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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孑与2     汉乡txt下载     汉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上天有好生之德

    第二十八章上天有好生之德

    两辈子人活到现在,云琅对于拍别人马屁这种事还是会有强烈的羞耻感。

    即便是已经给刘彻当了很多年的大臣,这种出于某种目的主动向刘彻示好的行为他还是不舒服。

    当然,事情还是要做的,还必须做好,做快,虽然有些为难人,想到这里,羞耻感就没有那么浓重了。

    霍去病,李敢两人快马入长安,执戟护卫皇帝的行为,让刘彻很有感触。

    所以,他上朝的时候去掉了两扇翅屏,改以两柄闪着寒光的大戟!

    这一点让云琅非常的感慨,两柄锋利的大戟握在两个粗壮的武将手中,锋刃距离脖子不过三尺,如果某一位武将脑子抽了,用力的挥动……改朝换代的事情就已经完成一半了。

    朝堂之上刘彻没有说任何关于刘据的话,平静的处理完毕了国事,接见了番邦的使臣,回复了丞相赵周的奏本,批准了几项任命,下达了一些指使,批红了一些处决文书,诫勉了今年参加科考之后获胜的书生,然后就平静的宣布退朝。

    霍去病跟李敢跟着皇帝走了,朝堂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了,没人回家,一个个相互越好要嘛去踏青,要嘛去饮酒,要嘛去钓鱼,总之,所有人都找到了可靠地伙伴充当自己行为的见证人,除过刘据。

    今晚的长安,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据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不了解的,他也发觉了朝堂上诡异的气氛。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日之间,几乎没有人看好刘据了。

    昔日常常出现在刘据宴饮上的官员,此时避刘据如避蛇蝎。

    这就将刘据的短板彻底的暴露出来了,离开了卫氏,曹氏,云氏,霍氏,他身边再无一个位置高,还肯为他真正谋划的人。

    不论是郭解,还是狄山,他们对大汉国的朝廷并不熟悉,而瑕丘江公,朱买臣之流,也没有忠诚到为刘据去死的地步。

    曹襄看着孤独的有些茫然的刘据叹了口气,回头对云琅道:“刘据总认为外戚会成为他登基之后的心腹大患,他就没有想过,他还没有登基这件事吗?”

    云琅道:“我只是没有想到皇后陛下居然也没有给刘据通风报讯。”

    “不难理解,陛下与皇后已经达成了一些默契。”

    “也就是说,刘据的太子位不会动摇是吧?”

    “这是皇后的底线,刘据没了太子位,皇后也就了无生趣。”

    “既然如此,我们两去喝酒吧,明月阁!”

    曹襄冷笑道:“为什么不去春风楼?我们兄弟去春风楼,看看到底是谁在卖太子的空白手令。”

    “是陛下弄的,你知道的。”

    “即便是陛下弄的,我也要杀掉这个王八蛋!你去不去?”

    云琅砸吧一下嘴巴道:“你难得硬气一次,我当然跟进。”

    两人联袂出了建章宫,在甬道位置看到了阿娇的銮驾还停在那里,守在銮驾边上的侍卫很陌生,不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

    “阿娇贵人被陛下留在建章宫了。”

    稍微一思索,曹襄就准确的判断出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见刘据也停下脚步看銮驾,曹襄又对云琅道:“他的气运其实是天下无双的是吧?”

    云琅道:“生于危难,死于安乐,古人早就说过了。”

    刘据见云琅曹襄两人在看他,就拱手施礼,面对这两个人,他的太子威风还抖不起来。

    曹襄犹豫良久,走到刘据身边看着他道:“你能不能什么事都不要做?”

    刘据笑道:“如此这般,别人岂不是会说刘据尸位其上?”

    曹襄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瞅着天空道:“昔日有大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昔日有骅骥,卧槽三载,起身之日,日行千里。昔日有巨鲲,浮游大海千年,化为鹏,一飞冲天!

    这些故事你知道吗?”

    刘据笑了,看着不远处的云琅道:“昔日云侯说过一万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

    曹襄哑口无言,最终还是将双手按在刘据肩头道:“表弟,你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今日有闲暇,就去看看她吧。”

    刘据看着曹襄道:“我敬母亲在心,不在多看两眼。”

    曹襄抽抽鼻子,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刘据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在春风楼上,曹襄撵走了所有客人,其实呢,大中午的青楼中还没有多少客人,而熬夜的美人们还在酣睡,曹襄来了,美人们就从酣睡中醒来,匆匆的梳妆过后,就来见曹襄。

    美人们很是失望,平日里见到美人们就兴奋地如同一只公羊一般的曹襄,今天安静的如同一只乌龟。

    平日里像曹襄,云琅这般人物是不会轻易踏足青楼的,豪门大户中豢养的歌姬,不论是技艺,还是容貌都超过这些美人们甚多,春风楼唯一占据的优势便是热闹。

    曹襄面色阴冷,云琅端着一杯酒靠在窗户边上瞅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在意美人们。

    曹襄勉强饮下一杯歌姬端到嘴边的美酒,用指头在歌姬娇嫩的面庞上轻轻滑动,最后停在美人儿高耸的胸口道:“快跑!”

    美人儿笑嘻嘻的站起身,绕着柱子嘻嘻哈哈的跑动起来,一边跑,一边冲着曹襄招手。

    曹襄端着酒杯来到云琅身畔,神情郁闷的道:“我的表述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别人都听不懂?”

    云琅笑了,用拳头捶一下曹襄的胸口道:“你说的话太高深,别人听不懂而已,像我这样的人,你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明明白白。”

    “我记得这春风楼以前是你家的产业!”

    “卓姬进家门的时候就不是了,听说现在是张连跟周鸿他们的产业。”

    “你说,陛下会不会迁怒春风楼?”

    “不会吧?消息是他自己派人放出来的。”

    “你记不记得我那天说我舅舅已经疯掉的事情?”

    “记得!”

    “我那时候只是说说,不明白我舅舅为什么会疯,现在明白了,我要是有刘据那样的未来家主,也会疯掉。

    所以啊,别用常人的性情去评判我那个已经疯掉的舅舅,以前我舅舅治病的时候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现在,我舅舅疯掉了,脚痛砍头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你信不信?”

    “你是说张连跟周鸿?”

    “不是,张连,周鸿这种人即便是被砍头了,一点都不冤枉他,我说的是这一楼的可怜人。”

    “你要救她们?”

    “上苍有好生之德!”

    曹襄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珍珠丢在地上对那些歌姬们道:“耶耶今天想玩点新鲜的,只要你们一人拿着一颗珠子,绕长安城跑一圈,手里的珠子就是你们的。”

    曹襄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女人就开始疯抢地上的珠子,只要拿到一颗,两三年就可以衣食无忧。

    拿到珠子的女人们已经跑了,没有抢到珠子的女人们哀怨的瞅着曹襄,希望他再丢一把出来,这样公平一些。

    曹襄摸摸袖子,发现没珠子了,就把手塞进云琅的袖子里,果然,又抓出一把珠子,丢在地上……

    一瞬间,姑娘们就不见了,楼子里面的护卫仆役则追着姑娘们跑了。

    于是,整个春风楼就空了,只有一个胖掌柜,笑眯眯的守在楼梯口等曹襄的吩咐。

    “我听说你们楼子里有好东西在售卖,拿出来,让耶耶掌掌眼!”

    掌柜的脸都笑抽了,凑过来低声道:“知道侯爷们对这东西有兴趣,小的特意给您留了两张。”

    曹襄嘿嘿笑道:“拿出来!”

    掌柜的出去片刻之后,就双手捧着一个红漆盒子走了进来,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果然又是两张空白文书。

    曹襄拿起来看了一眼道;“你确定是真的?”

    掌柜的得意的拍着胸脯道:“东宫里流出来的,听说太子少了用度,就拿这东西换钱使唤。”

    “太子会缺少银钱使唤?”

    “家大业大,又养着一群人,吃穿用度哪一样不需要钱呢?这两份文书您拿去,安排一下子侄的出路,也是极好的。”

    曹襄拿起文书喟叹一声对云琅道:“何至于此?”

    云琅笑道:“早点戳破,早活几个人,既然你已经开始救人了,那就救到底算了。”

    曹襄点点头道:“耶耶也勇猛一次!”

    说完,朝胖掌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胖掌柜的赶紧凑过来,曹襄按着胖掌柜的脑袋,将脑袋按在桌子上,右手的匕首猛地挥下,尖锐的匕首刺穿了胖掌柜的脖颈,将他的脖子钉在桌子上,胖掌柜无力地挥舞着双手,片刻之后就软软的挂在巨大的桌案上。

    血顺着桌面流淌下来,最终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湖泊,就向低处流淌,濡湿了华贵的羊毛地毯。

    曹襄检查了一下衣衫,没发现沾染上血迹,就对站在门口的家将道:“去廷尉报讯,就说某家发现了一个害国恶贼,被我亲手诛杀!”

第三十章刘彻的大道理

    第三十章刘彻的大道理

    刘彻接到曹襄,云琅当街杀人的消息之后,沉默了许久,对一同吃饭的卫子夫道:“兄弟情深吗?”

    卫子夫捧着饭碗低声道:“绝情绝义其实很难。”

    刘彻又问坐在远处不理睬他的阿娇道:“你说了?”

    阿娇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被你软禁了,跟谁说去?”

    刘彻并不在意阿娇话语中的愤懑之意,笑着道:“一家人难得相聚,怎么就成了软禁?

    现在好了,你要是愿意回长门宫就回去。”

    阿娇道:“被人拆穿了,我就没用了是吧?”

    刘彻重新端起饭碗吃了一口饭,慢条斯理的用完了餐饭,站起身来到阿娇面前,居高临下的瞅着阿娇的眼睛道:“你是我妻子,我不论怎么对待你都没错。

    你们如果给朕生出一个成器的儿子来,朕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不等阿娇反驳,刘彻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隋越,命赵冲收网吧。”

    隋越应答一声,就匆匆离开。

    阿娇叹息一声道:“这样做并不好,刘据的名声完蛋了,下面的人也人心惶惶,这么大的国家,被你这么折腾一下,损失很大。”

    刘彻低声道:“朕从来就不缺少推倒重来的勇气,根基不好的房子迟早会倒塌,不如让朕来重新修建。”

    阿娇的眼睛一亮,瞅着刘彻道:“你是这么想的?这让我刮目相看啊。”

    说这话的时候阿娇还看了卫子夫一眼。

    卫子夫低着头继续吃饭,对皇帝跟阿娇的谈话充耳不闻。

    “别看她,敢跟朕这么说话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你了。”

    阿娇轻笑道:“今天将我跟卫氏拉来一起吃饭,我怎么觉得这样的事情只有云氏才有,陛下在学云氏?”

    刘彻点头道:“云琅治家之道确实高明。”

    阿娇见刘彻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心头一软,想起两人的少年时光,叹口气道:“你不用顾虑我,你想让谁成为太子就由着你的性子来,刘据虽然不堪,却是你几个孩子中最好的一个,他能有今日,并非是这孩子不成器,而是因为你过早的把他送上了太子的位置,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是大汉国臣子这个身份。

    太子是储君,是君,王子是臣,这两者有天壤之别。

    一旦成了君,他的老师,兄弟,臣属对他就没有了约束力,说到底都是权力将这个孩子害了。

    一个孩子早早地成了太子,妾身不以为这是好事。”

    “朕七岁成为太子!”

    “陛下十六岁就登基了。”

    “你觉得朕活的时间太长?”

    “不是,臣妾以为,您受太子位置折磨的时间太短,是您的幸运。

    看看刘据就知道,十岁以前,谁不夸奖这个孩子仁慈善良,有良主之姿?

    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率军远征,平灭不臣,谁不夸奖这个孩子有乃父之风?

    二十岁之后就变了,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为人处世上处处与常理不同,直到刘送到我处之后,这孩子对您恐怕是生出了怨隙。

    也就有了倒行逆施的一幕。

    陛下,这些话也只能由臣妾来说,卫氏也清楚这个结果,她还没胆子说。“

    刘彻回头瞅瞅低头吃饭的卫子夫道:“卫氏,你也看出来了?”

    卫子夫强颜欢笑道:“都是据儿自己不争气。”

    刘彻笑道:“你前几日不是说要清理一下东宫么?现在去吧!”

    卫子夫惊喜的抬头看着皇帝,丢下饭碗拜伏于地,颤声道:“臣妾谢过陛下。”

    阿娇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话,见卫子夫抹着眼泪匆匆离去,终于闭口不言。

    云琅跟曹襄两个被赵冲关在一辆马车里送往皇宫。

    自从两人发现廷尉府没来人,来的是赵冲之后,就相视一笑,整件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了。

    那个被苍蝇笼罩的胖掌柜毫无疑问是属于绣衣使者这个群体的人。

    两人再次走进建章宫的时候,阿娇的銮驾已经不见了。

    守卫在大殿外的霍去病跟李敢二人,见云琅曹襄又来了,且被赵冲隐隐看押,就皱起了眉头。

    又见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模样,就有些疑惑,直到云琅冲着他们两个打了一个万事大吉的手势,这才安心的继续当自己的守卫。

    刘彻的衣着很随便,且披散着头发,坐在一张蒲团上闭目沉思,只是没有云哲说的那些番僧相伴。

    两人各自找了一个蒲团坐下等刘彻从沉思中醒来。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刘彻睁开了眼睛对两人道:“文书是朕命人弄的,刘据再昏悖,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云琅弄出一副笑脸道:“陛下一片爱子之心,令人佩服。”

    刘彻的瞪了云琅一眼道:“你不相信吗?”

    云琅道:“如果是太子府流出来的,最多是太子昏悖,如果是陛下操作的,微臣不知该如何评价。”

    刘彻笑道:“你认为朕会在乎别人的评价?司马迁将朕写的那般不堪,朕还是饶他不死。”

    云琅抱拳道:“微臣以为陛下之所以饶司马迁不死,不是因为您不在意,而是因为他写的都是事实。”

    “咦?今日口气不善啊。”

    云琅的强硬超过了刘彻的预料。

    “臣以为,陛下不该行此阴私之事……”

    “朕做事还用得着你来评价吗?”

    “这样做会死很多人。”

    “奸佞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陛下不加以分辨吗?”

    “不用了,一份空白文书足矣让朕分清楚何为臣子,何为奸佞。

    云琅,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分辨事情的真伪,朕不认为旁人也有这样的智慧。

    大汉国平静了五年,这五年中朕没有处死一个肱骨重臣,以至于让那些野心勃勃之人错以为朕已经老了。

    既然你们已经经受住了考验,看在去病儿,李敢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准许你们留在宫中,不沾染外边的麻烦。”

    云琅看看一言不发的曹襄,苦笑道:“不知陛下命人散发出去了多少张文书?”

    刘彻冷笑道:“不多,一百份!”

    云琅听到这个数字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然后就低下头一言不发,无力感弥漫全身。

    “你也不要自认为好心,你就算是告诉那些人这些文书是朕的圈套,他们也会利欲熏心,为了好处铤而走险,有时候好心不一定会有好报。

    这几日,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往,思索一下将来的路该怎么走,莫要以为朕因为喜欢你们,就会对你们网开一面,莫要犯错,一旦犯错,就算是朕的儿子,朕也不会饶恕!”

    刘彻走了,留下一间空屋子给云琅二人。

    天色逐渐黑暗下来,一个小宦官点亮了蜡烛,又给两人送来了一桌餐饭。

    “你不怪我在陛下面前一言不发?”皇帝走后,曹襄终于恢复了活力。

    “你能在陛下面前坐稳当了我就很满意了。”

    “我是真的怕我舅舅!”

    “我知道。”

    “阿琅,这一次会死多少人?”

    “一百份啊,就算有五十份被人用了,那也是五十户人家,官员的户口上人口多,再加上牵连到的,只会更多。

    我现在只希望,董仲舒这个老贼也被陛下的大网给困住了,如此,那些中计的家伙们,才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曹襄笑道:“一定会中计的。”

    “为何你如此肯定?董仲舒老奸巨猾,他的厉害你不是没有领教过。”

    “董仲舒确实老奸巨猾,陛下的计谋可能很难不被他识破,问题是,这几年董仲舒身体不好,主事人是他的弟子吕步舒,并非董仲舒本人。

    吕步舒此人志大才疏,陛下的陷阱正是为他这样的人所设!“

第三十一章爱子之心大不同

    第三十一章爱子之心大不同

    曹襄对朝堂的认知可能不太准确,对别人的心性了解可能严重不足,甚至对事物的发展方向的判断有时候似乎是错的。

    可是,他对皇帝的了解几乎深入骨髓。

    毕竟,一个从五岁起就开始不断殴打他的人,他一定会仔细研究的,好达到趋利避害的目的,至少,研究透彻了,也能少挨两顿打。

    所谓的朝堂纷争,最终不过是看皇帝的意志,人性的纷乱,最终逃不过利害二字,而能控制人心中利害两途的人只有皇帝,至于事物的发展方向也大多跟皇帝有关。

    把皇帝研究透彻了,也就把这个世界研究透了,云琅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伟大的课题。

    曹襄在这个课题研究上,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了。

    所以,但凡是曹襄对皇帝做出的判断,不论是云琅,还是霍去病,李敢都会遵循无疑。

    他说皇帝准备清理朝堂了,那就一定是这样。

    就这件事而言,皇帝做的很是巧妙,一百份文书,而每一个拿到文书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拿到的是唯一。

    这个时候,所有的判断都需要自己独立完成,如果将这个文书上缴,则说明这个臣子是一心为国的好臣子,是皇帝陛下忠实的走狗,是可以授以重任的肱股之臣。

    如果悄悄地收藏起来,或者用了……这无疑是心怀叵测之辈,就算有些人仅仅是因为愚蠢……那么,这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琅拿到这份文书最终上缴给了阿娇,不是云琅对皇帝有多么的忠诚,而是霍去病,李敢两人对皇帝太忠诚的结果。

    云琅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有问题而已。

    至于曹襄,则是完全被皇帝打怕了,不敢做这种事情。

    云琅,曹襄,现在都相信,此时的长安城,乃至关中一定是哀嚎一片……

    经过这件事,刘据即便干出更加愚蠢的事情,相信也没有人再敢利用刘据的愚蠢而做出什么不应该干的事情来。

    这就是皇帝爱儿子的一种手段!

    暴烈残忍而有奇效!

    龙的儿子就是龙,即便这条小龙长得很像猪,行为方式也很像猪,一副谁都能利用,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模样,一旦他的黄金巨龙父亲还怜惜儿子,那么,他就是一头龙,只不过是一头长得像猪的龙!

    刘彻不喜欢刘据,只是不喜欢这个成年的儿子,刘据小的时候是刘彻的心肝宝贝,这种父子之情,并不会因为时间流转而发生什么变化。

    不成器的儿子,始终是儿子,不会因为前边加缀了什么名词就发生改变。

    阿娇只看到刘据的名声完蛋了,却没有看到从此之后,再无人敢对刘据伸手这个现实。

    从此之后,刘据或许没了登基的资格,却能活下去,尽管可能不会愉快的活下去,终归还是能落一个善终。

    这就是皇帝爱儿子的方式……云琅总觉得皇帝好像又爱错了……

    身为帝王,他恨一个人很简单,举起刀子杀掉就是,要是恨得深,五马分尸或者剁成肉泥,或者诛灭九族也是三个不错的选项。

    可是爱…………他完全不懂啊……

    对于妃子的爱,完全体现在他留妃子侍寝的频率,对臣子的爱他主要体现在加官进爵,赏赐金银,土地上,对儿子的爱……毫无疑问就是把太子位给他,这是皇帝能做到的极致。

    爱是相对的,你付出了对方能感受到才是真正的爱,刘据跟刘彻之间似乎有巨大的认知鸿沟!

    云琅坐在蒲团上按照皇帝的吩咐沉思了良久,算是完成了皇帝的旨意。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无聊了,他们两个很想要点酒来喝喝,打开门外边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刚才守门的宦官都不见了踪影。

    曹襄大叫两声,也没人应答,抬腿想要走出去,思想了一下又缩回来了。

    这个时候,任何小的错误都会被皇帝无限的放大,而有资格挨皇帝殴打的人越来越少,就目前看,似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舅舅打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轻重,一个四十余岁的成年男子,被舅舅活活打死了,传出去不好听。

    于是,曹襄就转过头想跟云琅说话解闷,却发现云琅正在看墙上的字画。

    自从云琅发明出适合写字的纸张之后,书法也就出现了,而刘彻则是书法的狂热爱好者。

    这座空荡荡的殿堂上,除过陈设少了一些之外,其实并不空旷!

    墙壁上挂满了刘彻自己书写的条幅,不是几幅,而是满墙都是。

    正堂位置上挂着刘彻手抄的庄子《逍遥游》,这无疑是在表达皇帝有一颗鹏程万里的雄心,以及将世界掌控在自己掌中的一种渴望。

    这样的东西云琅见的多了,几乎跟他的太祖创作的《沁园春,雪》一样多。

    所以,云琅没有多看。

    西墙是白墙,云氏开始使用白灰刷墙壁之后,刘彻同样将这门手艺用在了皇宫里。

    这面白墙上却书写着一段云琅不熟悉的文字。

    “夫高真在世,乘物游心,不因穷达悲喜,惟率天性去来,修于中而无索于外,固其本而不饰其枝。闲然如云,逸然如风,旷然如谷,谧然如渊,泽润万物而不处其功,天地归来而不主其名……”

    “这是谁作的?”曹襄见云琅看的入神,就凑过来诵读一遍,而后问道。

    他觉得这篇文字全文毫无美感,与时下流行的文章模式完全不同,字义浅白,不像是高人所做。

    且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一个都没有,毫无情感。

    云琅笑道:“这是陛下御制。”

    曹襄左右看看,然后小声道:“我舅舅写不出来,很像是你写的东西啊。”

    云琅摇头道:“不是我写的。”

    曹襄道:“那就是跟你一脉相传的西北理工先贤写的。”

    云琅想了一下,觉得刘彻还没有本事去后世找西北理工的无数先贤,就皱眉道:“我博览群书,没发现过有这段文字的记载。”

    “说不定是你西北理工的先贤无意中在外边生了一两个孩子,留给自家孩子的东西,被陛下得到了。”

    “不可能,你对我西北理工一无所知!”

    “我知道的很多啊,我儿子就知道很多,我儿媳也知道很多。”

    “曹信知道是曹信知道,关你什么事情,直到现在,你从曹信嘴里掏出来多少关于我西北理工的事情?”

    曹襄想了一下自己儿子跟儿媳的怪癖,摇摇头道:“他们从不允许我进他们的书房。

    为了躲我,还特意住到乡下去了,还告诉我,两年之后他们就要去颍川,无事不回长安。”

    云琅笑道:“曹信跟霍二不是在提防你,而是担心你进去之后把书弄乱,他们正在进一步提纯火药,很危险,本就不该留在家里。

    新式的火药威力很大,一个不小心,你平阳侯府就被炸上天了。”

    曹襄摇头道:“我很希望一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曹信总是不得当利喜欢,他想去颍川,还要带走他母亲,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把我老婆带走,存的什么心?”

    云琅继续皱着眉头看那段文字,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这是你的家事,别告诉我。”

    “我不就是去牛氏房间的次数少点么?关我儿子屁事,他为母亲打的哪门子的不平?

    这孩子越来越难以管教了。“

    云琅冷哼一声道:“这孩子要不是在我家长大,早就被你给逼迫成变态了。

    别说离家出走,就算是用火药炸你的卧房我都不奇怪。

    你也不看看当利生出来的两个孩子都被宠溺成什么样子了。”

    曹襄咆哮道:“我要把他们两个送去你家,你倒是收啊!”

    云琅回头看着曹襄道:“你当年告诉我,送曹信来我家是为了补偿曹信,既然是补偿,那么,别的孩子就进不了云氏。

    如果我收了你这两个儿子,曹信心头最后的一点骄傲也就没有了。

    现在的曹信因为有西北理工的学问做心理支撑,对你平阳侯府没有什么觊觎之心,一旦没了这点骄傲,你就等着你平阳侯府家破人亡吧。

    你呀,对你好,你好像永远都不懂!”

    曹襄见云琅面对着那副字画跟他说如此重要的事情,非常的不满,就拉着云琅道:“你总看着这幅字做什么,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

    云琅又看了一眼那幅字淡淡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些话出自何人之手!”

第三十二章乱云飞渡

    第三十二章乱云飞渡

    被皇帝关起来的人,如果没人惦记的话,很有可能会被饿死。

    云琅,曹襄,早上的时候吃的很饱,中午粒米未进,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钟离远带着小宦官送来了一些饭食。

    宫里的饭食云琅不喜欢,曹襄也不喜欢,好好地东西全部做成糜状也不知道厨子们安得什么心。

    更过分的是饭食里面添加了无数的香料,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在嘴里混合之后,就很容易变成猪食。

    云琅主攻什么香料都不添加的浓粥,曹襄则对一只烤羊腿别有钟情。

    “皇后去了东宫,东宫里面血流成河……”

    钟离远才说了半句话,就被云琅瞪了一眼之后,匆匆的闭上嘴巴,将一碟子小咸菜推到云琅跟前道:“宫中的盐菜还是不错的。”

    云琅吃了一口满意的道:“确实不错,阿襄你尝尝。”

    曹襄大大咧咧的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舅母去了东宫,要是不下狠手才是怪事请。

    偌大的东宫里面,我舅母除过喜欢狄山之外,找不到一个喜欢的,也不知道郭解被我舅母杀掉了没有。“

    云琅快速的吃完了浓粥,指指墙上的那幅字问钟离远:“是谁写的?”

    钟离远看过那幅字道:“一个荒野炼气士名曰自在道人。”

    “道人?”

    “是的,这是他的自称!”

    “自在道人?”

    “是的,此人自喻窥破天机,知晓无上奥妙,陛下与之清谈三日,留他在宫中供奉,此人说,‘泥潭中的乌龟可以在烂泥中拖着尾巴爬行,吃腐烂之物为生,却自由自在。

    供奉在宫中的乌龟虽然日日光鲜,供奉者只看龟壳,不管龟壳里的生命,迟早会焦渴而死。

    他只愿在泥潭中拖着尾巴爬行,吃腐烂之物,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光彩夺目的龟壳,受人膜拜。’

    陛下不愿意破坏此人的修行,就放他离开了。”

    云琅摇头道:“窥得天道?

    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这些天道他了解了几何?敢妄自称为道人!”

    曹襄啃着羊腿含含糊糊的道:“你这是嫉妒了?”

    云琅摇头道:“没有嫉妒,我恨不得这天下人都变成智者,问题是我知道修道之人一旦到达了‘太上忘情’的地步,就真的糟糕了。

    要知道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这样的人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之为圣人。

    圣人眼中人与草木一般,与禽兽无异,再不会因为死亡而悲苦,也不会因为生命诞生而欢喜,这一切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天道,是自然,再无怜悯之心,再无爱欲之念,他们追求的是大爱,是大欢喜。”

    曹襄吃惊的放下手里的羊腿,摸摸云琅的额头道:“我舅舅要干什么事情我们逆转不了,你说这么一大堆话做什么?”

    云琅叹口气道:“陛下现在做的事情未必就没有受这位自在道人的影响。”

    曹襄瞅瞅钟离远道:“要不,你派人把这个自在道人弄死?”

    钟离远摇头道:“此人已然不知所踪。”

    “一击而中,即刻远遁千里,确实很符合高人的做派,我以前就想做一个这样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云里雾里的让世人测度我的高妙之处。”

    曹襄不喜欢听云琅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钟离远也听不明白,云琅叹了口气又道:“如果董仲舒听到我这一番话,一定会赞叹三声的。”

    “董公如今就在宫外的马车里,求见陛下而不可得,没有离开,看样子今晚准备夜宿宫外了。”

    钟离远听云琅提到了董仲舒,连忙插嘴,想要多泄露一点外面的消息让云琅听。

    曹襄吃吃的笑道:“吕步舒最终还是没有逃出陛下的手掌心,就是不知道陛下这次买不买董仲舒的面子。”

    钟离远笑道:“已经下到廷尉府大狱了,听去探消息的宦官回来说,大刑之下,该招的已经招了,现在就等陛下定罪了,而且这一次事件,陛下不许罪囚用钱财赎罪。”

    “如此说来,吕步舒死定了。”

    钟离远再偷偷看看云琅没有表情的脸,小声道:“吕步舒的大弟子梁凯,在听闻吕步舒被捉拿之后,就跪在陛下寝宫外边请罪,声言吕步舒所犯之罪,是替他代过,求陛下治他的罪,放还吕步舒。”

    听钟离远说起梁凯,云琅第一次追问道:“替他代过,为什么?”

    “吕步舒用太子的空白诏令,想为梁凯谋一个御史中丞的位置。”

    “陛下同意了吗?”

    “没有,派侍卫将梁凯丢出了皇宫,没有治罪,连呵斥一声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进宫的腰牌也没有没收。

    看样子,陛下对梁凯还是很喜欢的。”

    曹襄探头瞅瞅外边乌云密布的天空对云琅道:“你说董仲舒会不会在今晚受了风寒?”

    云琅摇头道:“不可能,以董仲舒的见识,他自然知道现在不是生病死亡的时候,他一定会更加的注意身体的。”

    “那就很无趣了。”

    说完这句话,曹襄脸色也变了,一把捉住钟离远道:“陛下没说几时放我们兄弟出宫?”

    钟离远摇头道:“陛下没有说时间。”

    曹襄瞅着窗外的乌云道:“拿些毯子来,已经入秋了,晚上冷啊。”

    云琅没有理睬曹襄跟钟离远的互动,打开窗户迎着风道:“但愿陛下心中还有悲悯之意……”

    “咔嚓嚓……”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一道叉子状的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空。

    阿娇停下正要甩出去的牌,转头看了一下被狂风吹开的窗户,见宫娥赶紧关好了窗户,点起了蜡烛,就继续将手里的牌丢了出去。

    蓝田翻开母亲的牌看了看,没发现有夹带,就瞅着云哲道:“我有一张7,你不准顶住我。”

    于是,云哲很听话的丢出一张6,蓝田满意的丢下一张7然后看着母亲道:“您倒是快出啊!”

    阿娇摇摇头道:“你要出炸了,我不要!云哲也不许要!憋死你。”

    蓝田瞅着云哲道:“你有一张2是不是?快出!”

    云哲像是没有听见蓝田的声音,眼睛瞅着牌,在愣神。

    阿娇丢下手里的牌,对云哲道:“你父亲没有事情,就是被陛下留在皇宫了,等事情过去,就会放出来,这对你父亲来说不是坏事。

    外边的那些勋贵们正在串联,准备跟陛下斗法呢,他们不知道,如果乖乖认罪,只会死一个,如果继续串联,可能会死一窝。”

    云哲也丢下手里的牌道:“陛下这样做不对!”

    阿娇笑眯眯的看着云哲道:“我们是皇族,如果站在皇族的立场上,陛下没有做错。

    身为皇族,就一定要不断地削弱勋贵们的力量,壮大皇族的力量。

    你现在还没有一个身为皇族的自觉。”

    坐在角落里看书的刘忽然道:“母亲,您认为父皇所作所为是对的?”

    阿娇点点头道:“没错,皇帝是孤独的,权力需要独享,所以以前诸侯王自称寡人,太子会自称为孤,你父皇不喜欢这两个自称,所以永远都自称为朕!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丞相李斯建议“朕”为皇帝专有,取“天下皆朕、皇权独尊”之义。

    后来到了秦二世,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

    你父皇当年说,赵高说的对,如果想要让臣子敬畏,皇帝少见臣子才是对的,所以,他很喜欢这个朕。

    很多时候啊,你父皇的诏令都像是从半空里落下来的,就像眼前的这道惊雷,没人知晓这道惊雷会劈在谁的头上,从而惶恐,继而对你父皇产生强烈的敬畏感。

    你以后登基了,最好学你父皇的手段,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不过,就做皇帝这件事上,比他高明的不多。”

    刘笑着点头,坐在云哲身边,将散乱的牌合起来,一边洗牌一边对对撅着嘴巴的蓝田道:“哲哥儿无心陪姐姐打牌,我来!我是一个很好的牌架子!”

    蓝田嗤了一声道:“你好好的研究将来怎么做皇帝,我们全指望你当上皇帝有好日子过。”

    刘轻笑道:“姐姐会帮助刘吗?”

    蓝田一把推开刘靠近的脑袋恨恨的道:“除了你,我们还能帮谁去?”

第三十三章趋利避害是本能

    第三十三章趋利避害是本能

    被皇帝关在皇宫里,对云琅来说是最好的一种逃避方式,或许,刘彻也知道云琅希望他这样做。

    用生命,或者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维护这个世界,云琅自问做不到。

    这一点上,他远不如霍去病,李敢,即便是胆小的曹襄有时候也会干出一些脑袋一热的事情,唯有云琅一直冷静的令人发指。

    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云琅虽然不算是一个好人,却对生他养他的世界充满了感情,到了大汉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虽然曾经努力的作战过,努力的为这个世界添砖加瓦过,可是,碰到真正需要选择的时候,他总是会迟疑一步。

    这是一个强大的如火如荼世界。

    大汉国视线所及之地,无敌手。

    大汉国皇帝旨意到达之处,无人敢不顿首。

    西边的戈壁上跑着大汉国的牛羊,北边的高山上长着大汉国的人参,东边的海洋里满是大汉国的鱼群在游来游去,南边火热的土地上,属于大汉国的甘蔗长得密密麻麻。

    如此强大的一个帝国,云琅以为有没有自己的那点力量都不重要。

    可是,在霍去病,李敢,曹襄的面前,云琅总能找到躲在皮袍下的自己。

    他跟曹襄居住的偏殿距离正殿的距离并不远,甚至能听到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声嘶力竭的辩护声,也能听到大臣们被侍卫拖走发出的绝望的嚎叫声。

    刘彻的威严不可动摇,那些被拖走的大臣们,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那一声声绝望的悲号即便是瓢泼大雨也不能阻绝。

    “太多了……”曹襄面色惨白。

    哆哆嗦嗦的推开偏殿大门,冒着被刘彻殴打致死的危险,跌跌撞撞的一头闯进了大雨中。

    云琅想了一下巫蛊之祸后刘彻执行的大清洗,将手攀在门框上,青筋暴跳,眼看曹襄摔倒在雨水中,就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跑进雨中,将曹襄搀扶起来。

    曹襄抓着云琅的手臂道:“不能坐视不理啊。”

    云琅瞅着湿漉漉的曹襄道:“你一个人跑不地道。”

    曹襄脸上全是水,也不知道是眼泪,亦或是汗水,混合着雨水溪水般的向下流淌。

    “我们是兄弟!”

    曹襄再一次抓紧了云琅的胳膊大声道:“见到陛下你来说,我跟随,你知道的,见到陛下我就说不出话来。”

    “有可能跟着一起倒霉。”

    “一起倒霉也好过袖手旁观,最后被千夫所指。”

    “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

    两人结伴冒着大雨向喧闹的建章宫走去,云琅走在前边,脚步坚定,曹襄跟在后面,依旧哆哆嗦嗦的。

    向自己敬畏的舅舅发起挑战,此时的曹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何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

    才走了几步路,两人的衣衫已经湿透了,高大的建章宫矗立在雨水中如同一只食人的猛兽,青灰色的青砖被雨水濡湿之后就变得有些蓝,让这头食人猛兽似乎活过来了。

    两人来到大殿门口,云琅远远瞅了一眼坐在王座上似笑非笑一脸嘲讽的刘彻,趁着没被刘彻发现,就果断的拉着曹襄离开了大殿。

    “要进去啊……”

    曹襄颤抖着道。

    “我们两个是罪人,你别忘了,我们也拿到了那份文书,我们还是去找那些被侍卫拖走的人,一起等陛下裁决。”

    “要是刽子手连我们一起砍了呢?”

    “那就跑……”

    “好吧,你做主,要机灵一点啊,我腿软,到时候拖着我……”

    刑场很好找,就在建章宫不远处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树立起来了几十根柱子,已经有十几个人被绑在柱子上了。

    “陛下,冤枉啊……”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惩处微臣一人啊……”

    “陛下,开恩啊……”

    “陛下,微臣愿意交纳赎罪金……”

    “陛下,微臣首告,还有人手里有太子文书……”

    “陛下啊……微臣是一时糊涂啊!”

    “陛下,云琅,曹襄,霍去病,李敢也与太子文书有染……”

    刚刚找了两根最边上的柱子,准备把自己绑起来的云琅,曹襄齐齐的瞅着那个要首告他们的家伙。

    仔细辨别之后,才发现居然是李广利!

    云琅松开绑绳,来到李广利面前,一通猛揍之后,觉得身体暖和了一点,这才重新回到柱子边上,随便把绳子套上,看看抱着柱子依旧在发抖的曹襄,挺挺腰肢,想让自己站的直一点,总要跟这些胆小鬼有差别才成。

    没了双腿的张连被跌坐在雨水里,一样被绳子绑在柱子上,见云琅,曹襄也过来了,遂大吼一声道:“完蛋了,彻底完蛋了,曹侯,云侯,你们怎么也被抓来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从此之后,大汉国将不再有世家勋爵!”

    曹襄抬起手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张连道:“周鸿呢?”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在这呢,咱们兄弟除过去病,李敢,一个都没跑掉。

    娘的,刘据这个王八蛋害死人啊!”

    曹襄大吼道:“你拿那个倒霉东西做什么?怎么就不长点脑子?”

    周鸿怒道:“你不是也来了吗?”

    “耶耶来是为了救你们,我们在得到那东西的第一时间就交给阿娇贵人处置了,陛下也没有怪罪我们,是我们见不得你们被砍头,用这法子求陛下饶恕你们。”

    张连仰天大笑一声道:“好啊,好啊,总算是见到两个够朋友的人,云侯,无论如何求你转告陛下,张连有用那份文书谋利益的想法,至于御史弹劾我们,说我们准备调三千东宫护卫谋逆的事情,打死我也不敢啊。”

    张连一发话,别的勋贵们也一起喊冤,说法与张连的辩解一般无二。

    云琅充耳不闻,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身上生疼,铺了青石板的广场上不一会就成了一座小湖,雨水甚至漫过脚面。

    很快,云琅就发现脚下的水变得有些发红,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问道:“谁被杀了?”

    按照那道明显的血水痕迹,云琅很快就看到有一堆无头的尸体堆在广场边上,没看见头颅,估计被送到朝堂上给刘彻欣赏了。

    被云琅殴打的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李广利有气无力的道:“六个商贾,薛氏的赘婿,还有一个百工坊的大匠。

    我们是第二波,吕步舒等文臣是第三波。“

    云琅抬头瞅瞅高大的建章宫,吐了一口灌进嘴里的雨水道:“陛下现在应该知道我跟曹襄自缚刑场的消息了吧?”

    “你刚才打我的时候,有两个官员跑了,应该是去给陛下禀报了。”

    从有雨水往眼睛里面灌,云琅闭上眼睛道:“能不能活就看陛下给不给颜面了。

    如果一会行刑的时候,我们兄弟两跑了,你们莫要怪罪。”

    官员中或许会有好人,而勋贵中间绝对没有一个好人,不管谁被杀了,都算不得冤枉。

    这一点是云琅从云氏的发展道路上总结出来的道理,他已经算是极为克制了,即便如此,在凉州,当地豪族在提及云琅的名字的时候依旧会打哆嗦。

    陪这些人一起送命,云琅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曹襄肥胖的脸被雨水浇的发白,看他不断哆嗦的样子,云琅很是担心,这家伙身体本来就差,万一被雨水浇坏了,说不定真的会死掉。

    瞅瞅那群躲在棚子底下躲雨的监刑官,云琅再一次解开绑绳,从一个官员身上解下蓑衣,回来披在曹襄身上,虽然衣服湿透了,至少不再忍受雨打之苦。

    监刑官向皇帝禀报云琅,曹襄自动去了刑场的事情,刘彻愣了一下,然后就无所谓的摇摇头道:“自投罗网!”

    正在颤巍巍的向皇帝说辞的董仲舒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拱手道:“不教而诛已经是帝王的过错,引诱臣子犯错,不是人主的正途。”

    刘彻淡淡的道:“心存不轨,本就是死罪。“

    董仲舒再次拱手道:“老臣只听说过小惩大诫,未曾听说过有小错大惩,老臣担保,吕步舒绝无谋反的心思,更欠缺谋反的胆量。”

    刘彻笑了,指指董仲舒道:“大不敬之罪,董公如何为他脱罪呢?”

    “微臣愿意以一万金为吕步舒赎罪。”

    刘彻道:“朕说过,此次事件不允许拿钱赎罪。”

    董仲舒大声道:“陛下如此作为,就不怕给后世留下一个不好的开端吗?”

    刘彻大笑道:“谁敢书写呢?”

    皇帝话音未落,一个低级官员就从殿门口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微臣刚刚已然将陛下与董公的奏对写入了史书。”

    所有人包括刘彻齐齐的将目光落在史官司马迁的身上。

    “朕刚刚将你调任史官,你就如此报答朕?”

    司马迁跪倒在地将身子挺直抱着笏板道:“微臣永远感念陛下大恩,只是,史书不可曲!”

    刘彻沉思片刻道:“你长年为云琅部曲,可是为了云琅?”

    司马迁沉声道:“云侯智计百出,如果他不愿意获罪,他就能避开陛下的陷阱,既然是他自投罗网,微臣就认为是云侯自愿。

    既然是自愿,也就谈不到救赎,微臣此举,并非是为了云侯,也不是那些勋贵,是为了陛下自己。

    吾皇天威赫赫,建下不世之功勋,必将光耀千秋,为后世帝王之楷模。

    不可因一些小事,便迁怒臣子,殊为不智!”

第三十三章丑态百出的勋贵们

    第三十三章丑态百出的勋贵们

    大雨没完没了的下着,云琅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身体根本就来不及制造更多的热量。

    很多人已经昏死过去了,耷拉着脑袋任凭雨水冲刷。

    云琅摸摸自己的脉搏,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半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不用刘彻动手,自己就已经完蛋了。

    即便是现在,云琅相信,已经有完蛋的勋贵。

    曹襄靠在柱子上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一样,翕张着嘴巴,只要没有雨水继续落在身上,他那一身肥肉起到了很好地保暖作用。

    云琅相信,曹襄现在一定很不舒服。

    论到娇生惯养,没人能超越曹襄,假如不是少年时期发了那么一场大病,让他对痛苦有了一定的认知,他一定坚持不到现在的。

    尽管曹襄冲着他在笑,云琅还是为曹襄担心。

    一柄伞出现在云琅的头顶,转头望去,只见霍去病站在大雨中为他撑伞,曹襄那一边,也有李敢帮着撑伞。

    一口烈酒灌下去,曹襄立刻就回魂了,无力地瞅瞅李敢道:“再来一口。”

    于是,李敢又喂了他一口。

    “不要给多了,喝酒只会加速热量流失。”

    “给我喝一口……”

    不大的一壶酒,就被众人分了,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幸福的表情,似乎已经忘记了天上跌落的这些要命的雨水。

    很早以前,云琅就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人被老虎追,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悬崖边上,抱住了一颗凸出来的树,正在他庆幸得以摆脱老虎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不高的悬崖底下是一个水潭,水潭里全是鳄鱼。

    鳄鱼张大了嘴巴等待这人掉下来好美餐一顿,这个人就更加抱紧了这棵树,想要等悬崖上的老虎离开之后再走。

    就在他喘息未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一群毒蛇正在迅速地向这棵树爬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危在旦夕的时候,他发现了一颗红艳艳的树莓就在他嘴边。

    于是,他就忘记了悬崖上的老虎,水潭里的鳄鱼,以及近在咫尺的毒蛇,用自己全部身心去品尝这颗刚刚成熟的树莓……

    这一壶酒,对这里的人来说,就是那颗甜美的树莓。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多人平日里都是决定别人生死的人,如今轮到自己了,虽然有些不甘心,眼看着申诉一点效果都没有,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在,这些人只求莫要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耶耶才弄了两个小……”

    张连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雨水堵回去了。

    李广利冲着云琅大喊道:“耶耶是活不下去了,云侯,你如果能活,记得帮帮你的学生,这些年来,你对那个孩子不闻不问,有负舍妹所托。”

    云琅怒道:“你知道个屁啊,如果不是你总是在刘耳边灌输你那一通愚蠢到极点的主意,那孩子还能更加的聪慧一些。”

    “聪慧有什么用,我要刘成为大汉的君主!”

    “然后好让你飞黄腾达,权势熏天?”

    “你难道没有这样想过?”

    “云氏如果想,不用帮刘,直接帮刘据就好了。”

    “刘据看不上你们!”

    “那是他愚蠢……”

    云琅并非想跟李广利斗嘴,而是发现当自己开始跟人斗嘴之后,身体上的痛苦就会减轻许多,甚至感受不到寒冷。

    很快,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越来越多,相互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得闹哄哄的。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人们不惜拿出心底里隐藏的别人的**相互攻击,听得云琅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周鸿居然跟张连……彭万里为了一个优伶居然活活的掐死了自己老婆……

    曹襄多哆哆嗦嗦得对云琅道:“活该这些王八蛋落到现在的下场,真他娘的恶心啊……什么时候扒灰都算是轻的了?”

    云琅勉强笑道:“喜欢听就多听一会,这是这些人自知不能逃脱,在死亡的威胁下,做出得最后发泄,这时候的他们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霍去病怒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说这些做什么,羞于这些人为伍!”

    李敢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云琅,霍去病都在鞭挞这些人,立刻收起了淫猥的表情,变得一脸刚毅。

    人声大过暴雨的声音,这些被刘彻罩在网中的人,似乎变得更加奔放,趁着还有那么一点生命,话语变得更加肆无遮拦。

    “冠军侯,给兄弟弄把伞如何?”

    一个机灵的家伙终于发现霍去病,李敢好像是自由人这件事,立即开口求助。

    霍去病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如果没有听见这家伙跟父亲的小妾有染的话,霍去病说不定会帮忙,现在,只想让这个污秽的家伙快点去死。

    那人见霍去病不肯帮忙,也不在意,仰天哈哈大笑一声道:“耶耶这辈子够本了!”

    司马迁的出场方式与众不同,别人都是被拖来的,只有他是被四个侍卫呈大字型从建章宫里举出来的。

    霍去病见云琅在看他,就叹口气道:“陛下刚刚问谁敢书写今日之事,司马就站出来了,说他已经写了。”

    云琅痛苦的呻吟一声……

    司马迁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却毫不在意,虽然雨水已经把他的胡须跟头发浇的缠绕在一起,兀自向云琅大声道:“我死了,还会有人继续书写,且一字不差。”

    云琅耷拉着脑袋不想理睬这个疯子,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总想救他一下,没想到他依旧没有逃脱。

    公平的来说,云琅认为这一次真的不怪刘彻,按照霍去病描述的场面,只要是个人就受不了司马迁如此伤他的颜面,更不要说刘彻这种把颜面看的比天还要大的人。

    虽然绑在柱子上,云琅还是相信,自己跟曹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可是呢,司马迁就很难说了……

    或许是司马迁刚烈的行为感动了上苍,瓢泼大雨很快就变成了细雨,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竟然雨过天晴,一道七彩的彩虹挂在东边,绚烂异常。

    云琅衣衫上的水滴答,滴答的掉在脚下的小小湖泊里,泛起一圈圈涟漪,打烂了倒映在水中的虹。

    这一次,云琅想要脱离绑绳也不可能了,因为,他又被侍卫们重新绑了一遍,算是真正的与这群人为伍了。

    一群宦官开始用大扫帚清扫广场上的积水,看来,皇帝就要来了。

    大部分人都清醒过来了,还是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脑袋垂在胸前,看样子,已经没了生气。

    这时候,就连最疯狂的人,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出来的时候,云琅很奇怪的看到了刘据……

    准确的说,他看到的是一具行尸走肉,此时的刘据不仅仅没有半点生气,就连走路的时候也需要宦官搀扶。

    皇帝并没有看广场上的那群待宰的羔羊,而是直接穿过广场,登上了辇车,沿着建章宫与长乐宫之间的甬道疾驰而去。

    皇帝走了,这群人就被侍卫从木头柱子上解下来,装进一个个漆黑的马车里,不知道驶向何方。

    马车里有干爽的衣衫,云琅换上之后才发现居然是一件囚衣,胸口上写着硕大的一个‘罪’字。

    等云琅再次见到天光的时候,已经到了廷尉府大狱。

    曹襄被泡在木桶里,不把寒气全部拔出来,云琅没打算让他离开木桶,哪怕他被热水烫的支里哇啦的乱叫。

    只有被寒雨浇过的人,才知晓一件干爽的衣衫对人是多么的重要。

    监牢的房檐还在滴水,显得格外静谧,那些被大雨折腾过的勋贵们终于安静下来了,有些抱着头倒在干草上呼呼大睡,有的双手抓着栏杆,青筋暴跳,恨不得撕开监牢,获得重生。

    曹襄泡澡泡的满头大汗,这才从木桶里出来,通体舒泰的裹着厚厚的毯子瞅着桌子上丰盛的饭食道:“陛下派人送的?”

    云琅摇摇头。

    曹襄撕下一只鸡腿一边吃一边道:“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早早地就把门下弟子安排的哪里都是,监牢里都有,以后,曹氏应该学。”

第三十四章强人的心

    第三十四章强人的心

    昔日刘太公尝言,刘季不如他的大哥会积攒家业。

    多年以后,刘季变成了大汉国的皇帝,就在酒宴上对自己的父亲道:“昔日父亲说我不擅长治家业,不如大哥甚多,如今,又如何呢?”

    满座大臣,包括睿智的萧何,聪慧的张良,暴虐的樊哙,神武的韩信,没有一人对这句满含家天下的话有任何意见,齐齐的起身为自己的君王贺。

    云琅读书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大汉国属于刘氏私产,并非天下人之天下!

    当全世界的的人都变成刘氏仆从的时候,说道理,讲律法,就成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昔日吕后暴虐如同女奴隶主对待奴隶一般肆意残杀勋贵大臣,无人敢应对的时候,云琅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这些被杀的人,已经自认是刘氏的奴仆了,于是,被杀的时候也就要有身为奴隶的自觉。

    时代在慢慢的进步,大汉国历史上出现过一些舍身求法的人,也出现过一些强项令,然而,进程是如此的缓慢,经常让云琅急躁不堪。

    大汉时代的旧人是颓废的,是注定要被历史大潮淹没的一群人,云琅想要看到一个新时代,就必须依靠新人,还必须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

    西北理工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组织,是一个崇尚良知与尊重的组织。

    云琅用极为宽松的教学方式,让这些孩子品尝到了平等,自由的滋味。

    而这种滋味就像婴儿品尝了第一口母乳之后,便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乳的香甜味道。

    在这种心境的指导下,霍光出现了,梁赞,梁凯,以及很多云氏弟子出现了,他们如今就像埋在土地下面的种子,才开始发芽,还没有顶破泥土。

    说起来,云氏弟子才是大汉国最大的叛逆。

    刘彻以无与伦比的敏锐感觉,察觉了这股力量,却不知道这股力量到底在哪里。

    于是,一场场的杀戮就会莫名其妙的降临……他想用‘宁杀错,莫放过’的心态来安慰自己的不安。

    同时,刘彻又是自信的,他坚信只要自己活着,这天下就翻不了。

    可是,刘据太弱了……

    他其余的儿子也太弱小了……

    因此,他就变态般的对云哲好,这是他将自己对儿子们所有的不满,全部变成幻想,投射在了云哲的身上。

    当刘彻在纸上写下万年青三个大字的时候,云哲用丝绵沾去了多余的墨汁,心中也是极为感慨的。

    这是一位想把一百年活成一万年的皇帝。

    他知道皇帝的心思,阿娇贵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父亲不能把刘培养的如同皇帝期望的一般强大,皇帝就会把大汉国内的重臣弄得跟刘据一般无能。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能够逃脱,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受到的迫害就会越重。

    刘彻写完字之后愣愣的看了良久,直到开始咳嗽了,就离开书桌,喝了一大口参汤。

    “陛下,弟子想把这幅字送给父亲,让他了解陛下的苦心。”

    云哲伺候刘彻喝完参汤,就小声道。

    刘彻止住了咳嗽,见云哲将参汤碗拿的远远地,就摇摇头道:“朕也直到参汤不宜多喝,只是最近身体疲倦的厉害,不喝参汤便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天下纷杂的事物。”

    云哲道:“家母说过,是药三分毒,人参虽然是好东西,却不可滥用,否则,后果严重。”

    刘彻挥挥手道:“朕知道,朕知道,昔日我的母后就是因为我敬献了太多的参汤才离世的,朕什么都知道,可是呢,事实比人强,由不得朕。

    也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朕会少用人参的。

    你想去廷尉大狱看望你的父亲,去吧,这是孝道不可拒,把这一幅字拿给你父亲看,让他看透,看明白,装在心里,落在行动上。”

    云哲应答一声,就卷起那一幅字,临走前犹豫的瞅着皇帝道:“陛下应该用一些清凉败火的汤。”

    刘彻冷笑一声道:“朕的心头才燃起大火,如何能轻易地被扑灭!

    有些该死之人就该死掉,休要多言!”

    走出长乐宫的云哲,长出了一口气,不论是谁,在跟皇帝共处一室之后,都会感受到强大的压力。

    刘据跪在门外,整个人如同死掉一般。

    云哲就来到刘据身边,坐在地上,平视着刘据道:“殿下,没用的,陛下这次不肯饶过任何人。”

    刘据怪笑一声道:“我的母亲至今还在东宫不停地杀人,从我的妻妾斩杀到我的门客,我的父亲对我的要求不理不睬,反而斥责我豢养了太多的废物。

    云哲,我的兄弟,你告诉我,我堂堂的大汉太子此时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云哲犹豫良久才道:“我如果说父皇跟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会跳起来打我的。

    可是,除过这句话,我实在是找不出别的原因了。”

    刘据笑的跟夜枭一般接着问道:“从小到大,你做过主没有?你真的那么喜欢蓝田?”

    云哲抓抓头发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跟蓝田一起长大,除过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女子了。

    至于说做主,好像真的没有,都是我耶耶安排好的,上学,读书,游戏,吃饭……”

    刘据打断云哲的废话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耶耶吗?”

    云哲摇摇头道:“我耶耶曾经说过,他不是黄金做不到让人人喜欢。”

    “你没有发现你耶耶跟我父皇很像吗?他们都是一般的自傲,一般的固执,一般的无视他人!

    他们自以为聪慧,自以为练达,自己为目光深邃,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不论我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的行为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们不管我们曾经为自己的事情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只要不符合他们的意愿,就会一脚踢倒……

    所以,我不喜欢你耶耶,不喜欢大将军,不喜欢曹襄,他们与我父皇都是一类人,他们只想要我做他们的傀儡。

    我不愿意啊……我宁愿做的不如他们做的那般好,我宁愿做错事情,只要是我自己的主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谁规定他们的做法一定是正确的?

    谁规定我就不能另辟蹊径,建立自己的功勋?

    云哲,我是大汉国的太子,不是他们豢养的一只狗!”

    云哲一把捂住了刘据的嘴巴,将他强行拖到远处,低声道:“你疯了?”

    刘据瘫坐在地上咯咯笑道:“我的母亲把我最宠爱的一个西域胡姬,当着我的面用铁刺刺死……我的太子妃如今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狄山被我母后打了整整十棍子,他有病啊……打的都吐血了。

    郭解被我母亲吊起来,四个靠山妇轮番用鞭子抽……血肉横飞啊……

    朱买臣没有挨打,他的帽子却被靠山妇当球一样踢出了东宫,其奇耻大辱啊……哈哈哈,瑕丘江公已经八十六岁了,被靠山妇抬着丢出东宫……

    其余门客,驱赶的驱赶,杀的杀,可怜我从身毒国弄来的那些高僧,全部被我母亲付之一炬啊……

    我想跑,母亲不许,还让靠山妇绷大了我的眼睛,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羞辱我的人。

    阿哲,去帮我告诉父皇,我受不了了……”

    云哲拍着刘据的后背抚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良久,就再一次走进了皇帝的书房。

    刘彻躺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云哲叹息一声跪了下来。

    “告诉刘据,这都是他做错事需要付出的代价!”

    “陛下,阿据……”

    “他很可怜是不是?”

    “是……”

    “你问问他,堂堂的大汉太子居然混到被别人觉得他可怜的地步,难道就不从自身上找点原因吗?”

    “陛下,不能再惩罚殿下了,他快要崩溃了。”

    刘彻挥挥手,示意云哲出去,翻了一个身,面靠锦榻里面,气息悠长的道:“真是让朕失望啊……”

第三十五章第一次刺杀

    第三十五章第一次刺杀

    云哲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碗参汤,他觉得这个时候,刘据比皇帝更需要这东西。

    “父皇赏赐的?”

    刘据问了一声,立刻端起碗一饮而尽。

    “陛下,什么都没说。”

    云哲等刘据喝完了参汤,好心的替刘据隐瞒了一下,这样有助于提升刘据的自信心。

    刘据端着碗僵住了,他觉得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父皇应该是听到了,毕竟,只有一道门相隔,没理由听不见。

    “你要不要去廷尉府诏狱看看?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不妨就把整个事件看个通透。”

    “是父皇的旨意吗?”

    “不是,是我的建议。”

    “建议?现在谁还敢对孤提建议,那些提过建议的人现在不是被杀,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你自己去吧,我昨日看到你父亲了,他的模样狼狈,多带些东西去,在廷尉大狱里面,恐怕没有好日子过。”

    云哲坚持道:“殿下应该跟我一起去看看的。”

    刘据冷笑道:“我让靠山妇用手撑开眼睛的时候,看的足够多了,来去都不过是父皇的计谋而已。”

    刘据说完话,就跌坐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背靠着一面影壁,闭目养神,只是他的父亲在里面,他在外边。

    云琅拿到儿子送来的那幅字之后,看了良久,久久不做声。

    曹襄对这三个字赞叹不绝,他觉得他的皇帝舅舅的书法堪称天下第一人。

    “阿琅,这幅字我拿走了,寓意是极好的。”

    云琅点点头,曹襄就心安理得的卷起了字画。

    云哲没有见到父亲,不过,东西倒是送进来了,加上曹襄家送来的东西,狱卒们很快就把这间宽大的牢房变成了一座舒适的书房。

    彭琪已经有五年时间未曾得到升迁了,所以,至今依旧是廷尉府监狱的典狱官。

    虽然他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云氏弟子,这时候也不适宜与云琅相见,对于律法,云氏子弟非常的尊敬,长安人士从未听闻过云氏子弟会犯禁。

    云哲这时候就坐在彭琪的官廨里面,两人对坐着喝茶。

    “陛下这一次亲手破坏了大汉国的律法,后果非常的严重。”

    “陛下不会在乎的。”

    “所以说,陛下才是大汉国律法的最大破坏者,立法者不能遵守律法,你让其余人如何面对律法?

    多少年来,我们一直致力于树立律法的威严,如今全部成了泡影。

    阿哲,陛下还能统治我们多久?”

    云哲摇摇头道:“陛下春秋鼎盛!”

    彭琪揉揉面孔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希望可以大展拳脚,被陛下给收拾了,好好地第一名没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想要修正大汉国的律法,结果就出了王温舒的事情,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又想有一番作为,你居然告诉我陛下春秋鼎盛。

    天啊,难道某家非要等到须发全白的时候才能啸傲朝堂吗?

    那时候都老的走不动路了,啸傲?牙齿漏风还差不多。”

    云哲笑道:“我耶耶说现在的时代其实很好,慢慢来,莫要着急,等历史大潮出现我们再乘风破浪。”

    在霍光的眼中,彭琪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所以,他来到廷尉府大牢的时候,基本上很少跟彭琪接触。

    他很担心,这个跟东方朔学习时间最长的混账东西,会背离西北理工的教义。

    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混蛋除过喜欢说大话之外,一切都还好,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刘彻写的万年青三个字很有看头。

    “陛下的手在颤抖!”

    霍光看了一眼皇帝的字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判断。

    “落笔有偏差,陛下第一笔习惯用重墨,万年青的万字开笔太粗疏,停顿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在这里形成了墨湖,应该是阿哲及时的用丝绵吸去了多余的墨汁,否则这幅字就毁掉了。”

    “陛下处处追求完美,尤其是写字一途上,陛下常常以开山鼻祖自居,不会容忍有瑕疵的字流落在外。

    现在这幅不算好的字出现了,就说明,陛下已经是精力不济,再无严谨可言。

    三个字的构架也出现了问题,看似整齐,实际上很松散,另外,这三个字精气神全无。

    一个人写字作画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出写字作画者当时的身体,心理状况,如果师傅所言是真的,那么,陛下的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

    弟子以为,应该让大师娘进宫为陛下诊病。”

    云琅摇头道:“这不可能,很多年前,陛下就不再用我云氏医者,准确的说,陛下信不过我们,也信不过除过御医之外的任何医者。

    我们也不愿意让云氏医者跟陛下有什么牵连。

    你大师娘,小师娘,这些年主攻的方向是妇科,儿科,故意在弱化其余门类。

    目的就是为了避免给陛下诊病。”

    霍光点点头,见四周无人,就低声道:“师傅还记得马合罗此人么?”

    云琅道:“你在灞河边上没有杀死的那个人?”

    霍光道:“正是此人!”

    “他怎么了?”

    “已然散尽家财,准备流浪天下!”

    “咦?这怎么可能?”

    “马合罗的两位兄长已经被皇后斩杀在了太子府,马合罗的一位叔叔,也因为掉进了陛下的陷阱里,昨日死于大雨中。”

    “你是说……”

    “是的,弟子以为,马合罗将会有大动作,我们需要跟进吗?”

    云琅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道:“你是怎么想的?”

    霍光低声道:“静观其变,弟子以为应该收回监察马合罗的人,消除掉监视马合罗的印记,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云琅点点头道:“该是有一些变化的,死水也应该微澜一下。”

    霍光随即离开了廷尉大牢。

    每一天都有人被处死,行刑的地方就在廷尉大牢里。

    只要透过栏杆,就能看到犯人是如何被处决的。

    这个过程极其的漫长,于是,监牢里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了,有哀求的,有嚎哭的,有心如死灰的,也有自己上吊的。

    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云琅跟曹襄几乎看遍了人临死前的所有丑态。

    张连被斩首的时候,他喝的酩酊大醉,所以,当他的脑袋滚落之后,脸上的表情是最自然的,周鸿哭泣的如同一个婴儿,涕泪交流。

    吕步舒哭泣尖叫的声音彻夜不停……天亮之后,终于安静下来了,只是脸上诡异的微笑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在等待太阳升起,每当太阳升起,就会有三个犯人被处决,今天,很奇怪,久久没有宦官来宣布行刑的消息。

    云琅瞅着天空中的太阳,曹襄捂着耳朵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没人说话,或许每一个人都在期盼前来行刑的宦官永远都不要来。

    “烦死了,怎么还不行刑,早点杀完,耶耶好睡觉!”

    曹襄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榻上,朝外面吼叫。

    他的声音尖利且刺耳,所有等待行刑的犯人齐齐的怒视曹襄,曹襄咆哮道:“杀,杀,杀,早点杀个干净,杀完了,有脑袋的,没脑袋的都安心了,总这么折磨人算什么?算什么?”

    正在看书的司马迁闻言大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不是曹侯常说的一句话么?

    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啊。”

    曹襄抓着栏杆大叫道:“都去死吧!!”

    发泄完毕了,就再一次跳上床榻,把两床毯子裹在身上,连脑袋一起捂住,继续准备睡觉。

    云琅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抬头继续看太阳。

    渗人的安静一直维系到了傍晚,终于被彭琪打破了。

    他借着给云琅送饭食的机会,低声道:“陛下于长乐宫遇刺!”

    曹襄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握着栏杆颤声道:“陛下如何?”

    彭琪摇头道:“不知,长乐宫已然被金日封锁,北军大营已经全部出动,封锁了是上林苑,细柳营大军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大将军霍去病统领城卫军,驻守长乐宫,偏将军李敢统领卫将军所属驻守长门宫。”

第三十六章死灰复燃

    第三十六章死灰复燃

    听到霍去病跟李敢两人被皇帝重用了,云琅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传递出两个重要的信息,一个是,皇帝没事,至少能亲自发布命令。

    第二个就是这件事跟霍光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琅松了一口气,曹襄却开始哭泣了,然后就打开监牢的大门就那么急匆匆的走出去了,引来一大群人的惊叹。

    这是身为皇帝外甥的特权,舅舅遇刺,做外甥的这时候再赖在监牢里躲清闲,这明显的不合适。

    云琅就不能像曹襄那样走出去了,至少在规矩上来说,是这样的。

    彭琪每隔半个时辰就来云琅这里一趟,于是,皇帝遇刺的消息也就越发的清晰了。

    听彭琪将所有收集到的消息汇总禀报之后,云琅不得不感慨,刘彻这人的自信实在是太爆棚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在大规模屠杀勋贵大臣的时候,会没有人对他怀恨在心,那些被处死的人的家眷,不敢起任何报复之心,俯首帖耳儿的如同猪羊一般任他宰杀。

    马合罗,一个地位卑微的皇城使者,居然可以大模大样的身怀利刃一路穿过层层宫禁,最后来到皇帝寝宫外边。

    然后以揭发奸党的借口,见到了皇帝……还要求皇帝屏退左右……而皇帝居然答应了!!!!

    投掷出来的短剑,刺穿了刘彻的左臂,若不是有桌案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若不是金日就守在门口准备偷听,若不是隋越躲在帷幕后边保护皇帝,以马合罗可以在霍光手下逃生的能力,刺杀掉皇帝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马合罗被金日活捉,皇帝被隋越抱着跑了……于是,马合罗的刺杀计划仅仅成功了一小点。

    而左臂距离心脏……不过半尺!

    刘彻没有死,于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是必然之事,对百姓而言,对官员而言……天塌了……

    外边的世界此时一定风云密布,廷尉府大牢里面却变成了一座宁静的港湾。

    云琅一日之内连上了三道奏折,希望能离开大牢,面见皇帝,这三份奏折全部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傍晚的时候,曹襄回来了。

    此时的曹襄已经没有了上午十分的恐惧,表情淡然,还有几分窃喜。

    “陛下安危如何?”

    “短剑刺穿了陛下的左臂外皮,御医料理之后便无事了,好在短剑上并没有淬毒,若是如徐夫人制造的毒剑,恐怕后果难料。”

    云琅点点头,坐了下来,对曹襄道:“这里的人恐怕没有半点活路了。”

    曹襄摇头道:“这一次你可料错了,陛下决定将这些人交给廷尉处理,私藏太子文书的事情揭过不提,却要廷尉查明这些人的不法事!”

    “咦?谁这么有本事,能劝动陛下?”

    “董仲舒,他说皇后在清理东宫的时候,苍鹰扑击在大殿上,这是上苍在对陛下示警,还说,裁决之权,在陛下,不在皇后,是皇后的行为触怒了上苍。

    这才有了马合罗刺杀陛下的事情。

    他祈求陛下将刑赏杀伐交付有司,以律法杀人,莫要以皇权杀人。

    还说以律法杀人,是替天行道,天道不亏,以皇权杀人就有越俎代庖之嫌,会自招祸患。”

    “咦?这种威胁的话语,陛下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皇后去了祖庙面壁思过,太子居然嚎啕大哭,不是为他母亲受到了惩罚哭泣,反而在为那些被他母亲杀掉的东宫从属哭泣……我当时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陛下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董仲舒趁机进言,想要救出吕步舒,却被陛下拒绝了,还把快要烂在监牢里面的王温舒重新启用,审理案子。”

    “董仲舒弄巧成拙了!”

    “是啊,这个老贼得寸进尺的行为引起陛下的警惕了。”

    “王温舒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里。”

    “去看看,我总觉得司马迁会出事。”

    “我们要捞的人只有司马迁是吧?”

    “没错,就他一个。”

    “那好办,王温舒欠我好大的人情没还就被阿娇贵人差点弄死。趁着陛下诏书没到,我们去找他。”

    两人离开监牢,找了一个狱卒带路,沿着一条潮湿的小径慢慢的走向了地下。

    云琅摸摸渗水的地道问狱卒:“地牢?”

    狱卒嘿嘿笑道:“往日里我等受王温舒大恩,他成了囚犯进了监牢,这里所有的刑罚,他如何能不品尝一遍?”

    云琅停下脚步道:“是彭琪的安排么?”

    “王温舒犯案,就与彭狱丞有了天壤之别,彭狱丞处处与人和善,岂能与王温舒这般腌之辈一般见识。”

    曹襄怜悯的瞅瞅这个狱卒道:“告诉我们王温舒在那里,我们自己去,你就不要跟进了。”

    狱卒连忙施礼答应,指过囚禁王温舒的牢狱方向之后,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曹襄,自己快速的向外走,在他看来,云琅,曹襄两位贵人,之所以会找王温舒这个酷吏,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折磨王温舒,发泄一下当年被王温舒压迫的愤怒。

    地牢深邃,很多地牢里的囚犯已经成了枯骨,他们略带皮肉的双手依旧被锁链锁在墙壁上,当然,也仅仅有双臂挂在墙上,尸骨已经被老鼠吃的干干净净。

    腐臭的气息充斥了两人的口鼻,云琅,曹襄不约而同的用手帕绑住口鼻,即便如此,依旧呼吸困难。

    氧气不足,墙壁上的火把冒着青幽幽的光芒,两人踩着湿滑的台阶一步步的挨到一块巨大的石壁跟前,还没有张口呼唤王温舒的名字。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就趴在铁门前谄媚的道:“诸位耶耶今天又想听哪家的**?

    云琅的?

    小的以前一直没有说,只要诸位耶耶多给小的一口吃食,小的一定把云氏的**全说出来。”

    曹襄嘿嘿笑道:“不用你说,云氏的**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老王,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怎么看都有些惨啊。”

    “你是谁?声音很熟悉……”

    王温舒虚弱的声音从铁门里面传来,他瞪大了眼睛,似乎要把骷髅一般的脑袋从铁栅栏里钻出来,因为太瘦,两只眼珠子就显得奇大无比。

    云琅摘下面巾,将灯笼照在自己跟曹襄的脸上。

    王温舒喉咙间发出“荷荷”两声,然后就把一条黝黑的手臂从栅栏里探出来,想要抓住云琅跟曹襄。

    “君侯只要把王温舒弄出去,王温舒就是两位君侯的走狗,万万不敢有违。”

    云琅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糖果放在王温舒手里道:“最多半天时光,你就能出来了。”

    王温舒死死的握着那两块糖果嘶声道:“君侯大恩,王温舒将结草衔环以报。”

    云琅摇头道:“不是我们把你弄出去,而是陛下要把你弄出去,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来走王公的门路,只希望王公能对司马迁手下留情!”

    王温舒诧异的道:“君侯莫要说笑了,王温舒半死之人,怎么可能重新执掌廷尉。”

    曹襄道:“没跟你开玩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兄弟两现在也住在监牢里,我们是邻居,不过呢,我们也就是住在里面。

    提前知道了你要出来的消息,担心你被那些狱卒弄死,这才来看看你,这个人情你要领。”

    王温舒渐渐地平静下来,将手里的糖果塞进嘴里贪婪的吸吮,半晌才道:“出了什么事情?天变了?”

    云琅跟着叹息一声道:“陛下四个时辰之前遇刺!”

    王温舒不愧是王温舒,听了云琅告诉他的骇人消息之后并没有大喊大叫的表忠心,反而安静了片刻,对云琅跟曹襄道:“您两位天潢贵胄都身在廷尉大牢,想必,外边还关押着更多的人是吧?”

    云琅点头道:“确实如此,大汉国泰半勋贵都在牢狱中。”

    王温舒嘿嘿笑道:“陛下总归是需要一个给他干脏活的鹰犬,兹事体大,非我王温舒莫属!”

第三十七章明察秋毫王温舒

    第三十七章明察秋毫王温舒

    陪着王温舒在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的地牢里吃了一会糖果,云琅,曹襄就回到了地面,出门的时候听见了王温舒歇斯底里的大笑在地牢里轰响。

    事情的衍生规律就是这样的,一个错误,一个事件,或者一个念头就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

    虽然王温舒是出了名的酷吏,可是呢,刘彻要比王温舒可怕的太多了。

    刘彻出口成宪,一旦做出了决断就没有了更改的余地,王温舒虽然是一匹恶犬,脖子上却拴着一个链子。

    所以,在廷尉府大牢里的勋贵已经死掉三成之后,刘彻任用了王温舒,估计再死掉两成风暴也就该过去了。

    刺杀的事件对刘彻来说不是好事情,被自己的臣子刺杀,只能说明‘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这才是刘彻看重的一个警示,绝对不是什么苍鹰扑击在大殿上这种无稽之谈。

    董仲舒不顾一切的向皇帝宣示他的“天人感应”,起到了很坏的作用,让刘彻对自己的臣子更加的不信任。

    一个在地牢里被关了很久的人,他的视力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王温舒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破衣烂衫,枯瘦如鬼一般的人,被蒙着双眼,站在廷尉府大牢的空地上发出枭鸟才有的笑声,整个廷尉府大牢都安静下来了。

    “入我心者,我待之如君王,不入我心者,我将不再敷衍……”

    趴在栏杆上看热闹的云琅吗,曹襄自然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些虐待过王温舒的狱卒们则魂飞天外。

    眼看着王温舒鬼一般从那些狱吏的面前走过,并且要求每一个人都念一声‘王温舒’三个字,狱吏们颤抖着念,王温舒贪婪的听,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狱吏们的脸上,似乎要一口吸干这些人所有的活力。

    然后,云琅,曹襄就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刑罚。

    有的狱吏被丢进了装满水的水缸里,有的狱吏被丢进了底下有火烘烤的大瓮里,有的被丢进了两片木板中间,有的被绑在绞盘上扯开四肢……

    “诸位老友,干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说,干过那些不法事就讲,一样都不要隐瞒,一点都不要放过……只要你放过一点,我就会将这些刑罚全部在你身上用一遍……

    咕咕咕……这里没人是无辜的,供诉出来,让我们看看你们在背后都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让陛下看看他昔日看中的臣子们都是是什么货色。

    说吧,说吧,我想听你们哀求的声音,想听你们惨叫的声音……哈哈哈,先从天字二号牢房开始!”

    云琅曹襄居住的牢房在正北,算是监牢中最好的一座牢房,被称之为天字一号。

    天字二号牢房里关押的就是吕步舒跟司马迁!

    眼看着这两人被甲士拖出牢房,云琅焦急的对曹襄道:“这家伙已经疯了,会不会弄死司马?”

    曹襄瞪大了眼珠子,瞅着站在月亮地里的王温舒道:“天爷爷啊,我这算是真正开眼了,陛下的一道诏书就能让一个烂泥一般的狗贼一瞬间变成掌握他人生死的魔王。”

    云琅指着已经被送上绞盘身体逐渐被拉长,而且还在大笑的吕步舒道:“司马要是上去,命就没了。”

    曹襄淡淡的道:“该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现在就看王温舒给不给面子了,怎么到了司马这里你总是这么急迫,方寸都乱了。”

    云琅叹口气道:“司马这人很倒霉。”

    曹襄怒道:“我们兄弟更倒霉,整日里替这些王八蛋擦屁股,再这么擦下去,我担心有朝一日手上没了救人的盘面,就要用手扣了。”

    曹襄的话很有道理,情面这东西越用越薄,而刘彻这人又很少给别人颜面。

    云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刘彻心中保持多久的好感。

    王温舒的公堂就设在监牢里的空地上,周围是一大圈监牢,每一座监牢里面都装着三两个人。

    或许是他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扯掉脸上的遮阳的布巾子之后,就坐在一张巨大的毯子上,身边摆满了食物。

    很多人都希望他一下子被撑死,可是,王温舒却只是贪婪的看着食物,手上捧着一碗稀粥,慢慢的啜饮。

    “某家无罪,只是据实记录史书而已。”

    司马迁瞅瞅身体被拉长半尺还在狂笑的吕步舒又道:“他不是不招供,而是人已经疯了。”

    王温舒对司马迁并不陌生,放下粥碗淡淡的道:“你一定有罪!既然已经被陛下发配牢狱,那就一定有罪。

    这里没有无罪之人,就算是关在天字一号牢房里的云侯,曹侯,他们俩也一样有罪,只是陛下不愿意追究而已。

    至于你说吕步舒已经疯了,这不重要,陛下要口供,他就算是真的疯掉了,也一样要招供!”

    司马迁实在看不下去吕步舒的惨状,就扭过头去,却发现另一边更加的凄惨,一个被夹在木板中间的狱吏已经屎尿齐流,两只手抓挠在木板上,居然将木板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司马迁抬头看着星空道:“陛下待司马迁不可谓不厚,我却将陛下的过错记录在史书上,以人性来讲,确实是错的。

    然而,某家身为史官,职责所在,史书不可曲!”

    王温舒舔舐着粥碗阴冷的瞅着司马迁不做声。

    司马迁又道:“既然陛下不允许司马迁如实写史书,那就请陛下允许司马迁为史书殉道。”

    王温舒冷笑一声道:“陛下要口供,你的生死并不重要!”

    说完之后,云琅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被两个狱卒推推搡搡的重新关进了大牢。

    而吕步舒却被狱卒们从绞盘上卸下来,又投进了一只大瓮里面,很快底下就点起了火。

    司马迁抓着栏杆努力的把脑袋伸出来瞅着旁边的云琅跟曹襄道:“我可能熬不过去。”

    曹襄往嘴里丢了一颗糖果道:“我们给了王温舒两颗糖,他应该不会太煎迫你。

    子长兄,其实陛下对你还是很忌惮的,如果你把陛下做的不好的地方在史书中稍微修饰一下,你就会没事,就可以跟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这里一边饮酒一边看别人倒霉。”

    司马迁摇头道:”老夫前半生跋山涉水,呕心沥血就是为了这本史书,如果修改了,老夫的前半生就白活了,用老朽之年换取老夫的青葱岁月,这才是极大的不值。”

    云琅苦笑道:“等到陛下百年之后,你再写这些事情不迟吧?”

    司马迁苦笑道:“写史书本身就是一个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事情。

    真实才是史书的生命,老夫若是苟且于一时,那么,后世子孙就会苟且一世,既然老夫开了史家之先河,那么,这个头就要开好,没有苟且的余地。

    云侯,老夫知晓对看重司马迁的生命,然大可不必,老夫的《史记》已经基本完成,现在记录的不过是本朝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没有老夫已经无所谓了。

    云侯看轻些,莫要为此事烦恼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场地中央传来,只见吕步舒跳出大瓮,赤着脚在地上绕着圈子狂奔,一边跑,一边指着王温舒怒骂:“用如此丧尽天良之刑,尔就不怕天谴吗?”

    声音虽然惶急,却字正腔圆,那里还能见到半点疯癫之意。

    曹襄瞅着面前的奇景,吃惊的糖块都从嘴巴里掉出来了,指着还在狂奔的吕步舒对云琅道:“快看啊,王温舒把吕步舒的疯病治好了。”

    云琅瞅着司马迁道:“你确定吕步舒已经疯了?”

    司马迁皱眉道:“他连自己的粪便都吃,如何不是疯子?”

    吃饱喝足了正在遛弯的王温舒来到关押云琅的牢房跟前,嘿嘿笑道:“吃粪便算什么,老夫曾见过将自己的十指一根根咬下来当食物吃的。

    毕竟,十指没了,还能活,脑袋掉了,就真的死了!”

第三十八章大改变

    第三十八章大改变

    王温舒的审判作业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东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他就结束了自己的审判作业,找了一间舒适的牢房倒头就睡。

    这一夜,没有人死亡,只有重伤……吕步舒在身体被拉长之后,奔跑了一段路之后,经脉断裂,他的双腿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从此,想要站起来,完全不可能。

    周鸿的双手插满了竹签子,指甲翻裂,这双手以后还想安稳的捉拿东西也成了梦想。

    那些伤害过王温舒的狱卒狱吏们也没有死……不是因为王温舒心软了,而是王温舒想要多玩一段时日。

    云琅跟曹襄两人,刚开始看王温舒施刑的时候,那残酷的一幕幕场景,让两人震惊了良久,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以至于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两人已经能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呼呼大睡。

    以前的时候,曹襄对私下里发展曹氏力量总觉得愧对自己的舅舅,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终于心安理得了。

    在饿狼太过凶残的时候,只有最强壮的兔子才能度过灾难,免于被饿狼吞噬。

    云琅也是这样认为的,或许,这些落入刘彻罗网的勋贵们也是如此看待问题的。

    此后家族需要强大,家族需要武力,家族需要分散,家族需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且是当务之急,是家族事务中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正当云琅曹襄两人正在无精打采的吃饭的时候,隋越来了。

    他带来了皇帝的诏书,命他二人立即入建章宫面圣。

    匆忙洗漱之后,两人就被隋越的马车拉着直奔上林苑里的建章宫。

    一路上云琅很沉默,曹襄却活跃的多,跟隋越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进了上林苑,沿途的景色就变得美好起来,虽然只是初秋,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由于道路两边栽种了大量的槐树,让这条直奔建章宫的官道变得黄灿灿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由黄金砌造的大路。

    有些薄薄的,软软的黄叶会随着微风落下来,在风中打着旋,最终落在地上,被车轮碾成黄泥……

    “陛下的兴致不高,最近还总是咳嗽,御医说是人参进补多了,有些燥热,再加上陛下最近肝火旺盛,两火相煎,可能已经已经损伤了肺。

    御医还说,如果陛下再不能平心静气,还会有更大的损伤。”

    “阿娇贵人让陛下住到她的长门宫里去,还说长门宫是非少,不会有人刺杀陛下。

    服侍陛下睡着之后。

    阿娇贵人去了祖庙,听贵人口气,本来想要杀了卫皇后,后来不知怎么的,没有动卫皇后,自己回来了,一口气将宫中的近卫杀了两百余……太子被阿娇贵人一脚踢了一个筋斗,还把其余三个皇子,挨个鞭挞了一遍。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他们都是不能为他父皇分忧的废物,接下来,连文武百官都没有放过,从赵周开始骂起,除过金日剩下的一个都没有放过,还罚俸一年。”

    “百官们对阿娇贵人非常的感激……就是陛下睡醒之后就把阿娇贵人给撵走了,不准她再参与国事!”

    云琅笑了,探出手去,抓了一把黄叶回来放在手上用力的一吹,黄叶就飘飞出车窗。

    这个世界很有趣,每个人似乎都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没个角色似乎都是独立的,却又似乎是相关联的,一个个都想用自己扮演的角色去影响别人,且乐此不疲。

    如同刘彻现在想要追求的不朽一样,阿娇明显也在追求母仪天下这个一个名头。

    刘彻鱼刺,是奇耻大辱,而刘彻又是一个自己不舒服了,全天下人都别想舒服的人。

    从王温舒死灰复燃一事就能看出来,面对挑战,刘彻总喜欢迎难而上,逃避从来就不是刘彻的特点。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刘彻只喜欢张,不喜欢弛,他就像一柄巨大的锤子,只想着用蛮力让这个世界向他屈服。

    一锤子不行,那就再来一锤子,直到砸无可砸为止。

    “长安城现在还安定吗?”云琅丢完树叶,坐直了身子问隋越。

    “很平安,长安城的百姓们甚至不知道陛下遇刺的事情,陛下只是命绣衣使者暗中追捕马合罗的族人以及同党,效果不好,马合罗府上人去屋空,只有几个老仆看守家园,严刑拷打之下,也没有说出马合罗族人的去向,只知道六天前,马合罗的族人就离开了长安。

    六天时间,足够他们快马离开关中。”

    云琅笑着对曹襄道:“陛下还是冷静的。”

    曹襄摇头道:“一点都不冷静,我见到陛下的时候,陛下右手持长剑,已经斩杀了很多近卫了,尸横遍野啊,都是陛下亲手杀的人。

    去病去阻拦,被陛下连续劈砍了十几剑,先是责怪去病,李敢护卫不力,后来想起是他自己强行命令去病,李敢回家的,这才罢手。

    一点都不冷静啊!”

    云琅笑道:“已经很冷静了,廷尉大牢里面的犯人家眷没有波及,近卫军家眷没有波及,没有迁怒文武百官,拿去病泄愤,是因为他知道去病不会怪他。

    已经很冷静了啊。”

    曹襄奇怪的瞅着云琅道:“我发现你好像有些不满意的样子,难道冷静不好么?”

    云琅苦笑道:“我们伺候陛下这么些年,他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他是一个根本就受不得委屈的人!

    这一次遇刺之后颜面全无,为了大局却忍气吞声,将来一旦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的。

    知不知道,上一个让陛下隐忍的敌人是谁呢?

    是匈奴!

    我宁愿陛下这一次在可控的状态下将怒火发泄出来,也不想他将来跟我们所有人算后帐!”

    曹襄惊叫道:“关我们屁事,我们兄弟两可是在监牢里面啊!”

    “在陛下眼中,我们这监牢里,说不定是提前做好的安排,妄图逃脱他惩罚的一种方式。

    好在,陛下还不至于认为我们会刺杀他。如果起了这个念头,我们兄弟两的麻烦就大了。

    所以啊,一会看到陛下的时候,我宁愿他怒火万丈,也不愿意看到他对我们和颜悦色,记住了,如果陛下开始向我们致歉,你一定要抱住他的腿大哭,我会立刻辞官,归隐。

    因为,那是最坏的一种局面。”

    曹襄连连点头,又把目光投向隋越。

    隋越苦笑道:“陛下要我观察两位君侯的神色来着……”

    曹襄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建章宫外多梧桐,这些梧桐都是在修建建章宫的时候栽种的,现在虽然还不算高大,十余年下来,树干也有人腿粗细了。

    当年栽种这些梧桐的时候,取招龙引凤之意,初秋日的梧桐树叶还没有经历寒霜,所以树叶依旧翠绿,只是在边缘处,隐约镶上了一道金边。

    云琅,曹襄见到刘彻的时候,刘彻正在高台上漫步,只是这一次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

    跟云琅预判的不一样,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平静,更没有伪装出来的和善,有的只是淡淡的疏离感。

    这很合理,一个刚刚被自己的臣子刺杀过的皇帝,不可能再对他的臣子太过亲近。

    “陛下万安!”

    “朕躬安!”

    “有贼子行不忍言之事,臣等极为惶恐,护卫陛下不力,死罪!”

    “你们哪来的罪?

    是朕自作自受。

    是吧?

    云琅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云琅低头道:“君臣的情分不可疏离啊……”

    “如此,你要朕眼看着这些人心怀不轨,还要对他们无底线的忍让是吗?”

    云琅道:“总有法子处理的,杀人是最下等的策略。”

    “你的意思是,要朕忘记了自己被刺杀的事情,要不要朕放了马合罗,且给他加官进爵?”

    云琅连忙道:“臣以为,马合罗按照律法处理即可,为后来者戒。

    微臣说的是廷尉大牢里的那些人,如果陛下愿意放过他们,就立刻放过他们,臣担心,一旦陛下的旨意传达的晚了,陛下也就不用下赦免旨意了。”

第三十九章群魔乱舞

    第三十九章群魔乱舞

    任何威胁的语气落在刘彻耳中就成了莫大的讽刺。

    所以,云琅什么都没有得到。

    曹襄被皇帝留在宫中,云琅则被近卫们送回了家。

    霍光已经在书房等候师傅很长时间了。

    伺候师傅洗漱完毕轻声道:“陛下是大汉国如今最大的变数,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是因陛下而起。”

    云琅擦着手淡漠的道:“西北理工是社会的建设者,是国家前进的指导者,想要把自己弄得高尚,手上就不能沾太多的血。

    尤其是不能杀皇帝!

    这一点,你要注意,一旦杀皇帝杀成了一种习惯,西北理工以后就找不到合作者,只能自己下场当皇帝。

    如果你成了皇帝,就会有自己的私欲,就会利用权力来做自己私人的事情,再也做不到公正,公平,而西北理工也就消亡了,而且是彻底的消亡。”

    霍光道:“感化皇帝?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云琅转身瞅着比他高出半头的霍光笑了一下。

    以极为肯定的语气道:“不要杀皇帝,这不是最好的选项,皇帝应该成为你的合作者,是你的伙伴,是你意见的执行者,直到皇帝这个工作消亡为止,直到这天下百姓直到怎么使用自己的权力为止。

    最重要的是,你一旦谋害了皇帝,会让很多人失望,比如你的哥哥,还有曹襄,李敢,阿娇贵人,甚至还会有云哲,蓝田,以及我……

    这是你经受不起的损失。”

    霍光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们袖手旁观?”

    云琅道:“这样做最好。”

    “皇帝已经踏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弟子以为不用我们推动,他也会因为疯狂而死掉。”

    “别小看皇帝,我今天见了皇帝,他虽然疯狂,却很冷静,就目前而言,还知道收敛,没有大开杀戒。”

    霍光轻笑一声道:“一次刺杀,皇帝可以冷静,两次刺杀皇帝可以淡漠,我就不信,三次,四次,刺杀之后,皇帝还能保持如今的心境?”

    云琅淡淡的道:“别人要刺杀皇帝,是别人的事情,我们不参与,绝对不能参与,甚至不能在背后推动此事,一旦你兄长,曹襄,阿娇贵人他们知晓,你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可言,想要别人不知道,那就不要做。”

    “郭解被皇后抽了上百鞭子,他的那些奴隶贩子兄弟被皇后斩杀了六成之多。

    他家中蓄养的西域奴隶,也被皇后全部杀掉了,人数达到了六百七十一人,全部是郭解这些年辛辛苦苦从西域收集的人中之龙凤。

    可以说,皇后此次下手极狠,几乎彻底的摧毁掉了郭解的势力,如今的郭解据说心如死灰。”

    “他会裹挟太子谋反么?”

    “太子不允许……”

    “你估计时间会有多久?”

    “弟子觉得郭解伤势好了之后就会进行,同时,因为皇后出手教训了郭解,很多人认为郭解已然失势,开始侵吞他的产业,下手很是凶狠。”

    “谁?”

    “最狠的是赵冲!”

    云琅脑海中闪过那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看门狗,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皇帝对郭解开始不满了,否则赵冲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霍光笑道:“弟子还发现长门宫的某些人似乎也在推波助澜,出手的人不是阿娇贵人,而是已经掌握了一点权力的昌邑王刘。

    他做的极为隐秘,替他出手的人来自犬台宫。

    如果不是因为发现了那人的来路,弟子还不知道那个看似木讷的刘会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云琅缓缓地将身体靠在锦榻上,瞅着房顶道:“皇帝开了一个很坏的开头,于是,天下间有野心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皇帝开始不把自己当皇帝,当成了阴谋家,就不能怪别人对他用所有的手段。

    许莫负留给刘据的五道箴言,弄清楚了吗?”

    “没有,还有三道箴言装在三个小小的锦囊里,刘据从不离身,沐浴的时候也是如此。

    弟子以为我们不用理睬这些箴言,只要盯着太子的行踪即可,鬼神之事太过缥缈,弟子以为不可信。”

    云琅缓缓地闭上眼睛,算是认同了霍光的意见。

    直到现在,云琅依旧对许莫负五道箴言的准确性存疑,他甚至觉得这很可能是刘据自己编造出来的一种天命所归的假象。

    朝堂上的纷争是复杂的,云琅并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去面对所有的阴谋诡计。

    想要彻底的超脱,那就什么都不要做,眼看着他墙塌了,屋倒了,反正此时的大汉国强横无匹,从头再来不算什么大事。

    人只要参与到某种阴谋当中,整个人就会变得阴测测的。

    尤其是老虎大王到来之后,用庞大的身躯包围着云琅,而云琅安静的躺在老虎用身体围成的沙发上,不用做任何动作,也不用说任何话,一个阴谋家的形象就已经跃然于纸上。

    卓姬来了一趟,给云琅倒了一杯茶,就走了。

    今晚本应该在她那里安寝的。

    宋乔见云琅的书房灯还亮着,走进来之后发现自己丈夫似乎很是享受这种静谧的气氛,留下一碟子小点心,也就离开了。

    红袖想要跳进老虎大王的包围圈,见老虎大王老大的不愿意,喉咙间还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就没好气的拍了老虎大王一巴掌也就走了。

    只有苏稚进门之后,也不管老虎大王什么态度,踩着老虎大王的肚皮就跳进了云琅的怀里,可怜兮兮的抱着胸口道:“夫君,人家胸口痛……”

    苏稚浑身上下香气逼人,高耸且白皙的胸膛半露,再加上充满诱惑的低声呢喃,云琅制造的阴谋家气氛立刻就不见了,踢走了老虎之后,就抱着咯咯发笑的苏稚去了里间。

    一连半个月,云琅一步都没有离开云氏庄园,他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整日里带孩子,与妻妾嬉戏,带家人去骊山野餐,远足,在野外沐浴,过的极为悠闲。

    世道好的时候,云氏就会大刀阔斧般的做事,急火流星一般的发展。

    世道不好的时候,云氏就会偃旗息鼓,闭门谢客,自得其乐。

    皇帝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云氏,这一点云琅是知道的,不过局面已经好的太多了。

    如今的皇帝需要监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坐在九霄之上,目光从高处投注下来,巡梭人间,目光在云氏停留的时间并不会比别人家多。

    王温舒的审判作业依旧在进行,听说死了一些人,不是很多,只是伤残的人很多。

    在董仲舒苦苦哀求下,吕步舒终于被放出来了,只是,整个人已经废掉了,不论从**上,还是从精神上,都是如此,从此之后很难再担当大任。

    周鸿也被放出来了,只是他的两只手彻底烂掉了,苏稚给他做了截肢手术,从此之后就成了一个残疾人,他没有多少难过的意思,总拿张连作对比,逢人就感谢皇帝宽宏大度。

    李广利是一个特殊的例子,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总之,李广利倒是全须全影的活着出来了,连官职,爵位都没有丢。

    司马迁被王温舒关起来了,是真正的关起来了,从头到尾没有动刑,也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云琅给了王温舒两块糖,王温舒派人送来了满满两筐子糖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云琅没有深究,就目前而言,王温舒已经做的很好了。

    最近,最大的事件并不是王温舒死灰复燃,也不是皇帝遇刺,更不是太子府被皇后血洗,而是大汉国的皇后卫子夫怀孕了!

    皇帝多日来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算是结出了果实。

第四十章早熟的黄叶

    第四十章早熟的黄叶

    云琅不知道刘据是怎么想的,却知道阿娇现在的模样。

    见到阿娇的时候,云琅发现,昔日高傲的如同凤凰一般的阿娇似乎在一夜间老了好多。

    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人家比你小十一岁……与我的年纪相差不大。”

    阿娇点点头道:“这一次我彻底被卫子夫打败了。”

    云琅耸耸肩膀道:“这是硬实力,没法子的,说实话,你能生下蓝田已经是苍天有眼了。”

    阿娇又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琅又道:“大汉国平静了十年,现在又要乱了。”

    阿娇道:“谁都能看的出来,臣子们对陛下失去了敬畏之心,皇子们也因为陛下此次利用刘据整肃朝纲的事情,发现陛下对刘据已经极为不满意了。

    一个个暗地里私自联络重臣,准备博一个君王之位。

    好在陛下克制住了自己杀人的**,仅仅将纷乱控制在朝堂上,并没有扩散到民间,这是阿彘最近唯一做对的一件事。

    至于卫氏怀孕这件事,很糟糕!”

    云琅闻言笑了,朝阿娇拱拱手道:“云氏将要售卖一些产业,不知长门宫有没有兴趣接下来。”

    阿娇瞅了云琅一眼道:“你要是卖云氏庄园,我出双倍价格。”

    云琅摇头道:“云氏庄园不卖,我准备将蜀中的一些产业让出来,也就是一些丝绸作坊,染坊,丝绸店一类的产业。

    长门宫如果接下来,大汉国丝绸印染业将全部是长门宫的天下,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阿娇笑道:“你家在凉州的产业我也感兴趣,如果出让我会接下来。”

    “为什么会是凉州?那里不过是蛮荒之地,不易管理且不说,那里盗贼多如牛毛,卖给你岂不是在坑你?

    多年老友,云琅不做没心没肝的事情。”

    阿娇捋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道:“别人担心盗贼,你觉得我长门宫担心盗贼么?”

    云琅严肃的道:“凉州盗贼来去如风,我在凉州任上几次预备要捕捉盗贼,却总是功败垂成。

    长门宫没有我当年在凉州任上的那些方便,捕捉不易,我们还是谈谈蜀中,如果贵人觉得蜀中太小,巴中的朱砂矿,滇南的铜矿可以一并买走,不知贵人意下如何?”

    听云琅说了这么多,阿娇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瞅着云琅道:“你卖蜀中丝绸作坊以及染坊,我明白,你是想重新布局云氏,如果你连巴中朱砂矿,滇南的铜矿一起出手,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人对各种矿情有独钟,如今连你最喜爱的矿藏也要出手,你想干什么?

    跑路?

    背着一大堆金银你准备跑哪里去?

    说说,如果是好地方,不妨带上我,在长门宫居住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腻味了。”

    “带你走?”

    云琅尖叫起来……

    阿娇叹口气道:“女人变成老女人了就这点不好,总是不能让男人放弃一且去追求。

    而你们男人变成老男人了,就会越发的老奸巨猾,再无半点热血可言。

    还是年轻男子好些,就像你当年说的那般,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多好的比喻啊,无数少女梦中无不有一位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为她披荆斩棘的好男儿,唉,云琅,你老了!”

    云琅惊恐的瞅着阿娇低声道:“我们在谈生意,谈的好好地,你为什么会说这么奇怪的话题?

    我如果带你走,你信不信陛下会把这天下翻个遍,把我们捉出来,然后再把我们剁成狗肉酱喂狗?”

    阿娇白了云琅一眼道:“所以说你老了……既然已经成了一文不值的老男人,就快点滚,莫要让我看着生气。”

    云琅笑了,指着阿娇道:“老男人不值钱?陛下年纪大了,在你这里依旧价值万金。

    卫氏有了身孕这件事对贵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看开些,男人老婆多了,总会出这样的事情。”

    阿娇瞅着云琅那张可恶的脸道:“如果女人有很多男人,你会接受这样的打击么?”

    云琅摇摇头道:“不接受,而且会非常的愤怒。”

    “既然如此,这就有趣了,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凭什么要我看开些,你不觉得虚伪吗?”

    云琅抓抓脑袋苦笑道:“按理说一个茶壶配几个杯子是合适的,一个杯子配很多茶壶就有问题!”

    阿娇大笑道:“一个壶里装甜茶,一个壶里装苦茶,再配一个装花茶,一个装油茶,喝够了甜茶就喝苦茶,喝足了苦茶就喝花茶,觉得花茶寡淡,就喝油茶,如此饮茶岂不是比喝你们男人一种茶更加的自在,更加的惬意?

    我母亲就是这么做的,今年已经七十余岁了,身边的男子多如牛毛,依旧对她趋之若鹜,你有什么意见吗?“

    云琅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艰难的摇摇头道:“没有!”

    阿娇点点头重新坐在云琅对面,拎起洁白的茶壶往自己的白瓷杯里倒了一杯清茶,啜饮一口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谈生意了,我想看看你这个没心肝的家伙到底会把我坑成什么样子。”

    “刘开始夺嫡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阿娇嗯了一声道:“知道,是我安排的,陛下并不喜欢一成不变的孩子,如果刘自己都对皇位毫无兴趣,陛下不会卑贱到亲自将皇位交到他手里。

    不过呢,那个孩子似乎不擅长这些,需要我们去教。”

    “那就买下云氏在巴蜀乃至滇南的产业,对他来说,那是他争夺天下的基础。”

    “你就是因为发现刘开始夺嫡,才准备把这些基业售卖的?”

    “是啊,我听说刘开始夺嫡了,还启用了犬台宫的人,就想到可能是你支持的。

    身为他的太傅,我觉得有必要帮他一把!”

    阿娇笑道:“你真的以为刘有机会?就不担心卫子夫肚子里的孩子?”

    “最大的变数来自于陛下,不是哪一个孩子。”

    “你真的不是为了逃跑开始变卖家财?”

    “不是,我能跑到那里去?”

    “说不准,你这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我很担心某一天醒来发现你云氏庄园成了一座空宅。”

    “这其实也是我的幻想,我试过了,我带不走那么多的人,而居住在云氏的人,没有一个是多余到可以抛弃的人。”

    “你开始反击了是吧?”阿娇有些唏嘘。

    云琅笑道:“八年前我就开始反击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愿意束手待毙的人。”

    “所以说,这些年你处心积虑的将云氏与皇族混合在一起,让云氏与皇族结合的非常紧密,一旦云氏出事,大汉国会受到重创是不是?”

    “是的,这是我的自保之道,说句贵人不爱听的话,我喜欢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情感,却不敢把所有的身家性命维系在情感上……

    人,是一种很残忍的动物,有时候为了某种现实,会做出让自己痛心,难过,甚至撕心裂肺的事情来。

    毕竟,情感这东西只伤心,不伤**。”

    阿娇感慨的看着云琅道:“你这种人活该可以长命百岁,活该可以快活一生。”

    云琅笑着道:“为自己活着,听起来似乎非常的自私,你这样做了之后,你会发现为自己活着非非常的舒坦。”

    “你这种为自己活着的说法,只指你自己吗?”

    “如果指我自己,一定会活的更加快活,只可惜很难做到,我说为自己活着,也包括哪些我在乎的人,没了他们,我就快活不起来。

    好了,我该走了,记得让人去找霍光接收巴蜀,滇南的产业。”

    阿娇点点头。

    云琅才走了几步,就听阿娇落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以后多来长门宫走动,走动,我彻底没了丈夫,不想连朋友都没有……”

    云琅回头冲着阿娇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长门宫外的梧桐树终于有一片早熟的黄叶落下。

第四十一章人间幸福就是甜

    第四十一章人间幸福就是甜

    重车一旦开始走下坡路,下滑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任何阻挠他下滑的努力在惯性的作用下,会一一失败,最终,疲惫焦灼的司机就只能眼看着重车撞向未知的未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重车不要撞在价值更高的东西上面。

    刘彻这个开着大汉国这辆重车的司机就是这么干的。

    放眼望去,重车的前头不是瓷器,就是玉器,还有少量的陶器,于是,撞碎一地的陶器将是最优秀的选择。

    霍去病被他撵回了马邑,曹襄去了大司农寺,云琅进了太学成了太学的祭酒,李敢被他留在身边,担任新的皇城卫大统领。

    廷尉府监狱里的犯人们也逐渐回到了家,只是每个人都几乎脱了一层皮,对皇帝的威严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准确的说,全大汉国的勋贵们对皇帝权威的认知都有了一个新的高度。

    上一次有这样认识的时期是吕后时期,导致的最终结果便是强大的吕氏全族被诛杀。

    刘彻的伤势好的很快,不久之后,他手臂上的伤势就完全好了,只是留下了一块明显的疤痕,想要去除,还需要时间……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飘下的时候,云哲怀里抱着一摞子书,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建章宫。

    再有六天,就是他跟蓝田大婚的日子,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精明能干的气质。

    刘彻刚刚练剑回来,随手就把手中长剑丢给云哲,云哲接住长剑安置在剑鞘中,最终将这柄战国名剑放在剑架上。

    剑架后边的墙上安置着一面漆黑色的犀皮,犀牛皮被脱脂,晒干之后再浸泡在桐油中一月,再阴干桐油之后,整面犀皮盾就变得轻巧,坚韧,在战场上,除过塔盾之外算是最坚固的盾牌。

    在犀皮盾的边上,有一套铠甲,这套铠甲是锁子甲,里面同样加了犀牛皮,云哲按照皇帝的要求试验过,这样的一套铠甲,可以远距离抵御破甲锥的侵袭。

    自从上次被马合罗刺杀之后,刘彻就开始练武了,过程有些惨不忍睹。

    皇帝以为武功是自己本身就拥有的,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就能恢复昔日强大的刘彻,不至于遇到马合罗这样的蟊贼,一个照面就受伤,还被瘦弱的隋越抱着狂奔。

    皇帝将这一幕引为平生之耻!

    只可惜,他预料错了,他的身体早就不复少年时光的模样,想要重拾昔日的武力,谈何容易。

    刘彻从来都是一个意志坚强之辈,一旦给自己订下了目标,都会坚决完成。

    比如,今日击剑八百次!

    剧烈的运动过后,刘彻身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往下淌,高耸的鼻尖上,成串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胸口如同火烧一般,很想喝水,却不能贪婪的饮水,

    等身上的汗水稍微少了一些,刘彻就喝了一大壶热茶,身体被热茶一逼,汗水再一次布满全身,刘彻将这一流汗过程,称之为改胎换骨!

    等汗水再次消失,刘彻就去了后宅沐浴,此时的云哲已经坐在偏殿上读书很久了。

    刘彻再一次出现在大殿上,云哲立刻凑过去道:“陛下,我父亲说您这样练武对您的身体有害无益。”

    刘彻笑道:“西北理工的说法?”

    云哲点头道:“是的,我父亲说人体其实是一个平衡系统,少年时期,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很好,缺少一点很快就能从食物中补充回来,年纪大了之后,补充的速度如果赶不上消耗的速度,会出大问题。”

    刘彻笑道:“这件事情上你耶耶的话是错的,朕如今感觉无比的好。

    另外,你不觉得由你父亲这个武功低微的人来劝告朕如何练武,有些可笑吗?”

    听皇帝话语中浓浓的戒备之意,云哲不再说锻炼的注意事项,开始跟皇帝谋划起自己的婚事来。

    刘彻现在对云哲的婚事非常的感兴趣,如同一个真正的老丈人一般详细询问了云氏对于婚礼的所有准备。

    同意了云氏的婚礼计划之后,云哲就离开了建章宫,从今天起,他有两个个月的时间不必陪伴皇帝。

    骑马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云哲左顾右盼的寻找蓝田要的一种七彩糖果。

    这种糖果不是引领关中人消费观念的云氏出品的,而是出自一个百姓之手。

    过了东市之后,云哲就看到了一面巨大的招牌,招牌很简单,上面用名贵的颜料绘出一个有细木柄的圆饼形七彩糖果,很大,非常的诱人。

    这种糖果可以拿在手里不断地舔舐,据说每舔舐一口都会有不同的滋味让人回味。

    云动拿回这种东西给父亲看的时候,云哲觉得父亲的表现很奇怪,有些激动,还有些缅怀的模样,不过,这样的表情仅仅出现了一瞬间,就平复如初了。

    这东西应该跟父亲有莫大的关系,云哲如此暗自认为。

    一个瘦峭高大的男子,正在店铺中制作糖果,一双细长灵活的手不断地将温热的糖浆卷起,然后摊开,每卷起一次,再摊开,抹油的石桌上的糖果就会增添一种颜色,非常的神奇。

    店面不大,却人山人海,云哲安静的排在人群后面,不时地有调皮胆大的小娘子偷偷地看他。

    同时也有獐头鼠目的家伙在偷看云哲腰间的玉佩,只是不敢多看,那块简直连城的玉佩,让盗贼们熄灭了心中的贪婪**。

    云哲的衣衫并不华丽,甚至称得上简单,修身的青衫穿在逐渐拔出身条的云哲身上极为合适。

    一个笑起来如同春日暖阳的少年贵人,总能让很多人喜欢。

    所以,自惭形秽的众人,就很自然的将云哲让到了最前面。

    融化的七彩糖浆落在石桌上,形成一个漂亮的圆饼,制作七彩糖的男子,轻轻地将细木棍按在糖浆里面,等糖浆迅速凝固之后,一个漂亮的带把的七彩糖果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哲从男子手里接糖果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男子则微笑一下,对云哲道:“是你啊,看样子一两只棒棒糖是满足不了你了。”

    云哲拱手道:”您也知道,蓝田被娇惯坏了,一两只明显是不够的。“

    男子回头看看自己装糖浆的盆子里不多的糖浆,就随手翻开了挂在店铺门楣上的一面牌子对云哲身后的人道:“今日没有了,明日请赶早!”

    话说完了,也不理睬别人的喝骂声,径直关上了店铺的门,隔绝了将吵闹的人隔绝在门外。

    “云哲见过王公!”

    王温舒摆摆手道:“什么王公不王公的,如今就是一个卖棒棒糖的老朽罢了。”

    “您不是已经就任廷尉……”

    王温舒打断云哲的话道:“什么廷尉啊,不过是一条给陛下干脏活的老狗而已。”

    “您……”

    “为什么会在这里制作棒棒糖是吧?”

    云哲点点头。

    王温舒抬起头瞅着屋顶道:“一个人在监牢中关了将近六年的人,胃里面整日里都被饥火灼烧,突然有一天有人递给你两块糖果,你觉得那两块糖果好吃吗?”

    云哲点头道:“应该是人间美味!”

    “何止是人间美味,应该称之为人间至宝,我每舔一口都会捶胸顿足一次,恨我自己为何没有半分的自制力,以至于手中的糖果在不断地减少。

    小子,你知道一个人脑子里,心里全是糖果的模样,鼻子里全是糖果的味道,就会发生很多种变化。

    老夫期望有一种吃不完的糖果,如此,便能让幸福的感觉永远维系下去,毕竟,你父亲给我的两块糖果太小了。

    而老夫制作的这种大棒棒糖可以吃一整天,也可以幸福一整天。”

    云哲瞅着王温舒那张瘦峭的脸道:”这不难理解,只是您为何要开铺子呢?”

    王温舒沉默片刻,重新开始制作糖果,等糖饼子摊开了,这才笑道:“我一人享受不完糖果的美妙滋味,就想让更多的人替我品尝到。

    来日苦短,老夫也不知道目前的局面能维持多久,等整件事情结束了,也就到陛下杀狗的时候了。

    糖果这般世间美味,品尝不道,那就太可惜了……”

第四十二章蓝田的使命

    第四十二章蓝田的使命

    朝政清明之时,儒家弟子就会纷纷进入朝堂,为天下谋福利,朝政黑暗的时候,富裕的弟子们就会独善其身。

    所以,今年秋日,勋贵之家的子弟很少有通过秋日大考进入朝堂为官的。

    往年太学的学生在学习够三年之后,就会进入朝堂观政,为将来外出做官做准备,今年,则不然,更多的学子认为自己才学不够,还需要学习……

    刚刚成为太学祭酒的云琅很是理解学子们的顾虑,特意准许他们多在太学中学习一年,跟着学问高深的博士们,游学天下。

    如果不是因为刘彻不同意,云琅都想亲自带着太学生们走一遭大汉国的山山水水。

    在太学中与曹襄一起钓鱼,烹鱼,喝酒,渡过了愉快的一天,才回到家,就听儿子说起了卖糖果的王温舒。

    云琅想了一下,就对云哲道:“王温舒此人是不可能悔改的,心如铁石这四个字就是指王温舒。

    假如没有什么阴谋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卖糖果可以让他感到愉快。

    不过啊,这个原因的可能性很小。

    坏人,就是坏人,如果他某一天在做好事,那只能说明做好事会让他获利。

    你千万不要认为王温舒已经心如死灰,就等着陛下宰杀他呢。

    像他这种人,被人家关在地牢里,生生忍受了将近六年的非人折磨,即便如此,他依旧坚强的活着,给自己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苦心人天不负,他等到了……六年羞辱一朝洗雪,儿子,你没看到王温舒刚刚出狱后的模样,如果看了,你就不会认为王温舒有什么好的改变了。

    相反,他只会变得更坏,以前只是一头恶犬,现在,他就是一头恶鬼!

    从他那里买来的糖全部丢掉,连狗都不要喂!”

    云哲点点头道:“我当然不会拿来吃的,半路上就丢掉了,看到了王温舒怎么做七彩糖,告诉厨娘,厨娘说没什么难的,正在做,还说味道要比王温舒做的好,颜色也更加的好看。

    父亲,王温舒既然很反常,我们要不要监视一下他,我担心那某一天发疯了,会把毒药弄进七彩糖里给别人吃。”

    云琅摇头道:“不用,现在所有人想要应对的人是陛下,随他们去。

    六天后就要成亲了,紧张吗?”

    云哲笑道:“可能是跟蓝田太熟的缘故……孩儿想紧张,却紧张不起来。”

    云琅大笑道:“这一点上,我们父子倒是想同,跟你母亲成亲的时候呢,我也没有紧张的感觉。”

    “卓姬小娘说,不紧张,也就不在意,这话对不对?”

    “对,也不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有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

    一旦走进了内心,就会成为我们的亲族,既然是亲族,就要相亲一生。

    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相亲需要我们花费很大的力气去维持,我觉得我们父子都有这样的恒心与毅力。“

    云哲叹口气道:‘真的很艰难。“

    云琅笑着指指儿子,然后就背着手进了内宅。

    有些话不能多说,身为父亲,有教导儿子的责任,不过呢,在情爱这件事上,云琅觉得自己做的不如儿子做的好。

    说白了,自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而云哲不同,这孩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与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少年为友,与这个世界之王朝夕相处,并且娶了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女子。

    他如约成为人人都期望他成为的那种人,他心胸宽广,仁慈,大度,善良,博学,且睿智……

    他应该是幸福的,也必须是幸福的,云琅觉得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奋斗的所有意义。

    云琅并没有将孝顺这两个字放在儿子的评价范围内,这样的孩子不用强调,他本身就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这只有刘彻那种可怜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孝顺,不但要孝,还要顺。

    在很多时候,对刘彻来说,顺比孝更加的重要。

    自从求亲成功,宋乔就对云氏进行了一番装修。

    昔日云琅带着孩子们一起修建的那些工人宿舍一般的建筑被宋乔毫不留情的给推倒了。

    虽然那些住习惯了的仆妇们不愿意离开,并且颇多怨词,等到新的楼阁在山边建造起来之后,她们却欢呼雀跃的就住进去了没人留恋那些破旧的筒子楼。

    筒子楼的原址起来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楼阁蓝田宫。

    修建蓝田宫的钱是刘彻出的,蓝田身为新一代的长公主,帝国应该给她修建一座宫殿的,只是蓝田不愿意离开云氏,所以,这座蓝田宫就落在了云氏庄园里,与长门宫遥遥相对,只要阿娇,蓝田愿意,每天早上借用小小的千里镜,就能相互打招呼。

    掩藏在树林里的缫丝作坊也被宋乔毫不留情的给推倒了,那里要成为蓝田夏日的居住地。

    一座满是赤身**妇人劳作的地方,有损云氏门风,一些胆大且不要脸的云氏妇人,居然会在劳作之余,敢全身上下就穿一条短裤,径直从缫丝作坊走半里路去温泉池子洗澡……

    被梁翁呵斥过几次之后,那些妇人不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利的当着老梁翁的面招摇过市。

    每次都害得梁翁落荒而逃。

    这一次,趁着缫丝工艺被云氏工匠大量改良的机会,宋乔将这些喜欢光身子乱跑的仆妇们终于撵出了后宅。

    蓝田宫,夏宫建好之后,蓝田却非常的不喜欢,趁着将要成亲的机会,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心爱之物全部搬到了云哲现在居住的小楼里,以致这座原本宽敞的小楼,现在更像是库房。

    宋乔说过蓝田无数次,她却倔强的认为,她跟云哲只需要一张够让两人容身的床榻,其余的都是没必要的摆设。

    老虎已经很久没有去找蓝田玩耍了,哪怕蓝田那里有世上最美味的肉食,老虎大王也不去。

    对于一个把自己当做苦力的人,老虎大王永远都是敬而远之的。

    宋乔准备把云氏宝库里的宝物分出一半来放置在另外一个仓库交给蓝田掌握,蓝田却一口回绝,还特意将自己多年来储存的宝物,一样样的放进了云氏硕大无朋的宝库里,声名这是云氏库藏,等宋乔百年之后再由她来掌握。

    宋乔对此极为感动。

    宋乔很感动,苏稚却愤怒的厉害。

    蓝田对金银财宝没有半点兴趣,却对她的研究方向非常的痴迷,若不是云琅严禁蓝田去触碰尸体标本,蓝田早就充当无数回屠夫了。

    面对苏稚的控诉,云琅一笑置之,蓝田这孩子很可怜,虽然享受了这世上的荣华富贵,却一样有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比如彻底衡量云氏的力量。

    闺女就要出嫁了,阿娇却更加的怜惜闺女,母女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阿哲家里有宝库七座,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金银财宝多了一些,有些即便是很罕见,在女儿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说是七座宝库,真正装金银财宝的只有一座。剩余的六座宝库中,一座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机关消息,有可以飞天的木鸟,有几块木条组成的各种锁具,举阿哲介绍说,有了这些锁具,木料建筑的结合才算是有了跟脚,利用这些锁具建造出来的宫殿,城墙,房屋才会结实,美观。

    一座宝库里装着正在研究的新的染料,新的燃料,新的马车,新的船,新的工具,新的农具,阿哲说,看了云氏这座宝库,就该知道大汉国未来几十乃至上百年发展的方向。

    我还听说云氏已经开始研究昔日方士们使用的一种叫做“火药’的东西。

    还有一种奇怪的散发着呛人气味的水,阿哲把这个东西叫做硫酸。

    他还说,这东西是云氏最大,最重要的一种发现,已经有二十几个工匠,正在研究这东西。

    阿哲很希望在未来五十年内能彻底发现,这东西的秘密。

    苏稚有一个宝库,在骊山上,她不准我去看,后来被我央求阿哲母亲,勒令她带我去……”

    蓝田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阿娇喝了一口茶水,瞅了一眼低着脑袋的闺女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蓝田难过的道:“越说,越对不起阿哲。”

    阿娇白了闺女一眼道:“总算是不太傻。”

    “可是,父皇……”

    不等蓝田把话说完,阿娇就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道:“你过好你的日子就好,大汉国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即便是操心,也不能通过背叛自己丈夫的方式来达到。

    你天生就是天潢贵胄,要有自己的决断,如果你一心为大汉效力,为你的姓氏效力,直接去做,目前而言,长门宫,云氏都是属于你的力量。

    你若是担心云氏对刘氏产生威胁,那就控制好云氏莫要让他走上邪路。

    很多事情没必要告诉你父皇,也没有必要告诉我。

    你父皇如果想知道,就自己去问,我如果想知道,也会直接去问云琅。

    我的孩儿,母亲告诉你一个用了一辈子才弄明白的道理。

    记住了,对自己的家人,最好用阳谋,千万不敢操弄权术,千万不敢使用阴谋诡计。

    想要什么就直说,就努力去争取,哪怕厮打都无所谓。”

    蓝田吃惊的看着母亲道:“万一阿哲不喜欢……”

    “用阴谋诡计弄得家里乱糟糟的,云哲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你问题了。

    另外,你要嫁去的人家是大汉国著名的狐狸窝,我的儿,不是母亲小看你,你去了云氏操弄阴谋,只会自取其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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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乡介绍:
我们接受了祖先的遗产,这让中华辉煌了数千年,我们是如此的心安理得,从未想过要回归那个在刀耕火种中苦苦寻找出路的时代。反哺我们苦难的祖先,并从中找到故乡的真正意义,将是本书要讲的故事。汉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