哥犹豫,猛然间将弯月刀横在脖子前,哀声道:“哥哥既然不肯饶了他,妹妹便先他一步去了。我不怪哥哥狠心,怪只怪我自己命苦。哥哥对我从小便疼爱有加,我感谢哥哥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我去了长生天旁边,见到父亲和母亲的时候,也绝不会告诉他们我因何而死的。妹子祝愿哥哥能够心愿得逞,一酬壮志。哥哥,我去了。”

    说罢,完颜明月手臂一横,作势自刎。林觉和完颜阿古大都惊叫出声。

    “不可!”林觉叫道。

    “妹子,不可!有话咱们好好商议,不可冲动。”完颜阿古大也叫道。

    完颜明月手中的刀刃已经切破了肌肤,她当然不是一心求死,否则锋利的刀刃便早已将她娇嫩的脖子切断。她只是以死相逼罢了,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能救下林觉了。

    “哥哥,你若不答应饶了林郎的话,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完颜明月落泪道。

    完颜阿古大皱着眉头,口中喃喃而咒骂。他不想就这么放了林觉,但是他也不想逼死自己的妹妹。妹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双双亡故。自己和妹子相依为命,直到 今日。妹子可算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父亲完颜阖里波是自己最为尊敬的人,在自己十七岁那年,父亲战死在和其他部落的纷争之中。临死之前交代了自己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要带领女真部落发展壮大,要强大起来,不受他人凌辱。第二件事便是自己要好好的照顾当时才两岁的妹妹完颜明月。而自己若是逼死了妹妹,如何对得起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

    但是另一方面,完颜阿古大也不想就这么放了林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觉是个祸害。虽然自己口中将林觉贬的一文不值,但是从内心里,却对他甚为看重。否则他也不会想尽办法的要将林觉留在身边了。

    局面一时僵持,完颜明月举着弯刀横在脖子上,完颜阿古大坐在马上皱眉权衡。林觉则关切的看着完颜明月,关注着她的伤势。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似乎出血不多,心中才稍稍安定。心里同时也为完颜明月的举动而感动不已。这一世自己遇到了这么多情深义重的女子,其他的女子他都能给予回报,但对完颜明月,他却无法给予回报,着实心中愧疚。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红日已然初升。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荒野之上,将旷野长草染成一片金色。晴空之中,万里无云。但在西北侧的天际之处,两只黑色的小点越来越大。几声清亮悠长的鸣叫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女真众人被声音所吸引,仰头看去,那正是一头山鹰和一头海东青联袂飞来。完颜阿古大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天上,他伸出手臂,口作鸣嘀之音。两羽信使闻声相和,利箭一般直扑而下,长翅扑腾之间,已然落在完颜阿古大伸出的手臂之上。山鹰和海东青脚上各绑着一只竹筒,完颜阿古大只解开了海东青腿上的竹筒,将两只信使交于身旁的女真骑兵手上,便迅速解开打开竹筒取出里边的信条查看起来。

    只短短片刻之间,完颜阿古大的脸色便发生了剧变,之前便已经很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久后又变得一片通红。

    “怎么可能?真是废物啊,真是一群废物啊。”完颜阿古大怒声咒骂着,将纸条撕得粉碎。

    “大首领,怎么回事?”胡鲁凑上前来问道。

    完颜阿古大皱眉没有回答,目光投向完颜明月和林觉两人,沉思片刻道:“妹子,我可以饶了

第一三二一章 逆转

    完颜明月忙点头道:“哥哥请说,妹子定照办。”

    完颜阿古大道:“妹子你之前的话要算话,以后要一心一意助我征战。”

    完颜明月连连点头道:“我一定做到。长生天为证。”

    完颜阿古大微微点头,目光看向林觉道:“林觉,看在我妹子的面子上,我今日饶你不死。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林觉皱眉不语,心中想的是完颜阿古大适才收到的是什么情报,为何完颜阿古大会怒骂出声。

    “我可以放你离去,但你需遵守你之前跟我达成的诺言,今后你的落雁军不得与我为敌。”完颜阿古大道。

    林觉皱眉想了想,本想说:只要你不攻我大周,我落雁军便不会与你为敌。但转念一想,既然有一线生机,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断了这生机。且答应他便是。

    于是林觉沉声道:“我答应你便是。”

    完颜阿古大道:“你发誓。”

    林觉顿了顿,举手朝天道:“我发誓,若违此言,天地厌之。”

    完颜阿古大点点头,天地厌之便是为天地所不容之意,这其实是重誓,完颜阿古大还是明白的。但他哪里知道,发誓这种事对林觉而言完全就是一句话而已,林觉才不会为誓言所约束。在林觉的经历里,也不知发过多少次这种自欺欺人的誓言了。

    “好!你走吧。明月,还不放了弯刀,跟我回营。大军已然要开拔,我们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无数的仗要打,不能耽搁了。”完颜阿古大喝道。

    完颜明月道:“你先放他走。”

    完颜阿古大冷笑一声,策马冲出,飞驰往东边大营方向而去。胡鲁忙叫道:“大首领,就这么放了他么?”

    完颜阿古大并不搭理他,策马疾驰往东,胡鲁看了一眼林觉,恨恨的啐了一口,策马追了下去。所有的兵马也都追着完颜阿古大的背影疾驰而去,顷刻间山坡上只剩下了林觉和完颜明月两人。

    完颜明月缓缓放下弯月刀,对林觉轻声道:“你走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林觉轻声道:“明月当真不肯跟我走么?”

    完颜明月缓缓摇头道:“那样你也走不成啦,再说……我也答应了哥哥,今后要一心一意的帮助他完成心愿。”

    林觉微微点头,拱手行礼道:“明月,你的情义和恩惠,林觉记在心中。终有一日,我们会团聚的,我坚信。咱们就此别过,各自珍重,期待团聚之日。我去了。”

    说罢,林觉催动马匹,五花马疾驰而出,冲上山坡,身形迅速消失在山坡另一侧。完颜明月眼泪涌出,策马冲上山坡驻马望去,泪眼朦胧之中,但见林觉一人一骑已然飞驰下山坡,片刻后便已然在里许之外。完颜明月哭出声来,高举右手挥动。东方,号角长鸣,人嘶马叫,女真大军已然开拔,踏上了征程。完颜明月抹了一把眼泪,拨转马头冲下山坡,往大军开拔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中京大定府皇宫大殿之中,夕阳西下时分,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参加宴会的人数足有上百人,他们戎装未脱,风尘仆仆,但却一个个喜笑颜开,高谈阔论。

    耶律宗元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坐在上首宝座之上,不住的接受着下方臣子的道贺。

    自女真叛乱伊始,耶律宗元还从未有今日这般高兴过,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析津府大捷的消息给本已经心气低迷的大辽朝廷打了一针强心剂,让朝廷上下一扫多日来的低迷的士气,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十余日之前,耶律宗元下达了掘坝泄洪阻挡女真人进军的命令,这本已经是孤注一掷之举,此举已然冒了巨大的风险。耶律宗元自己也明白,这么做的代价是巨大的,不仅会让兴中府以南的大片地方遭受灭顶之灾,会死许多无辜的大辽百姓。而且这么做所承受的道德风险也极大。这么做会让自己在大辽恶名昭著,会被大辽上下所诟病。但是为了应对女真人进逼的危机,耶律宗元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然而,当得知女真人居然在那场大洪水中毫发未损,并且成功的逃离了洪水的包围之后,耶律宗元气的几乎要吐血。满朝文武在得知皇上下达了这样残酷的没有人性的命令之后也是纷纷上奏谴责,有几个不怕死的更是冲到皇宫之中来指着耶律宗元的鼻子骂他是暴君,骂他草菅人命,不顾子民死活,是个昏聩之君。

    若是在以前,有人敢这么冒犯耶律宗元的话,耶律宗元是绝对不会姑息他们的,必要教他们后悔自己的爹娘生养了自己。但现在,耶律宗元却选择了忍耐。不仅是因为自己理亏,也是因为局面已然大坏,他再也不能为所欲为的随心所欲的行使他皇上的威严,他再也不能在这本已经被激怒的上下臣民的心头再火上浇油。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析津府的大战已经开启。二十万多万大周精兵已经兵临析津府城下,开始了疯狂的进攻。析津府一旦失守,他的皇位便塌了半边了。在泄洪拒敌失败之后,析津府再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了。

    耶律宗元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析津府之战上,并且,为了析津府不失,他做出了一个扭转了战局的重大决定。正是他的那个决定,让析津府之战从绝望的战败之中反败为胜,将本已经攻破城池的大周兵马驱赶出城,并且歼灭了近七万大周兵马。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大逆转,获得了大辽同大周和女真联盟兵马作战以来的一场惊天动地的辉煌胜利。

    今晚,耶律宗元举行的宴会正是为了庆贺这场胜利。宴席上出席的上百名人,正是在大周兵马败退之后被耶律宗元召来中京大定府封赏的参战将领们。这其中,自然包括大辽南枢密院枢密使韩德遂以及其手下的各级将领,更有三十多名部族酋长和部落领军将领,还有一位大功臣,便是大辽国的宰相韩延寿。

    鼓乐悠扬,舞姬们的舞姿美妙无比。轻纱细腰,明眸如水,香风阵阵,身形曼妙。酒宴正到**,殿上的歌舞也到了**。一名酒意薰薰的部族将领实没能控制住自己,突然从酒席上冲出来,冲到了舞姬的队伍里,一把搂住一名红裙舞姬便上下齐手手口并用起来。一时间,其他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如被惊扰的鸟雀一般四散而逃,惊叫声一片。包括耶律宗元在内的众臣目睹此景象,都惊愕的目瞪口呆。

    “大胆,皇宫大殿之上,竟敢如此无礼,这是哪个部落的人?部落头领何在?此人连同部落首领都需严惩。”一名官员厉声斥道。

    一名部落首领飞快出列,一把将那埋首在舞姬汹涌的胸怀之中正大力狂咬的将领拖拽到耶律宗元座前,先扬手给那将领几个耳光,再跪地朝着耶律宗元磕头。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手下肆意妄为,冒犯天威,无礼之极。臣愿领责罚。”

    “原来是你黑河部落的人,箫正帮,你的手下也才缺管束了,居然在朝堂上这般妄为,你也难辞其咎。”之前那官员认出了这部落首领,他正是上京道黑河部落的酋长萧正帮。

    萧正帮脸色发白,连连磕头告罪。

    耶律宗元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摆手道:“马御史,不要这么严厉嘛。这位将军是酒醉之后失行而已,那本是无心之过罢了。再说了,他们都是功臣,刚刚替朕击退了大周的三十万大军,守住了朕的析津府。朕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这一次若非如黑河部落这样的数十个部落无私的调遣他们部落兵马前来相助,哪有今日之捷?朕不但不怪罪,反而要重重的赏赐。这些舞姬,朕本就是要赏赐给用功之臣的。都听好了,一会儿除了这殿上的三十名舞姬,朕还为你们准备了一百多名相貌出众的宫女,所有从析津府来的我大辽的勇士们都可以选一个,朕将她们赏赐给你们受用。当你们的奴婢便是。”

    殿上顿时大哗,众将领欣喜大叫,纷纷行礼道谢,喜不自禁。

    很多官员虽然皱着眉头,但却也知道这是皇上顺水推舟的缓和之法。总不能在今日庆功宴上为了这点事而煞风景吧。按说,这种行为是要拖出去问斩的,皇上显然不想这么做。

    “舞姬乐师们都退下吧。”耶律宗元笑着摆手道:“一会儿酒宴之后再让你们自己挑人,现在朕却不想看她们跳舞了。她们的舞姿虽然好看,乐曲虽然好听,但朕更愿意看殿上我大辽的这些忠臣良将们,更愿意听的是析津府大捷的经过。虽然朕已然接到了众人的奏报,但朕更愿意听你们亲历战斗之人的禀报。哪一位爱卿愿意受累,就在这朝堂之上,给朕再说一遍咱们是怎样打的大周三十万大军落花流水的,析津府之战是怎样扭转战局的。如何?哈哈哈。”

第一三二二章 绝望时刻

    时间回溯到六天前析津府攻城战的现场。

    在马青山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作战方略的指导之下,大周攻城兵马在傍晚时分突破了南城门,骑兵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冲入了城门中。杨俊的骑兵亲卫营指挥使何传宗率领数千骑兵拼死搏杀,成功的将韩德遂和两万多守城辽军吸引下城,分散了辽军城墙上的兵力。

    马青山果断请求杨俊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杨俊明白了马青山的意图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手头的八万中军全线压上,在天黑之前一举突破了南城墙。

    当源源不断的大周兵马冲上城墙,并且占据了七八处下城的阶梯通道,蜂拥往城中冲来的时候,就连韩德遂也意识到析津府即将不保了。城池被破,最大的可凭借的优势已然丧失。总兵力不及对方,肉搏能力不及对方的情形之下,析津府似乎已然无力回天了。

    但是韩德遂从攻城战一开始便已经下定决心死战到底,因为他清楚的明白,一旦析津府被攻下,大辽江山便将风雨飘摇,时日无多了。作为耶律宗元的岳父,作为和耶律宗元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韩德遂当然明白,那也是自己韩氏一族数代人努力才获得的今日的地位和成就的终结。韩德遂当然不甘心,所以他必须死战到底,因为他毫无退路和回旋余地。

    韩德遂不愧是大辽名将,在这种时候,他依旧能冷静指挥,有条不紊。得益于之前便考虑到的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状况,韩德遂早早的便在城中主要的大街上设立了数道工事。这些以沙包石块垒就的工事虽然和城墙不能相比,但是依旧可以作为巷战凭借的手段。长街上大量堆积的木料桌椅也被全部点燃,用来阻挡大周兵马的推进。

    与此同时,韩德遂迅速的集结了剩下的近七万守城兵马,在每一处街道和巷口对大周兵马展开了阻击。巷战进行的极为惨烈,大周的十几万兵马和六七万辽军在每一处工事,每一条街巷展开了争夺和血战。每一处街口和巷陌之间都浸染了鲜血。

    辽人的优势在于对于地形的熟悉和长弓的精准狙击,而大周兵马谋求的是以优势兵力突破街区层层推进围剿。一旦将辽军围堵在某处,进入真正的肉搏作战中,辽人便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但大周兵马虽然人数多出一倍,但他们连续攻城作战,已是疲惫之兵。加之辽人在城中遍造工事,极大的阻碍了大周兵马的推进。所以,巷战的进展极为缓慢。

    终于,在午夜时分,大周兵马占领了大部分的城池,近四万辽军在韩德遂的指挥下退入析津府北城的皇宫之内,凭借皇宫的高墙进行最后的拼杀。

    这本已经是无力回天的死局,皇宫的城墙虽然高大,但绝对抵挡不住大周兵马的进攻的。但为了减少伤亡,杨俊下令调集城外的攻城器械入城,想用攻城器械一举攻破皇宫,完成最后的围剿。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却陡然发生。留在南城之外的大周三万后勤辎重兵马和万余伤兵突然遭受到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无数辽国骑兵的袭击。所有大周兵马的主力都在城中浴血作战,且辽军守城主力已然全部尽在掌握,人数和分布皆已明朗,谁能料想到会有另外一只辽军兵马抵达。

    仓促之间,城外大周兵马一边示警,一边阻止抵抗。然而对方袭击的兵马之多超出想象。黑压压的辽军骑兵遍布山野车城下空地,粗略估算,人数恐怕超过十五万之数。如此大批的兵马突然袭来,事前竟无半点征兆,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而之前居然没有半点关于这只兵马的情报,这更是让人措手不及。

    兵马数量完全碾压,加之城外的兵马本非大周主力,老弱病残居多。当攻入城中的杨俊白奇马青山等人接到禀报时,城外的局面已经是一边倒的局势了。数万大周老弱病残兵马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被歼灭的七七八八。对方大部分兵马已然冲南城进入城中,直捣围攻皇宫的大周兵马的腹背。

    双方的兵力逆转,大周城中兵马尚有十三四万,而辽军总兵力竟然猛增至二十万左右,实力对比陡然逆转。更麻烦的是阵型,增援的辽军和皇宫中坚守的韩德遂所率的辽军呈南北夹击之势,将大周兵马夹在了当中。

    这种局面之下,白奇和马青山即刻向杨俊建议,立刻停止攻击,转而集中突围。但是,杨俊此时却犯了致命的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将当年和西夏主力正面交战一举击溃他们的情形当成了和眼前一样的局面,他认为自己依旧能够复制当初的那一战。如果能在此处将辽国大军正面击溃,则局面将完全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否则在拿下析津府继续进兵北上的时候,还是要和辽军主力进行决战。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里进行决战。

    当然,杨俊也不是我完全没有权衡战力的对比,对方人数超过己方数万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杨俊的决定不能不考虑实力对比的因素。但他在看到了对方增援的兵马的装备之后,发现对方增援的兵马并非辽国正规兵马,那些人身无盔甲,兵刃也都是七拼八凑的,战马也非精挑细选的,明显是临时拼凑的兵马。这是一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杂牌军。杨俊认定他们的战斗力不会强。而且,杨俊认为,在城中逼仄的地形之下,对方以骑兵为主的兵马并不能发挥威力。而大周兵马以步兵为主,则可以游刃有余,迂回穿插,行动自如。

    鉴于以上种种判断,杨俊不但没感到丝毫的不妥,反而认为这又是一次让自己名震天下的机会。他决定要以十三万大军和对方近二十万大军展开一场旷世决战。

    白奇和马长青以及部分将领虽然苦劝阻止,但被杨俊一句‘尔等莫非怯战怕死不成’便噎的一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了。既然元帅心意已决,那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杨俊收回了指挥权,亲自安排大战事宜。黎明时分,在得知己方援军抵达的消息后,韩德遂率四万辽军冲出了皇宫,与此同时,南边的辽军援军也从十几条主街方向潮水般的涌向战场,双方显然是经过了沟通,虽然并不知道这种沟通是如何实现的,但明显是同时发动南北夹击。

    大战在黎明时分开始,在析津府皇宫周围的环形广场以及方圆四五里的街巷之中,集中了双方数十万的兵马,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大火拼。这是有史以来在一座城池之中的一个小范围内集中的数量最多的一次战斗。街巷广场上到处是人,到处是厮杀,到处是鲜血和惨叫,堪称人间地狱一般。

    杨俊坚信这场战斗他会取胜,因为他的兵士都是精锐,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锐。更有他这个大周军神亲自指挥,应该不会有失。也许是场惨胜,也许持续的时间会长一些,或许要从黎明战到黑夜,但自己一定会胜利。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战斗甚至没有持续到一个时辰。当朝阳的光芒洒在城中战场上的时候,大周兵马便开始全线崩溃。

    原因很简单,杨俊之前的种种分析不可谓不正确,但他却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影响战斗胜败的要素。第一个便是疲劳。杨俊完全忘记了在今夜之前,大军已然不间断的攻城三日,所有的兵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虽然采用的是轮换攻城之策,但是攻城吃紧之时,便会驱赶撤下来的兵马再次冲锋。全军上下,实际上三天时间真正能休息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大军在攻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全军进攻,哪里有让你歇息的时间。而且,在此之前,大周兵马已经连续行军月余。自进入辽国境内,便几乎在攻城、渡河、急行军中渡过。时而还要担心对方的伏击。全军上下其实都已经从骨子里疲惫不堪了。而辽国的兵马除了那四万仅存的守城兵马疲惫不堪之外,增援的十几万大军则个个是生力军。

    第二个因素便是士兵们的心理。原本久攻不下的攻城战,损失了那么多的兵马,士兵们便已然心中生出厌战之意。当马青山的计策见效,原本以为这炼狱般的攻城战要到头了的时候,忽然间又面临对方大批增援兵马的情形,其心理上的打击可想而知。原以为能活着捱过这场攻城战,但此刻却心生恐惧。

    劳师袭远已然是兵法大忌,疲兵和生力军对战,人数又不占优势,心理上又生出厌战之心,其结果可想而知。即便是训练有素之兵,也绝难取胜了。杨俊也许是个优秀的领军者,但他有时候过于自信,过于刚愎自用。对胜利的渴望过于强烈,不肯接受失败的事实。这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会给他带来辉煌的胜利,但有时候便会让他一败涂地。

    在正南方向的长街上,大批的大周士兵丢掉武器举手投降不愿再战之后,厌战悲观的负面情绪如瘟疫般的滋长。疲惫而无心气的大周士兵们很快便陷入了苦战之中,而越是如此,对方的压迫力便更大,便会越发造成恶性循环。绷紧的弦一旦断了,便是全面崩溃之局。

第一三二三章 梦断

    (二合一)

    败像已现,副帅白奇和马青山都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们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断,进行突围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全军溃败,士气大丧,便要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两人立即向杨俊建议突围,然而杨俊此时却已经红了眼,他不愿接受失败的结果,厉声否决了两人的提议。但正南方向的溃败他也看在眼里,杨俊为了挽回败局,下达了让何传宗率领仅剩的两千亲卫营骑兵顶上去进行反击。杨俊认为,前面的溃败是因为对方骑兵冲锋步兵阵型所致,而非其他原因。只需稳住局面,抵挡住对方骑兵的冲击,便可制止溃败之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便要动用最为精锐的亲卫骑兵营才可以。

    何传宗丝毫没有犹豫,他从孩童时便跟在杨俊身边,杨俊便是他的父亲,便是他心中的偶像,是高不可攀的高山。对于杨俊的每一个命令,他都无需做出任何的思考,只不折不扣的完成便是。两千亲卫骑兵营冲向了前方逆行败退的大量步兵的阵型,朝着正南大道上汹涌冲杀而来的辽军骑兵猛冲过去。

    毫无疑问,整个大周军中,杨俊的亲卫营无疑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一只兵马。虽然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但却个个是精锐。之前的攻城作战,五千亲卫营兵马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硬闯城门,展现了极高的作战能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让韩德遂不得不亲自调集大量兵马下城围杀,从而给了攻击城墙的大周兵马机会,一举突破了城墙。但是,亲卫骑兵营的损失也是巨大的,五千人损失过半,到现在只剩下了两千余人了。

    这两千人依旧展现了他们凶猛和犀利,面对铺天盖地的宛如管涌一般奔腾而来的辽国骑兵,何传宗率领两千骑兵硬生生的顶住了洪流,就像是一根中流砥柱一般,将奔涌而来的敌军骑兵强行堵住。骑兵们手中的长刀起落,浑身浴血,杀的辽军哭爹叫娘,惨叫连天。在极短的时间里,何传宗等两千余亲卫骑兵便杀死了三千多人。整个街口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在一起,被马蹄人脚践踏成血糊糊的一片,到处鲜血横流,街道两侧的阴沟里都是小溪一般流淌的殷红的血水。

    杨俊大喜过望,大声对着白奇和马青山吼叫道:“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和辽人作战的正确战法。他们凶横,咱们要比他们更凶狠。瞧瞧何传宗他们,这才是作战。两位若是再说什么撤退的话来泄我军的士气的话,本帅将军法行事。”

    白奇和马青山叹息无语,杨元帅怕是真的脑子发热了。完全靠着何传宗等人的勇猛才止住了正南大街街口的颓势,但是杨元帅似乎看不到其他街口的局面,那里大周的兵马已经节节败退,正被迅速的压缩在皇宫外围的环形广场上。一旦所有的兵马都被迫退回广场,对方便可以像屠狗宰猪一般的屠杀大周兵马。而所有的街道出口被对方封锁后,连突围都成为了不可能。何传宗所率的亲卫骑兵营虽然强悍,但他们也只有两千人而已,充其量也只能抵挡一处而已。

    何传宗等人在正南大道街口所向披靡,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两千骑兵不但阻止了对方的进攻之势,而且发动了反冲锋,将对方的骑兵阵型冲的往后压缩。再斩杀千余名骑兵之后,他们已经在长街上冲出了近两百步,将对方的密密麻麻的骑兵逼退了两百步。

    此时此刻,西侧一座两层小楼的顶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皱眉看着正南大街上的战斗。看到何传宗势如破竹,长枪连挑,辽军骑兵纷纷被他杀死挑飞的英姿时,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不懂么?那厮神勇,正是整支骑兵的主心骨,杀了他,对方士气便大散。耶律族长,你不是说你的族中神箭手多的是么?这时候不叫他们出来动手,还等什么?”那老者抚须沉声道。

    一名身材肥胖,身着盔甲的中年人笑道:“韩宰相放心,这事儿还用您教么?他们冒进两百步,已然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我早已命弓箭手上房准备了。”

    老者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还等什么?他们杀的可都是你部落的人手呢。”

    那耶律族长点头道:“这便动手。”

    那族长转身取弓,朝着天上射出一只响箭,刺耳的啸叫声中,下大街两侧的十几间屋舍上冒出了无数的人头,每个人手中都弯弓搭箭,对着街道上正切瓜砍菜一般杀敌的亲卫骑兵们。

    “不好,快撤。”何传宗看到了屋顶上冒出的人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人冲的太深了,已然冲杀了数百步,深入了街道深处,此乃大忌。他只需阻挡辽军占领街口,让己方步兵占据两侧的高处封锁街道便可。这已经太冒进了。

    箭支如雨而至,无数的羽箭划破空气铺天盖地而来。大周亲卫骑兵们即刻做出反应,拨马前队变后队撤离的同时,举起盾牌遮蔽。战马翻滚嘶鸣声中,人马中箭倒地,乱成一片。

    何传宗将长枪舞动的风雨不透,十几只射向他的箭支根本无法伤他,尽数被磕飞。

    “立盾!”何传宗吼道。

    骑兵们迅速将马臀处悬挂的盾牌取下,组织起盾墙防御箭支,箭支虽然密集,但对骑兵的伤害却着实有限,骑兵们迅速的往后退去,看起来颇为有序。

    “那个人必须死。”远处屋顶上的老者皱眉道:“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遵命!”耶律族长躬身点头,转身下令。

    所有的弓箭手在不久后便将弓箭对准了队伍后方的何传宗。何传宗冲杀时在最前面,此刻撤退时他却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举起盾牌遮蔽身子,因为他有一杆长枪在手,舞动的密不透风。他对自己的武技很自信,在冲入城门洞之时,他的长枪便没有让任何一支箭飞进他的身侧。

    何传宗觉察到了危险,那是一种被无数的毒蛇昂起的头,用空洞恐怖的双眼盯着你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汗毛倒竖,恐惧无比。

    “嗖嗖嗖!”

    下一刻,无数的箭支从房舍顶端激射而下,这一次,所有的箭支便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在队伍后方的何传宗。他太显眼了,之前杀人也太凶悍了。他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座山一般,修长的身体健硕无比,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手中的那柄长枪在不久前已经夺去了至少三十名辽军的性命。就算没有上边的命令,射向他的箭支也比别人多的多。何况此刻所有弓箭手得到的命令是:“不管其他人,只射杀此人。”

    何传宗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正确也是最为错误的决定。他没有选择硬抗这无数射向自己的箭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抵挡这么多的箭支的攒射。所以他第一时间跃下战马,缩在了马腹之下。

    那匹高头战马甚至连悲鸣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四面八方攒射而至的箭支射的浑身密密麻麻,成了一只豪猪。马腹下的何传宗躲过了这一劫,但是战马倒下的同时,他也没有了座骑。

    第二轮箭雨如期而至,何传宗在长街上翻滚,身侧密密麻麻的箭支射在青砖大道上,弹跳飞舞,射出无数的白烟和灰尘。何传宗拼命的冲向街道一侧,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话,射向自己的箭会少一半。而两侧的房舍门前有更多的遮蔽之物可让自己躲藏。

    他将毕生的所学都发挥了出来,他的目标是旁边一座大宅门前的石狮子后方。一旦自己能躲在石狮子之后,已经有数十名骑兵顶盾后撤前来救援,那么他便可逃过这一劫。

    战场左近的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他的身上,每个人都看着他在街道上翻滚躲避箭雨射杀的身形,每个人都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在看到何传宗身形矫健的躲过一蓬又一蓬的箭雨的攒射,仿佛在箭雨之中穿插而行的手段之后,很多人甚至忍不住喝起彩来。这就好像是一场精彩的个人武技的表演一般。

    然而,这并非表演,而是残酷的追杀。事实很快便证明了这一点。当何传宗在距离石狮子数丈之外腾空跃起,飞扑而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成功的躲避开箭雨的追杀而获救的时候,身在空中的何传宗身子像是遭到雷击一般的颤抖了一下,然后轰然落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一名辽国神箭手算准了提前量,一枚劲箭如毒蛇一般钉在了何传宗的后背上。

    “何将军!”众亲卫亲兵惊慌高呼起来,有人已然拨转马头准备冲来救援。

    “快撤!”摔落地面的何传宗高声大喝,同时奋力望石狮子背后爬去。箭雨无情的攒射而至,已然被那只劲箭穿透甲胄伤及后心肺腑的何传宗已然无力躲避,一瞬间,无数只羽箭射穿他的身体,他整个后背从头到脚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劲箭入体,血肉淋漓,何传宗大叫一声,倔强的试图爬起身子来。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何传宗的全身上下血肉横飞,竟无一片血肉完好。攒射的箭支连续不断的射中同一块血肉,会产生爆裂的效果,何传宗的身体便是在弓箭的轰击之中爆裂为一滩人形碎肉。

    目睹此状,众亲卫骑兵惊声大呼,魂飞魄散。那是他们见过的最为悲惨的死法,何指挥使硬生生被箭雨射得爆裂成一滩肉泥,这场面已然让他们无法接受了。更何况,他们的指挥使何传宗是军中最为勇武之人,也是众人的主心骨。目睹他遭受万箭穿身之祸惨死当场,众人的心更是一片冰冷,浑身上下都似乎失去了气力。整个人都似乎哆嗦起来,泪洒当场。

    箭支射杀了何传宗之后,开始转向骑兵队伍进行射杀。有人恢复了过来,高声叫喊,所有人这才从惶然呆滞之中清醒,然后仓皇撤离。在留下百余名尸体后,亲卫营骑兵冲出弓箭的射杀范围,退回街口。

    当杨俊得到何传宗被对方乱箭射杀的禀报之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混账,怎么可能?何传宗呢?叫他来见本帅。”杨俊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何传宗是他从小养到大的最为忠心之人,自己任何的命令他都会不折不扣的去完成。他的武技和才能也是一等一的,在杨俊看来,谁都可能失败,但何传宗绝对不会。任何事情,只要交代给何传宗,他便会不打折扣的完成,不管有多么艰难。自己没有让他死,他怎么敢战死?

    “大人,何指挥使真的阵亡了。大人节哀顺变,切莫过于伤痛。”白奇低声劝解道。

    “混账,不许胡说。何传宗呢?在何处?我要去找他。来人,带我去见他。他怎敢躲着我。”杨俊有些语无伦次,策马便要往街口冲。

    “大人……事情千真万确,我等上千兄弟尽皆目睹何指挥使阵亡。大人……节哀顺变,我等兄弟也是心痛如割啊。”前来禀报的亲卫营偏将黄孝全流着泪叫道。

    杨俊呆呆片刻,脸色煞白,猛然间张口,一口热烘烘的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在马上摇晃了两下,倒栽下马。幸亏左右反应迅速,在他摔落地面之前将他的身子抱住,但杨俊已然面如金纸,昏迷不醒了。

    大军面临绝境,士气极其低落,主帅又昏迷不醒,这场大战还如何继续。白奇和马青山当机立断,下令突围。到当日傍晚时分,大周兵马才拼死突破辽军的包围圈,最后从三处街巷突围而出,逃出析津府南城。

    能够突围成功,还得得益于白奇和马青山的指挥得当,他们集中了优势兵力,猛冲三处街道。对方后来增援的兵马确实装备不够精良。在大周突围兵马结成盾阵方队突围之时,他们确实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一味的以长弓阻击和骑兵冲杀,但轻骑兵在盾阵面前其实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白奇指挥兵马在前方冲击,马青山率两万连弩步兵在后方拼死阻击侧后的辽军追杀,就这样步步为营,一直冲到了南门之外。辽军没有阻挡他们的好办法,加之己方的伤亡并不比对方少,占不到太大的便宜,天色转黑之前,便也偃旗息鼓,退回城中。

    大周兵马没敢停留,连夜行军,不敢片刻歇息,一直到次日午后,在距离桑干河渡口南五十里之外的丘陵山谷里,实在走不动的大周兵马才终于停下休整,同时开始盘点剩下的兵马和家当。

    这一盘点不要紧,结果让人沮丧透顶。从涿州渡河前往析津府作战时的大周兵马是二十三万余,而现在,大周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七万人。也就是说,攻析津府一战,近十六万大周精锐兵马被歼灭。而且,物资辎重全部丢失,粮草全部丢了也就罢了,攻城车,投石车,云霄车,火油车等攻城器械也全部丢失。这些东西若是损毁了倒也罢了,倘若没有损毁的话,便有泄露机密的危险。辽人不知多么想要云霄攻城车的制造方法,火油车云霄车的制造都是绝顶机密,这一次,辽人怕是全部知晓了。

    人马损失的数字在次日后重新有了调整,因为陆陆续续有大周残兵败将归队,人数足有六七千人。但即便算上这些人,大周精锐兵马也损失了十五万之巨。此刻在涿州还有两万大周兵马,加上这些,三十万大周精锐的北征兵马也损失了六成。加上攻城器械粮草的损耗丢失,可说是一场完败的北征作战了。

    两日后,残兵败将败回涿州。杨俊一病不起,每日昏迷不醒。副帅白奇便暂代军务,他将大军战败的消息写成奏折呈报朝廷,同时请求兵马放弃涿州撤回大周境内。因为这只兵马倘若再留在涿州,恐还将遭遇危险。

    与此同时,一直困扰白奇和马青山等人的关于辽军的十五万增援大军到底从何处而来的疑惑也有了明确的消息和答案。

    ……

    林觉是在和高慕青等人汇合两日之后才得知了析津府大战的结果。这样的结果简直让人无法接受,杨俊率二十多万大军攻击析津府,居然会以惨败收场,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林觉也明白了完颜阿古大在自己逃走的那天清晨接到那从天而降的消息时的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的含义。确实太不可理解了,大周兵马在自己最擅长的攻城作战上居然大败?杨俊怎也不能算是草包,他也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怎么会在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形下败的如此彻底。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则林觉也明白了为何完颜阿古大仓促的放了自己,急于开拔大军。当时完颜明月以死相逼,倘若他不做决断的话,还要扯皮良久。而显然,完颜阿古大不能再有任何的耽搁了,大周兵马在析津府大败,则意味着他女真族的盟友已经无法为他牵制辽国兵马了。数日内,析津府的兵马将会增援大定府,而他完颜阿古大将要面临的是辽国举国之兵。他要想赢得战场,必须要立刻行动,和对方的援军抢时间。除非他决定撤兵,否则他必须立刻进军大定府。显然,完颜阿古大不是肯认输的人。但他女真兵马的前途也不容乐观了。所以,他不肯纠缠,也失去了嚣张的气焰,决定还是留自己一条命,同时也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关于战事的具体经过,林觉也在踏入南京道所辖范围之后不久,便得知了全部的详情。

第一三二四章 剧变

    (二合一)

    二十多天前,当大周和女真兵马呈南北夹击之势挺进南京道和中京道时,辽国朝廷做了一个重大的决策。宰相韩延寿向耶律宗元献策,他要去大辽所属各大部落进行游说,说服他们出动部族兵马为朝廷作战,因为朝廷已经到了危难之际。

    事实上,大辽朝廷内部很多人对此是很怀疑的,他们认为,在这种时候,那些部族首领一旦知道情形已然恶化至此,不但不会出动人手助力,反而会趁机作乱落井下石,将局面搞得更加的不可收拾。

    但是韩延寿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在这种时候,各大部落首领不会这么做。因为大辽也是他们的利益所在,一旦大辽倾覆,女真和大周瓜分大辽江山,各部落也将无立足之地。以韩延寿多年来对大辽这些北方所属部族的了解,他知道,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也只有灭国的危机才能让他们意识到必须团结一致了。

    耶律宗元支持了韩延寿的观点,他赞成韩延寿去试一试,他相信韩延寿的判断。因为若论大辽群臣之中有谁最了解这些部落首领们的心态,有谁最有声望能劝得他们回头的话,除了韩延寿再无可能是别人。

    韩延寿临危受命,踏上了前往上京道整合大小部族的意见,说服他们组成联军为朝廷作战的旅程。韩延寿已然年过七十了,但他不顾自己身子的老迈,花了四天四夜的时间赶到了上京临潢府。在路途上他便派出飞羽信使,召集达旦九部、达迷里部、梅里急部、茶扎刺部等大大小小的北方数十部落的首领赶来临潢府聚集。若是耶律宗元发出这样的召唤,这些部落首领怕是一个也不会来。但是,倘若是韩延寿,这些人却是另一只心境。韩延寿是大辽国中德高望重之人,当初耶律宗元篡位登基,国内部族贵胄一片喊打喊杀之声蜂起之时,正是韩延寿从中斡旋,才让一场大辽内乱消弭于无形。由此可见韩延寿在大辽国内的声望。

    可以说,若无韩延寿出任大辽宰相,以耶律宗元的威望,是不足以稳定住大辽国内的势力的,辽国国内也势必要经历一场战乱。

    韩延寿抵达临潢府三日之后,达旦九部、达迷里部、梅里急部等大小部落的首领也陆续到达。当然也有不给面子和赶不到的,毕竟大辽疆域广阔,西部荒漠戈壁远在天边,不可能短时间赶到。但对于韩延寿而言,实力较强的部落来了十之七八,这已经足够了。

    韩延寿没有隐瞒,他将女真人已然挺进中京道逼近大定府,大周三十万大军已然夺取涿州强渡桑干河抵近析津府的情形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众首领。韩延寿告诉他们,这一次大辽真的有灭国之危了。大周和女真联手,对大辽发动的是灭国之战,而非是简单的攻袭,大辽已然危在旦夕,急需援军支持。

    众部落首领其实早已听到了些消息,但他们没想到情形已经变得如此糟糕。本来还有不少部落首领私下里已经缔结了同盟,这次来临潢府是想借韩延寿之口向耶律宗元提出一些条件,否则便要起兵反他的,可没想到居然听到了如此让人震惊的消息。众首领惊愕不已,意见也不尽相同。有的说自己实力微薄,部族兵马又非正规兵马,人数少,装备差,恐难有作为云云。有的则直接了当的说,他们没有起兵反耶律宗元便已经很给面子了,居然要帮耶律宗元,这绝无可能。

    韩延寿并不生气,他告诉众人,他此行并非强迫众人出兵,众人不愿出力他也不会怪他们。但覆巢之下绝无完卵的道理他要跟众首领说个清楚。局面他要跟众首领讲清楚。即便众人不愿出兵,也要做好和大周以及女真兵马作战的准备,因为一旦朝廷兵马不敌,大周和女真大军便会攻占两京,直扑上京。各部落便要考虑是投降还是作战的问题了。是趁此时朝廷大军尚有七八十万,尚有一战之力的时候雪中送炭,还是之后独自应付大周和女真的联军,那是必须要众部落首领考虑的问题。

    部落首领们也不是傻瓜,在这个问题上,其实答案很明显。等着朝廷倒下,女真大军和大周兵马打到他们的地盘上,那是极不明智的作法。辽人从未将女真和大周人放在眼里,更遑论要沦为他们的阶下之囚,仰其鼻息过日子。那女真首领完颜阿古大可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他们是野蛮人,臣服于他,那还不如臣服于耶律宗元呢。耶律宗元虽然不得人心,但他毕竟是大辽皇族,他夺取皇位的手段虽然令人不齿,但他本人还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他当皇帝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手段卑鄙罢了。

    韩延寿及时的抛出了两个诱人的条件,条件之一便是代表耶律宗元许诺,只要部落出兵相助,今后向朝廷强迫征缴的马匹人力物资都将大幅度削减。第二便是在权力上给予各部落更大的自专之权。以前为了削弱部族势力,朝廷指派官员进驻部落所辖之地,并派兵马在此驻扎监督,很多事若无朝廷允许,各部落是无法自专的。但现在韩延寿给予的承诺是,部落首领将会得到朝廷的授命成为当地拥有行政军师管辖权的节度使,朝廷不再驻军,而允许部落组建地方兵马,朝廷还将给予粮饷的供应。

    这两个条件简直诱人之极,这其实便是给予了各大部落自治之权,基本上便是国中之国的概念。在他们各自的部落所辖范围之内,他们便如君主一般的存在,可以为所欲为。这样的条件倘若还有人不明白其价值,那除非是没有脑子了。

    来之前,韩延寿私下里请求耶律宗元允许他以这样的条件说服各部落。耶律宗元当时便差点翻脸。这是严重削弱他的皇帝集权的举动,这些部落成了国中之国,权力将极大,朝廷还要允许他们公然养兵,甚至给他们钱粮当冤大头,这简直不可思议。耶律宗元差点便要骂韩延寿是老糊涂了。但韩延寿只一句话便让耶律宗元的怒火熄灭。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权力是皇上给的,皇上也可以拿回来的。”

    韩延寿这淡淡的一句便让耶律宗元平静了下来。是啊,这时候若不给他们喂快大肥肉,怎么能让他们出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大道理固然要说,但光有大道理恐怕也显得空洞,一旦加上丰厚的条件,还怕他们不出兵。待局势平息之后,要整治他们还不是自己一道圣旨的事么?只要女真和大周被自己打败,自己难道还在乎那几十个大小部落么?何必在此刻斤斤计较。

    如此条件之下,众部落首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几乎所有人都表示要和大辽共存亡。于是乎,在短短五天之内,一只由地方部落私兵和临时征召的青壮牧民组成的部落联军便在临潢府集结完成。虽然这只兵马的装备是极为简陋的,但这些以游牧之民组成的兵马却是一只全骑兵兵马,且他们不像大辽其他地方的百姓,在历经百年时间的被大周同化的过程中丧失了他们善于骑射的传统,这些部落骑兵善骑射彪悍勇猛的特点并未有太多的改变。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才是辽国骑兵该有的原貌。

    韩延寿率领这只人数高达十五万之多,由二十七个部落所组建的骑兵联军连夜出发,直奔中京大定府。因为按照之前的商议,这只兵马要投入中京道的战场之上,配合耶律宗元手中的优势兵力同女真人作战。至于析津府战场,只能让韩德遂暂时硬撑住。女真人才是心腹之患,必须先解决了女真人,回头孱弱的大周兵马便不足为虑了。而且南枢密院枢密使韩德遂应该有能力守住析津府,拖住大周兵马。

    然而,韩延寿率军刚刚抵达饶州,便接到了来自耶律宗元的急旨。韩延寿也得知了耶律宗元掘坝阻挡女真大军的事实,更知道了女真大军毫发未损的逃出了洪水范围的消息。韩延寿差点气的吐血,耶律宗元太蠢了,也太恐惧女真了。兴中府丢了又如何?只要能收缩于大定府一带,己方的兵力大大多于女真人。再加上自己率领这十五万联军抵达,马步兵总数最少是女真人的三倍,当可寻求决战,将女真人一举歼灭余大定府城下。可他偏偏要下旨守住兴中府,导致了耶律材所率的十余万骑兵的覆灭。以至于逼迫他自己下达了掘坝泄洪的命令。此举必将给他本已经不好的声誉再添上黑色的一笔。让人心寒。他这么做必会让他自己更加的众叛亲离,这件事的后果不久后必然呈现。

    不过虽然气愤之极,但眼下却不是生气的时候。耶律宗元在急旨上倒是下达了一个清醒的命令,他要韩延寿率领联军增援韩德遂的析津府,因为洪水虽然没有歼灭女真大军,但女真大军显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东进了。他们的补给路线被洪水断了,他们携带的干粮也应该告罄了。失去了兴中府作为依托的补给点,他们此刻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西进大定府。耶律宗元要韩延寿即刻领军增援析津府,那里大战将起,耶律宗元要求他和韩德遂能以优势兵力解决大周攻城兵马,挽救眼前危局。

    耶律宗元的这道旨意是如此的及时,或者说冥冥中似乎他的气数未尽之故,部落联军抵达析津府时,析津府正面临破城之危,他们赶到的时间正及时。联军骑兵迂回城东西两侧,超了大周兵马的后路,扭转了已然必败之局。

    而这一战的取胜,也让辽国在灭顶之灾之中起死回生。

    ……

    林觉等人在十几日后回到了大周境内。在经过涿州境内的时候,林觉等人发现,涿州城已经重新为辽人攻克。或者说是大周的兵马主动放弃了涿州,因为在经历了大败之后,占据涿州已经毫无意义。涿州突入辽国境内,坚守此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想要继续组织大军重新进行一次向北的征伐,那便必须占据桑干河渡口,则涿州有守城的必要。而此刻,组织另一次的北伐显然是不可能了。

    林觉的心情是沉重的,他知道眼下的局面意味着什么。大周兵败带来的后果并不难预料。女真大军独木难支,完颜阿古大想要灭辽的野心怕是要破灭了。以女真人那十几万兵力是根本无法单独灭了辽国的。析津府战事终了,辽人会调集大军去往中京道增援,完颜阿古大倘若不是疯子的话,当会立刻撤兵。

    接下来,便是报复的时刻。辽人要先报复女真人还是大周,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以耶律宗元的脾性,他怎肯善罢甘休。无论是女真还是大周,恐怕都难以承受耶律宗元的怒火。大周看起来依旧兵马众多而且数量庞大,但在三十万精兵大败之后,他们战斗力也暴露无遗。精锐尚且如此,那些边镇挑剩下来的厢兵怕也只是一个个纸糊的摆设了。倘若指望他们和辽人开战是不现实的。

    留在此处已经意义不大,林觉决定带着众人回伏牛山。如今局面大乱,自己必须要回山和郭昆等人商议,落雁军要做好准备。

    正如林觉所预料的那般,在得知析津府之战大周兵马战败的消息之后,完颜阿古大选择了即刻撤回东京道。在放走林觉的当天上午,女真大军报复性的横扫了安德州,屠杀了数千辽**民之后并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往西推进,而是调转马头撤往辽阳方向。完颜阿古大心中是极度不甘的,但无奈,他摊上了一个无能的盟友。三十万大军只攻到析津府城下便大败而归。大周的兵马如此无能,是完颜阿古大根本没有预料到的。

    虽然心中愤怒不已,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而且接下来他要面临的问题极为严峻。辽人如果集中兵力来攻击自己,自己怕是要被打回原形,又要回到长白山里去当野人。所以,早一日回撤,早一日布置防御之事,巩固占据的东京道的大片地盘才是自己该做的。怨天尤人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

    七月流火,大周京城汴梁城的夏天是所有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怀的,那种炎热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巳时时分,城中街道上的百姓便已经热的张口喘气,汗珠子不断的往下滚。不断的咒骂着这鬼天气。

    豪门富户之家的夫人小姐们躲在花园凉亭的阴凉里,一边喝着冰镇的汤水,一边娇滴滴的抱怨着今年天气格外的炎热。却无视她们身旁打扇的婢女们却早已汗透衣衫。

    早朝刚刚散去,大周文武官员们正从大殿门口的台阶上涌出。往常,数百人的大朝会散朝的时候,官员们都像是一群水鸭子一般的呜哩哇啦的说笑议论,哪怕是闲话也要扯几句玩笑。下朝时是最轻松的时刻。然而自从杨俊率领的三十万北征军兵败之后,无论是上朝还是下朝,文武百官们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今日,散朝的官员们不但个个沉默不语,而且一个个脸上还带着一种悲愤和羞愧的神情。他们佝偻着身子,匆匆而行,仿佛无法正视他人,逃也似的的一个个飞快的离开身后的那座大殿。

    就在刚才,大周朝廷上下廷议决断了一件事情,便是同意了重新和辽人谈和的条件。而那条件是屈辱的,是在场每个人都难以接受,但却最终不得不接受的条件。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觉得羞辱难安,才会逃也似的离开大殿。潜意识里似乎觉得离开这大殿越快,自己便能摆脱和这羞辱的和谈条款之间的关系。便不会成为大周的罪人一般。

    杨俊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郭旭震惊之余都要吓得尿裤子了。他对这样的结果丝毫没有准备。大军兵临析津府的时候,郭旭一度认为辽国已然大势已去,他甚至准备拟旨让杨俊在攻下析津府之后东进攻击中京道,抢在女真人之前拿下大定府。占了便是自己的,免得到时候跟女真人扯皮分地盘。大周就要析津府大同府和大定府这三京之地了,这正是辽国地盘中的精华所在。这三京之地囊括了辽国最为富庶的地域和近一半的人口,剩下的那些贫瘠荒原沙漠便给女真人就是了。

    美梦还没醒来,现实却如冰冷的风暴袭来。瓜分辽国的美梦变成了辽人要反击的噩梦。郭旭整个人都傻了。

    接下来的消息接憧而至,没有任何悬念,辽人开始了他们的报复。辽国南枢密院枢密使,已经被封为南院大王的韩德遂集结了十五万兵马陈兵边境。据细作探报,大批辽军兵马正从中京道向着大周东北边界集结。毫无疑问,辽人要展开他们的报复行动,对大周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了。

    大周如今字面上的兵力还有百余万,东北方向还有厢兵四十万,西北西夏境内还有西北厢军二十五万。京城还有禁军二十余万。看起来似乎有一战之力。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禁军是不能动的,他们要守卫京城。西北军守卫西夏,远水难解近渴,那也是指望不上的。唯一能指望的便是边境的四十万边军。听起来这四十万是个庞大的数字,但其实郭旭和朝廷核心官员们都知道,这四十万兵马都是不堪一用的歪瓜裂枣。都是被杨俊挑剩下来的兵马,战斗力极其有限。

    更恶心的是,为了支持杨俊的这三十万大军的北征,朝廷动用了几乎一切能够动用的资源。钱粮、器械、车马、工匠,物资等等等等,所有的宝都压在了杨俊的北征大军身上。但这一切打了水漂之后,拿什么来抵抗辽人的报复?靠着这四十万没什么战斗力也没有作战物资的兵马?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郭旭已经冒了一次险。那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胆识。这一次,他不肯这么做了。加之宰相吕中天也认为不能在和辽人打了,这么打下去大周有亡国之虞。于是,郭旭终于决定,派出使者前往辽国求见耶律宗元,跟他们谈和。

第一三二五章 和议

    耶律宗元之所以首先将报复的矛头指向大周,倒不是因为认为大周此刻比女真人更容易对付。事实上,辽国上下长久以来便有共识,那便是,南方的大周虽然是一块大肥肉,但是想一口吞下去还是不现实的,会噎死自己。这块肥肉可以一口口的咬下来吃掉,决不能操之过急。之所以首先对大周动手,故意在边境陈兵做出一副要大肆入侵的架势,正是看准了大周朝君臣必然会派人来和议。

    多年来跟大周人打交道,辽人熟悉大周人的秉性。只要有和议的机会,他们便不会殊死一搏,而会选择和议。他们喜欢拿‘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局为重’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既然吞不下这块大肥肉,那么这时候正是咬下一口,得到实惠的机会。

    所以,大周和谈使者的到来,耶律宗元毫不惊讶,他早已料到了这一点。

    礼节上,辽人还是客气的。宰相韩延寿亲自和前来和议的是新提拔的副相柳振邦进行了会晤。柳振邦原本是政事堂的一名主事,郭旭登基之后被吕中天提拔了上来当了副相,原本就是吕中天的人,除了拍马屁听话之外也没什么本事。这一次他来和议,带着的是吕中天的嘱托。

    吕中天的嘱托是:但只要辽人不侵犯大周,无不可谈。

    战败者和战胜者的和谈无疑是极不对等的,虽然柳振邦已经有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是当他听到辽人的和谈条件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辽人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韩延寿提出了四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便是割地。辽人要大周放弃边镇数城,其中包括霸州、安肃以及西边的代州。这些都是边境重镇,割让给辽人之后,工事坚固防守严密的燕云防线以及西边和辽国西京大同府接壤的边镇便将落入辽人之手。整个边镇防线将漏洞百出。第二个条件便是赔款。战争造成的辽国的损失统统要大周进行赔偿,也不知韩延寿怎么统计出来的数字,总要求赔偿的款项高达三千万两。第三个条件便是要求惩治战争罪犯,在韩延寿给出的名单里,杨俊白奇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都是此次北征军中的高级将领。第四个条件便是要求大周恢复岁帛岁币的进贡,并且重新开放十几处榷场,开禁钢铁硫磺火药、稻米、盐、漆物书籍、工匠、制造工艺等诸多以前被大周朝廷严厉禁止贸易交流的商品和技艺。

    这四个条件提出来,就算有了吕中天那‘无不可谈’的嘱咐,柳振邦也不敢随便答应下来。他若是答应了这样的条件,那他回到大周便会被立刻凌迟了。

    双方讨价还价,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一方态度蛮横,一方委屈求全。一方趾高气扬,一方低声下气。辽国一方的谈判官员数次掀翻桌子吹胡子瞪眼威胁要终止谈判即刻开战,但最终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坐在谈判桌前继续谈判。实际上辽人正是要狮子大张口,明知道有些条款对方不能答应,但这样才能逼得对方答应自己真正想要的条款。

    比如,割地割城一项,辽人知道不可能达到目的,如果坚持这第一条的条款,则根本谈不成。大周会被这一条逼上被迫交战的唯一一条路。所以,如果最终辽方同意让步,不要求大周割地之后,同样大周也要在别的地方做出妥协。这便是谈判的技巧,要价高绝非是为了让谈判破裂,而恰恰是为了让步时能换取更多的利益。而辽人是战胜者,他们有资本这么做。

    几经周旋,柳振邦赔了无数的笑脸,忍受了无数的奚落和辱骂,终于双方达成了新的和议条件。

    其一,大周和辽国之战中辽方损失由大周全部赔偿,双方议定,大周以钱银或者是粮食布匹茶叶铁器等方式支付总价一千万两的赔偿银两。其二,大周需开放边镇榷场,不再设置禁止交易商品,允许辽国从榷场获得所需一切商品的交易。大周朝廷不得加以干涉。其三,大周皇帝需向大辽皇帝道歉,双方恢复友好,订立新燕云之盟。大周恢复向辽国进贡岁币岁帛,进贡的数量每年增加到白银三百万两,布帛五十万匹。大周皇帝郭旭向大辽皇帝耶律宗元称侄。

    除了这三条明款之外,还有一条暗中的约定。辽人坚持要求惩办大周领军进犯之将,大周枢密使杨俊必须死,因为他在攻击析津府之战中当着城头大辽兵马的面,将辽国三皇子耶律石斩杀在阵前。耶律宗元要那杨俊的人头祭奠自己最喜欢的三皇子耶律石的亡魂。

    三条明款自不必说,辽国将获得巨额的赔偿和莫大的好处。大周从此之后将对辽人不设防,任何物资和先进的技术都将不受禁止的流入辽。岁供的负担也将更加的沉重。两国关系从之前的兄弟之国的对等关系一下子变成了长辈和晚辈的关系,这是对大周的巨大羞辱。但这种羞辱和前面的实惠相比,反而已经并不重要了。

    真正能看得出辽人的祸心的其实是那最后一条暗中约定的条款。辽人要杀杨俊,理由看起来是给耶律石报仇,但其实,辽国上下的真正意图是毁掉大周军队的主心骨。大周唯一能够率领兵马,能够成为中流砥柱的领军之将便是枢密使杨俊了。虽然他战败了,但这场胜利其实带着诸多的偶然。杨俊依旧是大周军中唯一能够和辽人抗衡的人物,有他在,辽人便心生忌惮。一旦失去了杨俊,大周便等于自毁长城,今后任何时候想攻大周都不必考虑对方主帅的因素了。让这个能打仗的杨俊完蛋,其意义不亚于前面的三条条款。

    柳振邦认为,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限了。割地的条款被删除,赔款给砍到只有一千万两,而且可以以物资相抵。辽人要求要惩处的将领名单只剩一人。至于开放榷场,那本身就是双方受益的事情。辽人也承诺开禁一些诸如皮毛马匹之内的商品交易。新燕云之盟岁供的数量虽大幅度增加,但这几百万两银子和布帛朝廷还是能承受的住的。自己做出的努力已经足够大了。

    唯一让柳振邦觉得棘手的便是,辽人要杀杨枢密使,这一点柳振邦觉得恐怕回去无法交代。但辽人坚持如此,否则便推翻全部的条款发动进攻,柳振邦也无可奈何。他只得同意下来,待回汴梁再请吕中天示下。

    ……

    大周君臣今日的朝会便是廷议这三天和议的条款。殿上的争执是难免的,有的官员义愤填膺的痛骂柳振邦居然谈下了如此屈辱的条款,让大周蒙羞。部分官员慷慨陈词,要求朝廷调集兵马准备和辽人决战,这屈辱的条款要是答应了,大周颜面何存,大周将何以立足于天下。

    但是,绝大部分的官员心里都明白,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跟辽国开战,怕是自取其辱。边镇兵马绝对不是辽人的对手,西北的二十五万兵马或许可以一战,杨俊嫡系袁振乾所率的西北军还是有战斗力的,毕竟那是和西夏兵马有过恶战的老底子组成的兵马,实力是有的。然而西夏靠着他们稳定局面,倘若调集那二十五万兵马前来,西夏又当如何?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辽人只给了十五天的时间让大周考虑和议条款。这十五天时间无论是调兵还是筹集粮草款项都是来不及的。

    虽然群情激奋,虽然声泪俱下,虽然所有的官员都发誓要为朝廷分忧,要不惜一切代价跟辽人殊死一搏。但是,最终在吕中天询问此和议可否达成时,绝大多数的官员还是叹息着表示:目前可能只有暂且答应这样的条件为宜。毕竟江山社稷为重,毕竟大局为重,毕竟不能因小失大,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极少数官员虽然气愤之极,涕泪交加,但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撞柱而亡的过激举动来。毕竟……命是自己的,似乎还没到拿命来作秀的时候。

第一三二六章 焦头烂额

    偏殿之中,郭旭脸色煞白的坐在椅子上歇息。适才廷议的过程是让人难堪的。作为一个满怀壮志,要为大周开疆拓土,成为千古一帝的人而言。大周如今到了这种地步,简直让郭旭羞愧无地。今日在殿上,群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郭旭甚至有一种掩面而走的冲动。

    自己登基以来,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是顺利的,做的每一个判断似乎都是愚蠢的。攻伏牛山大败,十几万大军围剿区区数万叛军依旧是铩羽而归,死伤数万。那件事便已经让自己难堪了。现在,他将宝压在了联合女真北征辽人这件事上,现在看来,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且这一次的错误带来的后果将直接影响道大周的存亡,直接影响到自己的皇位。这个错犯的太大了,太离谱了。

    郭旭知道,臣子们都在等着自己承认错误,都在等着自己像自己的父皇那样下罪己诏,向他们低头认错。毕竟这一次导致的危机太大,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但郭旭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便内心知道是自己的决策出了大错,但郭旭已经想清楚了,绝对不能认错。自己皇位得来的本就不大光彩,大周上下对自己的皇帝之位本就背地里还有微辞,还有诸多议论。伏牛山的那群反贼们还在蠢蠢欲动,伺机作乱。自己此刻再承认这重大的决策错误,无异于给了天下人以口实。他们心里会认为自己毁了大周,认为自己根本不是真命天子。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虽然当皇帝很累。大周太大了,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等着郭旭去处理。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如牛毛。屁大的事情都有可能需要自己去拍板批奏。有的时候是,郭旭甚至开始怀念自己当王爷的时候的逍遥自在。那时候的自己活得才真叫潇洒自如。但是,那也仅仅是怀念罢了。当皇帝确实是个苦差事,确实很累,然而,当皇帝也是世上最畅快舒心,最让人迷恋的事情。没有人在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滋味之后还能舍得放弃它。那些喊苦喊累,说着怀念逍遥自在的日子的话都是矫情之言,都是一种变相的炫耀。世上有几个人真正愿意过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那些隐士高人们看似洒脱,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机会罢了。只要有机会接触到权力和地位,他们一个个会趋之若鹜,跑的比兔子还快。

    郭旭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回到从前,自己的皇位也绝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攫取。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而这权力的滋味也太过美好。如果自己有丝毫的退缩,那么代价必然是身死名裂。他不能退缩,只能死撑。

    所以,他愿意同意那些羞辱的条款议和,这对自己是关键的一步。这时候他若不能稳定住局面,一切便真的完了。放在以前,以他郭旭的脾性,怎么可能接受如此屈辱的条款。话说当年他可是连燕云之盟那样轻微的对大周有那么一点点不利的条款都难以接受的。但和今日廷议的几条相比,当年的燕云之盟简直可以算是两国平等交好的完美和议条款了。今日这几条条款不但让大周损失巨大,而且带着极大的羞辱性。当年大周和辽国是兄弟之国,无辈分高低之分,但现在自己必须要称呼耶律宗元为‘叔叔’了。整个大周和辽国也成了辈分不对等的国家,是辽国的‘侄儿国’。

    难怪那些臣子们痛哭流涕如丧考妣,这确实是极大的羞辱。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辽人丢过来的是一团马粪,自己也要忍气吞声的吞下去。因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本跟辽人叫板了。再跟辽人打仗,那是要亡国的。

    好在,协议的内容虽然令人愤怒而且羞辱,但是却还不算将自己逼到绝境。那些赔偿的银两虽然数目庞大,但却也不是没办法筹措。大不了多征些税钱,大周这么大,这里搜刮一些那里搜刮一些总是能弄到银子的。大周百姓们肯定会不满的,但跟辽人相比,他们的不满对朝廷的威胁便小得多了。大周兵马也许不是辽人的对手,但对付这些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若是敢闹,自己是不会手软的。总之,眼前的难关必须渡过,必须要稳定住局面,必须保证自己皇位的安全,保证大周社稷的存在。为了这个目标,出点钱,受点气,都是可以容忍的。

    “那耶律宗元年纪比我应该大了有二十岁吧,我叫他叔叔……也不算是太大的羞辱。毕竟从年岁上来看,就算是普通百姓之间,叫他一声叔叔也是起码的礼节吧。”郭旭坐在椅子上自我安慰一般的这么想着。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居然为自己找了这样的理由,但是这么一想之后,心中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

    ……

    就在郭旭坐在那里思绪翻腾之时,吕中天缓步进了偏殿之中。门口的内侍甚至没来及的禀报,吕中天便已经来到了郭旭身旁。

    “皇上!”吕中天轻声呼唤道。

    “哦,是外祖父来了,朕正要命人去请你呢。关于这和议之事,既然今日廷议已决,朕想便请政事堂派人去辽国回复。毕竟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了,早日落实下来朕也心安些……还有,便是这款项筹措之事,要不要请舅舅来一起商议,他是三司使,这笔银子得他去想法子筹措才是。”郭旭见到吕中天,脸上神色变得放松了些。这种时候,外祖父还是自己的后盾,虽然自己最近对他有些疏远,但此刻似乎觉得只有外祖父才能靠得住。

    吕中天躬身道:“皇上说的这些事,老臣都会去安排。赔款……恩……银两筹措之事,老臣早已有了办法。至于时间上,那是来得及的。去往涿州只需五日便到,也不会误了时间。老臣来见皇上,是有另外一件事禀报的。”

    郭旭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什么事?外祖父自行斟酌解决便是,这个时候,朕对其他的事没有任何的心思去处置。朕只希望尽快落实和议之事。”

    吕中天握拳于口边,轻轻咳嗽一声道:“皇上,这正是关于和议的事情。”

    郭旭诧异的看着吕中天道:“和议之事?今日不是议定了么?是不是又有人表达不满?那几个言官实在是惹人厌烦,现在这种情形,偏偏不能体谅朕的处境。真要闹的话,便全贬出京去吧,省的他们闹得沸沸扬扬的。”

    吕中天叹息一声道:“皇上,不是言官们闹事,而是……老臣直说了吧。今日廷议的和议条款……并非全部的条款。辽人实际上提了四个和议的条款。今日议决的是前三条。那第四条……老臣……没有禀报皇上,也没有在殿上言明。”

    “什么?”郭旭腾地起身,惊愕的看着吕中天。“你是说,你对朕隐瞒了和议的条款?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打算欺君么?”

    吕中天一点也不慌张,静静拱手道:“皇上稍安勿躁,老臣岂敢欺君,老臣是为皇上着想。这最后一条和议条款若是公布出来,这和议怕是便谈不成了。这一条老臣觉得有必要跟皇上单独商议,不可拿在大庭广众之下议定,所以便自作主张这么做了。皇上若是恼怒,老臣愿领责罚。”

    郭旭越发的好奇,沉声道:“那是怎样的条款?如此重要?难道辽人要割地?倘若是这种要求,那是绝对不成的。朕不能当万世唾骂之君。”

    吕中天摇摇头道:“不是割地,而是关于一个人的生死。”

    郭旭不解的看着吕中天,但见吕中天环顾偏殿周围,面色严肃的挥了挥衣袖。一群内侍宫女等人忙躬身行礼退下,偌大的偏殿之中顿时空空荡荡。

    “皇上,辽人提出的最后一个和议的条件是……要我们杀了杨俊。”吕中天沉声道。

    “什么?”郭旭惊愕的瞪着吕中天叫出声来:“为什么?”

    “他们说,杨俊是此次领军北征的主帅,当受惩罚。而且,杨大人他……当着十几万辽军的面斩杀了耶律宗元的儿子,辽国的三皇子耶律石。耶律宗元据说恨他入骨,所以在那和议条件上强行加上了这一条。要我们杀了杨俊,献上首级。否则,即便前面的三项和议条款达成,他们也不肯罢休。”吕中天沉声道。

    郭旭呆呆的愣了片刻,皱眉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们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杨枢密怎可杀了?他虽战败了,但他是我大周重臣,朕怎可如此?朕要是这么做了,岂非让朝廷上下寒心?辽人这般睚眦必报么?两军交战,死伤不是难免的么?怎可事后如此清算?”

    吕中天沉吟不语,静静的看着郭旭。

    郭旭走了几步,忽然扶额叫道:“不对,辽人这是故意为之,想杀我军中良将,朝中砥柱,居心叵测。若我们杀了杨枢密,今后朝中谁人整军,谁人领军作战?谁来保朕江山社稷?”

第一三二七章 忠心耿耿

    吕中天静静的看着郭旭,沉声道:“皇上这话叫老臣无可回答,老臣只想说,杨俊之前,我大周难道便无忠臣良将?杨俊之后,难道我大周便将亡国不成?皇上未免将杨俊看的太重了些。”

    郭旭搓着手眉头紧皱道:“可是外祖父,我大周现如今的情形如此,谁可镇住三军?恐只有杨俊一人啊。而且辽人这么做……定是包藏祸心之举,难道外祖父没有察觉么?”

    吕中天静静道:“老臣岂会没有察觉,但即便他们居心叵测,即便这是一个坑,我们恐怕也只能跳下去了。难道皇上认为,杨俊的性命比我大周的江山社稷还要重要么?”

    郭旭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绞在一起,指甲都在自己的手背上掐出道道血痕来。

    “可是……若依从辽人的要求杀了杨枢密的话,朕担心……天下要乱啊。杨俊在军中根深蒂固,若是其部下被激而反,岂非中了辽人的奸计?况且,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北伐之策是朕拟定的啊,杨枢密和外祖父都是不同意的啊。我的错让杨俊受罚,他甘心么?他肯么?”郭旭喃喃道。

    “皇上,你不觉得正因为你有这样的担心,此次咱们正好要利用这个机会杀了杨俊么?”吕中天轻声说道。

    郭旭惊愕的看着吕中天,吕中天面无表情,沉声道:“皇上不要这么看着老臣,皇上登基之前,我们便谈及过此事。皇上当时心里不也是想的是要将杨俊铲除么?只不过后来皇上变了心意罢了,皇上和杨俊走的很近,对老臣起了戒心,老臣岂会不知?”

    郭旭咽着吐沫,张口欲言,吕中天却摆手制止了郭旭的话,轻叹道:“皇上啊,你是不知老臣的心啊,老臣对皇上赤胆忠心,全力维护,这一点天日可鉴。皇上想一想,从一开始,老臣是不是便站在你这一边?一步步走到今日,看着皇上登基为帝,乃是老臣长久以来的愿望。老臣曾说过,皇上登基之后,老臣便可退隐归老,以免被人说成是老臣专权,控制皇上。若非是皇上太过心急,即位的手段太过仓促,以至于皇位尚未稳固的话,老臣早就告老了。老臣不能在这时候告老的原因便是因为老臣不能撒手不管,将皇上扶上马之后,老臣还希望能送皇上一程。皇上之所以疏远老臣,或许是认为老臣没能兑现诺言,认为老臣干涉太多之故吧。”

    郭旭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外祖父,朕绝非是这么想的。”

    吕中天微笑道:“皇上是不是这么想的,老臣也不想追根问底。老臣只是尽我所能扶持皇上。若是皇上地位稳固,天下四海清平,老臣早就去享清福了,还留在朝中碍眼作甚?所以,皇上纳杨俊之女为妃,承诺册其为皇后,老臣都没有阻拦。老臣反而为皇上高兴,因为皇上起码懂的了平衡之术,皇上越来越像皇上了啊。”

    郭旭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的心思都在外祖父的揣摩之中,外祖父心里跟明镜一般。

    “可是皇上,你没觉得你拉错了人了么?杨俊此人,私心甚重,且左右摇摆不定,非忠心对人之人。国事仰赖于他,势必会有偏颇。老臣明言,对杨俊,老臣是不信任的。老臣当然可以隐退,但老臣不能见杨俊当权。皇上适才也说了,杨俊任用私人,大周军中安插了他众多亲信,皇上也担心他的部下会造反闹事。那么试想,如果杨俊当权,他手握重兵和朝政大权,然则皇上是什么?岂非成了他手中的傀儡么?正因为如此,老臣不能走,老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杨俊专权,不能让皇上沦为其手中的傀儡。若是老臣不管不顾,便是老臣的不忠。所以,老臣即便受到皇上嫌恶,也要留在朝堂之上,便是为了替皇上看着他。老臣自问还有些威望,起码老臣在朝中,他还不敢放肆。”

    郭旭听到这里,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外祖父,心中忽然一阵感动。是啊,自己能有今日,正是吕中天的全力提携和扶持,正是有他在身后撑腰,自己才敢做出胆大妄为之事。因为自己知道,外祖父会替自己解决麻烦。那疯狂的一天的最后,是外祖父去跟杨俊达成了协议,说服了杨俊。否则自己还能有今日么?自己后来反而对外祖父生出了猜忌之心,拉拢杨俊对抗外祖父,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太不知好歹了。外祖父心里怕是极为委屈的,可是他忍着委屈,依旧对自己不离不弃,依旧为自己着想。他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皇上,老臣说这些,不是想要对皇上解释什么。更非希望皇上对老臣表达感激之心。因为,臣子为皇上着想,为我大周江山社稷着想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是老臣的责任。眼下朝廷处在极度危局之中,老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眼前之危机也未必全然是祸。皇上适才自己也说了,担心杨俊的部下会生乱,这恰恰说明杨俊坐大,皇上也对他有所忌惮。辽人要杀杨俊,或许包藏了祸心,有他们的企图,但若除了杨俊即可除去朝廷的祸端,也可解决眼前和辽人的危机,达成和议之事,难道不是一石二鸟之策么?”吕中天堪堪而道。

    “可是……”郭旭皱眉道。

    吕中天再一次打断了郭旭的话,沉声道:“老臣知道皇上的担心,但老臣认为这种担心并无必要。杨俊确实在军中亲信不少,比如边镇的诸多将领,西北的袁振乾也是其嫡系亲信。但只要理由得当,处置得当,他们便不会有异议。他们是杨俊的亲信,但他们更是大周的臣子。”

    郭旭皱眉道:“可是如何处置才算得当呢?朕不能将战败之责归于他身上吧。”

    吕中天沉声道:“为何不能?皇上要想清楚,眼下大周上下都在等待朝廷对这场败仗的解释。三十万精锐之兵,举全国之力北征,结果却落得惨败下场,杨俊身为领军主帅,难道不该负责?皇上莫非要将战败之责揽到自己身上不成?莫非也要下道罪己诏不成?他杨俊回京多日,一直在府中养病。既未上奏请罪,也没有对战败之事做出解释,在老臣看来,他根本没有想着为皇上着想,根本没有考虑皇上的难处。老臣认为,皇上决定和女真联盟灭辽的举措并没有错,只是杨俊盛名之下名不副实,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三十万精锐兵马连析津府都没攻下便大败而归,难道他不该承担罪过?他难道不该给皇上一个解释。就凭他这种不肯担责的态度,皇上便不该宽恕他。”

    听吕中天这么一说,郭旭心中也确实有些恼火。杨俊兵败之后吐了血,一直到霸州才清醒了过来。回京之后,郭旭体谅他的病情,允许他在府中养病。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郭旭始终没有得到杨俊的只言片语的解释。杨俊既没有请罪也没有自责之意,郭旭反而自己责怪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断。看起来也许杨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他也许还在怪自己呢。否则他为何都不来见自己一面?后宫杨氏倒是回去探望了一次,但她说杨俊的病情还很重,不能下床移动,这也许是杨俊躲避责任的借口也未可知。杨俊是自私之人,他定是不肯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了。他不肯担责,这责任难道要自己去担么?杨俊如果真的这么想,便是对自己大大的不忠了。

    “皇上该去见一见杨俊,他不是缠绵病榻吗?皇上便亲自去探望他。皇上务必要杨俊明白,此战之责他必须要担责。只要他主动担责,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他自己承认战败之责,朝廷处置他他也没话说。那便不是因为辽人要杀他,而是我大周朝廷自己追究战败之人的责任。他自己主动承担了责任,朝廷处置了他,军中将领也无话可说。事后再提拔袁振乾为枢密副使,让白奇接任枢密使之职,安抚一些军中将领,事情便会慢慢的平息下来。若是有人要闹事,便毫不留情的拿办便是。只要稳住袁振乾和边镇领军的一批将领,便乱不起来。之后慢慢的剪除其羽翼,整肃兵马,清理他的亲信便是。这对我大周而言,正是有极为有利之事,正好利用此次契机解决了,何乐而不为?”吕中天淡淡的说道。

    郭旭终于明白了吕中天的用意,他品味着吕中天的话,心中不禁佩服之极。外祖父果然老谋深算,他要自己去和杨俊聊一聊,最好让杨俊能主动担责,那么之后便可利用这一点杀了杨俊。这一手翻脸无情,狠辣之极。事后连杨俊的亲信部下都没有理由生乱,既解决了杨俊坐大的危险,又完美的解决眼前的危机,实在是太高明了。

第一二三八章 败军之将

    夕阳落山之后,炎热逐渐退散,晚风渐起,空气中也有了凉意。

    杨俊宅邸后园的凉亭里,杨俊斜在一张细竹编成的躺椅上乘凉,身边几名婢女打着扇子。一旁的熏香炉中淡淡的香味随着微风阵阵袭来,钻入鼻孔之中,让人心神安宁,精神愉悦。

    杨俊眯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时刻,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这么安稳过了。自从析津府中大败,杨俊心神激荡,沮丧之极,吐血昏迷。直到抵达霸州,才清醒了过来。之后便立刻回到京城医治。

    病因其实便是急怒攻心之症,大好局面一夕崩溃,特别是何传宗的死让杨俊心痛无比。战局崩坏,回天无力的感觉,一下子便让杨俊急怒攻心,导致吐血而昏迷。杨俊不是经不住事的人,多少艰难时刻他都经历过了,胜败之事也经历了太多,按理说不至于如此。但一来年事已高,连日征战身心俱疲之下,经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二来,这一战也太重要了。杨俊当然明白这场败仗意味着什么。

    郎中们告诫杨俊要在家静养,不能再劳心伤神思虑过甚了,否则病情可能会加重,且这种急怒之症很难痊愈,也无良方可医,只有静养一途。这倒是和杨俊心里想的一致。杨俊倒不是为了自己的病情这么做,而是因为形势使然。自己率军作战惨败而归,朝野上下必是一片哗然,指责自己的人必然多如牛毛。这种时候,自己必须保持低调,捱过这段难熬的日子。让人将自己的病情扩大是有好处的,一则自己可以有理由闭门不出,不出席任何朝会,拒绝任何人的探望。二则,这也是一张感情牌。自己虽然败了,但自己为了大周操劳的都要没命了,朝廷上下起码也有些恻隐之心吧。没有功劳,起码也有苦劳吧。

    正因如此,杨俊回京之后虽然神智已然清醒,身子也慢慢的恢复,但是他却足不出户,闭门谢客静养。所有来探望的人都被告知,杨枢密病情严重之极,缠绵床榻之上无法见客,要静养身子。包括自己属下的军官,嫡系的亲信,都被拒之门外。

    当然,杨俊内心里还是颇为煎熬和自责的,对于这场战败他也是彻夜难眠的进行了反思。最终,杨俊还是认为,此次战败非自己之过,而是从一开始便不该反动这场战争。是皇上的倔强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的后果,从皇上决意要北征的那一刻开始,其实战败便已经不可避免了。所以,真要追究责任,那便是皇上的责任。而自己,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了。

    自己夺涿州,强渡桑干河,差一点便拿下了析津府。自己已然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辽军实在太强大了,他们现在不但是骑兵野战厉害,而且已经学会了守城的手段,早已不是印象中那种只会骑兵作战的辽军了。他们的作战战术也提高的很快,已然是一只能攻能守会用兵法的军队了。若说此战唯一失误的地方,便是从自己到手下的将领都没有重视这一点,有了轻敌之心,所以才有了涿州城之战中,韩刚攻城损失近万兵马的首败。在挺进析津府途中,被对方伏击又损失大量兵马。在攻析津府时,也没有预料到对方已然有了防御云霄车的手段。不过,总体而言,错在决策本身,而非作战本身。

    战败之后的局面也确实很让人担忧。杨俊也明白,辽人虽胜,但却还无力吞灭大周。他其实很想上奏朝廷,根本不必担心辽人的恐吓,因为他们自己其实在这一战中损失也很惨重。加之还有北边的女真人牵扯,他们尚未余力真正的对大周造成威胁。只要女真人不灭,他们其实是无力南下的。不过杨俊得知朝廷跟辽人已然开始议和的消息后松了口气。朝廷想议和,那是一定能成功的。他一开始便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这种时候,杨俊是不会出来说这种话的。

    杨俊知道郭旭现在一定很担心,他要保住他的皇位,保证大周的社稷江山不被辽人进攻,所以他绝对不会冒半点风险,一定会议和。自己此刻出来提出建议是不合时宜的,反而会招致朝廷上下的怒火。此时此刻,闷头装病不说话是最好的对策。

    杨俊当然也考虑过战败的责任的问题,即便他认为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但他也明白,这一次他必须要给上下一个交代。但是如何能让这战败的责任最小化,不至于影响太大,这是必须要考虑的。杨俊不想这件事变成攻击自己的靶子,被那些反对自己人所利用。特别是吕中天,他恐怕已经铆足了劲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了。所以,自己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必须在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太大的攻讦的情形下,取得皇上的谅解,从而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能动摇。

    这段时间太关键了,杨俊不得不慎重行事。所以他龟缩在府中,一面积极的打探着外边的动静,一面苦苦的思索着解决的办法。但很显然,两全其美的办法在这种情形之下是很难找到的,杨俊心里甚至做好了做出一些退步的准备,只要保证核心权力不失,一些皮毛上的让步和惩罚他是愿意承受的。

    夜凉如水,亭子里凉风习习。在杨俊斜靠的角度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闪烁。杨俊心中安静的很,身子也舒适的很,他决定好好的睡一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最近每次睡梦之中都会梦见析津府大战的惨败的场面,希望此刻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那些噩梦不会来袭扰。

    不久后,杨俊真的睡着了。睡的鼾声大作,睡的口水顺着胡子都往外流了下来。足见他睡的昏沉。他确实很久没有睡的这么香甜了。

    然而,酣睡的杨俊很快便被惊醒了,有人推醒了他。

    “老爷,老爷,快醒醒,皇上来探望你了。”

    杨俊正在做梦,这次不是噩梦,而是自己正领军势如破竹的攻克析津府的梦。自己策马持枪冲锋在前,所向披靡,身子矫健如少年之时。耶律宗元丢盔弃甲策马而逃。他正弯弓搭箭射出,一支箭即将射中耶律宗元的后心,将他射下马来的时候,却被人给惊醒了。

    “滚开一旁。”杨俊眼睛都没睁开,挥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响过,有人哎呦叫了一声,四周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

    杨俊也变得有些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之后,他看到竹塌旁打扇的几名婢女都满脸恐惧的跪在地上,但她们的目光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盯着自己身侧的位置。杨俊狐疑转身,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捂着脸的人站在自己身旁,正双目喷火看着自己。

    下一刻,杨俊像是一只弹簧一样弹起身来,不顾赤足散发的形象便跪在地上,朝那人磕头叫道:“老臣该死,老臣该死,皇……皇上……您怎么来了?适才老臣是……打了皇上了么?”

    郭旭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疼。杨俊是武将,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上的力道还是在的。那一巴掌打的郭旭眼冒金星,疼得想哭。自己好死不死正好探着头弓着身子想要亲自叫醒杨俊,这下倒像是自己将嘴巴子送上去给杨俊抽一般。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倘若不是杨俊在病中,这一巴掌怕是要郭旭掉几颗牙齿。

    郭旭今晚是低调前来的,来到杨俊府中时,得知杨俊在后园纳凉,郭旭便让人不要禀报,以免惊扰杨枢密,自己便亲自来见杨俊了。郭旭其实也是想给杨俊一个惊喜,看看杨俊到底是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病的已经快死了。事实证明,杨俊好的很,从竹塌上下来的身形依旧矫健,这一巴掌也够呛的很。

    火辣辣的疼痛慢慢褪去,郭旭的恼怒也慢慢的消退。毕竟,他今晚亲自前来是有目的的。这一巴掌挨了也就挨了,那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今晚能说服杨俊答应自己的要求,这一巴掌便当是代价吧。

    “没事没事,爱卿快起身。爱卿病体未愈,怎可剧烈动作。快回榻上去。”郭旭摆手笑道。

    杨俊犹豫了一下,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身子瘫软了下来,口中一边告罪,一边让婢女来搀扶自己。做戏要做全套,自己是‘重病未愈’之人,怎可行动敏捷如此。自己可是缠绵床榻,连路都不能走的人。

    婢女们将杨俊搀扶上了竹塌后,杨俊有气无力的道:“皇上恕罪,臣实在是行动不便,只能不敬了。皇上请坐,怎么今日这么晚,皇上来臣府中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郭旭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杨俊叹息道:“哎,杨爱卿病成这样了,这都是朕的过错啊。是朕要联女真征讨辽人,杨爱卿一把年纪依旧领军出征,所以才成了这副模样,这是朕之过啊。朕心里,难受之极。这段时间朕忙的很,一直想来探望,但都不得空闲。今日朕是专门来探望爱卿的。”

    杨俊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郭旭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直接便承认是他的过错,这倒是让自己没有料到。郭旭心里真的这么想的?他何时变得如此贤明了。

    “皇上万万不要这么说。老臣为皇上分忧是分类之事,领军出征也是老臣的职责。只可惜……哎。老臣无能。此次北征铩羽而归,辜负了皇上和朝廷上下的期望。老臣这段时间自责欲死,只觉得愧对皇上,愧对我大周上下啊。老臣恨不得这病不要好起来,死了算了。”杨俊叹息说道。

    君臣二人见面开始便相互自责揽责,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一段佳话。但可惜的是,两人说的话全都是言不由衷之言。这场谈话从一开始便奠定了相互欺骗的基调。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所有交谈都是一场骗局。

第一二三九章 动之以情

    “爱卿的病可好些了么?朕之前命御医前来为爱卿诊治,却被你身边的人拒绝了。说是已有医者治疗,医多则乱。朕认为这话也对,重要的是有能治病的医者,而无需人多。人一多反而麻烦,各自医治的手段不同,用药开方也自不同,反而对病情无益。所以朕便也没再坚持。”郭旭关切的看着杨俊道。

    杨俊忙拱手道:“多谢皇上关心,皇上的心意老臣也受到了,宫中御医送来的药物补品老臣也都收到了。但确实因为已经请了医,便没敢留下御医们。臣这病其实便是急怒攻心之症,也不算什么棘手的病症,任何一个医者都可以诊治。用药用方其实也大同小异。倘若是疑难之症,不用皇上派御医来,老臣怕也要请求皇上准许御医来给老臣拿捏病症了。臣的病也说不上好坏,这急怒攻心之症,说白了便是心病,也没那么容易便痊愈。所以臣便只能遵照医嘱,在府中静养。回京这么多天也没能去叩见皇上,老臣心中着实难安。还请皇上恕罪。”

    杨俊应对的滴水不漏,事实上前几日郭旭确实派了御医来给杨俊诊治。但杨俊岂敢让他们诊治,那岂非暴露了自己病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自己还怎么能以病重为借口躲在家里。所以当然是拒绝了御医的诊治。

    “爱卿你这么说,朕便更为自责了。这段时间,朕躬省自身,越发觉得惭愧。眼下局面若此,可说都是朕的责任。当初朕要联女真北征之时,你可是竭力劝说过朕的。可是朕当时利令智昏,不听你们的劝告,一意孤行。现在想来,朕惭愧自责不已。爱卿在那种情形下愿意挺身而出,领军出征,其实便是对朕最大的忠诚。你一定心中知道此次北征有可能会失败,但你没有逃避责任,这便是我大周的杨枢密啊,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绝不推诿。朕每想通此节,心中便 钦佩不已,慨叹不已。同时也惭愧无地啊。如今爱卿因此而病重,朕真的是心急如焚。朕早就想来看望爱4无奈朝廷这段时间事务太多,朕不得不忙于这些事情,只能让贵妃来探望你。贵妃回宫后禀报说你病情严重,朕便再也坐不住了。这不,今日朝中要务处置的差不多了,朕便抽空来看你了。”

    郭旭坐在竹塌之旁,轻声说这这些话,眉头紧皱,神情懊悔,让人感觉这一切都发自于内心之中,言语恳切之极。

    杨俊心中本来对郭旭这夜晚来访甚是疑惑,他怀疑郭旭是来问罪的,所以心中充满了戒备。但现在,杨俊忽然产生了一些另外的感觉,他觉得郭旭说的这些话似乎不像是虚假之言。这些话他能说出来,足见他是深思过整件事的。也许皇上是真的觉得自己决策失误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也未可知。自己之前心中的戒备是否太重了些。皇上也许根本就没有兴师问罪之意。

    “爱卿,朕知道你现在心中一定很惶恐不安,一定难以静下心来养病。朕也不向你隐瞒,这段时间,朕接到了群臣弹劾你,希望朕问罪于你的奏折不下百份,其中也包括了吕相在内。但你尽管放宽心,这些奏折朕一份也不会批奏下去。朕会将这些奏折付之一炬。他们要弹劾你,那便等同于弹劾朕一般。朕当初请你领军出征之时便说过,无论胜败,责任都由朕来担当。你是替朕去作战,所有的后果朕都会揽着。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朕不会食言。所以,你放心的养病,早日康复,早日回归朝堂之上才是朕现在唯一期盼的事情。我大周不能没有你,你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还要依靠你。”

    杨俊呆呆的看着郭旭,忽然他爬起身来跪在竹塌上朝着郭旭连连磕头,激动的嘴唇抖动着。郭旭的话真的打动了杨俊。皇上如此维护自己,自己岂能不感激涕零。

    “老臣……老臣不知说什么才好,老臣汗颜无地,老臣辜负了皇上的期待啊。局面如此,老臣真的痛心疾首啊。”杨俊哽咽叫道。

    “爱卿,莫要如此,莫要伤了身子,快躺下。爱卿……莫要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话,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我大周不能少了你这样的贤臣良将。朕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战事失利是有将领不听你的号令冒进所致,那个韩刚攻涿州首战便败,坏了大军的士气。还有那个马青山,攻析津府时辜负了你的信任,攻城决策有失误,没能考虑周全。靠你一人之力,确实勉为其难。说白了,还是我大周良将太少了,而爱卿独木难支啊。这种情形下,朕怎么会指责你战败了这一战。朕知道他们会围攻你,但朕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我那外祖父……吕相的心思朕也很清楚,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弹劾你,朕心里如明镜一般。但朕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朕不但不会允许他们弹劾你,朕还打算等你身子好了,朕便册立贵妃为皇后,那时你便是朕的国丈了。朕反而要重用你……”

    “皇上……老臣惭愧啊。”杨俊匍匐在竹塌之声身子颤抖着。

    到现在为止,他心中的疑虑已经几乎完全消失殆尽。郭旭今天来探望自己,真的没有半点的责怪之意,所说的这些话句句让人安心感动。杨俊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唯有不断的磕头,不断的自责。

    “爱卿,朕今晚来便是跟你说这些话的,你安心养病吧,时候也不早了,朕该走了。哎,朕……朕回去还得拟一份诏书。真是造化弄人啊,当初我父皇为了变法之事和青教作乱之事拟了罪己诏。朕当时认为父皇实在不该这么做。但现在,朕是理解了父皇当时的心境了。朕也要像父皇一样颁布罪己诏,公告天下臣民了。”郭旭叹息两声,站起身来便要走。

    杨俊叫道:“皇上,您要下罪己诏么?”

    郭旭转头停步,轻叹道:“是啊,朕说了,这责任朕要承担。如此大败……朝廷上下,大周各地一片哗然,都在要求有人站出来担责。朕只能站出来了,否则如何平息他们的愤怒?今日廷议已然议定了和辽人谈和的条款。哎,那条款一旦公布,更是会让臣民愤怒,更是会天下震动。朕此刻都在担心,即便是下罪己诏也未必能平息民愤啊。”

    杨俊默然无语,保持着跪在竹塌上的姿势皱眉沉吟。

    郭旭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朕不该跟你说这些事,这岂非让爱卿让国事担心,影响身体的康复?朕走了,爱卿好好养病便是。”

    郭旭轻叹一声,举步往亭外走去,慢慢的步下台阶。

    “皇上,请留步。”杨俊忽然叫道。

    郭旭在黑暗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转过头来时却是一脸的严肃和无奈的表情。

    “爱卿还有何事?”

    “皇上,这罪己诏不能下啊。”杨俊叫道。

    “为何不能下罪己诏?”郭旭满脸的诧异问道。

    “皇上……罪己诏一下,便将成为口实。皇上本就……根基未稳,此番登基刚一年,便要承担这样的责任,有心之人会大做文章。民心动.乱,则居心叵测之人便会趁机大肆鼓动。比如郭冰郭昆和林觉这一杆反贼,便会乘机大肆宣嚷。不明真相的人会纷纷投奔他们,他们会乘机坐大。老臣担心,这么做的话,皇上会失了人心,事情反而会更加的棘手啊。此事的危害,甚至不亚于外敌侵入之危。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啊。”杨俊急促而激动的说道。

    郭旭呆呆而立,皱眉想了想,摊手苦笑道:“爱卿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朕能怎么办呢?朕若不担此责,如何平息朝野之怒?如何平复百姓之怨?朕也不想下罪己诏啊,可是朕别无选择。难道朕要按照他们的要求惩罚爱卿不成?那不是让爱卿背负不该有的责罚么?不成,朕不能那么做。罪在朕身,朕岂能推诿于人?”

    杨俊坐在那里皱眉沉思不语,他也不想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否则的话,他自己也完了。可皇上若是下罪己诏,后果真的会很严重。郭旭的皇位本就是抢夺而来,天下人被强力手段压制着不得谈论此事。北征原本是可以让郭旭正名的机会,现在闹成这样,害的大周社稷面临崩塌的境地,再让郭旭罪己,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以前,自己也许可以不去管这些,但现在,自己和郭旭已然走到了一起。此刻不为郭旭着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郭旭只要能渡过这次难关,之后自己便要成为国丈,便可和吕中天分庭抗礼了。郭旭不再是外人,而是自己必须要保住的人,保住了他,便保住了自己。自己怎么能置之不理。

    郭旭看着杨俊半晌,忽然道:“爱卿,朕忽然有个想法。”

    “皇上请说。”

    “要不这么着,爱卿可否假意上奏请罪,这样也可平息众人之怒。但爱卿放心,朕不会重重处罚你的,你即便揽责,朕也会为你辩护。你为朕平息众人之怒,朕不用下这罪己诏。朕只夺你爵位,罚你俸禄,加以申斥。另外朕会替你将责任归于韩刚马青山等几名将领身上,朕就说他们临战不听你的号令,导致了败局。朕杀了他们几个,也为你开脱了罪名。这样,你的罪责便大大的减轻。朕也会去跟吕相去谈,这种时候他若不顾大局,一心内斗,朕也不会答应。吕相睿智之极,他不会不懂朕的心思,朕倒下了,他也没好日子过。这样便可达成妥协。事情便会慢慢的平息。待日后事情完全平息下来,朕再找个机会给你平反,恢复你的声誉。你若是能忍辱负重,替朕担负此责的话,朕对爱卿将感恩在心,朕不会忘了爱卿在这关键时候的付出的。爱卿你看……如何?”郭旭沉声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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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