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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章 赴会

    南明河上,栖云亭。一块巨石,仿佛一头传说中的巨鳌,稳稳地趴在水中央,小桥似两条张开的鳌鳍,扑展向两岸。“巨鳌”的背上建了一座小亭,亭角高翘,似欲腾空而去。

    亭中设了酒席,这就是按察使王浩铭、江南大儒崔象生等重要人物的座位了。亭外大石上也设了十几张席位,仿佛花瓣一般,恰好把栖云亭围在中间。

    小桥两岸的林间草地上,也设了许多席位,盛况空前,恰似当年王阳明再传弟子、心学大师马廷锡在此讲学时的情景。

    叶小天赶到南明河不远处便与夏莹莹下了车,前方已见许多士子兴奋异常地赶路,叶小天道:“今天有这么多人来,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莹莹,崔先生在此饮宴,士子们是可以自行赴约的么?”

    莹莹道:“当然不能!还有什么王按察的一些大官儿呢,哪能什么闲杂人等都往里进。”

    叶小天奇怪地道:“哦?那你我能进得去吗?”

    “啊!”

    夏莹莹突然意识到口误,忙补救道:“当然能,我家可是本地大族,就凭我家那么多人,谁不礼让三分?尤其是这些外地来的官儿,对我们本地大族巴结的很呢,要不然他们能站得住脚?这一次请了好几位贵阳耆老呢。”

    叶小天一想也是,不过其他地方的大族,家族中多有子弟得了功名,所以在地方上威望隆重。地方官想在当地站住脚,就不得不笼络这些地方大族,有些地方太强势的地方大族。甚至反过来能欺凌地方官。

    只是贵州这地方文教不兴,家族势力强大就不在于功名了,莹莹的家族有这么多人口,在他们村子乃至部落里当然会有相当的话语权。叶小天道:“那令尊一定是耆老之一了。”

    莹莹嫣然道:“我爷爷才是呢,不过爷爷今天没来,让我爹替他出席的。”两人说着便走近了南明河畔,前方有几名衙差迎上来道:“站住!按察使大人在此宴客。闲杂人等回避!”

    几个衙差说的还算客气,毕竟本地诸族杂居,如果不是汉人。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旦闹出纠纷,也会一个人引出一家人,一家人引出一村人。最后整个部落齐上阵。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路扬了扬手手中请柬,道:“我们是来赴宴的。”

    一个衙差从小路姑娘手中接过请柬看了看,皱眉道:“怎么还带着这么大的一个畜牲?一旦它野性大发……”

    遥遥抱着大个子的大粗腿道:“大个子才不会呢,大个子最乖啦。”

    小薇道:“你放心,这头巨猿很通人性,而且我们不上矶,只在岸边就坐。”

    那衙差犹豫了一下,道:“那你们可要看紧它们。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矶上坐着的都是贵人。一旦出事,我们倒霉,你们也吃罪不起的。”几个衙差说着闪开一条道路,叶小天等人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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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妙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珠帘突然哗啦一响,一个丰神如玉的佳公子从外边飘然而入。田妙雯没有回头,敢不经通报便走进她房间的,除了她的胞兄自然再无第二个人。

    田彬霏见田妙雯对他进来置若罔闻,不由微微一笑,自顾轻摇着折扇,潇潇洒洒地走到一旁,在椅上坐了,对于妹子对他的冷漠,田彬霏早就习以为常了。

    田彬霏坐定身子,对田妙雯道:“小妹,你正争取葫县县丞一职?”

    田妙雯淡然道:“不错!”

    田彬霏眉头微微一蹙,道:“那里对我们来说,可谓地处偏远,又与湖广接壤,你怎会突然想起那个小小的三等县?把我们的人安插在布政司或者提刑司,对我们岂非更为有利?”

    田妙雯道:“你不是把我田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杨应龙身上么?你主外,大局你来定,既然你想利用杨应龙来达到目的,我这主内的人自然只能竭力配合,选择葫县正是为了这一目的。”

    田彬霏更是疑惑,问道:“插手葫县怎么会是……”

    他的声音停下来,静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厅前,在博古架上轻轻一按,一幅用各种颜色标注的地图便刷地一声垂挂下来,田彬霏注目地图良久,嘴角渐渐绽起一丝笑意,道:“我明白了!”

    田彬霏兴冲冲地转向田妙雯,欣然道:“布子于葫县,果然是一招妙棋,这葫县地处南北要冲,是驿路的关键所在,一旦封闭,整个贵州便针插不入,而南疆边陲数万雄师也将彻底与朝廷断绝联系了。

    杨应龙野心勃勃、所图甚大,这么重要的地方,他绝不会放过,我们布子于葫县正当其时,妙雯啊,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为兄甘愿让贤,由你来主持我田家大业,心甘情愿地供你驱策。”

    田妙雯微微闭上美丽的眼睛,瞑思片刻,缓缓道:“我这个安排,只是听了你的计划之后及时做出的一个调整,如果杨应龙对葫县早已做出部署,只怕我们现在动手就有些迟了。我想亲自去葫县一趟,一探究竟。”

    田彬霏微微一怔,随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此去葫县,山路崎岖,往来不便,你可是我的贤内助啊,你不坐镇府中,留下我一个人操持偌大局面,岂不手忙脚乱?”

    田妙雯道:“如果你判断的不错,那么葫县就是来日破局的一个关键,岂能等闲视之?”她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的胞兄道:“你一向不服气杨应龙。杨应龙统治播州是怎么做的?”

    田彬霏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忽地把折扇一收,在掌心里“啪”地一拍。道:“成!你去吧,只愿你我同心戮力,让田家在你我手中重新振兴起来,莫让列祖列宗失望,莫让子孙后人再去承担这沉重的责任!”

    田妙雯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纤纤玉指一拨。一曲便悠悠响起。田彬霏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许久,当那琴声袅袅、余韵未绝时。才轻轻起身,仿佛一朵云似的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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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黔灵山上,幽深的林中,鸟语花语。构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丽画面。杨应龙拄着一根竹杖。缓缓行走其间,几只猴子爬在树上,猴头猴脑地窥视着他,可杨应龙刚一抬头,机灵的猴子便飞快地攀援到更高处,然后扭头向他扮鬼脸,似乎在自鸣得意,杨应龙见了不禁哑然失笑。

    赵歆陪在他的身边。前后左右数十名侍卫散落在林中,以杨应龙为中心。同步向前移动着,看到杨应龙停住脚步,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杨应龙在一根横亘地上的粗大枯树上坐下来,笑问道:“想必此刻栖云之宴已经开始了,你可安排了文远前去?”

    赵歆道:“卑职已经着人安排了。”

    杨应龙点了点头,道:“虽说文远的前程不依赖那个姓崔的腐儒,不过和他攀攀交情也没什么不好,最好能拜在他的门下,做他的门生,那就更好了。有崔象生这块招牌,于文远的宦途大有助益。”

    赵韵道:“是,大人虑及长远。”

    赵韵也在一旁坐下,道:“大人,三年前葫岭刚刚罢黜土司,改设流官衙门、建立县制的时候,我就建议大人您着手部署了,却被大人您一口否决。何以今日您却突然动起了葫县的念头。”

    杨应龙轻轻叹了口气,道:“三年前,葫县两位土司争斗,朝廷趁机出兵干涉,罢黜了两位土司的世袭职位,建县衙、设流官,那时候正是朝廷诸公注目葫县的时候,我们岂能轻举妄动?

    如非得已,我现在还是不想插足葫县,尽管放任自流吧,只要不让朝廷把葫县牢牢掌握在手中,那就够了。我本来的计划是先扶持格格沃,控制蛊神教,穷十年之功把数十万山苗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可惜功败垂成。”

    杨应龙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微微一笑,道:“还好,不想我在靖州的一段情缘,竟然遗下了我的骨肉,而她与现任的尊者之间还有着如此复杂的关系。

    遥遥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难道还能背逆她的生身父亲不成?如此一来,我对蛊神教倒要徐徐图之了,既然如此,葫县这边就只能尽快着手,两边若是都慢下来,对我的大事极为不利。”

    赵歆若有所悟,缓缓点头道:“卑职明白了。”

    杨应龙突然问道:“安家那头老狐狸有什么动静?”

    赵歆道:“遵大人吩咐,已经派人盯住了‘大宅吉’,那老家伙一直龟缩不出,也不知他想干什么。”

    杨应龙蹙眉道:“这个老家伙,究竟为何而来?”

    杨应龙想了想,始终摸不着什么头绪,只得摇摇头,继续向山上走去。

    南明河畔“巨鳌”上游,距“巨鳌”半里地外悬于水上的一块岩石上,一位头戴竹笠的白发老人正手持钓竿,神态悠然,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年轻人负手而立,仿佛是一位家仆,可若有熟人看见,当会认得,他就是安家这一代的长房大公子安南天,如此一来,那位持竿垂钓的老者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鱼漂儿突然一动,有鱼咬钩了,老人飞快地一提钓竿,一条巴掌大的银光闪闪的鱼活蹦乱跳地落到了岩石上,安南天立即上前几步,从鱼钩上摘下鱼丢进鱼篓,笑道:“爷爷的手气真是好,这一阵儿咬钩的鱼就没有断过。”

    安国维微微一笑,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睛从竹笠下向巨鳌石上那座小亭微微一扫,缓缓地道:“若有机会,便请那位尊者小朋友来,老夫想见见他!”说罢钓竿一甩,复又投向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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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斯文败类

    今天是野炊,虽说主题不在于饮宴,却也不能都是冷菜,栖云亭前的大石上就架了一堆篝火,请了一个大师傅在烧烤全羊,全羊已经烤成金黄色,大师傅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让小徒弟转动着全羊,飞快地削下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一片片羊肉,再配上一碟雪白的盐末儿一并送入亭中,每个贵人面前都摆了一份,亭外的士子们当然没有这份待遇。

    王按察与他的同门崔象生谈笑风生,几位当地耆老也是不时掺和几句,行个酒令、打个字谜,反正都是些文人之间的饮宴游戏。夏老爹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对这些事儿一窍不通,只管甩开腮帮子吃肉,时不时的还要回头看看,见女儿与那叶小天坐在岸边一席,安安份份倒也规矩,方才心中稍安。

    酒过三旬,菜过五旬,周围的学子开始陆续起身进来亭中向王按察、崔象生等人敬酒,同时向他们自报家门,只盼能在学政大人和这位中原大儒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这样走动起来,现场的气氛也就活络了,一位耆老打趣地笑道:“贵州学子皆为崔先生大名而来,拳拳之心不可不知。崔先生既然到了贵阳,何不考较他们一番,略加指教他们就受益匪浅,也不枉今日走这一遭啊。”

    按察使王浩铭笑道:“正是,象生啊,你对他们略加点拨,也是他们的一份荣耀,你看那些学子还有两岸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呢。”

    崔象生微微一笑,道:“浩铭兄,你这可是给兄弟出了难题了。这里是黔中名儒心庵先生讲学之地,象生安敢放肆耶。”

    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家都知道他这不过是自谦之语,岂有不趁势抬轿子的道理,于是好一番夸奖,直把他崔象生夸得和心庵先生马廷锡一般名动天下望重中原,崔象生这才勉强地道:“既如此。不如这样,就请有意讨教学问的士子们上前,先随意择取一物为题。赋诗一首,由你我诸公加以点评,算是考较他的诗才。之后嘛……”

    崔象生说这番话时,栖云亭周围环坐的最近处的士子们已经听见了。纷纷停止饮宴。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崔象生出的考题,马上看天看地,择物措辞,这可就比坐得远的人占了便宜。

    崔象生又道:“再者,诸生习圣人经典,是为了为官从政、辅佐君王、教化地方,所谓经世之学以为用嘛。那崔某便出一道题目。这个话题近来在朝廷上也是辩论的沸沸扬扬,那就是:国家该不该继续执行海禁之策。试请诸生各抒己见,如何?”

    这海禁政策,在元朝时就禁了解、解了禁,反反复复,贯穿始终。明初时候因为张士诚、陈友谅等争霸失败者的余部很多也流落海上,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的考虑,朱元璋也施行了海禁政策。

    等到永乐年间,成祖朱棣派郑和下西洋,官方开了海禁,民间也就开了,可是到了嘉靖年间,海贼倭寇猖獗,不得已又一度恢复海禁。前几年当今皇帝的父亲隆庆帝还在位的时候,福建巡抚徐泽民上书请求开市舶,易走私为合法通商。

    当时倭寇海盗在戚继光等名将的打击下已是七零八落,不复为患,朝廷便顺势调整了国策,允许民间赴海外通商了,这件事被后世称为“隆庆开关”。不过,朝野间还是有许多人反对开海,近来又有人上书请求海禁,在朝廷诸公间引起了一片激烈辩论。

    王按察命人站在亭前高声宣布了题目之后,众士子们立即亢奋起来,谁不想在这位大儒面前一展所长?若能得他点评一番,赞上两句,岂不立即抬高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

    只是那诗词好办,最重要的是诗句佳妙、立意高远,这个就看个人平时的诗赋本领了,可那策论的题目,考较的可不仅仅是你能否有理有握,最最重要的是你的立场是否和这位崔先生一致,否则他心中不快,岂能给你一个好的评价。

    好在这些士子赴宴之前都做足了功夫,对这位崔先生都是详细了解过的,知道这位崔先生是反对开海坚持海禁的一个典型人物,想要讨好他,自然也就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士子之中却也不乏正直之人,又或者本身就是官宦子弟,而他的父祖在朝为官,父祖的态度又恰恰是支持开海的,这时就不能同自己的父祖唱反调了,所以也是早早就心中拿定了主意。

    如果大家都一味地恭维崔象生,这场文试反而没了趣味,恰因为这些支持开海的士子,倒是辩得有些滋味了儿。

    几个士子各抒己见后,徐伯夷上前,先以南明河为题吟了一首诗,得到崔象生的好评,精神大振,接着便就海禁之策说道:“海禁,实乃我大明祖制。我太祖皇帝海禁之意坚决,一以贯之。祖宗成法在前,惜乎隆庆元年却有封疆大吏受地方蛊惑,趁皇帝陛下刚刚登基,尚不明了天下民情,请求开了海禁,愚以为,言开海禁者,毕数典望祖之辈也!”

    崔象生听了频频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更具好感了。

    这时却有一个名叫颜千秦的书生站了起来,这位姓颜的仁兄,父亲是贵州布政司分守道,就是支持开海的官员。

    颜千秦道:“成祖开海,七下西洋,使我中华文物远通四海,威德遐被、四夷伏服。凡入贡者三十余国。幅员辽阔,远迈汉唐。微市舶,化外夷狄,焉知我中华富强?焉得四海来朝,古今鼎盛耶?”

    崔象生脸色一沉,徐伯夷从容地道:“市舶之事,大坏夷夏之防。奸狡之徒,将本逐利。豪商巨贾,累赀巨万。皆市侩之徒,以奢靡之风,坏乱人心。言市舶者必言利,于国于民,岂非大害?”

    颜千秦道:“市舶者,不顾身家,扬帆万里。鲸鲵为伍、波涛为伴,九死一生而无悔无怨者,盖欲播圣人文教于夷狄也,利耶,害耶?”

    徐伯夷晒然一笑,道:“设官分职,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孔子曰:‘宁有盗臣,得无聚敛之臣!’”

    李秋池站起来声援道:“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

    岸边席上,遥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小孩习性便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小天哥哥今日赴宴不能跟她一起玩耍,便搂着小天的脖子软语央求一番,得到小天的允许,便笑逐颜开的领着大个子和福娃儿跑到树林里玩耍去了。

    叶小天吃了一口莹莹挟过来的熏肉,往她嘴巴里递了一片水果,很是无聊地看了一眼那些在栖云亭前拼命展示自己的士子书生,对莹莹道:“贵州的路可不好走,那位崔先生是大儒,在中原想必风光的很,怎么不辞辛苦地跑到贵阳来了,就因为和王按察是同年?”

    莹莹道:“那倒不是,因为他就是贵州人。他祖籍铜仁,现在家里人还都住在那儿呢,这一次是回乡探望父母父弟的,顺道儿来贵阳一行。”

    叶小天恍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讼师出身,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已经驳得颜千秦步步后退,哑口无言,李秋池道:“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

    崔象生听得眉飞色舞,鼓掌大笑道:“好!说的好!此人是谁?”

    王按察含笑道:“此人乃是贵阳有名的讼师,名叫李秋池。”

    崔象生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些,淡淡地道:“哦!原来是个讼师,这样的人物,怎么也来赴宴了。”

    在正统文人眼中,所谓讼师,皆是些哄骗愚民、勾引兴讼、捕风捉影、设计铺谋,或诬控良善、或妄扳无辜的刁民。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治民之具的法律只能操之于官府之手,若讼师通晓法律,势必太阿倒持,后患无穷,是以对讼师的态度一向极为厌鄙,也就是在贵州这种地方,正统文人较少,讼师的生活环境才自由一些。

    其实讼师中固然有一些惟利是图之人,却也不乏正义之士。小民丝毫不懂法律,有时候奇冤难雪,全赖这些讼师仗义相助才能洗雪冤屈。任何一个阵营都有正有邪,倒不可一棍子打死。这方面,清末两大著名讼师陈梦吉和方唐镜就是正与邪的杰出代表。

    李秋池本来正向崔象生拱手称谢了,一见崔象生态度改观,在众人面前不免有些无地自容,急忙辩解道:“崔先生,学生也是秀才出身,读过圣贤书的,只是迫于生计,这才做了讼师。

    学生虽为讼师,却从无上下其手、颠倒律法的作为,还扶助过不少无辜百姓。人的品德,可不能只看他是什么身份,就以在场士子们来说,有人虽为秀才,却是不学无术、道德卑鄙,可谓斯文中的败类,较之学生,相差不可以里计许了!”

    崔象生听他贬低士子,心中不更是不喜,淡淡地道:“竟有此等人物,他是谁?”

    李秋池往岸上一指,道:“此人姓叶,名小天,那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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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果然无耻

    崔象生往李秋池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见叶小天嘴里叼着一片猕猴桃,扬着下巴让莹莹去咬。莹莹居然懂得害羞了,她偷偷向左右看看,才凑上去飞快地咬了一口。

    她凑近嘴巴的时候,叶小天的身子就故意往前一凑,想要跟她亲个嘴儿,却不想夏莹莹动作快的很,咬了一口猕猴桃片便立即闪开,红嘟嘟的嘴儿噙着一片淡绿片的猕猴桃,冲他妩媚地笑。

    两人全未提防这一幕被栖云亭中的几个人看到了,崔象生眉头一蹙,不悦地道:“轻浮!今日甲秀荟萃,居然携女伴同来。虽然贵阳民风开放,可是当众挑情也太轻浮了些!”

    夏老爹眼见他说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及那个让他恨不得活活打死却又不敢碰上一手指头的混蛋准女婿,老脸顿觉无光,赶紧端起酒杯遮羞,假装不认识他们。

    李秋池继续给崔象生上眼药,道:“先生,此人何止举止轻浮,据说他这秀才功名来得也是不明不白。他还曾因垂涎一个女子美貌,便屡屡上门纠缠,那女子的父亲十分恼恨,追打出来,却误与他人发生纠葛从而丧命,仔细说来,可不也是他的过错么。”

    崔象生听了更加不悦,冷颜斥道:“当真是个衣冠禽兽,唤他过来!”

    王按察手下的一个衙差赶紧沿着小桥上了岸,赶到叶小天这一席,叶小天刚刚凑在夏莹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逗得佳人俏脸绯红,羞嗔地打了他一下,那衙差便直挺挺地杵到了他们面前。

    衙差道:“这位就是叶小天叶秀才吧,王学政和崔先生请你上前答话。”

    叶小天怔了一怔,慢慢站起身来,夏莹莹喜孜孜地道:“看!我就说吧!真正的青年才俊便是坐得这般僻远。那也是遮不住光采的,小天哥,王学政和崔先生想是都听说了你的大名呢。”

    “我有那么好么?”

    叶小天感动地看了一眼“情人眼里出宋玉”的夏大小姐,心里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大名会入得了王学政和崔先生的耳朵,但也随那衙差走上了小桥。

    其他各席无缘去到王学政面前露上一脸的士子们,见王学政和崔先生特意派人赶来邀请此人上前叙话,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叶小天走到栖云亭前,看到面噙冷笑的徐伯夷和李秋池时,心中便是一动,有这一狼一狈在这儿。恐怕王学政和崔先生召见他,就未必会是什么好事儿了。

    崔象生冷淡地看了叶小天两眼,先入为主之下,一见他的样子本就生厌,又见他不像别的书生一般,一见到自己马上俯身拱手,满口阿谀,心中更加不喜。

    崔象生把嘴角轻轻一撇,冷冷地道:“今日栖云之宴。邀请的都是贵阳官宦、四方耆老和士林才俊,你携女同来,已然大是不妥,又与这不知廉耻的女子当众调笑。太也有辱斯文了!”

    如果他说的这句话中去掉“不知廉耻”四字,纵然是横加指责,叶小天也就忍了,敷衍地向他拱拱手。道一声“学生受教”,再让这老家伙倚老卖老地教训几句也不会吭声。

    可崔象生太尖刻了些,一句“不知廉耻”批得可是叶小天的女人。叶小天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崔先生请自重!便不谈你的德望声名,就冲你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懂得饭不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那个女子是彝人,彝家少女热情奔放、活泼开朗,与中原女子自然有所不同,更不明了中原礼教。常言道:入乡随俗!先生既然到了黔地,却用中原礼法来评价黔地女子,却不知先生究竟是大儒还是腐儒?”

    崔象生说上句说惯了,陡然被叶小天一顿抢白,登觉脸上无光,听到最后一句时,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脸上火辣辣的。

    仗着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地位,他也曾想以“贤才”的身份入庙堂为官,可惜吏部尚书向皇帝荐举大贤崔象生时,张居正恰好在皇帝身边,随口说了一句:“此腐儒也,不堪一用!”

    就这一句考语,彻底绝了崔象生入仕的机会,“腐儒”两字从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叶小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崔象生脸皮子都气得胀紫了,指着叶小天,声音颤抖地道:“竖子!你这竖子!”

    夏老爹听崔象生说自己女儿“不知廉耻”,勃然大怒,正向崔象生瞪眼睛呢,听见叶小天这番话,再看他时倒有些顺眼了,既然有叶小天出面,他便沉住了气。

    李秋池和徐伯夷本来就有意在这位大儒面前贬低叶小天,一看叶小天这么上道儿,刚一来就跟崔先生呛上了,心中暗暗欢喜,徐伯夷冷笑道:“我本住在葫县,记得在葫县时见过足下,那时还是一介布衣,却不知足下几时成了秀才?”

    徐伯夷自然不会揭穿叶小天曾经冒充官吏的事儿,此事明显是得到葫县上下官吏一致同意的,如果揭穿,势必要得罪很多人,况且此事已时过境迁,真没什么证据好抓,不过他也知道叶小天不会承认此事,所以便把自己认识他的事含糊说了出来。

    崔象生一听徐伯夷的话,登时想起李秋池方才说过此人功名得的蹊跷,便想就此事做做文章,如果此人功名得来果然有假,便让王学政削了他的功名,把他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崔象生便冷冷地道:“言辞粗鄙,居然是个秀才?你是何方人氏,年方几何,何时何地考取功名?”

    如果有人再晚两年询问,恐怕叶小天就把自己的考籍甚至录取的年份都忘了,好在他才刚刚参加完举人之试,便道:“学生年方十九,铜仁府大万山司人氏,今年刚刚被录为秀才,座师乃铜仁府学教谕黎公中隐。”

    崔象生心道:“大万山司?那不是我的家乡么?我那故乡一向文教不兴,我还是少年时候被送到中原寄住在舅舅家里读的书,家乡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秀才,怎么此番回家却未听人说起?我在铜仁时,当地官员设宴款待,黎教谕也在场的,怎么他也不曾说过?”

    可叶小天是铜仁府取中的秀才,如果他这秀才功名来的真有问题,那么当地官府在其中就一定做过了手脚。崔象生正是铜仁人氏,如果当场揭穿叶小天的真面目,那就把铜仁府也牵扯了进来。

    崔家世居铜仁大万山司,而提溪张家则世代为铜仁土知府,正是大万山司的直管,他要是得罪了这个土皇帝,他们崔家还能有好日子过么?这件事是做不得文章了,不妨撇开和铜仁府有关的事,考较一番他的学问,批他个狗血淋头,葬送了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对一个文人来说,这可比死都难受。

    想到这里,崔象生便撇开此事不谈,转而说道:“老夫正是大万山司人氏,铜仁一向文教不兴,如今能出你这样一个后辈,老夫甚感欣慰。今日各方才俊正赋诗策论,你也不妨一展胸中所学,若真是个有大学问的,老夫便免你出言无状之罪。”

    叶小天一看他暗含杀机的眼神儿就明白了:“这老家伙是要打我的脸呐,你想打我脸,我就先扇肿你的脸,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是,方才赋的什么诗,辩的什么论,他还一无所知,方才衙差高声宣布时,他根本就没听,叶小天便道:“不知这诗有什么讲法?”

    崔象生见他镇定自若,心中倒有些动摇了:“莫非此人当真满腹经纶,所以恃才傲物?”崔象生道:“任择一物为题,当场吟诗一首,有所喻义即可。”

    叶小天心想:“漫说我的诗才还谈不上出口锦绣的地步,便是我真有李杜之才,这老家伙摆明了要羞辱我,也大可利用他的名声地位贬斥的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不需买好于他,不如拂袖就走罢。

    可是这心思刚刚浮上心头,叶小天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一丝微笑便忍不住浮上了脸庞,爽快地道:“好!那学生便吟诗一首,有请大家品评!”

    叶小天负手于后,便在亭前踱起步来,一时间栖云亭内外鸦雀无声,不管是谁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叶小天顶撞大儒的壮举,现在可没人敢小瞧他了,万一此人真能随口一吟便是千古绝句呢。

    一步,两步,三步……

    叶小天踱出三步,又踱回三步,有些人已经按捺住不住了,紧张地去摸酒杯,先润润喉咙再说,却见叶小天踏出第六步便停下,漫声吟道:“千年铁树不开花,莫非尚未到千年?人家秀才才十九,你这木头不如他!”

    “噗!咳咳咳咳……”

    那些正在饮酒的人倒霉了,呛得咳嗽连连,坐在他们对面的人也倒霉了,被喷得一头一脸,这些人的反应与叶小天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只是当时叶小天不敢露出嘲笑的神色,这些人却是忍俊不禁,不少人当场大笑起来。

    夏老爹咣当着一双大眼珠子,一时看不明白众人的反应,不知道这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迷住了他们家宝贝闺女的臭小子,这首诗究竟做得怎么样。

    叶小天毫不慌张,微笑解释道:“这首诗……”

    “好!好诗!”

    叶小天还没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说话了,捧臭脚的可不是叶小天那目不识丁的准老丈人,正是大儒崔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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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英雄,今日便出差去也,本周的休息日便安排在今明两天,每天只一更,望周知!

第06章 咱女婿挺驴啊

    叶小天的准老丈人夏大叔正提着心等着呢,崔象生这句话刚一落地,他的一杯酒就落了肚,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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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本来正想嘲笑叶小天一番,一听崔先生这么说,还以为他是正话反说,都笑吟吟地住口,想看崔先生打算怎么嘲讽叶小天。

    叶小天也以为崔象生是嘲讽自己,故意正话反说,他方才微笑着开口解释,就是想向众人说明这首诗是铜仁知府张绎所做,并非出自他的手笔。崔象生方才说的可是“吟诗”而非“赋诗”,虽然谁都明白崔象生指的就是赋诗,可他要打这个马虎眼,却也不能就说他理解错了。

    旁人当然可以因此骂他无耻,但他说出了这首诗的来历,并请崔象生品评一番,这就是他反将崔象生的一军了。

    方才他已听莹莹提起过,这个崔象生就是铜仁人,整个家族都住在铜仁,纵然他是名重一方的大儒,他敢得罪铜仁张知府?这些土司老爷世袭罔替,早就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这些土皇帝要动他们,不必明刀明枪,有得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可以摆布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象生虽是大儒,可是看他今天这种做派,他真做得到不食人间烟火?只要他违心地夸赞几句,旁人即便嘴上不说,也会在心里大大地鄙视他一番,究竟谁无耻?叶小天可不觉得到那时候丢人的人会是他。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说这首诗的来历,崔象生就迫不及待地夸赞起来了,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崔象生一番道理夸夸其谈地摆出来,不仅众人呆住了,就连叶小天都呆住了。

    崔象生赞道:“好!我这第一个好,是他够机灵。能够别僻蹊径。老夫方才只说吟诗,却没指定是七律还是五绝,打油诗当然也是诗。今日群英荟萃,他纵然做得出一首好诗,怕也未必就能鹤立鸡群引人侧目,然则这首打油诗一出,谁还记不得他?”

    众人恍然,纷纷便想:“着啊!今天在这儿的人,大家学问半斤八两,谁能出类拔萃?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名啊!可不正要别僻蹊径,才能引人瞩目么?”

    众人望向叶小天的目光,便带了几分钦佩之意。

    夏老爹哪知道这诗究竟好不好,一听这崔象生说的头头是道,不觉更加欢喜了几分。虽然他还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叶小天,可是叶小天现在毕竟跟他的女儿出双入对,叶小天有面子,他老人家也就觉得有了些光彩。

    崔象生又道:“说到打油诗嘛,万万不可因为似顺口溜儿一般便瞧不起它。当初李太白、吕蒙正、苏东坡、欧阳修等文坛大家可是都做过打油诗的。他这首打油诗一出,惹得大家轰堂大笑,便把这打油诗的效果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这是第二个好。这第三么……”

    崔象生抚着胡须,仿佛很是回味的样子:“打油诗要诗有趣。意有益,倒不必讲究对仗工整诗句绝妙,一口俚俗口语却不庸俗难耐,于嘲人自嘲之中令人回味无穷。那便是一首好诗。这首诗以树喻人,嘲中有义,回味隽永。难道还不是好诗吗?”

    叶小天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啊!这个老东西,真是比我无耻啊!难怪他是大儒!他是铜仁人氏,定然先去过铜仁了,张胖子说不定还请他吃过酒,酒席宴上又卖弄过这首最新力作!厉害!厉害!”

    叶小天说“厉害”,是说这崔象生的反应速度,如果他先说出这首诗是铜仁知府的大作,崔象生再出言吹捧,难免被人嘲讽为阿附权贵,他的一世英名都要毁了。

    如果他把这首诗贬斥的一文不值呢,气节固然保住了,却又势必得罪张知府。到时候他叶小天不过被人当众嘲笑两句,过了嘴瘾的崔象生却不免一个家破人亡的后果。

    如今却不然了,旁人都以为这首诗是他叶小天所做,之前他又对崔象生那般无礼,谁也不会认为是吹捧,那就必须得从其它角度来分析了。纵然有人不认可崔象生对这首诗的分析,也得佩服他的胸襟气度,果然不愧大儒之名!

    而且今日这一幕早晚会传扬开去,张知府听了必然大乐,他既保持了清誉,又暗捧了张知府,还化解了叶小天这杀人不见血的一刀,可谓一举三得啊。

    崔象生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眸中不无得意:“小子,跟老夫斗,你还嫩了点儿!”

    经过崔象生这么一分析,众士子仔细一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似乎真的大有意趣了,崔象生凭借他的名望和地位,成功地转型成了一个“裁缝”,而叶小天(张知府)则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光着屁股的皇帝”,众士子们则争先恐后地点头赞叹,唯恐别人说自己看不出这首诗的好来。

    李秋池和徐伯夷面面相觑,这首诗好?好在哪儿啊?两个无耻之徒碰上了叶小天和崔象生这对更加无耻的高人,真的有点儿甘拜下风了。

    徐伯夷心中不服,可又不好驳斥崔大儒的话,只好岔开话题道:“诗文论过了,接下来便是策论。这策论的题目便是朝廷应该开海还是海禁。叶秀才,不妨请你畅所欲言,我等洗耳恭听了。”

    叶小天道:“却不知辩论到此时,双方意见如何?”

    徐伯夷此时深知叶小天“不学而有术”,不肯让他从自己的叙述过程中揣摩出崔先生的态度,是以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方才被他驳倒的颜千秦正要说话,另一个白袍士子突然微笑着开口了:“这位颜兄认为开海禁是顺应人心之举,而这位李兄和徐兄,则认为应该禁海。他们认为,用利益诱导百姓,百姓就会违背仁义追求财利。所以朝廷应该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以防止百姓贪鄙、国家困顿。而开海,正是通商的一份子。所以应该禁海!”

    叶小天拱手道:“多谢这位仁兄提醒,请问仁兄高姓大名?”

    那人也还了一礼,道:“免贵姓赵,赵文远,便是在下!”

    这开海与禁海之争,根子却在农业与工商上,而农业与工商之争,根子又在儒家一贯的利与义的立场上,所以栖云亭前一番争论,早就由开海禁海这个表题。深入到了本质之争上。

    叶小天奇怪地道:“工商会使国家困顿?这是哪位高人的高论?”

    徐伯夷晒然道:“是我!国家有肥沃广袤的土地,而百姓依然有很多人吃不饱,这不是由于工商兴而农业废的缘故么?”

    一见是老冤家,叶小天立即道:“屁!放屁!放屁狗,放狗屁!”

    崔象生蹙眉道:“高雅之会,怎可出此粗鄙之言?”

    一直没说话的王学政也道:“叶小天,不可出言无状!”

    李秋池冷笑道:“铜仁府学当真是有教无类啊,如此市井匹夫居然也取为秀才。”

    叶小天一指李秋池道:“闭嘴!你这砣臭狗屎!你和屎的唯一区别就是你没用粪坑盛着!搅活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臭么?”

    李大状气得直哆嗦。对崔象生道:“崔先生,你看,如此粗野鄙夫,岂能登得大雅之堂!”

    崔象生不悦地道:“叶小天。你有何高见不妨当众说来,如此粗鲁何以服人?”

    叶小天道:“高见?屁的高见啊?这么明睁眼露的事儿,还需要什么高见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能不能低下头来看看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咱拿苏杭一带来说。水多地少,每家每户不过一两亩薄田,若依你们所言。都该弃工商而就农业了,岂不都要活活饿死?然则众所周知,苏杭乃人间天堂,虽然缴的税比别处重上几倍,依旧富甲天下,何故?”

    徐伯夷道:“你这是以偏概全,岂可以一地一例而定天下之策。”

    叶小天道:“天下个屁!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开个海而已,通海经商的还是沿海百姓,怎么就涉及天下了,内陆百姓,自然还是以耕种为本,你们这些白痴,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夸夸其谈,国家要靠你们,早就完蛋大吉了。”

    李秋池道:“谁说不要工商了,只不过农为根本,工商为辅,这主次万万不能颠倒。兴农则民风淳朴,兴工商则百姓贪鄙,教化仁义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把一个国家比作一个人,这仁义教化就是头脑,农业就是身体,工商不过手足,主次分明,禁海便是天经地义。”

    那些事先揣摩过崔先生的态度,大力主张禁海的士子们纷纷跳起来,此时不在崔先生面前表现一番更待何时?

    叶小天道:“宋人地寡人众,却能富得流油,全因工商之盛,也没见宋人就贪鄙庸俗。今……”

    张三曰:“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海禁者,实乃我大明祖制……”

    李四曰:“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天生四夷,皆在王化之外也。故东临沧海、西阻流沙、北封大漠、南横五岭。盖天之欲限四夷而隔绝中外也。”

    王五曰:“市舶之事,大坏夷夏之防。奸狡之徒,将本逐利。豪商巨贾,累赀巨万。皆市侩之徒,以奢靡之风,坏乱人心。言市舶者必言利,皆奸臣也!”

    叶小天道:“四肢也好,头脑也……”

    张三曰:“洎奸臣广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宠,刻下民以厚敛,张虚数以献状;上心荡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祸……”

    李四曰:“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无其事,爱厚禄而虚其用。盖宇文融、杨国忠辈也。孔子曰:‘宁有盗臣,得无聚敛之臣……’”

    赵六曰:“海禁之开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

    王五曰:“夫文繁则质衰,末盛则本亏。末修则民淫,本修则民悫。民悫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

    叶小天闭上了嘴巴,眼看着一张张亢奋的面孔,喋喋不休的嘴巴,漫空飞舞的唾沫星子。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这些人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什么开海禁海,什么民心民意,于这些书生而言统统都是狗屁,他们其实想要的就是扬名立万,就是在崔象生和王学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已,自己不过是那块踏脚石,辩不赢又如何?辩得赢又如何?

    叶小天闭上嘴巴一言不发,众士子更加亢奋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高,引用的圣人名言更是天马行空、不知所谓了。

    “傻逼!”

    叶小天忽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聒噪声立止,所有人都闭上嘴巴,瞪大眼睛看着他。

    “一群傻逼!”

    叶小天又骂了一句,李秋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叶小天道:“你在山珍海味之间,为了百姓吃不上饭夸夸其谈、痛心疾首,可明明开海通商就有大把银子的进项。你个装模作样骑驴找驴的傻逼!”

    李大状都没见到过这样的读书人,被叶小天骂蒙了,他呆呆转向崔象生,道:“先生。你看……你看……”

    叶小天顺手从亭前一株矮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卷成一个漏斗,劈手夺下徐伯夷手中酒杯,把那树叶做的漏斗塞到他手里。说道:“你用的这酒杯,穿的这衣帽,都是工人做成。商人贩来,你吃着他们的、用着他们的,却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人,只会卖弄舌头的傻逼!”

    李秋池和徐伯夷愣在那里,正卖弄得兴高采烈的众士子愣在那里,亭中就坐的王学政、崔象生等人全都目瞪口呆,眼看着叶小天大步离去。

    叶小天走到那架着篝火还在翻烤全羊的大师傅面前,站住脚步看了看,问道:“这位师傅,你这火是怎么生起来的?”

    那大师傅一直专心致志地烤羊全羊,对亭中的辩论毫不在意,读书人的玩意儿他可不认为自己听得懂,是以根本不曾在意过,这时见叶小天说话,不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用火折子啊。”

    说着,那大师傅从怀里取出一根造工精美的火折子,向叶小天晃了晃,叶小天一伸手就把火折子从他手中取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道:“大人们吩咐,不能用工人做的火折子生火了。”

    那大师傅瞠目结舌道:“那……我要如何烤羊?”

    叶小天道:“钻木啊!要是嫌钻木慢的话……”他手搭凉篷往天边看了看,道:““啊!那边有块云彩,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打雷下雨,要是这亭子遭了雷击,‘蓬’地一下,那火就起来了。”

    亭中人和亭子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叶小天一转眼又看到那位烤羊大师傅手中雪亮的小刀,于是把刀也拿了过来,道:“大人还说了,这刀也不能用了。”

    那大师傅结结巴巴地道:“那……我该如何上菜呢?”

    叶小天叹息道:“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喏,看我的!”

    叶小天抓住一条羊腿用力一撕,也不管它如何烫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喷香流油的羊肉,道:“这样不是很好?哈哈哈……”

    叶小天一边吃肉,一边大笑而去:“莹莹,快来吃羊腿。”

    “好啊好啊!”

    莹莹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是你答的太好,人家赏你的么?”

    “那当然!尝尝,香不香。”

    “嗯!真的好香!”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羊肉,旁若无人地走了开去。

    夏老爹张大嘴巴看着:“咱这女婿……挺驴啊!”不等别人回头,夏老爹就急急举起了酒杯,装出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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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匪气

    叶小天扬长而去,栖云亭中诸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过了半晌,崔象生才气得语无伦次地骂道:“此等粗鄙猖狂之士,也配称作读书人?真真是有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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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伯夷忙道:“先生息怒,斯文败类总是有的。学生对此人有所了解,若依他平时性情,虽然粗鄙了些,却也不致于如此张狂。依学生看来,他定然是在我们的批驳之下无言以对,是以恼羞成怒,又自知举人之试难以取中,仕途已绝,这才自暴自弃。”

    李秋池也忙缓和气氛,打趣地笑道:“叶小天这般举动,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先生是何等样人,何必与这般粗人一般见识呢。”

    王学政缓缓地道:“不错,此人定然是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是以恼羞成怒。恣狂失态。呵呵,今日栖云之会,有这么一个粗鄙狂徒引大家一笑,也是一件乐事,象生,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哈哈哈,浩铭兄说的是,是愚弟执着了。”

    崔象生马上转怒为喜,一脸怒色尽化春风,他要的就是王浩铭这句话而已。周围几个耆老和李秋池、徐伯夷等人也都笑了起来。徐伯夷和李秋池笑着,得意地对望了一眼,心中暗想:“有王学政这番表态,那叶小天本来就算还有万一录取的希望,这回也是万万不能了!”

    叶小天返回岸边,便对莹莹道:“这里的冷食实在难以下咽,听他们之乎者也的说话更是叫人难受,南明河畔风光甚美,咱们何必在这里消磨时光,不如寻到遥遥,一起溯河而上,游玩一番如何?”

    莹莹倒还惦记着栖云之会是文人墨客们的一次重大聚会,巴望着自家郎君在这场雅会上露脸扬名呢。便道:“小天哥喜欢,咱们改日专程过来游玩就是,今天有这么多读书人在这,尤其是王学政和崔先生那可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还是你的前程要紧,我不嫌闷的。”

    叶小天牵住她的手道:“傻丫头,你不知道,我刚才吟了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好诗,崔先生听了赞不绝口、王学政更是频频点头,该露的脸我都已经露了。该扬的名也已经扬了,接下来呢,我又与那几位书生策论,驳得他们哑口无言,脸上无光。凡事当适可而止,我们现在不离开,不是让他们无地自容吗?”

    “这样啊……”莹莹眉开眼笑地道:“好啊,那我们就沿河游玩,其实我早烦了呢。嗯……要不要跟我爹说一声?”

    莹莹探头向栖云亭中望了一眼。却见她老爹正举杯在手,虽无豪饮之态,却大有举杯邀月的雅意,看都没往他们这儿看上一眼。

    叶小天道:“何必惊动他老人家。我刚才在亭前已经说过了。”

    莹莹喜道:“那我们走吧,咦,遥遥跑哪儿去了?”

    莹莹向前方矮丘上望了一眼,恰好看见巨猿大个子从一棵大树上悠荡起来。向另一棵大树上落去,身影一闪,便隐入了重重绿树之中。莹莹向前一指。喜道:“在那儿,我去找他们。”

    此时,叶小天在栖云亭前的一番对答已经迅速传播开来,周围席位上的书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叶小天虽不在乎,毕竟有些不自在,巴不得立刻离开这儿,便道:“好!我沿河往上游走,你找到他们就来。”

    莹莹答应一声,就要往矮丘上跑,叶小天忙扯过一片把大的绿叶把羊腿裹住,对夏莹莹道:“你拿去,趁热让遥遥也吃尝尝。”

    莹莹拿了羊腿沿着丘陵小道跑去,叶小天掸一掸衣袖,昂然而去。

    前方河上悬空的崖石上,安南天本来依照祖父的吩咐赶去栖云亭畔,恰好听说叶小天刚才在栖云亭嘻笑怒骂的一幕表现,急急赶回来把经过对祖父说了一遍。

    安老爷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叶小天当真是个异类,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他这么有趣的人了。”

    安南天苦笑道:“当初在葫县时,孙儿只当他是艾典史,觉得他为人处事独树一帜,或可为我安家所用,谁知他却是个西贝货。如今这西贝货摇身一变成了蛊教尊者,更不可能为我安家所用了,爷爷还要见他么?”

    安老爷子微笑道:“见不见的倒没什么,不过……谁说他是假典史,如今又做了蛊教尊者,就不能为我所用了?我看,他能发挥的作用,比以前还要大上许多。”

    安南天疑道:“爷爷是说……”

    安老爷子道:“为我所用的人,不一定就得是我的人。你说他正在考举人?”

    安南天道:“是!”

    安老爷子提了提钓竿,换了条鱼饵,复又甩到水中,微笑道:“他要考举人,那就送他一个举人。”

    安南天动容道:“爷爷,这可要耗费咱们一个名额……”

    安老爷子道:“谁说要用咱们的名额?这件事我会跟夏家那个老头子提一提,谁叫他那宝贝孙女和叶小天出双入对呢,呵呵……,夏家一向不重文教,从来没有争过举人名额,现在夏家想要一个,不过份吧?”

    安南天道:“爷爷想给他一个举人身份,自然是为了让他做官,可此人匪气甚重,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

    安国维淡淡地道:“匪气不重,做得了贵州的官?按常理出牌,搅得浑这池春水?”

    ※※※※※※※※※※※※※※※※※※※※※※※※※

    莹莹举着烤羊腿跑进树林,高声唤道:“遥遥,遥遥……”

    前方树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莹莹一看那人顿时一呆,吃惊地道:“二姐,你怎么在这儿?”

    从树后闪出来的那人正是展凝儿,莹莹一见展凝儿,嫩脸不由一热,她可是对展凝儿说过马上就回红枫湖,如今却被她抓个正着。

    莹莹讪讪地道:“二姐,你不是狩猎去了么。你每次入山狩猎,都得大半个月才回来,这一次怎么这么快?”

    展凝儿肃然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莹莹,我特意来找你,是有话想对你讲。”

    莹莹茫然道:“二姐要说什么?呃……你要不要尝尝羊腿?”

    展凝儿没好气地道:“你跟我来!”

    展凝儿转身就走,莹莹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展凝儿走到一方巨石、两棵大木中间停住,莹莹追上来问道:“二姐,你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啊?”

    展凝儿犹豫了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莹莹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谁啊?”

    展凝儿瞪起眼睛,气道:“你还跟我装傻?”

    莹莹干笑两声,道:“哦!你说他呀,他也没跟我说太多,只是告诉我,他是京城人氏,父亲是天牢狱卒,其它就没讲过什么了。不过,他现在可是铜仁府秀才哦。”

    展凝儿道:“就这些了?那他有没有告诉你……”

    莹莹狐疑地看着展凝儿:“嗯?”

    展凝儿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告诉你……”

    展凝儿忽然想到了在雷神禁地的那一幕:叶小天用力挣开巨猿的手指,从崖壁上跳下来,声嘶力竭地喊着让巨猿把她救走。望着她安详地一笑,便举起刀,义无反顾地冲向虫海。

    展凝儿心头一热,忽然有些不忍心向莹莹吐露真相了。莹莹看着展凝儿。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慢慢张得更大:“二姐,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他在家乡已经有妻有子了吧?”

    展凝儿一呆:“嗯?”

    莹莹看她神情。只当自己猜对了,大眼睛里忍不住泪光闪闪:“他怎么可以骗我?他都有妻有子了还要花言巧语地骗我?”

    展凝儿苦笑道:“你误会了。他并没有娶妻生子。”

    莹莹马上松了口气,眸中泪光仍在,已然喜孜孜地道:“那就成了,就算他已经订了亲我也不怕,嘿嘿!小天哥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天哥,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展凝儿幽幽地道:“那蛊神教呢?也拆不散你们?”

    莹莹敲了敲脑壳,迟疑地道:“蛊神教?我好象听说过这个名字,哎呀……怎么想不起在哪儿听说过了。二姐,这蛊神教是什么?”

    展凝儿道:“蛊神教是我们信奉的一个教派,他们住在深山大泽之中,周围有九峒八十一寨生苗拱卫……”

    莹莹一下子跳起来,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四十六还是五十二堂兄来着,哎,堂兄太多,实在记不住了,反正是听他们说起过。蛊神教怎么了,小天哥跟他们有仇么?听说他们很厉害的。”

    展凝儿苦笑道:“叶小天和他们没有仇。只不过……叶小天就是这一代的蛊神侍者,也就是蛊神教的教主!”

    “啊!我就知道。”

    莹莹开心地道:“我夏莹莹看中的男人,又岂能是等闲之辈?我就知道小天哥一定是个有大本领的人,果然了不起呢。”

    展凝儿道:“可你可知道,蛊神教有一个很特别的规定……”展凝儿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便把蛊神教的规矩一股脑儿对夏莹莹说了一遍,夏莹莹顿时呆住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凝儿同情地道:“他没对你说过这件事吧?呵呵,我就知道。二十年呐,你如今才二八年华,二十年后也不过才三十六岁,可他就要离你而去,你能接受么?”

    “为什么不能?”

    夏莹莹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像一双迷人的月牙儿:“哥哥们常说,这成亲久了啊,朝夕相处的,再深的爱也会变成亲情。我和小天哥若能做上二十年夫妻,等他回山做了尊者,再去跟他偷情寻欢,那可要快活一辈子了。”

    展凝儿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摇了摇头,心道:“她的脑筋真的少根弦,我就不该用正常人的心态看她。”展凝儿道:“罢了,该说的我已经跟你说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夏莹莹甜甜地笑着,看着展凝儿飘然远去,笑容渐渐隐去,心道:“如果这是真的,你早就知道了吧?那你为何还喜欢他?说来说去,不就是想骗我把他让给你么,我才没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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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郎在高山打一望

    叶小天溯河而上,安国维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对安南天道:“你回避一下。”

    安南天扭头看了一眼,会意地答应一声,悄然避往林中。

    叶小天慢悠悠地走到悬空大石旁,见一个头戴竹笠的老人正盘膝钓鱼,神态悠然自若,不觉站住了脚步。

    可他站了一会儿,见老人还没钓上鱼来,觉得无趣,正要举步走开,那老人忽然回过头来,向他笑道:“小友,你方才骂得固然爽快,可你今日痛快了这张嘴巴,来日却不免要人受罪了。”

    叶小天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这个满面皱纹的白须老者,道:“老人家耳目灵通的很呐,栖云亭中刚刚发生的事情,老人家这么快就知道了。”

    安国维微笑道:“呵呵,老夫的孙儿也在那里,事关晚辈前程,老夫岂能不用些心思?”

    叶小天释然笑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只是那亭中人却不关系我的前程,所以,我不必用心,也不必紧张,骂了就骂了,他们能奈我何?”

    安国维呵呵一笑,道:“那亭中有一个名扬天下的大儒,还有一个贵州学政。小友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外乎两条前程,要么求个功名利禄,要么求个诗礼传家,崔象先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士林中声名狼藉。王学政摇摇头你便休想踏进官场半步,你得罪了他们,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奈何?”

    叶小天笑道:“进退不能,那我往旁边去就好。”

    安国维一呆,叶小天又道:“若是左右也去不得,我就竖个梯子往上爬,再不然就挖条地洞往下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安国维开怀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这少年,倒是豁达的很。只是未免天真了些。”

    叶小天道:“我倒觉得,是老先生你看不穿而已。”

    叶小天看了一眼安国维身旁的鱼篓,笑问道:“老先生钓的这鱼,准备作何用处?”

    安国维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随口答道:“几条鲜鱼,却也不大,回去熬口鱼汤,小酌几杯老酒。不亦快哉。”

    叶小天道:“看老先生气度不凡,想必贵府不小,大一些的府邸中都有观鱼池,观鱼池中放养有许多锦鲤,老先生要喝鱼汤,何必舍近求远,来此钓鱼呢?”

    安国维觉得这个少年愈发有趣了,便微笑着答道:“锦鲤是用来欣赏的,怎可入口食之?”

    叶小天道:“这就是了。这河中鱼。老先生从未饲养过它,今日下饵钓鱼,钓上来,它们便不免一个入得镬釜的下场。那池中锦鲤。肥大异常,也并非不可食用,但老先生日日饲养,却不肯拿来熬汤。这是为什么?

    因为鱼鳞美丽,赏心悦目。所以说,你对人有什么样的用处。别人便会用什么样的待遇来对你,你若于人只有裹腹的作用,就算你摇头摆尾地示好,还是不免镬烹的下场,你有一身锦鳞,自然会有那喂鱼的人来。”

    安国维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只觉他这句话由表及里竟是越品咂越有味道,内中似乎透着层层玄机,似是咏志,又似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才有这样一番比喻,不由心中暗凛。

    可安国维是何等样人,便是杨应龙那样足智多谋之辈,言及他时也要称一声老狐狸,安国给的心神只是片刻失守,便即恢复清明。他清楚叶小天不可能识得他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可能揣测出他的来意,想来这只是叶小天自矜的一番言语。

    安国维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叶小天微微一笑,拱手道:“老先生还有何见教?”

    安国维抛须一笑,道:“没有啦,你逛你的风景,我钓我的钓鱼。”

    叶小天长揖到地,道:“如此,晚辈告辞!”

    安国维回过身去,一扬鱼竿,再不回头,叶小天便也从容自若地从他身后走过。

    安国维笑眯眯地看着在流水中轻轻起伏的鱼漂,心道:“这少年,不是池中之物啊,或者可以好好栽培一番。来日贵州之变局,以他的身份,或者可以起到大用处!”

    叶小天一副坦然从容的模样缓缓而去,心道:“莫名其妙的会在这儿冒出一个扮世外高人的老头儿?整个贵阳府有谁会这么在意我?只有莹莹家呀!这个老头子十有八九就是莹莹的亲爷爷了,今儿是来相孙女婿的,嘿嘿!也不知我刚才那大尾巴狼装得像不像,看他笑眯眯的样子,我应该是过关了吧……”

    ※※※※※※※※※※※※※※※※※※※※※

    莹莹找到了正与大个子和福娃儿玩得不亦乐乎的遥遥,一起往坡下来寻叶小天。一路上莹莹便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她认为展凝儿是在骗她,目的是为了让她放手,可这番话还是听在了心里。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莹莹是个沉不住气的姑娘,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心里,不问清楚她怕是连吃饭睡觉都要受影响。当她与遥遥来到山下时,叶小天正独自在河边徘徊。

    叶小天一见他们走来,便笑着迎上去,道:“遥遥,看你跑得一脑门汗。跟大个子和福娃儿在一起久了,连你都有些野了,快去河边洗把脸。”

    遥遥乖巧地答应一声,向河畔走去,福娃儿忙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大个子则站在一边,向叶小天呲牙一笑。

    莹莹咬了咬嘴唇,开门见山地道:“小天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叶小天道:“呵呵,很少看你板着脸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什么事啊?”

    莹莹肃然问道:“小天哥,你听没听说过十万大山深处的生苗禁地有一个蛊神教?”

    叶小天看到莹莹有些怪异的神色以及这突兀的问题,不由心中一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莹莹,你听谁说过了什么,是不是?”

    莹莹固执地道:“你回答我。”

    叶小天沉默片刻,轻轻抬起头。向莹莹落寞地一笑,轻声道:“没错!我知道蛊神教,我去过那儿,而且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他们的尊者,我想不干都不成……”

    叶小天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坚持了许久,他们也不想两败俱伤,这才让了一步,和我许下二十年之期,允许我在世间逍遥二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就要我回山去做那劳什子鬼尊者,我不想去的,可是……”

    叶小天慢慢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一开始是觉得你不过是个一个农家姑娘,我与你做上二十年夫妻,送你一场富贵,让你给我生儿育女。也不算亏欠了你。后来,我是从心眼儿里喜欢你,不仅仅喜欢你的美貌,还喜欢你的率真活泼。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可说到底,是我太自私了。”

    莹莹喃喃地道:“原来这是真的……”

    叶小天羞愧地抵下头,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走吧,我不会怪你。”叶小天慢慢转过身,不忍看见她离开的样子。

    可是过了一会儿。叶小天忽然感觉一个柔软香馥的身子轻轻贴近了自己,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脊背不由一僵。

    莹莹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柔声道:“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叶小天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对!”

    莹莹露出了甜美的笑靥,柔声道:“我从小就听过曾祖母的爱情故事,羡慕得不得了。我经常幻想我就是生活在高高雪山上的那个女孩,直到有一天,有个她喜欢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夸她貌美为花,愿与她长相厮守,那时就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与他在一起有多少困难,只要彼此喜欢,就象生长在雪山泉水旁的一朵雪莲花,静静生长好多年,就为了等到那个有缘人撷取它、珍视它……”

    莹莹眼中慢慢漾起晶莹的泪花,低声道:“当我坐在小桥上,你把我当成一个卖梨姑娘的时候,我们的缘份就已经开始了。当你气极败坏地吻住我的时候,人家的心就属于你了,你现在让我走?”

    叶小天一寸一寸地转着身子,慢慢转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莹莹,欣喜若狂地道:“莹莹,你……你明知道我只能和你在一起二十年,你还愿意跟着我?”

    莹莹用力点头,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天就抵得过二十年。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二十年也不如一天!何况……”

    莹莹细细长长的眉,像出鞘的剑一般扬了起来:“蛊神教很了不起么?想跟我抢男人?哼!二十年后,我二十多个叔伯,一百多个兄弟,至少几百个侄子,用人堆都压死他们!”

    “莹莹!”

    叶小天感动地抱紧了莹莹,激动地道:“你真是我的宝贝!你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你放心,我叶小天也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蛊神教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办法来!”

    山坡山,树丛中,一道倩影孑然独立。

    “妹的茶,

    妹的茶里有油盐,

    有油有盐茶赖记,

    有情有意才好连。

    哥的茶,

    哥的油茶味道鲜,

    只要情哥不嫌弃,

    陪哥吃茶六十年。”

    低回婉转的歌声在丘上林中轻轻响起,低得只有唱歌的人自己听得见。

    “小天哥,我很用心地为你学了一首歌,可惜……我永远也不可能唱给你听了。”

    看着南明河畔相拥的一双身影,展凝儿洒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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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守不住的秘密

    栖云之会本是贵州学政王浩铭为崔象先办得一场接风宴,同时也是这位中原大儒亮相贵阳、点评贵州士子的一个重要活动,本来注定要在贵阳士林留下一段佳话的,却被“浑不吝”的叶小天一通搅活,整个宴会都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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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任何人的诗赋策论似乎都没有了味道,崔象先和王浩铭等人固然是兴致缺缺,那些士子们高谈阔论的时候,一想到叶小天那声“国骂”以及借烤羊师傅嘲讽他们高谈弘论、夸夸其谈的情景,就浑身不自在。

    栖云之宴草草结束了,王浩铭与崔象先同车离开。

    坐在车上,想到好好一场风雅之宴,被叶小天这么一个浑人搅散,崔象先犹恨愤愤不平。王浩铭好言安慰道:“象先,何必对此事耿耿于怀呢,你的道德文章天下闻名,与这样一个粗鄙匹夫计较,别人不会笑他,只会笑你。”

    崔象先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浩铭兄,如果他真是一介匹夫,便是说的再难听些,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等读书人,岂会同那等样人一般见识?可这叶小天还有秀才身份呐,真是士林之耻!”

    王浩铭淡淡一笑,道:“你放心,他这秀才,很快就不是了。”

    崔象先双眼一亮,道:“浩铭兄,你是说……?”

    王浩铭道:“贵州文教不昌,铜仁尤其如此,可笑那张绎还一向自诩风流,治下居然五年未出一个秀才。铜仁府教谕黎中隐年初时候曾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言明他再不能有所改观,便免去他的教谕之职。谁知不过数月光景,铜仁就出了叶小天这个秀才……”

    崔象先恍然道:“这其中恐怕大有蹊径。”

    王浩铭冷笑道:“依我看,恐怕不是大有蹊径,而是一定有问题。今年‘岁试’,我会亲自下去巡视。别处我都不去,唯独铜仁我是一定要去的,到那时候……”

    崔象先听到这里,不禁会意地微笑起来。

    所谓“岁试”,是秀才被录取后,每年都要进行一次的复考。此举是为了防止读书人学业上不进反退。如果参加“岁试”的秀才考试不及格,是要被剥夺秀才资格的,只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才是一考定终身。

    而这“岁试”,不是由取中他的当地官府和考官来测试,而是由上级学政衙门派人考评。这也是黎中隐连续五年没有取中一名秀才的原因,当地的读书人学识太差,就算他取中了,还是要在“岁试”的时候被剥夺秀才功名,何苦来哉?

    直到王学政严厉批评了黎中隐的政绩,黎中隐迫于无奈,这才决定暂且弄虚作假应付过去。只要叶小天的才学不至于太拿不出手,等学政衙门派人来岁试时,再送些礼物贿赂一番。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去。

    可今日叶小天在栖云亭恣意张狂,辱骂了崔象先及一众士子,王学政这个宴会的主持也觉得脸上无光,不免动了真怒。往常都是他派人前往各地主持“岁试”。如今决定要亲自往铜仁一行,自然是决心拿下叶小天的秀才功名,是以崔象先一听便怒气全消。

    王浩铭说完这番话,眉头忽又一皱。疑惑地对崔象先道:“对了,刚才叶小天吟的那首诗……是怎么回事儿?明明狗屁不通,你怎么还大力吹捧了一番?”

    崔象先老脸一红。吱唔半晌,才对这位同门好友说了实话:“哎!浩铭兄,你有所不知,叶小天那奸诈小贼,那首打油诗根本就不是他做的,而是出自铜仁知府张绎的手笔。”

    王浩铭怔了怔,道:“啊!张胖子……”

    崔象先苦笑道:“可不是!我回家乡时,张绎曾设宴款待,席间便曾沾沾自喜吟起这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还说这是他近来的一首新作。这诗固然是狗屁不通,可你让愚弟如何作答?”

    崔象先虽然是贵州按察使兼学政,一手掌管贵州的司法刑狱和教育,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可是同提溪张氏这种世袭罔替的土皇帝比,还是要逊色许多。王浩铭思量许久,自忖如果是张绎在他面前吟起这首诗来,恐怕他也得昧着良心夸奖几句,两人不禁相视苦笑……

    崔象先到了贵阳后就住在王浩铭的按察府司,两人刚刚饮宴回来,都有些许醉意,回到府衙后便各自散去,到自己住处稍事休息。

    王浩铭到了后宅花厅,吩咐侍婢给他送来一碗醒酒汤,正慢慢啜饮着,一个眉眼精明的小厮一溜小跑儿地赶进来,凑到他耳边对他悄声低语了几句。

    王浩铭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奇怪地道:“红枫湖夏家?方才宴上不是见过了么,他有什么事又来拜访?快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红光满面的高大老者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那小厮一溜小跑儿地也追不上。那高大老者迈步进了花厅,一见王浩铭便拱起手,粗声大气地道:“王按察,夏某这厢有礼了,冒昧打扰之处,还祈恕罪。”

    王浩铭赶紧迎上去道:“夏老兄说哪里话来,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快快快,快请上座,来人啊,看茶!”

    王浩铭吩咐侍婢给夏老爹上了杯茶,便笑问道:“王某与夏兄刚刚还在栖云亭中饮酒共欢,却不知有什么事情不好当面说,偏要赶在此时一唔?”

    夏老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道:“王按察,我夏某人是个大老粗,不会拐弯抹脚地说话,就不跟你说客套话了。我今天来,就为一件事情,我们夏家,今年要一个举人名额!”

    王浩铭一听顿时呆在那里,呆了半晌才道:“夏兄,你们红枫湖夏家一向不大在意科举的,怎么今年……”

    夏老爹不耐烦地道:“我这不是就在意了么?王按察,你可是兼着本省学政,录取谁不录取谁,就是你一句话的是,你就明白告诉我吧。这个名额,你给不给?”

    王浩铭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朝廷对各位大土司一向都有照顾,对于举人,也一向默许可以拿出部分名额来,给各位土司家有心向学、但学识稍嫌不足的子弟。只是夏兄你既有意要个举人名额,就该早些提出来才是,如今各位土司都已打过招呼,再要有所变化的话……”

    不等他说完,夏老爹便把牛眼一瞪。道:“这不是还没张榜么?有什么不能改的。王按察,你也不用为难,你只要许我一个名额,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要是谁家不愿意,你告诉我,我去与他分说!”

    夏老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砰”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他奶奶的。这么多年以来,我老夏家就没要过一个举人名额,今年我就想要一个,我就不信了。谁他娘的还敢跟我撩蜂拨刺找不痛快!”

    王按察赶紧劝道:“夏兄息怒,息怒。这个……于情于理,既然你夏老兄开了尊口,今年这举人名额。各位土司都该让一个出来的。罢了!小弟这里先答应你了,只是各位土司那里,还要麻烦你老兄去打声招呼。”

    夏老爹转怒为喜道:“使得使得。我回头就跟他们说一声。”

    王按察无可奈何地吩咐人取来笔墨,提笔在手,对夏老爹道:“却不知夏兄想要取中的那人姓甚名谁,如果他不曾参加过今科会试,小弟纵然想要照顾,却也无能为力的。”

    夏老爹道:“你放心,那人自然是参加过今科会试的,他姓叶,就是今日在栖云亭中吟过一首好诗的那个叶小天!呵呵呵,还算有才吧?”

    王按察登时一呆,脸色难看起来,他本已决心找个碴儿夺了叶小天的秀才功名,如今反要取他为举人不成?王按察迟疑半晌,方才有些不悦地道:“夏兄,这叶小天……他可不像夏啊!”

    夏老爹气呼呼地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也不知我家老头子吃错了什么药,他非要送那混账一个举人功名,我有什么办法?”

    ※※※※※※※※※※※※※※※※※※※※※※※

    叶小天和夏莹莹离开南明河回到贵阳城后,莹莹便带着小路和小薇回了夏府。一路上,莹莹比平日少了许多欢颜,她一向无忧无虑,事实上夏家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她操心,而现在她开始学会思考事情了。

    事业和爱情都能促使人成熟,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几乎不存在事业,对她影响最大的也就只能是爱情了。

    像莹莹这样的女孩,一旦喜欢了一个人,那些相关的因素她都不会做过多考虑,在她这样的女孩眼中,理智从来都不能战胜情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将要面临的困难完全忽略。她也会想,如果未来那一天真的到来,她该怎么面对,又或者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小路悄悄观察着莹莹的神情,对小薇悄声道:“莹莹似乎有心事呢。”

    小薇忍俊不禁地道:“怎么可能,咱们莹莹心里从来不存事儿。”

    小路摇摇头道:“人总是会长大的,我看她好象真的有心事,一会儿我去问问她。”

    莹莹回到自己住处,便坐到花园中一架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悠着身子,咬着下唇怔怔出神。

    小路轻轻走到她身边,扶住了秋千,莹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小路柔声道:“莹莹,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莹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小路绕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僵持半晌,莹莹终于忍不住幽幽说道:“小天哥……是……蛊神教的尊者呢。”

    小路轻轻扬起了眉:“蛊神教?听起来有点耳熟……”

    莹莹把叶小天向她介绍的蛊神教的情形对小路说了一遍,小路蓦然瞪大了眼睛:“二十年?你是说,最多二十年,他就得离开你,到深山老林里去?那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嘘!”

    莹莹赶紧四下看看,小声道:“小天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一定会想出解决办法来的。我爹本来就不大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如果再知道这件事……,我可当你是最好的姐妹才对你说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小路忙不迭点头:“嗯!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曲径廊庑尽头一个角落里,小薇瞪大眼睛道:“什么?二十年,那怎么可以,二十年后莹莹才三十多岁呀,难道就要为他守活寡了?”

    小路赶紧道:“嘘!小点声儿。莹莹一颗心都给了他,你能让她回心转意不成?我琢磨,这事儿未必就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可当你是最好的姐妹才对你说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小薇忙不迭点头:“嗯!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两柱香的时间之后,假山藤萝中,小薇愁眉苦脸地对莹莹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小芳诉苦道:“你也知道,我和小路是要跟着莹莹一起嫁人的。可是那个家伙二十年后就要‘出家’,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小薇撅起小嘴儿道:“跟莹莹我自然是没比的,可我好歹也是曲涅部落的小公主啊!姐妹共侍一夫就够委屈得了,还只能跟他做二十年夫妻,想想心里就憋屈得慌。”

    小芳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惊诧地道:“才二十年、啊呐,唔……,你们三个人一分,等于一个人才跟他做六七年夫妻嘛,亏大发了。”

    小薇唉声叹气地道:“谁说不是呢?可莹莹死心眼儿嘛,都知道这事了,还是喜欢他。莹莹说他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嗳,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我可当你是最好的姐妹才对你说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小芳忙不迭点头:“嗯!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三柱香的时间之后,夏夫人四大丫环中的另外三个小樱,小雪和小莉瞪大眼睛听着小芳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解叶小天二十年后要“出家”的事情,小芳说完了,又叮嘱咐道:“我可当你们是最好的姐妹才对你们说的,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小樱、小雪和小莉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四柱香的时间之后,夏夫人知道了,紧接着,夏老爷子和刚刚回府向老子复命的夏老爹也知道了……

    由此,正在长大的莹莹学到了她人生课堂的第一课:女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啊!关老师告诉你:一般来说,女人守秘的最长期限是47小时15分钟。so,男人有秘密别告诉女人!女人有秘密别告诉闺密!(对男人,这是一个忠告;对女人……你又着急想跟人说了吧?同意关老师意见的,请投月票、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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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枝红杏出墙来

    得知叶小天是蛊教尊者,夏老爷子大惊失色,马上召开了家族紧急会议。

    其实参加会议的人除了夏老爷子就只有莹莹的父亲和母亲,她那些堂兄弟们都属于胸肌厚大,脑仁微小的暴力分子,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叶小天五马分尸,连残尸都想不起来掩埋,纯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夏夫人黛眉微蹙地道:“老祖宗怎么说?”

    夏老爹道:“老祖宗说,顺其自然。什么大妇不大妇的都不重要。那男人如果疼莹莹,怎么都会疼她。如果不疼她,她是什么身份都改变不了被冷落的事实。”

    夏老爷子道:“废话!那是我妈还不知道他是蛊教尊者。要是她老人家知道叶小天是蛊教尊者,二十年后就得抛妻弃子,住到深山老林里去当野人王,她才不会这么说呢,她老人家最疼莹莹,怎么会舍得莹莹守活寡。”

    夏夫人立即响应道:“是啊!爹说的对,咱们得立即把他们分开,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他们分开久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夏老爹为难地道:“可莹莹那孩子被娇纵惯了,也就老祖宗的话她还肯听,咱们说话她根本不听啊。”

    夏夫人肃然道:“这一次不能由着她了,哪怕惹得她不高兴,也得把他们分开。要不然他们孤男寡女的总在一起,难说不会发生点什么,到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夏老爷子迟疑道:“这倒不至于吧?叶小天不是曾护送一位水舞姑娘千里迢迢从靖州到铜仁么,两人朝夕相处那么久,他不也未曾侵犯那女孩子的清白?说起来他的人品还是好的。”

    夏夫人道:“爹,如果他跟水舞姑娘真的发生过什么,薛家也就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了。我担心叶小天正是吃了这个亏,这一回只怕就不会那么君子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夏老爹一听紧张起来。道:“对!事关莹莹的名节,这事可马虎不得。要不,咱们马上带莹莹回红枫湖吧,把她送到老祖宗身边,让老祖宗看着她。”

    夏老爷子一根一根地揪着胡子,眉头紧锁道:“那丫头肯跟咱们走么?”

    夏老爹看了看妻子,夏夫人沉声道:“那就把她绑走!”

    夏老爷子摇了摇头,道:“不妥,那丫头要是哭天抹泪的可怎么得了?”

    夏夫人急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她哭不哭的?”

    夏老爷子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主意了!嘿嘿!就说我妈病重。要见她。”

    夏老爹和夏夫人面面相觑,夏老爷子沾沾自喜地道:“莹莹这孩子挺孝顺的,听了这消息一定会跟我们走。”

    ……

    莹莹的住处,夏夫人身边的贴身丫环小芳慌慌张张地跑来,对正在园中剪花的小薇急急说道:“小薇,不好啦!夫人已经知道叶小天是蛊教尊者了,正跟老爷子和老太爷商量办法呢。”

    小薇大吃一惊,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千万不可以跟别人讲?夫人怎么知道的?”

    小芳羞愧地道:“我……我就跟小樱、小雪她们几个说了一下。谁晓得就……”

    小薇急得团团乱转:“这下糟了,莹莹一定会埋怨我的,说不定还会赶我离开。”

    小芳道:“你倒是赶紧去告诉莹莹啊,快些想个办法。我听夫人的口风。是想把莹莹强行带回红枫湖呢。”

    小薇道:“哦!对对对,我马上去。”

    小芳回头张望了一眼,急急道:“我不能离开太久,要不然夫人该生疑了。我先回去啦。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呀。”

    小薇提着石榴裙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

    莹莹入浴已毕。正由小路帮着梳理头发。

    莹莹穿着一袭半透明的蝉翼纱背子睡袍坐在梳妆镜前,肌肤如玉,面若桃花,白俏俏嫩生生的,好一个玉人儿。

    蝉翼轻纱之下,是一具曼妙迷人到令人喷血的诱人女体,修长白皙的粉颈玉项宛如天鹅般颀长优雅,美丽的曲线滑过精致的锁骨便是堆玉隆雪的一双椒乳,纤纤细腰不堪一握,如涡的香脐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小路为莹莹梳理着及腰的长发,看着她镜中的美丽容颜,忍不住抿嘴儿笑道:“咱们家莹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如果我是男人啊,就算夏家有上千个兄弟守着,也不会畏你如虎,一定得千方百计追你到手。”

    纤毫可鉴的镜中是一张异常魅惑的面孔,月眉细细长长,眼波狐一般媚丽,听到小路这番话,镜中的莹莹向她俏巧地皱了皱瑶鼻了,一线红唇微微挑起,笑道:“人家已经有了小天哥哥啦,你敢打我主意,我就让哥哥们打断你的腿。”

    小路扬起下巴,冷哼道:“我要是男人,一定比他俊俏三分,你舍得打我么?”

    莹莹嫣然道:“你不懂的,喜欢一个人,或许最开始吸引你的是他的才、他的貌,但是等你真的爱上他,他就把你的心都装满了,即便再有人比他强一百倍一千倍,你也看不进眼里去。”

    小路看着莹莹甜美满足的笑靥,芳心不由悸动了一下,一直以来,她对叶小天虽有好感,但还远没有到爱的地步,因为当年幼的她被送到莹莹身边时,她便知道自己注定了是陪嫁的命运,根本由不得她爱或不爱。

    所以,她无法理解莹莹的心态,莹莹或许因为自幼的生活环境比她单纯许多,但是此刻在感情事上,显然又比她成熟了许多。小路想着叶小天,想着他若对自己亲密一些,想着若与他耳鬓厮磨,忽然有些痴痴出神。

    就在这时……

    “莹莹,不好啦!小芳跟我说。夫人已经知道叶公子是蛊教尊者的事啦,着急要把你带回红枫湖,从此把你们俩分开呢!”小薇一头冲进莹莹的闺房,急吼吼地说道。

    “啪!”小路手工的牛角梳应声落地。

    莹莹吃惊地回过头道:“我娘怎么知道小天哥是蛊教尊者的?”

    莹莹突然醒过味儿来,霍然看向小路,道:“小路,你……”

    小路慌张地道:“我只对小薇说过。”

    小薇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莹莹跺了跺脚,跳起来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娘亲一定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小路又是愧疚又是羞窘,慌张地道:“要不去跟叶公子说一声吧。他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办法。”

    莹莹双眸一亮,道:“对!小天哥,我去找小天哥!”

    ※※※※※※※※※※※※※※※※※※※※※※※※※

    墙头处,小路和小薇叠着罗汉,把匆匆穿上外袍,头发还来不及挽起的夏莹莹送上墙头。夏莹莹骑在小路的脖子上,仗着一股子急劲儿爬上墙头,颤颤巍巍地骑在墙头。眼都不敢睁:“我怕高啊!我不敢跳,你们快上来帮我。”

    “好!”

    小路正要从小薇身上下来,后边忽地传来夏老爷子粗犷的大嗓门儿:“莹莹呢?莹莹……”

    小路大急,叫道:“莹莹。你快走,快啊!老太爷来了,要是被他抓到就坏了。”

    莹莹一听,不由着起急来。也顾不得害怕了,一偏腿,就往墙外跳去。

    墙跟底下正躺着一个乞丐。这乞丐手底下有好几个小乞丐,因为两颗门牙异常突出,被手下尊称为兔爷儿。他平素从不自己讨饭,都是打发手下出面,自己坐享其成。

    兔爷儿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莹莹从墙上跳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免爷儿闷哼一声,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莹莹惊诧地张开眼睛,奇道:“咦?脚居然不痛哎!”

    兔爷儿张着嘴,像出了水的鱼似的倒着气儿,呻吟道:“姑娘!你不痛,我可快喘不上气儿来了。”

    莹莹扭头一看,原来脚底下踩着一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乞丐,吓得莹莹尖叫一声急忙跳开,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

    兔爷们一见这位姑娘俏媚异常,仿佛仙子,尤其是披散着一头长发,柔媚可人到了极点,登时忘了自己的痛苦,着迷地望着她的模样,道:“啊……,没关系,姑娘,你……你真美……”

    莹莹看他痴迷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担心爷爷追出来,哪还顾得上答他的话,急忙提起裙裾,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墙里边,夏老爷子一马当先,领着夏老爹和夏夫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小路姑娘刚从小薇身上下来,正要腾跃几步纵上高墙,刚刚作势便被拐过竹林的夏老爷子看见了。

    夏老爷子大声叫道:“小路,小薇,莹莹呢?”

    二人被夏老爷子看见,可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逃走,急忙怯怯地向三人行礼,道:“见过老太爷、老爷子、夫人。”

    夏夫人急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莹莹呢?”

    小路和小薇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不肯开口。

    夏老爹顿足道:“你们倒是说话啊!”

    小路和小薇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垂着头,还是不说话。

    夏老爷子大怒:“混帐!你们以为老夫不敢处置你们么?”

    夏老爷子蒲扇般的大手举了起来,还没向她们的头上拍去,小薇突然抬起头,勇敢地道:“婢子从被送到夏府的第一天起,听到的吩咐就是一辈子只听莹莹小姐的话,只忠于莹莹小姐!婢子不会出卖小姐的!”

    夏老爷子大手扬在空中,怒道:“你……你们……”

    夏夫人看看小路二人身后那堵高墙,脸色倏然一变,脱口道:“莹莹跳墙跑了?”

    墙头外,兔爷儿艰难地喘了半天气儿,好不容易才把气息调匀了,他揉着肚子,望着莹莹逃去的方向,回想着她摇曳动人的身姿,仿若天仙的容颜,痴痴地道:“啊!真是太美了,这么美的姑娘,每天被她踩我都心甘情愿啊!”

    兔爷儿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双大脚准确地踩在他的肚子上,兔爷儿被踩得上身和双腿向上一翘,“呃”地一声两眼就翻起了白。

    夏老爷子急急跑出两步,向三岔路口望了望,回身喝道:“喂!要饭的,方才有位姑娘往哪个方向跑了。”

    兔爷儿像条快断气儿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地倒着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夏老爷子急道:“你倒是快说啊!说出来老夫有重赏!”

    兔爷儿听了双眼一亮,正要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又是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双大脚踩在他的肚皮上,夏老爹东张西望一番,急急问道:“爹,莹莹呢,跑去哪儿去了?”

    兔爷儿翻了翻眼睛,果断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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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欲把生米煮熟饭

    夏老爹走后,王按察拿出那张已被他勾勾抹抹不知多少回的名单,从头到尾地琢磨起来,那张名单上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身份、一个背景,每一次勾抹,都代表着背后的一次较量,和王按察一次取舍之间的利弊衡量。

    王按察觉得勾去谁都不妥当,贵州自古就在土司们的掌控之下,秦汉唐宋到如今,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他这个按察使要想在贵州站住脚,同样离不开这些传承千年的土司的支持,又岂能随意开罪一个。

    思来想去,王浩铭把目光放在了那五名真正靠学识本领考上来的学子名字上,这五人之中那个徐伯夷他今天已经看过了,印象也很好,而且虽无人向他打过招呼,他也清楚徐伯夷是田家的人。

    田家的人若是在应有的名额之外没有考中也就算了,既然是凭着实力杀入“五强”,他还真不敢随意抹去。主考官虽然是他,但是还有两个副主考,一旦有人泄露了这个消息,他势必开罪田家。所以,他在徐伯夷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盯住了剩下的四个名字。

    这四个人都是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普通读书人,王浩铭斟酌半晌,随意选了一个看起来名字不太好听的人,用笔轻轻一勾,这条堪堪跃过龙门的鱼,便被他打回了凡尘。

    王浩铭在被他抹去的名字上边一笔一划地写下“叶小天”三字,把笔往笔山上一搁,仰在官帽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夏老爹已经承诺他会同各大土司打招呼,但是既然只让出一个名额,各位土司少不得还要有一番角逐,而且角逐的会更加激烈,他决定谁也不得罪,让叶小天占用一个没有背景的读书人的名额吧。到时候不管哪个土司决定让出一个名额。都是他送上的一份人情。

    王浩铭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想定主意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崔象生。刚才在车上他还放过狠话,结果叶小天的秀才功名不但没有削去,反倒成了举人,他如何向老友交待?

    王浩铭思索半晌,起身向崔象生所居的跨院儿赶去。崔象生刚刚沐浴已毕,穿着一袭道袍,简单挽个发髻,赤足盘坐榻上正在烹工夫茶。

    这工夫茶。就体现在水、火、冲三道程序之中,水与火都讲究一个活字,活水活火。崔象生用的这水,是让小厮去山顶背来的泉水,上好的乌榄核炭烧得旺旺的,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

    瞧见王浩铭进来,崔象生笑道:“浩铭兄脚长啊,我这茶刚刚煎好你就到了,来来。快请上坐。”

    王浩铭也不客气,脱靴上榻,盘腿而坐,崔象先吩咐小厮取来棋盘。黑白二子摆定,二人一边对奕一边品茶。

    待棋局渐渐胶着,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王浩铭便拈着棋子儿对崔象生道:“象生啊。明日这举人名单就要公布了,我思来想去,决定把那叶小天录为举人。”

    崔象先正举杯品茶。听到这里不由一呆,奇道:“浩铭兄何出此言?难道那叶小天的文章当真出类拔萃到了不容抹杀的地步?”

    王浩铭在棋盘上慢慢落下一子,说道:“他的文章中规中矩,不算如何精彩,但是取中举人却也应当。咳!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若是削了他的秀才功名,反而是便宜了他。”

    崔象先眉头一皱,道:“浩铭兄此言可令小弟费解了。”

    王浩铭呵呵一笑,道:“象先啊,在栖云亭前,这叶小天恣狂失态,太过无礼,这件事很快就很传开,如果这时叶小天落了榜,即便他本来就该落榜,你想世人会如何看待你我?”

    崔象先沉吟不语,暗自揣摩着王浩铭的真意。

    王浩铭又道:“铜仁张绎一旦听说你与叶小天的过节,又得知叶小天不曾中举,势必认为是你我从中作梗,咱们岂不无端便得罪了一方土皇帝?我如今不但要给他一个举人名份,还要取他为官……”

    王浩铭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道:“以他这样的秉性为人,一旦做了官,你还怕他不能捅出大漏子?到时候,还有谁能救他!”

    王浩铭说到这里,飞快地扫了一眼崔象先的神情,惟恐被他看出自己改变初衷的真正原因。他压低嗓音说道:“我已想好,待他取中举人,便安排他去葫县为官。

    葫县罢土司设流官才不过三年光景,混乱的很,便是长袖善舞的积年老吏到了那里也不免栽跟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愣头青,他若是在那儿惹出事端来,自有朝廷法度治他,到时你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笑看这狂妄之徒自食恶果了。”

    崔象先可不相信王浩铭这番遮羞的话,可他又想不到真正的原因,他才刚到贵阳,又有大儒身份,旁人自然不会闲极无聊,把花溪之会叶小天与夏家大小姐的风流韵事讲给他听,是以竟是百思不得其解。

    ※※※※※※※※※※※※※※※※※※※※※※※

    冬天在夏府盘桓了三日便回来了,他清楚夏家的底细,但他并不清楚叶小天不清楚此事,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回来之后也不会向这些晚辈们说起他和老友相聚的情形,叶小天自然也不会多嘴询问。

    如今叶小天已经考完了试,每天除了与莹莹、遥遥四处游山玩水便再无其他事情,从夏家回来的冬天趁机要求尊者开始习练蛊术。叶小天不好推却,今日回来后,便被冬天拉到了他的房间。

    一口黑色坛子摆在桌上,里边满是各色毒虫,一见光亮便纷纷蠕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冬天佝偻着肩膀,眯着眼睛,“阴恻恻”地对叶小天道:“尊者,蛊术修练非常复杂,但是不管多么复杂的蛊术,首先得能练出蛊虫。否则终归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如今属下教给尊者的就是炼制蛊虫的方法。要养出不同的蛊虫,需要选取不同的毒虫,按一定比例放入罐中,以鲜血饲养,若能养出蛊虫,这第一步就算成功了。今日尊者练的是阴蛇蛊,所需各类毒虫的比例,尊者可背熟了么?”

    叶小天点了点头,看看罐子里的毒虫。有些毛骨怵然地道:“背熟了。”

    冬天微微一笑,容颜更显阴森:“好!回头属下再教尊者辩识这些不同种类的虫子,并学习如何抓捕。今日咱们先习养蛊,请尊者划破手腕放血进去,以饲养蛊虫。”

    冬天递过一口银制小刀,叶小天看看那口罐子,硬着头皮把刀凑近手指,冬天摇摇头道:“尊者,划破手指是无法保证每只虫子都能食到尊者鲜血的。最后成为蛊虫的那只如果不曾得到尊者足够的血液喂养。就不会认尊者为主,使用起来不会得心应手,要划破手腕才行。”

    叶小天咧了咧嘴,道:“划破手腕?如果血流不止……”

    冬天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微笑道:“尊者放心,属下有最好的金疮药。”

    叶小天道:“好吧,这些虫子……要几日一喂啊?”

    冬天道:“七天!”

    叶小天惊道:“七天?女人才一个月流一回血,我七天?这么下去我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冬天微笑道:“不会的!我们为尊者准备了许多补血气的食物。”

    叶小天恍然道:“补血气……。我明白了!我说从昨天开始,每天早上你们都让我喝什么芝麻红枣粥,中午必有一道猪肝汤。晚餐雷打不动少不了一道藕片炒黑木耳,临睡之前还让我喝什么阿胶蜂蜜汤呢,原来就是为了把我养肥了再杀啊!”

    冬天啼笑皆非地道:“尊者,这又不是养猪……”

    叶小天道:“好啦好啦,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小天举刀在手,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躲不过,拼啦!”

    叶小天把眼一闭,一刀划下!

    冬天咳嗽一声,道:“尊主,刀背是很难划破手腕的。”

    叶小天脸上一热,这才翻转小刀,横下心来轻轻一划。

    冬天道:“请尊者把血淋入罐中,务必保证每一只毒虫都能吸食到尊者的血。”

    叶小天把手腕举在罐子上方,眼看着鲜血一滴滴落入罐中,虽然他不晕血,还是有点脚软。

    叶小天那一刀划得有点儿浅,血流了几滴就不流了,冬天反复催促直至要替他动手,叶小天无奈之下这才狠狠心,把伤口划大了些,眼看着那鲜血不断注入罐中,真是好不肉痛。

    终于,冬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啦!”

    叶小天赶紧道:“那你还不快替我敷药包扎!”

    冬天取过金疮药,见叶小天的手还举在罐子上面,不由奇道:“尊者,血已经够用了。”

    叶小天飞快地把手递到他面前,没好气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冬天:“……”

    冬天包扎伤口的手法当真纯熟无比,很快就给叶小天敷好了金疮药并包扎已毕,叶小天想到罐子里那些虫子正在吸他的血,就不想呆在这间屋子里,他捂着手腕刚刚走出房子,夏莹莹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小天哥,你快来!”

    莹莹把叶小天急急拉到一旁大树下,把家里人知晓了叶小天的尊者身份,决心让他们分开的话对叶小天学了一遍,眼泪汪汪地道:“人家不想离开你,小天哥,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

    叶小天在大树下转悠了几圈,霍然回身看向莹莹:“莹莹,你真的愿意跟着我,不后悔?”

    莹莹用力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铿锵有力地道:“不后悔!”

    叶小天道:“好!那咱们……就只有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愿意吗?”

    “愿意!”

    莹莹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犹豫了一下,迷惑地问道:“怎么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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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两个活宝煮饭

    “桃源客栈,莹莹,咱们就选这家吧!”

    叶小天仰头看着客栈上方牌匾上的名字,牵着莹莹柔软的小手,一时心猿意马。

    莹莹道:“我还是觉得刚才那家同心客栈更好。同心,多好听的名字。”

    叶小天道:“莹莹,你不觉得桃源更好听么?”

    “嗯?桃源会比同心更好听么?我怎么不觉得?”

    “这个……因为你书读得比较少。”

    “哦?”

    “咳!其实是这样,同心客栈是家大车店嘛,还是这家环境优雅些,一看门脸就是一家上等客栈,咱们成为夫妻的第一天啊,当然要选个好一点的地方。”

    “嗯!还是小天哥心思真细腻。”

    莹莹俏脸红得像只可爱的小苹果,羞答答地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看见她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妩媚风情,不由得心弦一颤,恨不得马上赴桃源一行,立即拉起她的小手道:“咱们进去吧!”

    “别……”

    莹莹忽然咬住了嘴唇。

    叶小天担心地道:“又怎么啦?”

    莹莹忸怩地道:“你也说,这是咱们成就夫妻的大日子。我想……我想……”

    “嗯?”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买些红烛喜字儿。虽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人家……就要做你的妻子了呢。”

    “嗯,你说的对!这可不能草率了。”

    叶小天道:“走,咱们去买龙凤红烛!”

    莹莹跑来告诉叶小天,她家里获悉叶小天身份的反应时,叶小天就想到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得到莹莹的坚决响应之后,两人就离开了租住的房舍,临行前叶小天特意唤过毛问智,对他嘱咐了几句,只说自己要跟莹莹去办一件事情,今晚不回来,叫他们不必担心。

    叶小天唤毛问智嘱咐也是有所考虑的。如果是冬天或华云飞,恐怕都不会放心他单独离开,而毛问智粗枝大叶的性子却不会考虑那么多,果然,毛问智大大咧咧地答应下来,于是二人顺利离开。

    叶小天买了龙凤花烛、大红喜字,包括喜酒,全都盛在一个筐子里,上边用一块红布盖了,拉着莹莹的手,又回到了“桃源客栈”。

    “掌柜的,一间上房!”

    站在柜台前,叶小天心中打鼓,强自镇定着向柜台里边正拨拉着算盘的掌柜说道。

    那老掌柜的尖嘴猴腮,身材瘦削,颌下一部鼠须,透着一股精明相。听见有人说话,老掌柜的尾指一翘,“啪”地一声把算盘珠子定了一下,顺手拿过一块镇纸,压在已经算好的帐目上方,再抬头时,已是满面堆笑。

    “哎哟!客官,是您呀,一间上房是吧?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小四儿,先带这位姑娘去上房,还是那间……”

    叶小天心道:“不对啊,这什么桃源客栈我是头一回来啊,什么老主顾,莫不是认错了人?算了,与他理论这些做什么,这不是还要给个便宜价么,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呐!”

    叶小天走到柜台前登记住客名簿,莹莹疑惑地看了叶小天一眼,被那小二领走了。

    叶小天登记好住客名册,提着筐子由那赶回来的小二领着,来到那间上房,推门进去,立即掩好了门,喜上眉梢地叫道:“莹莹!”

    这里果然是间上房,外间是间客室,有桌有椅,十分宽敞,隔着帘儿便是卧室,莹莹正在客房椅子上坐着,一见叶小天进来,立即跳起来迎上前,板起俏脸,警惕地问道:“这个地方你常来?”

    叶小天一呆:“啊?”

    莹莹道:“带着姑娘来?”

    叶小天又是一呆:“啊?”

    莹莹气道:“哼!你个花心大萝卜,我不理你了。”

    莹莹甩袖欲走,叶小天慌了,赶紧把筐子一放,拉住她衣袖道:“什么啊,我也是头一回来啊,我根本不知道那掌柜的为啥跟我套近乎,想是认错人了。”

    莹莹乜着他,冷笑道:“编!你继续编!巧巧的,人家就认错人了?”

    叶小天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明明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甚至对男女间那点事儿一窍不通,可是为什么吃醋、疑心这种事不学就会?莫非这是女人的天赋本能?

    叶小天好说歹说,莹莹就是不信,叶小天恼了,拉起莹莹的手道:“走!咱们找那掌柜的当面问个明白。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莹莹,你要相信我……”

    莹莹晒笑道:“我哥哥们对我嫂嫂们一向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出了门还是照样风流。”

    叶小天欲哭无泪,拉着莹莹怒气冲冲地赶到前堂,就见那鼠须小老头儿正冲着一个手提马鞭、一手骑装的豪客点头哈腰:“哎哟!客官,是您呀,一间上房是吧?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

    叶小天猛地站住,对莹莹道:“喏,你看到了,他跟谁都这么说,应该是店家跟客人故意套近乎。”

    莹莹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迟疑道:“或许……这个客人也是常客呢。”

    正说着,一个肩上搭着褡裢的高大汉子迈步进了客栈,粗声大气地道:“哎呀俺的娘哎,你们这贵州的道儿是真难走啊,俺这腚锤子都快颠得碎了,快给俺开间房,俺好好歇歇。”

    鼠须小老头儿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道:“哎哟!客官,是您呀,您放心,老主顾了,小老儿绝不坑您,老规矩、老价格,旁人可拿不到这么便宜的价儿,嘿嘿嘿,您请,这边登记一下……”

    那大汉直眉瞪眼地道:“这话儿咋说的,俺是头一回来你们贵州,咋就成老主顾了呢?”

    鼠须小老头儿呲牙陪笑道:“来得都是客嘛,您听着舒坦就好。一回生,两回熟,下回您再来,可不就是老主顾了。”

    那大汉放声笑道:“你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得俺这心里头热乎乎的。成,以后再来就住你这儿,赶紧给俺开间房,送十个馍馍进来,再弄两道菜,一壶酒,俺滋洇两口,歇歇乏儿。”

    叶小天如见救星,赶紧对莹莹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是那掌柜的跟客人套近乎吧?”

    莹莹见状也知道是误会了叶小天,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啦小天哥,刚刚听他一说,我这心里头就不痛快。都是人家不好,不该怀疑你的。”

    叶小天牵起她的小手,柔声道:“这说明你在乎我嘛,我当然不会生气啦,走,咱们回房间去吧,眼看这天就黑了,*宵一刻值千金嘛。”

    莹莹羞羞答答地道:“好!”悄悄递出手去,让叶小天牵着,小两口儿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两个人把门窗关好,把买来的红字儿贴在门上、窗上、床头上,又把一双龙凤红烛竖在床前梳妆台上点燃,整间屋子顿时就变了味道,很有些洞房的感觉。

    叶小天又把打来的一壶酒、两道菜摆上桌,莹莹自取了盖筐子的那块红布盖在自己头上,也不需司仪唱礼,就与叶小天对拜了,由他取下自己的盖头,眉眼盈盈,羞喜之态娇媚可人,叶小天一时看得痴了。

    莹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伸出手,轻轻牵起叶小天的手,柔声道:“相公……”

    叶小天被她这一声唤,只觉骨头都酥了,望着眼前的娇媚丽人,一时之间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虽然他们的婚礼简陃到了极点,可是那种难言的幸福却充溢了他的身心。

    叶小天嗓子有些发干,轻轻咳嗽一声道:“娘子,我们……把合卺酒喝了吧。”

    “嗯!”莹莹垂眉敛目,柔顺地应着,很有一种小媳妇儿的感觉。

    叶小天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斟满两杯酒,两个人各执一杯,手臂相环,喝了一个交杯酒。

    “咳咳咳……”

    莹莹一杯酒下肚,顿时咳嗽不止,脸上浮起两抹嫣红,眼睛呛出了眼泪,那眼波欲流的,反而更增几分娇艳。

    叶小天接过她手中的杯放在桌上,轻轻拉起她的小手,柔声道:“娘子!”

    莹莹羞喜地回应道:“相公!”

    叶小天往床榻上睃了一眼,小声道:“娘子,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

    莹莹垂着头,轻声道:“相公。”

    “嗯?”

    “从现在起,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嗯!”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爹爹吧。”

    “啊?”

    叶小天顿时呆住,结结巴巴地道:“现在去找……找你爹爹?找他做什么?”

    莹莹挺起胸膛,骄傲地道:“人家要去告诉他,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他再也无法拆散我们!”

    叶小天一脑门黑线,期期艾艾地道:“莹莹,我……你……我们现在,你现在还不算是我的人啊。”

    莹莹瞪大眼睛,吃惊地道:“我们都已经拜堂了,还不算是你的人?”

    叶小天被她纯洁无暇的目光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很龌龊,他臊眉搭眼地道:“是啊!咱们……咱们得一起睡过觉,才算做了真正夫妻。”

    “这样啊……”

    莹莹的脸更红了,怯生生地道:“可是那样……不是会有宝宝的吗?”

    叶小天道:“是啊,做了夫妻,有宝宝不是很正常吗?”

    莹莹低着头道:“可是人家现在不想要小宝宝啊。”

    叶小天赶紧道:“也不一定睡一觉就会有宝宝的。呃……最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你爹才不会拆散我们啊。”

    莹莹咬着下唇挣扎良久,下定决心道:“好!那……那我们一起睡觉。”

    叶小天喜上眉梢,赶紧应道:“好!”

    莹莹松开叶小天的手,飞快地跳上床,拉过一床被子往身上一盖,把羞红的脸蛋儿也遮住了。

    叶小天激动得难以自己,赶紧手忙脚乱地脱去衣裳,往床上一躺,手还没有伸出去,莹莹便羞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相公……”

    叶小天颤声道:“我在!”

    莹莹道:“相公晚安!”说罢裹紧了自己那床被子,羞窘地转过身去,准备睡觉了!

    叶小天赤条条地躺在她身后,一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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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锅夹生饭

    叶小天光溜溜地躺在那儿,看着面前一床大被欲哭无泪。过了一阵儿,莹莹似乎感觉到叶小天正在背后看着她,忍不住羞涩地问道:“相公,你怎么还不睡啊?”

    叶小天干巴巴地答道:“我睡不着。”

    莹莹道:“哦!那咱们说说话儿吧。”夏莹莹轻轻转过身,刚一张开眼睛,一张小嘴就惊讶地变成了o型:“啊!你怎么都脱了啊!”夏莹莹飞快地闭上眼睛,红着脸道:“这要着凉了怎么办?”

    叶小天的脸颊轻轻抽搐了几下,道:“没事,我现在……热得很。”

    莹莹道:“是不是喝酒喝的,我也觉得热。”

    叶小天趁机道:“那你跟我一样,全脱了吧。”

    莹莹紧了紧被子,羞涩地道:“人家才不要呢,那多不好意思。”

    叶小天苦笑道:“莹莹,咱们这个样子是做不了夫妻的。”

    莹莹惊讶地张开眼睛,不去看他赤.裸的胸膛,只是望他的眼睛,问道:“咱们都睡到一张床上了,还不算夫妻呀?”

    叶小天无力地道:“你知道怎么才算是夫妻么?”

    莹莹道:“当然知道啦!我从小到大都不知参加过多少场婚礼,我的哥哥嫂嫂们拜堂成亲的时候我都是看过的,拜天地,喝合卺酒,睡到一张床上,就成了夫妻呀。”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其实不是这样的。那个……,等闹洞房的人离开以后,夫妻两人还要做些事情才算成了真正夫妻。”

    莹莹惊讶地道:“这样啊,我还真不知道,哥哥嫂嫂们都没跟我提起过。还要做什么呀?”

    叶小天快哭了,将军箭已在弦,还要给她讲解战场常识不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面对这么一个萌妹子,真要让他讲。叶小天忽然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犹豫良久,叶小天忽然想起了那天他和莹莹在山坡上看到的公牛和母牛交配的一幕。

    叶小天马上兴奋地道:“莹莹,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山坡上聊天时,看到那头公牛‘欺负’那头小母牛的事情?”

    莹莹奇怪地道:“记得啊,相公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啊?”

    叶小天吞吞吐吐地道:“那个……要做夫妻呢,男人和女人之间也要做那种事的。那个……当时那头公牛不是在欺负母牛,它们是在做夫妻呢。”

    莹莹骇然捂住小嘴,道:“像那两头牛一样?天呐,那样子……好吓人……”

    叶小天道:“怎么会吓人呢。你看你那么多的哥哥嫂嫂成亲,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么?”

    莹莹怀疑地看着叶小天道:“你是不是骗我?”

    叶小天哭丧着脸道:“我怎么会骗你,真是这样子的啊!”

    长夜漫漫,红烛高燃,床头喜字下面,可怜的新郎倌口干舌燥地向他的新娘解说着“人类的起源、生命的真谛”,太过直白的话他又不好讲,只好又是隐喻又是暗示地一番含蓄解说,本来就很懵懂的莹莹越听越迷糊。不过看到郎君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莹莹还是相信了他的说法,莹莹红着脸道:“一定要这样子嘛?”

    叶小天忙不迭点头道:“是啊,是啊,必须这样子。”

    莹莹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捂住发烫的脸颊,道:“那你把蜡烛吹熄了吧。”

    叶小天道:“新婚夜怎么可以熄蜡烛呢,我把帷帐放下来就好了,你别不好意思。这里只有你和你的相公啊。”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莹莹的芳心,莹莹红着脸点了点头。

    帷帐放下了,帐内一下子幽暗下来。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莹莹红着脸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跪趴在床上,摆出了和那头小母牛一模一样的姿势。

    叶小天茫然道:“你干啥?”

    莹莹羞涩地道:“你不是说,要跟那只小母牛一样,才算做了真正夫妻?”

    叶小天被她雷得外焦里嫩,整个人都麻木了。话说他也是初哥一枚,头一回就就摆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虽说看着挺诱人的,可是对他来说也挺手足无措的。

    叶小天想:“还是由简而难的好。”于是对莹莹姑娘又是一番口干舌燥的解说……

    “梆梆梆!梆!夜色深沉,关灯关门!”

    “咣~~~,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两个更夫,一个拿锣,一个拿梆,慢悠悠地从长街上走过。已经三更天了,这对可怜的新婚夫妇终于结束了对“阴阳和合”的理论性探讨,进入了实质性的探索阶段。

    莹莹被叶小天剥成了小白羊儿,捂着要害红着脸儿躺在榻上动也不动,只有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叶小天越凑越近,那张将天真妩媚揉于一体的小脸已经近到看不清了,四片唇瓣便接在一起,凉凉的又甜又腻。

    片刻后,两人温柔地分开,莹莹闭着眼睛微微气喘,红润的脸蛋儿,娇美的身段,媚得浑然天成。她本能地意识到将要发生些什么,一双小手便紧张地抓住了横搭在腰间的被子,一双趾敛踝圆的莹润脚丫也向被底轻轻缩了一缩。

    “啊!”

    叶小天刚刚碰到莹莹,莹莹就吓得向后一缩。

    叶小天气喘吁吁地道:“你别躲啊,夫妇敦伦,人生大礼,这是必然要经历的啊。”

    莹莹闭着眼睛,颤声道:“嗯,我不躲,不躲……”

    叶小天向前一进,莹莹下意识地又是一退,叶小天发起狠来,也不说话,只管向前进攻,两人就这么一进一退尺蠖一般蠕动着,终于,莹莹“哎哟”一声,头碰到了床栏,身子也扭成了麻花。

    叶小天又是紧张又是忙碌,已然急出一头大汗:“莹莹,你别躲啊,往下挪挪。”

    莹莹怯生生地道:“人家怕,人家想起那头大公牛。就怕。”

    叶小天啼笑皆非地道:“我又不是公牛,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你……往下挪挪。”

    莹莹听话地把身子蹭下来,可叶小天刚一进,感觉异常灵敏的莹莹便是一缩,两人这么一进一退的,直到“哎哟”声再度传来,莹莹的头又碰到了床栏。

    叶小天双手撑在床上,已经微微有些打颤了。他鼻息咻咻,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他气极败坏地道:“莹莹,你说了不躲的。你怎么……你挪下来点……”

    夏莹莹怯生生地道:“哦!”

    又是一场进与退的厮杀,如是者三,精疲力尽的叶小天终于一头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莹莹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歉疚地对叶小天道:“相公,你怎么了?”

    叶小天有气无力地道:“流血了。”

    莹莹惊叫道:“啊!我流血了?”

    叶小天欲哭无泪地道:“不是你流血。是我流血了!我的手腕……白天划破过,刚刚因为用力太猛……”

    莹莹怯生生地道:“相公,那咱们……”

    叶小天垂头丧气地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莹莹幽幽地道:“你生气啦?”

    叶小天道:“没!”

    莹莹委屈地道:“你看,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一定是生气了。”

    叶小天干巴巴地道:“没!我只是累的……”

    莹莹咬了咬唇。轻声道:“相公,要不我们再来,这一次我一定不躲了。”

    叶小天振奋了一下。道:“你真不躲了?”

    莹莹好象即将走上刑场似的义士,悲壮地点了点头,道:“嗯!不躲了。”

    叶小天大喜,一骨碌爬了起来,先把手腕上的伤势处理了一下,又重新酝酿了一番情绪,跃马扬戈,再度上阵……

    “啊!好疼!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莹莹用被子掩着娇躯,吃惊地看着捧着小腿痛苦挣扎的叶小天:“相公,你怎么啦?”

    叶小天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道:“抽筋!我的腿抽筋了,哎呀!疼死我了……”

    莹莹张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鸡啼三遍,天光放亮,两个人衣装整齐地躺在榻上,莹莹蜷身如弓,睡得香甜,叶小天彻夜无眠,枕着手臂,直勾勾地看着帐底,一脸惆怅。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在莹莹的鼓励下,叶小天奋起余勇又尝试过两三次,可每一次都不等“入巷”,他那条刚刚抽过筋的腿就再度发作了,最终只能放弃。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都盛进盘子端到眼前了,叶小天这头猪却拱不掉,这心里得有多憋屈?

    鸡啼声吵醒了莹莹,莹莹揉揉眼睛,忽然发现叶小天就躺在她身边,轻轻“啊”了一声,脸蛋儿顿时红了起来,心里头油然升起一种难言的甜蜜与满足。

    对于床事尚一片懵懂的她可没有叶小天那浓浓的失落感,在心爱的男人身边睡了一宿,对她来说,这就代表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似乎一夜之间她就长大了。

    “莹莹!你醒了?”

    叶小天刚刚转过眼来,莹莹就羞得拿被子掩住了发烫的脸蛋儿,虽说昨夜叶小天不曾剑及履及,真个入桃源一游,可毕竟赤裎相对,有过许多亲密接触,莹莹忽然就害起羞来。

    “我又没有真个把你怎么样,至于这么不好意思么。”

    叶小天可不明白女孩儿这么复杂的心思,看她如此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干咳一声道:“莹莹,我仔细考虑过了,你回去之后就对你爹讲,咱们已经做了真正夫妻,说不定能唬弄过去,他就不会逼咱们分开了。”

    莹莹轻轻拉下被子,露出那红扑扑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动人地扑闪着,很认真地对叶小天道:“人家本来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这番深情款款的话,把叶小天感动得热泪盈眶,要是昨夜真个顺利入巷,那才是真的完美吧?可而今……跟一个绝色美人儿同眠一宿,居然还是处儿,这事儿要说出去得多丢人。他怎么会想得到,这顿饭煮得这么夹生。

    一大早,叶小天退房时,掌柜的望着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笑得叶小天好不心虚。离开桃源客栈,走在路上,谁要是多看他们两眼,叶小天都心虚得不行。可是有莹莹这么娇美的姑娘走在他旁边,看向他们的人又特别的多。叶小天只得硬着头皮,尽管逃离这热闹之处。

    此时,府衙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因为今天一大早就要公布举人榜单了,还有许多等着传喜报拿赏钱的人,也提夹了铜锣在榜单下盯着。

    过了一阵儿,府门开了,几个衙门提着浆糊桶,拿着榜单走出来,麻利地把榜单贴到墙上,许多亲自赶到现场的考生,立即往前挤去,想第一时间看到榜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那几张大红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本科录取的三十名举人名单,以及他们的籍贯和如今的住处。有那眼尖的报喜人瞅准了一个名字,记下地址,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叶小天根本没考虑过自己有被取中的可能,是以不曾前往看榜,他带着莹莹赶回自己租住的地方,还没推开院门儿,一个报喜人便飞也似地跑来。这报喜人通常都是一拨一拨儿的,来得最早的那个当然拿得赏钱也就最多。

    这个报喜人为了拔个头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门前有人,他马上一边飞跑,一边敲响铜锣,操着一口贵州方言向叶小天大呼道:“中举了,中举了!”

    叶小天正是心虚胆怯的时候,再加上那人跑得气喘吁吁,还敲着铜锣,操着一口叶小天听不太明白的当地土话,一听之下登时就火了,叶小天转过身,一把揪住那人衣领,恼羞成怒地道:“你说谁不举了?”

    那人兴高采烈地道:“叶小天叶公子不举了!”

    叶小天大怒道:“我怎么不举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不举了?”

    “你就是叶公子?哎呀!”

    那人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赶紧赔笑道:“小的失言,小的失言,您大人不计小人怪。叶公子,您中举了!恭喜举人老爷,贺喜举人老爷,你高中举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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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团麻

    叶小天松开那人衣领,茫然道:“我?我中了举人?”

    那人笑容可掬地道:“是啊,您高中举人啦。举人老爷,恭喜!恭喜啊!”

    这时,院中有人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毛问智探头出来,喜道:“啊!大哥,你可回来了!”

    毛问智话犹未了,一只大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一拨拉,露出了夏老爹阴沉的大脸。

    叶小天吃了一惊,虽然昨夜与莹莹没有成就好事,可是陡然看见人家姑娘的老爹,叶小天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虚,夏莹莹见了父亲也是一呆,脱口叫道:“爹!”

    夏老爹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叶小天道:“你小子,昨夜带着我的……”

    他还没有说完,那报喜人以为他是叶小天的本家长辈,已经冲到他面前,“咣”地敲了一声响锣,大声道:“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贵府小公子高中举人,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名扬四海,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夏老爹苦于不知女儿逃去了哪里,足足担了一夜的心事,愣是在叶小天的住处坐了一夜都没睡觉,此刻再听这人跟唱喜歌儿似的嚷了一大通,只听得他头大如斗,忙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那人捧着的铜锣上一丢,喝道:“去去去,休得聒噪!”

    那报喜人虽知必有赏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丰厚的一笔赏赐,足足五两纹银呐,直把他喜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答应着,揣起银子便一溜烟儿地去了。

    夏老爹瞪着叶小天道:“你小子,昨夜带着我闺女去了哪里?”

    “呃……,这个……”

    叶小天傻了眼。虽说他已跟莹莹定下哄瞒夏老爹的主意,可是他哪开得了这个口。

    这时候,夏老爹后边呼啦啦又涌出一群人来,正是夏夫人和一群夏家兄弟,最后面才是华云飞抱着遥遥。等这些人都涌出来了,冬天先生才塌着肩膀,眯着双眼,慢吞吞地从院里踱出来。

    “小天哥!”

    遥遥被华云飞抱在怀里,一见叶小天,立即兴高采烈地向他打招呼。叶小天向她扬了扬手。夏老爹怒道:“我在问你话呢!”

    “我来说!”

    夏莹莹一把扯开叶小天,气鼓鼓地站到了爹娘面前,挺胸抬头,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地道:“我跟小天哥昨夜已经拜堂成亲,现在,我已经是他的女人啦!”

    “啊?”

    夏莹莹的一句话,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把夏老爹和一众夏家兄弟惊得目瞪口呆。夏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拦阻道:“莹莹,你别胡说!”

    莹莹理直气壮地道:“我没胡说!小天哥,你说。人家是不是你的女人?”

    叶小天还没说话,夏夫人已经一把扯住夏莹莹,把她拉进院子,躲进一间屋子盘问去了。夏老爹像头愤怒的老虎。双手揪住叶小天的衣领,咆哮道:“你个混帐东西,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说!你快说!”

    “咣!咣咣!”

    一声铜锣适时响起。就见一个伶俐汉子满脸堆笑地挤进人群,高声道:“这里就是叶小天叶公子的住处吧?恭喜!恭喜啊!不知哪位是叶公子,您高中举人啦……”

    他还没有说完,夏老爹就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砸到他的铜锣上,喝道:“知道啦!快走开!老夫有家务事要料理!”

    那报喜人一见夏老爹头发花白、形容粗犷,不由吓了一跳,只当夏老爹就是叶小天。真要说起来,中了举人的未必就是年轻人,七老八十的人也是有的,所以这报喜人倒不至于因此惊奇,只是身体相貌如夏老爹这般威猛的举人着实少见。

    那报喜人收了偌大一锭谢银,哪里还会聒噪,忙不迭地道谢离开,那套喜歌儿也就省了说了。

    叶小天趁这功夫清理了一下思绪,下定决心道:“不错!我和莹莹已经做了真正夫妻!伯父,你就不要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你!”

    夏老爹怒极,蒲扇般的大手举起来,叶小天很光棍地仰起脸,不闪不避。夏老爹手掌颤抖,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女儿已经和这臭小子成就好事,他就是再生气,还如何下得去手?

    夏老爹一提叶小天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提着他迅速闪到一边大树下,压低嗓门,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混蛋!二十年后,你就要入山做尊者,你想让我女儿为你守活寡不成?”

    叶小天道:“伯父,我是真的喜欢莹莹。关于蛊神教那件事,你放心,还有二十年的时间,我一定会想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决不会和莹莹分开的。”

    夏老爹冷笑道:“这是蛊教传承千年的教规,你能有什么办法?”

    叶小天认真地道:“蛊教传承千年的教规又不只这一条,至少没有一个尊者可以逍遥时间二十年,我就做到了!我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伯父……,啊不!岳父大人,你相信我吧,难道我就舍得抛妻弃子远遁深山?二十年的时间,我怎么也能想出一个办法来的。”

    遥遥见那老头子揪着叶小天的衣领不放,不由急道:“云飞哥,你快去救小天哥,他被凶老头儿欺负呢。”

    华云飞摇了摇头,苦笑道:“这种事,别人只能越帮越忙。还是让他们翁婿俩……自己解决吧!”

    听到“翁婿俩”三个字,夏家众兄弟不禁向华云飞怒目而视,华云飞有恃无恐,也不在意。夏老爹打也不是,放也不是,他恨恨地瞪着叶小天,不死心地问道:“你……和莹莹……真的做了夫妻?”

    叶小天用力点了点头,道:“是!”

    “嗨!”夏老爹恨恨地松开手,用力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就在这时。只听“咣咣咣”一串铜锣声响:“恭喜叶公子,贺喜叶公子,叶公子您高中举人啦!”

    又一个报喜人赶到了门前,一见门口这么多人,只道是左邻右舍前来道喜的,便知道定是有其他报喜人赶在了他的前头,最丰厚的头份赏银是拿不到了,但还是强打精神向主人报喜。

    一个夏家兄弟不等老爷子发火,就摸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喝道:“知道了。快走开!”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那报喜人又惊又喜,忙不迭拾起银子退了开去。

    夏老爹见状,不禁悲从中来,叶小天中举人的事,其实他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早啊,这本来就是他去王按察那里要来的名额嘛。

    也不晓得他们家老爷子是中了什么邪,非要他去王按察那儿给叶小天讨一个举人身份回来。这可好,叶小天的举人功名是他争来的。结果还搭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进去。向叶小天兴师问罪吧,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替叶小天付了三份喜钱了,难道老夏家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夏老爹正憋屈不已。夏夫人忽然快步从院子里出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夏老爹双目一张,又惊又喜地抬头道:“你说的是真的?”

    夏夫人嘴角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夏老爹立即瞪了叶小天一眼,骂道:“你小子竟敢骗我!不过……看你小子还算君子。要不然……哼!”

    叶小天正莫名其妙,夏莹莹耷拉着脑袋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到叶小天身边,垂头丧气地道:“小天哥,对不起,我……我不会撒谎,三言两语就让我娘套出了实话。”

    叶小天心道:“什么实话?不会是把我昨夜的糗事也套出来了吧?”

    叶小天偷偷望了一眼他那风韵犹存的准丈母娘,见她唇角含笑,一脸轻松,应该只是确定了莹莹还是处子,并不晓得昨夜的真相,叶小天心头一松,这种糗事,他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这时候,不远处又有“咣咣”的铜锣声传来,一个夏家兄弟下意识地就往怀里去摸银子,可他扭头一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就见一个半百老汉手里牵着只猴儿,正一面走一面敲锣。

    那夏家兄弟怒道:“你他娘的耍猴不会去热闹人多的地方吗?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耍猴的吱唔道:“我看这儿人就挺多……”

    那夏家兄弟挥了挥拳头,向他喝道:“马上给我滚!不然要你好看!”

    那耍猴的见他凶狠,不敢惹事,赶紧牵了猴子走开。

    夏老爹看看女儿,又看看叶小天,有些不知所措了。女儿不曾与叶小天真个做了夫妻,固然令他松了口气,可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拆散这一对儿。老夏家上溯两辈儿,就没出过女孩子,管教儿子的经验他有一大把,管教女儿的经验……,他除了宠着惯着,实在不会别的。

    夏夫人见状,把女儿拉到一边,低声劝道:“女儿啊,别的事情爹娘都能依你,唯独这事不行,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啊!”

    夏莹莹道:“娘,我喜欢小天哥!”

    夏夫人道:“娘和你爹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二十年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到时他遁入深山,你孤零零一个人拉扯孩子,那是何等的寂寞凄凉?这世间杰出的男子不知凡几,你现在只是一时情热迷了心窍,只要冷静下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夏莹莹嘟起嘴儿道:“娘,你说的好听,什么冷静,不就是变心么?你以前还跟我说,好女人要从一而终呢……”

    她扭头看看叶小天,斩钉截铁地道:“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你……”

    眼见女儿执迷不悟,夏夫人心想:“这孩子死心眼儿,只能先把她诳回家去,再慢慢劝她回心转意了。”便向丈夫悄悄递递了一个眼色。

    :本来只是为了报答铜仁知府的知遇之恩,前往贵阳的叶小天意外地得了一个举人功名,那么,你现在猜出他将以什么身份回葫县了么?

    叶大哥要回来啦!大亨曰:“好期待啊……”

第15章 暂别离

    “老爷子,夫人,原来你们在这儿!”

    一个早就藏在一侧的夏家家丁得到夏老爹的授意,马上装出一副刚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对夏老爹道:“老爷子,老太爷吩咐小的来找你和夫人,说是老祖宗生了重病,请老爷子您赶紧回去呢。”

    “啊!怎么会这样,老祖宗她怎么了?”

    夏老爹做大惊失色状,装模作样地向来人询问,夏莹莹一听,已经焦急地跑上前道:“你说老祖宗生了重病?”

    那家丁连忙点头道:“是,大小姐。老家派人来,请老太爷、老爷子赶紧回去,还说,一定要请大小姐您也回去一趟,老祖宗重病昏迷,昏迷之中还一直念叼着你呢。”

    夏莹莹的眼圈儿唰地一下就红了,眩泪欲滴地道:“我离开的时候,老祖宗还好好儿的,怎么这就病了呢。爹,娘,我们快回红枫湖吧。”

    叶小天冷眼旁观,心中暗想:“夏家那位老奶奶真是生病了?怎么就这么巧,别是伯父为了诳走女儿设的一计吧?应该不会吧,哪有做晚辈的随随便便拿自己长辈开玩笑的。”

    然则,既便他能断定夏家那位老夫人重病的事九成九是假的,他一个外人晚辈也不能不近情理地指出来,但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就要千夫所指了,这个时候只能保持沉默。

    夏莹莹红着眼圈转过身来,对叶小天道:“小天哥,我……”

    叶小天颔首道:“我明白,来日方长,你先回去看望老人家。嗯……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夏莹莹欣然道:“好哇!”

    夏老爹眉头一皱,还没婉言拒绝,众人身后便又有一人扬声道:“叶举人可是住在此处么?”

    众人只当又是来了一个报喜的,很不耐烦地扭过身去。却见一个青衣皂帽的衙役站在路边高声询问着。

    叶小天上前几步,拱手问道:“鄙人就是叶小天,却不知这位差官有何指教?”

    那人连忙叉手还礼,道:“原来是叶举人当面,小人失礼了。布政使、按察使两位老大人于明日辰时三刻,在布政使衙门召见今科举人,还请叶举人切莫误了参见的时辰。”

    叶小天呆了一呆,忙拱手道:“有劳了!”

    那差官又施一礼,转身离去。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正有些发呆,夏莹莹听得明白。已然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相公中举,这是大好事,既然有两司长官接见,相公还是留在贵阳吧,我回去探望老祖宗,等老祖宗好一些我便回来寻你。”

    叶小天听她唤自己“相公”,不由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轻轻点点头。

    “相公……”

    夏莹莹欲言又止,她虽然天真,其实心中也有些疑心是家人诳她,可这种事她不敢冒险。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心里这才踏实,是以这心中疑虑到了嘴边不觉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叶小天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一定回来找你!”

    “嗯!”

    叶小天的眉梢微微地挑了起来。沉声道:“你也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娶你!你是我的。就一定要嫁我,只能够嫁我!”

    这句话,叶小天说的铿锵有力,非常大声,夏老爹听得眉头大皱,夏夫人眉眼之间倒是掠过一丝欣然,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如珍似宝地呵护着?如果不是叶小天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只有二十年尘缘,夏夫人倒真想接纳这个女婿。

    “嗯!”

    莹莹听着叶小天掷地有声的话,心中甜甜的,她眼中还有晶莹的泪花儿闪烁,却已破啼一笑,低下头,柔柔地羞道:“昨晚……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做个好妻子。”

    叶小天微笑起来,轻声道:“你很好,做你自己就好,谁让你是独一无二的呢!”

    莹莹咬了咬唇,又道:“如果……家中有什么变故,我回来的或许会晚一些,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你可以纳妾。”

    叶小天眉头一蹙,道:“我……”

    莹莹又瞪起俏媚的眼睛道:“可是,只准纳一个!”

    今晨两人一路回来时,叶小天已经向莹莹解释过自己急于娶妻生子的苦衷,莹莹当然明白传宗接代对一个人、对一个家族的重要。经过昨日之事,她的心智仿佛渐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许多,她也考虑到此去不管老祖宗生病的事是真是假,她想再离开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老祖宗若是真的生了病,做为老祖宗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重孙女,她势必要伺候汤药,直到老祖宗痊愈,否则岂能放心离开。

    如果这是家人成心用老祖宗做幌子骗她回去,当然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要解决这些事恐怕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昨夜不曾满足郎君,心生歉疚,所以才有这番言语。

    叶小天苦笑道:“我……”

    夏莹莹抢着道:“就这么定了,我是大妇,我说了算!”

    叶小天又闭上了嘴巴。夏莹莹道:“还有,我不在你身边看着,你可不许出去拈花惹草,不许浪荡青楼。要是你学我那些叔伯和兄弟,我就……我就罚你永远不许碰我!”

    夏莹莹说完踮起脚尖,也不管爹娘和那么多兄长就在身边,凑过去在叶小天的颊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跑开。

    夏老爹也不知这对小儿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些什么,只看见女儿那深情的一吻,一张老脸登时就黑了,一见女儿回来,立即拉着大脸道:“我们走!”

    叶小天抚着脸颊,看着莹莹被她的堂兄弟们簇拥着渐行渐远,似乎还能感受到颊上那甜美双唇轻轻一触的温柔滋味。相恋复相离,虽非一坛醇酒,酸酸甜甜,也是醉了……

    ※※※※※※※※※※※※※※※※※※※※※※

    第二天清晨,距辰时三刻还早,三十名举子便赶到了贵州布政使司衙门口儿。本科解元姓涂名方林,众举子一到,便围到他身边,向涂解元道喜,涂解元挂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众人一一还礼。

    贵州情形特殊,在中原花花锦绣之地,一个县丞的官职,你若没个进士出身,也根本轮不到你去做,而在贵州却因为地方贫瘠,难出政绩,时不时的还要拖欠俸禄,土司老爷们又来喧宾夺主,所以没有哪个进士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做官。

    限于当地的特殊情况,朝廷也是特事特办,很多基层官员都是从本省举人中直接选拔,可是作为一省的解元,本省举子试的第一名,就不可能就地任职了,他是一定会被保送到京师参加会试考进士的。

    可是尽管是本州解元,一旦拿到全国范围内,尤其是跟江浙一带那些学霸们竞争,那成绩就根本就不够看了。所以他这一省解元,既捞不到本省的实惠官儿做,去京师大比又势必要名落孙山,涂解元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徐伯夷虚情假意地向倒霉的涂解元道完喜,一扭头恰好看见叶小天穿着一袭青袍,在毛问智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

    今天是到府衙拜见本省布政使,叶小天没让遥遥和哼哈二将跟着,所以留下华云飞在家看着他们,只带了毛问智出来。徐伯夷一见叶小天,马上迎上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叶兄,恭喜啊!”

    叶小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叶某比你至少年轻十岁,这个兄字可不敢当,你就别跟我套近乎了。”

    徐伯夷不以为忤,哈哈一笑道:“是啊,你年轻啊,年轻就是好啊,人年轻,又俊俏,所以才能抱上红枫湖夏家的大腿,要不然,你今日怎能沐猴而冠,轻轻巧巧的便得了一个举人功名呢?”

    叶小天上下看他两眼,冷冷地道:“足下别是今儿早上忘了吃药吧?又或者早在葫县的时候,就被人打坏了脑子,怎么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徐伯夷见众举子都围过来看热闹,有心在众同年面前让叶小天丢脸,声音提得更高了:“你敢说你没有攀上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夏莹莹?”

    叶小天点头道:“没错!我与莹莹两情相悦,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徐伯夷道:“红枫湖夏家,名列八大金刚,夏大小姐可是土司老爷家的千金,如果不是靠着夏家的帮助,就凭你的所谓才学,你有资格做举人?”

    叶小天顿时怔住了,怔了半晌,才试探地问道:“你说……红枫湖夏家,是名列八大金刚的土司?”

    徐伯夷乜着他冷笑连连,有些嫉羡有些嘲讽地道:“你不会想告诉大家,你根本不知道夏大小姐的真实身份吧?”

    叶小天举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八大金刚,夏家……”

    忽然之间,叶小天心中便充满了感动。他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那个卖梨姑娘,后来勉强被他提升为某村长孙女的莹莹,居然有这样高贵的出身,居然和展凝儿一样,是一位豪门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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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笑话、神话!

    当初叶小天知道展凝儿寄情于他时,曾受宠若惊,可那时他已喜欢了莹莹,自然不敢妄想再去追求展家大小姐,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美梦他也做过,可惜他不是舜帝,没有享受公主姐妹花的资格,他又不是嫌贫爱富的徐伯夷,既已倾心于莹莹,自然不作他想。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莹莹居然也是同凝儿一样出身高贵的女子,几乎倾刻之间,他就明白了莹莹对他隐瞒身份的苦心,确实,如果他早知道莹莹的身份,他还能在莹莹面前表现得那样自信而霸道?

    徐伯夷见叶小天怔怔出神,只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了,心中大感快意,不由冷笑道:“怎么,你没话说了?”

    叶小天忽然向徐伯夷长长一揖,郑重地道:“谢谢你!”

    徐伯夷奇怪地道:“谢我什么?”

    叶小天认真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才知道莹莹究竟有多好。”

    徐伯夷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叶小天在说什么。

    街对面是一排高档酒楼,与官衙相近的地方酒楼总是多一些,而且档次大多不低。其中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二楼上,开着一扇小窗,窗内两位老人对面而坐,桌上只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和一壶老酒。

    两位老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清瞿雍容,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威风,显然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质,除非他们自己有意收敛,否则很容易就被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寻常。

    如果不是有人守在楼梯口,普通的食客能够有幸走上这层楼,他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位高大威猛的老人,但是看久了,他的注意力却一定会转向那位雍容清瞿的老者。

    虽然这位老者在那个身材魁梧、卧虎一般威猛的白发老人面前显得有些单薄。但他静静流露出来的神韵,却如渊之停如岳之峙,比起那个魁梧老者更易令人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两个老者,正是安家那头老狐狸安国维和夏老爷子夏仁勇。

    夏老爷子远远瞟着对面衙门口的情形,白眉微微一皱,道:“那个臭小子花言巧语哄骗我的宝贝孙女儿,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你这老家伙偏要我送他一个举人功名。结果我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你却眼看着他去三等县做一个小小典史,也袖手不理?”

    安国维微笑道:“他屈居三十名举人之末,如果一下子拔的太高。岂不令人侧目?那对他并非好事。再者说,宦海沉浮,风波险恶,冲在最前面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后。”

    夏老爷子蹙眉道:“难道你没听说,杨应龙正打算安排播州阿牧赵歆的儿子赵文远去葫县,田家则大力举荐徐伯夷去葫县么?杨应龙虽是个年轻后生,可他的野心却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甘拜下风,他此举必然大有深意。田家那对小娃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况且徐伯夷和叶小天又有夙怨。叶小天被他们两个钳制着,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安国维开怀大笑:“呵呵呵,你呀,这是关心起孙女婿了么?”

    夏老爷子脸色一沉。道:“我可不希望我的乖孙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得守活寡,他们两个决不可能!”

    安国维笑吟吟地道:“好!小儿女间的事,咱们不谈。你担心他吃亏,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此前曾在葫县干过什么事。嘿嘿!一个假典史都能干得有声有色,如今有货真价实的官身,他会吃亏?”

    夏老爷子疑道:“什么真真假假?你这老家伙。又在玩弄什么玄虚?”

    安国维莞尔道:“你只要知道,那个小子粘上毛比猴子都精就行了。”

    “就他?”

    夏老爷子不屑地向外瞟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快看看你口中的那只猴子,在府衙门前便跟人打起来了。就这臭脾气还猴精猴精的?我看是头驴子还差不多。”

    安国维诧异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甚清,但是动手的那个确实是叶小天无疑,只是不知道正与他打作一团的又是哪个。

    夏老爷子乐不可支地道:“脾气这么火爆的人也算猴精?前番在栖云亭,他把崔大儒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捎带着得罪了按察使王浩铭。今儿个更是不得了,堂堂举人居然在布政使衙门口动起了手,这一来准保得罪布政使姜欣。

    贵州三司啊,除了一个掌兵的都指挥使司跟他不挨边,其他的两位都被他得罪遍了,就他这性子能在宦海中扑腾出什么局面来?只怕最先沉底的那个就是他了,哈哈……”

    安国维看了一阵,轻轻举起酒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微笑道:“驴子是不会闹天宫的,而猴子……可以!”

    ※※※※※※※※※※※※※※※※※※※※※※

    府衙门前,叶小天揪着谢传风的衣领,“啪啪”地扇着他的耳光。

    毛问智紧紧抱着谢传风,将他双臂拢住,让他挣脱不得,大声嚷道:“哎呀妈呀,你们俩这是干啥啊,有话好好说呗,别干仗啊,大家都是举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谢传风快被他气晕了,你要和气生财,你抱我这么紧干什么?可他明知毛问智就是在拉偏架,他连抗议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叶小天就像抽陀螺似的,抽得他脸都肿了。

    “你个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来污蔑本举人,你当本举人提得起笔,就打不得你个贱人?叶某人可是文能提笔中举人,武能举掌掴贱人的!”

    叶小天用力打着,嘴也不闲着:“今儿是布政使大人召见今科举子的大好日子,你又跑来向本举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这是在打我叶某人的脸还是在打布政使大人的脸,你说?

    你以为跑到这儿来污蔑我,就能有人替你作主了,哈!谁能替你做主,你把那人给我找出来!还是说你觉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晓得本举人会狗刨么?”

    叶小天打着谢传风。却是故意透话给徐伯夷听,他以为是徐伯夷怂恿谢传风来让自己难堪的。方才他和徐伯夷斗了几句嘴,顾忌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大人召见在即,不想在府衙门前闹出事来,本想就此散了,谁知谢传风突然跳了出来。

    谢传风一出来,就当着众举人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起他被叶小天横刀夺爱的事来,除了扭曲事实外加大想臆想,说到激动处。什么狗男女、奸夫淫妇、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一类的话儿就脱口而出了。

    叶小天一开始浑没当回事儿,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听着听着,也不知是哪句词儿触动了他的逆鳞,突然就大光其火,冲上去就是一记“冲天炮”,打了谢传风一个措手不及。

    毛问智一见大哥动手,马上跑过去,两条长臂一张就把谢传风搂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就开始不断地“劝架”!

    徐伯夷在一旁气极败坏地道:“叶小天,你太放肆了,布政使衙门前,居然如此有辱斯文。”

    叶小天道:“贱人!他是贱人!你也是个贱人!有辱斯文?我是今科举人。今日蒙布政使和按察使大人召见,他居然跑到这儿来污蔑于我,究竟是谁有辱斯文!”

    叶小天真是恨透了谢传风,他和水舞分手。固然是薛母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可是这谢传风却也不无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可是他的初恋啊。硬生生被人拆散,提起来岂能不恨。

    再者,后来他听莹莹讲过水舞被谢传风气吐血的事儿,本就有心替水舞出一口恶气,如今又见谢传风跑到布政使衙门口儿来污蔑他,新仇旧恨,岂能不恼。

    徐伯夷被叶小天骂的气白了脸,其实叶小天这一次是真的误会了徐伯夷。谢传风的确是被人怂恿而来,但那人却不是徐伯夷,而是李秋池。

    李秋池接连几次被叶小天削了面子,已经被一些知情人传为笑话。李秋池是贵州第一讼师,同许多豪门都有密切关系,他的名声和口啤就是他的身价和地位,被叶小天这样打脸岂能不恨?

    他素知贵州布政使姜欣性格方正,便怂恿谢传风出面,想在布政使衙门前让叶小天出个大丑,一旦惹得姜布政嫌恶,就算不能削了他的功名,也能阻止他拿个肥差,说不定什么差使都捞不到,徒留举人功名。

    当日曾在栖云亭前向叶小天解说双方辩题的赵文远等人也纷纷上前解劝,衙役们见众举人闹得不像话,马上有人飞也似地跑进衙门向布政使大人报讯去了,其他人便上前把叶小天和谢传风硬生生分开。

    谢传风狼狈不堪地擦着唇角的血,向叶小天怒骂道:“姓叶的,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就可以为所欲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人不报应天报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小天恶狠狠地道:“我心眼少,但是不缺!我脾气好,但不是没有!你要是再不知好歹,肆意败坏我的名声,诽谤水舞姑娘,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给我记住了!”

    徐伯夷嘲笑道:“哼!贪慕女色、强夺人妻,道德败坏一至于斯!被人追到衙门口来声讨,又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好一个斯文扫地的举人啊,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小天整了整衣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笑话?姓徐的,我叶某人今天或许是你和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来日却必定是你们眼中的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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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休息日放在今明两天,望诸友周知!

第17章 运筹

    叶小天这句话似乎有点大言不惭,可他要是厚着脸皮亮出尊者身份,倒也不算吹嘘。虽说蛊教尊者这个身份对于生活在文明社会,并且不甚了解深山生苗所信奉的所谓蛊教究竟为何物的官绅百姓们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多敬畏敬仰,可是大半年前才离开京城的一个小小狱卒,如今坐拥数十万子民,算不算一个神话呢?

    布政使衙门里,按察使王浩铭才刚刚赶到不久,此刻正与布政使姜欣喝茶聊天。这两位封疆大吏秉承“王不见王”的原则,除了偶尔饮宴交际的场合,从来不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更不会到对方衙门拜访。

    但今天不同,王浩铭兼着本省学政,举子们是他录取的,而这些被录取的举子们不管是做官也好,还是成为地方士绅名流,都要常和布政使衙门打交道,所以这次接见,他们两个人必然一起出面。

    两人正不咸不淡地打着官腔,一个衙役忽然急急跑进来,大声禀报道:“老爷,举子们在衙门口儿打起来了。”

    王浩铭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刚刚还向姜欣夸耀他录取的这些举子学识如何渊博、道德如何高尚,这些人成为地方官吏又或士绅,将如何有助于姜布政推行他的政略方针,这不是打了他的脸么?

    不过这里是姜布政的地盘,王浩铭虽然心生恚怒却也不好发作,只是侧目看向姜欣。姜欣为人一向方正,一听这话顿时不悦,面沉似水地道:“举子们何故争斗?”

    那衙役道:“回老爷,举子们正依名次列队等着老爷传见,忽然有位田府管事跑来,指斥一位名叫叶小天的举子花言巧语诱奸他的未婚妻子,还害死了这个女子的父亲,害得那女子母女失和。那叶小天勃然大怒。扑上去揪住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还有个身材高大的跟班也一起动手,众举子解劝不开。”

    “哦?”

    姜布政面皮子微微一动,向王浩铭轻轻地扫了一眼,因为在王按察向他移交的公文中,曾特意提到过几人,进行了着重推荐,其中就有这个叶小天,他也已经准了的。

    王浩铭知道夏家为叶小天讨要举人功名不是根本目的,最终目的必是送他一个官身。只不过这事儿轮不到他做主,但是作为今科举子的考官,他是有荐举权的,所以先下手为强,在移交布政司的公文中着意提到叶小天性格刚烈、锐意进取,可派往葫县任职,以期打开葫县局面。

    姜布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王大人,这个叶小天还真如你所说。性格刚烈、锐意进取啊!”

    王浩铭老脸微微一热,咳嗽一声道:“想必当日在栖云亭畔,这叶小天恣意狂放,羞辱崔象先的事。姜大人你也听说过了。呵呵,此人性情是火爆了些,可是他能不畏强权,此等人可比一个成熟稳重的更适合派驻葫县啊。”

    王浩铭说着。心里已不知有多后悔,早知叶小天会闹出这种事来,他何必多嘴举荐叶小天呢。这位姜布政为人方正,也不大买那些土司老爷们的帐。如果他不多嘴,经过叶小天这么一闹,姜布政气恼之下,那叶小天哪还有机会做官?如今可好,明明厌憎于他,却还得为他美言。

    姜布政听了王浩铭这番话心头却是微微一动。他自主政贵州以来,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朝中几位阁老把他放在这里,本来是希望他能打开局面,加强朝廷对贵州的掌控力。

    谁知他到了贵州,才发现如果没有土司老爷们点头,他的政令根本出不了府门,出了府门也是废纸一张,迫于无奈只得俯首低头,向那些土司们妥协,以换取他们的支持,几年来只能勉强维持局面,无甚建树,其中尤以葫县为甚。

    葫岭两位土司争地,直至兴兵作战,朝廷果断出兵平息了战乱,顺势罢黜了两位土司,立葫岭为葫县,设立流官,等于是为朝廷又争取了一块直接由朝廷控制的领土,这可是朝中几位阁老的得意之作。

    然而葫岭立县已经三年有余,这个位于贵州驿道最北端的要害之地,依旧不能算是掌握在朝廷手中,为此他已不知几次受到阁老们的密函斥责。

    如今杨应龙想把播州阿牧赵歆之子赵文远安插到葫县,田家又想把田家门人徐伯夷安插到葫县,显然是贵州的土司们已经回过味儿来,想把朝廷探进贵州的“这只手”砍掉,重新把葫县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因如此,姜布政才不动声色地把杨、田两家的要求都应允下来,决心驱狼斗虎,先让田杨两位土司较量一番,一则可以消耗这两位土司的实力,二则可以籍由他们来互相制衡。

    如今又冒出这个叶小天来,据说他是红枫湖夏家内定的乘龙快婿,若让他到葫县去,那里的局势势必乱上加乱,那里越乱越好,乱了,朝廷才好乱中取利啊。

    想到这里,姜布政微微一笑,道:“不错,少年人嘛,总不能因为读了书便连血气也读没了。姜某听说叶小天诱拐他人妻子一案,王大人已经有了结论,这田府管事无事生非,污辱新晋举人,该打!”

    姜布政说罢,对那衙役道:“去!也不必等到辰时三刻了,这就叫他们晋见吧。”

    王浩铭听得一呆,心中暗自起疑:“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这可不是姜欣的性格啊。这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

    谢传风两颊赤肿地回到田府,捂着脸往自己住处急走,他这副狼狈相可不想让府中那些下人们看到。

    其实他也知道李大状是有意利用他,但他本就有心恶心恶心叶小天,两个人可谓一拍即合。

    谢传风本想着不管叶小天与他如何理论,这种事都是越描越黑,叶小天不是做了举人正春风得意么?如此这般先让他丢个大脸,说不定夏家听说了也会心生嫌弃,那叶小天可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他拐走了自己自幼定亲的俏媚娇妻。总要让他也尝尝滋味这才甘心。谁知这叶小天竟是属驴的,一言不发动手就打,这也叫读书人么?

    谢管事捂着脸正想往自己的住处去,尽快弄些消肿化瘀的药物敷敷脸面,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谢传风!”

    谢传风一听这声音便是一惊,急一扭头,就见一道倩影娉娉婷婷地立在阶上,头戴一顶浅露,看不见她的容颜,只能看见那俏巧圆润的白皙下巴。在她身后还立着两个侍女。

    谢传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垂头恭声道:“大小姐。”

    不闻脚步声,但是一角白裙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靴尖隐露,头顶传来田妙雯淡淡的声音:“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谢传风吱唔了两声,还没想好措辞,田妙雯已然一声冷笑:“你和李秋池搅活在一起做什么?”

    谢传风心中一惊:糟了!大小姐都知道了。

    谢传风急忙以额触地,道:“大小姐恕罪,小人知错了!”

    田妙雯淡淡地道:“做了几天管事。就开始忘乎所以了?不要忘了,你是田府的人,你去与人如此为难,别人会认为这只是你的私人恩怨。还是出自我田家的授意?”

    谢传风一听话风不对,不由体若筛糠,颤声道:“大小姐,小人……”

    面前白裙一动。那袅娜的身影已然远去,只留下田妙雯一道清冷的声音:“你走吧,从此再不是我田府之人!”

    谢传风大惊。膝行两步,哀声求道:“大小姐,请念在小人鞍前马后的份上,宽恕小人一次。”

    谢传风一面说一面叩头,等了半晌还不见田妙雯说话,抬头一看,哪里还有田大小姐的身影,身边只围了许多田府的奴仆下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谢传风绝望地大呼道:“大小姐!”

    谢传风犹不死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动,可片刻之后,田府内管家韩氏娘子便带着一个家仆来到了他身边,对他说道:“谢传风,小姐念你对我田家也算有些苦劳,这是赏你的,你走吧。”

    谢传风急忙道:“韩大娘,求您帮忙在大小姐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但能令大小姐回心转意,您的大恩大德谢传风没齿不忘!”

    韩大娘叹道:“大小姐的脾气你不知道?不要枉费心机了。”

    那家仆将一个包袱放在谢传风身边,韩氏娘子回眸一扫,对几个家丁道:“送他出去。”韩大娘说罢扬长而去,谢传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一片绝望。

    谢传风失魂落魄地离开田府,又在田府门前痴痴伫立许久,终于死了心,背着包裹慢慢离开,寻到一家车马店。田府不用他,贵阳城还有谁家肯用他?唯今之计,也只有回铜仁去了。

    “叶小天!”

    谢传风坐在一间陋室里,等着车马行为他安排返乡的车马,想起害得自己被赶出田府的始作俑者,不由得咬牙切齿。

    忽然间,他又想起田大小姐所赐的包裹,沉甸甸的应该有不少金银,如如今前程已经没了,如果这笔钱丰厚一些,回去后买房置地,也可过上小康生活。

    谢传风打开包裹,意外地发现,包袱里除了一笔金银,居然还有一封书信,谢传风急忙展开书信一看,一丝喜意顿时漾上眉梢,他急忙左右看看,见室中无人,便把那封信三口两口吞咽腹中,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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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