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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汉乡txt下载     汉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人是怎么变成魔鬼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人是怎么变成魔鬼的

    一个汉人女子成为匈奴人的最高统治者是非常艰难的。

    好在,刘陵是一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她不仅仅笼络了大巫师,在北海的时候,就假借伊秩斜之手,铲除了对她不满的很多匈奴将领。

    等到匈奴军队跟牧人都不满伊秩斜暴政的时候,她再出面,告诉所有匈奴人,伊秩斜病重,是被魔鬼缠身,现如今已然不能说话了。

    一个被魔鬼缠身且满身溃烂,臭气熏天的伊秩斜被展览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人们只是隐隐听说,伊秩斜还活着……

    只是大单于的帐篷臭气熏天,一般人都不愿意靠近。

    从那一天起,刘陵就成了所有匈奴人感激的对象,毕竟,是这个女人把他们从残酷的伊秩斜大单于的统治下解救了出来。

    刘陵的儿子叫做固结,汉名唤作云儿。

    人人都以为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匈奴的左贤王,没想到,跟弹查部结亲的蒙查,却出人预料的成为了左贤王。

    就这一点,刘陵就获得了更多匈奴部族的支持,在这些部族人眼中,刘陵算得上是一个英明的大阏氏。

    毕竟,固结太小,如果在大匈奴繁盛时期,固结做左贤王还是可以的。

    在大匈奴风雨飘摇的时候,他还不能担当大任。

    当刘陵希望匈奴人离开最后的庇护地北海准备全族西迁的时候,又有无数的部族不愿意离开北海。

    他们认为,北海太过遥远,凶恶的汉人不可能来到北海。

    于是,在手握军权的蒙查的帮助下,刘陵杀掉了所有阻挠她西迁的部族长老。

    而卫青,李息两路大军来到北海寻找匈奴人决战的消息被这些匈奴人知道之后。

    匈奴人的王廷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来到阴山,西迁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刘陵原本想抢先进入西域的,只可惜,匈奴人的哨探告诉她,霍去病先一步烧掉了很多羊盘,导致她的大队人马无法在冬日里驻足荒原。

    所有的计划,都被刚刚落下的大雪毁掉了。

    霍去病走了,说明,他的人手不足,不足与大匈奴的数十万大军作战。

    这个局面,至少在明年开春之前,不会有什么变化。

    寒冬阻挡了匈奴人西迁,也能阻止身后的卫青跟李息的追击。

    而匈奴人的牛羊,在走了数千里路之后,掉膘严重,阴山算是最好的冬日牧场,也是唯一能够容纳上百万匈奴人过冬的地方。

    种种因素之下,不由刘陵不下令修整。

    鬼一样的大巫师,再一次钻进了刘陵的帐幕。

    刘陵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露出媚态,更没有曲意逢迎,今晚的刘陵身穿铠甲,手里握着一柄剑,威风凛凛。

    “成为匈奴大单于的你比以往更加的美丽。”大巫师满是褶皱的面孔如同菊花一般盛开。

    刘陵笑吟吟的收起宝剑,任由大巫师搂抱着她,轻笑道:”您已经做完所有祭祀的事情了?”

    大巫师吃力的撕扯着刘陵身上的甲胄急促的道:“已经做完了,每一个匈奴子民如今都知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片水草丰茂的土地正等着我们去放牧,在那里,没有白灾,没有严寒,只有开满鲜花的草原跟波光粼粼的湖泊。

    更没有凶恶的汉人,只有一些懦弱的可以供我们驱使的野人。”

    刘陵很是满意,转过身抱着大巫师道:“有谁知道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呢?”

    大巫师嘎嘎笑道:“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

    刘陵俏皮的道:“一言为定!”

    大巫师无力的手怎么也解不开刘陵身上的甲胄,不由得有些发急,刘陵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子道:“解不开就用刀子啊!”

    说着话就把刀子向大巫师递了过去……

    如意,红玉进来的时候,刘陵正皱着眉头,地上倒着大巫师凄惨的尸体。

    尸体上的皮被割下来很多,很不完整。

    刘陵将满是鲜血的手放进冰冷的清水里,瞅着逐渐变红的清水道:“我不会剥人皮,所以,以前的誓言很难实现了。”

    如意从地上捡起那柄刀子,随便在大巫师干瘪的身体上切割两下,也站起身子道:“我也不会弄。”

    没了眼皮,眼睑的大巫师,那一双眼睛睁的格外的大,怒眼环睁四个字才能形容他此时的模样。

    红玉用刀子剜掉大巫师的一双眼睛,就对刘陵道:“大巫师来您帐房的时候,蒙查看见了。”

    刘陵瞅着自己重新变得洁白如玉的双手无所谓的道:“那就让蒙查进来,他应该会剥皮!”

    如意笑道:“他应该会,剥羊皮他才是一把好手。”

    怒气冲冲的蒙查走进帐幕之后,原本准备大喊大叫一番发泄一下怒火。

    第一眼就看见了凄惨的大巫师,不知为何,他居然变得高兴起来,当红玉把刀子塞进他手里,要他帮着剥皮,蒙查立刻就蹲了下去,单手提起大巫师瘦弱的身体,直接用刀子插在大巫师的脚上,刀子穿过大巫师的脚牢牢地钉在柱子上。

    蒙查掏出自己的刀子笑呵呵的对刘陵道:“剥活人皮,要从顶门开始,剥死人皮,就要从脚上开始,你们不懂,好好地一张皮子被你们割的乱七八糟的。

    好好地学着吧。”

    他不想问刘陵为何会如此的痛恨大巫师,他知道原因,他也很想把大巫师挫骨扬灰。

    只要一想起大巫师黑黝黝的身体在刘陵雪白的**上跟公狗一样耸动的场面,他也有剥大巫师皮的强烈念头。

    蒙查剥皮的手艺很好,眼看着一张人皮从大巫师尸体上垂下来,刘陵咳嗽一声道:“你不要总是看不起自次王,他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蒙查嘴里叼着一柄刀子,手里握着一柄,熟练地切开皮肤跟筋肉连接的地方,见刘陵在跟他说话,就吐掉刀子不满的道:“我觉得他不可信。”

    刘陵嗅嗅自己的双手,发现手上还有血腥味,就让如意重新换了一盆水,继续洗手。

    “我查过了,自次王赵信这一次是真的投降我们了,他不会再背叛我大匈奴了。”

    “他上一次就背叛了我们一次。”

    “这一次不同,汉国皇帝很骄傲,不允许被人背叛他,赵信背叛了他,就再也没有回汉国的可能了。

    从今往后,他想要活命,就只能跟随我们一路走下去。”

    蒙查点点头道:“你说的话我自然会听。”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张有很多缺口的人皮终于被蒙查给剥下来了。

    软软的堆在地上,毫无美感,跟长在大巫师身上的时候一样令人作呕。

    “新的大巫师听话吗?”刘陵用脚踢了一下软塌塌的人皮问如意。

    如意笑道:“很听话,他也喜欢看到大巫师死掉。”

    “既然如此,神门的事情就交给神门处理,我想,他会处理好的。”

    刘陵把话说完,就离开了帐幕,蒙查,匆忙洗洗手,就追了上去。

    谢宁跟刚刚被剥皮的大巫师一样,也被人倒吊在帐篷里。

    只不过,坐在他头面前边的人是自次王赵信。

    “你真的是谢长川的儿子?”赵信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居然有汉人来投靠他。

    如果不是因为全军覆没,担心被皇帝砍头,他也不愿意再回到匈奴。

    见识过汉地的繁华之后,匈奴人现在过的日子让他度日如年。

    谢宁瞅瞅另外两个同样被倒吊着的兄弟苦涩的道:“别羞辱我了,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赵信抬头瞅着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帐篷顶部道:“只是匆匆的见了你两次。

    一次是你在皇帝面前封侯的时候,一次是大校场阅兵的时候,那时候的你意气风发,跟在霍去病跟云琅的身后如同太阳一般耀眼,怎么就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谢宁垂头丧气的道:“要是你的父亲接受了腰斩的刑罚,你的家人被送去了田横岛,你侥幸活了下来,又被送到了阳关一个烽燧当大头兵,你不会比我现在好多少。”

    赵信听谢宁这样说点点头道:“你家的事情我知道,你投靠我大匈奴的事情我也不怀疑。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营地的?”

第一六零章信任最难得

    第一六零章信任最难得

    “我先找到了霍去病的营地,然后尾随他找到了这里。”谢宁一字一句的道。

    赵信苦笑道:“我本是匈奴人,还以为会在龙城大显身手一番,谁料到,不但全军覆没不说,还连累了信我的右将军苏建。

    而霍去病却能在河西之地大展身手,一路连破折兰王,休屠王,浑邪王,似乎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哪怕是单人独骑面对数万匈奴人,也能全身而退,以竟全功,我很想知道,我这个匈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介汉家贵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谢宁已经被倒吊的头昏脑涨,勉强睁开充血的眼睛道:“我哪里知道,那一战我只是跟随在霍去病的身后,他赶路的时候,我跟着赶路,他杀敌的时候我就跟着杀敌。

    直到我受到重创之后昏迷不醒。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亲卫就告诉我,我们获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霍去病阵斩了折兰王!”

    赵信苦笑道:“当初云琅邀请我加入霍去病军中,被我拒绝了,或许,当初我应该听云琅的话,在霍去病麾下就任前将军,估计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谢宁艰难的蠕动一下嘴唇道:“你如果不想杀了我们,就把我们放下来。”

    赵信挥刀斩断了谢宁以及两个家将的绑绳,眼看着他们头朝下摔倒在地上,蹲在谢宁的眼前道:“或许,我们真的是一伙人。”

    谢宁揉着鼓胀的太阳穴道:“别试探我了,我就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你如果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可以帮你完成,如果能在匈奴回复我谢氏昔日的荣光我更是求之不得。”

    赵信笑道:“慢慢来,如果你能斩杀几个汉人,说一些痛骂刘彻的话,我们从今后就是兄弟,定然生死与共,共享荣华。”

    谢宁摇头道:“你还是杀了我吧,这事我做不来,如果在战场上,我们各自使出手段求活,杀谁都无所谓。

    至于骂皇帝,我敢骂,你敢听吗?”

    赵信缓缓站起身道:“你这样做,真是让人为难啊。”

    谢宁干脆躺在地上,瞅着头顶上的赵信道:“如果你不信我,就把我送到刘陵面前吧。

    或许,她敢用我。”

    赵信笑道:“大阏氏如今就是大匈奴的女王,我们自然是要见她的。

    谢宁,我们的境遇想通,我真的希望我们日后可以并肩作战!

    走吧,我们这就去见大匈奴的女王。”

    谢宁挣扎着站起来,扶着梁柱休息了良久才觉得舒坦一些,见赵信在帐篷外边等他,就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张骞亲自誊写了一遍云琅的奏折,每一个字都认真检查之后,这才用了自己的印信。

    然后又亲自用了云琅跟隋越的印信,用火漆封好竹管,交给信使带走。

    做完这些事情的张骞叹口气对隋越道:“何苦将老夫拉下水呢。”

    隋越瞅着远去的信使淡淡的道:“宦官的命不好,某家只想给人世间多留一份善念,期待日后也有人这样待我。”

    张骞冷笑道:“别人做官都是越做心越狠,你倒是越发的良善了,大长秋你该知道,你这样的人一旦没了自己的立场,下场可能会非常的不好。”

    隋越摆摆手道:“我此生只要不背叛陛下,不做对陛下不利的事情,就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陛下也会随手帮我挡掉。

    我是做人家奴婢的,一心一意为主子好,哪怕被主子误会了,也没什么。”

    张骞见隋越意志坚定,就看着云琅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去不是合适的。”

    云琅轻笑一声道:“大汉国之所以能走到目前的强盛局面,靠的可不是那些合适的话,靠的是很多正确的话。

    我还年轻,学不来你们缩手缩脚的作派。

    有时候我在想,你博望侯张骞当年出使大月氏,算是正确的,还是合适的事情?”

    张骞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

    “就因为你成了博望侯?”云琅的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讥诮之意。

    张骞沉默片刻叹口气道:“人老了,就会怜爱幼子……不敢轻易冒险。”

    云琅大笑道:“那就让开位置,让年轻人上,如果你的副使苏武在,他一定会秉笔直书,而不是被我们胁迫着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要你的印信,不是要拉你下水,而是要加强说服陛下话语的力量。

    最终的目的是不与匈奴人在西域决战,而是尾随匈奴人伺机撕咬匈奴人。

    好让匈奴人在西征的道路上流尽鲜血,自我消亡。

    也借着匈奴人的力量彻底的将西域三十六国消灭殆尽,而后,由我大汉来重整西域山河。”

    张骞冷哼一声道:“你这招驱虎吞狼之计难道不会被匈奴人看破么?”

    云琅反手一卷,将袍袖卷在手上,瞅着张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骞正要继续劝说云琅,却看见李陵从外边匆匆进来,抱拳道:“启禀将军,赵破奴带领大军回来了,如今,正在阳关城外等待将军点兵入城。”

    云琅一听没有霍去病跟李敢的名字,眉头立刻皱起来了,阴沉的看了李陵一眼。

    李陵连忙道:“骠骑大将军未曾回归,副将李敢率领骑都尉护卫,继续向北进发了。”

    云琅匆匆离开自己的住所,快马来到城墙之上。

    天上飘着雪,地上的黄土也早就被白雪染白,在这样的白色世界里,红色旗帜以及黑色的大军就显得极为醒目。

    赵破奴见云琅的帅旗升起,就跳下马,朝城头拱手道:“骠骑将军麾下前将军赵破奴报名入城。”

    云琅恶狠狠地瞅着城头下的赵破奴,牙齿缝里迸出几个比冰雪还要冷得字:“准许入城,一曲一报备!”

    赵破奴率先进城,跟随云琅站在城头,听每一曲的曲长报名入城,看东方朔在花名册上不断地勾销入城军队的番号。

    他不敢看云琅那张阴冷的脸,局促的搓着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良久,眼看着大军全部进入阳关了,云琅这才瞅着赵破奴道:“你就这样丢下自己的主帅回来了?”

    赵破奴单膝跪地惶恐的道:“大将军有令,末将不敢不从!”

    这两年云琅积威日重,完全没有了当年一群人在军中嘻嘻哈哈胡闹的样子。

    莫说赵破奴,就连李敢都不在云琅面前说胡话了。

    见赵破奴这副样子,云琅叹口气道:“我岂能不知去病的性子,我不该怪你的。

    起来吧,报备伤兵,送去太医署那里,全军准备沐浴,而后修整一日,明日杀牛宰羊犒劳三军。“

    赵破奴这才起身,抱拳道:“谢卫将军赏赐。”

    云琅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破奴道:“布置完营地来我房间喝杯酒。”

    赵破奴重重的点点头就走了。

    瞅着赵破奴的背影,云琅再次叹口气,这个人的命运也不好,环顾四周,云琅赫然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没有一个福寿绵长的人物。

    两万人进了阳关城,本来就不大的阳关城一瞬间就被这些人马塞得满满当当。

    房屋自然是不够住的,好在云琅已经准备了很多地窝子,一个大的地窝子可以放进去一队百人。

    按照云琅原来的设想,这些人应该在城外居住超过十五日之后确认没有携带瘟疫才能进城。

    不过,刚刚开始下雪了,寒冷的天气并不适宜瘟疫蔓延,加上天气寒冷,再让军卒们在城外隔离半个月,非常的不人道,而且对军心不利。

    寒冷的日子里,没有比喝一大碗飘着厚厚一层羊油的羊汤更加的让人感到愉悦了。

    连续吃了四五个月的炒面加烤肉,回来的大军一端上饭碗,就再也不肯松开……

    军卒们吃足了苦头,他们的战意却没有消减多少,回到阳关城之后,有了城墙保护,一个个就松懈了下来,吃喝中开始谈论自己此次出征获得了多少军功。

    在军中,军功是永远都绕不过去的话题,可是呢,屠灭枭尽一族的军功,远不够这么多人分的。

    按照惯例,云琅在审核军功的时候,自然将那些被杀掉的匈奴妇孺也算成了军功。

    隋越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悄悄地问云琅,这样算不算杀良冒功。

    云琅以这本是皇帝派军北征的目的为由掩盖了过去,并严令记事官东方朔不得外泄。

第一六一章被智慧碾压的谢宁

    第一六一章被智慧碾压的谢宁

    “长安市上可否繁华依旧?”刘陵的身子陷在皮毛中,看见谢宁之后,眼角居然有泪光闪烁。

    谢宁不敢抬头看刘陵,低声道:”更胜往昔,开了上元禁,每到上元夜,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可有妇人跳舞?”

    “有,不过更多的是胡姬,如今,龟兹妇人多去汉地以舞蹈奏乐为生,每到夜晚,长安城歌舞不断,有人纵酒高歌,呼卢喝雉之声漏夜不绝,更有大秦猛士相互搏杀为戏,让人不忍睡去,唯恐辜负了好时光。”

    “云氏还会在上元日煮糯米团子吗?”

    “如今,不仅仅是云氏煮糯米团子,此风俗已经漫延关中,但凡是小康之家,定会在上元日吃一些加了糖霜的糯米团子,以为乐事。”

    “他家里还挂红灯笼吗?”

    “不挂了,挂灯山已经成了长门宫的惯例,每到上元夜,长门宫就要悬挂上万盏灯笼,一夜之间需要耗费灯油千斤,不过,灯山点亮之后,金黄色的长门宫就成了人间仙境。”

    “令人神往啊,想当年,朕在云氏学艺之时,就最喜欢云氏的红色灯笼,一旦这些灯笼悬挂起来,整个云氏就成了火一样的红色世界。

    云氏那些丑陋的仆妇的老脸,也会被灯光打扮的漂亮了三分,那时候,经常看见云氏仆妇与人在黑暗处偷情,也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春情涌动,总让人觉得日子就该这样过,才快意一些。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八年时光,正是令人怀念啊。”

    谢宁大着胆子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刘陵,他是来接受人家甄别的,不是来跟刘陵一起回忆昔日的好时光的。

    见刘陵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就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刘陵从梦幻中醒来。

    “你父亲被腰斩了?”刘陵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冷冽的如同大帐外边的冰雪。

    谢宁连忙道:“家父被奸人所害!”

    刘陵忽然笑了起来,指着谢宁道:“如果你父亲在我大匈奴做了跟他在大汉国同样的事情,他能接受的唯一处罚就是五牛分尸!

    你以为在汉国犯了的错,在我大匈奴就不是罪过吗?”

    谢宁谦卑的跪倒在刘陵面前道:“谢氏族人在田横岛上为一口吃食,用命相博,如今恐怕已经死伤殆尽了,只留下谢宁一人苟且偷生,求公主给谢氏一条活路。

    谢宁必定以命报答。”

    或许是公主两字打动了刘陵,她的神色不再那么凌厉,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黑色狸猫道:“一句公主让朕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谢宁,你真的很会说话。

    你的遭遇不假,朕没有理由不相信你有归顺大匈奴的诚意,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样的职位呢?”

    谢宁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刘陵道:“谢大阏氏收留,谢宁不敢奢求,只求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成。”

    刘陵笑道:“你没有想过复仇吗?”

    谢宁惨笑一声道:“不敢想!家父临终前有言,要我活下去,莫要断了谢氏香火。”

    刘陵轻叹一声道:“刘彻如今果然强大到让人不敢怨恨的地步了吗?

    谢宁,你认为我大匈奴可有击败汉国的可能?”

    谢宁摇头道:“毫无可能!”

    刘陵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谢宁会把这个问题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

    “为何?昔日我大匈奴先王也曾在白登山逼迫刘氏先王丢盔弃甲,夺路而逃,难道今时今日就做不到吗?”

    谢宁正色道:“做不到,如果说十年前匈奴还有与大汗国相争的本钱,经过十年生息之后,如今的大汉国,国力比昔日强盛了不止五倍。

    此次皇帝派遣三路大军出征,几乎动用了大汗国能动用的所有兵力,可是,国内的百姓不以为苦,反而翘首期盼大军得胜归来。

    大阏氏有所不知,此次出兵,动用的粮秣之巨,物资之多数不胜数。

    一担军粮自关中运输到阳关,仅能剩下一斗,即便如此,汉国州郡存粮并未动用多少。

    供应此次军费,粮秣地方,仅仅是上林苑一地而已。

    也就是说,大阏氏此次只是在跟大汉国上林苑一地作战,并非大汉国全部。

    即便大阏氏出奇兵,将这里的汉军全部绞杀,大匈奴恐怕也是强弩之末了,需要休养生息。

    而大汉国即便是全军覆没了,再给刘彻三五年时间,他又会组织起同样数量的大军。

    这对大汉国并非难事,请大阏氏明鉴。”

    刘陵笑道:“说的还算中肯,看来你不是来害我大匈奴的。这些事情啊,我知道的比你还要详细。

    论起国计民生,大匈奴确实不如汉国,草原上牛羊蕃息不易,牧人即便是顶风卧雪一年岁入,也无法与汉人相比。

    我匈奴人在北方停留的时间越长,大匈奴与汉国的国力相比就更加的悬殊。

    再加上汉国这些年人才辈出,此时此刻,大匈奴如果再不离开北方,恐怕会有灭族之忧。

    谢宁,我知晓让你这个下驷与卫青,霍去病,云琅这等上驷对阵,你必然落得一个身死战败的下场。

    不如用你这个下驷去对付西域的驽马,如此,你还有领军作战的信心吗?”

    谢宁神色复杂的看着刘陵道:“大阏氏居然如此信任我?”

    刘陵无声的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奸细有那么重要吗?

    你的父亲被刘彻腰斩了,你的族人被送到田横岛上了,妇人为了一口吃的可以为娼,男子为了一口吃的可以暴起杀人。

    这些都是事实,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不信你心中没有怨言?

    你就算是立下功勋又能如何呢?

    你跟刘彻之间的仇恨注定了不可能化解的开,此生你都不可能再被重用,你的儿子也不可能,谢氏想要重振家门,没有三五代人毫无可能。

    跟我走吧,我已经厌倦了跟刘彻争斗的日子了,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看不到结束的时候。

    我们去域外,看看外边的世界,我不相信域外的那些国家,也会如同大汉国一般强大。

    这个世界很大,只要我们肯走出去,总会闯出一条活路来的,谢宁,你留在云琅府上的家眷就放弃了吧。

    朕会安排一场你被我杀死的游戏,瞒过汉人的耳目,以云琅此人迂腐的性情,定然不会慢待你的家人。

    然后你就能跟着我去遥远的地方开创我们自己的世界,那时候我为君,你为王,岂不是乐事一件?”

    谢宁的瞳孔在不断地缩小,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他与云琅,刘陵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不久前,云琅的承诺让他心花怒放,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月不到,刘陵给出的承诺更加的让他无法拒绝。

    不论是云琅,还是刘陵,这两人都没有说一句假话,谢宁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地当云琅的耳目,自己一定可以回到长安,甚至官复原职。

    可是,刘陵也没有说一句假话,他即便是官复原职了,也不可能再受到重用了,皇帝的眼睛会永远盯着他,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半毫的怨望,皇帝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留情,一定会再来一次斩草除根的举动。

    如果自己死了,还是为国捐躯而死,家眷们才算是真正没了生死之忧。

    自己的儿子,才会重新被大汉国接纳,有云琅在,他即便是不能显贵,富贵生活绝对是有保障的。

    只是,自己真的可以蒙骗过云琅吗?

    谢宁一时间汗出如浆,心乱如麻!

第一六二章吾梦好杀人

    第一六二章吾梦好杀人

    霍去病冒着雪回来了。

    云琅煮了满满一锅猪骨头来欢迎他。

    不知怎么的,霍去病不喜欢吃牛羊肉,这一点跟大汉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喜欢吃牛羊肉,这可能跟他无数次上战场,吃了太多不考究的牛羊肉有关。

    所以,满满一锅肥瘦相间,且附着在骨头上的猪肉就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霍去病不吃青菜,也不喜欢青菜,他身体里的维生素来源全部来自于水果跟茶叶。

    如果把猪肉换成牛羊肉的话,他的饮食习惯无限接近匈奴人。

    吃饭的时候,霍去病从来都不说话,所以,云琅跟隋越两人一人拿着一块猪骨头,陪着霍去病一起大嚼。

    他们两人自然是吃不了多少的,每人也就吃了两块就停手了。

    剩下的全部被霍去病一人给吃光了。

    “他吃一顿顶三天。”

    云琅见隋越似乎非常的惊讶,就随便解释了一句。

    “舞阳侯当年在鸿门宴上,一口气吃了一条十几斤重且半生不熟的猪腿,被项羽称之为猛士。

    所以……“

    “所以猛士就该是酒囊饭袋?”

    霍去病擦擦油光光的嘴巴,一出口,就差点把隋越噎死!

    “匈奴人就在阴山里,看样子准备在哪里过冬,我觉得刘陵可能也在山里。

    另外,谢宁进山了。”

    霍去病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言简意赅,他总是喜欢用最少的话语说最多的事情。

    谢宁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刘陵既然发现了霍去病为何会没有发生战事这才是两人关心的地方。

    “大将军只有本部亲卫,刘陵坐拥数十万将士,为何不趁机攻击大将军呢?”

    隋越觉得自己有理由把这事问清楚。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背后就是广袤的荒原,而我的部下都是一人双马,有些人甚至是一人三马,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来的是少量匈奴人,我就会当场击杀那些匈奴人。

    如果匈奴人倾巢出动的话,我自然会带着骑都尉离开,等他们的前锋军追的差不多了,且与后军失去了联系,我会回马击杀匈奴前锋。

    里外都是匈奴人吃亏,所以,人家不出来,我自然也不会傻到进攻他们。

    天上开始下雪了,我无法在野外多逗留,而匈奴人也需要背靠大山过冬,既然已经确认了匈奴人的营地,我当然会领军回归阳关大营。

    今年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霍去病意外的解释的很清楚。

    云琅当然知道这些话不是对他说的。

    隋越连连点头,甚至取出笔墨将霍去病刚刚说的话完整的记录下来,准备呈递给皇帝。

    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隋越见霍去病跟云琅两人都瞪着他,就很知趣的离开了。

    云琅拍拍手,脸上捂着口罩的苏稚就带着四个同样捂着口罩的身穿麻衣端着木盘的羌妇走了进来。

    霍去病拍拍额头道:“一定要检查吗?要不然你来给我检查!”

    云琅点点头道:“这方面小稚的技艺比我高,自然是她来主持检查事宜。”

    “我从未喝过生水!”

    “我知道。”

    “还要检查?”

    “必须检查,这一次的检查很重要,用琼脂培养细菌,而后观察细菌的特性,这还是第一次。

    知道不,为了弄到琼脂,我专门派人去海边找了江蓠菜跟石花菜,经过浸泡,碱水洗涤,蒸煮,过滤十余道工序才弄到了不多的一点琼脂。

    就是为你准备的。”

    霍去病不了解什么是琼脂,更不知晓什么东西才叫细菌,反正不可能是代表老婆的细君二字。

    肉已经在案板上了,霍去病就很大度的脱掉衣裳,只穿着一件短裤趴在锦榻上。

    “翻过来,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又不是第一次!”

    这句话也就是苏稚说,霍去病才不会暴怒,换一个人这样说,早就被他一脚踹死了。

    即便是如此,他的喉头还是发出一阵阵类似老虎大王低声咆哮的响动。

    苏稚毫不客气的捏开霍去病的嘴巴,用一根丝绵签子在他牙龈上捣鼓了良久,才把这跟丝绵签子小心的放进一个用温水浸泡着的白玉瓶子里。

    一个羌妇立刻就端着盘子离开了,去培养细菌了,这项工作极其危险,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地下完成的。

    在霍去病忐忑不安中,苏稚接下来给霍去病摸了脉搏,听了心音,检查了皮肤,连脚底板都没有放过。

    至于他内裤包裹的地方,则是两个羌妇认真完成检查工作的,这是霍去病最后的底线。

    “看起来很健康,接下来就看细菌培养了,如果没有比对上,就说明去病很健康。”

    苏稚冷冰冰的说完诊断结果,就带人离开了。

    霍去病穿好衣裳,犹豫一下道:“你这么紧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说法?”

    云琅点头道:“许莫负说你活不过二十三岁!”

    霍去病咧嘴笑道:“耶耶今年二十六岁了。”

    云琅默不作声。

    霍去病有些尴尬的道:“难道说你也认为我早在三年前就该死掉了?”

    云琅叹口气道:“这一点上,我跟许莫负有同样的看法。”

    霍去病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抓抓脑门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会被凉水呛死,还是会被凉水淹死?”

    “许莫负认为你是遭受了天罚,我比较倾向你死于瘟疫。”

    “也就是说,我其实是赚了三年?”

    “应该是!”

    “我以后只要喝了凉水就会死?”

    “概率很大啊……”

    “我既然已经躲过一次,以后会怎么样?”

    云琅摇摇头道:“没人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名扬千古,当然,那是你死后的事情。”

    霍去病忽然笑了,拍着云琅的肩膀道:“既然你都不知道,那么,是不是预示着我以后有无数种可能?”

    云琅点点头。

    霍去病哈哈大笑道:“这才是耶耶要的运程!”

    云琅也跟着笑了,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这都是自己的功劳,至于接下来该怎么走,自己正在努力的参与到变化之中。

    或者说,自从他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之后,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很多改变。

    李敢贼眉鼠眼的趴在大门口往里看,刚才云琅,霍去病,隋越三人谈话的时候,他没有资格进来。苏稚戴着羌妇们进来的时候他不方便进来。

    好不容易等隋越,苏稚都走了,他自然第一时间就跑过来。

    霍去病见云琅看李敢的神情非常奇怪,就低声道:“他也有问题?”

    云琅不怀好意的看着霍去病道:“你死之前的七个月,在一场狩猎活动中,你亲手用箭射死了李敢。”

    “误伤?”

    “不是,是你在谋杀他!

    从背后!”

    霍去病朝李敢挥挥手,李敢就愉快的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另外一锅猪骨头。

    刚才云琅跟霍去病都有心事,根本就没有放开吃喝,现在,心里的阴翳尽去,两人又开始有了胃口。

    半锅猪骨头下肚之后,霍去病端起一碗酒跟李敢碰一下道:“对不住了。”

    李敢大笑道:“我们是兄弟,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即便是有我也不记得了。”

    “好样的,都是好汉子,说开就好了,确实不值得说什么谁对不住谁的话。”

    云琅也端起酒碗,跟霍去病,李敢豪迈的痛饮了三碗。

    李敢放下酒碗,摸摸脑袋道:“看样子应该是去病对不住我,为何我不知道呢?

    要不你说清楚,我好继续原谅你?”

    霍去病丢下酒碗道:“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我们在一起狩猎,我从背后射了你一箭,结果,你死了。”

    李敢认真的点点头道:“有时候人会发癔症,会被梦魇住,你统兵作战多年,暴戾之气有时候难免会爆发出来,就把我当成敌人出手杀死。

    看来,我们以后一起狩猎的时候,我一定要待在你身边,不让你有法癔症的机会。”

    云琅,霍去病齐齐的挑起大拇指,认为此言大善!

第一六三章匈奴人早就不是麻烦了

    第一六三章匈奴人早就不是麻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霍去病就成了四兄弟的领头羊。

    云琅认为领头羊应该是他!

    如果让四兄弟随着霍去病的脚步走,云琅不确定四兄弟可以活到自然老死。

    所以,他想要话语权!

    可惜,霍去病本身灿烂的就像是一轮朝阳,只要是个人就会认为霍去病才是四兄弟中的老大。

    这样认为当然是不对的。

    霍,曹,云,李四大家人口合起来足足有两万多人,云琅怎么可能会把领导权交给一个只会打仗,剩余的事情全靠情义来处理的霍去病呢?

    杀光匈奴固然痛快,可是,杀光匈奴之后,他们四兄弟怎么办?

    刘氏杀功臣的手段可谓花样百出,殷鉴不远,不论是韩信,亦或是被剁成肉酱的彭越,都在用事实告诉云琅,如果不能在自己利用价值消失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保证四个家族平安的方法,不论是阿娇,还是长平都保不住他们。

    要知道刘氏杀起功臣来,连理由都不用找。

    去病在战场上是神,但是,在朝堂上,他的脑子就显得极为不够用,在这一方面,他连曹襄都不如。

    云琅想在四兄弟中间拿到足够的话语权,就只好祭出自己先知先得的本事。

    对自己的兄弟耍心眼,这让云琅极为痛苦,尤其是看到两个兄弟傻呵呵的喝酒,对他笃信不疑的时候,他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

    只是一想到家里的两万多人,云琅的心就硬了好多,了不起度过灾难之后,再实话实说就是了。

    匈奴人是云琅,霍去病,卫青这些人追逐的最后一只兔子,一旦这只兔子被他们咬死了,没肉吃的刘彻就会把他们下锅。

    别看军队的指挥权在他们手上,然而,遍布军中的长史,司马,都尉,不会允许自己的主将把枪口对准皇帝的。

    击败了匈奴,并且让大汉国国富民强的刘彻,对那些人来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如果动用火药来干掉刘彻……大汉国会在一瞬间回到战国时代。

    这些天,云琅有过无数个弄死刘彻的念头,可惜,心中升起多少念头,就会被他掐死多少个念头。

    死了刘彻……中华大地上刚刚出现的系统的政治体系,道德观念,就会完全倾塌,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礼法,再无秩序,只有一条真理在天空放光那就是拳头大才是真理。

    最重要的是,一旦让阿娇,长平,霍光,卫青,曹襄这些人知道是他杀了刘彻……那个局面该有多酸爽,云琅根本就不想去尝试!

    坐在黑暗中,云琅气喘如牛,汗出如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藐视皇权,没想到真正到了要行动的时候,想要下决心却如此的艰难。

    阿娇很久以前就警告过云琅,每当云琅闹出乱子的时候,都是阿娇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总是遭到处罚,云琅的官职才不会继续升迁。

    当云琅成了卫将军之后,阿娇就不再劝诫云琅了,因为木已成舟,积重难返了。

    长平逼迫霍去病,曹襄,云琅三人上奏折支持刘据当太子,也是真正的在为他们三人着想。

    只可惜,长平并不知道,刘据才是祸害这些人的罪魁祸首。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云琅不由自主的吟诵起曹操的名篇,想从这位贤哲的诗词作品中找到一条出路。

    枯坐到天亮时分,云琅才沉沉的睡去,心中也有了计较。

    云琅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子往嘴里灌一口就算是漱口了。

    不管是不是中午,对于云琅来说都是新的一天。

    刘彻今天非常的高兴,皇家的以为姑奶奶终于回来了,他亲自出城十里去迎接。

    当打扮的如同妖怪一般的姑奶奶从銮驾中被另外一个白发老妪搀扶下来的时候,即便是刘彻,也恭恭敬敬的以大礼参拜。

    “好高大的皇帝啊,跪着都快要跟我一样高了。”

    一只皱皱巴巴的手按在刘彻戴着得冠冕上,如同少女一般顽皮。

    刘彻不以为忤,反而探手牵住怀化公主的手笑道:“咱们刘氏的儿郎大多身材高大,侄孙更是比其他子弟更加高大一些,您看看这些皇族子弟,您还认识多少?”

    怀化公主茫然四望,最终失望的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呀!”

    刘彻见怀化公主出来的匆忙,连大氅都没有披,就解下身上的黑狐裘披在怀化公主的身上,继续牵着她的手道:“不认识人,总该认识这灞桥柳吧?”

    怀化公主来到柳树边上,抚摸着皴裂的柳树树皮,低下头轻轻地饮泣两声,然后紧紧的攥着刘彻的手道:“阿爷,阿娘可在?”

    刘彻笑道:“都在,都在,就怕分别时日太久,你记不得他们的模样了。”

    怀化公主抚摸一下自己雪白的头发擦一把眼泪道:“我也老了,阿爷,阿娘应该更加老了。”

    刘彻咳嗽一声,宋乔就从贵妇群中走了出来,不着痕迹的从皇帝手中接过怀化公主的手,一只手按在脉门上,过了片刻对皇帝点点头。

    刘彻长出了一口气,挥手道:“奏乐,恭迎怀化公主归汉!”

    此时,跟随在刘彻身后的王公勋贵,文武百官,齐齐的弯腰拱手施礼,嘴里唱着恭迎怀化公主归汉的音调,恭迎这位为了大汉国付出了所有的女人。

    刘彻命宋乔陪伴怀化公主上了銮驾,亲自坐上驭者的位置,挥动马鞭,在鼓乐声中为怀化赶车。

    天地间就这一辆巨大的马车,由八匹雪白的骏马拖拽着,在人潮的簇拥下,缓缓进了长安城。

    宽阔的街道两边,摆着无数的香案,每过一处香案,就有穿着皂色衣衫的长者,亲自将香案上最精美的食物摆在銮驾巨大的平台上。

    仅仅走出半里地,銮驾已经被各色美食,美酒完全给包围了,或许是担心惊吓到这位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公主,长安城里出来迎接公主的人虽然多,除过几声婴儿的啼哭,几乎听不到其余人声。

    每个人都在看趴在銮驾窗户上看热闹的怀化公主。

    一身黑衣的阿娇坐在阁楼上,俯视着眼前发生的一且,当怀化公主的白头从她眼前经过的时候,阿娇低低的叹息一声道:“以一国之力宠爱一人,希望能对得起你昔日的付出。”

    大长秋低声道:“陛下经此一事,国运稳固,再无失去民心的忧虑了。”

    阿娇苦笑道:“在经营大汉江山的事情上,陛下可以放得下身段,舍弃得了颜面,说得出最动人的假话。

    这大汉江山,就是他的命,他的血肉。”

    大长秋道:“云琅预备施行最省力的驱虎吞狼之计,贵人可否想好要帮他了吗?”

    阿娇摇摇头道:“这世间还有人不敢再取战功的人,你信吗?”

    大长秋道:“自然是有的,大司马大将军坐拥封户六万,骠骑大将军坐拥四万封户,卫将军坐拥两万封户,仅仅这三人,便有有封户十二万……已经远超开国侯,奴婢担心,陛下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收回。”

    阿娇道:“所以啊,云琅才要用驱虎吞狼之计,不与匈奴人做正面冲突,只是追赶,威逼,驱逐……

    大长秋啊,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今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将过的非常艰难。”

    大长秋沉默不语,刘氏是一群可以共患难,不能共享福的族群,对于这一点,大长秋再清楚不过了。

第一六四章顾头不顾腚

    第一六四章顾头不顾腚

    老虎大王病恹恹的趴在平台上,偶尔抬起头朝四周看一下,没发现感兴趣的东西,就重新将脑袋趴在爪子上,慢慢的舔舐自己爪子上的短毛。

    云音坐在老虎身边,抱着膝盖同样的百无聊赖。

    另外一只半大的老虎则在院子不断地奔跑,翻滚,似乎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毛孩背着一捆绳子从院子里走过,云音很想叫住毛孩,问问父亲的消息,不知为何,又闭上了嘴巴。

    红袖双手抱在胸前,不见裙摆飘动,人却很快来到云音的身边。

    不等红袖说话,云音就告饶道:“我今天不想背书。”

    红袖闻言轻叹一声道:“我今天也没有教你读书的心思,咦,你母亲呢?”

    云音有气无力的道:“进城了。”

    “去干什么?”

    “去迎接那个远嫁归来的怀化公主去了,母亲说,那是我汉家妇人的骄傲。”

    红袖闻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精致的笔记本,打开木质的外皮,用炭笔在上面迅速的写了一些字。“

    云音怒道:“我母亲现在不能出门了吗?”

    红袖悠悠的道:“总要记清楚的,咱们家现在要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能沾染是非。”

    云音学着大人的模样叹口气道:“耶耶总是要出征,阿光也出征,只留下一个没用的张安世。”

    话音未落,刚好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张安世就一头撞在柱子上。

    他揉着发红的额头咆哮道:“我怎么就没用了?”

    云音鄙视的瞅了张安世一眼道:“有本事打跑金日才是本事。”

    张安世靠着老虎坐了下来,瞅着被冰雪覆盖的荷塘低声道:“我不是没有试过,我真的打不过他。”

    “不让他进门你也做不到吗?

    我看到他就烦!”

    “不成,师傅临走前留下话了,不得阻碍金日继续求学,所以,我不能阻止他进家门。”

    “小光在的时候金日就不怎么敢登门。”

    张安世叹了口气,就把脑袋埋进老虎厚厚的颈毛中,觉得生无可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师傅远征算了。

    照顾偌大的一家子人,比战场上跟匈奴人厮杀还要难。

    长安城的宵禁自从大军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开禁,大军明明都离开了长安附近的军兵,却比以往更多。

    直属皇家的近卫们,似乎一夜之间就从地里冒出来了,很多没来历的人,突然之间就出现在长安城了,并且手握重权,云氏以前构筑的关系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是被派遣去外地做官,就是去了中尉府听差,负责支应大军粮秣,运气不好的那些人,则被关进廷尉大牢,等待最后的审判。

    不仅仅是云氏,曹氏,霍氏也是如此,霍氏主持的铁器买卖被桑弘羊严令禁止了。

    云氏钱庄里的冶金作坊,如今,连铜器都不许铸造,至于银器,金器必须在大司农官员的监视下进行。

    曹氏的咸鱼买卖,也被禁止了,咸鱼上再也不能裹上厚厚的一层盐壳子售卖了。

    至于钱庄,更是被皇帝强行借走了大笔的金银,如今,张安世不用再担心如何借贷给客户钱粮了,而是在为每日需要兑付的到期存银如何兑付发愁。

    关中平原上轰轰烈烈的大开发场面,已经消失了,往日密密麻麻冒着黑烟的各色作坊,如今冒烟的没有几家,尤其是烧砖的砖窑,早就停产很长时间了。

    想到这里,张安世就越发的怀念起师傅跟大师兄来。

    云音见张安世悲伤地样子,也觉察到自己说的话似乎不合适,就柔声道:“对不住啊……”

    张安世把脑袋从老虎的脖颈里抬起来,看着云音道:“别说这句话,师傅说过,当一个人对你说对不住的时候,他一般就准备继续的对不起你。”

    云音碰了一鼻子的灰,就扭过身子不理睬张安世了。

    红袖瞅着张安世道:“银钱头寸很紧张吗?”

    张安世揉揉红鼻子道:“抽调了蜀中钱庄的六成存银,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

    到了年底,还有更多的人要来钱庄提钱,现在大家伙都在尽力的隐瞒,钱庄缺钱这个消息。

    我现在,就害怕有心人把这个消息透漏出去,那样一来,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提钱。

    如果钱庄提不出钱来,呵呵……师傅数年的心血就会付诸流水。”

    红袖沉吟片刻道:“家里还有一些存金,估计在两万金左右,你可以全部拿去应急。”

    张安世红着眼圈,重重的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如果陛下不要一次性的抽调二十一万金,我们的资金是足够的,应付多大的危机都没有问题。

    库房里的金子其实就不是陛下的,也不是我们的,而是百姓们存进来的。

    他遇到难事我理解,慢慢抽调,保证钱庄的流水正常,这才是合适的法子,不能为了救急,就杀鸡取卵啊。”

    红袖轻蹙峨眉,疑惑的道:“其余钱庄也是一样的下场?”

    张安世苦笑道:“老熊快要抹脖子了,在桑弘羊家里大哭了一场,被人家的家将给丢出来了,至于韩氏,不说也罢,还想从我这里调运一些头寸……

    我如今的日子过的胆战心惊,唯恐那些在钱庄存了银钱的人上门挤兑,那样……就全完蛋了。”

    “你今天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

    张安世点点头道:“阿音刚才说我没用,我之所以没有反驳,就是因为,她说的是对的,我真的没用啊。”

    红袖冷哼一声道:“抬起头来,我云氏还不至于被些许银钱就逼上绝路。

    跟我来,一起去见细君!”

    张安世不知道红袖师娘的豪气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能有这么大的口气,应该是有解决办法的。

    “如果家里有钱,我们也不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一旦被陛下知道了,他又会来抽调银钱的。

    这个时候,陛下才不会管钱庄的死活呢,他只想体体面面的完成这次北征,还是在不搜刮百姓的前提下完成北征。

    到时候陛下定会成圣明君主,我们则会成为侵吞万民钱财的硕鼠,下场比满门抄斩好不到那里去。

    钱庄的大掌柜申屠良,已经做好了被官府拿去当替罪羊砍头的准备了。”

    红袖喝道:“放稳心神,不就是一点钱吗?难不住我们!”

    张安世连连摇头道:“不仅仅是一点钱的事情,还要防备陛下抢劫。”

    红袖冷笑道:“他不敢抢的!”

    “长门宫的钱?”

    张安世似乎有些开窍了,不过,他马上哇哇叫道:“长门宫的钱也被陛下席卷一空。”

    红袖不理睬张安世,匆匆的在前边走,张安世只好快步跟上,他觉得这件事处理起来非常的麻烦。

    皇帝已经决定牺牲钱庄来成就他的伟业了,不可能再放口子,任由钱庄继续存活了。

    宋乔端着一个精致的茶碗盯着云哲抄写文章。

    这孩子心性不定,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一刻都不会安稳,不像他的弟弟云动,只要丢进摇篮里,就叼着一个软木奶嘴,安稳的很,这孩子能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玩一个下午。

    云哲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见母亲过来查看,心头一慌,一大团墨汁就滴在雪白的纸上。

    “慌什么,要学你耶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做学问的模样。”

    宋乔刚刚训斥了儿子一句,就听见云乐那边又开始嚎哭了,就丢下茶碗,给这个皮丫头换了干净的尿布,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这才平息了一场哭闹。

    红袖跟张安世进门的时候,张安世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宋乔就皱起眉头道:“你小师弟没半点稳当的性子,你也没有吗?”

第一六五章柿子就该捡软的捏

    第一六五章柿子就该捡软的捏

    宋乔听张安世介绍完毕钱庄危机之后,她只是微微一笑,对张安世道:“定下你的心去做事,一旦发生了你预料到的问题,派人快马告知我就好了。”

    张安世看看继续监督小师弟写字的宋乔,再看看抱着云乐站在窗前看雪景的红袖。

    不知怎么的,一口气从他的胸中缓缓吐出,再也不复方才的惶急心态。

    来到摇篮边上,抓着云动的脚丫子跟小小师弟玩耍。

    长安内廷之中,桑弘羊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透过气孔瞅着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柱,冷冷的笑了一声。

    干脆一把推开窗户,院子里的雪景就映满眼帘。

    这些年桑弘羊最失败的地方就是没有研究透什么才是钱庄,这让云氏以及那些先知先觉的子钱家们赚得盆满钵满。

    等他用了三年时间彻底弄清楚钱庄的运转规律之后就认为,钱庄这东西只应该是公器,也只能是公器。

    在大汉国国力普遍贫弱的时候,钱庄的作用并不显眼。

    等大汉国的城市经过近百年的发展之后,钱庄调节市场的作用就完全展现出来了。

    从钱币铸造,发行到流通,这中间有太多的利益可以攫取。

    尤其是云氏,自己铸造钱币,而后发行钱币,最后还回收钱币,每每想到一旦云氏存心不良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的时候,桑弘羊就彻夜难眠。

    这一次,桑弘羊借用皇帝北征的名义,从各大钱庄中抽调了大量的银钱,几乎是在一夜间将皇帝在钱庄中所占有的份额银钱,以及权力,一次性的从钱庄中剥离出来。

    留下一个个空壳子钱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皇家的份额,一次抽空之后,因为此事,造成的民间动荡,自然就与皇家一分干系都没有了。

    如果这些钱庄不能兑付百姓预存的银钱,或者兑付不了两地的飞票,他正好那这些子钱家们开刀,无论是抄家还是变卖家产,都能补偿一下那些受损的百姓。

    而后,再用皇家做担保,开一家新的钱庄,将旧有的钱庄一网打尽。

    韩氏,熊氏等子钱家已经破产在即,唯有云氏还有断尾求生的可能。

    想到这里桑弘羊心中就有些失落,早在两年前,云氏的弟子张安世就已经从钱庄中抽身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申屠良的破落户,虽然人人都知道云氏钱庄是属于永安侯云琅的产业,自从云氏钱庄变成了富贵钱庄之后,就跟云氏没有半分关系了,至少在律法角度来看,真是一分关系都没有。

    在大汉朝堂之上,桑弘羊最想抄家的对象就是云氏!

    他相信,只要抄了云琅的家,朝廷的收获一定会大的难以想象。

    这个梦想桑弘羊很久以前就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产生了这种邪恶的念头,总之,如果此生不能抄一次云氏,桑弘羊就觉得自己此生不太圆满。

    这种情绪远比他当年抄孔仅跟东郭咸阳这些人的家的时候强烈的太多了。

    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看不惯云氏那些人的生活状态,总之,他很想在云琅的卧室里睡一觉。

    想到这里,桑弘羊微微叹了口气,云氏如今还碰不得……也不敢碰。

    他计算过自己的力量,发现,如果跟云氏硬碰硬的话,受伤死亡的很可能是自己。

    云氏起家的时间太短,蹿升的太快,烈火烹油一般的红火,这些都是桑弘羊眼看着发生的。

    不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人家,桑弘羊也见过几家,现在,那几家早就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能等到抄云氏家产的那一天……

    一个主簿抱着账簿匆匆的来到桑弘羊的房间,躬身道:“大夫,各个钱庄账簿已经清点完毕。”

    桑弘羊关上门窗低声道:“他们还有回天之力吗?”

    主簿冷笑道:“六十万金被抽掉,少了足足八成银钱支撑,他们如果还有回天之力,下官宁愿挖出自己的双眼。”

    桑弘羊点点头道:“我只问云氏钱庄!”

    主簿闻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看着桑弘羊道:“下官只知道富贵钱庄,不只有云氏钱庄!”

    桑弘羊捋着颌下的短须道:“有差别吗?”

    主簿立刻道:“有差别,昔日的云氏钱庄,大掌柜是云氏的弟子张安世,如今的富贵钱庄,大掌柜是一个叫做申屠良的人。这中间可是千差万别啊。”

    桑弘羊冷笑道:“你在害怕?”

    主簿道:“下官以为大夫您也应该害怕一下的。”

    桑弘羊沉默片刻,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谢过主簿提醒,我有些自大了。”

    主簿靠近桑弘羊一步,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大夫把钱庄没有存银,库房空空如也的消息传播出去……您与永安侯,冠军侯,平阳侯之间立刻就成了死敌,望大夫三思。”

    桑弘羊闻言,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主父偃的下场已经严重的告诫了内廷的这些人,并不会因为他们内廷的身份,就能杜绝所有的伤害。

    沉思了片刻,桑弘羊抬起头对主簿道:“传出去吧,我们是在为陛下办事。”

    主簿为难的道:“陛下不会承担恶名的。”

    桑弘羊苦笑道:“自然是我们承担!也只能是我们承担,去做吧。”

    主簿噗通一声跪倒在桑弘羊脚下道:“下官最近恶疾发作,实在是不能继续服侍大夫,还请大夫允许下官辞官养病。”

    桑弘羊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微微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准允了,回到家中好生养病,莫要多嘴多舌。”

    主簿如蒙大赦,连连叩头道:“下官一定守口如瓶,就当自己是一个哑巴,断然不会泄露半个字。”

    桑弘羊满意的点点头道:“那就去收拾,收拾东西,早日离开内廷,避开这些麻烦事也好。”

    主簿再三谢过之后,就小心的将账簿放在桌案上,自己快步离开了桑弘羊的公廨。

    “杀了他,立刻!死因暴毙!”

    桑弘羊对站立在墙角的卫士挥挥手,就烦躁的关上了窗户。

    把身体依偎进云氏特制的椅子里,桑弘羊捋着椅子扶手上柔软的皮张,自言自语的道:“钱主簿啊,你在内廷任职的时间也不短了,人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么就能提出这么过份的要求呢?只希望你莫要怪我,这是你自寻死路啊!”

    说完话,桑弘羊就闭上眼睛,把衣裳裹紧,准备靠在椅子里假寐片刻,昨夜一夜没睡,到了现在,也疲乏的紧。

    钱主簿的恐惧是有道理的,只是他桑弘羊避无可避,既然是已经制定好的策略,就一定要执行。

    至于得罪什么人了,实在不是他跟控制的事情。

    过了不长时间,公廨外边就传来钱主簿失足落水的消息,桑弘羊见卫士又若无其事的站在墙角,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东边宫墙外边又传来丝竹声,中间混杂着歌姬袅娜的歌声,桑弘羊凝神听了一会,发现歌姬唱的正是《楚辞》中《卜居》一篇。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听了良久,桑弘羊发现歌姬只是翻来覆去的唱这一段,遂无声的笑了一下。

    陛下如今长居犬台宫,哪里能听到太子的这番话,即便是听见了,也只会动怒。

    只要陛下还没有发疯,就不会让太子带着大汉的军队北征,将士们跟着太子这样的统帅,半只脚就算是踏进了鬼门关。

    真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家伙。

    桑弘羊坐直了身子,准备继续看账簿的时候,伸向账簿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个很好的计划,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形成了。

    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就取过账簿,认真的核查起来,此事,不允许出半点纰漏。

第一六六章刘彻的奶妈情结

    第一六六章刘彻的奶妈情结

    “幽深的皇宫中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存在。

    其中以郭舍人跟他的母亲最为神奇。

    他们之所以神奇,还得从阿彘小时候说起。

    阿彘小的时候很是能吃,据说一日需要哺乳十余次,再加上皇宫中的惯例,阿彘也有许多的乳母。

    这些乳母年纪轻轻,放下自己的孩子,来奶小皇子,从人道上来讲,的确是非常不简单,不容易。要知道,那时候的孩子没有母乳可是很容易早夭的。

    在所有奶妈中,有一个是最受阿彘喜爱的,等到阿彘坐上宝座后,他就封这位奶妈为“**母”。

    成年之后的阿彘依旧对自己的乳母非常依恋,为了能够母子团圆,一月进宫面圣两次。

    每次进宫,两人总是有着说不尽的话,等到乳母离开皇宫时,阿彘就派自己贴身近臣赐五十匹上好的丝帛,另外加上大批珍馐美味。

    乳娘自然是欢天喜地地接受,老天总是有眼的,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奶大了皇帝总是有功的。

    随着时间流转,有一天,乳娘在进宫的时候就上书皇帝,说某某地有公田荒芜。

    阿彘就会问;你是不是想要那块地?

    乳娘说:想!

    于是,这块地就被赐给了这位乳娘,也就是郭舍人的母亲……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了后来。阿彘甚至允许乳母的马车走在大路中间,即便是遇到九卿也不用退避。

    于是乳母就更加的骄横,最后连抢劫路人衣衫这样的事情也干出来了。

    就惹起了众怒。

    有御史弹劾乳母骄横跋扈,损害了陛下的清明,希望陛下能够将乳娘惩处一下,免得继续为祸长安。

    阿彘开始答应了,准备训斥一下乳母,于是,就诏乳母进宫……

    谁知道乳母刚刚走到大殿门口,偷偷看了一眼阿彘,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

    老女子!

    何不疾行!

    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

    尚何还顾?

    一语说出,阿彘心中悲凉不已,就下令准许郭舍人与母亲常驻建良宫,而那位谏言阿彘驱赶惩罚乳母与郭舍人的御史,却被贬官流放了。”

    阿娇不疾不徐的讲了一个故事,而听故事的张安世愤怒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就是这个郭舍人,在太子饮宴之地,醉酒后告知众宾客,如今的大汉钱庄,富贵钱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凡是家中有银钱存放在钱庄里的人家,要尽快去支取,否则,就会血本无归!”

    阿娇喝了一口茶水,瞅着窗外被白雪映照的明晃晃的天空悠悠的道:“我入宫为后,郭舍人母子收敛不少,以优伶身份混迹未央宫。

    有几次,我想要惩治这对母子,都被阿彘给挡住了,这一次,他居然敢掺杂进军国大事里面,看来,是在自寻死路。”

    张安世朝阿娇深深一礼道:“今日已经有人前来钱庄打探,不出明日,挤兑潮必然出现,学生这就去处置。”

    阿娇叹息一声道:“陛下一边要支应国朝大军北征,还要体恤民力,这难过的档口,只好拿钱庄来挡灾了。

    安世啊,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你就顺其自然好了,救了反而不美。

    那个申屠良不就是你师傅给你找的替死鬼吗?

    你前途远大,就莫要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与他做对的印象了,至于,弄垮钱庄会不会引起大麻烦,你就不要管了,这天下是陛下的,他想折腾,谁都拦不住。”

    张安世起身道:“贵人有所不知,钱唯有流动起来,才叫做钱,不能流动,那就是一堆废物。

    钱庄无钱兑付,造成的结果是非常可怕的,市场上陡然少了六十万金,就会造成钱贵货贱的局面,如果陛下在这时后放出大量的银钱,以低价购买货物,等六十万金全部消耗完毕,银钱与货物的价值重新等值,就等于陛下整整搜刮了天下百姓的六十万金的财富。

    这会让很多农夫,工匠,矿山,作坊,遭受重创,其中以丝绸业为例,蚕农,桑农,缫丝煮茧,丝绸作坊,染织作坊,丝绸店铺,全部受损。

    六十万金,几乎是大汉国一年赋税的收入,陛下这样做,看似没有伤害百姓,实际上,这样做等于又对百姓收了一次赋税。

    越是商业繁盛之地,遭遇的打击就越大,其中,以我富贵城受创最重。

    贵人啊,我就想不通啊,我们其实已经准备慢慢的将钱庄交付国家了,已经准备慢慢从中抽身,比如我,已经准备等钱庄成为官营之后,就立刻进入司农寺为官。

    用钱庄这个利器来调节大汉国的岁入,以及钱币的平衡,然而,陛下却用我等对国朝的信赖,做下这等杀鸡取卵之事。

    这到底是为何啊?

    钱庄之所以能成立,完全是因为信用,信用这东西看起来是虚无缥缈的,他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而信用只能立,不能破,一旦信用破产,以后再想建立钱庄,就完全不可能了。

    有此次钱庄的灾难在前,以后,谁还敢把自己手里的钱送进钱庄?

    学生敢断言,即便是陛下出面,也无法再树立钱庄的信用,而陛下好不容易积攒的民心,也会损失殆尽。

    贵人,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何啊?”

    张安世几乎怒发冲冠,咆哮着说出这一段话之后,就软软的坐在地上,幽幽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从中主导的。”

    阿娇轻笑一声道:“心疼钱?”

    张安世迷惘的摇摇头道:“西北理工门下最不看重的就是钱,不用我师傅出马,就我们师兄弟几人,只要给我们几年时间,重新弄回二十一万金,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是心痛师傅这几年投注在钱庄上的心血,算是付诸东流了。”

    阿娇笑的前仰后合,从果盘里拿起一块果脯丢在张安世的脑袋上,然后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笑骂道:“你师傅就是一只万年老鬼,如果他真正倾注过心血的东西如此容易被人破坏掉,陛下也不至于在身上吃足苦头。

    好好看着吧,钱庄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商贾的买卖一定会继续进行。

    蚕农煮茧缫出来的桑蚕丝有人收购,丝绸作坊制作出来的丝绸也有人买,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天下纷纷的场面。

    可恶的小子,居然来我跟前讹诈,真真是气死我了,大长秋把这个混账东西丢出长门宫!”

    阿娇话音未落,大长秋就鬼一般的出现在张安世的背后,单手捉住张安世的后脖颈,就这样提着缩头缩脑的张安世离开长门宫大殿。

    来到门口就顺手丢了出去,不等张安世坐起来,又有两个身穿金甲的粗壮武士架着他的双臂,凌空将他提起,一路走向长门宫大门……

    张安世被丢出去了,阿娇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消失了,打开桌子上的一个镶嵌了碎玉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张,仔细看了一眼,就抖抖这张纸,对回来的大长秋道:“你确定这东西有人购买?”

    大长秋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同样漂亮的纸张道:“老奴买了一百万云钱的。”

    阿娇的笑容再次浮上面颊,俏皮的用红红的指甲弹弹道:“我买了九千万云钱的。”

    大长秋嘿嘿笑道:“云氏仆妇也是大户,人家购买了足足两千万云钱。

    听说这样的信用凭证已经发卖光了,还特意去钱庄门口等着,准备兑换那些储户手里的散碎存单。

    然后再用存单去钱庄兑换货物凭证。”

    “这么说,钱庄里面现在现钱全是铜钱?”

    “也不多了,勉强能支应日常交易,剩下的钱,全部在商户跟作坊手里……”

    阿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大长秋挤挤眼睛道:“天下的货物大部分都有了买主,不知陛下的六十万金能购买到多少东西呢?”

第一六七章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一六七章什么都没有发生

    被丢出长门宫的张安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遗憾的离开了。

    阿娇手里足足有价值九千万云钱的货物凭证……等到明年秋日收割的时候,她又能用货物装满长门宫空空如也的仓库了。

    她用两千万云钱加上自己的信用,从钱庄收割了大量将要到付的大额存单。

    这些存单的主人不是大富之家,就是大商贾,很多人之所以将银钱存进富贵钱庄,大汉钱庄,目的就是为了生利息。

    所以,只要这些人不去挤兑,钱庄剩余的银钱,足够支应那些需要银钱周转的商户以及平民所需。

    抵押物,就是长门宫周边废弃多年无用的土地!

    上林苑中,最宜居的土地就是长门宫以及富贵城周边,现如今,这两地已经有了合拢的迹象,而中间位置,便是长门宫,云氏庄园,霍氏庄园,曹氏庄园,李氏庄园。

    以前的时候,长门宫何曾缺少过钱粮,所以,喜欢安静的阿娇从来就没有把长门宫以北的地方做过任何开发。

    她喜欢那一边荒草萋萋的模样,这让她可以不忘记长门宫当年冷僻的光景。

    而这片荒地东西从渭河边到骊山,南北足足有十里!

    富贵城的土地是不用想了。

    如今,城里挤满了大汉国的有钱人,堪称寸土寸金。

    所以唯一能容纳这些人的地方就是长门宫边上的那块荒地。

    当那些富贵人家以及大商贾在听说,钱庄把他们即将到付的存单全部交给了长门宫,而长门宫的抵押物居然是那块土地的时候,他们就从心底里希望,阿娇还不上那些钱……

    阿娇告诉那些人,这些钱她准备再用一年,年息两分,到时候如果还不上,就把那块荒地分块给他们抵账。

    长门宫往年从来都只有给大家散财的时候,那里有过借钱的时候,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支应陛下北征,阿娇贵人掏空了长门宫,否则,何至于拿他们的那点钱财。

    而北征……匈奴人都已经从北海老巢逃跑了,司马大将军,大行令李息他们正在荒漠上追赶匈奴人,骠骑大将军,卫将军正在敦煌堵截呢,胜局已定,哪里会有什么战败的风险。

    所以……那些不急着用钱的人,都喜欢把存单交到阿娇手上,衷心希望阿娇贵人钱再少一些,没有还钱的希望……那样的话,他们就能在长门宫以北安之家业。

    这一切自然建立在阿娇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而阿娇这个人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金碧辉煌的长门宫上被阿娇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金粉纯金粉!

    这是皇帝答应给她建造金屋,而后来没有建造的后果。

    “等皇帝穷的没有银钱使用的时候,就能刮长门宫上的金粉支应……”

    这是大汉国中最隽永的情话,也是奠定阿娇虽然只是一介废后,却可以让世人歌颂的主因。

    “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陈阿娇。”

    这是全大汉国百姓最殷切的希望……

    当然,阿娇自然没有把自己喜欢的荒地让那些没名堂的人在上面修建宅子,这样做会影响她的心境,她需要那片荒地来证明自己不堪的过去,人不能忘本!

    至于那些人的钱,阿娇当然不会赖掉,虽然她有赖掉的本事,却不会这样做。

    钱庄里,不但有大量的存单,还有更多的借据……

    因为本金被抽调一空的原因,子钱家韩氏,熊氏,钱氏,云氏,就只能咬着牙认亏。

    钱庄抹掉借贷方的利息,希望他们提前还钱,却没有多少商家愿意,他们坚持还钱就要等到日子才还,有些人甚至暗暗高兴,一旦钱庄倒闭了,他们说不定就不用还钱了。

    结果,阿娇用到付的存单,买下了钱庄的借据!

    所以,阿娇就成了大地主,大盐商,大丝绸商,大皮货商,以及她需要储存的所有货物生产者的债主。

    等借据到期的日子,他们就会发现,阿娇很霸道,自己没法子用银钱来还贷,只能用生产的货物抵账……

    两头吃下来,阿娇让自己庞大的女子帐房先生群计算过,中间有四成利!

    整个交易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见到多少钱,而货物的流转却不受影响。

    中间吃亏的是钱庄!

    而钱庄因为大股东跑了,资本缩水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刘彻拿走的六十万金,本身就是钱庄留存下来应付这种挤兑状况的一种保证。

    现在,这种保证变成了各种单据,钱庄的运行并不受影响,那些数量庞大的子钱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最重要的是,钱庄终于变成他们自己的了,可以自己说了算!

    不再是皇帝豢养的一群狗。

    这是他们只敢在梦里幻想一下的场面……

    如果皇帝这时候再用金子去市场上购买货物,他一定会惊奇的发现货物很贵,且购买不易。

    他失去了六十万金带来的庞大利息收入,毕竟,在桑弘羊抽回那些本金的时候,是没有考虑利息的,也就是说,放贷出去的钱,全部都是子钱家自己的钱,子钱家们平白多出了很多利息。

    这些利息没人敢拿,除过被刘彻亏欠了大量钱财的阿娇!

    在用更多的钱财收购到比往年更少的货物之后,刘彻有一天可能会惊奇的发现阿娇变得更加富有了。

    十二月初五日!

    这是一个普通的钱庄开门的日子。

    桑弘羊早早就来到了钱庄云集的富贵城。

    在富贵城金水街对面的一座茶楼上,他特意找了一个临窗的包间。

    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数之不尽的金碧辉煌的钱庄。

    如他所料,今日的金水街上人头涌涌,大部分人都挤在钱庄门前,等待钱庄日出开门。

    钱主簿不慎落水死了,这让桑弘羊多少有些孤独。

    如果跟随了他十年之久的钱主簿不死,这时候一定会乖巧的询问他:大夫今日容光焕发,可有喜事临门?

    这时候桑弘羊一定会咳嗽一声,摆摆手道:无他,昨夜睡得安稳罢了。

    钱主簿自然不会相信,一定会郑重的向他贺喜,而他只会笑而不答。

    这是一种雅趣!一般人无法品味其中的滋味。

    把钱庄没钱的消息传递给大嘴巴郭舍人的人,正是钱主簿,再被桑弘羊追究之后,就投水自杀了。

    所以,钱主簿不能复活。

    桑弘羊早在两日前就已经把这个惊天噩耗告知了关系最好的子钱家韩氏,韩式的主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昏厥过去了。

    在表示过歉意之后,桑弘羊就离开了,这是一场泄密事故,官府已经有人用命做出了赔偿。

    不论子钱家心中有多么的愤怒,也不能再说官府的不是。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阳光从富贵城高大的屋顶上,逐渐洒落在街道上的时候,街上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了。

    穿着精干,漂亮的束身绸衣的钱庄活计从侧门出来,先习惯性的朝等候在门外的人笑容可掬的拱拱手,道一声辛苦。

    然后就打开了钱庄宽阔的大门。

    等候在门外的人群,轰的一声,就闯进了钱庄的大门。

    桑弘羊微微一笑,用茶碗的盖子轻轻刮一下茶水上的浮沫,喝了一口金黄的茶水,自言自语道:“以前,是这些硕鼠在吸我大汉百姓的血,今日,终于轮到大汉百姓吸这些硕鼠的血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桑弘羊喝的茶水早就淡而无味了,此时此刻,即便是桑弘羊也开始佩服对面的那些钱庄伙计了。

    面对汹涌的人潮,他们依旧井然有序的安顿着门外等候的客人。

    大冷的天里,总有一碗热茶供应,不论客人显得多么的焦急,他们依旧温言劝说每一个客人,钱庄不会让任何一人的钱没了着落。

    事实上也是如此,桑弘羊亲眼看到,很多客人进门之后不久,就背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出来了。

    这说明,钱庄还在垂死挣扎。

    可是,还有很多客人进门之后,并没有带钱出来,而是潇洒的背着手瞅瞅拥挤的人群,发出一声奇怪的笑声,而后就离开了。

    开始的时候,背钱出来的人很多,后来,就逐渐在减少,再后来,越来越少……

    人群的情绪似乎也在逐渐平息,到了傍晚时分,钱庄门前就不再拥挤了,与往日别无二致。

    太阳的光芒离开富贵城城墙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活计,捶着腰,关上了大门,然后又从侧门出来,将两只巨大的灯笼挂在钱庄大门前,就等着天黑时分点亮他。

    桑弘羊的肚子骨碌碌的叫,他喝了一天的茶水,粒米未进……这里没有出现他期望的场面。

    仅仅是一个繁忙的钱庄日常罢了。

第一六八章笑看风云

    第一六八章笑看风云

    钱庄大门关上了,桑弘羊也就走了,他急需细作们统计回来的文书作为依据来衡量钱庄剩余的潜力。

    他不知道的是,在钱庄的后院里,一群群的妇人正在七八个偌大的暖房里打麻将。

    老熊在门外脱掉厚厚的熊皮大氅,换上一副最谄媚的笑脸,走进了左手第一间暖房。

    刘婆靠在锦榻上打盹,见老熊进来了,就懒懒的道:“收到的存单够不够我把带来的钱全部花掉?”

    老熊站在锦榻边上,笑眯眯的道:“可能不如您的意,今日只能满足您四成的需求。

    不过,您要的王婆胭脂水粉作坊的借贷单子,钱庄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只要拿到这些单子,就是王婆胭脂水粉铺子的第二大东家。

    如果,刘婆婆还需要钱庄帮忙弄到更多的份额,我们这就去做。”

    刘婆叹口气道:“我家夫人心善,就便宜了你们这些杀才,明明自己家的钱庄也需要金银进入,偏偏让我们来你这里送钱,家里的活计都给耽误了。

    明天我们就不来了,一天天的正事不干,整天的打麻将,人都给带坏了。”

    老熊连忙告饶道:“好我的刘婆婆唉,这几天正是钱庄生死两难的时候,您就发发善心,可不敢离开钱庄啊,您不在这里,我老熊的心肝就噗通噗通的跳,没一刻安宁的时候。”

    两人正说话呢,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妇人丢下麻将气冲冲的走了过来,抓住瘦弱的老熊吼道:“我要的炭窑你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是吧?

    再找不到,我就去找韩氏,钱氏,我就不信了,这时候拿着现钱会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刘婆见这个从山里出来的妇人没个样子,就皱眉道:“汪氏,腰里才有几个钱,就忘了自己当年讨饭的时候了吧?

    你弄不弄得到炭窑是小事,要是坏了少君的大计,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再丢到秦岭里面跟野猴子配对?”

    汪氏平日里仗着人高马大在仆妇群里颇有些霸道,只是面对刘婆,她还是缺少应对的底气,见刘婆开口骂人了,就悻悻的松开瘦弱的老熊,回到麻将桌上,将被人刚刚码好的牌推倒,叫嚷着要重来。

    如果是自家的仆妇这样对待老熊这个楚王孙,一定没可能活过今晚的。

    云氏的仆妇……那就算了,因为好些云氏的仆妇,可以经常见到阿娇,长平,卫皇后这些人……

    与其说是云氏把自家的仆妇惯得没样子了,不如说是阿娇,长平,卫皇后这些人在给她们撑腰。

    男人强势见的多了,妇人强势,很难得,尤其是大规模的强势就更加的难得。

    阿娇,长平,卫皇后这些女人乐见其成。

    这个汪氏,就因为在阿娇贵人来云氏菜园为皇帝寻找新鲜蔬菜的时候,听她讲了自己在山里跟一头野狼恶斗的事情,从而获得了阿娇的赞赏,从此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除过云氏的主人家她不敢惹,几乎用自己壮硕的身体打遍云氏后宅无敌手,自从家里来了两个不喜欢说话,只喜欢动手的靠山妇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屋子里乱糟糟的,刘婆就跟老熊去了另外的暖房细谈,这里的妇人自然有钱庄的掌柜们负责应对。

    “钱庄能撑下去吗?”刘婆终归叹了口气问老熊。

    老熊把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半晌才道:“支撑过十天,钱庄将运转自如。”

    刘婆看看咬牙切齿的老熊轻声道:“别想着报复……”

    老熊重重的在胸口擂了两拳道:“我知晓!陛下如同飞龙在天,不论你跪在地上给他上供,还是举着拳头向他喝骂,在飞龙眼中,没有差别。

    对飞龙而言,上供的东西是他的,你抱在怀里的东西还是他的,它只要需要,就会自己来拿,没空理睬你的心思。

    更何况,这一次陛下只是拿走了自己的那一份,没有要我们的东西,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刘婆点点头,都是聪明人,楚王孙老熊说的非常贴切。

    如今的刘彻,才是自古以来权力最大的皇帝。

    他的将士们所向无敌,他的百姓们对他顶礼膜拜,他的臣子们对他忠心耿耿。

    这样的皇帝与神坛上的神祗,没有多大区别。

    “此次事件,是朝廷六十万大军在外征战,需要海量的粮秣,物资供应,造成国内物资紧缺,陛下要维持国内的稳定,又要维持大军补给,两方不能均衡才出现的事情。

    我相信,陛下只是需要物资,而不是需要金子,我们钱庄虽然也在努力的帮助陛下获取物资,可是,速度太慢,这才造成一些谗臣有机可趁,向陛下谏言,牺牲钱庄来完成北征大业,这样也能保证国内百姓的负担不重。

    北征对于陛下来说,是万世大计,只要能完成对匈奴的最后一击,国朝放眼四海,在无敌手,国泰民安也就成了自然之事。

    在这样的诱惑下,牺牲掉在他看来无关轻重的钱庄,在陛下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

    却不知道,这种杀鸡取卵的行为,将直接影响到国朝十年的岁入。

    这种事情,某人已经干了不止一次,请刘婆婆回去之后务必向少君说清楚。

    我们面对的并非是陛下,而是某些谗臣!”

    刘婆重重的点点头,表示一定会把这些话带给自家少君,见掌柜们已经跟仆妇们交割完毕了存单,借据,就吆喝一声,分别坐上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连捷坐在高大的椅子上,短小的双腿悬空,不时地踢腾一下,身为云氏的家臣,他是有资格直接跟少君对话的。

    “家主曾经说过,子钱家的话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信,一旦子钱家们开始说实话了,那一定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楚王孙说的某位谗臣,不外乎桑弘羊而已。

    一个连谗臣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人,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呢?所以,臣下以为,我们就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就好了。

    如今家主不在,小光也不在,如果凭借一群妇孺也能攻击桑弘羊这样的重臣,等家主归来,再出手的就该是陛下了。

    我云氏需要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至于,事情的后果自然与我云氏无关,这一次,云氏已经算是元气大伤,应该让陛下觉得已经达到了削弱云氏的目的。”

    连捷的话是说给宋乔的,他的脸却对着云哲,云琅不在,家里最尊贵的主人是云哲而非宋乔。

    云哲百无聊赖的右手揉捏左手,眼见老虎的尾巴就在门外晃来晃去,如果不是母亲的眼神太过严厉,他早跑了。

    老态龙钟的何愁有眼睛睁开一条缝瞅了连捷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毛孩道:“钱庄昨日接受冲击的时候,桑弘羊就在钱庄对面的茶楼。

    从早到晚续水四次,换茶六次,去茅厕五次,自言自语三次,一整天粒米未进。”

    褚狼低声道:“护卫严密,全天只有三次机会比较好,余者不足利用。”

    卓姬笑道:“妾身应该再去主持春风楼!”

    张安世道:“桑弘羊捅娄子了,陛下拿到了钱,此时,市面上却没有足够的物资供应。

    陛下只能用钱来补贴地方州府,然后调集地方州府库存的物资,动用了库存物资,并不是陛下的第一选择。

    弟子以为,什么事都不做,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最好。”

    听完了家臣们的意见,宋乔瞪了卓姬一眼,对其余人道:“既然大家都倾向于什么都不做,我们这些天就瑾守家门,坐看事态变化!”

第一六九章盖世名将李广利

    第一六九章盖世名将李广利

    “击破匈奴事优先!”

    与丞相公孙贺奏对的时候,刘彻回答的非常干脆。

    “钱庄不过是小事,不破不立,即便尽数关张,匈奴事了,朕也能重建。

    爱卿不必忧虑过甚。”

    公孙贺拱手道:“臣知道了。”

    刘彻见公孙贺还有未了之言,就挥挥衣袖道:“爱卿且去,永安侯素来大度且一心为国,区区钱庄不过是他游戏之物,不足论!”

    公孙贺再次施礼,匆匆的离开了犬台宫。

    才出大殿,就看见李广利身着戎装扶着一杆大戟站立在甬道上,就冷冷的道:“一介掾吏也敢挡我去路?”

    李广利抱拳施礼道:“丞相一身功业全部来自于马上,起始之地尚不如我,如今因何会小觑我等掾吏?”

    公孙贺道:“某听闻犬台宫守卫已经尽数归你统带,陛下也称赞你治军有方。

    难道因为这些事情,我就要高看你一眼吗?

    要知道某家眼中早就被冠军侯,永安侯等惊才绝艳之人充满,还容不下撮尔小吏。”

    说罢就扒拉开李广利,便扬长而去。

    李广利瞅着公孙贺的背影恶狠狠地道:“总会有一天你的眼中只会有我李广利。”

    被人轻看,其实对李广利来说已经习惯了。

    同样是外戚,最强大的却是卫青,霍去病集团,排名第二的就要算云琅集团。

    一个出自现任皇后卫氏,一个抱得是废后阿娇的大腿,最让李广利郁闷的是,不论他的妹子长得如何美丽,也不论他的妹子有多么温柔。

    直到现在,也只有夫人之名,并无实际封号,李夫人多次希望皇帝能够封她为婕妤。

    这是一个仅在皇后之下的妃位,乃是宫中妃嫔之首,尊荣堪比上卿,列侯。

    每次李夫人提起此事,皇帝都顾左右而言他,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这让李氏兄妹极为不安。

    因为外戚强大的缘故,卫皇后的位置稳如泰山,因为坐拥长门宫的关系,阿娇更是融入了大汉朝的血脉之中,成了不可替代的一环。

    在没有准备换皇后的情况下,婕妤的位置还不能交给李夫人。

    如果李师兄妹能够看得远一些的话,就不会埋怨皇帝,他们会发现,这是皇帝真正喜爱李夫人才做出的安排。

    不论是卫氏,还是阿娇,她们之间或许会相安无事,一旦再插进来一个婕妤,那两个女人就会合起来对付新来的敌人。

    就算是皇帝,在面对这两个女人的时候,也需要三思。

    “云琅大胆!隋越可恶!”

    正在批阅奏章的刘彻,忽然将手中的军报丢了出去,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还在奏折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刘彻盛怒的时候,犬台宫中的所有宦官,宫娥,武士齐齐的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李夫人也跪拜在地上,即便她怀中还抱着幼子,她此刻只希望幼子千万莫要哭闹出声。

    大殿中只有刘彻呼呼的喘着粗气的声音。

    “传桑弘羊,汲黯,董仲舒!”

    过了半晌,刘彻平静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钟离远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应诺一声,匆匆的去宣旨了。

    汲黯就在左近,听到皇帝宣召,就匆匆的来到大殿。

    此时,云琅的那封内容为追击绞杀匈奴人,而不是直面堵截匈奴人的奏章重新铺在桌案上。

    汲黯匆匆看了奏折之后,拱手道:“微臣敢问陛下所思!”

    刘彻淡淡的道:“云琅还不至于怯战,却害怕部属牺牲,聪明人总是这样,总想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更多的成果。

    却不知有些事无法避免,无法退让,今日你让匈奴逃出生天,明日匈奴人就可能卷土重来。

    想在军国大事上投机取巧,他想错了。”

    汲黯拱手道:“奏折上所书,匈奴人百万余众正在阴山一线,此时可否属实?”

    刘彻的腮帮子动了几下,涩声道:“属实,刘陵所统御的匈奴人数不少于百二十万。

    其中,控弦之士不下五十万。”

    汲黯再次拱手道:“敢问陛下,我大汉国在西北荒原上可否有坚城可供藏身?”

    刘彻摇头道:“只能是一场野战!”

    “敢问陛下,冠军侯,永安侯大军的援兵可曾出发,几时可以出发,冠军侯,永安侯需要阻拦匈奴大军多久?”

    刘彻叹口气道:“我们押错了方向,大汉重兵都在司马大将军,以及大行令李息麾下,云霍二人只有可战之兵不足五万。”

    汲黯再次逼问道:“陛下可曾想过,在冠军侯,永安侯以及五万将士战死荒原之后,陛下是否还有可供使唤的人手,继续镇守河西四郡?”

    刘彻黑着脸道:“没有!”

    汲黯笑着朝皇帝施礼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怪罪云琅更换战术一事呢?

    这可是五十万急着逃出生天的匈奴人,并非是草原上的普通牧人。

    永安侯应该衡量过匈奴人此时的战力了,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如何敢推翻陛下已经安排好的事情。

    而且,微臣还在奏折上看到了博望侯张骞,大长秋隋越的印鉴。

    博望侯张骞乃是我大汉国最了解匈奴以及西域的人,而大长秋隋越更是陛下身边的奴婢。

    微臣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对陛下有所隐瞒,臣以为,奏折中所说的事情,必然是他们看到的实情。

    既然陛下并不怀疑冠军侯,永安侯会怯战,以及他们的能力,也不怀疑博望侯,大长秋二人的忠诚。

    此时,陛下只需要做出一个决定,战还是衔尾追击。

    若陛下选择战,冠军侯,永安侯以及我汉家五万儿郎竭力死战便是,后果由陛下来承担。

    若是陛下同意永安侯衔尾追击的想法,那么,就让他们这样做,如果有差池,斩首永安侯问罪便是!

    如何决定,请陛下圣裁。”

    刘彻叹口气道:“朕以为冠军侯,永安侯二人总有出人预料之举,如今看来,也只是常人。”

    汲黯放声笑道:“他们本来就是常人,虽说这二人一勇猛一聪慧。

    但是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除过死战别无他法。

    玉门关外乃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在这里没有山峦水势可以利用,不毛之地又将火攻水淹这两个可以以少胜多的条件排除。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

    云琅即便是有惊天的才能,也要面对匈奴骑兵的马蹄!

    以微臣之见,云琅能够大胆推翻陛下的布置,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了。”

    刘彻愤愤的在桌案上捶了一下道:“匈奴人施加在我大汉国身上的羞辱,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也难以洗涮。

    只有血,只有血,才能祭奠无数年来被匈奴杀死,奴役的大汉百姓!

    朕真的希望,上苍能给朕降下一个人才,好扭转这个不利的局面!

    让朕得偿所愿!”

    刘彻失态的咆哮起来,眼看着匈奴人就要灭绝了,现在却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将兵力配置错误,给了匈奴人逃出生天的机会,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陛下!冠军侯怯战,永安侯无智,两个浪得虚名之辈如何能为陛下分忧。

    请陛下派遣末将出马,定能将匈奴人一网打尽!”

    刘彻精神一振,却看见董仲舒与桑弘羊二人联袂从门外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金甲的将军。

    汲黯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夫人的胞弟李广利。

    汲黯大怒,顾不得君前失礼,挥舞袍袖吼道:“滚出去!”

    刘彻低下头一言不发,他也很失望。

    董仲舒双手插在宽大的袍袖里白眼看天一句话都不说。

    只有桑弘羊对梗着脖子不愿意离开的李广利道:“出去吧,别惹怒了陛下。”

    李广利的身体虽然在向门外退,口中继续禀奏道:“匈奴人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我军众志成城,集中兵力攻击匈奴单于大帐,未必就没有取胜的机会!”

第一七零章虽败犹荣

    第一七零章虽败犹荣

    董仲舒等李广利咆哮之声消失之后,就朝皇帝施礼道:“陛下已经有了解决匈奴事的法门,老臣告退!”

    刘彻没好气的看着董仲舒道:“你在看朕的笑话?”

    董仲舒呵呵笑道:“国中有敢战之士,陛下应当感到欣慰。”

    “你觉得李广利可以代替霍去病跟云琅,一战而下百万匈奴?”

    “没有试过,且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知道呢!”

    董仲舒依旧一副超然物外的高人模样,看样子要把嘲讽皇帝的态度继续下去。

    没有第一时间呵斥,处罚李广利,皇帝本身就理亏,刘彻也知道这一点,烦躁的挥挥手道:“说正事!”

    汲黯拱手道:“按照永安侯的方略继续就是了,再议论,只会议论出怪事来。”

    很短的时间里,桑弘羊已经看完了云琅的奏折,尤其是仔细辨认了一下张骞与隋越的印鉴,确认无误之后,对皇帝道:“河西四郡是国朝新获得的地方,既然已经获得了,就要牢牢的守住。

    如今,我大汉在河西之地,只占领了几个点,巨大的河西地此时说是我大汉之土,尚为时过早。

    河西地九成以上的军兵,都在敦煌,玉门,阳关三地。

    如果说河西四郡是一颗鸡蛋的话,那么,敦煌,玉门,阳关就是鸡蛋的外壳。

    外壳坚固与否,就在冠军侯,永安侯身上,目前看,永安侯经营的河西四郡还算平安,所以,微臣以为没有换将的必要。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剿灭匈奴虽然迫在眉睫,然而,微臣以为,保住河西之地更是重中之重。

    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如同一条锁链牢牢地将大汉直通西域的这条狭窄走廊固定在我大汉身上。

    如同陛下伸出去的一只臂膀,进,可以入西域,收,可以护卫国家。

    所以,微臣认为,永安侯之所以不顾靡费的在阳关,玉门之间修筑长城,目的就在于此。”

    三个重臣中,刘彻最想听桑弘羊的建议,听他提都不提李广利,就知道,这一次,可能要按照云琅的方略经营西域了。

    不等刘彻说话,桑弘羊再次拱手道:“陛下,冠军侯高傲,永安侯阴冷,如果李广利率军去他们帐下效力,那些大汉将士不会有问题,以李广利今日信口开河的模样,恐怕没有活过三天的可能。”

    “他们敢!”刘彻勃然大怒。

    汲黯嘿嘿冷笑道:“如果老臣是主帅,李广利刚才大放厥词之后,就已经被老夫斩首了。”

    刘彻还要再为李广利分辨几句,见他麾下的三位重臣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脸一红,挥手道:“此事再议。”

    说罢,就卷起袖子回到了内宫去了。

    汲黯瞅着桑弘羊道:“难得啊,还有一些真知灼见。”

    桑弘羊笑道:“某家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总不能尸位其上吧?”

    董仲舒冷笑一声道:“钱庄一事怎么说?”

    桑弘羊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六十万金已经进入了少府库!”

    董仲舒幽幽的道:“每年冬至,太学都要储存大量的粮食,往年的时候,只需两百金,就能储存到足够我太学师生食用一年的粮食。

    今年,用了两百四十金,粮食的成色还不如昨年好,不知御史大夫收购粮秣的过程可否顺利?”

    桑弘羊淡淡的道:“河内,河南,颍川,南阳,汉中,陈留,汝南,山阳,东海九郡两年大熟,官仓中的粟米堆积如山,郡守们很愿意把存粮变成金子。

    如果董大夫愿意将两百金托付桑弘羊,就能买到比往年还要多出两成的粟米。”

    董仲舒大笑道:“果真如此?”

    桑弘羊笑道:“天下的黄金数量是有数的,关中这些年因为有大量的钱庄,所以就聚敛了天下近六成到七成的黄金。

    这就造成了关中黄金兑换货物的能力不足,然而,放眼天下,在关中价值不高的黄金,到了这些郡县……呵呵黄金还是黄金,并不会因为某些人避开使用黄金,他的价值就不存在了。

    开钱庄的子钱家们避过了这一劫,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永远得意下去。”

    汲黯叹息一声道:“为何要斗来斗去呢?桑大夫此次虽然在购置粮草方面可以占到一些便宜,然而,其它物资呢?不论是麻绳,还是布帛,乃至皮张,弓弦,鱼胶,生漆,桐油,药材等等物料,都不是边远之地所能供应的。

    桑大夫终究是要借助钱庄之力才能尽数购置,仅仅依靠官府,恐怕又会弄出一场暴政出来。”

    桑弘羊低下头,良久才朝着汲黯抱拳道:“虽然只要陛下下令,天下商贾莫敢不从。

    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就会损害陛下的名声。

    所以,商场上的事情,某家也愿意以商场上的手段来解决,请大夫告知钱庄诸人,见好就收,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北征将士的用度。

    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休怪桑弘羊掀翻桌子,大家都别吃饭。”

    汲黯惊讶的道:“听闻大夫昨日才召见了子钱家难道说他们敢违逆不成?”

    桑弘羊微微的摇摇头道:“自然不敢违逆,只是敢阴奉阳违,敢以次充好,敢弄虚作假,敢拖延时日,大夫也是当过地方官的,该知晓商贾们惯用的那些龌龊手段。

    某家虽然有利刃在手,可以斩断这些黑手,然而,我很担心在我斩断黑手之前,已经有北征的将士们受害。

    如果出了那样的事情,桑弘羊百死难辞其咎!”

    董仲舒点点头道:“桑大夫不愧是陛下内廷第一人,有这样的见识,有这样的气度,老夫佩服。

    若桑大夫不便出面,不如交给老夫与汲黯大夫去传话,定要叫那些心中怀有怒气之人平息怒火,众志成城的帮助陛下剿灭匈奴,稳固边关,完成大事之后,再见一个真章也不迟。”

    桑弘羊大笑道:“请先生告知那些人,敢坏了陛下大事,桑弘羊定会食其肉,寝其皮。

    若能暂时平息干戈,助陛下成就万世功业,那么我桑弘羊只要不死,他们尽管拿出手段来,某家接着就是!”

    汲黯见桑弘羊说的激烈,就喟叹一声拱手道:“宿怨已成,想要完全解开,不吝痴人说梦。

    也罢,某家这就走一遭长门宫,听听阿娇贵人如何答复。”

    董仲舒呵呵一笑,也拱手道:“老夫走一遭云氏吧,云氏大妇历来深明大义,想来不会为难桑大夫。”

    桑弘羊深深一礼,谢过两人,恭送二人离开犬台宫。

    汲黯,董仲舒走的容易,桑弘羊想要离开,就要先问过皇帝才成。

    此时距离钱庄事发已经有十天了。

    自第四天开始,钱庄就已经变得很平静了,存钱的,借贷的,转运的商家络绎不绝。

    从放在钱庄里的密探那里,桑弘羊得知,钱庄的运转已经趋于平稳,再有一月,就到了新年封账的时候了,等来年钱庄重新开门,所有的钱庄又会如同往日一般兴盛。

    毕竟,大汉国国内整体的生存环境是在向前发展,一个安定繁荣,低赋税的国度,是商贾们渴盼了很多年的梦想之地。

    在钟离远的监视下,桑弘羊孤身一人来到了帷幕后边。

    刘彻手里捧着一碗牛乳,慢慢的啜饮,李夫人戴着面纱跪坐在刘彻的身后,旁边的摇篮里,有婴儿呀呀之声。

    “尔真是没用!”刘彻捧着温热的牛乳喝了一大口。

    桑弘羊跪在地上,将脑袋贴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在这些人没有恶意针对大汉江山,针对朕之前,他们还是朕的子民,朕不会对他们举起屠刀,这一点你该明白!”

    桑弘羊连连叩头道:“是微臣学艺不精所致。”

    刘彻丢下瓷碗淡淡的道:“阿娇跟朕打赌说,凡是云琅倾注了心力打造的东西生命力极强,除非朕动用皇权,否则,一般的手段不可能伤到本质,除非有人比云琅更加聪明。

    当初,朕以为给了你权力,你就能打败云琅的聪明神话,没想到,你倾尽全力,依旧败了。

    如果你没有官府身份,仅仅以一个商贾的身份与云琅相争,朕以为,你早被他生吞活剥了。”

    桑弘羊抬起头道:“云琅并非不能战胜,他也是普通人,只是这些年我们加注在他身上的猜测太多,这才迷惑了我们的双眼,只要用心,不见的就打不败他。

    这一次,微臣虽然功败垂成,却也营造出来了一个极好的态势,微臣正好利用官府的优势,来监管钱庄,让他们在官府的监管下做生意。

    刚开始不必先拿出规定,微臣想用五年时间来慢慢为钱庄这匹烈马套上笼头,让他彻底的受国朝掌控。”

    刘彻烦恼的敲敲脑门道:“怎么又是这样啊,不管是谁,只要跟云琅争斗失败之后好像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好像在他手里吃了亏,就能增长学问,真是咄咄怪事!”

    这话刚说出口,刘彻的心情好像又不好了,挥手道:“去吧,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另外,李广利准备邀约河东不良人奔赴边关为国效力,朕已经准了,你给他文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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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一章全他娘的是好人

    第一七一章全他娘的是好人

    所谓不良人,在大汉时期就是指那些见坊间走狗斗鸡之辈,到了隋唐时期,就自动成为官府爪牙,专门缉拿凶犯。

    这些人虽然没有到为祸乡间的地步,却也是百姓们所痛恨的一群人。

    早年间,在李夫人还没有进宫之前,李广利就是不良人中的佼佼者。

    他最拿手的本事是斗狗,恰恰皇帝也喜欢斗狗,自从发现李广利有这个本事之后,每当皇帝心情烦躁之时,就在犬台宫与李广利斗狗,且乐此不疲。

    对于自己的这个狗友,刘彻还是很看重的,加上李广利本身勇武过人,一身本事也是上上之选,在李广利恳求他打算去带兵之后,刘彻并未拒绝。

    刘彻已经记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现了卫青的长处,也不记得霍去病当初是怎么一战雄起的。

    他只记得,是自己慧眼识英雄,并且大胆用人,才造就了大汉朝两位战无不胜的战神。

    李广利为什么就不能是第三个呢?

    桑弘羊的脸皱的如同一只丑橘,半晌才苦笑着道:“他会死的。”

    刘彻笑道:“不归云霍二人节制他就不会死了。”

    桑弘羊吃了一惊,连忙道:“一地两帅,乃是兵家大忌!”

    刘彻无所谓的道:“一群不良人而已……”

    桑弘羊瞅瞅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李夫人,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直起身子道:“微臣遵命。”

    等桑弘羊离开了,刘彻就对李夫人道:“告诉你弟弟千万莫要给朕丢人。”

    李夫人俯身施礼道:“他是陛下的臣子,但凡有差遣,用命去完成就是了。

    好与坏,妾身一介女子可不敢保证。”

    刘彻皱眉道:“你竟然不看好你的弟弟?”

    李夫人流泪道:“妾身听闻,但凡是名将者,无不是自律之人,那里有喜爱美色钱财之人,李广利出身草莽,不但贪财还好色,哪里有名将的模样?

    妾身只怕今后会受他连累,也有伤陛下英明。”

    刘彻不解的道:“你读书读傻了吧?拿赵奢老婆的话来自保?这样做虽然称得上明智,却不知我大汉朝如日中天,即便是一只狗,在借助了我大汉雄风之后,也敢与老虎搏斗!

    朕从不认为李广利会是一个名将,朕只不过打算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他至少是我大汉朝的一只狗,虽然不能开疆拓土,帮着我大汉朝外人狂吠两声还能做到吧?

    放心,不管李广利干了什么事情,朕都不会怪罪在你头上!”

    李夫人叹息一声道:“李广利奴隶人出身,陛下高看他了。”

    刘彻撇撇嘴道:“卫青也是奴隶人出身!”

    李夫人再无话可说……

    桑弘羊拟定好文书之后,一路摇着头,准备再看看李广利的丑态。

    没想到,李广利在拿到文书之后,不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潸然泪下。

    行动间与方才嚣张的模样大相径庭,拜别桑弘羊的时候也恭恭敬敬,不见半分傲态。

    来到刘彻寝宫门外,匍匐在地上大声道:“李广利得陛下厚爱,必将以死报答。”

    刘彻低沉的声音从寝宫传出。

    “知道了。”

    李广利大哭着拜了三拜,这才高举着双手用力的挥舞着离开了犬台宫,自从接到文书的那一刻,李广利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牵着马来到犬台宫准备伺候刘彻骑马的金日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颇有些眼热。

    可是,一想到所有人将要对付的是匈奴人,那点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就随风散去。

    汉家的功勋,就是对匈奴的残忍……

    皇帝出来了,金日弯下腰,单膝跪倒在御马旁边,刘彻踩着金日的后背上了马。

    从金日的手中接过马鞭道:“在云氏求学如何?”

    金日轻声道:“每当金日自以为学有所成,然后就会发现自己才刚刚进门。”

    刘彻信马由缰,抬头瞅着冬日里的太阳又道:“昨日里,桑弘羊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一个个都是朕看中的人,不要总是在云氏跟前吃了大亏之后才有长进啊。”

    金日快走两步跟上御马的脚步,轻声道:“云氏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只是他家的学问比较怪异,与我大汉的显世学问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一旦学会了,就会发现其中并没有太深奥的东西,只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一旦微臣彻底学会了用云氏学问看事情的方式,云氏就不再有什么神奇之处。”

    刘彻停下御马,瞅着金日道:“比如说……”

    金日连忙道:“比如说我们看水,看到的只是水,云氏看水,看的却是水的本源。”

    “什么是水的本源?

    水生万物,万物复归于水?这是大秦人传过来的学问里的话。

    管子也曾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云氏的学问说的是这两路吗?”

    金日摇摇头,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大大的h2o。

    刘彻低头看了良久才道:“那个2朕是认识的,其余两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金日抓抓头发吸一口凉气道:“据说,这就是水的本源,臣下还没有弄明白。”

    刘彻皱眉道:“云氏不肯教你?”

    金日为难的道:“张安世是知道的,原本会说的,可是,臣下殴打了张安世之后,他就不肯说了,要我跪地叫他耶耶,他才肯告诉我。”

    刘彻闻言抽抽鼻子道:“求学哪有那么容易,云氏整体上算是开放的,不敝帚自珍这点,云氏难能可贵。

    如果跪地磕头喊别人一声耶耶,就能解开迷惑,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抢着做。”

    金日苦着脸道:“云氏的学问历来是由浅到深,循序渐进式的进学方式。

    臣下如果这一次跪地磕头喊人家耶耶了,以后恐怕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

    以张安世的本性,这事他做的出来。”

    刘彻叹口气道:“桑弘羊学了云氏钱庄的学问足足三年,自以为得计,不但动用了朕的六十万金的本金,还背上了大大的恶名,想要一战定乾坤。

    谁知道,仅仅给钱庄造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扰,还让子钱家脱离了朕的控制。

    如果之前,桑弘羊要是有你这种跪地磕头喊人耶耶就能学到精髓学问的途径,他是一定会做的。

    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想想你学透,学完了云氏学问,回过头来再看云氏,将昔日高不可攀的云氏踩在脚下,那时候,所有的屈辱只会成就你忍辱负重的名声。

    金日,自己不如人的时候,就要学会隐忍,想要跟朕一般飞扬跋扈,那就要有强大的本钱!“

    刘彻说完话,就一鞭子抽在御马的屁股上,御马吃痛,却没有受惊,仅仅是嘶鸣一声,就迈着漂亮的步伐向前方奔驰。

    金日目送皇帝远去,一张脸早就抽成了包子。

    在云氏求学这么些年,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云氏的学问根本就做不到触类旁通,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学问可以佐证云氏的学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过接受云氏的教导,没有任何增长学问的可能。

    今年跪在张安世脚下喊过耶耶之后,张安世一定会把水的本源说清楚。

    那么,明天土的本源该怎么知道呢?

    解决了土的本源,火,木,金的本源又该如何知道呢?

    想到这里,金日瞅瞅骑着马被侍卫簇拥着在大地上奔驰的刘彻,第一次对自己卑微的身份有了很大的意见。

    汲黯见到阿娇的时候,正是在阿娇庆祝蓝田自己会吃饭的庆典上。

    庆典是如此的热闹。

    汲黯几乎在这个巨大的庆典上看到了所有他知道姓名的皇族人。

    每当蓝田用金勺子挖一口饭吃,围观的妇人群里就爆发出阵阵欢呼。

    漂亮的让人不忍偏开视线的巨大瓷器里,装满了各色美食,仅仅是放在最边上最不起眼的黄澄澄的炒米饭,就让汲黯食指大动。

    云氏的少主云哲,就站在蓝田身边,手里拿着同样精致的金勺子鼓励蓝田大胆的向一盘小牛腩肉进攻,因为那是他的最爱。

    蓝田吃过的食物,就被宫女们分享给来客,汲黯有幸分到一盘子,他端着盘子一边吃,一边悄悄地向阿娇靠近。

    直到阿娇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的时候,汲黯才放下盘子施礼道:“贵人享用丰盛的饭食,小公主仅仅因为会自己吃饭了,就举行如此庞大的酒宴。

    却不知贵人知晓,在边关,还有无数的大汉将士们,正在顶风冒雪,忍饥挨饿?”

    阿娇斜了汲黯一眼道:“天下人谁人不知,我长门宫以一己之力在供应一路大军所需?

    边关将士虽然困苦,却不会出现却以少吃的场面,我只是一介弃妇,心疼一下自己的小女儿,有什么可奇怪的。

    汲黯老儿,倒是你,刚刚金珠玉粒噎满喉,好像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啊。”

    汲黯大笑道:“某家今日前来非是为了其它,就是来做鲁仲连的,贵人的气应该消的差不多了吧?”

    阿娇道:“好好地钱庄,马上就要被朝廷收入囊中了,偏偏他桑弘羊自以为得计,想要彻底干净的把子钱家一网打尽。

    有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剑走偏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今日的子钱家,早就非昔日的子钱家,他们的存在对大汉国只有好处,并无多少坏处。

    如果顺利的纳入国朝,随便给他们一官半职,将他们的资财从钱庄剥离出来,国朝就平白得到了十四家钱庄,再借助这十四家钱庄沟通大汉地方那个官府,自己就能起到一个调配阴阳的作用。

    我看他是好日子过腻味了,想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去告诉桑弘羊,这一次,他给陛下闯下的祸患,我长门宫帮他兜底了。

    再有下次,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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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总有人倒霉

    第一七二章总有人倒霉

    见阿娇要比见宋乔更加容易,因为在很多时候,大汉百官已经把阿娇当做是与皇帝并肩的君,而不是一个女人。

    臣子见君,只需要遵守上下尊卑的礼仪就好,其它并无硬性要求。

    宋乔就不同了,她是云氏的大妇,士大夫们想见她,过程就要麻烦的多。

    不像苏稚,红袖,卓姬,见她们几乎没有什么禁忌。

    加上宋乔平日里只去新建的云氏医馆坐诊,给妇人们看病,基本上就不出门。

    这让宋乔的存在感很低,可是呢,在勋贵群中,并无一人敢忘记宋乔的存在。

    一个给家主生了长子的大妇,不但是云氏这一代的女主人,还有很大的可能性在云氏下一代的时候,还是当家人。

    人过了七十之后,基本上就百无禁忌了,董仲舒自然也在此列。

    拜帖送上去三天了,云氏谒者送来了回帖,这时候,董仲舒才能前往云氏拜会宋乔。

    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该有的礼仪。

    董仲舒虽然名满天下,在官职上,他与云琅差了整整两个等级。

    宋乔见董仲舒的时候,是云哲出门迎接的,尽管云哲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白胡子老头,他还是在谒者的帮助下完成了所有的迎宾礼仪。

    张安世陪同董仲舒来到云氏中庭,在这里他见到了被仆妇丫鬟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的宋乔。

    “云氏宋乔见过先生!

    见先生身体康健,妾身不胜欢喜。”

    宋乔微微一礼,就把这场会面定性为私人会面,而非官场正是接待。

    董仲舒笑呵呵的道:“儒门大会与夫人一别,已然两载,老夫早已垂垂老矣,夫人却与昔日一般无二,可喜可贺!”

    宋乔微笑道:“两相安,便是人间乐事,两厢奉茶,容我与先生叙谈。”

    董仲舒见云氏并未用他家惯用的桌椅布置席面,而是沿用了矮几,便欣然入席。

    他对云氏的高脚桌椅并无好感,当初居住在云氏的时候,就曾经对云琅抱怨过此事,认为,这种高脚桌椅虽然好用一些,却坏了礼仪。

    跟妇人说闲话显得轻佻,董仲舒在坐定之后便直接道:“老夫此次前来,一来是为了叙旧,二来,便是为了云氏工坊开工一事。

    不知此事,少君能否做主?”

    宋乔笑道:“我夫君远征塞上,我孩儿年纪尚幼,家中无有长辈,但凡是家事,自然是由宋乔一言而决!”

    “既然如此,钱庄一事能否就此作罢?”

    宋乔细长的眉毛微微挑动一下,沉吟片刻道:“云氏并无钱庄!”

    董仲舒叹口气道:“云侯如今正在塞上与匈奴决战,要以五万兵马对阵匈奴百二十万人,少君可否想过此战的艰难?”

    宋乔冷声道:“我夫君以身许国,生死存亡早就抛诸脑后,临别时,又有诀别书赠与妾身,声言此去西域九死一生,若能生还,则万事可期,若是战死西域,也无怨无悔。

    军国大事,历来是男子争雄之地,岂是妾身一介妇人可以置喙的。

    我夫君若是平安归来,是我莫大的福分,若战死疆场,妾身自然会瑾守家门,抚育儿女,静待儿女成长起来,延续云氏血脉,光宗耀祖。

    先生与我一介妇人谈论战阵之事,未免有问道于盲之嫌。“

    董仲舒见宋乔话语冷淡,便知道此次会谈不可能出什么成果了,就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云哲道:“少主人今年四岁了吧?”

    云哲奶声奶气的道:“我差点就五岁了。”

    董仲舒笑道:“再过十年,又是一位少年俊彦,不知少君对少主的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见董仲舒不再说钱庄的事情了,改说家常了,脸上便有了笑意,连忙道:“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好的教子方略?”

    董仲舒笑道:“云氏幼学,天下闻名,在开启幼童灵窍一道上,哪里会有比云氏幼学更好的手段呢。

    老夫家中尚有无知小儿辈,可否进入云氏幼学进学?”

    宋乔笑道:“先生说笑了……”

    董仲舒正色道:“并无说笑之意,乃是老夫由衷之言,不知少君准允否?”

    宋乔皱眉道:“若是董氏旁支,来到云氏幼学……”

    董仲舒连连摆手道:“自然是我董氏正朔。”

    宋乔肩膀董仲舒说的恳切,便点头道:“欢迎之至。”

    董仲舒大笑道:“如此,便一言为定!”

    宋乔起身施礼道:“这是先生看得起我云氏。”

    目的已经达到,董仲舒自然不愿意久留,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却听见坐在云哲下首的张安世阴恻恻的道:“惹下天大的事端,想要全身而退,桑弘羊未免自视太高了吧?”

    董仲舒认真的看着张安世道:“此事微妙之处在于,陛下未曾插手。”

    张安世冷笑道:“这一次钱庄侥幸脱逃,下一次未必就会这么幸运。

    如果做恶之人不受惩罚,一次戕害不成,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四次……

    这世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的道理。”

    董仲舒嘿嘿笑道:“错在太子府门禁不言!”

    张安世拱手道:“可曾形成决议?”

    董仲舒笑道:“郭舍人!”

    张安世长出一口气道:“静候佳音!”

    董仲舒站起身,俯视着依旧跪坐在地上的张安世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让天子忌惮的事物,这是你云氏造成的过错。

    皇权可以强大,皇帝本身不能太强大,这是一个大道理,是你云氏这些年来一直在资助皇帝的野心,让他可以藐视这世上所有的存在。

    事已至此,我们就只能让皇帝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的如日中天,让所有人都在皇帝的权威下瑟瑟发抖。

    这同样也是一个大道理。

    我希望你能明白!”

    董仲舒把话说完,就朝宋乔施礼后就离开了云氏。

    张安世带着云哲送别了董仲舒之后就回来了。

    再进中庭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云氏家臣。

    平叟叹口气道:“水势太大堵无可堵,便只有疏通水道,让他平安的流淌进大海。

    这确实是一个大道理!”

    张安世冷笑道:“师傅说过,民义如弹簧,压得越紧,反弹的就越是厉害。

    陛下是一个千斤重锤,在这枚重锤的压力下,弹簧不妨收缩的紧一些。

    等陛下这枚重锤离去,弹簧自然就会伸直。

    到时候没了陛下这道重锤施压,刘氏子孙将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毕竟,陛下施加给勋贵门阀的压力,终究是要释放在刘氏子孙的头上。”

    平遮道:“此次董仲舒牺牲自家嫡系子侄,也要帮助桑弘羊度过难关,他们之间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张安世道:“这个牺牲在董仲舒眼中算不得严重,毕竟,我西北理工的学问,也是儒家的正门学问,你们觉得他是在牺牲,在我看来,他准备往我们家掺沙子了。”

    红袖悠悠的道:“只要十岁以下的,只要他敢把孩子送进我云氏,我就有把握让这孩子变成我云氏门徒。”

    连捷嘿嘿笑道:“太子府又要多事了,有时候真的弄不明白,堂堂的东宫难道就一个可堪重用的人都没有吗?

    郭舍人当初在宫中优伶排位中,尚不如我,怎么就能在太子的殿堂上大放厥词,而太子的那些宾客,居然就能信了郭舍人的鬼话,且如人所愿的将钱庄无钱的消息自动传播出去。

    难道那些人不知晓,这些年以来,经营钱庄的子钱家们早就不是单纯的子钱家了。

    每一家子钱家的背后都卧着一头猛虎。

    不论钱庄有没有钱,关太子府屁事,如果太子当场囚禁郭舍人,将他交给皇后发落,太子就能收获好大的情面。

    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散播出去,太子就不担心给自己招来很多怨恨吗?

    现在好了,明明事情是桑弘羊做的,人们最恨的却是太子与郭舍人,何苦来哉?”

    张安世笑道:“太子殿下有陛下眼高于顶的做派,却没有陛下胸中自有沟壑的城府。

    陛下看不起子钱家,是因为陛下把对百姓的承诺看的比钱庄重要,中间有这样的取舍算不得错。

    至于太子,他只是单纯的看不起子钱家,他身边的那些来自山东的儒生们,同样也看不起子钱家。

    师傅说一个人的立场往往是看屁股,而不是看脑袋。

    山东儒生跟商贾一个桌子吃饭都会引为奇耻大辱,更不要说在他们眼中比商贾还要次一等的子钱家了。”

    平叟捋着颌下不多的鼠须道:“子钱家与开赌场的以及奴隶贩子是一类人。

    即便是给太子立下大功的郭解,如今在太子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常被人斥责为‘食尸鬼’。

    宋乔见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了,就轻咳一声道:“受我云氏控制的各个作坊,该如何做事?”

    平叟拱手道:“启禀少君,老夫以为,以全力完成现有的长门宫订单为上,一刻都不得迁延。

    只要我云氏在日夜赶工制作东西就成,至于做好的东西去了哪里,去了谁的手里,大可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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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学无涯(求票啊)

    第一七三章学无涯

    “你打我一顿好了,就像我揍你一样的打我!”

    金日堵住张安世,背着手站在寒风里如同青松一般挺拔。

    “就为了水的本源?”

    张安世眼睛一亮。

    “如果你能一口气告诉我金木水火土在你西北理工学问中的本源,你可以多打一会。”

    金日虽然是来求人的,却骄傲的像一个真正的王子。

    张安世左右看看,突然朝旁边的绣楼大喊道:“阿音,阿音,你快出来啊。”

    云音的绣楼窗户猛地就被打开了,露出两只硕大的虎头,朝下东张西望,很快,云音美丽的容颜就从两只老虎脑袋中间冒出来,怒气冲冲的瞅着楼下。

    张安世朝云音挥挥手道:“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话音未落,一记勾拳就重重的捣在金日的肚子上。

    金日的身体摇晃一下,站直身子道:“没什么力道。”

    张安世嘿嘿一笑,拳头直奔金日高挺的鼻子,金日单手探出,一把抓住张安世的拳头,一字一句的道:“不许打脸!”

    张安世点点头,却趁着两人身体靠近,抬起膝盖就捣在金日的小腹上。

    金日松开张安世的手,捂着小腹踉跄后退两步,抬起头看着张安世道:“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张安世笑道:“水的本源是氢原子跟氧原子,简单的说就是两个氢原子加一个氧原子就跟构架出一个水分子。

    你看到的那两个不认识的符号,一个代表氢元素,一个代表氧元素。

    这就是微观世界里的水。

    现在知道了,那就站好,下一招我准备用连环踢,你要配合一下,让我的动作看起来连贯而且漂亮。”

    “什么是氢原子跟氧原子?”

    “不要废话,让我踢完,耶耶再告诉你!”

    张安世说着话,就把长袍的下角掖进腰带里,原地蹦跳两下,猛地拔地而起,一条腿在半空中抡圆了踢向金日的脖颈,金日举起双臂,吃力的格挡着张安世的腿,还要在格挡完毕之后趁势将张安世的腿向上托举一下,好让这家伙飞的高一些,好有时间把另一条腿砸过来。

    云音跟两只老虎看的目瞪口呆,平日里都是金日追着张安世殴打,今天偏偏就倒过来了,张安世凶猛如虎,平日里难得施展的花哨功夫,在这一刻完全施展了出来。

    可怜的金日在张安世暴雨般的攻击下,如同水中的浮萍。

    花哨的功夫打起人来自然要显得好看一些,加上金日无微不至的配合,这一通功夫施展下来,张安世气喘吁吁,金日也狼狈不堪。

    不等把气喘匀,张安世就朝云音道:“你今日算是开眼界了吧。

    从今往后,我随时随地都能殴打他,阿音,告诉你,这才是男儿本色!”

    金日抖抖衣衫上的尘土,背着手一句话都不说,明明可以一拳打掉张安世的牙,却要表现得狼狈不堪,这让金日多少有些悲壮的意味。

    “你这顿打,其实挨的很值当的,来来来,去我书房,我慢慢告诉你这世界都是一些什么物质构成的。

    告诉你啊,这个世界的构成非常的复杂……

    西北理工的贤人们认为我们其实是住在一颗旋转的大球上……

    什么?你不信?旋转到下面的时候人会掉下去?

    你想多了。

    这就要从基本的地心引力开始说起……你看,我手里的橘子是不是掉地上了?

    你来回答我,它为什么不掉到天上去呢?

    这就是引力,重力存在的证明……

    好了,我已经跟你说了太多的东西了,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你应该让我再打你一顿……”

    打一个木头一般毫不还手的人是很无趣的一件事,而金日早就麻木了……

    张安世打了金日两拳,见他没什么动静,就把手放在他的鼻子前边,探探他是否还有呼吸。

    确定金日没有死掉,就钦佩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敢定下挨揍换学问这种规矩的?

    知道我为什么佩服霍光吗?”

    金日麻木的摇摇头。

    “是因为霍光在研究了这一套学问之后,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疯掉!

    我当初开始接触这些物理常识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怀疑我师傅早就疯掉了,霍光也只是披着一张正常人的皮在生活,其实呢,他们早就疯掉了。

    这一套学问一路学下来,我眼中的世界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给你说一个笑话,董仲舒准备把他家的嫡系子弟送来云氏偷学学问。

    你觉得他接触了这套学问之后,会不会疯掉?

    我曾经疯过一阵子,师傅怕我死掉,就带着我跟师兄,以阳光为参照物,测量过大地的曲率。

    师傅说:取河南北平地之所,可量数百里,南北使正。审时以漏,平地以绳,随气至分,同日度影。

    得其差率,里即可知。则天地无所匿其形,辰象无所逃其数,超前显圣,效象除疑。

    最后证明西北理工先贤们说的都是对的,至于什么‘日影差一寸,地差千里’的说法根本就是错的。

    我们也从这次测量中得知,河南郡那么平坦的地方都有曲率,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大地真的是弯曲的,如果把测量的目标范围加大,曲率就越高,最后如果沿着大地测量一圈,你就会发现大地真的是一个圆球。

    师傅还说,古人南辕北辙的笑话,根本就不可笑,如果那个人真的有跑不死的骏马,有足够的时间跟粮草,一路向北走,他真的能抵达他想去的南方!”

    金日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痛苦的呻吟一声道:“这就是西北理工的大学问?”

    张安世怜悯的看着金日道:“这只是在学西北理工学问之前需要知道的常识。

    师傅常说,只有颠覆了固有的见识,才能学我西北理工的学问,否则,学习西北理工学问的过程是痛苦的,一边要纠正自己固有的思维,一边还要建立新的常识,那样的话,真的学不进去。

    目前而言,就霍光那个疯子一个人学进去了。

    你是一个匈奴人,从小养成的常识比我们汉人要原始的多,想要学好,也比我们困难的多,我只问资质不算太差,就我这样的都学的磕磕绊绊,狼狈不堪,你就算了。

    与其被学问把你逼死,还不如被我打死。”

    金日一言不发,脑袋空空的离开了云氏。

    他坚信,张安世不会欺骗他的,因为根本就没必要欺骗,说实话,这世界上都没有人能理解,那里用的着说什么假话。

    云氏的学问,说白了就是一个巨大的泥沼,只要陷进去,一辈子就只能被那些稀奇古怪却正确无比的学问活活的困死。

    全身都痛,这是被张安世殴打的,不过呢,这顿打挨的很值,直到现在,金日还是这样认为。

    他觉得自己白白付出了四年的宝贵时光……

    张安世全身酸痛,今天过得很是愉快,多年来淤积在心中的羞恼之气,一天就散发干净了。

    老虎巨大的爪子按在摇椅上,张安世全身上下晃荡,就更加的舒坦了。

    抓着小老虎肥厚的爪子,轻轻拍着胸膛,哼着小曲,偶尔抿一口冰凉的葡萄酿,张安世只希望金日不要被他的这一番话给吓跑。

    打死金日倒不至于,如果每天都能这样疏松一下筋骨还是不错的。

    直到这一刻,张安世还在怀念自己飞起一脚踢向金日脖子那一瞬间的美妙感受。

    一只手按在摇椅的背上,用力的一按,张安世的脚就朝天了。

    从下往上瞅着云音那张不忿的脸,出奇的诡异。

    “你今天怎么这么神勇?金日居然不还手,净挨揍了。说说,有什么好法子?”

    “钾钠氢银正一价……”

    张安世仅仅说出来了第一段秘诀,云音就捂着耳朵跑了,不但云音跑了,两只老虎也跟着跑了。

    摇椅剧烈的晃动几下之后才恢复平稳。

    霍光在云氏是最好的学生,而云音则是云氏最差的学生,好在云琅并没有打算把自家闺女教导成女学究,所以就任其发展。

    在大汉时代,女子懂点诗词歌赋就好,真的学成了女学究反而与时代相悖,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研究学问,在大汉勋贵中是一股潮流,是大汉士人与普通百姓之间最大的区别。

    刘据是一个喜爱研究学问的人,平日里如果没有公务,他就一般都会手不释卷。

    儒家的学问,学到深处尽是道理……

    今天,刘据却没有机会读书了。

    因为他要面对母亲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

    “郭舍人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座上宾了?”卫皇后急速的呼吸几下,才能压下心头的怒火。

    “此人颇为风趣……因此……孩儿偶尔会邀请他饮宴!”

    刘据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因为一个优伶如此质问于他。

    “我带来了郭舍人的人头,你亲自送去长门宫,并且向阿娇贵人致歉。”

    眼看着一个靠山妇端来一个红漆木盘,刘据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邪火,暴跳起来,不等靠山妇把木盘拿过来,飞起一脚就踢翻了木盘。

    木盘上狰狞的人头骨碌碌的滚出老远。

    刘据面目狰狞,冲着母亲吼叫道:“谁都跟我要人头,谁都跟我要人头。

    我这里是东宫,不是菜市场,凭什么一个个的都问我要人头啊?

    我有一颗脑袋,你问他们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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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乡介绍:
我们接受了祖先的遗产,这让中华辉煌了数千年,我们是如此的心安理得,从未想过要回归那个在刀耕火种中苦苦寻找出路的时代。反哺我们苦难的祖先,并从中找到故乡的真正意义,将是本书要讲的故事。汉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