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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夜天子txt下载     夜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收获的季节

    陈潇的被杀比起赵文远的叛逃,给海龙屯带来的影响更大。

    一则,陈潇的身份地位相当于播州******的内阁首辅大臣,是首相,远比赵文远这个播政家政大管家身份更为高贵,带来的冲击和影响自然也大有不同。

    二则,陈潇和赵文远都是土官,都有自己的地盘和部属,而陈潇是陈氏土司家族的当家人,赵文远只是赵氏土司家族里在杨应龙面前最得宠的那一个,他并未能一统赵氏,坐上家主宝座。

    赵文远叛逃,把亲信都带走了。陈潇被杀,他的亲信部属却要经历一场大清洗,而这个过程中,执行者们难免公报私仇,难免会搞扩大化,结果闹得人人自危。

    叶小天在假扮胞兄叶小安期间,也曾对卧牛岭搞过一次大清洗,但是那次大清洗的背景环境不同,而且他行雷霆手段大肆清洗的多为新近“加入”卧牛岭的人,这些人根基尚浅,原本很是郁闷了一阵子的“老臣子们”,反而扬眉吐气,这也使得卧牛岭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

    可海龙屯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外有大军压境,步步紧逼!前有赵文远叛逃,人心惶惶。此时大阿牧陈潇被杀,其部属亲信遭到大清洗,对海龙屯带来的震荡实是难以平复,而且杨应龙此时也顾不上去平息内部因此产生的骚动了。因为,马千乘兵行神速,在汇合了两路大军后,已经迅速开拔到了海龙屯下。

    陈氏家族的主要成员都在山上,自从赵文远叛逃,杨应龙就下令所有亲信大将必须把他们的至亲嫡系全部带上山来,于是这些人无一漏网地被杨应龙干掉了。

    陈氏家族的宗干嫡系可以上山,可陈氏土司的领地和子民却是没法带上山的,所以在他们的地盘上自然也留了人打理。在获悉陈潇及家族嫡干子弟全部被杀后,留守家园的陈氏子弟二话不说,包袱都没打,直接打开寨门降了朝廷。

    陈潇的领地在瓮水,翁水东面就是湄潭。叶小天在湄潭收了赵文远,把赵文远的兵也收编到了自己旗下,斗志昂扬奔瓮水而来,摩拳擦掌地正打算大打一场,却不想陈家子弟直接开了城门,出城投降了。

    于是,叶小天兵不血刃,又占了瓮水。

    叶小天大喜,这真是天从人愿,他本来只想在征讨杨应龙的过程中,迅速整合思州四府,除掉石阡童家这个隐患,把白泥等三司据为己有。却不想杨应龙倒行逆施,接连把赵文远和陈氏家族推到了自己一边。

    赵家在湄潭地区,毗邻余庆,余庆则毗邻已为叶小天所有的石阡。陈家呢?在在翁水,毗邻赵家的湄潭,如此一来,就把铜仁、石阡、余庆、湄潭、翁水连成了一线。

    而在这条线的下方是哪儿?就是白泥、草塘、黄平这三块叶小天本就准备要纳入囊中的领土!

    所谓气运加身之人,就是种种的偶然与必然交织在一起,本来会有无数种可能的发展,可是他遭遇这些可能的时候,常常是好的结果。

    这其中有运气的成份,但是有没有一些曾经的几乎被人忽略了的条件,那就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比如赵文远游而不击,伺机投敌,为何专要等叶小天赶到?在别人而言,这就是叶小天的气运。在赵文远而言,则是因为他和叶小天早就打过交道,他了解叶小天的为人品性,他不担心叶小天会杀降冒功。

    再比如此时的陈氏家族,他们既可以投向翁水西南边的马千乘,也可以投向东北面赶过来的叶小天,两人的军队此时距翁水的距离差不多。他们为什么选择了叶小天?

    这里边有没有赵文远先投了叶小天并受到了公正的待遇的原因,有没有叶小天扮叶小安上海龙屯时,此时负责陈家的负责人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一起喝过酒的原因?有没有杨应龙勾搭过马千乘的母亲,马千乘对播州恨意较深的考虑?

    或许这些都是有的,但在别人而言,却未必会考虑到,他们会本能地认定,这就是叶小天的气运。

    一旦他们认定叶小天此人有大气运,那么会怎么样?

    没人觉得自己有本事与天斗,与天意气运所钟的人斗。如果可能,他们希望自己能和有大气运加身的人站在一边儿。于是,赵文远和陈氏家族此时的负责人陈东对叶小天更加信服了,其他尤在观望的一些土官,也把准备投效的目标放在了叶小天身上。他们开始更加关注叶小天的一举一动,思量是否前往投效。

    而叶小天却也很会做人,在他忽然发现不只白泥、草塘、黄平三地,甚至就连瓮水、湄潭、余庆三司也有可能落入自己手中的时候,对赵文远和陈东就更是待若上宾了。

    千金市马骨,图的是各方豪杰纷纷往赴。何况赵文远和陈东不是一堆枯骨,这两位都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叶小天这番表演,对正急于寻找新主子、寻找新出路的土官们来说,无疑是一道福音。

    此时,白泥方向,于珺婷和展凝儿两人业已出兵,对白泥安抚司展开了进攻。她们攻击的进度并不快,步步为营,压力是一点点地施放在白泥田氏身上的。因为卧牛岭掌印夫人田妙雯的亲笔信,已经被她们分别送到了白泥田氏大小土官们的手上……

    其实呢,就是以田妙雯名义所写的一封******,印刷了数百上千份,用望楼吊斗在上风头撒了满城,田氏家族乃至白泥城的百姓几乎都看得见。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声来自白泥田氏同族之人的呼唤,相信会有许多人听进心里。

    马千乘可没有叶小天那么好运,养马城,他是很费了一番周折,硬生生地打下来的。前面是龙爪囤,这一关,他还得打!龙爪屯的后面是青蛇囤,青蛇囤后面是海云囤,海云囤的后面才是海龙囤,险峻陡峭,飞鸟腾猿亦难翻越之地。

    他们两人选择了不同的路,当叶小天踏上收获之路的时候,马老弟得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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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活脱脱一个天王

    龙爪囤,马千乘打得辛苦无比。

    夫妻俩并肩上阵,亲自督战,用了四天功夫才拿下龙爪囤,军士伤亡无数,大军疲惫不堪。好在此时刘大刀率领主力业已赶到,所以将他们撤了一下暂作休整,另派了其他军队担任攻坚任务。

    此时,安大公子安南天业已率领安家土兵加入了贵州叶梦熊一方的讨逆大军。从贵州方向进逼播州的一共只有两路军马,在八路大军中只占了四分之一,安南天参加的是左路军。

    安南天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甫一加入,便抢下了先锋官的活儿,在乌江之上架设浮桥,于十六日夺下落蒙关,攻至大水田,占领桃溪庄。

    土兵的军纪大部分都是很糟糕的,哪怕他们出兵的目的是正义性的。烧杀抢掠自然不可避免,再加上安南天也不像秦良玉一般严厉约束子弟,所以安家土兵火焚了桃溪庄,这处世外桃源因为杨应龙的野心和安家兵的散漫,被夷为白地。

    宋家一直关注着安家的动静,当安家出兵之际,宋家也立即派了宋天刀,加入了贵州方面的西路军,并主动请缨成为先锋。

    其实这两大世家实力绝对是有的,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征调出一支超过叶梦熊组织的朝廷军队的庞大军队。但是他们是千年世家,大势已成,进取心比起叶小天的孤注一掷就差了许多。

    所以他们迟至此时才出兵,而且动用的军队数量依旧是少数,是真正的协同剿叛,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理早已深入安宋两家的骨髓,这一点即便是以安宋两家的掌门人之雄才大略,却也不能避免。

    但是这两家人的加入,并不在于他们自己能出动多少兵马,而在于其政治意义。安宋两家这是明确表态站在朝廷一方了,对其他各方土司将产生什么影响可想而知。

    附庸于播州杨应龙的小土司们因为他们的加入,军心更是涣散。毫无斗志可言。而这些土司们之间由古到今历经千年,多多少少总有些可追溯的亲戚关系,这时自然都拿出来用了。

    前方战事打得火热,各方土司却是信使不断。串连的、商量的、接洽的、准备易帜的,哪怕是正面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的,私下里都在频繁进行着接触。

    黄平安抚司眼见如此情形,也不得不考虑自己家族的未来了,黄平安抚司位于播州的最南端。本与水东宋家接触就极为频繁,此时自然想投奔宋家。

    只是宋家投入战斗比较晚,此时还没渡江,黄平安抚司刚刚派人去与宋家接洽,于珺婷就派了信使来。

    于珺婷一面对白泥安抚司实行武力征讨,一面大撒传单,利用田妙雯的身份进行攻心宣传。虽然白泥田氏早已自成体系,但是与铜仁田氏毕竟是共同的祖先,在形势岌岌可危时,这一点就成了他们倒向卧牛岭的关键因素。

    眼见田雌凤与田飞鹏、田一鹏都白泥田氏嫡系都在海龙屯上。且带走了田家最精锐的兵马,如果硬抗必然会被于小妖女毫不留情地抹杀,留守白泥的田氏子弟把老祖宗请了出来。

    白泥田氏这位老祖宗,论辈份是田妙雯的曾祖父,久已不问世事,但是值此非常时刻,白泥田氏家族的子弟既不想与杨应龙同归于尽,又不敢承担这个选择的权力,只好把这位老人家抬了出来,请他说话。

    老头子马上入土的人了。也不担心一旦杨应龙还能绝地反盘时,田雌凤等人对他的清算,便代表白泥田氏,答应归附卧牛岭。如此一来,于珺婷便占领了白泥,与黄平宣抚司近在咫尺了。

    于珺婷马上派人与黄平宣抚司联系,第一位使者是她以卧牛岭的名义派出的,第一位使者还没回来,她又以白泥田氏的名义派了一个说客。

    紧接着。她便移师黄平与白泥两地的接壤之地,做好了武力进逼的准备。黄平安抚司虽然更倾向于投奔水东宋家,可惜那边结果如何一时还不得而知,而叶小天的使者却是已经到了。

    而且白泥田氏已经降了叶小天,叶小天的势力等于已经与他接壤,为长远计,这一点不能不予考虑。再加上白泥田氏与黄平宣抚司也有姻亲关系,有白泥田氏派出的说客苦口婆心地劝说,结果当黄平安抚司派往水东宋家的人带了稳妥地回信儿以及宋家的使者兴冲冲地赶回来时,于珺婷已经出现在黄泥安抚司,代表卧牛岭与黄平安抚司正式签署了协议,将黄平安抚司罗氏家族纳入了卧牛岭治下。

    事情发展顺利于否,往往取决于第一步。于珺婷智取石阡府童氏,劝降白泥田氏,招降黄平罗氏,这样一来,被他们半包围起来的草塘宣抚司宋氏可就差了慌。

    草塘宋氏与水东宋氏并没有什么关系。草塘宋氏始祖本是元朝时靖江路总管宋居混,后来其子宋明学任草塘安抚使,再后来其长孙宋钦开始,成了世袭草塘平夷宣抚司宣抚使,领贵竹等十个长官司,红边、陈湖等十二马头。

    如今眼见北面的余庆、湄潭、瓮水被叶小天占领,南面的白泥、黄平也投了于珺婷,夹于其间的草塘别无选择,投靠卧牛岭已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至此,叶小天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但原本计划之中的白泥、草塘、黄平三地纳入囊中,还额外收获了余庆、湄潭、瓮水三地,占据了播州的半壁江山。

    “人啊,得知足!太贪心的话,是要天打雷劈的!”

    叶小天打着饱嗝儿对华云飞说:“自打过了娄山关,咱们连打硬仗,减员严重啊!这样,你带伤兵去草塘,配合珺婷接收余庆、湄潭、瓮水、草塘、白泥、黄平六府,我带精锐主力前往海龙屯,汇合王师,做最后一战!”

    华云飞问道:“那么,大哥留多少人?”

    叶小天想了一想,道:“千乘老弟带出来三千五百人,现在连番征战,大概只剩两千五百人了吧?我卧牛岭,可比不得石柱马家本钱雄厚,我就留……两千人吧!兵在精而不在多嘛。”

    华云飞恍惚了一下,光是彻底控制了整个思南,地盘和势力就不比石柱马家小了吧?现在又加上余庆、湄潭、瓮水、草塘、白泥、黄平……,如今这地盘已经赶上原来的播州了,活脱脱又是一个天王,你叶天王说你比不得石柱马家本钱雄厚,你也不怕老天爷一个雷活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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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决战海龙囤

    叶小天原本拥有一万八千名兵卒,实际上在赶到海龙屯东线时,他的总兵力已经因为以战养战而超过了两万人。这样一支庞大的军力说走就走,只留下两千人,正常情况下是很冒险的。

    不过,叶小天负责的是东线,东线至此已经被叶小天全部解决,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而且,在兵出娄山关之前,叶小天已经和刘大刀打过招呼,由他独自解决播州东线,其他方面的任务不用他负责。

    叶小天破纂江、破娄山关,都出过大力、立过大功,而且他是四川方面军中唯一一支来自贵州的外援,作为客军,自由度大,真要走刘大刀也不好太过约束。

    何况叶小天不仅此前出力甚巨,而且与刘大刀还有了极密切的关系,痛打落水狗、抢最后一功的人又多,以至锋芒正盛的叶小天此时退出,可谓急流勇退,没有任何一路军的统帅或将领提出指摘,反而暗暗赞他识趣,不与自己抢功。

    叶小天这一手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里子面子都得到了,还赚了偌大的便宜。以致后来罗大亨每每称道:“人人都说我罗大亨会做生意,其实我大哥才是真的会做生意!跟他比起来,我这些手段,根本不上台盘!”

    叶小天顺风顺水地解决了东线,赚得盆满钵满,撑得放屁流油,这才姗姗地赶往海龙囤。而刘大刀率明军主力,此时已连破青蛇囤、海云囤,兵至海龙屯下。

    由于叶小天上一次前往海龙囤时,已经注意到了水位下降的事,并及时告知了刘挺,刘大刀没有驻军于低洼山谷内,而是分兵驻扎于被他攻下的龙爪囤、青蛇囤和海云囤,一瞧就是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

    叶小天率兵赶到,马上赶去刘大刀屯兵驻扎的海云囤。这里与海龙囤面面相望,顺风的时候,高喊的声音对面山上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咫尺就是天涯,想要到对面山上去,却难如登天。

    各路大军主将俱已到达,刘挺马上召开了各方面军的作战会议。马总兵道:“海龙囤险峻陡峭,飞鸟难渡,灵猿难攀,如果正面进攻,伤亡难以估量!”

    刘挺蹙眉思索良久,缓缓地道:“正面进攻,绝不可取!”

    吴广总兵道:“若是我们围而不攻,耗尽山上米粮呢?”

    这人是从内地调来的,不甚明白土官地区的情形。刘挺在广东时和他就是极熟稔的朋友,因此没有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吴广大为不悦,粗声大气地道:“嘿!我说老刘,你几个意思?”

    叶小天代为解释道:“土官,所有粮赋,均由其自己收取。这杨应龙贵为播州第一土司,海龙囤上的粮食只怕吃上十年都吃不完。而且这山上有泉水有土地,若是开荒种地、养猪牧羊的话……”

    吴广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这个法子也是绝不可用了。”

    刘挺思量许久,道:“放弃正面,马总兵,你从两翼寻找勉强可以攀爬处,修建栈道,铺设可以攀登至山上的路径!至于其他各路大军……”

    刘挺缓缓站起,沉声道:“集中攻其后囤,各路兵马一日一路,轮流作战,不让山上守军有片刻歇息!”

    马千乘愕然道:“放弃正面么?如果杨应龙突围怎么办?”

    刘挺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我还就怕他不突围。一旦离开海龙囤,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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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轰轰!”

    一百二十门虎蹲炮,次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刘大刀集合各路明军的大炮,共计四百余门,可是山前地势狭窄,排布不开,因此这大炮也分作四轮,人不停歇,炮也不歇,打算以车轮战,彻底打垮杨应龙。

    因这后囤狭窄的地势,根本容不下二十余万大军,所以明军中要隔个七八天才轮到他们主攻的军队依旧驻扎于前囤,明日接替的军队则驻扎于后囤山外,只有主攻部队才在后囤峡谷内活动。

    海龙囤上,大炮每响一声,站立在那儿的杨应龙心里就抽搐一下。尽管他不愿承认,也知道败局已定,再也不能反转了。

    田雌凤站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山间腾起的一团团烟雾,不知是不是火药熏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一时半晌的,他们攻不上来!”杨应龙坚强了语气:“我们回吧!”

    田雌凤没有动:“天王,我们该尽量拖延他们的时间。”

    杨应龙站住了脚步,望向田雌凤。

    田雌凤道:“每过一日,明军消耗都得数万两银子,拖得久了,朝廷吃不消,这大军不撤也得撤!”

    杨应龙道:“那是自然!所以,我已下了死令,自山脚而上,层层设防,每一处险隘处的守军,只可战死,不可后退半步!这山险要无比,我倒要看看,他刘大刀拿多少人命来扛!”

    田雌凤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却也不妨多些手段。”

    杨应龙疑惑地道:“你的意思是?”

    田雌凤道:“诈降!先派人诈降,继而派人袭营。他们想以疲兵之计胜我,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轻松了。”

    杨应龙思索一阵,缓缓点头:“使得!”

    山涧间一泉飞瀑,化作银白色的一条匹练,重重地砸进百丈深的峡谷。而在绝壁之上,一些土兵打扮的人正用凿子榔头敲打着岩壁,钉入大指粗细的铁钉,一块块地铺着栈道木板。

    马总兵手搭凉蓬,仰头望了望那高耸入云的石壁,回首对叶小天道:“叶大人,多亏了你啊!这山势太过险峻,亏得你的人善于攀援,若要马某独自来做,只怕每日都得有摔进山涧,粉身碎骨的兵士!”

    叶小天笑道:“马总兵客气了,为国尽忠,何分彼此。何况马总兵仁德宽厚,威望卓著,小天也早想攀交将军呢。今与将军并肩作战,不胜荣幸之至。”

    马总兵被他拍的浑身畅快,重重一拍叶小天的肩膀,道:“人常说,川黔地方的土司目高于顶,皇帝老大他老二,从不把我等流官放在眼中。你却与那等人大大不同,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马某交定了!”

    二人正说着,一个校尉急匆匆跑来,喜形于色地道:“总兵大人!大好消息,杨应龙自尽了,田三夫人派人向咱们投了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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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封田雌凤亲笔所写的降书,上边盖着播州宣慰使杨应龙的大印和田雌凤的私印,喻示着此方官印,已经落入田雌凤的掌握。

    上边详述:杨应龙眼见大军压境,帝王梦破灭,竟尔悬梁自尽。田雌凤一介女子,不敢与天兵对抗,因而向朝廷请降。接着就是她罗列的条件,杨应龙举兵反叛而死,她自然不敢要求更多,条件主要是要保障田氏和杨氏族人的性命安全。

    马总兵哈哈大笑:“杨应龙死了,哈哈哈!这下可省了老子好大气力!告诉兄弟们,不用搭栈桥了,哈哈,老子要马上派人把降书送去给刘大刀!”

    叶小天道:“杨应龙自尽?总兵大人,此言恐怕不可相信!”

    马礼英一呆,睨他一眼,道:“叶大人难道怀疑其中有诈?不用担心啦,如果杨应龙未死,田雌凤不是真心要降,这能瞒得了多久?最多三两日功夫,就得漏馅儿!”

    叶小天道:“那可未必!刘总兵有权答应田雌凤投降的条件么?他没有!如果要和谈,就得息战;把事情报到重庆府李总督那里。李总督有权赦免谋逆者的死罪么?也没有!这案子就得再报上朝廷!这一来一回……,试想,朝廷要耗费多少钱粮?期间,天知道又会有何变化?”

    马总兵脸色一变,道:“这个……”

    叶小天是坚决不信杨应龙会在此时自尽的,杨应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主儿,哪怕只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不会甘心放弃,怎么可能海龙囤尚稳如泰山,他就自尽呢。

    按照这一推断,他越分析思路便越清楚。叶小天道:“而且,你看时辰,现在已经暮色苍茫,再有一会儿天就黑了。信今晚是送不到刘总兵那儿了。而大人您因为田雌凤递了降书,却难免懈怠了警觉,如果海龙囤上派兵趁夜偷袭……”

    马总兵怵然一惊,拧眉骂道:“幸亏你提醒了我。险些上了那妖妇的恶当!”

    马礼英上前两步,厉声喝道:“那信使呢?”

    校尉答道:“正候着回信儿。”

    马总兵狞笑一声:“回信儿?给我斩了他!扔进山沟沟里喂狼!”

    叶小天微微蹙眉,道:“总兵大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啊!”

    马总兵道:“一方叛逆。是我天兵征讨之贼,也配与我天兵并称为军?去!斩了!”说罢将那信撕得一团粉碎。

    叶小天对他这急脾气也是无奈了,虽然叶小天认定了杨应龙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自尽,可马总兵这做法……

    马礼英见他不以为然,便道:“总督大人早有令谕,不可受降。难道你忘了?宰了一个送信的而已,没什么事儿!”

    马总兵倒是真信叶小天,只听他一分析,马上就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只是他们二人都未料到,田雌凤竟是前囤后囤。各派了一个信使,送了同样的一封信。

    马礼英这边有叶小天提醒,没有上当,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马礼英这边反而加强了防范,而后山吴广那里却当了真。

    吴广收到田雌凤的降书大喜过望,当即命令收兵,要命人把捷报送于刘大刀。不过,信送来时已是暮色苍茫。山中夜色来的快,而黑夜之中赶山路太过危险,只好决定明日再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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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想,田雌凤见前山没有回信。后山却有了回信,当夜便安排了一路兵马,悄悄缀下山来,试图偷营。

    幸亏吴广是一位百战老将,虽然满心喜悦,也确实放松了警惕。但是必要的防范提施却没有减少。在他的军营外围,他不但挖了插满尖木的壕沟,同时还布了一道荆棘墙。

    当夜,播州土兵准备夜袭军营,壕沟他们巧妙地度过了,可面对荆棘墙却没有太好的办法。火烧显然不行,那军营里会立刻发觉,只能想办法从底下掏一个洞,悄悄钻进去。

    他们掏洞时虽然小心,可荆棘丛实在不好对付,一不小心就刮扯衣服、刮伤肌肤。而营里有一个巡夜的士兵偶然发现了荆棘墙的晃动,还以为刮住了什么猎物,兴冲冲地就是一箭射来,本巴望着射个野味儿尝尝鲜,却不想这一箭射出个百户!(战后叙功,这个小卒因为及时发现了播州兵的夜袭阴谋,被直接提拔任命为百户),他一箭射去,便是一声惨叫,偷袭就此曝光。

    于是,田雌凤的缓兵之计只拖延了明军不到半天的时间即告失败。次日一早,惊出一身冷汗的吴广恼羞成怒,赶走了前来替换准备打车轮战的另一支明军,又对海龙囤狂轰滥炸了一天。

    而前囤的马礼英得到了吴广那边的情报之后,庆幸之余也是更加愤怒,加快了铺设栈道的行动。他这里铺设栈道并不容易,不仅要同险恶的自然环境做斗争,还得时时对付播州派来袭扰的人马,可是被惹恼了的马礼英,却也是加快了进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明军不计牺牲的进攻下,海龙囤的陷落,已是早晚间事。

    海龙囤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平和安静。每个人心里都莫名的烦躁,更是感觉无尽的疲惫。刘大刀各路大军轮流攻山,一日不教山上清闲只是一方面的作用,更大的原因是:山上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杨应龙觉得这山似乎已经拥挤不堪到了极点,他想享受片刻安宁都不可得。总有数不清的人,跑来向他禀报这事那事儿,而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让人开心的。

    即便没有人说话的时候,落入他眼中的那一张张面孔,令他的情绪受到感染的也只有焦虚和惶恐。他本来觉得以山为后花园,这手笔大得不得了,此刻却只觉得这海龙囤像是囚禁他的牢笼。

    没错,这海龙囤,此刻已经变成了囚禁他的牢笼,而勾决之期,却未必要等到秋后。(未完待续。)

第50章 千里之堤,溃于一穴

    海龙囤上,依据陡峭的山势,用巨大的条石垒砌了跑马道,雉堞,墩台、炮台、内外城、一字城,城门等等严密的城防设施,固若金汤,利于长期坚守,但要守得住,却取决于兵士死战的决心。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这些土兵又哪来的钢铁意志?

    刘大刀的车轮战法更是不断摧毁着守军的意志,哪怕是一道长堤,在洪水不断地侵蚀下,也要一点点被吞噬,除非你也不断地修缮巩固你的长堤,可惜此时的海龙囤上已经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惧、担心、颓废、沮丧的情绪倒像是一窝窝白蚁,在不断地啃噬着他们的心防。

    海龙囤下的炮声每日不断,呐喊厮杀声不断,虽是仰攻山城,可气势倒比山上的守军更盛几分。

    五月天气,尚不算热,到了五月末,忽然天降大雨,给明军的进攻带来了一定的困难。有不少将领劝说刘大刀暂且休战,但刘大刀不为所动,明军只得顶着倾盆大雨继续攻山。

    山坡上野草成片,本来被雨水一浇也没什么,但是有无数双脚踏上去,却很快就踩成了湿滑泥泞的泥淖,而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行其中,却也不曾耽搁了攻城。

    刘大刀暴雨之中犹自攻城,虽然与攻城本身并未见进展,可是这种坚决的态度却令得守军本已动摇的心防更形崩坏,事已至此,谁还不明白朝廷的大军不惜一切代价,也必欲夺取海龙囤。

    六月四日,接连数日的大雨忽然停住,云收雨住,天气放晴,一轮红日跃然长空。

    这一日恰轮到刘大刀本部兵马攻山,叶小天为表关切,也从前山绕过来为他站脚助威。瞧见天气放晴,一轮红日当空,叶小天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段书来。

    但叶小天并不清楚他听来的这段故事是否真能应用于战争之中,小说家言,毕竟有太多夸张。所以私下找到刘大刀,试探道:“大哥,小弟曾听说,先以大水浸泡一座城池,再以大火焚之,则可使城墙崩裂。这海龙囤地势险要,高高在上,想用大水浸之是很难的,但这一连几天的大雨,山岩泥土俱都湿透了,与用水泡效果也差不多,却不知……”

    刘大刀两眼放光,喜道:“不错!确是有这么一个法子。只是用得到的机会不多,我竟忘记了!快!来人呐!”

    刘大刀马上吩咐下去,数万兵马同时行动,就近砍伐树木,连枝带叶扛着盾牌拖曳到城墙上。就算几万只蚂蚁搬运木屑,一天功夫也能搬运出极壮观的一座木屑堆,何况是几万兵士。

    那山城下堆了无数的木料,周围方圆十里几乎被砍伐一空,旋即大火燃起。因为那树木也多是湿的,要浇了油才点得燃,结果先是滚滚浓烟冲上山去,熏得山上守军无处躲藏,最后只得弃了关口逃到风大的地方。

    浓烟之后便是冲宵的大火,明军这边因为山上守军已经逃开,可以放心大胆地添薪加柴,火势熊熊,日以继夜,一直烧到次日上午。

    此时,已有一位总兵率兵赶来准备接替刘大刀,刘大刀和叶小天站在山下,叶小天迟疑道:“这关口借了岩壁的地利,大段城墙就是天然的石壁,看这样子,怕是烧不开了吧?”

    说来也巧,他这边刚刚说完,就听怪异的一声巨响,那乌沉沉的整片的石岩上陡然裂开一道大口子,山上堆砌了大量的石头,垒砌成了山墙,下半段就是这自然形成的岩壁。

    岩壁一裂,那巨大的力量,登时把上半截人工垒成的山墙撕裂开来,大块大块的石头轰然砸下,幸亏下边的大火炙烤的人都要远远避开,不曾砸伤了人。

    刘大刀正与来接替他的那位总兵说话,见此情景大喜过望,立即抄起自己沉重的大刀,大吼道:“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冲啊!冲啊!”说完也不管别人了,健步如飞地就冲了上去。

    那山岩裂隙一开,火苗子卷入,裂隙就更大了,上边一段山墙被彻底毁坏,山石不断落下,最终砸灭了大火,可原本无可攀登的壁立山墙,此时却也成了一座石坡。

    刘大刀身先士卒,举着大刀就冲了上去,三军士气大振,也是随之呐喊冲锋,纷纷抢在头里。

    前来接替刘挺的那位总兵大人眼睛都红了:“你奶奶的,今天轮到老子攻城了啊!这破城第一功,你刘大刀好意思跟我抢?来人呐!来人呐!上山!上山!速速上山呐!”

    那位总兵大人派了一个传令兵到山坳外去传他的人,眼见刘大刀的人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上山去,实在按捺不住了,便领了他身边几十个亲兵,也急不可耐地向上奔去。

    叶小天身边侍卫也都是好战分子,纷纷看向叶小天。叶小天沉吟道:“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众侍卫顿时沮丧,叶小天见状,改口又道:“不过……,危墙已经倒了,老子也不是君子,咱们也上!”

    众侍卫大喜,马上嗷嗷叫着簇拥着叶小天沿那崩坍的山墙向上冲去。

    六月五日,土城告破。

    守军意图退守第二道关隘,却被杨朝栋命令守军乱箭射回,命他们宁可战死在第一关上,也不许后退半步。众土兵无奈,只得反扑,意图夺回已经失陷的土城。

    一番大战,一部分土兵被歼,一部分土兵弃械投降,海龙囤第一关:土城,彻底落入刘大刀之手。

    正在前山修栈道的马总兵听说后山破关,抓心挠肝一般的难受,功劳啊!天大的功劳啊!可惜与他全不相干!

    马总兵恨恨地骂了几句刘大刀生儿子没屁眼儿,依旧继续命人铺着栈道。破了第一关,不代表就能顺利破了第二关,刘大刀未下停止凿栈道的命令,这边就得继续干。

    “土城不能有失!土城失陷,失陷的不是一座土城,而是我山上守军的斗志!”田雌凤强打精神,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绝望:“天王,土城,无论如何也得夺回来!”

    “我知道!”

    杨应龙的声音空空洞洞的,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他唤过二弟杨兆龙,低沉地吩咐了几句,杨兆龙便返身而去。

    杨应龙的宝库被打开了,片刻功夫,杨兆龙就带人从宝库中抬了十口大箱回到天王阁前,将箱盖一一打开,里边是银灿灿的元宝。

    杨应龙沉声道:“募集死士,夺回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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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不贪,只要一半

    “土城失陷,官兵就在我海龙囤站住了脚。頂點小說,须得把他们赶出去,夺回土城!”

    杨应龙面对簇拥在天王阁前的大小土兵头目们高声吆喝着,大步走到银光闪闪的十口银箱前:“谁能募征死士,为我夺回土城,这十箱白银,就都是他的!”

    天王阁前一片死寂,只有山风阵阵。

    财帛动人心,那十口大箱的银子,谁看了没感觉?可是银子也得有命花才叫钱。夺回土城?你知道土城之重要,难道刘大刀不知道?那可是刘大刀啊!

    百十二斤的那口大刀,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兵刃碰上他的大刀,不是被砍断,就是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从他手里夺回土城,无异于虎口拔牙。虽然大家也清楚,一旦让刘大刀攻上山来,大家的结局还是不妙,可是哪怕比别人晚死一刻,也没人愿意当这个急先锋。

    眼见众头目一言不发,杨应龙勃然大怒:“怎么?便无一人替杨某分忧吗?”

    “何汉良,我命你带兵夺回土城,如若不然,杀你全家!”杨应龙暴怒,开始直接点将了。

    何汉良满脸苦色,单膝跪地道:“天王,属下不是不肯为天王尽忠。只是,官兵众多,这些时日里攻城不断,属下的兵士疲惫不堪,已不敷大用。而刘大刀更以骁勇著称,属下只怕……”

    杨应龙挥剑指向何汉良,何汉良先是一惊,继而却闭上双眼,仰起了下巴。他本是何氏子弟,族叔祖何恩叛离播州,投了朝廷,他却被迫从贼。更是在纂江城中被逼大开杀戒,被震怒的万历皇帝列为不赦之罪。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何汉良也是心灰意冷了。

    “天王!”

    田雌凤及时出面唱红脸,拦住了杨应龙。

    田雌凤转向默默肃立的众头目,道:“土城一失,与我播州大为不利。天王难免急躁了些。刘大刀善战。本夫人也知之甚详,如要夺回土城,确也急切不得,不能自乱阵脚。你等且先散去吧,如何夺回土城,我与天王再作商议!”

    众头目暗暗松了口气,向杨应龙和田雌凤施了一礼,匆匆散去。待众人离开,杨应龙弃剑于地。恨声道:“这些狗杀才,平日里只管口口声声为我效死,如今却推三阻四,没有一个肯为我分忧的。”

    田雌凤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却忽然落下泪来,哽咽地道:“天王,都是贱妾不好。如果当初不曾劝说天王起事,我杨家世守播州。又岂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杨应龙容色惨淡地一笑,回首望去,夕照残红,满眼山河,忽然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土城前,战场已打扫干净。尸体已经清理。伤员已经送出山去治疗,周围迅速进行了加固,加强了防御,刘大刀仰头看了看那高大的牌坊,上边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楹联:

    养马城中。百万雄兵擎日月;

    海龙屯上,半朝天子镇乾坤。

    横批:半朝天子!

    刘大刀冷冷一笑,忽然单手擎起了他的大刀,身形迅速一转、两转、三转,疾旋如风,已经转至那牌坊下,手中大刀轰然一声砍在那牌坊立柱上。

    刘大刀顿身不动了,那牌坊晃了一晃,缓缓地倾斜了一下。

    整个土城,无数士兵都肃立不动,盯着那座牌坊,一阵风来,那座已经倾斜了的牌坊缓缓、缓缓地倒了下去。

    排山倒山般的欢呼声响彻山谷……

    ※※※※※※※※※※※※※※※※※※※※※※※※※

    夜色中的海龙囤静静地矗立着,山上山下却分属于两个不同阵营。

    四个死卫打着火把,前后呼拥着杨应龙默默地巡视各处防御阵地,一路走下来,杨应龙越走心中越是绝望。

    虽然他所到之处,所有土官、土兵都一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状态,可他如何看不出这些人强扮的模样。

    十箱白银,有些羞刀难入鞘的感觉。它们如今依旧扔在天王阁前,仿佛是一堆破铜烂铁,那是他已无法挽回的军心。

    杨应龙巡视了一半,就无法坚持下去了。他默默地转身,没有理会身边死卫诧异的目光,而是踽踽地回了天王阁。

    天王阁中,灯火如昼,也许正守在天王阁上的田雌凤也害怕那无尽的黑暗,所以才点了无数的蜡烛,照的大殿通明。

    看到杨应龙回来,田雌凤有些意外地迎上前去:“天王,这么快?”

    杨应龙摇了摇头,疲惫地坐回椅上,幽幽地道:“不必巡视了,大势已去,人心已散。我播州杨氏,结局已经注定了。”

    田雌凤默默地看着他,心思一阵恍惚,忽然飘到了娄山关上,依稀记起了叶小天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叶小天此刻就在山下吧?也许……他是对的,但她真能割舍一切吗?死亡,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土城之内,叶小天的营帐。

    帐内一灯如豆,围在灯前的,是叶小天、华云飞,还有一个胖子,一个看起来很有眼缘、很可爱的胖子----罗大亨。

    叶小天道:“白泥、草塘、黄平已尽入我的囊中。余庆、湄潭、瓮水,更是意外之喜。可要彻底占有它们,总要朝廷认可,才能名正言顺。大亨,这一趟,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罗大亨点了点头,复又变成三层的下巴一阵晃荡:“大哥放心,林侍郎、乔尚书那里,咱们一直打点着呢,李总督、叶巡抚、刘总兵这里关系处的又好,朝廷里有人说话,封疆大吏们给帮着腔儿,我要是还不能把这事儿办麻利了,我大亨俩字儿倒着写!”

    华云飞白了他一眼道:“大亨俩字儿倒着写有屁用!有本事你把姓儿倒着写!”

    罗大亨挪动了一下磨盘大的屁股,哼哼唧唧地道:“我倒是敢,就怕我爹揍我!”

    营帐内,传出三兄弟吃吃的笑声。

    过了半晌,营帐中才重又响起叶小天的声音:“对朝廷而言,拿下海龙囤,这一仗就结束了。对我而言,这一仗才赢了一半。等战事一结束,我就亲自去拜访宋家和安家,这两家若是从中作梗,我这一仗,怕也赢不了!”

    华云飞的声音:“大哥,要怎样,你这一仗,才算是完胜?”

    叶小天的声音:“播州一分为二,天子一半,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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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天王阁上葬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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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之役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结局虽已注定,过程还很漫长,仰山而战的进度并不快,但刘大刀也不急,他已经赢定了,剩下来的只是时间问题。他甚至连大捷的战报都写好了,只空缺了几个字的空间,因为他还不确定能不能抓到活的杨应龙。

此时,闻听刘大刀攻至海龙囤下,甚至已经破了土城,尚在外线坚持抵抗明军的播州地方势力登时土崩瓦解。宋天刀和安南天两路大军顺利抵达海龙囤。由于这两路大军的加入,整个海龙囤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刘大刀虽然悍勇,却不是只会蛮干的主儿,这时如何还不明白该用攻心之计。每日里,那传单雪片儿似的往山上撒,虽然他也知道大部分土兵根本就不识字,但是一百个人里哪怕只有一两个识字的,他相信劝降的消息也会很快散布开来。

刘大刀的想法果然不错,很快就有山上的土兵潜下山来投诚,一开始是零零散散的,刘大刀把这些人充分利用起来,再让他们现身说法,向山上喊话,很快投诚的人就是呼朋唤友三五成群了。

山上对于这种事自然也是防范着的,奈何在眼下这种形势下,打宣传战杨应龙毫无说服力,所以偷偷下山向明军投诚的人滚雪团一般越来越多,杨应龙却毫无办法。

叶小天这些天可是逍遥自在的很,宋天刀和安南天一到,叶小天就成了这二人营中的常客。这两个人可是水西安氏和水东宋氏下一代的继承人,不管是从眼前利益还是常远利益,叶小天都有必要同他们搞好关系。

叶小天和这两个人本来关系就不错,如今又是有意结交,很快就打得一团火热,就差斩鸡头拜把子了。(

战斗,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后加入的安南天和宋天刀急于表现,纷纷向刘大刀请战。加入了主攻阵营,这一日终于杀到了海龙囤的最后一关,杨应龙的后花园。

再往上有那高高在上的天王阁。天王阁之上,便是茫茫青天了。到处都是呐喊,到处都是火光,安南天部宋天刀部马千乘部吴广部争先恐后地往上冲,杀得血流成河。

打酱油的叶小天跟在刘大刀的帅旗之后。像个乖宝宝。这是终极一战,此时已无关胜负,无关牺牲,冲上去,抢的是功劳。叶小天捞的好处已经够多了,自然识趣让功,不会抢着往前冲。

杨应龙站在天王阁最高一层的石阶上,山风吹得他的箭袍猎猎发抖,仿佛高处不胜寒似的,他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在下一级台阶上。站着田雌凤周氏何氏等诸多妻妾和子女。再下一阶,挺剑站立着杨兆龙杨朝栋田飞鹏田一鹏等绝对的心腹。

何汉良已经上了贼船,再无反水的可能,此刻仍在前面率领部众殊死挣扎,而杨应龙最心腹的人,却全集中在了天王阁。【愛↑去△小↓說△網 .aixs】他们能够很清楚地听到前面的厮杀呐喊声,他们很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

所有的人都面色如土,脸上蒙了一层死气。

“大哥!”

杨兆龙眼中蓄着泪水,回首向杨应龙颤声唤道。

田雌凤也扭转身,应龙。目光中说不出是歉疚依恋还是绝望。

杨应龙闭了闭眼睛,漠然地已可楚的殊死决战的死卫最后的防线,目光从他的妻妾子女亲人们脸上一一掠过,长叹道:“播州杨氏。传承已八百年,我杨应龙,就是绝了播州杨氏的大罪人啊!”

田雌凤再也忍不住,悲呼一声:“天王!”

田雌凤扑倒在地,哀哀痛哭起来。杨兆龙等人也呼啦啦一起跪倒,伏地大哭。

杨应龙默立片刻。两行泪水终于缓缓滚落面颊,哽咽地道:“杨应龙,罪大恶极,百死莫赎!今后……想要庇佑你们,也是不可能的了!”

杨应龙倒拖长剑,缓缓地走进天王阁。

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众人伏在阶下,哭得更加悲伤。

忽然,一股浓烟汩汩而出,紧接着炽烈的火舌从窗棂格档中喷嗵而出,杨朝栋骇然叫道:“爹!”

田雌凤早在杨应龙拖剑入阁时,就知道他死意已决,这时倒不惊讶,只是那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除了一片红,什么都了。

她好悔好恨,曾经她无限向往的,如今都成了一场空。回想起来,曾经被她鄙弃的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令人怀念。而眼下,怀念于她,都成了一种奢侈。

“相公!”

二夫人周氏六夫人何氏眼见杨应龙自尽,痛呼一声,猛地跳起来,以袖掩面,撞进那扇阁门,二人刚一冲进去,迅猛的火舌就把她们彻底吞噬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杨应龙早已做了安排。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田雌凤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死就死了吧,早晚都要死的,都要死的……”

眼见天王阁化作了一团熊熊向天的火焰,安南天和宋天刀同样是土司世家出身,眼见杨应龙落得这步田地,不由得生起一丝悲狐之心,稍稍放缓了攻势。

吴广和马千乘却急红了眼,马千乘对杨应龙恨比天高,恨不得手刃了他,方消心头之恨,如何肯让他便宜死了。吴广更急,一个活的杨应龙,可比一个死的杨应龙功劳更大,如果能生擒杨应龙,拿至京城交由皇帝正法,功劳至少可大三成。

二人立即呼唤家将侍卫,发了疯地往里冲。眼见天王阁火起,天王已然自尽,那些死士也不禁呆了,拼死抵抗之心稍弱,被这二人硬生生地冲破了他们的防线。

吴广率先冲到天王阁,杨朝栋杨兆龙等人还提着武器,已被火舌逼到了阶下,呆呆地站在那里,广冲来,也不厮杀。

吴广大呼:“快!快救火!快把杨应龙拖出来!”

士兵们眼见熊熊烈火滚滚而起,如何愿意冲进去送命,吴广捞功心切,心中一急,干脆抢过一面盾牌抵在面前,猛然冲进了火光熊熊的天王阁。

马千乘随后赶到,眼见如此大火,也是一呆,他虽恨杨应龙入骨,想要手刃于他,却也不愿如此冒险,比起抢功心切的吴广,不免逊色一筹。

“大哥!大哥!我是千驷啊!”

马千乘正在发愣,人群中突然抢出一人,连滚带爬地抢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起脸儿来苦苦央求:“大哥,我无心造反呐!你可一定要救我呀!大哥……”

“马千驷!”

马千乘怒喝一声,怒张双眼,猛然举起了手中染血的长剑,可那剑擎在空中,终究无法刺下。马千乘咬牙忍了一忍,猛地一脚踢开马千驷,喝道:“给我滚开!”

马千驷被他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他还待扑上去央求马千乘,这时天王阁中一声大喊,一个火人儿猛地跃了出来,就地滚了几滚,堪堪与他撞在一起,只是二人摔的位置不同,那人手舞足蹈,膝盖一挺,正撞在他的鼻梁上,“卟”地一声,把他生生撞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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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风中残烛

    撞晕马千驷的那人受烟气所冲,也晕厥过去。脸上烟熏火燎的,胡须眉毛都蜷曲起来,稍稍一碰就变成了烟灰,依稀还能看出他的模样,正是吴广。叶小天不禁无语:“为了抢功,这也太拼了吧!”

    此时熊熊大火中的天王阁“轰隆”一声倒坍下来,烟火四溅,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去。

    叶小天提着马千驷的脚脖子,把他拖出好远,抬头再看,倒坍的天王阁火势已经不那么凶猛,但着火的面积扩大了,等这大火消了,一座恢宏的天王阁,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

    一群军将冲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急急解救吴广。马千驷这边就尴尬了,一只足踝还被叶小天提在手上,却根本没人理会他的死活,鼻子被撞歪了,鼻血长流,好不凄惨。

    叶小天转目望去,正看见田雌凤幽幽的目光,不觉便丢下了马千驷的脚。他和田雌凤,恩恩怨怨,纠葛颇深。第一次在贵州赴安大公子宴会时,两人便结了仇,他在田雌凤的大腿上狠狠地刺了一刀。

    此后几番较量,直到田雌凤意图杀了他,以叶小安行“李代桃僵”之计,两个人接触的就更多了。接触如此频繁,虽然曾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也是,可感情上总有那么一丝的暧昧。

    叶小天不想田雌凤死,如果叶小天落在田雌凤手中,恐怕田雌凤杀他之心也已淡到了若有若无。然则,此情此景,叶小天能说什么呢?

    山风起,火光飞扬。

    ……

    杨兆龙、杨朝栋、田雌凤乃至杨田两家一班族人亲信,尽皆落入刘大刀的控制之中。刘大刀曾与杨应龙为友,倒也没有难为他们,待火势稍小,还命人扑火,抢出了杨应龙的尸骸,盛棺装敛。

    只是时已近夏,尸体不好保存,而且尸体也得运往京师,交由天子处置。所以还找了忤作,将杨应龙剖腹,摘除内脏,塞以食盐,以防止尸体腐烂。一代枭雄,一番野心不但葬送了祖宗基业,竟连一具全尸也不可得。

    刘大刀旋即将写好的捷报填上了杨应龙的结局,迅速报往重庆府。此番讨逆战役,共计一百一十四天,八路大军,共斩首级两万余,生擒除杨应龙外的一众贼首百余人,播州之战,至此结束。播州杨氏,至此而灭。

    杨应龙的心腹部下及家人,被集中看管在一处宅院,此处正是当初叶小天冒充他大哥叶小安时曾住过的宅院。

    想起当初曾有过两夕之缘的那个女孩儿,叶小天还叫人仔细寻找过一番,既已有过肌肤之亲,叶小天想尽可能地予之以照顾,妥善安置一下,只可惜一场混战后,整个海龙囤上一片混乱,那女孩儿早已不知去向,叶小天也只能徒呼奈何。

    田雌凤被拘押在一处单独的房间里,门窗俱都用横七竖八的木头钉死,在解送京城前,这门是不开的。

    囚禁其内的田雌凤披头散发,容颜憔悴,看见叶小天走来,她迅速地转过身去。此时的她,从未有过的狼狈,她不想让叶小天看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或者,这也正是他们之间关系微妙的一种表现。

    叶小天没有勉强她,他在牢房外站住了。

    迟疑半晌,叶小天才轻轻一叹,道:“当初,你何必要走!”

    牢房内静默无声。

    叶小天道:“如果你在娄山关时不曾离开,那么从杨应龙举事时起,你就不在山上,说不定我一番运作,可以保你性命。可惜,你选择了离开,你走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它来的这么快!”

    田雌凤身子一震,霍然转过身来:“你说什么?你……你知道我要逃走?”

    叶小天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然呢?田雌凤,女中豪杰,心比天高。会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亦或是贪恋男女之欢,而以有夫之身,去主动勾引一个男人?”

    叶小天轻轻地摇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包括你藏身在那家杂货铺,我都一清二楚!”

    田雌凤目芒一缩,惊恐地道:“你知道?那么……”

    叶小天缓缓地道:“没错!海龙囤上有没有内奸,我不知道。那番话,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之所以没有明确说出是谁,目的就是要你们自己排查。我知道,大难临头,就算有些人自己愿与杨应龙同死,也会对家人有所安排,这些……足以勾起他的疑心与……杀心!”

    田雌凤喃喃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在利用我!陈潇,是因我而死!是我,剪除了天王的一条臂膀……”

    田雌凤愤怒地看向叶小天,叶小天轻轻摇头,道:“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不想走,我宁可这计划利用不上。可是……”

    田雌凤眸光一暗,惨然道:“没错!我怨不得别人,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

    她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张开,凝视着叶小天:“白泥,已经属于你了吧?”

    叶小天点了点头。

    田雌凤道:“请善待我的族人!”

    叶小天道:“我会的!”

    田雌凤慢慢转过身去,幽幽地道:“谢谢你!”

    叶小天沉默片刻,道:“没有别的需要我帮忙的事了么?”

    田雌凤轻声一笑,低声道:“旁的事,谁能帮得上忙呢?”

    叶小天默然,田雌凤缓缓走回空落落的房子中间,轻轻坐下去,背对着窗子,缓缓地道:“伴随着落下的,必有升起的。我知道,你的崛起已不可阻挡……”

    田雌凤微微扬起了头,从叶小天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披散长发下秀美的下巴。田雌凤轻轻地道:“如果当初……”

    她的语气顿了一顿,落寞地一笑:“可惜一切是无法推翻重来的。祝福你!”

    叶小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向外走去,脚下轻轻的,没有一点声音。

    眼看将要走出关押一众人犯的所在,旁边一幢屋舍中突然有几个女人隔着钉着的栅板向他大呼:“叶大人!叶大人!”

    叶小天停住脚步,扭头望去,四个女人纷纷跪倒。叶小天叹了口气,一看这处屋舍,就知道关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救几个小人物,他倒是有这个能力,但他救得下一个两个,能全救下来么?

    叶小天摇头欲走,却听那四个女人哭叫道:“求大人援手,我等愿陪夫人前往京城!”

    叶小天吃了一惊,顿时站住脚步。这些普通的侍婢婆子,是不必解往京城的,可由当地官员处置,一般来说,就是发卖或配与有功将领,而一旦解往京城,就是主犯,活命的希望极小,她们居然要陪主人去京城?

    叶小天走过去,在门口站住,四女三个不过二十出头,另有一个五旬上下,头发花白。叶小天道:“你们侍奉的,是哪位夫人?”

    四女急忙道:“三夫人!”

    叶小天沉吟道:“田雌凤?”

    他缓缓抬眼,道:“你等可知,由刘总兵就地发落,你们或发配为奴,依旧干这侍奉人的活儿,要么会许配于一些官兵将领为妻为妾,而一旦进京,则生死难料,总之,罪责是要重要十倍的,很可能会……”

    “我们知道!”

    一个姑娘抢着说道:“大人,我们不在乎!我们一直就侍奉在夫人身边,夫人就算去了阴曹地府,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侍候啊,我们情愿与夫人一起,无论生命!”

    叶小天怔住了,他的目光从四女脸上一一掠过,四女都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殷切的目光望着他。

    叶小天沉默半晌,轻叹道:“杨家命运,如风中之烛,荧荧如豆。当此时候,还有你等生死与共,做人……也不算太失败!”

    “大人……大人……”

    眼见叶小天举步向外走去,四女焦急地呼喊起来:“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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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天心难测

    播州大捷。

    六月十六日,匪首杨应龙畏罪自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万历皇帝闻讯大喜。

    这位执拗的不肯上朝的皇帝,虽居于九重宫阙之内,却始终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控制。在他的手中,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依旧有条理地运转着,西北孛拜、东瀛日本、播州杨应龙,一连三场大战,均以全胜告终。

    十二月,俘虏一行人共计七十三人,连同杨应龙塞满了盐巴的干尸被送至北京城,刘大刀亲自主持,献俘于阙下。

    万历皇帝高高在上,眼见一群群俘虏被押解于面前,看见田雌凤时,不由得怦然心动。虽然此时的田雌凤已经饱经折磨,容颜颇为憔悴,可是仍旧能够从她俏媚的容颜,看得出她的美貌。

    朱翊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夏莹莹:夷狄之地出美女啊,朕身边本来也应该有这样一位比花解语的女孩儿的,可惜

    这一想,就不禁想到了叶小天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家伙。要说爱,在杨应龙举旗造反,朱翊钧也暗自担心川黔云贵等地土司会起而效仿的时候,叶小天第一个跳出来向朝廷表示了忠心,帮他稳定了局面。

    率先配合朝廷,在其治下交出司法权的也是叶小天,这些事对年纪轻轻甫登大宝,急于建功立业的万历天子来说,都是他忘不了的好处。可是想到叶小天身为他的臣子,竟不肯献出一个女人

    然则他又能如何呢有些事,别人做得,他做不得。人常说九五至尊,可又有谁知道,九五至尊有着太多的不自由。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日里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在等着弹劾他。

    夏莹莹那个小辣椒,竟然敢穿着凤冠霞帔堵他的午门,面对这样一双男女,他堂堂天子,却也只能望而却步。

    万历天子暗暗地叹了口气,目光一转,忽然又看到一个小姑娘,万历呆了一呆,向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刘挺见状,连忙把那小姑娘带到万历面前。

    万历看看那小姑娘,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虽然尚在稚龄,又受了牢狱之灾,却依旧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万历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脸,放缓了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稚声稚气地回答:“杨花”

    万历微微皱了皱眉,心道:“好俗气的名字。”心念一转,忽然想到她姓杨,不由又是一惊:“那你父亲是”

    小姑娘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我爹是播州第一大土司,做女儿的,可不敢提及父亲的名讳”

    万历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缓缓地道:“你跟谁一起来的”

    杨花回头看了一眼:“跟我娘”

    万历道:“你知不知道你来京城是做什么的”

    杨花道:“知道你是皇帝你要杀我们,我们就来了”

    万历唇角微微一挑,勾起一抹笑意:“那你怕么”

    杨花大声道:“不怕”

    万历微微有些意外,诧异地道:“不怕为什么”

    杨花道:“有娘亲、哥哥、伯伯、叔叔一起死,杨花不怕”

    万历怔住。

    杨花恨恨地看着万历皇帝,全无惧意。她还小,心中并无是非对错的观念,她只知道,她的爹爹是被这个皇帝逼死的,她的娘亲和兄长,也要被这个皇帝杀死,皇帝是她杨家的大仇人。如果可能,她真想杀了这个坏皇帝,替她的家人报仇。

    刘挺被杨花一番话,吓得额头冒汗,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尔等贼逆,反心不改,统统都该斩首,以绝后患”

    万历摆了摆手,刘大刀赶紧避过一边,万历慢慢靠回龙椅上,淡淡地道:“朕,会怕一个吃奶的娃娃如果连这样一个黄毛丫头,都能成为我大明之患,那大明的气数,也确实该尽了”

    刘挺顿首,这话弄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不吭声儿。

    万历道:“杨应龙的余党中之中,女子未嫁者,男子未及十五岁者,皆不予诛杀”

    刘挺这才应了一声:“臣遵旨”

    万历看了看挺着小胸脯儿,气愤地看着他的杨花,心中忽地起了一个奇妙的主意,便道:“小白,你说,这女娃儿,该如何发落”

    一旁徐伯夷赶紧弯腰道:“依奴婢之见,把她送往教坊司,好好调教一番,倒是一个色艺双绝的伶优名伎”

    万历摇了摇头,徐伯夷心道:“难不成皇上看中了这小姑娘嗯,还别说,真是个美人胚子,再养个几年,也就能用了。”

    徐伯夷自以为揣磨透了皇帝的心思,赶紧又道:“那么,不如让她做个宫女,服侍陛下”

    以俘虏为宫奴,这事儿自古就有先例,朝廷派兵平定叛乱后,常把俘虏中的一些人弄进宫中,男的做太监,女的做宫娥。

    以本朝来说,当初广西瑶人作乱,就有一些男女被发配宫中为奴。其中有两个人大大地有了出息,名载史册,其中一个是明孝宗的母亲纪氏,从俘虏做到了皇后、皇太后,堪称逆袭之典范。另一个是男的,叫汪直,在大明史上,那也是相当有一号的大太监。

    但万历皇帝又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铜仁指挥使叶小天,有功于社稷,朕已下旨,加封他为思南宣抚使。这女娃儿,一并赐与叶小天吧,算是朕的赏赐”

    “奴婢领旨”

    徐伯夷答应一声,飞快地瞟了杨花一眼,心道:“皇上这心思,可比我阴多啦瞧这小女娃儿,已然记事,一旦到了叶小天身边,她会忘了父仇天子所赐,又不能杀,够叶小天头痛的了。”

    天子这边叫住俘虏问话,众俘虏便在阶下停住了,阶上这番对答,阶下众人都听在耳中,杨花的生母七夫人甜儿一时间激动的热泪直流。此番进京,她本以为女儿也要陪她一同赴死,就算不死,被打入教坊司,那也是她不能承受的耻辱。

    如今天子赐婢,将女儿赏与叶小天,虽然仍是奴婢的命运,可比起她预料的结果,那已是无法想象的好结局了。

    田雌凤听到这里,却是目光一闪。

    献俘结束,七十三名犯囚分男女押入大牢,待女牢头儿刚一离开,田雌凤便道:“小花儿,你过来”

    “三夫人”七夫人甜儿胆怯地看着田雌凤,她现在只想让女儿好好地活着,可不想让她一个女儿家承担起为父报仇的责任。田雌凤要把女儿唤去做什么

    可田雌凤积威之下,虽然大家现在都是阶下囚,在田雌凤面前,她也没有胆子抗拒。瞧见她的模样,田雌凤淡淡一笑,感伤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以为,我田雌凤就全无心肝么”

    她又看向杨花,道:“小花,过来”

    杨花看看娘亲,大步走到田雌凤面前,田雌凤摸了摸她的头,压低了声音道:“小花儿,三娘告诉你一件事,你须牢牢记在心里。在卧牛岭上,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杨花年纪虽然不大,可田雌凤这番言语太也惊人,还是听得她眼睛越睁越大。

    田雌凤悄悄对她说完了,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不会教你做什么,女娃儿,八岁就不小了。三娘十三岁时,就已做了母亲呢。”

    她向杨花笑了笑,道:“这个秘密,你记在心里,如果将来你做了什么事,却又没有做成,危及自家性命时,这个秘密说出来,也许可以救你一命”

    杨花懵懂地点了点头,一时却是想不明白,什么事是她会去做,却又可能做不成,因而危及她性命的事。

    田雌凤交待完这番话,就盘膝闭目,不再言语了。心中之想,天王当日把遥遥放在叶小天身边,本是为了万一有用,用以牵制于他。可惜后来用了移花接木之计,这一计便没用了。谁想今日却是用来给他另一个女儿保命,莫非,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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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真正大赢家

    万历二十九年元旦日,朱翊钧昭布天下:田雌凤、杨朝栋、杨兆龙、何汉良、田飞鹏、田一鹏、孙时泰、马千驷等首逆、从逆,于菜市口斩首。其余赦了死罪的人也是阉割为奴或发配教坊司,只侥幸逃脱了性命。

    十恶不赦大罪中的第一大罪就是谋逆反叛,在此大罪之下,唯一落得较好结局的,是因为万历皇帝的恶趣味,而被赠送给叶小天的杨花杨小萝莉。

    随后,朝廷将杨应龙及其一众党羽的首级做了防腐,旋即传示川黔云贵等地,这是对各方土司的一种威慑。

    杨氏家族近八百年的播州基业毁于一旦,杨氏宗族几乎被斩尽杀绝,直到最后关头,依旧死守海龙囤的贼属五千五百余人,被流放闽广。

    此役,朝廷斩杀贼众两万余人,俘其贼属近六千人,先后俘虏或招降近十二万人,播州地方一团糜烂。

    这一仗,朝廷赢了,可实际上却也是惨胜。为了这一仗,朝廷从十五个省抽调了军队,由李化龙亲自遴选全国各地“精明干练”的府、县知事百余人,调用十个省的兵器制造坊和兵器库的兵器设备。

    仅仅是攻打海龙囤的最后一战,朝廷方面就阵亡将官七十八人,士兵四千六百余人,重伤近一千人,轻伤近两千五百人,加上土兵,总伤亡人数达到惊人的三万余人。

    整个战役中,由于前期明军盲目冒进,屡屡中伏被全歼,所以全部的伤亡人数是播州方面的四到五倍,这还不是惨胜么?

    户部焦头烂额地算着帐:此一战,朝廷耗费银两一百五十万两,铜钱十七万文,米三十二万石。干鱼七万斤,另有食盐、生姜、干蒜、蔬菜……

    这还只是与吃用有关的,药材呢?抚恤呢?奖赏呢?战袍呢?火药呢?军械呢?战马呢?当万历皇帝从兴奋之中清醒过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大赢家,其实也没赢来什么。

    真要说有赢家,朱翊钧咬牙切齿地发现:真正的大赢家,居然是叶小天!

    叶小天借着这一仗,已然是兵强马壮,如今整个思南已经彻底落入他的掌握。这还不算,播州的一半也落入他手中了。

    余庆、湄潭、瓮水、白泥、草塘、黄平,整整六府之地,全在叶小天的掌握之中。

    朱翊钧能拿回来么?能!问题是,他拿回来之后,交给谁?

    还有比叶小天更叫他放心的人么?相对于那些几百年来世守其地的土司,叶小天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居然是他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的最可信任的人。

    几百年来追随杨氏的播州五司七姓。因这一战,已经彻底打乱了他们对播州的统治。那些上了杨氏贼船的,要么战死,未死的也被列入死党赴京师问斩了。

    未参与杨氏叛乱但也未向朝廷示忠。而是一味观望者,也被取消世袭官职,但是这种彻底的破坏主要集中在北线,因为南线被叶小天提前全盘接收了。所以当地未曾遭逢太多的战乱。

    这些地方是在杨应龙尚未垮台之前就向叶小天投诚的,所以那些土官属于临阵反正,与那些始终保持“中立”的一些土官不同。万历是皇帝,堂堂天子总不能不教而诛啊。

    再说,他就算想一口吃下来,也是办不到的。那里的地方势力实在是太雄厚了,根本不是他一道圣旨,说变成流治之地就能变成流治之地的。

    南线尚保留着完整的土官建制的地区不说了,就说北线吧,万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那里搞流官制度,也只能把知府、知州、知县换成朝廷的人,至于同知、县丞、判官、主簿等官职还是要大量任命当地土官来担任,才能有效发布政令。

    饶是如此,骤然接收了这么大一片领土,这些流官上任以后,能不能控制好这些地区也尚在两可之间,弄不好就是一大片的“葫县”,成了朝廷的一个大负担。到那时又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浑不吝的叶小天,做出些拨乱反正的事?

    万历是真不甘心啊!本来把杨花赐予叶小天,他只是想给叶小天添点堵,倒没想过利用这杨花,真能干掉叶小天。毕竟叶小天知道杨花的身份,岂能没有防范?不过此时,他是真的恨不得让那小丫头把叶小天剁个稀巴烂,方解他心头之恨。

    罗大亨跑到京城扮起了财神爷,金钱开道,上下运作,叶小天腆着脸皮上的请功奏章也到了,渐渐的,文武大臣中支持把播州一分为二,一半交由叶小天施行土官制度、一半纳入流官制度的官员开始多起来。

    可朱翊钧还在死扛着,虽然他明知道这是稳定朝廷统治的最好办法,可就是不想让叶小天这么轻易得手。

    而叶小天显然也早猜到万历皇帝那里不会轻易松口,他已经因为战功彻底获得了整个思南的统治权,得到了宣抚使的官职,皇帝会马上把播州六府也划给他,提拔他成为土官中最高级别的宣慰使?

    叶小天看了看一身青衣,案旁侍候的侍茶小婢花花,小丫头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冲他运气,似乎想活活瞪死他。叶小天不禁暗暗摇头。怎么可能!就冲那个腹黑的家伙送给我这姑娘吧,他岂是那么容易就范的。

    叶小天呷了口茶,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播州六府也都基本理顺了,看来,我该到水西、水东走一遭了!”

    “到水西?我陪你去!”展凝儿听了叶小天的打算,立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久没见外公了,我正好去看望他老人家。”

    “可别……”叶小天心惊肉跳:“你看看人家莹莹,你再看看人家妙雯,哪个有身孕的时候,还像你似的上窜下跳?你快坐下,挺着这么大个肚子……”

    展凝儿哪里肯听,水西三虎中,就她一个会武的,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也丝毫不觉累赘:“我都说了没事嘛,我要跟你去!自打有了身孕,这也不许我去,那我不许我去,人家都快无聊死了!”

    展凝儿开始撒娇诉苦,叶小天无奈,只好说道:“凝儿,换作其他时候,你都可以和我一起去,但是这次……不成!”

    展凝儿剑眉倒竖:“这次为啥不成?”

    叶小天道:“这次我去,是找你外公坑蒙拐骗去了,你若去了,夹在你外公和我之间,如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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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坑蒙拐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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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男人要去自己外公家里坑蒙拐骗?

    静极思动的凝儿顿时放弃了“带球跑”的打算,自己男人要去坑外公,她怎么好意思跟着,等外公吃了亏上了当,反应过来,她岂不是没脸再见亲人了?

    所以,还是让她男人自己去吧,她对此“毫不知情!”

    女生外向啊,展凝儿压根就没想过她男人要去外公那里骗什么,怎么骗,更没想过要阻止。家业,当然越大越好,她可是已经有了身孕呢,生男得给他一份家当,生女得给她一份嫁妆,小天哥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很辛苦呢。

    半个月后,叶小天出现在了水西安家老宅。

    千年世家,你说不清楚宅子里有多少东西是千年之前的古物。

    也许,墙角一棵不甚引人注目的柏树,就是千年前安氏祖先手植之物。也许,壁上那盏小小的油灯,就是千年前安氏家族延用下来的东西。

    但也可能,那看着充满古韵的荷花大缸,其实是上个月刚刚烧制出来的,只是为了和这园中景致相匹配,所以故意做了旧。叶小天根本不懂古董,一个能把墓葬专用器物堂而皇之摆在自己书房里的人,干脆藏拙算了。

    如今的叶小天已然不同往日,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宣抚使,比起安家依旧要逊色一筹。安老爷子的长子安疆臣,如今可是水西安慰使呢,比他还要高一阶。

    但是论实力,他现在只排在安、宋两家之后,如果再算上他在十万大山中的隐势力,那么他要比水东宋家更具实力。西南人家,只相信实力,不相信名头,所以叶小天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受安老爷子亲自接见。

    “从朝廷方面来说,把播州一口吃掉,它没那么大的胃口,会脾胃虚弱,消化不良的。把播州一分为二,半流半土,是它的最佳选择。皇上英明,对此一目了然……”

    叶小天笑眯眯的,在安老爷子面前,毫无拘束感。安老爷子正在垂钓,叶小天坐在他旁边,拿着钓竿,也在垂钓,一边垂钓,一边与安老爷子说话,从容自若,淡定无比。

    “如今,皇上已经授意一些心腹大臣,上书谏议了。不过老爷子你也清楚,朝堂上的诸公,总有些唱对台戏的。天下大局如何,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总之就是,你反对的,我就赞成!你赞成的,我一定反对!

    哎!为了党争,无视社稷、无视黎庶,忒也可恼。但天子乃明君,又得虚心纳谏,不好乾纲独断,因此上,还得需要老爷子这样的国之柱石出面发话呀!”

    安老爷子呵呵一笑,随手提了提钓竿,忽然道:“你从铜仁来,路经小西天,按你行程,三天前就该到了,莫非去过小西天了?”

    叶小天赶紧道:“西南局势,自然得唯你老人家马首是瞻。只是路经小西天,过其门而不入,未免失礼,所以,小子确实上山拜望了一下宋氏家主。不过未来局势,究竟该如何演化,终究还是要你老人家拿主意的。”

    安老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叶小天:“那么,宋家怎么说?”

    叶小天轻咳一声,道:“播州六府,已然在我掌握之中。宋家虽然眼热,却也不可能夺了去。顺水人情的事儿,他们自然是顺水推舟了。”

    安老爷子道:“这么说,宋家是赞成把播州六府划拨于你了?”

    叶小天正色道:“皇上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宋氏家主体察上意,已经上表了。”

    “哦?”

    安老爷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一阵风来,吹得他颌下的白须,微微地抖动了几下。

    ※※※※※※※※※※※※※※※※※※※※※※

    “爹,你老人家同意支持叶小天了?”

    小书房里,安疆臣给父亲敬了一杯茶,稍显急切地问。

    安老爷子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然呢?”

    安疆臣语塞,安南天看了父亲一眼,在父祖二人面前,不好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垂手听着。

    安老爷子叹息道:“叶小天亲来拜会,是给我们安家面子!一切,已在他掌握之中,大势,不可逆啊!”

    安疆臣不服,道:“叶小天这小子爬的也太快了,十年,他都快把咱们安家一千年才走完的路都走到头了。儿子……实在是不服气。”

    安老爷子笑笑,道:“可这一千年来,有多少比我安家更风光、更强大的家族,都已灰飞烟灭,你怎么不说?在那些人家眼中,何尝不是对我安家不服气?”

    安疆臣抿了抿嘴巴,没说话。

    一个十四五岁、眉目如画的小丫头攥着粉拳,为安老爷子轻轻捶着肩。

    安老爷子安闲地坐在长榻上,悠然道:“你当为父就信了叶小天自吹自擂的话?可是,信不信不要紧,问题在于,不管我们怎么做,都只能成全他,那么,这个顺水人情,为何不送于他?”

    安南天有些茫然地看着祖父,安老爷子见状,指点道:“叶小天所占那六府,与我水西中间隔着一个水东,是不可能成为我水西名下一块飞地的!”

    “我们上书反对的话,那么这六府之地应该如何归属呢?归于朝廷,强行改土归流?”

    安疆臣和安南天一起摇头,改土归流,对所有土司都是致命的,这是他们绝不愿意看见的一幕。

    安老爷子又道:“那么,把这六府推给水东宋家,让他们跨过乌江去?”

    安疆臣和安南天又是一起摇头,水西和水东确实关系密切,在许多大事上也有一致的态度,但两者同时也是最大的竞争关系,怎么可能放任水东宋家坐大。

    安老爷子双手一摊,道:“朝廷,不可以占有六府、改土归流!水东,不可以占有六府、壮其实力!我水西,不能跳过水东、攫取其地。那么,你们以为,我们还有更好的先择么?”

    安疆臣想了想,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

    安老爷子又叹了口气,道:“在皇上眼里,叶小天可是比我们这些从汉唐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土官更加可信。我们若是上书反对,也只能促使皇上下决心,把播州南六府,尽快划归叶小天的。”

    安疆臣恨恨地道:“这个小子,真会算计。既然如此,我们上书拥戴?”

    安老爷子怡然一笑,道:“不必!这小子,一个屁俩谎儿,你以为他说水东宋氏已经赞成他掌握播州六府的话是真的?不可能的!”

    安老爷子轻笑:“水东宋家才是真的垂涎那六府沃土的人家,一旦拥有播州六府,宋家就凌驾于我安氏之上了,他们会舍得不去争取一下?宋家,一定会上书反对,并邀功请赏,要求把六府划归宋氏,哪怕只争取到一府之地,对宋家来说,都是值得的。”

    安南天疑惑地道:“爷爷,那我们?”

    安老爷子道:“我们当然是跟宋家一样,上书反对,并要求把六府之地归给我们。叶小天是聪明人,他会明白,我们安家这是以进为退,成全于他!这个情,他得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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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文青病的女文青(三更求月票喽)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我这种土埋到脖子的老家伙,怎么会自不量力地去挡他的路呢。呵呵,你放心吧,不日老夫就亲自上表,支持播州一分为二,由你掌控南六府!”

    “多谢老爷子,安家对我叶小天的支持,叶小天没齿不忘!”

    叶小天撩袍就要跪倒,安老爷子急忙搀扶,两人相视而笑。一旁安大公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仿佛看到一老一少两头成了精的狐狸正在呲牙裂嘴。

    叶小天离开水西,先去了一趟红枫湖。别看红枫湖夏家位列土司世家的第二梯队,但是威望极高。且因为夏家没少帮其他土司人家的忙,却很少求人,因此各方土官不少都欠着夏家人情,这份助力,岂能不用?

    叶小天夏家住了三天,随即便踏上归途。但叶小天并未顺流而下,直返石阡,而是半途停下,登上了小西天。叶小天来的时候的确在小西天附近消失了三天,但他真的已经拜会过宋氏家主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的清呢。

    小西天上,宋氏核心族人此刻正在议事。

    一个年过半百、花白头发的老者缓缓地道:“多年来,我宋家一直想着把势力探过江去。可惜有播州杨家挡在那里,始终不得前行。如今是极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另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比他还要年长二十多岁,轻轻叹息一声,道:“可这次,我宋家动手太晚了,明明过了江就是机会,奈何却因观望安家动静,迟迟不予行动,错过了大好机会呀。如今南六府已尽在卧牛叶小天的掌握之中,如果我们打南六府的主意,只怕就要与叶小天起了冲突!”

    “叶小天又如何,难道我们宋家会怕了他么?”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甫过而立之年的壮年人。

    “想过江?呵呵,没错,播州是完了,可水西那头老狐狸还盯着呢,他肯答应?叶小天那个小辈,能在短短时间内,跃至几与我宋家比肩的地位,又岂是易与之辈?朝廷那位年轻天子,城府极深,你以为他会答应让我宋家过江?”

    马上就有人反驳了,这人也是三十多岁,两人在宋氏家族里,明显是处于竞争位置。任何场合,都不免要表现一下自己,打击对方的主张。

    这时,一个侍卫轻步走进来,俯身在家主耳边低语了几句,宋家主皱了皱眉,道:“暂且议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我宋家此时该如何决断,好了!就此散了吧!”

    宋家主离开大厅,脚步匆匆地转向后宅。没走多远,宋天刀就迎了上来,气极败坏地道:“爹,我早就说,少让妹妹去庙里头走动,你偏说让她去散散心也好。这下可好,妹妹受了那老尼姑蛊惑,执意要出家,你看……”

    “这个丫头!怎么就死心眼儿呢!田彬霏早就化作一团腐泥了,这丫头啊……,哎!”

    宋家主一提到那个让他头痛的闺女,眉心不禁紧紧地锁了起来。

    宋晓语自从替田彬霏报了仇以后,因为本性就比较开朗,渐渐也就排遣了伤心,只是想再找个像田彬霏那么优秀的男子,取代她心中那个无比优秀、让她从小崇拜到大的男儿,岂是那么容易的。

    寂寞时候,宋晓语便常去尼庵道观一类的地方,谁想得到,一来而去,居然萌生了出家的念头,弄得宋家上下好生无奈。

    宋家主急走一阵,堪堪走到女儿绣楼下,忽又站住,回首对宋天刀恶狠狠地道:“那老尼姑,巴望着有我宋家的人入她庙里修行,倚仗我宋家势力,成就小西天第一山门呢!可恼!可恨!你想个办法,把她那三生庵给我拆了!哼!她想毁我的女儿,我就毁她的山门!”

    宋天刀一呆,道:“这……父亲,毁了寺庙,恐怕不妥吧!”

    宋家主瞪眼道:“有何不妥?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那老尼姑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害了我女儿终身。便是佛祖也要憎她厌她。去!”

    宋天刀咽了口唾沫,垂首道:“是!”

    此时,叶小天已经施施然地走到了宋家大宅的门口。这一路上,他真像游山玩水一般,见到好景致便瞧一瞧,见到庙宇便拜一拜,悠闲自若的,根本不想是要来宋家洽谈大事的模样。

    后宅里面,宋家主上了绣楼,苦口婆心地一通劝,可是宋晓语已经钻了牛角尖,眼见父亲说的无比伤心,倒不觉失笑了。她挽住父亲的手臂,柔声道:“阿爹,你别伤心呀。女儿就算出了家,也是在这小西天。阿爹要是想女儿了,随时可以去看我嘛。”

    宋晓语轻轻叹了口气,倚在父亲肩上,有些出神地道:“爹,女儿不是伤心田大公子之死。都这么久了,人家哪能还一直活在伤心里?只是觉得,出家人的生活,很好!”

    宋晓语一双弯弯如弦月的天生美丽笑眼轻轻地眯了起来,有些陶醉地道:“漫步在林荫下,带一卷佛经,坐在泉边石上,慢慢地翻看,旁边煎一炉茶,宁静、祥和……,女儿喜欢那样的生活。”

    好端端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居然向往起了禅寺生活,宋家主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女儿啊,你才多大年纪,你去庵里偶尔一观,觉得那样的生活悠闲自在,其实呢,真要置身其中,你就会觉得无趣了。青灯古佛,白了秀发,那样的寂寞日子……”

    宋家主还没说完,宋晓语便道:“才不会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闻钟磬音……,多么诗意、多么优美……”

    宋家主翻了个白眼儿,道:“写这诗的那个鸟诗人,却也不曾出家。”

    宋晓语嘟起了嘴儿,娇嗔道:“爹……!哎呀,人家不跟你说了,你呀,就是一个大俗人!”

    宋家主哭笑不得,正要再与女儿辩论一番,门口忽然闪现一个侍女,福礼道:“老爷,卧牛岭叶小天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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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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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主盯了他一眼,道:“大雷音寺不在小西天,贤侄只怕是拜错了佛祖、烧错了香吧!”

    叶小天道:“若是伯父肯为小侄美言两句,小侄要取这真经,才少了许多波折。小西天不是大雷音寺,可这乌江两岸,小西天的名头,比大雷音寺可要响亮许多。”

    宋家主皱了皱眉,又慢慢舒展,道:“呵呵,老夫明白了。只是这样的事,老夫一人,可做不了主!”

    叶小天微笑道:“小侄不急,伯父可以慢慢考虑。水西安氏,要过几日才会上书朝廷,其实朝廷那边亦有此意,只是朝堂上还有些贪心不足的人,总想着趁此机会,一举把整个播州都改土归流,皇上需要多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才好‘顺应民意!’”

    叶小天一口气儿向他抛出三个重磅消息,一是水西安氏已经同意表态支持他,二是皇帝其实也属意于他,要是他不能顺利把播州南六府控制在手呢,那朝廷就会在这些地区改土归流!

    说完这一切,叶小天看了看宋天刀,又看回宋家主,笑道:“小侄在贵府盘桓几日,伯父欢迎么?”

    ※※※※※※※※※※※※※※※※※※※※

    宋家主能说不欢迎么?

    叶小天于是就成了小西天的座上宾。

    叶小天在小西天待了两天,宋家主在此期间召集族中重要人物匆忙集议了几回,最后发现除了表态支持叶小天,似乎宋家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反对?反对的话,这六府之地就会归宋家么?恐怕朝廷宁可给叶小天。如果真让朝廷里的归流派占了上风,把播州彻底变成流官治地,那水东宋家可就直接与流官之地毗邻了。

    水西安氏既然已经同意了,水东宋家就算想做恶人,怕也只能落个恶名,得不到丝毫好处。可是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落到叶小天碗里,着实地令人心疼,如果还要宋家故作大方地主动把这碗肥肉推到叶小天面前,真的是不能忍啊。

    这一日,会议终于定下宋家也表态支持的决定,这个决定当然要由家主亲自向叶小天表达。

    宋天刀陪着父亲,向叶小天所居的客舍走去,正走着,一个小丫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见家主,马上跪倒在地,焦急地道:“老爷,小姐她偷偷溜出府去,说要去三生庵剃度了。”

    “什么?”宋家主大吃一惊,蓦然回身瞪向宋天刀:“混帐,我不是说过,要你毁了那老尼姑的尼庵?”

    宋天刀尴尬地道:“可父亲也没说时限啊!儿子是想,找个由头,再……”

    “找个屁的由头!你妹妹马上就要出家了!”宋家主拂袖便走,刚刚走出两步,忽又站住,眼珠一转,转身向叶小天所居的客舍大步赶去。

    宋天刀莫名其妙,急忙跟上,道:“爹!你不去阻止小妹,急着去见叶小天做什么?”

    宋家主道:“你那妹子,外柔内刚,何等的执拗,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就算去了,就一定能把她劝回来?除非把她抓回来,可这丫头……要是被强抓回来,她岂肯善罢甘休?”

    宋天刀讷讷地道:“那……那咱们就听之任之么?”

    宋家主根本不在理他,大步流星地赶到叶小天的居处,叶小天正坐着逍遥椅在树下吃茶,一见宋家主赶来,叶小天一挺腰杆儿就从椅上利落地站了起来,拱手道:“伯父!”

    宋家主道:“你要老夫上书替你说话,成!”

    叶小天大喜,脸上刚刚露出喜色,宋家主又道:“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叶小天一呆,迅速收敛了笑容,道:“什么条件?”

    宋家主好不懊恼地道:“我那宝贝女儿受了三生庵老尼的蛊惑,执意要出家为尼。你若有本事劝得她回心转意,我就答应为你出头!”

    “啊?”叶小天一脸茫然,看看宋家主,又看看宋天刀,惊笑道:“伯父你不是开玩笑吧?令媛要出家,你们这做父亲、做长兄的劝不了,我一个外人如何劝得了她?”

    宋家主道:“就是因为我们束手无策,才想到你小子向来刁钻,说不定兵出奇招,可以降服了她。”

    叶小天讪讪地道:“伯父,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没必要有所瓜葛吧?”

    宋家主瞪眼道:“屁的国家大事,老夫这里,家事就是国事,国事就是家事!老夫就这么一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叶小天挠了挠头,像含了一口黄莲,道:“那……我试试吧!”

    (未完待续。)

第59章 神拆庙(五更,怕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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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阻止宋晓语出家?想想这条件,叶小天就有点啼笑皆非。其实他也清楚,宋家主既然这么说,说明宋家已经有所决断,他既便真的拒绝帮忙,又或没能阻止,宋家主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不过,宋家肯表态支持,他总得有所表现吧。再者说,叶小天是个俗人,不觉得出家为尼、青灯古佛就比嫁人生子、为妻为母更幸福,如果真能做了这件善事,也是一桩功德。

    不过,等叶小天赶到三生庵时,还是没有贸然闯进去。他忽然想起,宋家主为何要把这件事托付给他?分明是宋家主自己真的没了办法。

    那么,他就这么闯进庵去?该怎么做?对宋晓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连自己老爹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会听叶小天扯淡么?

    叶小天眼珠一转,唤过侍卫长宝翁,低声耳语几句,宝翁点头,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庵去。叶小天则转身,拉着不放心追上来的宋天刀,避到了一旁小树林去。

    三生庵里,了尘老尼右手按在宋晓语头上,温和地道:“你决定了么?这三千烦恼丝一剃,从此你就是我佛门中人,红尘世界,与你再无半点干系!”

    宋晓语双手合什,语气虔诚:“弟子心意已决,从此皈依我佛,请师傅为弟子剃度!”

    “好!”

    了尘老尼微微抬手,旁边立即有一个中年尼姑端了剃度托盘过来,了尘从盘中拿起一把锋利的剃刀,刀锋刚刚探向宋晓语的头皮,庵门“轰隆”一声,就被人踹开来。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呼啦啦地冲进来,了尘骇然退了两步,惊愕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三生庵?”

    宝翁一看了尘,伸手向她一指:“你,就是这里管事的?”

    了尘颔首:“贫尼就是此庵主持,不知施主是什么人,来我庵中何事?”

    宝翁冷哼道:“何事?老子是来踢馆的!”

    了尘懵了,踢馆?我这儿开的又不是武馆,你踢的什么馆?

    宋晓语跳起来怒道:“岂有此理,你们是干什么的,竟然在我小西天闹事!”

    她习惯性地一摸腰间,可惜今日出家,那佩剑未带。她目光一转,瞧见了尘老尼手中的剃刀,便一把抢在手中,向宝翁一指,道:“滚出去!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宝翁看了看宋晓语,咧嘴笑道:“啊哈!果然是一个极漂亮的姑娘!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出的什么家呀,太可惜了!听我良言相劝,还是快快回家去吧,别跟爹娘闹别扭,早早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了事!”

    宋晓语听他胡言乱语,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挥起剃刀便向他刺来,宝翁飞快地一闪,道:“哎哟!这般泼辣!女孩儿家,这样可不好!”

    宝翁一边说,一边与宋晓语缠斗起来。他武功不及宋晓语,但他并不应敌,只是四处躲闪,一时间宋晓语也奈何不了他。

    宝翁这边动着手,同时便吩咐手下人动手,那些粗汉,哪管你是佛祖还是菩萨,他们敬的可是蛊神,立即在庵中打砸起来,一时弄得乌烟瘴气。

    ※※※※※※※※※※※※※※※※※※※

    叶小天把宋天刀唤到林中,宋天刀奇道:“小天,你不去阻止我妹子出家,把我唤来这里做什么?”

    叶小天道:“令妹为何出家,你们又用过什么办法,我一概不知,如何对症下药。你且与我说说,令妹究竟为何出家。”

    宋天刀这才恍然,便把宋晓语想要出家的事情对叶小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叶小天听罢暗想:“果不出我所料。我就琢磨,未必是因为田彬霏之‘死’。田彬霏都‘死’了那么久了,如果她是因为田彬霏才出家,那早就出家了。”

    宋晓语和田彬霏并没有什么互动的深厚情感,一直就是单相思。田彬霏死了,她伤心欲绝,也因此不计后果地杀去贵阳替他报仇,确是情意深厚。

    但她绝不至于因为逝者便从此消沉,终日以泪洗面,这不是她的性格。应该是她因田彬霏之死,情绪低沉期间,找不到正常渲泄的渠道,常往佛道门中寻求精神寄托,结果被那些玄虚学说带进了沟里。

    叶小天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看来,道理你们都已讲过,我便是再讲,也不过是老生常谈,你那妹子,未必听得进去。”

    宋天刀苦着脸道:“是啊!你素来主意多,可有办法劝得她回心转意?你说年轻轻的一个姑娘,莫名其妙地就要剃了光头做姑子去,她来日方长呢,以后可怎么过?”

    叶小天摸着下巴,沉吟道:“正常的法子,只怕是不成了。嗯……,我来别僻蹊径,想些法子吧。对了,我的人……”

    叶小天抻着脖子听听三生庵中的咆哮声、尖叫声、吼喝声,道:“我的人这么闹腾,没事吧?”

    宋天刀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儿,我爹还吩咐我把这三生庵给拆了呢。正好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你这尊蛊教大神,帮我拆了她的庙吧!”

    叶小天:“……”

    “叶小天,我与你势不两立!”

    宋晓语姑娘张牙舞爪地向叶小天扑去,结果叶小天退了一步,她绣房的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宋晓语大怒:“哈!在我家里,你还想关住我!”

    宋晓语从壁上抽出宝剑,便一个箭步冲向窗户,她刚打开窗子,外边便探来七八枝喷管儿,一缕缕白烟扑面而来,宋晓语猝不及防,吸了一口白烟,登时两眼发直,身子晃了一晃,倒退一步,晕倒在地。

    宋家主和宋天刀站在院子里,从叶小天肩后鬼鬼祟祟地探看着,宋家主担心地道:“你用的什么毒,不会伤了她吧?”

    宋天刀则道:“小妹向来执拗,你这法子,只怕不管用。”

    叶小天道:“你们放心吧,我还能害了宋姑娘性命不成?不过……,伯父,这可是你说的啊,只要我能让宋姑娘放弃出家的念头,用什么法子都行?”

    宋家主连连点头:“没错!从现在起,晓语这孩子,老夫就交给你了。只要能阻止她出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老夫不闻、不问,只听结果!”

    “行嘞!”

    叶小天开始下逐客令了:“那你们马上离开,不要这也不忍那也担心的,去去去,全都出去,晓语姑娘就交给我了!我还就不信了,打从我出道,那么多英雄豪杰都栽在我手上了,我还治不了她一个小姑娘!”

    叶小天一边说一边挽着袖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就闯进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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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60章 你又犯嗔戒了(六更,颤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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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晓语悠悠醒来,见自己竟被绑在椅上,不由又惊又怒:“叶小天!你好大的狗胆!这可是我宋家的地盘,你……竟然敢把我绑起来!”

    “屁!”

    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的叶小天嗑着瓜子儿,不屑一顾地撇嘴:“我说宋大小姐,你不是要出家吗?你不是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吗?口口声声地小西天啊!我宋家啊,别搬出你俗家的势力成吗?我鄙视你!”

    “你……”

    宋晓语被叶小天一席话气了个七荤八素,怒声道:“我若顺利出家,哪里会与你这许多纠葛,明明是你阻止我出家!”

    叶小天道:“我阻止你出家,是受了你家人委托。宋姑娘,你究竟在搞什么?你明明是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性子,当初你为田大公子复仇,我也要翘起大拇哥儿,赞你一声了得!不过,如果说是因为田大公子死了,你便心灰意冷,矢志出家,我却是不信的。这都多久了,你要出家早就出家了,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你看看,你看看……”

    叶小天放肆地伸手去勾宋晓语的下巴,宋晓语厌语地一扭头摆脱了他,恨声道:“别碰我!”

    叶小天笑笑,道:“你看看,肌肤如玉,白里透红,怎么看也不像是意志消沉,了无生趣的样子嘛。”

    “滚你的蛋!”

    宋晓语气得****起伏,两年不见,她发育的可是愈发婀娜了,身材凹凸有致。

    宋晓语道:“田大公子……”

    说到这里,宋晓语神色一黯,继而道:“田大公子之死,我当然是伤心的。可逝者已矣,人活着,不能总沉浸在逝者的回忆之中。至亲如父母,亲密如夫妻,死去一年半载,家人也不会依旧****以泪洗面了,本姑娘又岂是那等执念不化之人。”

    叶小天赞道:“对啊!我就说,姑娘你不是钻牛尖的人嘛!”

    宋晓语神色转为向往,悠然道:“我想出家,是仔细考虑过了的,我是真心喜欢无甚纷扰的修行日子。”

    宋晓语一双美丽的杏眼又弯了起来,陶醉地道:“远离尘嚣,身不胡作非为,口不胡言乱语,心不胡思乱想,抛除一切困惑烦恼,起心动念都与戒定慧相应,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么?”

    叶小天揉了揉鼻子,看着宋晓语渐渐狂热的眼神儿,仿佛回到蛊教神殿时,见到的那些虔诚的信徒。

    宋晓语摇摇头,鄙视地看着叶小天:“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般若空慧,舍却一切凡夫俗子的杂念,那就是极乐世界。你一俗人,不懂!”

    宋晓语微微扬起可爱的下巴,声音如痴如醉:“禅是生命的自在,禅是生命的潇洒,禅是心念的空灵!在无我中证道解脱,净化身口意,无所求、无所欲,无人无我,无是无非,心空则境空,境空则不碍于心,人生就圆满了!”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晓语,心道:“这孩子……魔怔了!”

    宋晓语越说越兴奋:“你能体会那恬淡悠静的自然生活么?一袭缁衣、粗茶淡饭,只携一卷佛经,悠然林下、漫步泉边,宁静、祥和,曲径通幽,山光潭影,那意境……”

    宋晓语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把鄙视的目光投向叶小天:“你就一俗人,怎么会懂?”

    叶小天也叹了口气,这丫头口口声声不着执念,可她分明就是着了执念。她这哪是真的有心向佛,分明是被禅院生活的一些表象给蒙蔽了。

    叶小天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宋晓语先是淡定地鄙视着他,直到这个大俗人快走出绣楼了,才忽然醒悟过来,急叫道:“喂!你解开我呀!辩不过我,你就要溜走么?我告诉你,本姑娘禅心坚定,你是无法说服我的。”

    叶小天没理她,挥一挥衣袖,很潇洒地离开了。

    ※※※※※※※※※※※※※※※※※※※※※※※

    “怎么样,怎么样,我那女儿,听劝么?”

    “小天,我小妹可回心转意了?”

    宋家主和宋天刀不知从哪儿又钻了出来,急吼吼地问叶小天,满脸殷切。

    叶小天道:“咳!晓语姑娘,病的不轻!”

    宋家主和宋天刀面面相觑,担心地道:“她病了?病得厉不厉害?这孩子,一定是气的,她的气性呀,也真是大!”

    叶小天翻了个白眼儿,道:“年轻轻的、好端端的,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事事无忧,闲极无聊非得出家,这还不算病了?”

    宋家主这才恍然,苦笑道:“难道你也没有办法?”

    叶小天摸了摸下巴,道:“办法么?倒也不是没有,有多大效果,我就不知道了。”

    宋天刀赞道:“我就知道!我们都是方正不阿的君子,想不出别的门道!只有你这样的刁钻无耻之徒,才有办法治她!小天贤弟,这个忙,无论如何你得帮啊!”

    叶小天没好气地道:“我请你夸我来着?行了行了,都说了你们别来打扰,她要知道有你们撑腰,就更不肯服软了,你们快走,这座绣楼还有晓语姑娘,从现在起就由我接管了!”

    宋晓语被绑在椅子上,根本没人理她,骂了一阵口干舌躁,她也就不说话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等她再醒来时,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她竟躺在榻上,捆绑已经解开了。

    宋晓语吃了一惊,赶紧检视身上,发现无甚异状,这才安心。

    宋晓语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唤道:“青芽、雪盏,我起床啦!”

    外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宋晓语有些不高兴了,这两个丫头也来欺负我!宋晓语提高了声音,道:“青芽,雪盏!我醒啦,快伺候我更衣、洗漱!”

    门外还是没有声音,宋晓语气冲冲地跳下去,光着脚儿跑到门口,拉开大门,一双****的小脚儿踩在廊下原色的地板上,阳光斜照,地板温暖,敢情都日上三竿了。

    宋晓语双手插腰,大叫道:“青芽、雪盏,你们两个臭丫头,跑到哪儿去了?”

    楼梯上施施然地踱上了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宋姑娘!”

    宋晓语瞪起眼睛道:“又是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还没走?”

    叶小天摊手道:“我上哪儿去?令尊大人交待过,我得能让你回心转意不再出家,他才肯帮我的忙!”

    宋晓语傲然道:“我意已决,你是无法说服我的!”

    叶小天点点头,叹道:“昨日听姑娘你一席话,我也觉得,姑娘禅心坚定,我是无法再说服你了。”

    宋晓语一听,更加得意,叶小天话风一转,又道:“不过,令尊大人总觉得小孩子心性未定,一时的念头,未必就是她能坚持的想法。担心你今日剃度,来日后悔。”

    宋晓语道:“我才不会!我宋晓语有所决定,从不后悔!”

    叶小天道:“我也这么说啊!不过令尊不相信,所以我和令尊打了一个赌,也是和你打一个赌!”

    宋晓语瞪大眼睛道:“打什么赌?”

    叶小天道:“姑娘你且不妨就把你这绣楼当成禅院,先带发修行。如果这样清苦的修行生活你也能甘之若饴,那么令尊就不再阻止你出家。”

    宋晓语闻言大喜:“当真?”

    叶小天道:“当真!当然当真!你看,你的俩个贴身丫环,已经被我赶走了。从现在起,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出家人,一个出家小尼,难道身边还会有人侍候?你就自己动手吧!”

    叶小天说完,向她拱拱手,道:“为了不打扰你清修,我也退出院子,不来打扰了,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姑娘也请不要走出院子,不然,就算你输了。”

    “喂!喂!姓叶的,王八蛋!”

    叶小天充耳不闻,甩开袖子向外走,到了门口,才悠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犯了嗔戒喔!”

    宋晓语气的眼前发黑,旋即她又发现,自己竟然是披头散发、赤着双足、穿着贴身小衣跟叶小天说了这么久,春衫薄露,阳光一照,那真是……

    “王八蛋!”宋姑娘气的口不择言,继续大骂,直到叶小天消失而久,还****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王八蛋!坑人的王八蛋!”

    再度犯了嗔戒的宋晓语姑娘气咻咻地提着水。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有轱辘,不过宋晓语姑娘虽然偶尔也见过丫环提水,真轮到她时,却还是弄不明白该怎么用。

    这在平民家里不必人教,从小司空见惯的孩子都会用的东西,宋家大小姐……不会。不过这难不倒她,宋大小姐会武,提一桶水算什么?

    她直接用绳子系着桶垂到水里,琢磨了很久,等那水桶无意中一歪,自己灌进了水并注满了水,她才欣喜若狂地提上来。

    “这能难得倒我?”

    宋姑娘当然知道这是叶小天故意给她出难题,她冷笑着提着水桶回了闺房,然后……

    然后她才发现,她的被褥已经由锦缎的换成了粗布的,枕头也由那雕花饰玉的软枕换了一个硬梆梆的木头的,难怪刚刚觉得脖子有点痛。

    “好吧,修行嘛!本姑娘忍了!可是……可是……”

    终于,宋晓语姑娘发现了一件叫她忍无可忍的事:她的首饰全没了,只给她留了一枝枣木钗!

    更叫她感觉惊恐的是:她的胭脂水粉也全都不见了,真宝斋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冲雨轩八两银子一盒的水粉啊……

    当宋晓语对着镜子打了半天摆子之后,准备颓然接受这一现实之后,她又赫然发现,除了贴身小衣还是丝缎,就连她的衣服,都换成了粗布的。

    宋大小姐再度犯了嗔戒。只是当她画着圈圈诅咒叶小天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磨难,这还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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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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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介绍:
他世袭罔替,却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却非高门。作为六扇门中的一个牢头儿,他本想老老实实把祖上传下来的这只铁饭碗一代代传承下去,却不想被一个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这一去,便是一个太岁横空出世。
他自诩义薄云天,为人四海,是个可以托妻献子的好朋友,可他所到之处,却是家有佳妇贵女者统统藏之深闺不敢示人;他自称秉性纯良,与人为善。可是只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贵州道布政便打起“丁忧”的幌子,欢天喜地的辞官归故里了;他自谓忠臣,光霁日月,可一向勤政的万历皇帝却因他而再不早朝。
杨凌人称杨砍头,杨帆人称瘟郎中,他却有着更多的绰号,疯典史、驴推官、夜天子……,每一个绰号,都代表着他的一个传奇。
夜天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