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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四零章 圈套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杨俊歪在竹塌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眉头紧锁着,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郭旭的话,权衡着郭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多日以来,杨俊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解决眼前的这场危机。躲在府中固然可以图的一时清静,但是,该面对的事情自己还是要面对的。他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府里不见人,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的。

    虽然杨俊是不想承担此事的责任的,因为这责任太大,他承受不起。但这件事并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朝廷上下官员不会放过他。之前他所虑的是皇上的态度,倘若郭旭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硬是要自己承担此责,他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但今晚,郭旭的态度是诚恳的,而且他也一再强调是他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如今的危险局面,他并没有将责任推卸给自己。甚至他还要下罪己诏来揽责。这一点让杨俊颇为感动和安慰。杨俊本来像是一只绷紧了全身芒刺的刺猬,准备进行反击。但现在,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事情无非便是两条解决的办法。一是自己拒绝认罪,郭旭会下罪己诏,然后所有矛盾的焦点都在郭旭身上。自己会因此脱离危机,因为皇上已然揽责。但这么做的话,郭旭本便来路不正的皇位便更加的岌岌可危。反贼们会大肆做文章,郭旭会失去民心,后果着实难以预料。有可能会大周内部形成一股逆流,这绝对会让局面更加复杂和棘手。而自己如今已经和郭旭绑在了一起,郭旭完蛋,自己也绝没半点好处。

    另一条路便是自己接受郭旭的意见,为郭旭在关键时候抗起责任来。郭旭的承诺是他只会象征性的削爵申斥,自己的官职和地位不变,无非便是名声受损。这么做的坏处自然是自己要被大周上下唾骂领军无方,作战无能。但好处却是,自己将会彻底赢得郭旭的心,和郭旭之间的关系将更为紧密,更得郭旭信任。此刻失去的东西,不久后郭旭一定会给自己补回来。那么这一时的隐忍换来的将是更光明的未来。而且对于大局而言,自己认罪要比郭旭认罪好了不知多少。郭旭只要还是皇上,一切便都还在掌握之中。真正倒霉的是韩刚和马青山等人。韩刚倒也罢了,自己本就对他很不满了,那马青山倒是没什么过错,自己还打算栽培栽培此人,但恐怕也只能牺牲掉他了。

    这两个办法权衡起来,显然后一条路要好一些。自己失去的只是一些皮毛,根本的利益还在。那些爵位俸禄之类的东西不过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自己本就打算做出一些让步,倘只是失去这些东西,那是不足为虑的。只要自己不倒下,一切都会拿回来。

    郭旭满脸的期待,他见杨俊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其实很是忐忑。他担心杨俊会识破自己的心思,因为自己所提出的这个想法却是和吕中天商议之后的一个圈套罢了。现在圈套摆在杨俊的脖子前,只能等待杨俊自己往里边钻,自己不但不能推他入套,甚至反而要把圈套往外挪一挪。因为眼前这个猎物已然成精,任何不慎都会让他受惊逃走,让整个计划落空。

    “罢了,朕知道你的难处。所有的事朕一人来承担吧,这本就是朕的错。也许这便是老天给朕的惩罚,朕……之前做错了事。也许朕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起码,朕没有逃避责任。朕是天子,朕什么也不怕。”郭旭沉声说着,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皇上……”杨俊昂起头来叫了一声,他看着郭旭转过的脸,一字一句道:“老臣,愿意听从皇上的安排。明日一早,老臣便上朝递请罪折子。老臣不能不为皇上分忧。”

    郭旭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道:“爱卿,朕会记得你的功劳的,大周上下也会记得你忍辱负重的这一刻的。你放心,朕一定会保护你的。这一切,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朕走了,明日早朝,朕等着你。”

    ……

    清晨,上朝的钟声悠悠敲响。大周的文武官员们正沉默着沿着大庆殿前高高的白玉兰干的台阶鱼贯进入大殿。

    昨日议定的和辽国的和议条款已然在城中流传发酵,京城已经一片纷乱。国子监的学子们昨日已然集体上街游行抗议,禁军也动手抓了人。满城风雨之中,要求严惩此次北征责任者的呼声也高涨到了极致。今日,大部分的臣子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也要上奏请求朝廷惩办相关之人了。这么大的事,若无人出来担责,那是说不过去的。汹汹的民意和天下人的愤怒也难以平息。必须找到替罪羊,眼下的纷乱才会慢慢的平息。而关于此战的责任者,无疑便是无能的领军之将,那个夸下海口只要朝廷给予他全力支持,他便可以打败辽人的枢密使杨俊。

    大臣们最不能容忍的是,杨俊至今闭门不出,说是病情危重。但就算他病的要死,该负的责任也还是要负。他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的躲在家里,连半点解释也没有。杨俊必须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一顶黑色的轿子吱呀吱呀的从广场入口进来,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因为进入皇宫之中后,任何人不得骑马乘车坐轿,也不知是谁居然坐着轿子在宫中行走。很快,那轿子抵达台阶之下,谜底也在随从掀开轿帘搀扶出一个人之后揭开了。众官员惊愕的目光从台阶上投射下去,集中在那个被人搀扶着缓缓走上台阶的身影上。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枢密使杨俊。

    杨俊面无表情在众官员的目光中缓缓走过,前方的官员主动的让开道路,杨俊没有注意任何人的表情,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的目光只仰视台阶上方那黑洞洞的大殿大门。在抵达台阶顶端之后,他震了震双臂,将它们两旁搀扶的随从的手中抽开,然后沉声道:“不用扶了,老夫自己走。你们在阶下等候老夫便是。”

    然后,杨俊便缓慢的举步,一步步走入大庆殿中。

    殿中已然进来了不少官员,他们看到杨俊走进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讶。杨俊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微微露出了些笑意来。拱手说道:“各位大人,有礼有礼。”

    “有礼有礼,杨大人有礼了。”众人忙拱手还礼。

    杨俊微笑点头,缓步走到右首班列之前,这是他一直以来站立的位置,是他杨俊的专有位置。然后,他看到一道从左侧射来的锐利目光。

    “杨枢密,病体痊愈了?能上朝了?”吕中天微笑着拱手遥遥问道。

    “吕相有礼了。老夫病怕是好不了了。但这朝还是要上的。老夫想念吕相,想念诸位大人的很呢。”杨俊还礼笑道。

    吕中天抚须呵呵笑道:“我们也想念你杨大人呢。很好很好。今日大圆满,杨大人也上朝了,我大周的国事便更好议定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杨俊呵呵而笑,再不说话,转目看向侧殿入口,等待皇上郭旭的到来。

    三遍钟声之后,所有的官员都已经进了大殿。大殿之中人头涌涌,足有四五百人之多。杨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居然是大早朝,在京四品以上官职的官员几乎全部在列了。皇上知道今日自己要来请罪的,所以特意召开了大早朝,看来皇上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请罪的这一幕。杨俊心中有些不快,当着那些低级官员的面上折子请罪多少有些伤颜面,皇上应该给自己留点面子才是。但很快,杨俊便抛却了这种想法。既然已经和皇上达成了共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是不要计较了。自己请罪的事将天下皆知,市井屠狗之辈都会知晓,自己又何必为此而介意?这本就是要大肆宣扬的。

    “皇上上朝!”高亢的喊叫声响起,所有官员都立刻整衣正冠捋须清嗓,目光投向偏殿入口。帘幕挑起,十余名殿前司侍卫当先而入,后面跟着的是几名内侍簇拥的皇帝郭旭。

    所有的官员立刻匍匐于地叩首,口中叫着万岁行礼。杨俊也在旁边的官员的协助下‘艰难’的跪地匍匐。一阵风从杨俊面前刮过,杨俊看到的是郭旭轻快的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双脚。郭旭几乎是飞奔着登上宝座的,脚下居然带起了一阵风。

第一二四一章 论罪

    郭旭的心情无疑是很迫切的,在偏殿中等候上朝的时候,他得知了杨俊来上朝的消息。心中最后的担忧便也一扫而空。杨俊没有改变主意,他来了,便说明昨晚的话依旧有效,那么一切便将按照自己和吕中天设计的方向进行。

    他等不及要见到杨俊的奏折了。

    “众爱卿,免礼平身。”郭旭摆着手大声说道,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欢欣之感。

    “谢皇上。”众人纷纷起身,殿中响起了一片整衣之声。

    郭旭的目光投向了杨俊,微笑抬手道:“杨爱卿,你来啦。朕适才听说杨爱卿来上朝了,心中甚是惊喜。看来爱卿的病体康复了,可喜可贺啊。”

    杨俊躬身道:“谢皇上关心,老臣身子大致无碍,自然要来上朝。”

    郭旭点头道:“很好,很好,无恙便好。来人,给吕相和杨爱卿赐座。”

    给宰相赐座那是传统,杨俊得此殊荣还是第一次,当然那是因为杨俊病体未愈之故,那是郭旭的一片关爱之心,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凳子搬来,杨俊却没落座,他并不想过多拖延。既然决定了要上奏请罪,和皇上打个配合,便无需再拖延时间。自己本就是个干脆的人。

    “诸位爱卿,今日朝会,众爱卿有何事启奏么?”郭旭大声问道。

    “皇上,老臣有奏。”杨俊应声出列道。

    郭旭看着杨俊点头道:“杨爱卿身子抱恙,依旧不忘国事,那么便请奏来。”

    杨俊道谢之后,快步上前几步,跪伏于地,同时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启奏皇上,老臣有一奏疏,请皇上过目。”杨俊沉声道。

    郭旭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对内侍点了点头。一名内侍上前接过呈给郭旭。郭旭展开奏折时手竟然有些抖,奏折都差点抓握不住。他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地心中居然这般的慌乱。当初逼死父皇虐杀兄长的时候郭旭也没有这么慌乱过,但现在面对杨俊他却抑制不住的紧张。很简单,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手握大周兵马的权势人物,一直以来郭旭便在心底里对杨俊怀有畏惧之感,眼下又是用诡计设套要除掉此人,心中的恐慌有些抑制不住。

    奏折终于打开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杨俊的字写得不好,毕竟是武人出身,但它的字却遒劲有力,字如刀枪一般带有森然之气,光是看字便给人一种战场纵横之感。

    郭旭快速的将奏折看了一遍,微微的松了口气。这确实是请罪的折子,一切都没有变化,这折子到手,一切便尘埃落定了。杨俊死定了。郭旭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吕中天,吕中天的脸上满是关切,郭旭微微点了点头,吕中天伸手抚须,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杨爱卿,你终于肯面对此事了。”郭旭合上奏折,微笑看着匍匐在前的杨俊道。

    杨俊还以为要做一番戏,沉声道:“老臣羞愧无地,老臣必须要面对。老臣从不是推卸责任之人。”

    郭旭点头道:“然则你奏折上所言皆出自肺腑,你愿为此领受责罚是么?”

    杨俊道:“老臣愿领一切责罚,老臣之过,绝不推诿。”

    郭旭叹了口气,拿起奏折来举在空中,环视群臣道:“诸位爱卿,这份奏折是枢密使杨俊的请罪折子,杨爱卿高风亮节之人,勇于担负罪责,实在可敬可佩。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内容吧。来人,将此折当众宣读,让所有人听听。”

    一名贴身内侍上前来,接过郭旭手中的奏折,来到群臣之前站定。所有的官员都屏息凝神,侧耳静听。但听那内侍响亮的嗓音缓缓响起。

    “罪臣杨俊,惶恐上奏。臣久沐皇恩浩荡,备受荣宠。朝廷对臣寄托厚望,让臣肩负社稷兴荣之责,可谓是信任有加,期待备至。然臣辜负了朝廷的期望,辜负了皇上的重托。此次北征之战,铩羽而归,臣汗颜无地,羞愧欲死。虽则此战之中,军中部分将领如韩刚马青山等人不遵号令,轻敌冒进,导致战事一开始便陷入被动之中。之后臣虽竭力约束,但却未能完全奏效。士气散尽,再难回天。但臣不能将败军之责归于下属之身。臣乃领军主将,此责自然由臣担当。故而臣上此奏疏,向皇上和朝廷请罪。臣愿负兵败之责,绝不推诿。”

    殿上群臣纷纷低声议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没想到,杨俊居然这么干脆的承认罪责,愿意承担后果了。这和杨俊平日的作风可完全不符合。众所周知,杨俊此人极度自私,或者说是极度的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平日涉及其不当之处,他都会横眉怒对,竭尽开脱,同时事后打击报复毫不手软。今日他居然主动领责,而且是这天大的责任,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或许他实在扛不住了,他知道上上下下的言论压力太大,他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所以才不得已如此的吧。”很多人心中这么想着。

    内侍的诵读声还在继续:“……臣自十七岁从军,为朝廷效力,算来至今已四十有一年。这四十一年间,臣历经大小作战两百一十九场,身上的伤口达三十二处之多,可谓是九死一生。每战,臣都不顾生死,抱定必死之念。后入朝为官,臣自问行事兢兢业业,不敢稍有偏颇,也不敢说完全公正,或许也有疏漏之处,但于臣而言,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朝廷对臣委以重任,先皇和皇上对臣都信任之极,臣岂敢有半点辜负之意。当然,以前之事并不能弥补今日之过,臣也非以此博得皇上和朝廷的同情,罪臣的意思是,罪臣有过,但非有心之过。臣内心里是想做好的,只是才德疏浅,力有不逮罢了。臣尽力了,尽力而为之却未能尽功,虽有遗憾,却不后悔。虽有歉疚,却无愧意。臣大病初缓,脑昏智沉,不知所云。望祈涵谅。罪臣杨俊顿首。”

    殿上寂静无声,很多人松了口气。杨俊终于肯认错了,这多少缓解了朝廷的压力。所有的脏水都可以泼到杨俊的身上了,不仅是大军战败的责任,甚至包括后续的和议条款,都可以让杨俊来背黑锅的。本来昨日众人同意和议条款之后都带着负罪感,条款一旦公布,必为天下人所唾骂。但现在,这黑锅也终于有人背了。

    更有一些聪明人从杨俊的认罪奏折之中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确实是认罪的奏折,但杨俊显然有些不甘心在里边,他列举了自己的资历和功绩,从少年时到现在的大大小小的战斗他都将具体数字列举了出来,并且告诉众人他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咂摸一番便可咂摸出味道来。杨俊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的功劳远远大于自己的过错,即便他认罪,也是有大功之人,应该被原谅。

    郭旭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杨俊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放心的,所以他在奏折上说了这么一大通自己的功劳,其实便是在提醒自己。同时也是让群臣知道他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给自己施加一些道义上的压力。然而,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拿到了自己要拿的东西,杨俊的死期已经到了。不是自己非要杀他,而是辽人要杀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借他人头一用了。

    “诸位爱卿,杨俊的奏疏你们都听到了,杨枢密勇于担责,不推诿自己的过错,朕着实感动。杨俊也为大周做了那么的事,立下那么多的功勋,朕也着实钦佩。然则,你们说,朕该如何处置此事呢?”郭旭沉声开口问道。

    殿中众人沉默着,没有人肯先说话,因为还轮不到他们说话。

    “吕相,你是宰相,朕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郭旭道。

    吕中天缓缓站起身来,躬身道:“皇上其实无需多问,大周有律法,一些按照律法行事便是。虽则杨俊为我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功是功,过是过。杨俊之功,朝廷早已有了恩赏,他从一名普通兵士成为我大周枢密使,这便是先皇和朝廷对他的恩赏。现在他犯了罪责,自然不能拿之前的功劳来相抵,而须接受惩罚才是。”

    郭旭点头道:“吕相言之有理。然则,按照我大周律法,当如何处置杨俊为宜?”

    吕中天沉声道:“杨俊此番之罪,害得我大周有覆灭之危。我大周被迫于辽人媾和,接受辽人的勒索和议条款,让我大周元气大伤,且威严扫地。就算他有天大的功劳,也无法弥补他的过错了。犯下如此滔天之罪,让我大周社稷动摇,江山蒙羞,杨俊之罪,已然罪无可恕。民意滔滔,群情激奋,皇上,老臣的建议是,将其斩立决,以平民愤,以惩其罪。”

    殿上一片抽气之声,今日大早朝,很多官员都是低级官员,他们能来参加早朝都已经是幸运的了。能见到吕相杨枢密这样的大人物,他们已然很满足了。他们压根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如此劲爆的朝会。当听到吕相建议要将杨枢密斩立决的时候,这些官员们都傻了。那可是杨枢密啊,吕相居然要杀了他么?朝堂上也太可怕了。

第一二四二章 失控

    杨俊抬头看着吕中天,嘴角带着冷笑。果然,吕中天恨不得自己死。要他论罪,自己是非死不可了。可惜这老东西不知道自己和皇上之间的秘密约定,他要自己死,皇上可不会让自己死。

    杨俊转过头来,看向宝座山坐着的郭旭。恰好和郭旭的目光相遇。在那目光交织的一刹那,杨俊似乎看到了郭旭目光中的戏谑和嘲讽之意,这让他心中陡然一惊,身上莫名其妙的冒出了汗珠。

    “杨俊,你听到了么?吕相说你罪大恶极,当斩立决呢。你说,该怎么办呢?”郭旭轻声道。

    杨俊心想,这个时候难道你还要我跟你做戏不成?也罢,便跟你做戏给别人看便是。

    “皇上,罪臣之罪全凭皇上定夺便是,罪臣绝无怨言。即便皇上要杀了罪臣,罪臣也无怨言。罪臣只求一个公道的处置。”杨俊将公道二字特意咬的重了些。

    郭旭点头道:“好,很好。那么,朕便给你个公道。杨枢密,出兵之前,你是怎么跟朕夸下海口的。你说,只要朕答应你的条件,让你挑选精兵强将,让你粮草充足,让你带上我大周最为精良的装备和器械,你必将给朕一个满意的战果。然而,现在的战果,朕能满意么?若无你夸下海口,朕怎么会下定决心和女真联手?朕本心有疑惑,不肯冒险的,全是因为太信任你之故。”

    杨俊惊愕的看着郭旭,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郭旭怎么说这种话?怎么连出兵的决定都推在自己身上?这不是让自己背上大锅么?杨俊张了张口意欲辩驳,但转念一想:皇上也许就是要自己将所有的罪责背负上,但他会遵照昨晚的约定宽恕自己。他要将这发兵的责任一起消化掉,自己既然已经认了战事失利之罪,多一项罪名又当如何?只要他最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兑现他自己的诺言便是。他要洗白自己,自己便遂他的意思便是。

    “皇上恕罪,老臣惭愧。”杨俊语气含混,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伏地叫道。但在朝中很多官员听来,这便是杨俊认了此事。原来,联女真攻辽的计划便是杨俊提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原本对杨俊还觉得杀无赦的罪名太严厉,但瞬间便觉得理所当然了。

    郭旭点头道:“你认了便好。朕按照你的要求,举全国之财力物力,让你挑选了我大周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兵马和将领出征。你却没能兑现你的诺言。这倒也罢了,你却将罪责归咎于手下将领,说他们不听号令轻敌冒进。那么朕问你,这些都是你挑选的将领,他们的愚蠢怪谁?难道怪朕么?你挑选的兵将,战败的责任难道不是你的?你怎么能怪你自己挑选的人无能。他们无能,岂非正是因为你的无能么?据朕所知,那个韩刚便是你一手提拔之人,是平西夏是你的骑兵亲卫营中的一员。此次军中大部分将领都是你的私人,朕都知道。朕只是为了胜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更让朕可笑的是,你攻析津府时居然让一个临时提拔的将领指挥攻城?你自己甩手不管?那马青山在提拔之前不过是个队正罢了,你也太儿戏了,让一个队正去指挥数十万大军攻城?你拿朕的信任当儿戏,拿我大周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儿戏,拿我大周社稷江山的存亡儿戏,简直匪夷所思,天理难容。这种情形下,如何能取胜?这场大败完全是你的过错,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这罪责你不承担,谁来承担?”

    杨俊瞠目看着郭旭,他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了黑暗冰冷的深潭底下。之前种种的怪异和不踏实的感觉一下子串联到了一起,他的脑海里像是黑夜里闪起了一道电光,一下子照亮了混沌的黑暗,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上当了。中了圈套了。”一个念头从心头滚过,杨俊浑身上下汗出如浆,身子顿时软的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更让朕气愤的是,你回京十几日,谎称病重,闭门不出。关于战败之事,你只言不提。朕等你了十几日,你连一封奏折也不上。你将朕,将朝廷上下视为何物?莫非你以为躲在家中便万事大吉了么?朕和群臣因为你的过失而煎熬,辽人的和议条款何其苛刻,朕和大臣们不得不忍受屈辱,平息事态。而你呢?竟然不闻不问。这便是你所谓的兢兢业业行事的态度?但凡你有半点懊悔之心,朕也能原谅你。可惜你让所有人都没感受到半点愧疚之心。今日你来请罪,看似诚恳,但这奏折上却满是标榜自己,推卸责任,自夸自大之语。足见你心意不诚。吕相说得对,因你之过,导致我大周陷入灭国之危,堂堂上国威严扫地,群情激奋,民意沸腾,如此大过,焉能轻饶了你。不杀你,天理难容,国法难容,上下民怨难平。来人,夺去杨俊官袍冠带,拉出大庆门外斩首。人必须为其所为付出代价。”郭旭站起身来,手指着杨俊厉声呵斥着。

    杨俊张口结舌,猛然跳起身来叫道:“皇上……皇上……昨晚你不是这么说的……”

    郭旭喝道:“来人,噤他的口。”

    所谓噤口便是要人塞了他的嘴巴,这是防止罪犯攀诬辱骂的措施,但此刻却是郭旭让杨俊闭嘴的手段。几名殿前司侍卫冲上前来,抓住杨俊的胳膊,将一团麻布往他的嘴巴里塞。

    杨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振臂将几名侍卫推开,面色通红指着郭旭大笑道:“好啊,好啊。老夫终日打雁,没想到今日被雁儿啄了眼,上了你的当了。皇上,你好卑鄙啊。老夫早该想到这些才是。你这是要老夫当替罪羊啊。呵呵。这是吕中天献的计策吧。凭你郭旭的本事,怕还想不到这一手吧。”

    郭旭冷声怒斥道:“杨俊,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朕劝你老老实实伏诛,便不会祸及你的家人。你若胡言乱语犯上忤逆,便是害了你全家人。”

    杨俊哈哈大笑道:“老夫死了,他们还能活么?你连自己的父兄都杀了,你会绕过他们?”

    郭旭脸上大变,大叫道:“还不给朕拿了他,任由他胡言乱语么?一群废物。”

    几名侍卫忙再次冲上,七手八脚的拿杨俊,杨俊虽然年高且病体未愈,但他的身子依旧强壮,挣扎起来,几名侍卫也按捺他不住。更主要的是杨俊素有积威,这些殿前司侍卫名义上都是归于杨俊所辖,这可是他们的头儿,所以下手之时毕竟不敢太过猛,留了些余地。所以被杨俊摆头扭身,弄得手忙脚乱,一团麻木硬是塞不到他的嘴巴里去。

    “郭旭,吕中天,你们两个无耻之徒。你们杀了晋王……杀了太后……杀了皇后……气死了先皇……篡夺了皇位,你们才是大逆不道的罪人。老夫昏了头,悔不该跟你们搅合到一起,当了你们的帮凶。老夫当日便该联合梁王父子联合林觉他们将你们这对篡位的贼子斩杀的。你们才是大逆不道之人,大周便是毁在了你们的手里。这一切,都是报应……这都是对你们的报应……”杨俊剧烈挣扎着,大声喊叫着。

    郭旭脸色煞白,急的大骂。没想到杨俊居然当众抖落出这些事来,侍卫们控制不力,着实可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对自己将极为不利。情急之下,郭旭已然来不及再叫侍卫去帮忙,他自己直接翻过了龙案从数尺高的宝座平台上跃下,伸手抓了侍卫手中的麻布往杨俊的嘴巴里猛塞。

    杨俊花白的头颅剧烈摆动着,让郭旭无法得手,同时杨俊的嘴巴里依旧大叫着:“郭旭,吕中天,你们……为了篡位不择手段。心中根本没有大周社稷江山……当初便是你们激起青教之乱,意图火中取粟,最后还将责任推到方敦孺严正肃他们头上。现在你们又用卑鄙手段来害我……郭旭,你昨晚去我府中说……只要我上奏认罪你便……”

    郭旭目眦尽裂,一只手抠得杨俊的脸上都出血了,却还是不能控制住杨俊的头,杨俊的嘴巴里含含糊糊的依旧再说出那些话来。情急之下,郭旭伸手抓起侧首木架上的一只冒着蓝烟熏香炉,照着杨俊的头便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铜制的镂空花样的香炉,颇有些份量。砸在杨俊的头颅上发出蹦蹦蹦的带着回音的声响。杨俊挨得两下便已然昏迷,但郭旭似乎意犹未尽,依旧挥动猛砸着。依稀之中,郭旭似乎回到了那个喋血的黄昏,自己在父皇寝殿的回廊上抓着太子郭冕的头发将他在石柱上撞死的情形。郭冕后脑的血和脑浆在夕阳之下四处飞溅的情形让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很多次的梦里,郭旭都会见到那个场景。郭旭说不出那是恐惧还是兴奋,就像眼前的情形,香炉砸在杨俊花白的额头上蹦出的血雾,这让郭旭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快感,让他似乎停不下手来。

第一二四三章 不同的世界

    “皇上!皇上!快住手,皇上!”吕中天低沉急促的喊叫声让陷入半疯狂状态的郭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郭旭停了手,发现手上身上脸上全是血。环顾殿中,数百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惊愕和恐惧。殿上的数百大臣们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他们看到了皇上用香炉猛砸杨俊的头颅的情景,这情景诡异而恐怖,让人惊恐到了心底里。那是怎样的一种疯狂,适才郭旭表现出的样子就像是一条疯狂的野兽一般,绝对不像是正常人的样子。一个皇帝,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匪夷所思。

    郭旭松了手,满是血迹已经变形的镂花铜炉罩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的声响,骨碌碌的滚到一旁。郭旭叉着手,手上全是鲜血,而面前被几名侍卫控制着的杨俊已然耷拉了脑袋,满头满脸都是血,不知死活。

    郭旭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时不知所措。

    吕中天皱眉沉声开口道:“杨俊大逆不道,咆哮朝廷,污蔑皇上和朝廷。皇上年轻,心气难平,盛怒之下难免有些冲动,这算不得什么。就算皇上亲手杀了杨俊,那也是杨俊咎由自取。杨俊犯下滔天罪行,且已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死有余辜。”

    “吕相说得是,皇上息怒。”

    “适才连我都想上去动手,更何况是皇上。杨俊这罪人,人人可诛之。”

    “正是,此人满口胡言,诋毁皇上,死有余辜。”

    一群大臣们缓过神来,纷纷附和道。

    郭旭缓过劲来,沉声喝道:“传朕旨意,将杨俊斩首,将其请罪奏折公告天下。另外……今日朝堂上之事,杨俊胡言乱语诋毁之言,众卿不得乱传。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乱我大周,便等同于背叛朝廷作乱,朕绝不轻饶。”

    郭旭目光凶狠之极,脸上肌肉扭曲,让群臣不寒而栗。众人相信,以皇上今日的举动,谁要是忤逆其言,必将没有好下场。之前那个尽量保持温文尔雅的郭旭已然原形毕露,这才是真正的皇上,如魔鬼一般暴虐的皇上。

    很多人不禁开始思索一件事,那便是先皇和太子的死因。很多人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外边疯传的皇上篡位杀父杀兄的行为。但从今日郭旭的举动中却有了别样的感受。杨俊适才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胡言乱语么?皇上为何会做出如此大的反应?一个能在朝堂上挥动香炉猛砸臣子的皇上,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

    十多日之前,林觉一行回到了伏牛山。郭昆马斌沈昙等人以及林家众妻妾迎接到了东山峡谷之外。当看到林觉一行人份风尘仆仆的身影时,郭昆命人吹响了号角声,顿时峡谷两侧的山坡上的山石绿树之中冒出无数个人影,站立在山坡上向山谷中的林觉等人行注目礼,场面颇为震撼和壮观。

    众人见面自然是欢喜无比,林觉等人远赴战场观摩的行为之前众人本就不赞成,又听说这一次林觉等人遭遇了极大的危机,差点把命丢在了辽国,自郭昆而下,自然是人人为林觉等人能够平安归来而庆幸。同时见面后又是好一顿的埋怨。特别是林家众妻妾,眼中都有幽怨责备之意。

    林觉的心情很舒畅,从战火纷乱的北国战场回到伏牛山中,真的像是回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事实上在进入伏牛山数十里范围之外的时候,林觉便感受到了伏牛山左近强大的辐射效应。从边镇抵达京畿这一段,因为大周兵马的战败的消息传遍,到处是一片人心惶惶之感。而到了伏牛山左近,左近的村庄小镇便显得宁静了许多。气氛也大不相同。

    而一进入伏牛山的范围,便 能感受到完全祥和宁静的气氛。山谷之中,放养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的吃草。山坡上绿树青翠,开垦的山地上有百姓耕种的身影。更重要的是,这里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一个个精神状态良好,不似山外见到的那些人脸上都带着愁容,仿佛有满肚子没法派遣的担忧。

    林觉知道,这一切正是因为山里山外的不同所导致的结果。山外风雨飘摇,朝廷的盘剥越发的严重,而伏牛山中经过数年的发展已然吃穿不愁,人人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有一只强悍的兵马保护着众人的安危。这里已然是一处世外桃源,这里的百姓们从最初的不知前途在何处的迷茫之中走出来,已经从心底里认同了伏牛山落雁谷的统治。生活无忧,衣食充足,自然精神面貌和身体上都变得更加的积极和强壮。

    林觉自己也有这样的感受。进入伏牛山之后,绷紧的神经便松弛了下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那不是因为此处无需担心安全的缘故,那种紧张不过是最低级的紧张感。林觉的放松是整个心理层面的放松。那是整个氛围的不同所带来的精神上的舒适感和安全感,而非人身上的安全感。

    众人虽然急切的希望从林觉口中得知他所经历的见闻,但郭昆等人还是劝说林觉先回府歇息,其他的事待日后再谈。众人从林觉孙大勇等人黑瘦的脸庞和胡子拉碴须发横生的样貌上知道这一次历程的艰辛。

    当晚,林家举办家宴,郭采薇绿舞等人亲自挽袖下厨,烧了满桌子的菜为林觉接风。林觉则是梳洗一新,发须都重新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出席。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一双儿女坐在膝盖上,眼前满堂妻妾,欢聚一堂融融恰恰的感觉,真让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和数次生死考验的林觉觉得恍如隔世。

    酒宴进行的很是温馨热闹,酒到酣处谢莺莺主动弹起琵琶唱了一曲为夫君祝酒。芊芊也跳了一只舞为林觉助兴。欢笑声和掌声响个不停。面对这灯红酒绿人如画的场面,林觉恍如在美梦之中一般。但不知为何,林觉的脑海里总是回到辽国境内,总是会闪回到那洪水滔天,兵马厮杀的残酷血腥的场景。也回想起在烽台山谷之中那个夜晚,完颜明月的喘息和眼泪。林觉心里明白,伏牛山中的升平岁月怕是也不会长久了,因为天下已然大变,局面已然大变,所有的人都处在这大周立国以来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在这历史的惊涛骇浪之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包括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伏牛山。

    次日上午,林觉在落雁谷县衙大厅召开了骨干大会,通报了此行所经历之事。

    林觉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简略的将所行的经历叙述了一遍,虽然他说的平淡,尽量不带主观的情绪在其中,但是当他叙述结束之后,整个县衙大厅还是雅雀无声。众将领们的思绪早已随着林大人的讲述跟着他在辽国两京之地走了一遭。特别是听到耶律宗元掘坝泄洪的那一段时,众人更是惊的目瞪口呆。

    “此行的经历便是这些。惭愧的是,此行的收获和我之前所希望达到的目标相差甚远。我本意是观摩女真人和辽人的作战手段的,想看看他们有什么秘密的战书和作战武器。然而我却没能看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还差点把性命丢在了女真大军之中。不过,此行却也有些收获,我可和诸位兄弟分享一二。”林觉最后说道。

    郭昆点头道:“我等洗耳恭听。”

    林觉微笑道:“首先,我想我们对辽人和女真人都应该不用抱着什么幻想了。女真人和辽人皆为虎狼之族,这一点之前我们虽然常说,但这一次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完颜阿古大此人性格乖张,狡诈凶残,绝非可信任之人。我不是仅仅因为他差点要了我的命,而是因为他的行事手段。女真人攻入辽地之后,大肆屠城,杀了无数无辜的百姓。虽然是两国交战,不必有妇人之仁,但这种行径和禽兽何异?女真人和辽人尚有同根之源,尚且如此不留后路,若是将来跟我大周为敌,更是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至于耶律宗元,只从他掘坝泄洪,完全不顾辽国百姓死活的作为来看,便知道也是个为了目的不顾一切之人。所以,辽人和女真人我们都不能和他们为伍,更不能相信他们的任何承诺。这种虎狼之族,要么彻底抹灭,要么奴役他们,决不能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之前林觉一再灌输辽人和女真的不可靠,对于辽人,众人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们和大周接壤,滋扰了大周上百年的时间。即便两国交好,从心底里对他们却是敌视的。但对于女真人,很多人并不了解。这一回,林大人跟女真人有了正面的接触,目睹了他们的凶残的作战手段和狡诈的做法,算是有了一个较为准确的认识了。辽人和女真人一个是恶狼一个是猛虎,他们都是要吃人的,他们也是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的,根本不能对他们有任何的幻想。

第一二四四章 商讨

    “我的第二点感触是,我们之前对于辽国兵马和女真人的印象都要变一变了。我指的是作战的计谋和手段。虽则此次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秘密武器,但却也并非全无收获。以前辽人给我们的印象都是骑射纵横,来去如风,故而我大周应付他们的办法便是步步为营,筑高墙工事以守。但现在,从辽人和朝廷大军作战的情形来看,无论是涿州之战还是析津府的战事,都可看出辽军已然不再是我们所想的那般只会骑射突袭的单一手段了。他们会设伏,对于守城也很有一套。朝廷兵马之所以落败,便是在攻析津府时被辽人硬生生守住了四天时间,撑到了辽国部落援军的到来。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朝廷兵马这一次可谓是携带了大量的攻城器械,最为先进的攻城车和云霄车火油车都用上了,却没能快速拿下析津府,便是明证。我听说辽人居然发明了一种对付云霄车的金刚钻,钻穿云霄车的铁皮外壳,往里边扔火油瓶。烧毁了大量的云霄车。析津府领军的辽国南枢密院枢密使韩德遂,此人有勇有谋不可小觑。将来若是咱们在战场上遇到此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众人皱眉沉吟,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朝廷数十万大军是怎么败的。大周兵马攻城的手段多样,析津府就算城池坚固,怕也难以守住,因为辽人并不善于守城。他们的长弓根本不足以阻挡攻城兵马的脚步。但现在听来,辽人似乎已经脱胎换骨,再不是以往的那种只会骑射突袭不善守城的兵马了。怕是此次攻城的大周朝廷兵马也万万没想到这一点,结果被拖的精疲力竭,最终敌人援军抵达,一败涂地。

    “……至于女真人,则更是让人刮目相看。我知道在这之前大伙儿心目中对女真人没什么印象,以为他们都是一些穿着兽皮,茹毛饮血像野兽一般的山中野人罢了。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绝非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他们确实狂野如野兽,军纪也很涣散,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却极为强悍。他们不但善于正面冲杀肉搏,人人都是善于贴身近战的勇武战士,更可怕的是,他们并非莽夫。兴中府城下旷野上的一战,便是他们在毫无遮拦的旷野之中藏匿了身形,将辽军十万骑兵吸引入包围圈中,以至于几乎全歼对手,扭转了局面。那天晚上,我们曾抵近观察,但几乎没有发现他们藏匿埋伏的痕迹,差一点我们自己都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要知道那可是旷野之中啊,他们能有如此匿踪的手段,让人叹为观止,不得不佩服。”林觉咂嘴继续道。

    “可不是么?那天晚上我们明知道他们就在那一片地方,但却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虽然是晚上,但是那天也是皓月当空之夜,他们可是十几万大军啊,居然完全发现不到他们的踪迹。”孙大勇也是印象深刻,忍不住开口附和道。

    “女真人一人一骑,人马之间从他们很小的时候便已经相互的配合,他们的马儿都被训练的能听懂主人的话,真正做到了人和战马合二为一的境界。无论是潜匿还是攻杀,都能配合无间。这可比辽国的骑兵要更加的强悍。虽然他们的盔甲简陋,但其近身肉搏之术弥补了他们的缺陷。他们是和辽军完全不同风格的骑兵,他们不靠弓箭射杀,靠的是出其不意的攻袭,凶残近身的厮杀。我事后想了想,倘若是我落雁军遭遇他们的近身袭击,怕是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林觉点头道。

    “女真不满百,满百不可敌。我好像听过这句话,看来似乎有些道理啊。”沈昙愁眉道。

    “呸,沈兄弟,你这就过分了,怎么也跟着吹捧起来了?女真人这么厉害?那我落雁军如何?满百不可敌?老子第一个不服,叫他们跟我落雁军比划比划试试?”马斌不满的叫了起来。

    “就是,我也觉得这话夸张了些,沈大哥,不是兄弟顶撞您,这些话我可不信。”梁七也不满的道。

    沈昙哈哈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可没说这话是真的。只是林大人说了这些,我才想起这句话罢了。我之前也是嗤之以鼻的。”

    林觉摆手制止众人的议论,沉声道:“重视敌人不是错,他们确实强悍。而且不仅是他们的战法,他们也会用计谋,绝非莽夫。更让我印象深刻的除了他们藏匿的手段作战的凶悍之外,还有他们传讯的作法。他们居然训练出了鹰隼传递消息,这些鹰隼居然可以截取对方军中传递的军令,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耶律宗元掘坝的命令便是被完颜阿古大放出的海东青截获了消息,提前得知之后得以全身而退。那可不是运气,那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一种截获对方情报的手段。那是有针对性的手段。我们的传讯手段都是信鸽。试想,如果我们和女真人对垒,我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们得知关键信息之后岂非可以提前布置,那是怎样的结果?”

    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那样的话,岂非像是在女真人面前光着身子一般,什么都被人看的清清楚楚了。

    “这些看起来是细枝末节,但却起决定性的作用。要知道正是靠着这些手段,完颜阿古大的十几万兵马才躲过了灭顶之灾。一只小小的鹰隼挽救全军的命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且鹰隼传递消息的速度比我们的信鸽可快了数倍。数百里的距离一日一夜便可抵达,对于作战的布置,协同指挥沟通的作用之大不言而喻。这一点希望你们都要明白。”林觉沉声继续道。

    座上众人一片嗡然议论之声,很多人原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的手段,对真正的作战影响不大。但听林觉剖析之后,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正如林大人以前常说的,领军作战之时,不仅是浴血拼杀便可,更有无数的细节上的准备和博弈,要考虑到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影响。因为有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便会葬送整个战局。以前对林大人的话不太理解,今日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

    “第三点感悟,那便是关乎目前的局面了。眼下的局面已然大乱,之前我们最担心的局面已然发生。朝廷兵败之后,会带来一系列的严重后果,天下从此刻起将不再太平了。当此之时,我落雁军怕是也难以独善其身。在回来的路上,我便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想我们必须做出积极的应对了。我落雁军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调整策略应对。”林觉静静说道。

    “妹夫,在你看来,朝廷兵败之后,局面会往何处发展?辽人会攻大周报复么?朝廷不知会做怎样的应对。我落雁军该怎样应对才好呢?”郭昆皱眉沉吟道。

    郭昆所问的问题也是众人都极为关心的话题,所以所有人都静下来听林觉的回答。

    林觉摇头笑道:“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们的看法的。杨俊兵败之后会导致怎样的局面,这确实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想辽人肯定会报复的,但以何种方式报复,却未可知。”

    郭昆皱眉道:“这话是何意?难道辽人不是会调集兵马攻我大周,以图报复么?还能有何种方式?”

    “是啊,难道不是全面开战?”众人纷纷道。

    林觉摇头道:“开战是要开战的,但也许不是现在。我倒认为,短时间内辽国不会全面入侵我大周。很简单,杨俊虽然战败,但辽人面临的局面依旧是南北夹击之势。大势未变,辽人如何大举南侵?大周如今虽然已经风雨飘摇,这一败更是雪上加霜。但真要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大周尚有纸面上的兵力近百万。这其中也许绝大多数没什么作战力,但二十万禁军和二十五万西北军却还是有战斗力的。边镇的四十万兵马在人数上也是一种威慑,虽然他们当中真正能作战的怕不到三成。但是辽人自己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大人的意思是说,辽人一旦进攻我大周,女真人便会乘势攻击,他们依旧是两面用兵,两头都难顾及是么?”孙大勇道。

    林觉点头道:“是这样。辽人这一次其实也吃了大亏,若非杨俊大败,他们自己怕都要土崩瓦解了。只能说辽国气数未尽,关键时候,杨俊败在了析津府城下,这给了他们翻盘的机会。但其实,辽人这次也是元气大伤。辽国兵马被大周和女真两军夹击,历经数战,损失人数不下二十万。他们原本兵力便只有七八十万,现在举全国之兵恐怕也不足五十万了。他们要攻大周的话,这五十万大军怕是要倾巢出动才成。那岂非给了女真人机会。女真骑兵的兵力尚有十五万之多,而且没有受到任何的大的损失。完颜阿古大又是野心勃勃之人,女真大军的作战能力也高出辽人一大截。所以,其实他们才是辽人最大的心头之患。辽人要军事上进行报复,也理应先报复女真人。这心头大患不除,耶律宗元怎敢对大周动手?”

    众人恍然。沈昙忽道:“可是大人之前不是说了,辽人似乎陈兵涿州边境,有攻我大周之意。那又怎么说?”

    林觉想了想道:“我想这不过是一种姿态吧。以我的判断,辽人断然不会在此刻对大周用兵。他们很可能要以恐吓的姿态让大周朝廷感觉到压力。如果我是耶律宗元的话,我会在此刻逼迫大周脱离和女真人的盟约,同时狠狠的敲一笔竹杠,订立暂时的修好条约。”

    梁七挠头道:“我都糊涂了,辽人会放过大周朝廷?辽人会这么好心?”

第一二四五章 局势微妙

    林觉笑道:“暂时修好而已,而且这是国与国的博弈策略。打破大周和女真人的盟约,便等于是解决了两面受敌的压力。也许辽人更想做的是和女真人媾和,但他们没有这个条件,因为女真人可不会跟他们妥协。唯有大周,在战败的情形下朝廷里必是一片恐慌和哀叹,这时候和议应该是郭旭他们的第一选择。耶律宗元倘若聪明的话,便应该和大周议和,敲一笔竹杠的同时,也可拆散和女真的盟约。辽人可以腾出手来,拿着从大周赔偿来的物资补充其国内的亏空,用大周的钱粮替他们养兵,然后同女真作战。灭了女真人之后,下一步便是大周了。辽人怎肯放过大周。榨空大周的钱粮,之后便是摧枯拉朽了。”

    所有人都抽了口凉气,林大人的口气虽然平淡,这描述出的画面却可怕之极。如果辽人真如林觉所想的那样,那么一旦大周和辽人达成和议,辽人便可以分而治之,先集中力量灭女真,之后回过头来再灭大周。

    “你说……朝廷会同意议和么?朝廷难道意识不到这一点么?”郭昆皱眉沉吟道。

    林觉摇头道:“我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做,按理说……吕中天和杨俊都是聪明人,朝中也不乏智慧之人,应该能想到这时候和辽人议和不是最好的作法。之前和女真人的联盟或许草率,但在这个时候,和女真人的联盟反而更需要牢不可破。如果要议和,也只可能是达成三方的议和条款,绝不能单方面和辽人议和,那是正中辽人则计谋的。但是……你我说的不算,还得看郭旭杨俊吕中天他们怎么想。”

    郭昆搓着手道:“但愿如你所言,朝廷会识破辽人的伎俩。”

    林觉轻声道:“恕我直言,朝廷恐怕很难不考虑和辽人议和之事。我认为关键人物便是杨俊,杨俊还是有些见识的,他应该明白辽人的企图。他若是能顶住压力,想办法收拾兵马,凝聚战力,并且能说服郭旭明白这其中微妙的关窍的话,才有可能避免落入和议陷阱。但以郭旭而论,我恐怕他此刻已经魂不守舍,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若是害怕辽人入侵,自己皇位不保,那么便必会和辽人议和。当然,辽人的态度也是决定性的,如果辽人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些太过夸张的要求,比如要求割地,要求数额巨大的赔偿的话,那么和议恐怕也不会成功。但我想,耶律宗元应该不会这么做。耶律宗元一定会提出大周能接受的条件,并且是他们能得到最大实惠的条件来。如果耶律宗元连对形势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他这个皇帝早就下台了。耶律宗元此刻面临的压力也是巨大的,他下令掘坝的举动恐怕已经引起了辽国上下的巨大不满,他必须要平复女真人的叛乱,并且以进攻大周来转移国内的视线。所以,在这种时候,其实正是博弈的微妙之时。谁一步走错,谁就有可能就此覆灭。”

    众人听的真是脊背后冷汗淋漓。原来,三方之间竟有如此微妙而且关键的博弈。若不是林大人点出来,众人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关窍之处的。惊愕之余,对林觉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兄弟,既然这么关键,咱们在其中该干些什么?你适才说我落雁军要改变策略,是否是说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马斌难得的深思熟虑问道。

    林觉点头道:“是的,我们要做的便是抓紧时间,扩大实力。我落雁军必须有所作为,要做好准备。因为我个人认为,留给我们的安逸日子不多了。不管朝廷的抉择如何,辽国和我大周以及女真之间的乱局已成。之前我说的所谓微妙的三方平衡的局面是最理想化的局面,不大可能实现。而最大的可能便是辽人灭女真回头跟我大周开战,要么便是朝廷狠下心来,调集最后的力量和女真一起跟辽人死磕,最终将辽国给灭了。这当中其实没有缓和的余地。任何的缓和都是暂时的。对我们而言,无论哪一种情形出现,我们都无法独善其身了。所以我落雁军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壮大起来。我落雁军如今全部兵力已有五万人,目前无需扩大兵力,因为我一直说,兵多未必便强,关键是兵精,装备精良,战法先进,谋略得当。我说的壮大实力的意思是,乘着朝廷兵败,乘着他们现在无力管我们,我们必须要大量收购打造兵器火器和各种物资,所有的一切资源都要往军事上倾斜,所有人都要绷紧神经。我们要做好随时出山作战的准备,而且是跟任何人作战的准备,辽人,女真人,甚至必要时是朝廷兵马。”

    “好啊,林兄弟,你终于肯这么说啦,你知道大伙儿等这一句等了多久了么?”马斌大笑道:“他娘的,什么辽人女真人,老子还真想跟他们会一会。”

    众人纷纷附和点头。

    梁七也道:“就是,我们都快憋疯了。咱们天天练兵,也不知道何时能出山打仗。乡亲们见到咱们爬山训练的时候都说我们吃饱了没事干,还不如帮他们干干农活消化消化满肚子的饭食,军师,你说气人不气人?虽然是开玩笑,但兄弟们确实憋得厉害啊。”

    林觉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们当真希望去打仗,难道不是应该期盼永远不要打仗的好么?这才安生了几天,一个个便不消停了?真该将你们统统带去辽国看看战场的惨烈,去瞧瞧涿州城下的遍地的尸体,去看看洪水淹没兴中府之后城头上遍地被秃鹫乌鸦啄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去。我们练兵的目的固然是在需要的时候作战,但终极目标是什么?是让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永远不打仗。倘若只是为了打仗而练兵,那便失去了我落雁军的价值。”

    众人翻着白眼无语,林大人又来这一套了,这些话听的耳根子都起老茧了。可是林大人说是说打仗的残酷,但他弄起火器一窝蜂神武将军炮这些东西来可一点没手软。

    “去打仗,也要先练好兵,先做好准备,否则便是去送死。以我落雁军现在的实力,满说是女真人,辽人,便是朝廷大军都未必能打的过。你们还得苦练。”林觉道。

    “是是是,军师说的是。”

    “林兄弟说的是,林兄弟微言大义,明察秋毫,高瞻远睹,说的一点也没错。”

    众人忙开始和稀泥以及拍马屁。

    “然则,林大人还没具体说我们怎么做呢。都静一静,不要胡乱乱语了,听大人吩咐。”沈昙不失时机的道。

    林觉咂咂嘴道:“咱们得大肆出山搜罗我们需要的物资,粮草等物我们不需要,但是我们需要其他物资,比如铁器火药马匹,还需要大量的工匠,。需要加快作坊建设,加快各种兵器的打造和需要的车辆器械的打造。不能小打小闹了,要派人去铁矿产地去买,去产马之地,去火药产地去买。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咱们也用不着太低调。派出精明的兄弟伪装成客商采买,要比朝廷的价高,不用怕花钱。咱们所有的银子都要花出去,转化为战斗力。我承认咱们是乘着朝廷之危拖后腿,但也顾不得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原来如此,确实不必太小心了,山外数十里范围内都无官兵出现了。几处地方厢军抽调了大半,剩下的老实的很,根本不跟我们冲突。咱们甚至可以大摇大摆的穿行于几处州府之间,他们根本无心管我们。”

    林觉点头道:“那是当然。杨俊北征,征用大量军中资源。地方上的厢军的兵饷必然克扣了不少。连禁军的盔甲都被征用了,何况是他们。估摸着也有不少厢兵被调集往东北边镇了,他们倒是不认为我们会趁机出山攻袭,对我们倒是放心的很。”

    “若不是军师不准,我们早就拿下周边几处州府了。”梁七忍不住道。

    林觉瞪他一眼道:“拿下来何用?徒耗精力。大军来袭,你守得住么?朝廷管着不挺好么?你要是有本事拿下汴梁抓了郭旭,才叫真正的本事。”

    梁七翻着白眼不说话了。

    “该做的事情我们都要立刻去做,时不我待,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我们议论之事都还没有定论,所以我建议派出大量斥候去打探事态的进一步的发展,做到知悉局势,做好应变。总而言之,王爷,诸位兄弟,咱们恐怕都要绷紧神经忙起来了。”林觉起身说道。

    众人纷纷拱手称是,有林觉主导方向,众人心中也都踏实了许多。

第一二四六章 故人来

    其后数日,伏牛山中进入了异常忙碌的状态之中。林觉主持之下,颁布了《战时紧急条例》,简单而言,便是一切资源向军队倾斜,实行先军政策。其实伏牛山中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程度不同,也没有正式的发布条例。现在这么做便是以条例的形势公布出来,让山中所有军民遵照执行,也做到了有律可循,减少纷争。

    条例的实施对山中百姓的影响还是很大的,首先便是建立百姓联防制度,从百姓之中选拔出青壮进行训练,将山中的部分治安之责交于乡勇团练负责,让落雁军正式脱离一些琐碎治安事务的纠缠,全力训练。其实林觉这么做的真实用意便是要建立预备役兵马,一旦落雁军出山作战,必有伤亡。这时候便可以从预备役中补充进来。这么做的好处是,补充进来的人不至于全无作战经验,提前的集结训练是很有必要的。

    于此同时,林觉让林伯庸率领林家众人吸收了七八家山外投奔山中的商贾组成了采购商团。同时从落雁军中选拔一些人手充入其中作为帮手和人力的补充。这只商团在林觉回山之后正式离开伏牛山,分为八只商队开始前往大周各处州府进行大采购。林觉当然不是要以权谋私,让林家领头采购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因为商贾采购物品比之落雁军主动去采买要熟练的多,人脉也广的多。林觉也是跟林伯庸等七八名商贾之家的人进行了一番座谈沟通,说明了形势,取得了他们的同意才这么做的。

    他们采购比落雁军自己派人去采买具有更大的优势和专业性。人尽其用,伏牛山中原本可用之人便很少,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一些,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全部调动起来。

    当然,选拔数百名落雁军士兵充入其中,既是帮忙保护他们,当然也是监督他们。林觉可不想有人拿着自己的银子半路跑路,即便是林家自己人,林觉也不能允许有这样的漏洞发生。林觉并不介意将所有的银子花光,只要留下够发军饷的银子便可。这种时候,所有的金银珠宝都不如换做更为强悍的作战装备和武器来得更为实用。

    在商贾出山采购的时候,大力整合兵器作坊的行动也开始进行。沈昙率领人手出山,去左近州府村镇开始了强行抓捕工匠进山的行动。这么做虽然野蛮,但林觉却不得不为之。他需要更多的匠人为大力打造装备做准备。十几座作坊被整合成一处,在西山山坡上的大型兵工厂将需要大批的工匠入驻。制造盔甲打造兵器火器,制作火箭箭支等等,所需的人力是严重不足的。等候原有山中工匠的传徒教授已然是来不及了,所以便只能去山外强行掳掠那些工匠进山。这种时候已经不能去照顾他们的感受,《战时紧急条例》上明文规定了,只要局面所需,可强行征集山内外一切资源。包括人力以及车马舟船房舍物资等。要知道,这《战时紧急条例》的适用范围可不仅仅是伏牛山中,范围囊括了整个大周境内。这既是宣示伏牛山落雁军是大周兵马,不是叛军的意味,也是为了今后出山作战时征集物资军用时不必有心理上的障碍。

    战争是残酷的,林觉深知这一点。落雁军如果要出山作战,便只能不顾一切的取得胜利。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林觉自然不会去理会。所以在有些人对这些举动提出异议,认为这些做法和强盗土匪无异的时候,林觉嗤之以鼻,选择了无视。

    自七月初十之后,源源不断的山外的消息汇总而来。那是大批出山打探消息的斥候们送回的消息。送来的消息既多且杂,但林觉想要的关于朝廷和辽人之间是战是和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虽然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月,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快的有结果,但对林觉而言却很想立刻知晓结果。因为这不仅是朝廷的事情,也干系着山中的方向是否要及时的调整或者更加的加快步伐。

    七天后,林觉终于等到了从京城送回的消息:大周朝廷和辽人达成了和议,杨俊因战败之责被杀。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觉正跟众妻妾在夏夜的水榭之中纳凉谈笑。听到禀报后林觉一口茶水全部喷在了坐在对面的高慕青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惹得高慕青怒目而视。

    这个消息让林觉之所以震惊,不是因为议和的结果。这个结果让林觉其实早就在意料之中。因为林觉料定郭旭一定以保住皇位为先,不敢冒险。而且以郭旭的智慧和魄力,恐怕也不敢有破釜沉舟之心,他会选择最为稳妥的手段。议和无疑是他认为的最好的手段。

    让林觉震惊的是郭旭居然以兵败之责杀了杨俊,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在这种时候杀杨俊?这不是疯了么?杨俊虽然兵败,但却也没到要杀了他的地步。再怎么说杨俊也是大周军中目前唯一可以担起大任,凝聚军心的人物。一场败仗并不能改变这一点。郭旭以兵败的理由杀了杨俊,这无异于自毁长城。郭旭难道不明白杨俊对他的重要性?难道他不怕杨俊手下的领军的将领哗变?他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做?林觉觉得,如果消息属实的话,这当中必有文章。

    次日清晨,林觉起床的时候,郭昆马斌等将领联袂而来。林觉甚至还没漱洗完毕,他们便迫不及待了。因为他们也得到了消息,昨晚在林觉接到消息之后,半夜更是连续送来了好几条消息,都是在京城的斥候送来的关于朝廷和辽国达成和议以及杨俊被杀的消息。这些不同的斥候探听到的消息自然完全证实了消息的准确性。而且,其中一只斥候小队还将朝廷公布的杨俊的请罪奏折的全文誊录送回。

    林觉仔细的读了那奏折时候,心中疑惑不已。杨俊的请罪奏折中根本没有求死之意。就算他认了兵败之罪,郭旭也不至于将他杀了。林觉急切的想知道和议的内容,然而接下来送来的消息却并无这方面的内容。看来朝廷只宣布了和议达成,却没有公布和议的内容。

    林觉对此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猜想了好几种可能,却也无法落实。

    四天后的午后,东山峡谷口的落雁军抓到了一家子试图进入山中的十几口人。其中一名老者声称他是林觉故交,是特地来投奔林觉。兵士们将他们押解到县衙里通知了林觉。林觉听了士兵的禀报之后惊喜不已,士兵禀报了抓获的那老者自己报出的姓名,那人姓张名寒秋。正是林觉当年在条例司的故交。去年冬天,林觉前往蛇岛时顺道京城探访二伯林伯年的下落时,曾经冒险去见了这位张寒秋,希望他能够帮着打听下落。也正是从他的口中,才得知二伯林伯年在楚州运河上投水而死的消息的。对于这张寒秋林觉还是信任的,自己在京城去见他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不过这张寒秋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可靠。

    林觉急忙策马赶来,一进县衙大厅,便看到一身黑袍,打扮的像个普通百姓的模样的张寒秋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张大人,果真是你,哎呀呀,这可真是教我意外的很。他们报了你的名字,我根本不敢相信。哈哈哈哈。”林觉大笑着拱手上前,故人相见,心中的欣喜倒是真的。

    张寒秋站起身来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林觉,躬身行礼道:“林大人,呵呵呵,老夫差点没认出来。林大人可清减了,皮肤也黑瘦了许多。去年冬天咱们在京城见面的时候,林大人却还是个白面书生呢。”

    林觉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我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能够什么好脸色?山中太阳毒辣,能不黑么?怎地张大人怎么突然来到我这里了?特意来见我的么?还是顺道路过?他们是张大人的家眷么?”

    张寒秋道:“说来话长,容我给林大人引见。”

    张寒秋领着林觉来到旁边围坐在一起的七八名家人前给林觉引见,两名老妇是张寒秋的老妻和老妾,一名年轻男子是张寒秋的独子,一名年轻妇人是他的儿媳妇。两名五六岁的男童是张寒秋的两个孙儿。

    见礼已毕,林觉更是有些纳闷。张寒秋这是举家前来,莫非真的是辞官来投奔自己而来?

    “张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家里歇息,我宅邸大,今晚便住在我家中。晚上我为你接风洗尘。明日再安排你们的住处。走走。来人,备车马。给张大人搬行李上车。”林觉暂时也不多问,看着一家疲倦之极的样子,得先接风洗尘才是。

    张寒秋连连应了,一家人从京城风尘仆仆而来,又是大夏天的,确实累得够呛。于是跟随林觉下了山寨来到落雁谷中前往林觉的住所。一下到落雁谷中,张寒秋一家子都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山坡下的山谷之中居然是一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场景。

    “哎呀,林大人,这里……这里当真是世外桃源啊。这山谷中稻菽翻浪,河流蜿蜒,白鹭飞落,村舍离离,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伏牛山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呢。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看来林大人是早就未雨绸缪了啊。”

    张寒秋看着满眼的稻菽纵横的河流沟渠以及笔直的大道和规划整齐的村落,简直目不暇给,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本认为林觉在山里必是过着贫瘠的日子。进入那座恢宏大寨时便已经很惊讶了,此刻再看到眼前的场景,自然是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第一二四七章 惊叹

    林觉呵呵笑道:“张大人说笑了,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我落雁谷军民亲手缔造的。我们来此山谷之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凉的山谷。瞧见北边那道绿柳大堤了没?那是我带着数千军民在腊月的寒风雪地之中挖掘泥地,打下木桩,开采山石,夯土垒砌而成的。有了那道大坝,又开辟了这条贯穿山谷的落雁河,挖掘了四周这些灌溉的沟渠,开垦了这些田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落雁谷众人辛劳的汗水的结晶。历时数年,方有你现在看到的眼前之景。”

    张寒秋咂舌瞠目,说不出话来。

    行止河堤大道中段,忽然间如炸雷一般的轰鸣声凭空响起,惊的稻田水沟中的白鹭扑啦啦而飞。张寒秋吓了一跳,望天四顾道:“明明大太阳,怎地打雷了?”

    林觉忙解释道:“张大人,那是西边山坡上我落雁谷军工厂在试射火器。你瞧,那边冒烟了呢。不用担心,偶尔如此罢了。”

    张寒秋瞪着西山林木之中冒出来的一股浓烟呆呆不语,咂嘴道:“这是怎样的火器?霹雳惊雷一般。”

    林觉笑而不答。再往前行,忽听歌声嘹亮,一大队兵马正从西山山坡上下来。他们列着队,穿行于稻田田埂之间,黑压压怕是有几千人。口中都唱着粗犷雄壮的歌。

    张寒秋再次问道:“那些便是你们的落雁军了?这么多人?看上去个个生龙活虎啊。”

    林觉点头笑道:“正是,这只是一小部分,他们是在进行翻山拉练的体能极限训练,看这样子是翻了七八座山头回来了。嗯,比昨日回来的早了一个多时辰,成绩不错。”

    “一小部分便这么多了?你这里养着多少兵马啊。”张寒秋盯着那些兵马的身影问道。

    林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多想,回答道:“我落雁军正规编制五万人,实际大概有五万八千人左右,因为我将后勤文职斥候随军工匠也编入了军员之中。另外还有两万余预备役,哦,预备役便跟我大周地方上的团练是一样的,只是称呼不同。若是战时,全部作战之人可达八万人左右吧。”

    “了不得,了不得,成气候了,真的成气候了。难怪去岁皇上亲率十几万大军围剿你们,被你们打的一败涂地。原来你们有这么多的兵马。”张寒秋赞叹道。

    林觉摆手道:“去年秋天郭旭围剿我们的时候,我们满打满算可只有三万余人。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现在郭旭若是想要来找茬,怕是要率全部禁军前来才成了。”

    张寒秋吁了口气道:“他怕是不会再来自找没趣了,他现在也无暇这么做了。”

    林觉神色一动,他听出了张寒秋的话里有话。正要相询,张寒秋抚须笑问道:“这些人唱的什么曲子?怎地我从未听过?似乎不像是我大周的音律。”

    林觉哈哈笑道:“这是我落雁军的军歌,既是军歌,自然是威武雄壮,不能用那些曲词的靡靡之音。”

    说话间,侧首一队兵马横穿小桥而过,众士兵看到了林觉,立刻停步行礼,纷纷叫道:“林大人好,林大人好。”

    林觉摆手道:“兄弟们好,自去遵命行事,不必停留。”

    众士兵齐声遵命,队伍和林觉等人擦肩而过。连续十几队兵马和林觉等人擦身而过,个个盔甲整齐,矫健彪悍。虽然拉练翻山训练极为辛苦,士兵们个个脸上全是汗珠,晒得也是黑不溜秋,但却军容齐整,精神完足。见到林觉也都站立行礼,对林觉极为尊敬。

    张寒秋在旁看着甚为赞叹,待所有兵马都擦身而过列队远去之时,正要发表一番赞叹之言,忽听后方歌声再起,这一次却是歌声婉转,音律轻美起来。张寒秋侧耳细听,听清了他们唱的歌词。

    “落雁河水清又甘,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边住,听惯了水声潺潺,看惯了晚霞和炊烟。……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多宽广,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们的是……灭亡……”

    张寒秋听着这歌词静静无语,不知为何,竟然心中颇有些感动和安宁。

    傍晚时分,张寒秋一家老小安顿完毕,张寒秋也沐浴更衣之后求见林觉。林觉早已等候着他,于是带着他去往大宅后方,沿着木栈桥来到距离岸边数十步的水库中的水榭凉亭之中。

    夕阳西下,水面波光潋滟。湖水清澈,倒映着山影和云影,美不胜收。岸边一大片荷花也有了规模,这是方浣秋今年春天提议种下的莲藕。因为方浣秋希望这里有杭州的感觉,而且杭州故居松山书院的山后小池塘中也有荷花和莲叶,当初林觉便是在那里作了一首《爱莲说》而被方敦孺收入门墙。而方浣秋自己知道,正是那天之后,自己才慢慢的爱上了这个才情高旷且温暖俊俏的师兄。

    现在,这一大片荷花已然蔓延成了气候,正值盛夏季节,荷叶田田之中,也有莲花盛开点缀其间。碧水莲花,景色绝美。

    张寒秋坐在亭子里看着眼前这湖上美景,心旷神怡,不仅大声赞叹道:“真是个好地方啊,如此美景,怕是只有天上有了。我去过杭州,西湖是极美的,然而人流如织颇有些喧嚷。船上到处是蚱蜢舟和红船,太多烟火红尘之气。但这里,景色不比西湖差,却是毫无半点烟火气,仿佛绝世仙子一般。”

    林觉呵呵笑道:“看来张大人很喜欢这里啊。这里却是很清静,这里的人也乐得清静。外边处处喧嚷,虽然热闹辉煌,但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总之,各有各的好处吧。”

    张寒秋道:“这里好,这里比外边好。外边现在还有人能安静待着的地方么?看来我来投奔你是来对了。林大人,我张寒秋此来便是带着全家老小来投奔你的。”

    林觉早听兵士禀报时说了这事儿,那也是张寒秋自己让兵士通禀的。不过林觉却觉得有些奇怪。张寒秋此人虽然跟朝中其他人不一样,颇有些傲骨之气。当初方敦孺严正肃因为三不足的言论而被吴春来等人弹劾,条例司众人攀诬成风之时,张寒秋硬是一句攀诬之言也没说。最后还被投入了大狱,差点被吴春来他们给害死。林觉正是因为这件事而对他钦佩和感激,所以后来救出了他。但是以林觉对他的了解,张寒秋心中一直遵循忠君爱国之念,上次见面,对自己反出京城在伏牛山中举旗而反的事也有些微辞。他怎么可能会来投奔自己?这里边怕是有些文章。在弄清楚原委之前,林觉可不会表态。这种时候,谁知道张寒秋来此的目的何在。

    “张大人,朝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带着家眷来到我伏牛山的呢?”林觉沉声问道。

    “哎!”张寒秋一声长叹,这叹息仿佛是发自肺腑之中一般,郁结了诸多的一口闷气都被叹了出来。倘若这口闷气有形的话,怕是会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人的脚背。

    “林大人,我大周怕是真要完了。”张寒秋皱眉道:“林大人应该知道朝廷北征失败之事了吧。”

    林觉微微点头道:“略有耳闻。”

    张寒秋道:“三十万大军啊,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马步兵,举全国之力,孤注一掷的北征,却就这么失败了。三十万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七万残兵败将,所有的粮草物资攻城器械全部被辽人缴获,说句粗俗的话,这下真的连裤子都输光了。”

    林觉点头道:“确实够惨的。”

    张寒秋道:“本来他们要联合女真人北征,朝中便是一片反对之声。可是有人不听啊。现在情形如此,一下子便将我大周置于了危险的境地之中。”

    林觉不动声色的道:“确实如此,这一败之后,辽人必然要报复的。”

    张寒秋道:“是啊,辽人可不要报复么?兵败之后,朝中上下一片恐慌,辽人陈兵涿州,一副要南下入侵的架势,谁不慌张?可是以我大周的体量,真要死拼,辽人也逃不了好去。可是有人害怕啊。皇上立刻便派人去议和,不久前和议达成了。那和议的内容简直太羞辱了。我年后补了礼部员侍郎的缺,得以参与讨论那和议的内容。那内容真是苛刻而羞辱啊。”

    林觉道:“是什么内容?”

    张寒秋将和议的内容叙述了一遍,沉声道:“你听听,这样的协议让我大周颜面何存?赔偿这么多的银两,岁币增加这么多,这完全是要挖空我大周的底子啊。一千万两银子,简直狮子大开口。每年三百万的岁币,我大周多少州府的赋税便完全填了这个窟窿啊。还有最屈辱的,我大周堂堂天朝上国,今后居然要成为蛮夷之国的侄儿国了。你说,这和议如何能敲定?偏偏吕中天指使人就拿了这么个协议回来,皇上居然还认为这协议不错,在朝堂上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不割地,便是好协议云云。简直丢脸。朝臣们也是没骨气,一句话也不敢说,都唯唯诺诺。我和其他几名官员据理力争,却差点被轰出去。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有胆量拒绝,没有一个敢提出重整旗鼓之策,当真可悲可叹。”

第一二四八章 水落石出

    林觉直到此刻才真正的知悉这三条和议的具体内容。但和张寒秋的愤怒不同的是,林觉在听了这三条和议的条件之后的感觉却不像张寒秋那般觉得羞辱和愤怒。因为在林觉看到,这三条和议的条款虽然苛刻,但却并没有触及大周的底线。

    要知道,大周面临的可是灭国的威胁。三十万精锐大败之后,要想和对手订立和议,大周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行。这种谈判是不对等的,是没有话语权的。而现在,整个和议的条款除了要了大额的赔款和岁币之外,便是那所谓的要自称侄儿国的羞辱了。但这自称侄儿虽然确实是一种羞辱,却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羞辱。倒像是辽人故意为之,故意打击大周上下的心气而附加的条件一般。和议真正核心的内容也不过是赔偿一大笔钱款。

    赔款,这是不可避免的。以大周的国力,要说这么点赔款和岁币想要掏空整个大周还是说说而已。再怎么说,大周也经历过百年盛世。国家虽然财政亏空的严重,但民间还是颇为殷实的。所谓的民间不是指寻常百姓之家,而是大周的贵族士大夫和商贾阶层。这么多年升平下来,这些人都敛聚了大量的财富。这种时候,国家有难,郭旭必是会逼着他们拿银子。况且大周的每年财税收入也起码有七八千万两之巨,总体而言,这笔赔款大损国力,但却并不致命。

    难怪郭旭会很快的同意和议的条款,拿钱能解决危机是最好的,对方也没有提出割地或者其他无法接受的动摇大周的根基的要求,这种和议在目前的情形下自然是郭旭绝对能接受的。

    反过来想,这或许也是辽人所希望看到的。辽人如果如自己所想那样,只是为了分而治之,打散大周和女真的联盟的话,那么这个和议的条款如此简单,便显得在情理之中了。不过,林觉心里很想知道的是,既然和议对于大周的伤害并不大,那么又是如何激怒了郭旭,让他在这个时候杀了杨俊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愚蠢么?

    “张大人勿要恼怒,恕我直言,和议的条款固然苛刻,但这是大周战败所必须要承担的后果。大周决策错误在先,若能以此协议得到真正的和平,那倒是万幸之事了。我怕的是,这协议不过是辽人的缓兵之计罢了。”林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大人似乎话外有话?”张寒秋皱眉道。

    林觉看着远处湖面上两只飞翔在水面上追逐的白色水鸟,沉声问道:“张大人,我得到消息,朝廷以兵败之责杀了杨俊么?这是怎么回事?”

    张寒秋本已经有些平静的情绪瞬间又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握拳捶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高声道:“林大人,正是这件事才让我对朝廷彻底失望,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你能想象在这种艰难时刻,朝廷里还在互相的勾心斗角,还在借机剪除异己么?你能想象,身为皇帝,当着数百臣子的面亲自打杀朝中重臣的事情发生么?我大周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大周怎么有这样的人当皇帝?历代先皇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啊。这当真令人痛心之极。”

    林觉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寒秋咬着牙将当日大早朝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当日张寒秋身为礼部侍郎也自然列席大早朝上。他亲眼目睹了郭旭的野兽般的行为,也亲耳听到了杨俊说的那些话。下朝之后,张寒秋越想越是觉得呆在朝廷里已然毫无必要,大周朝廷已然乌烟瘴气,那个大周皇上已经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效忠和拥戴。于是他想了两天后终于做了决定,收拾了行李,带着家眷出京城逃往伏牛山中。甚至都没有辞官,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因为他明白,自己要是那么做的话甚至没法脱身。那样的朝廷已经不是他为之效力的朝廷了。

    林觉几乎是半张着嘴听完了张寒秋的叙述,当听到郭旭以香炉当众砸的杨俊半死不活这一段时,不觉摇头大笑了起来。

    “你还笑?林大人,你自己说你还是大周之臣的,我大周出了这样的荒唐事你还笑的出来么?和议赔款这样的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里的这些混乱。你知道皇上那么做了之后,整个朝廷上下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么?很多官员都心如死灰,他们无法想象我大周怎么会变成这样,皇上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皇上?”

    “这有什么好说的?张大人,一个杀父杀兄杀太后杀皇后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怎样?你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件事么?还以为我林觉反出京城是甘心要谋逆造反么?你们这些人就是不肯相信真相,偏偏要亲眼所见才肯相信。这下你们明白了郭旭是怎样一个暴虐之人了吧。哈哈哈。我不是笑郭旭,我是笑你们罢了。”林觉笑声不停道。

    张寒秋皱眉咂嘴不语。

    “继续说下去,张大人,后续如何?杨俊被斩首之后,朝廷里发生了什么?”林觉问道。

    “……皇上下旨斩首了杨俊,将他的请罪折子公布于天下。随后任命吕中天兼任枢密使之职,任命袁振乾为枢密副使……”

    “什么?吕中天任枢密使?”林觉失声惊呼起来,到现在为止,这是他听到的最意外的一件事了。

    “原本是要提拔白奇为枢密使的,但不知为何突然让吕相暂代兼任枢密使之职。皇上给出的解释是,白奇资历尚浅,不能服众,此刻当以重臣担任此职,方可稳定军心。以吕相暂代,对于稳定大局有好处。待局面稳定再觅合适人选任命。这一切变化的太快,各种私底下的消息满天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缘由。”

    “哦?都是些怎样的小道消息?”林觉偏偏对这些私底下的小道消息感兴趣了起来。

    张寒秋皱眉道:“有人说是因为白奇上奏皇上说,不该杀杨枢密使,这是自毁长城之举。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还有的人说,是皇上要白奇肃清杨俊的党羽,要他去将尚留在霸州的韩刚马青山等一杆北征将领都治罪斩首,因为他们也必须负兵败连带之责。皇上也担心他们因为杨俊被诛杀而心怀不满。但据说白奇拒绝了,于是枢密使之任便不了了之了。总之,还有各种说法,我却没有心思都去打听,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人。”

    林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问题比自己所想的要严重的多,他原本对杨俊之死的疑惑现在有了一个基本的答案。而且在这件事之外,有多了一层担忧。事情很严重,严重到几乎已经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林觉几乎可以断定,杨俊之死是辽人的阴谋,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郭旭在这种情况下会处死杨俊的行为。郭旭也许很蠢,但吕中天绝对不蠢,他难道不知道杨俊的死意味着什么?但他却似乎并没有阻止郭旭这么做。林觉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原因自然是从张寒秋叙述的言语之中得出的。

    “杨俊之死是辽人的诡计。朝廷被迫杀了杨俊。张大人,这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你身在京城,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林觉沉吟道。

    张寒秋呆呆半晌,皱眉道:“你怎会得出这样的判断?”

    “很简单,其一,郭旭要杀杨俊,不必等到杨俊认罪。兵败之后,便可以此治罪。为何要等到杨俊主动上奏请罪才动手?而且是在和议条款通过廷议之后才这么做。杨俊的死同和议的条款之间必有关联。也许这个解释并不足以服人,那么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假设是辽人要求杀了杨俊,是否可以完美的解释郭旭为何在和议条款达成之后杀了杨俊的举动?因为协议的内容除了我们看到的这三条之外,还有一条隐形的要求,便是要郭旭杀了杨俊。我本诧异这和议的条款太过简单,太容易达成了,加上这一条,则没有了这方面的疑惑了。”

    张寒秋满脑子迷雾,一时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林觉沉声道:“辽人在协议之外只需再提一个暗中的要求,郭旭在这种情况之下便不得不答应。而这个条件必须是既能让郭旭接受,又能达到辽人削弱大周的目的。杨俊可以当替罪羊,郭旭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他的头上,这样他便可以避免舆论的压力。杀杨俊又很符合辽人的利益,辽人的目的便是要分化大周和女真的同盟,和大周和议成功之后,他便可以全力去剿灭女真人。之后他还是要对我大周动手的。那么剪除杨俊,便是为了将来回头对大周用兵之时少了一个大麻烦。杨俊是我大周军中的主心骨,他若在,辽人还是极为忌惮的,因为他能凝聚军心,能够指挥的动兵马。也只有他适合领军作战,其他任何人都是无法服众的。你也说了,朝廷杀杨俊是自毁长城之举,说明你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若是能逼得大周杀了杨俊,那可比得些赔偿的银子和物资更让辽人高兴呢。”

    张寒秋猛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只是还有些疑惑:“可是……皇上大可直接杀了杨俊便是了,为何要闹得在朝堂上那般不可控制的情形?”

第一二四九章 脑洞

    林觉小声而又坚定的道:“这恰恰说明了杨俊的认罪奏折有问题,试想,如果杨俊真的认为自己有罪,那么他便应该对后果有心理准备。揽下如此罪责,必是要面临严惩的。杨俊真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在朝堂上便不会大放厥词。你适才说他在朝堂上公然攻击了皇上弑兄杀父的行为,这恰恰说明杨俊并没有对朝廷处置的后果做好心理准备。我想,郭旭必是设了局,事前给了杨俊什么承诺,双方达成了某种协议。在这种情形下,杨俊才肯上奏认罪,揽下责任。极有可能郭旭承诺会对杨俊网开一面,杨俊才肯认罪。对杨俊而言,这一关他也必须要过,兵败的责任他也推脱不了。如果能够得到皇上的许诺,保住自己的官职和性命的话,何妨将所有的责任揽于一身,虽然会名誉受损那也不算什么了。”

    张寒秋心中的迷雾其实已经在林觉的话语中消散,他几乎可以断定林觉的分析是正确的。

    “难怪……难怪……杨大人在朝堂上冒了几句,说他上了皇上的当了,说皇上卑鄙无耻,前一天晚上去他府中去作了什么承诺云云。当时情形混乱,我都没有在意这些话。他说了这些话之后,皇上便暴怒冲下龙座去堵他的嘴巴。现在看来,皇上恐怕确实是给了杨大人什么承诺。而且是亲自去他府中跟他达成了某种协议。在朝堂上杨俊发现他被皇上耍弄了,所以才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抖落出郭旭即位时的秘密,也将前一天晚上的事试图也公布出来。皇上岂肯让他说出来,于是便……发生了朝堂上那不该发生的一幕:一个皇帝,居然亲手在大殿上用铜香炉打杀朝臣。这不是情急之下想要掩盖什么,要堵住杨俊的嘴巴,还能是什么缘故?真是教人匪夷所思啊,若非林大人将这一切还原出来,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

    林觉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完全没错,正是你说的这个样子。辽人在和议条款之中要求郭旭杀了杨俊,因为辽人最忌惮的便是杨俊。为了以后能对大周动手时能够摧枯拉朽,辽人必须要除掉杨俊。而郭旭为了达成和议,并没有察觉辽人的阴谋。加之他自己也因为兵败之后怕遭受朝臣和百姓的指责,因为那北征之策便是他执意要做的。他担心皇位岌岌可危,所以亟需和辽人达成协议并找人当替罪羊。而杨俊是最有说服力的替罪羊。这种情形之下,杀杨俊不但可以让辽人满意,对郭旭也是有利的。于是杨俊便必须要死了。”

    张寒秋重重点头,林觉已经的话正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描述的异常清晰。各方的目的都坦陈于面前,动机和行为完美契合,几乎无可反驳。

    “……但是,直接杀了杨俊,一来无法服众,因为兵败确实是大罪,但朝廷上下除了追究兵败之责,更要追究朝廷决策的责任。二来,杨俊在军中威望甚高,培植的亲信党羽众多,若是直接杀了杨俊,恐引起军中将领哗变,造成难以控制的结果。所以郭旭希望杨俊能自己主动请罪揽责,这样的话,那些将领党羽们便没有作乱的理由。这一点张大人适才说朝廷提拔西北军指挥使袁振乾为枢密副使一职便可见一斑。那袁振乾是杨俊嫡系手下,可以说是完全服从于杨俊的高级将领。朝廷这么做的目的便是安抚袁振乾,拿枢密副使的职位作为筹码稳住袁振乾。郭旭为了达到让杨俊主动认罪的目的,便主动前往探望杨俊。可以想象,杨俊请罪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必是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杨俊自认为无法逃避责任,所以在得了郭旭的某些关键承诺之后同意上奏折请罪。你说郭旭特意召开大早朝,那便是郭旭希望更多的官员都知晓杨俊认罪之事,扩大影响。认罪的奏折到手,郭旭达到了目的,便将计就计要杀了杨俊。杨俊醒悟过来之后发现已然坠入郭旭彀中,恼羞成怒之下便说出了那些话。郭旭情急之下便当着数百文武的面干出了亲手打杀杨俊的骇人听闻的举动来。张大人,不知你对我的这一番推测可有什么疑义么?”

    张寒秋默默的看了林觉半晌,沉声道:“我只能说,林大人的分析滴水不漏。即便有出入,怕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我虽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却也不得不相信事实正是如此了。哎,谁能想到,我大周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为君者地位不正,昏庸暴虐。为臣者自私自利,不忠不义。大周走到今日这一步,历代先皇泉下有知,怕是要痛心疾首死不瞑目。”

    林觉点头道:“大周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很多人都难辞其咎。大周先皇们便没有责任么?大周多少钱粮被靡费,原本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到了先皇手中,便已经捉襟见肘举步维艰了。当初严大人和我的老师方先生他们希望推行新法,改变局面达到富国强兵之目的。可是遭遇了那么多的阻挠和诬陷。杨俊自己不也是对他们攻讦甚急,只是因为两位大人希望能改革兵制,触及了他的利益。他今日之死,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假若他能支持军队的变革,我大周的兵马经过这两年的精心打磨,将那些混迹在军中的老弱残兵都淘汰掉,用节省的军费增强装备战马和士兵的待遇,则现在大周的兵马岂会是如今这般模样?现在霸州一线尚有四十万兵马,为何朝廷却会同意和议?无再战的勇气?那其实便是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那四十万兵马是没有战斗力的,都是一些废物。朝廷自己酿成的苦酒今日自己不得不咽下去。杀杨俊是自毁长城,但其实朝廷很早就在自毁长城了。从方大人和严大人死了之后,朝廷的长城便已经倒了。”

    张寒秋点头叹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当初你我在条例司中,新法轰轰烈烈,颇见成效。朝廷气象日新月异。然而,这些败家子们,这些宵小之辈害的严大人和方大人寸步难行。这群混账东西逼死了两位大人,现在满朝的跳梁小丑,今日之局面,果真是自己作出来的,完全是咎由自取。”

    林觉冷笑道:“现在明白这些也已经迟了,大周到现在的局面,基本上已经是沉疴难解,病入膏肓了。”

    张寒秋盯着林觉道:“林大人,你难道不想办法救一救大周么?你也是大周之臣啊。我之所以投奔你来,便是希望跟着你做一番事情,能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放眼天下,怕只有你才能做到了。我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投奔你,就是希望能做些什么。”

    林觉大笑道:“张大人,你从骨子里还认为我们是造反之人,还以为我们是不光彩的是么?否则你怎会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言?”

    张寒秋忙道:“不是不是,我用词不当,我是真的觉得朝廷已经不是我要效忠的朝廷。我想过了,郭旭篡位我可以原谅,毕竟他也是先皇之子。李唐李世民不也是……”

    林觉冷笑道:“不要做这样的对比,他和李世民能比么?他给李世民提鞋都不配。”

    张寒秋忙道:“是是是,我的意思是,即便是篡位,他其实也是先皇血脉。我们臣子能做的有限。如果他是个好皇帝,我也认了。但事实证明,他是个昏聩之君,所以,我必须要做出另外的选择了。林大人现在和梁王父子举旗而反,但护佑的是我大周社稷,这里自然是我的归宿。”

    林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举双手欢迎,我们现在最缺的便是你这样的人,你有很多事可干。”

    张寒秋道:“我必尽心尽力,我不想大周就这么倒下,我要出一份力。”

    林觉点头道:“那我们便方向一致了,正所谓同道可谋,我也不想大周倒下。张大人,你离开京城就对了,否则依你的脾性,恐不为他们所容。郭旭这皇帝怕是也做不长了,这厮既蠢又坏,但他恐怕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其实已经沦为傀儡了。”

    张寒秋一愣道:“此话怎讲?”

    林觉斜眼看着张寒秋道:“这还用说?吕中天现在是军政大权一把抓,他儿子吕天赐又是三司使,朝廷军政财权集于这老贼一身,他已然可以为所欲为了。国难当头,这老贼倒是闷头攫取了全部的权力。郭旭此刻怕是还在梦中呢。我在想,这老贼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大周立国之初便订立两府三司之制,便是要三权分立相互挟制监督,避免大权独揽一家独大。他现在倒好,完全无视大周的祖制。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在想,针对杨俊的这番设计是否是出自于他之手,以郭旭的智商,我觉得他想不到这么做。我甚至进一步的大胆推测,辽人杀杨俊的协议是不是吕中天从中推动,他吕中天是否跟辽人之间有什么默契。老贼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的谋划呢?谁能说这一切便无可能?”

    张寒秋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他的心头砰砰乱跳,身上冷汗冒了出来。

第一二五零章 夏夜

    当晚,林觉设宴招待了张寒秋。张寒秋一家人远途跋涉,都很疲惫,酒宴初更时分便已经结束。林觉心头思绪纷乱,在从张寒秋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林觉需要冷静的思考一下整件事,以洞悉所有的细节并作出最利于落雁军的决策。

    于是林觉在酒宴散后跟妻妾打了声招呼,便独自缓步往后宅湖边行去。穿过花木参差的后园,后园看守的婢女为林觉打开了一道小小的角门。出了角门之后,便来到了落雁湖东侧的湖岸边。

    落雁湖左近原本是临近山坡,山石杂树交错的地形,难以行走。但是现在已经经过了一番改造,山坡到湖水之间的崎岖地形和乱糟糟的杂树已经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铺上了开采来的青色条石。临近水旁,更是平整了地面,修建了栈桥探入湖水之中,造了一个小小的码头。

    林觉缓步往湖边栈桥行去,山中湖畔之夜,空气格外的清爽舒适。抬眼望去,天空中繁星点点,倒影在落雁湖静谧的湖水之中,形成了奇特的景观。仿佛天上地下都是星星,一时之间,让人宛如在梦境之中。林觉站在栈桥入口看的入神,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突然之间,星光变得黯淡,原来是空中云彩流动,一轮下弦月出现在东方的天空。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七月十八,虽然已经过了月满之日,但月色依旧皎洁,只是初升之时,月亮带着些许金黄之色,洒下的月光自带朦胧之感,越发让周围的景象变得如同梦境一般。

    林觉吁了口气,缓步走上栈桥,来到栈桥转折之处,转往左首的一片浮台处,那里一片浓密的荷叶亭亭而立,在月色下居然能辨识出它们碧绿的颜色和粉红的花苞。一艘小舟系在栈桥下方,空无一人在水上微微荡漾,让人有一种寂寞萧索之感。

    林觉盘腿在栈桥上坐下,希望自己能在这月光湖水之中放松身心。然而,脑海中的思绪却翻腾不休,局势纷乱,他又怎么能安静下来。

    林觉的内心其实是很煎熬的。自从反出京城之后,林觉并不如他表面上的那般表现的淡定。因为这本不是林觉要走的路,而是被迫走上了这条路。

    回想这短短数年间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仿佛如风驰电掣一般在脑海之中闪过。林觉重生之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经历了如此多的经历,遭遇了如此多的艰险和坎坷,以至于到了今日这种情形之中。

    自己重生之时,最初的想法不过是希望能挽救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而已,挽救身边人的命运罢了。他并不想牵扯太多的事情。可如今,经历的种种事情,却是林觉万万没有想到的。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无形的手在掌控自己的命运,让自己见到了那么多的残酷和死亡,却也见到了那么多的美好和慰藉。只在短短数年时间,给林觉的感觉像是过了三生三世那么久长,那么的疲惫和无奈。

    不过,林觉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心理上的变化。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而奋斗,那曾经是林觉唯一的动力。但现在,这显然不是林觉唯一的动力了。现在在林觉心中,大周的命运,天下百姓的命运已然和个人的命运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林觉之所以做出许多重大的选择的原因也基于此。如果他只是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话,他大可选择妥协。那么现在的林觉必是身居高位,在朝堂之中活的自在逍遥。

    林觉知道自己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那是在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死亡之后,林觉遭受的巨大触动导致了他内心的变化。那不是因为吕中天吴春来等人必死严方二人的仇恨让林觉走向了选择的反方向,真正的原因是林觉想通了方敦孺和严正肃为什么死,理解了两位大人思想中的那种境界的精髓,然后产生了顿悟之感。

    林觉从他们身上体味到了一种境界,那便是超脱个人命运和私利的一种境界。体味到了什么叫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信念。从那时起,林觉心中真正有了家国之念和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想法。林觉也意识到了个人的生死命运在整个历史长河之中是多么的渺小。‘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当初自己搬运的这篇赤壁赋的词句,到了此时,林觉自己也才有了真正的感悟。

    方敦孺临死时绝笔信的最后一段的几句话是‘一个人立足天地之间,倘只为自己,此生便无意义。当以天下为己任,为万民立命,为江山社稷着想。’,林觉知道,那是先生留给自己的最后的教诲。林觉在事后反思之时,懂得了和理解了方敦孺和严正肃真正的内心境界之后,林觉才明白这几句话不是口号,而是方敦孺从心底里流露出来对自己的殷殷期盼。先生不希望自己做个平凡自私的人,他希望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

    从那时起,林觉便明白自己必须要那么做。自己是方敦孺的弟子,拜师的时候自己说要继承他的衣钵。自己要做的便是沿着方敦孺的脚步走下去,做一个和方先生一样的人。那其实不是被迫,而是当思想顿悟之后产生的一种自觉。所以,在林觉书房里,方敦孺那副手书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条幅已经牢牢的占据了书桌对面的醒目的位置,成为了林觉的座右铭。林觉这种内心的改变甚至连他的身边人都没有完全的意识到。她们认为,林觉这是对老师的一种怀念和尊重,她们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林觉自觉的一种思想的传承。

    当然,林觉心中最初的信念依旧未变,为了自己和家人,他依旧会全力以赴。而且,在这之上,更多了对天下百姓的爱惜和责任感。这种责任感已经占据了林觉心中极大的部分。看到了太多的黑暗和死亡,看到了太多的苦难。领悟了恩师和严大人那种看似让人不能理解的作法背后所蕴含的巨大意义之后,林觉自然而然便生出了这种责任感。而在此时此刻这种时局之下,林觉的心中对于大周天下的思虑居然已然凌驾于个人命运之上。他甚至已经不多去想自己的路走向何方,更多的则是思考大周天下和大周百姓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正因为林觉如今的心境使然,所以在听到张寒秋说的朝廷里发生的这些事之后,林觉心中才会如此的煎熬。即便是和朝廷作对,但林觉还是有所克制的,这也是他为何不肯出山攻袭周边州府,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和官兵交战的原因。这也是在朝廷和辽人交战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让落雁军趁机袭扰,反而自己跑去帮了杨俊的大军一把,救了韩刚和马青山等人的性命。这种种看似矛盾的表现,恰恰表明了林觉内心里矛盾的心境。他反出了朝廷,但自己依旧为大周着想,即便对方将来会毫不犹豫的对他进行围剿,根本不会顾及他的这些行为。

    此时此刻,林觉心中的矛盾到达了顶峰。那是在得知杨俊之死和吕中天攫取了枢密使之职,独揽大权的消息之后。林觉正在经历心理上的一个重要的关口。他在考虑自己还要不要坚持之前那种有所保留的不愿真正消耗大周实力,避免为外敌所乘的作法。因为形势已然大变,杨俊死后,朝廷已经几无能力抵抗辽人的进攻了。而吕中天的举动又极为可疑。这老贼很有可能暗中跟辽人达成了某种默契。自己再采取保守的政策,反而是在维护老贼,让吕中天更安稳的将整个朝廷抓在自己手里,让他能够毫无忌惮的剪除异己,达到某种目的。那么自己为顾全大局的宽容便毫无意义,且有放任之嫌了。

    林觉的脑海中不断的对这个问题进行权衡思考,一时之间难以决断。脑子里酒意上涌,有些昏沉之感。林觉索性躺在栈桥木板上。白天里被阳光炙烤的木板此刻尚有余温,隔着衣服熨烫在林觉的后背上,让林觉舒服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林觉竟然在这星光月色之下的栈桥上睡了过去。

    但这酣睡没有多久,林觉便猛然惊醒了过来,因为他感觉到了身边似乎多了个人。林觉坐起身来时,身旁坐着的一个苗条的身影也正转过头来。

第一三五一章 彩云追月

    “哎呀,师妹你怎么在这里?”林觉吓了一跳,同时也认出了坐在身旁的人正是方浣秋。

    方浣秋嗔道:“师兄要吓死人么?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得人家一身汗。”

    林觉无语,只得告罪。起身时发现身上盖着的一片白色纱巾滑落,于是伸手拿起来笑道:“师妹是特意俩寻我,为我盖上这纱巾的么?师妹怎么知道我会醉卧于此?”

    方浣秋嗔道:“人家才没有呢,这里原本我就常来。今晚恰好来这里看到了你躺在这里罢了。我怕夜间风凉,所以便给你披上我的披肩。”

    林觉笑道:“原来如此,只是路过而已。我还以为师妹是知道我来,所以特意的来见我的呢。我倒是自作多情了。”

    方浣秋静静的看着林觉,月光下俏脸洁白如玉,美丽的脸庞宛如汉白玉雕成一般,一双星眸乌黑闪亮,美的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林觉正要调笑一番,忽见方浣秋大大的眸子里滴下大颗的泪珠来。

    林觉慌了手脚,忙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受了谁的委屈?告诉我。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你了?跟我说,我给你做主。你莫哭,师妹,你莫要哭。”

    方浣秋扭转身子拭泪,转过头来时,却又巧笑嫣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没事,小虫子进了眼睛,迷了眼罢了。”方浣秋轻声道。

    林觉心中疑惑,却又不愿强逼方浣秋说明,他知道方浣秋的脾气,她不肯说的事,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

    “师兄怎么今晚独自一人来这里了?心里烦闷是么?”方浣秋轻声道。

    林觉叹了口气道:“是啊,确实心中烦闷的很,便想出来走一走,想一想。”

    方浣秋点头道:“嗯,听他们说,外边局势吃紧,朝廷败给了辽国。这两天到处都有人在说,辽国要入侵大周了。今天那从京城来的张大人怕是又带来了坏消息是吧。”

    林觉点头道:“是啊,正是他带来的消息,让我心烦意乱。”

    方浣秋道:“师兄莫要太过劳神,我虽不懂这些事,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千万不要太过担心。不要像……像……爹爹在世的时候一样。回到家中唉声叹气的,我和娘都不知所措,也帮不上忙。”

    林觉一愣,轻声道:“我最近都是唉声叹气的是么?”

    方浣秋看着林觉顿了顿,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林觉点头道:“我自己竟然没有察觉,看来影响到你们的情绪了。我以后不会这样的。外边的事情不可影响到你们的情绪。是我的错。”

    方浣秋摇头道:“那也不是,你有什么心烦的事跟我们说说也好排解排解,其实最怕的便是你憋着不说,这样大家都担心。就像今晚,你要出来走走,郡主和绿舞妹子她们便有些担心。我见她们担心,便来瞧瞧你。”

    林觉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错,我在你们面前不善掩饰,什么烦心事都在脸上,让你们也跟着担心。”

    方浣秋微笑道:“不妨事,那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才不会去掩饰。”

    林觉点头,转头看向前方水面上密密的莲叶和荡漾着月光的湖水,忽然转头笑道:“你适才还说不是特意来见我的,只是路过而已,你也学会撒谎骗人了。”

    方浣秋嗔道:“我没有骗人,我经常来这里啊。前面那一片荷花便是我种的啊。春天里,我让人划着小船载着我,我用石块拴着莲种垂入湖水里,种了几十棵。现在蔓延了这一大片呢。师兄记得我们松山书院后面的那个小池塘么?我见了这荷花便想起了松山书院的宅子,也不知那里如今怎样的。想来这么久无人打理,怕是已经荒废了吧,池塘里的莲叶荷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林觉听她口气中带着淡淡的愁绪,伸手抓着她的小手轻声道:“师妹是于是便常常来这里看荷花是么?师妹这是想念松山书院后山的家了啊。”

    方浣秋摇头道:“我不是想念那后山的老家,我是想念……那时候的时光。”

    林觉怔怔的品咋着这句话,心中有些触动。忽然想起自己最近似乎很少跟方浣秋独处,很少跟她聊天说话,莫非浣秋心中生了怨气?

    “师兄,你会划船么?”方浣秋的话语打断了林觉的思绪。

    “当然会啊,你忘了在杭州,我在西湖上带你划过舴艋舟的。”林觉笑道。

    “是呢,太久远了,几乎要忘了。那么师兄带我划船玩吧。”方浣秋指着栈桥旁系着的小舟道。

    “现在?这个时候?”林觉脑子里冒出一大堆的安全问题,晚上划船,视线不明,万一稍有不慎……

    “恩,就是这个时候。你瞧,天上有星星和月亮,倒影在湖水里,这时候划船岂非像是在天上划船么?一定很惬意。”方浣秋道。

    林觉所有的其他的煞风景的想法都被方浣秋这一句话击败,是啊,这样的夜晚,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泛舟湖上,何等的欢喜时光,怎能去想那些煞风景之事?再说了自己的水性,还能让浣秋有危险么?

    “说的对,走,咱们划船去。”林觉将所有的思绪抛到一边,站起身来走到栈桥边纵身一跃,咚的一声落在小船里。小船摇晃了几下,林觉适应了船的晃动之后,向栈桥边方浣秋伸出了手。

    “来,师妹上船。”

    “怎么上去啊,你怎么就解了缆绳啊?这边有梯子啊。”方浣秋提着裙据站在栈桥上埋怨道。

    “跳下来,有我在,你怕什么?”林觉伸着双臂低声道。

    方浣秋看着下边张着臂膀站在船中的林觉,咬了咬牙眼睛一闭纵身跃下,身子撞入了林觉的怀抱里。水面小船本就不稳当,林觉又逞能要方浣秋跳下来,一下子立足不稳,温香软玉满怀时,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船舱里。还在林觉死命的抱着方浣秋,任凭小船左右晃动也不松手。终于,小船安定了下来。

    方浣秋搂着林觉的脖子吃吃的笑,林觉越是紧张,她似乎越是不当回事。林觉直到小船稳定之后,这才要将方浣秋抱着自己的脖子的手拿开,但却发现根本拿不开了。方浣秋整个人都黏在自己怀里,将头猫在自己怀里不肯出来。与此同时,林觉也感受到了身体上的刺激。当此盛夏,两人衣衫都很单薄,此刻紧紧搂在一起,几乎如肌肤相接一般,那种感觉何其这刺激。

    “师妹!”林觉哑声叫了一声。

    “嗯!”方浣秋低低的应了一声。下一刻,林觉已经扳过方浣秋的脸来,重重的吻了上去。

    这一吻甜蜜无比,两人唇舌纠缠,气喘吁吁身上大汗淋漓,林觉的手早已不安分的在方浣秋薄薄的衣衫裹着的茁壮身体上游走,甚至已经开始探入已经,摸索到了温软的皮肤。方浣秋整个人像是醉了一般,任由林觉施为。整个人在林觉手掌之下瑟瑟发抖。

    “扑啦啦!”一声异响响起,惊的林觉和方浣秋转头四顾,却发现不远处的水面波纹荡漾,一条黑色的游鱼的影子打着水花,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混蛋!”林觉骂了一句。

    方浣秋噗嗤笑出声来,却已经爬起身来整好衣衫,抓起一根船桨道:“我来划。”

    林觉连忙制止,却也来不及了,小船没头苍蝇一般的在水面打转差点侧翻。林觉及时的拿起船桨来协调,这才让小船顺利离岸,直奔满湖月光的湖中而去。

    夜渐深沉,夜风微起,湖面上涟漪片片,月光的倒影被揉碎,宛如片片碎银一般闪烁。林觉坐在船尾处,看着银色碎波将方浣秋完美的身影倒影的波光潋滟,银光流转,一时间惊为天人,竟然忘记了划桨。

    俯身伸手在湖水之中的方浣秋察觉小船不再移动,转头看来,见林觉痴痴的样子,嫣然笑道:“师兄怎么了?”

    林觉叹道:“师妹,你太美了,简直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方浣秋吃吃笑道:“又来哄我,你身边哪个姐妹不是如仙子下凡一般?我算什么?”

    林觉微笑不语,忽然道:“师妹,我给你唱首词吧。”

    方浣秋喜道:“为我么?唱哪一首?”

    林觉道:“唱新词,此时此刻我新作的词。”

    方浣秋大喜抚掌道:“那可太好啦。师兄好久没写新词了。洗耳恭听。”

    林觉点点头,放下船桨,眼望天上的明月,伸手轻轻拍打船舷柔声唱了起来。

    明月照湖滨

    万里流银 玉宇无尘

    花香暗飘近

    夜正迷人 梦也迷人

    **添情韵

    晚风轻轻 流水欢歌

    怡人之夜真醉心

    相舞相伴 似云追月

    几多欢笑入歌韵

    明月照海滨

    万里流银 玉宇无尘

    共舞笑亲近

    欲进亦同行 欲退亦同行

    穿梭转向齐步韵

    爱心依依 情心耿耿

    如同比翼双并飞

    开拓新岁月

    同路也同步

    始终一对身心双印

    林觉唱完此曲,四下里静悄悄无声。水波轻轻拍击着船身,天空中有薄云纠缠在月亮周围,一会让月光明亮皎洁,一会又让月光变得如梦如纱。空气中送来山野清新的气息,夹杂着远处山坳里野花的香气,当此之时,简直让人迷醉。

    (ps:歌词是粤语版彩云追月,很好听的歌。)

第一三四二章 混乱

    方浣秋自听完了这首曲子之后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双目已然被泪水润湿。

    “师兄,这是写给我的新词么?”方浣秋深情注视林觉轻声道。

    “当然,正是为你而作,只为你一人而作。这首曲词叫做《彩云追月》,喜欢么?”林觉笑道。

    “喜欢!焉能不喜欢,喜欢的要发疯了。‘始终一对身心相印’,好美的曲子,好美的词。这正是我心中所想。”方浣秋叹道。

    林觉微笑移动到方浣秋身旁,拉着她的手道:“师妹今年已然二十一了吧。先生的一年守孝期也满了吧。我想……我们的婚事也该办了。你和我本就是夫妻,你本就该是我林家第一个进门的妻子,拖到现在尚未进门,是我林觉对不起你。人生有多少韶华岁月可以蹉跎!师妹,你不会怪我吧。”

    方浣秋怔怔看着林觉,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她轻轻摇着头哽咽道:“师兄,我怎会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

    林觉叹了口气道:“适才你无故流泪,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觉得我对你疏远了是么?你是怪我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提娶你进门的事是么?你虽不肯说,但我却是是知道的。你也确实应该怪我,自你来此,我确实关心你甚少,这是我的错。我不想用事务繁忙推脱,事实上我一直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娶你进门。现在,我觉得无需再等了。明日我便跟采薇说,请她择一假期,我便娶你进门。师妹,你愿意进我林家门,跟我一辈子么?吃苦受罪享福都在一起,永不分离么?”

    方浣秋神情激动,以手掩口,泪水滚滚而下。不过此刻的眼泪却是幸福激动之泪了。林觉还是懂她的,方浣秋近来却是心情灰暗,自来到伏牛山之后,虽然衣食无忧,虽然林家众人没把她当外人,但是毕竟和林觉并无名分。每每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林觉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的怀孕生子,一个个幸福满足的样子,让方浣秋甚为羡慕。偏偏师兄好像忘了要娶自己进门的意思一样,所以心中有些哀怨。她的小心眼里边胡思乱想,觉得师兄似乎已经不喜欢自己了,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伤心之泪。此次林觉回山之后又甚少跟她独处,则更是自怜自哀的伤心了。这一切不过是少女复杂的心情罢了,其实林觉只是忙而已,他的心里可从未放下方浣秋。只是两人并未成婚,林觉也不能过于孟浪,只自我克制罢了。

    此刻林觉的话将方浣秋心中的哀怨尽数消解,今晚师兄的表现明显是对自己疼爱之极的,就算是绿舞和小郡主,又有谁得过师兄单独为她写词唱词的殊荣?方浣秋小小的虚荣心早已被幸福溢满,加之林觉说很快要娶自己进门,所以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了。

    林觉看她激动流泪的样子,心中感叹不已。这年代,一个女子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能嫁的自己喜欢的郎君便是她们最大的愿望了,其他的她们其实都不计较。自己不该只顾想着大事,而忽略身边人的情绪和感受,因为她们要的并不多。

    “怎么?师妹不愿意么?”林觉心中感动,嘴上却调侃道。

    方浣秋连连摇头叫道:“愿意,我怎会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浣秋愿一辈子侍奉师兄,就像方才师兄新曲中所唱的那般‘同路也同步,始终一对身心双印’。”

    林觉张开双臂,方浣秋扑入林觉的怀抱,两人亲了又亲吻了又吻,不知何时方休。

    次日上午,郭采薇果然召集众人宣布了为夫君和方浣秋操办婚事的事情。并且宣布三天后便是良辰吉日,婚礼便在三日后.进行。众人其实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也在情理之中,倒也并不觉得突兀。只是时间有些仓促,三天后便要成婚,怕是礼数不周。

    林觉的意思是简单一些,毕竟现在局面如此,不可铺张浪费,影响也不好。简单而隆重的婚礼便成了。不过小郡主也不这么想,她知道方浣秋在林觉心中的地位,当初倘若不是生出了些枝节,方浣秋便是林家正妻了,哪有自己的事儿。所以,这次婚礼必然要隆重之极,以表示自己的大度和重视。实际上这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好,自己越是大度,越是上心,在夫君心中便越是会得到赞赏,这一点郭采薇还是清清楚楚的。

    好在郭采薇操办这等事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在她手中操办的为林觉娶侧室的事情便已经好几桩了,倒也轻车熟路。林觉说不可铺张浪费指的是已然全部入库的公款和物资,那么郭采薇便自己拿私房钱出来操办婚事。且将压箱底的名贵首饰珠宝也拿了一些出来当送给方浣秋的贺礼。绿舞本来跟方浣秋便很交好,所以也将自己箱子底下的首饰拿出来送给方浣秋,这么一来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解囊。

    男人要娶妾,一群妻妾上杆子帮忙,拿出私房钱来倒贴,并且一个个忙的跟自己成婚一样的场景当真罕见。马斌沈昙等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感叹林大人的福气好本事大。

    三妻四妾固然好,但是后宅安宁是个世界性的难题。如何能让自己的妻妾们和平共处相亲相爱,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林大人的后院如此和谐,光是这份本事便没人比得上了。

    “林兄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教教老哥哥。我家里那几个天天闹,可要烦死我了。”马斌没人的时候偷偷向林觉取经。

    林觉翻翻白眼苦笑道:“没有秘诀,哪有什么秘诀。”

    马斌不满的道:“这便不够兄弟意思了吧,这都不肯传授一些秘诀么?看着你老哥哥受苦?”

    林觉无语,想了半天后道:“平等相待,一碗水端平吧。另外……叫几位嫂子读点书,明白些事理,应该会好些。”

    马斌鄙夷的看着林觉道:“便是这个?这算什么秘诀?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秘制的药物,能让弟妹们服服帖帖的那种,还打算讨要一些呢。在我看来,我家里的那几个就是我忙不过来,累得半死她们还不满意的原因。我是不是自曝家丑了?得了不说了不说了。”

    林觉除了笑骂之外,在这个话题上跟马斌再无共同语言。

    ……

    就在落雁谷中上下都在为林觉的婚事而欢喜忙碌的时候,山外的世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杨俊被处死之后,虽然公布了他主动认罪的奏折,但是所带来的后果还是极大的。而且郭旭将所有的脏水都泼给杨俊的举动也引起了军中将士和许多知情官员们的不满。而在朝堂上,郭旭那香炉打杀杨俊的那一幕也未能如郭旭所希望的那样人人噤口不言。郭旭蠢就蠢在那天他特意召集了大朝会,导致到场的官员多大四百人。这么多人中,自然有人不受控制,所以,他那天的所为仅仅在三四天之后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京城都乱了起来,街头巷尾的流言满天飞,百姓们的脑洞很大,很多版本居然接近了真相。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们也开始聚集游行,要求朝廷解释真相。甚至连翰林学士院中的几名老夫子也实在忍不住了,纷纷上书朝廷要求解释。郭旭登基之后的种种关于他篡位的流言,以及他登基后一连串的作为,引发的百姓和官员们的不满的情绪,都在这次对辽作战失败之后爆发了出来。

    郭旭得知这样的情形自然是恼怒不已,召来吕中天询问对策,吕中天给出的对策很简单,抓人以及杀人。郭旭有些担心现在这么做会激起民怨,吕中天却并不在乎。在他的命令下,官兵四处抓人,皇城司也行动起来,抓了六十多名国子监学子,数百名妄议朝廷的百姓。翰林学士院的几名上书的夫子也被下了御史台的大狱。

    那些被抓起来的人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杀。而且是当众杀。在吕中天看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杀一儆百是最好的办法。这已经是屡试不爽的手段了。虽然吕中天也知道,这么做正应了那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训警告,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只是让人将情绪憋在心里罢了。但吕中天不在乎,因为这所有的命令都是以皇上的名义下旨的,百姓们恨也只能恨郭旭,而自己是不会出面说什么狠话的。相反,自己还要在某些场合说些同情之语,给自己挣些好感和声望。

    果然,手段是有效的。学子们的脑袋掉了几十颗,百姓们的脑袋掉了几百个,终于这纷乱慢慢的平息。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之下,人们只能将怒火和怨气憋在心里。对于大周百姓而言,对郭旭,对朝廷的失望已经到达了想到高的地步。

    而接下来,朝廷又公布了加税圣旨。为了解决赔款的来源问题,解决国库亏空的问题,郭旭不得不采用简单粗暴的办法,那便是加税。增加在百姓身上的盘剥,同时郭旭也开始打商贾们的主意。这一部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上一次为了筹措军费,郭旭动了京城皇族康平郡王郭刚,硬是从他手里讹诈出了大笔的银子。但事后遭到很多皇族世家的指责和不满。郭旭自己也明白,这些人还是不能随便乱动的,不能将他们全部得罪了,否则他们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这一次郭旭决定拿商贾们开刀。南方的商贾们富得流油,又没什么地位。当此国难之时,榨他们的油水理所当然。而且这帮人也蹦?不起来。

第一三四三章 人性

    郭旭颁布了一道圣旨,要求全大周的商贾都必须缴纳买卖税、行船税、路桥税、入城税等等十余种专门针对商贾设立的税钱。这么一来,商贾们便不得不交出比以前多一倍的税钱才能行商买卖。朝廷的解释振振有词,让人居然无法反驳。大意是:你们这些商贾用了朝廷花银子修建的道路,开辟的河道和码头,建造的市场和交易之所,赚的银子却都是你们自己的,这是不公平的。朝廷的银子为你们花了,你们也得交银子回馈朝廷,这才是公平交易。

    商贾们叫苦不迭,但却无处说理。除了交钱,怕只有歇业了。然而这愚蠢的措施带来的后果郭旭是根本意识不到的,经济这笔账可不是他那么算的,他完全不会意识到这么一来打击了商人的积极性,反而会让朝廷在以后的收入变得更少。而商贾的繁荣正是大周能达到今天的繁华程度的最大的功臣。商贾们有的决定歇业,有的则大肆提高商品价格将损失的银子转嫁他人,由此产生的物价飞涨,社会混乱的一系列问题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商人,很快便将波及整个大周百姓。这会带来极大的动荡,造成百姓民不聊生的局面,破坏已然很脆弱的民生。郭旭是压根也考虑不到了。

    郭旭现在只是随心所欲的做着他想要做的事情,而朝中的有识之士,那些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的官员们也敢怒不敢言。更加上吕中天暂代枢密使之职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虽然朝廷的解释只是暂代,但是这已然破坏了大周立国以来的制度的根基。当初方敦孺和严正肃设立条例司的时候只是拥有了极小一部分的军政财权,便被吕中天等人大力弹劾,说他们破坏祖制,有专权的嫌疑。而现在吕中天自己也这么干了,而且是将整个朝廷的军政财大权抓在手里。这说明吕中天就是个伪君子。

    祖制不是不能改,而是要看权力给谁?给别人当然不成,给自己就没问题。这才是吕中天的真实心理。

    在这种情形下,朝中部分官员实在是无法忍受,但他们却也无法改变现状。惹不起我躲得起!于是一些人告老还乡辞职离开,有的则连招呼也不打便跑了,便是因为都看出来朝廷已然不可救药了,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对于郭旭和吕中天而言,一些官员辞官走人倒不是可怕的事情,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杨俊被杀后军队的反应。这当中他们最怕的是统帅二十五万大军驻扎在西北的镇西将军威武侯袁振乾的反应。袁振乾是杨俊一手提拔的手下首席猛将,当年跟随杨俊平定西夏的时候他便是杨俊身边的副将。杨俊因为灭绝令的事情不得不辞去军职归隐了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的时候,便是推荐了袁振乾接任自己的西北军指挥使的位置。由此可见杨俊对袁振乾是极为赏识的。

    杨俊当了枢密使之后,对于西北军的装备物资的供应从来都毫不吝啬。由此可知,杨俊自己也将袁振乾视为嫡系。杨俊之所以能够在朝中地位稳固,很大程度上便是拥有西北军这一支嫡系兵马远在西夏驻扎,任何人想要动杨俊,都要考虑后果。所以,当杨俊被杀之后,郭旭和吕中天心中最为担心的便是袁振乾的反应。虽然让杨俊自己认罪然后杀了他,看起来似乎能说得过去,但是,这些领军的将领认不认可,特别是袁振乾认不认可,依旧是郭旭和吕中天心中最大的担忧。

    在杨俊被处死之后,郭旭便派出贴身内侍携带杨俊的认罪奏折原件以及对袁振乾的枢密副使的任命圣旨、大将军印以及三等公爵位的敕封诏书前往西北。这便是去安抚袁振乾,探知他的态度。任命枢密副使,加上封为大将军,再加上敕封公爵,这三大封赏可谓已经是丰厚之极,郭旭也算是下了血本。这还罢了,吕中天还将府中珍藏的一件宝物交给传旨内侍一起带去,并写了一封亲笔信。那礼物是一柄宝剑,那是传说中的十大名剑之一的雪霁剑。相传是道家掌门之剑,名贵无比,价值连城。

    吕中天之所以让人将这柄雪霁剑带去给袁振乾,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几年前袁振乾回京述职,吕中天曾宴请杨俊和袁振乾,当然只是礼节上的交往。酒席上袁振乾似乎是喝多了,说他是李唐时玄学道士袁天罡的九代玄孙。袁天罡是什么人?那可是写出了《推.背图》可预测前后数千年国运大事的神仙,民间对他传的神乎其神,道门中人更是引以为豪。袁振乾的话自然无人肯信。袁振乾还说了,他祖上原本有一柄宝剑,便是祖上传下来的,是道门圣物名叫雪霁剑,后来罹遭战乱遗失了。说找到这柄剑是他的责任。

    别人都当这话是胡说八道,但在吕中天听来却是另一种感觉。因为好巧不巧,吕中天家中正藏有这把名剑。这是吕中天查封京城天宫观的时候搜查出来的,天宫观的道士不知道此剑名贵,但吕中天知道,于是便自己私吞了。

    吕中天听袁振乾这么说,立刻明白这一定是杨俊和袁振乾两人故意做戏。他们显然知道这柄剑落在自己手里,而杨俊这个人最为痴迷的一件事便是搜集各种名剑兵器珍藏。很可能他们知道这剑在自己手里,所以让袁振乾故意编一套故事来。如果自己当真信了他是袁天罡的玄孙,便很可能将这柄剑交还给袁振乾,这样便遂了杨俊的愿了。

    吕中天岂肯搭理他们的做戏,当下根本装作没听见。后来杨俊几乎明示了说什么‘吕相交游广阔,若是发现这柄剑的踪迹,烦请代为找寻,毕竟是天师之物,物归原主必有功德’云云。这么一来,则更加说明吕中天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两人便是来骗自己交出这把剑给他们的。吕中天心道:把老夫当傻子么?只敷衍说定然要帮这个忙,看到那柄剑之后必然要想办法物归原主。

    当年吕中天是不假辞色,但现在吕中天自然是需要拉拢袁振乾。将这柄剑带给袁振乾,说白了便是要拉拢他。

    “……当年袁将军说的话,老夫记在心中念念不忘,终于于不久前探访到此剑下落,于是重金购之,物归原主。袁将军是天师玄孙,有此剑可告慰先组神人,也可弥补祖上遗失此剑的缺憾了。吕某想来喜欢做成人之美之事,更何况是袁将军的嘱托,自是尽心尽力。也教袁将军知道,老夫从来都是守诺之人。”

    这是吕中天信上的话,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袁振乾当年的一句话便念念不忘,想尽办法也要完成嘱托的一个守信之人。表达了对袁振乾的一种器重和看重之意。更是以物归原主的借口,将这柄价值连城的宝剑当礼物送给了袁振乾。吕中天也是下了血本了。至于袁振乾是不是袁天罡的第九代玄孙,吕中天才不在乎。吕中天在乎的是,他如今攫取了枢密使职位,必须要得到袁振乾的支持才能正式的掌握军权,他必须要拉拢到袁振乾,所以必须要下血本。袁振乾若是个明白人,当知道自己的用意。得到袁振乾的支持,自己这个枢密使的位置便基本上稳了。而且这也是让袁振乾能够对杨俊被杀之事的态度上如何表达的一个重要的砝码。

    一方面下重手平息局面,稳定局势,禁止流言蜚语肆虐。一方面,郭旭和吕中天两人也是心惊胆战的等待着从西北回来的消息。胆战心惊寝食难安的半个月之后,终于,传旨的内侍风尘仆仆的从西北回来了。

    那内侍也是个狠人,他知道皇上和吕相都在等着自己的消息,所以他这一路上几乎没有歇息,带着随行之人披星戴月的赶路。前往西北的道路遥远难行,他居然只用了七天的时间便赶到了袁振乾大军驻扎的兴庆府。在传达了旨意之后,在兴庆府只歇息了一晚。又用了七天的时间火速赶回了京城。抵达京城的时候,那内侍衣衫破烂皮肤黝黑,全队人员一个个就像是乞丐一般。当然,他的这番努力获得了回报,郭旭之后提拔他做了内侍统领之职,飞黄腾达就在这趟差事之后,却是后话了。

    内侍带来了袁振乾的奏折,当郭旭口干舌燥的哆嗦着看完这份奏折后,心中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袁振乾在奏折上表达了忠心,表示支持朝廷的决定。袁振乾说,虽然他和杨俊情若父子,杨枢密使对他有提拔之恩,知遇之惠,但是国法面前,人人平等。杨枢密犯下大罪,遭到惩处也是情理之中。袁振乾说,他虽然痛心疾首,但他身为朝廷之臣,却也无法为杨俊开脱。袁振乾还说,他只希望朝廷给杨枢密一个体面的葬礼,人已服罪,功是功过是过,不能因为罪过便抹杀功劳。希望朝廷能考虑官员和将领们的感受。

    袁振乾的奏折滴水不漏,明明是忘恩负义,却被他描述的成为了自己忠义难两全,最终不得不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他倒是为难之极,心痛不已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道貌岸然,人性的底线往往深不可知。杨俊若是看到袁振乾的这份奏折,怕是要从棺材里活活被气活过来。这便是他的嫡系心腹,在他死后连一句硬话也没为他说,更别提提出任何的质疑了。

    人走茶凉,袁振乾完美的诠释了这个词。

第一三四四章 趁势而为

    在郭旭得到袁振乾的奏折的同时,吕中天也接到了袁振乾的私人密信。那信上,袁振乾对吕相表达的敬意和感谢。感谢他替自己找到自己祖传的雪霁剑,让自己能够弥补祖上的遗憾。当然,最后免不了要表达一番自己的态度和忠心。

    “吕相德高望隆,此刻正是稳定局面的中流砥柱。吕相担任枢密使乃众望所归,人心所向。我将全力协助吕相履职,倘有需要之处,卑职责无旁贷。我知道这么做很多人会骂我忘恩负义,然而卑职并不在乎,卑职此言出自公心,是为了我大周江山社稷着想,纵有诋毁,亦将嗤之以鼻,漠然视之。但问心无愧,何惧流言。”

    在权力和地位面前,袁振乾甚至没有太多的犹豫便做出了他认为的现实的选择。和利益相比,情义能值几钱?杨俊固然对自己不错,但是他现在死了。活着的杨俊或许值得自己敬畏,死了的杨俊便毫无用处了。

    朝廷提拔了自己,升官加爵封赏丰厚,这本就是给自己礼遇和尊重,自己又何必不识抬举。难道自己真的要为杨俊做些什么么?自己难道真要为一个死去的杨俊去讨说法,去惹怒皇上和吕中天不成?难道自己还真能用这二十五万手头的兵马做出什么大事来不成?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冒犯天威和吕相,何不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吕中天想要拉拢自己,自己便也顺水推舟就好,这之后吕中天只会在钱粮军饷上更加的对自己照顾,自己坐镇这西北之地,只要兵精粮足,当个土皇帝便好。其他的事又何必去想太多?

    郭旭和吕中天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们担心的便是袁振乾的态度,现在袁振乾选择了站在朝廷这一边,便是选择了效忠朝廷。那是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异样的举动了。

    至于其他的军队的反应,京城禁军是不用担心的,因为禁军因为地位的特殊,所以一直以来在将领的任命上的举动都很微妙。作为拱卫京城保卫皇上的禁军的将领的任命,杨俊在世的时候便很是谨慎,他也没敢大肆的安插自己的亲信去掌管。因为如果那么做的话,便有一种心怀不轨的嫌疑。事实上所有禁军将领的任命都需要有一个额外的程序,便是任命中级以上将领,需得呈报皇上御览批准。先皇郭冲在世的时候,还自己亲自任命了十多名将领。

    杨俊对于京城禁军的掌控程度其实是最低的,相反,吕中天倒是颇有心计的塞了不少自己人进禁军。这就叫做此消彼长。朝廷中的权力争夺犬牙交错,互相角力。在你力有不逮的地方,我自然是要更进一步。在你严密控制的领域,我也只能退让三分了。利用杨俊对于禁军这只兵马为敏感性和谨慎的态度,吕中天却安插了不少重要的职位给了自己的亲信。

    如今,京城禁军之中,殿前司指挥使是白奇,这是郭旭自己任命的人。侍卫马军司指挥使是冯子唐,原本便是大周的枢密副使,算是半个杨俊的人。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原本是小王爷郭昆,但自其和林觉反出京城之后,此职位由另一名枢密副使李三山兼任。但在不久前,趁着杨俊率军出征的时候,吕中天已然建议郭旭提拔了侍卫马军司的都虞候吴奎胜担任了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将李三山的兼职给撤除。那冯子唐虽然是杨俊的人,也是枢密副使,但此人并不足为虑。因为此人早已老迈,一年前便已经处于半病退的状态,马军指挥使和枢密副使的职位也只是名义上保留,侍卫马军司中主事的是副都指挥使李荣,而此人则是早已是吕中天的人,是吕中天很久以前让府中大批卫士进入禁军之中,进行渗透禁军计划中的一员。包括那位吴奎胜,都是这个计划中的佼佼者。在吕中天的暗中助力和他们自身的努力之下,爬到了禁军中的高位上。此刻,则正是他们全面掌握禁军的时候。

    所以,整个京城的禁军其实是不会因杨俊之死而产生什么太大的骚动的。

    至于地方上的一些厢兵,包括东北边镇的数十万兵马,其实担忧还是有的。但这正是吕中天接下来要做的事。地方上的这些杨俊的党羽倘若要是识时务倒也罢了,倘若谁要是敢蠢蠢欲动,那么吕中天将会毫不留情的肃清。就算他们保持沉默,吕中天也要对他们中的一些人进行肃清。

    现在,袁振乾这个最大的担忧已经不复存在,吕中天已经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他决定开始对杨俊的党羽动手。如果他想要完全控制军队的话,有些人注定成为畔脚石,这些畔脚石是必须要被踢开的。在得到郭旭的同意之后,吕中天开始了他的肃清行动。

    八月上旬,朝廷发出了召集各地驻军指挥使以及副指挥使来京城见驾的圣旨。名义上是说皇上要和军中官员商讨军中之事,总结对辽作战的战败原因以及当面听取意见改进军队战力的事宜。听起来似乎是个广纳进言,虚心听取军中将领意见的召见,但其实,这却是一场鸿门宴。因为所有通知的对象都是吕中天花了数天时间列出的一个杨俊的残余党羽的名单上的将领,吕中天正是要利用这样的一次机会进行一次大肃清和大策反。很明显,部分来到京城的将领将不会有机会活着回去,能活着离开的人只可能是宣布效忠皇上,或者是效忠吕中天的人。

    ……

    八月中,虽然大周大部分的地方依旧是炎炎夏日,并没有入秋的感觉。但是,在燕云边镇之地,这里已经有了秋天来临的迹象。

    天空高远湛蓝,旷野山坡上的树木也开始转变颜色。原本翠绿一片的山野,此刻却有了五彩斑斓的迹象。这种转变将会变得迅速,只消过了月半,很快便会秋意浓郁,秋风萧索。到了九月里,天气便会很明显的变凉,那也便意味着寒冬不远了。

    霸州,一座大周边镇上的雄伟城池,此刻便耸立在群山众岭之中。这座大周边镇上的城池,经历过的无数次的战斗的洗礼,高大的城墙上斑驳坑洼,浑身伤痕。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但百年来,虽然无数次遭遇袭击和险境,却从未被敌人攻陷过。所以,霸州边城,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大周东北边境的一座心理上的图腾。霸州不失,边镇便依旧稳固,这已经是边镇将士们心中的一个不成文的共识。

    此时此刻,霸州北城的城楼上,两个人影正站在城楼垛口处看着北边起伏的山峦和红黄一片的山岭秋色交谈着。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四方脸庞上带着深深的忧虑之色,眉头紧皱着。他身旁站着的那名人虽然穿着盔甲,但却体态修硕,举止儒雅,颇有书生之气。不过和那黑脸壮硕大汉一样的是,他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眉头也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青山老弟,对于朝廷送来的圣旨,要我们去京城见驾的事,你怎么看的?”说话的人正是安肃军指挥使韩刚,他身旁的那人便是马青山。

    大军兵败之后,韩刚本被羁押在涿州城中,马青山等人率领残兵退回涿州的时候命人将韩刚释放,那时杨俊正在昏迷之中,而白奇原本就对韩刚没有恶感,对于马青山的决定也没有反对。撤回霸州之后,马青山建议韩刚不要跟随杨俊回京城,因为韩刚之前被杨俊问罪,回到京城会有不利。韩刚也不是糊涂人,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回京城不会有好果子吃。马青山之所以留在霸州,却是因为白奇要回京,败退霸州的七万兵马需要有人统率休整,所以白奇请马青山留在霸州善后,率残兵做好御敌准备。

    韩刚和马青山两人留在霸州城中整顿兵马,他们收到了辽军大军集结于涿州的消息,在保州容城等边镇兵马都极为紧张的时候,两人坐镇霸州确实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两人将左近边镇守将召集来此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布置了烽火通信的安排,制定了相助救援的计划,给这些人吃了定心丸。

    只不过,最终辽人似乎止步于涿州城,并没有南下,而大周的和议使臣柳振邦从霸州经过北上,众人也都明白了朝廷正在跟辽人和议。对于韩刚和马青山而言,虽然他们知道这次和议必然是不平等的和议,作为军人,和议也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但是,作为败军之将,他们甚至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柳振邦从涿州议和回来路过霸州的时候,甚至都没给他们一个好脸色,更别说跟他们说和议的内容了。作为军人不能战胜对手,最终导致必须要进行和议,这正是韩刚和马青山最为内疚和煎熬的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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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