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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零章 波澜不惊

    风忽而疾了,百草群芳随风摇曳,只让人觉得身在花海,自由徜徉。

    然,在场鲜有人流连于百花屿上的美景,只因舞剑坪上的肃杀氛围几让人窒息。

    武林盟主之争首阶段,率先展开的四组较量,分别是诸神殿与幻月宫、凤鸣轩与新月盟、紫夜轩与沙海坞,以及啸月盟与花间醉。

    四组中,实力差距较大的应属诸神殿与幻月宫一组。

    女为己悦者容,江南女子尤为爱美,是以江南一带绣坊、染坊林立,遍地可见各色各类胭脂。

    当中质量上乘,声名远播者,莫过于水月坊和幻梦阁,而此二者背后的掌控者,正是幻月宫。

    水月夫人早年间与其夫行走江湖,见无数苦命女子为搏生计,舍身子、丢尊严,心生怜悯,遂创幻月宫庇护这些身世凄苦的女子。

    历经三十余载,水月夫人虽已仙逝,幻月宫却未忘旧本,仍以收留女弟子为主,仅有少许男弟子负责粗苦杂活。

    而作为四海会盟三大帮派的诸神殿,其下所经营的产业涵盖极广,自也涉及女红,只是与幻月宫售卖范围并无重叠,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

    撇开阵营之别,幻月宫与诸神殿平素间并无深仇大恨,盖因此,双方定下的比试细则也较为平和:谁先被打倒,或是谁先认输,都视为失利。

    这些年,幻月宫实力蒸蒸日上,脱不开第二任宫主怜花和副宫主未央的苦心经营,以及以绿萝、紫鸢、木栾三姝为首的年轻一辈崛起。

    早在半年前,怜花和未央便警觉本次百花大会恐演变为武林盟主争夺大会。

    她们自知幻月宫实力浅薄,亦无意武林盟主之位,却也不愿见之旁落于四海手中,遂在今日,由宫主怜花领衔,绿萝和紫鸢双殊列阵,共来了七人,欲为九州略尽薄力。

    幻月宫这阵仗本也战力不俗,不可小觑,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更为强大的诸神殿,两局过后,绿萝和紫鸢虽全力以赴,仍惜败于鼠神盗尘和火神炎如风。

    宫主怜花见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无畏挣扎,第三局直接弃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输了个干净利落。

    另一场九州与四海帮派间的较量,没过多久也揭晓了胜负。

    新月盟虽为九州新贵,近年来亦是风头正劲。

    不过其班底乃魔宫旧部,而魔宫在两年前那场巨变中便有多位高手或是出走,或是陨落,实力与昔年相比自是大打折扣,一胜三负遭凤鸣轩横扫出局也算情有可原。

    相较于对局结果,让人稍感意外的是,四个帮派两场较量六局对决下来,竟没有出现一例伤亡现象!

    这与大会之前,九州四海两盟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紧张局势可谓大相径庭,让那些本是抱着看热闹心态来的人不免大失所望。

    *********

    “唉!”叶凌风又打了个哈欠,止不住睡意。

    “嘶!”与此同时,舞剑坪上传来一阵惊呼。

    “哟呵!这沙海坞可真够爷们儿!柳叶青已缴械投降了,这头还是说砍就砍!”哭娘子又笑了,她笑起来实在不比她哭起来好看,不过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儿倒是溢于言表。

    叶凌风闻言赶忙瞪大了眼,果然见得场中一个肩抗斩马刀的魁梧男子正昂首走回沙海坞队列中,而那草坪上躺倒着一具尸身,脖颈断口处血溅如注,不多时已染红了那片草地,而那头颅却不知落在何处。

    “沙海坞仰赖河海为生,随着红衣教在中州的发展壮大,也不断挤占中州内部原有的海盐与内河运输生意。七十二水寨仗着道义盟这个后盾,强守西南地域的一亩三分地,而沙海坞虽加入九州结义盟,有了些倚仗,可若没些硬实力和几分暴脾气,绝无法在姑苏以南一带与红衣教分庭抗礼。”夜殇在旁说到。

    “沙海坞和紫夜轩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过节?”闭关多年,幽鬼对于江湖各帮派间的关系,自然不比夜殇了如指掌。

    “沙海坞在九州四海中虽算不上大帮派,但实力也得到大家认可,而紫夜轩说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难登大雅之堂,二者此前并无多大过节。想必是沙万海见不惯紫夜轩的做派,特命下边人不必留情,试试紫夜轩深浅罢。”夜殇给出了他的判断。

    “现在是沙海坞两胜一负,余下两局仅需再拿下一成即可,紫夜轩到底有几斤几两,很快就会有答案。”哭娘子拍手称快。

    “呵呵!我挺好奇,倘若紫夜轩连扳两局,逆转取胜,而他们又仅剩四人,可还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比拼?”叶凌风双目一扫疲态,显得炯炯有神。

    “规则之外,未尝不可。只要紫夜轩有能耐在下一战中四回合内拿下对手,少一人又有何妨?”哭娘子分析道。

    听到这儿,姜逸尘不由一凛,他们此行可不仅仅是来看戏的,也是带着任务来的,而执行此任务的先决条件便是场中出现乱局。

    此前场中虽有些许波澜,但局面都相对可控,并未出现混乱的苗头,也才会有叶凌风这般漫不经心。

    姜逸尘很清楚,这看似平静的湖面,终要被暗流扰动,武林盟主之争绝不会按部就班的进行,只是这根引燃乱局的导火线还未找到,紫夜轩与沙海坞这次变故会是那根导火线么?

    *********

    “好!好!好!”

    舞剑坪上传来洪亮地叫好声。

    声音之大,即便相去甚远,姜逸尘都能感觉到耳膜在震颤。

    叫好的当然是紫衣侯,紫衣侯当然也不是真心叫好。

    那方脸已涨得又红又圆,浓眉倒竖,不住微颤的鼻尖,无不说明紫衣侯已是怒火中烧!

    “不愧是敢与红衣教掰手腕的沙海坞!沙老大管教得当真不错!沙老大一手断浪斧总教那些邪门魔教有来无回,今日某人特来领教领教!”

    紫衣侯倒没坏了规矩,而是直接向沙万海下战书。

    “紫衣兄何必心急,且看看这第四局的结果再作计较。”

    答话的自然便是沙海坞的帮主沙万海,沙万海显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这话便有三层言外之意。

    第一,便是第四局他还不打算上场。

    第二,则是紫夜轩能否将沙海坞逼入第五局也另当别论。

    第三,你紫衣侯要是急着找回场子也不是不行,你第四局便上。

    紫衣侯闭眼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第四局沙万海不上,他当然也不能上,余下两回合,双方各剩两人,即便他赢下第四局,将这对决拖入第五局,那靠谁来挡下沙万海呢?

    他睁开眼,打开洪亮的嗓门,说道:“沙老大言之有理,君子报仇下一局也不晚。”

    小小的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平静。

    一位白发青衫的老者见双方并未大打出手,这才张嘴道:“那么目前比分是二比一,沙海坞领先紫夜轩一局,这第四局出战人员请出列。”

    青衫老者是崆峒派的三长老孔默,崆峒派而今受朝廷管辖,朝廷本便受江湖人排斥,故而崆峒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极其卑微,若非千百年来的名声摆在那,恐怕都要被逐出武林门户了。

    作为老一辈的孔默,见门中没落,却无能为力,自是哀莫大于心死,此番九州四海两盟递上请帖,门中本无人搭理,孔默念着出去虽会被笑话,但也不比在门中待着压抑,便自作主张溜了出来。

    来到百花屿后,孔默有些意外没被人指点嘲笑,但更失落于当今江湖甚至都无人在意崆峒是好是歹,而眼前一片乱象,亦是令其心中无限唏嘘。

    “沙海坞,任闯。”

    话音方落,沙海坞已率先站出一人。

    沙海坞经营海盐河道生意,人人都是从苦力一步一脚印干过来的,个个都膀阔腰圆,这任闯也不例外。

    任闯手中并无兵器,显然是个以炼体为主的外功行家,身体便是他的武器。

    而他的对手,不仅个头上要比他矮上一截,身板也不及其三分一。

    只是没人敢小觑这个脑袋上只留一束长辫,双耳耳廓倒翻,遮盖住耳孔的小鬼头。

    也正是这个名叫逆耳的小鬼头,在一炷香前,撂倒了南北镖局排行第二的镖师!

    只见紫衣侯将逆耳招呼到了身边,耳语了片刻,这才让他上场。

    *********

    叶凌风道:“都这时候了,紫衣侯又在搞什么名堂?”

    哭娘子笑道:“紫夜轩这局只能赢不能输,紫衣侯自然是能用什么手段,便用什么手段了,不是故布疑阵,便是教那小鬼如何使阴招了。”

第三九一章 能奈我何

    历经一夜风雨,树上既有岿然不动的老枝,亦有正在萌生的新枝。

    在下一轮狂风暴雨结束前,究竟是老枝挺不过劫难,终要折断,还是新枝难堪重负,早早夭折,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任闯,跟随沙万海驰骋江湖久矣,不一定所有江湖人都熟知他,但几乎红衣教所有人都知晓此人刀枪不入的威名。

    相比起近来频频作怪的紫夜轩,逆耳则同红尘客栈般,不显山不露水,无人知晓其名,一来在其年轻,二来想必便是紫夜轩有所隐藏。

    老江湖任闯,岂非就是那老枝?

    年轻如逆耳,不也正是那新枝?

    任闯穿着青布短衫裤,扎着裤脚,更显其肌肉虬实饱满。

    枯瘦如柴的逆耳看起来即将以卵击石,但众人的目光已挪向了其双拳。

    只见那骨节硬实的拳头左右两端寒芒逼人!

    那便是逆耳的武器,剔骨双头锥。

    剔骨双头锥,两端突出,为尖锐锋利的椎体,中部比之棍棒要细上些许,利于把握。

    也正是靠着拳头和双头锥两样武器,逆耳将老到的鲁蛮收拾得服服帖帖。

    只是这回他的对手是一身横练,刀枪不入的任闯,剔骨双头锥能奈其何?拳头又能奈其何?

    砰!砰!砰!

    叮!叮!叮!

    逆耳率先发难,他蹭一下便杀至任闯面前,雨点般的拳头随之落下,剔骨双头锥亦在旁敲侧击!

    任闯没有大意轻敌,挥舞着双臂进行招架。

    别看任闯块头大,可其不借外物为武器,自然长于徒手肉搏,出手本也不慢,但他方才并没有任何抢攻的意思,反倒主动采取守势。

    兴许是见识过逆耳与鲁蛮的交战后,他已能肯定自己主动出击不见得能占据优势,还需分心堤防逆耳暗招偷袭。

    与其如此,不如立足防守,抓敌破绽,以一击制敌!

    逆耳似是早知任闯有此打算,故而出招全无章法可循。

    时而冲拳而出,又忽而改为锥子猛刺。

    时而奋力将锥子捅出,却在招式未老时,便改作划、挑。

    如若是看热闹的,定然觉着逆耳的进攻暴风骤雨,任闯的防守滴水不漏,攻得精彩,守得漂亮。

    可在群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逆耳就像一个疯子,举着拳头,抓着筷子,在和一堵墙过不去。

    即便那是一对铁拳,即便那是一双铁筷,又怎能在一堵铁墙上留下痕迹?

    不多时,逆耳已出了成百上千招,任闯身上没有一丝淤青,没有半点见红,若非其上半身衣物已破碎不堪,谁能想想他正遭遇一场恶战?

    挡下逆耳三板斧的攻势后,任闯已摸透其出招意图,更知道此时正是其头股气力用尽,亟待缓冲之际。

    机不可失,虽没有太好的机会,任闯亦开始尝试反击。

    他慢慢压下身体重心,右臂虽还同样举在半高处,却突然一沉,又闪电般扬起,打出一计勾拳!

    这一拳并未完全放弃守势,却可在须臾间,威胁到敌手下颚。

    逆耳眼疾手快,立马上身后仰,拉开距离,避开勾拳。

    同时手脚也没闲着,右手回撤近身,以防后续攻势,左手持剔骨锥向任闯肚脐处捅去,右腿则直袭任闯裆部!

    不论肚脐还是裆部,通常都是习武之人的软肋,极其薄弱。

    但外功专精者,无一例外都会去加强这些常见的薄弱点,让自己变得毫无破绽。

    任闯自也如此,逆耳这等攻势难伤其分毫,放在往常,他兴许会不管不顾,只是在这场合被一小毛孩偷袭到裆部,未免有失颜面,他还是稍稍并拢双腿,让逆耳右腿无处施展,挺直腰板,用肚脐眼把那剔骨锥顶回去。

    如此一来,逆耳虽未能偷袭得手,却也没失先机,稍作调整后便继续一顿狂攻。

    第一次反击尝试,任闯既没占到便宜,却也不吃亏,而逆耳的攻势雷声大雨点小,也让他愈加有了取胜信心,开始不断地进行反击。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又一次的反击下,逆耳已逐渐失了上风,任闯似已稳住局面。

    任闯本该趁热打铁,循序渐进,拿下对手,可他却逐步降低了反击频率,令旁观者看得迷糊。

    想来没人知晓,任闯看似冷静的表面下,心中已有波澜起伏。

    苦练外功者,躯体自然要比常人强出十数倍,乃至上百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浑身上下都毫无破绽。

    练门,亦称罩门,便是这些外功修炼者身上最薄弱的部位。

    他们外功不断精进,身体抗性越来越强,其代价便是练门越来越脆弱。

    只要找到其练门,纵使其再为强大,亦将被一招毙命。

    练外功的风险如此,故而钻研于其中的高手,便会尽力去规避这风险。

    一方面是将练门修炼得极其小,小到是一个点,一个穴位。

    一方面便是选择一个轻易不会被触碰到的点,作为自己的练门,比如肚脐眼,或是腋下渊腋穴。

    而任闯的练门则在其右腿窝正中的委中穴上。

    一旦委中穴遭受重击,剧痛会遍及任闯全身。

    倘若委中穴遭受致命损伤,任闯将失去不只是一条右腿,而是一身横练功夫全废,再也无法刀枪不入,更可能在牵动周身经脉撕扯的疼痛下,一命呜呼!

    这种致命要害,自然鲜有人知,整个沙海坞,也仅有帮主沙万海和任闯自己的妻儿知晓。

    任闯注意到一次次反击过后,逆耳一次次在往他的练门处欺近。

    他心下一沉,暗道:这小子莫非知道我的罩门所在?是紫衣侯刚刚告诉他的?紫衣侯又是怎么知道的?

    任闯脑海中闪过数道想法,他不认为自家老大会出卖手下弟兄,也不怀疑自家妻儿。

    他担心的是沙海坞中藏有细作。

    这细作当然不只在沙海坞中待了十天半个月,至少应已存在三年五载,他们明面上完全融入沙海坞,和大家称兄道弟,暗地里的主要职责,便是窥探门中各类隐秘,在正主需要的时候,将这些隐秘递上。

    那些外家贼岂非素来如此?

    一念及此,任闯心中不由燃起一股怒火!

    与红衣教打打杀杀十来年,他早已看淡生死,即便死了,帮里的兄弟们也定会好生关照他的妻儿。

    他怕的是这个他追随多年的帮派,他心中的家园,在这些暗中黑手的操持下,毁于一旦,自己的妻儿死了也就罢了,无处安身,任人欺凌,才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怒火顷刻间吞噬了惧意。

    他不能输!

    他必须赢!

    只要赢了,即便紫夜轩还有什么阴谋,也只能暂时止步于此了。

    他不但要赢,还要将眼前的小鬼头撕碎,方能解恨!

    任闯口中长啸,再不畏畏缩缩地防守,全力进攻!

    他一进攻,便漏洞百出,但他一身横练,怎会有所畏惧?

    逆耳也在此时展现了出其非凡的天赋,避重就轻,与任闯周旋起来。

    年轻的小鬼头还是要比正值壮年的老江湖更为灵活。

    任闯主炼外功,亦修有厚土诀和长春功土、木两门内功作辅。

    奈何两门内功均以增强**和气力为主,与其攻击手段没有增益。

    久攻不下,加之进攻乏术,任闯不免心烦意乱。

    片刻恍惚,便被逆耳逮到机会又来了顿猛攻。

    饶是任闯皮糙肉厚,亦不敢由着逆耳乱来,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其打着委中穴,便再次以双臂做守,如影随形。

    逆耳忽然跃起,双手高举双锥直刺任闯头部。

    任闯应激反应,以双臂为盾将其挡在身前,进不得半分。

    回过神瞬间,便用双手把抓住逆耳的双拳!

    此刻,逆耳就像是个被猎人抓起两只长耳朵的野兔,挂在任闯手上,任之宰割!

    任闯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当即便要将逆耳双拳捏碎,谁知逆耳却在此时裂开嘴,笑了起来。

    兴许是在暗处待久了,逆耳长得颇为阴翳,这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任闯心头一紧,似察觉到了什么,双眼盯向其手中的剔骨双头锥。

    那尖锐的锥头已脱离了逆耳的拳头,朝任闯双眼直射而来!

    叮!

    又是再熟悉不过的击碰声,那两个锥头打在任闯两只眼皮上后,便弹落在地!

    “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传荡在山谷,发自任闯口中。

    他笑得是那般肆意!那般解脱!

    “似乎笑得有些早了。”暗中笑面弥勒沧桑的声音说道。

    “何以见得?”鸡蛋刚出声相问,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已不需答案,所有人都能见得,那雄壮的身躯仰后躺倒!

    其喉间似还在发出低声嘲弄,“黄毛小儿!你能奈我何?!”

第三九二章 须臾之争

    任闯与逆耳间的交锋,持续足有一炷香功夫。

    大半时间里逆耳占据上风。

    不过经验老到的任闯也伺机还以颜色,终在最后关头把控住局面。

    可就在众人以为胜负既定之时,任闯却轰隆倒地,成了败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委实叫人错愕不已,也令得上一刻尚在观战另一场较量者尽皆侧目。

    悉知始末者,触目惊心。

    未能看清究竟者,在瞧见任闯口逸鲜血后,已猜知大概。

    事关门派颜面,联盟声名,沙海坞、紫夜轩两方人马均对战局尤为关注,自也将适才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在任闯双手钳制住逆耳的同时,逆耳发动了剔骨双头锥所藏机巧,两枚尖锥直取任闯双眼。

    彼时双方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这等暗器突袭换作他人都难幸免于难。

    可任闯不同,他是炼体行家,自然将身上每一处外露的肌肤都磨炼得极为厚实,便是连眼皮也不例外。

    故而,在尖锥临眼之际,任闯迅速闭眼,再调动内劲作首层防护,轻易将两枚尖锥弹开。

    成功挡下凶险的偷袭,任闯自以为料事如神,掌控全局,喜不自胜地开怀大笑之际,剔骨双头锥空洞洞的握柄中,数道银针嗖地窜入任闯口中!

    躯体之内,无表皮卫护,这点炼体者与平常武者并无异同,纵使银针未曾喂毒,可只要速度够快,亦能造成致命打击。

    此前,没人知晓逆耳这剔骨双头锥中另藏暗器,更没人知晓内中银针的速度有多快。

    而今任闯倒下了,再没人不知道剔骨双头锥这武器,再没人不知道其中的银针虽然无毒,但依然致命!

    从全场被动、疑心四起,到逆转乾坤、胜券在握,到最后聪明反误、死难瞑目。

    跌宕的心绪是任闯最大的败笔,可江湖间又有几人能在同样的状况下不为所动呢?

    与其说任闯输在疏忽大意,不如说逆耳的算计太过精妙,或是说紫衣侯的算计太过精妙!

    “卑鄙!”

    “黄毛小儿,纳命来!”

    “这小子留不得!”

    接连几声怒喝,出自先前已出战过的沙海坞三人,他们的脸色与适才的紫衣侯不相上下!

    眼见三人即将脱缰而出,一赤着大半臂膀,露出虬龙纹身的长髯中年男子双臂横展,挡住三人去路。

    只见长髯中年虎目圆睁,鼻中传出的粗声喘息,不比背后三人弱上分毫。

    其背上两门大如蒲扇的巨斧亦是颤颤巍巍,仿若怒气难抑,即将振翅高飞。

    三人受阻,唇齿微动,却欲言又止,紧攥双拳,却无人再上前一步。

    即便不识得这长髯中年者,看到此处,也不难猜出挡在三人身前的,正是沙海坞帮主沙万海。

    作为本场主持,孔默见状忙道:“贵双方开战前已有约定,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死生不论。几位还请节哀!”

    “你!”乌仁迪已挥舞起斩马刀,怒不可遏。

    “不可!”沙万海喝止道,“孔长老言之有理,莫要坏了规矩。”

    沙万海顿了顿,又道:“你们先把任兄弟带到僻静处让他好生歇着,大会之后,带他回家。”

    “是。”乌仁迪三人闻言不再执拗,沉着脸,闷声不吭地将任闯地尸身抬下场。

    *********

    场上显得有些沉闷,可四下里的议论却活跃不减。

    哭娘子笑道:“怎么?不够精彩?”

    “不但精彩,而且有趣。若非我知道你和紫衣侯没有一腿,我还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叶凌风知道哭娘子这话是冲着她说的。

    哭娘子堪称幽冥教第一智囊,叶凌风会有这般评价,既是在夸哭娘子足智多谋,亦在说明紫夜轩背后之人非同凡响。

    哭娘子邪魅一笑道:“那你猜猜沙万海和紫衣侯之间,谁能赢?”

    叶凌风不假思索道:“紫衣侯。”

    哭娘子道:“为何?”

    叶凌风道:“因为你这么问。”

    哭娘子嗔道:“竟耍小聪明!”

    叶凌风笑道:“那是当然,要让我跑腿,我自当仁不让,要我耍大聪明,我可没那脑袋。”

    叶凌风朝夜殇扬了扬下巴,道:“是吧?大聪明。”

    姜逸尘见此,心下暗笑,也不由感叹,若不是有叶凌风和哭娘子这俩话痨同行,以他与夜殇、幽鬼三人的不苟言笑,来看今日武林盛会,非但要少了几分趣味,看不明白之处,无人从旁解说,也定要少长几分见识。

    夜殇道:“沙万海的翻江斧一旦舞开,江湖上没有几人能挡得住。”

    叶凌风道:“挡不住便不挡。”

    夜殇道:“翻江斧长有五尺,沙万海至少有五种法子让紫衣侯无从近身,那么紫魔手便毫无威胁。”

    叶凌风道:“那这沙万海有几成胜算?”

    夜殇道:“九成。”

    叶凌风道:“那这剩下一成?”

    夜殇道:“便是翻江斧未能舞开。”

    叶凌风道:“翻江斧未能舞开,自然是因为紫魔手近在眼前,沙万海只得做防!”

    夜殇道:“紫衣侯只有一种法子,让翻江斧无处施展。”

    叶凌风道:“什么法子?”

    夜殇道:“抢攻。”

    叶凌风皱了皱眉,道:“紫衣侯处于劣势,自该想到这法子,可沙万海占尽优势,也该防着这法子。”

    夜殇道:“所以沙万海的赢面本便很大。”

    叶凌风未能想通关键,但他已断定哭娘子所料不差,绝不会和夜殇有两种看法,坚持道:“赢面大,并不代表一定能赢。”

    哭娘子道:“当然。”

    任闯之死便是最好的佐证。

    叶凌风道:“那紫衣侯如何能赢?”

    夜殇道:“紫衣侯赢在能率先想到这法子。”

    叶凌风惊疑道:“沙万海为何不能先想到?”

    夜殇道:“因为紫衣侯在想到这法子的时候,沙万海还在想任闯为何会死。”

    叶凌风道:“任闯难道不是遭了算计?”

    夜殇道:“要算计别人,总得先知道那人的软肋在何处。”

    叶凌风道:“你是说逆耳知道任闯的练门在何处?”

    夜殇道:“不错。”

    叶凌风想起了双方交锋前,紫衣侯对逆耳那段耳语,道:“是了,紫衣侯知道,逆耳当然也知道,而逆耳便是揪着任闯这弱点,让他一直处在提心吊胆中!”

    夜殇道:“你可知道任闯的练门在哪?”

    叶凌风道:“不知道,你知道?”

    夜殇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任闯的练门,除了他的家人和沙万海外,本该再无外人知道,这本是最大的忌讳,可紫衣侯为何会知道?”

    叶凌风道:“想来是谁走漏了风声,或是……”

    夜殇道:“只要不是沙万海自己出卖了任闯,那么你现在所想,便是他现在所想。”

    听到这儿,叶凌风已了然,姜逸尘心中亦惊骇不已,几乎与叶凌风同时叹道:“所以紫衣侯早已想好如何赢,而沙万海甚至还未做好争胜准备。”

    哭娘子咯咯笑道:“所以此二人的交锋,出手瞬间,便已定胜负。”

    幽鬼评断道:“高手间的较量,本便少有焦灼场面,胜负之争,便是须臾之争。”

    姜逸尘忽而问道:“沙万海今日会横尸在此?”

    夜殇道:“那得看是否有人要保下他这条命。”

    姜逸尘不解道:“沙海坞背后还另有其人?”

    夜殇瞥了一眼姜逸尘,讳莫如深道:“紫衣侯背后有人帮衬,不见得沙万海就是孤胆英雄。”

    姜逸尘闻言一怔,不知夜殇所言何意,可下一瞬他的注意力便被舞剑坪那端吸引过去。

    紫衣侯丝毫不顾一派掌门的颜面,双方还未完全落位,便发动突袭!

    沙万海显然是吃了一惊,虽反应及时,以翻江斧挡下紫衣侯第一轮攻势,可长兵本不利于防守,一旦被欺身而进,转瞬间便左支右拙。

    只见沙万海那粗壮的手臂已现道道血痕,反应越发迟缓。

    下一瞬,那带着紫煞气息的紫魔手即将刺入沙万海的咽喉,而沙万海已招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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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三章 强词夺理

    紫衣侯认穴极准,紫魔手出手方向即是沙万海颈部的天突穴。

    天突,乃人身要穴之一,若遭创,非死即伤,难以救治。

    纵然有任闯那一身横练,也不敢拿这等性命要穴直面宝刀利剑。

    更何况沙万海不似任闯专精外功,且紫衣侯的紫魔手,谁也不敢轻攫其锋!

    一场针尖对麦芒的较量,刚开始,竟要以一方的迅速落败而告终?

    眼见紫魔手即将抵住咽喉,沙万海面无血色,眼神凝重,长髯受惊般往两侧面颊躲去。

    到底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老江湖,在生死攸关之际,仍能理智应对,而非束手就擒。

    他已调动浑身劲气,汇聚于胸前,即便无法避开这一击,也尽可能去降低伤损。

    但高手相争,细节定成败,紫衣侯占尽先机,杀意已决,又岂会留予沙万海哪怕一线生机?

    “又一位举足轻重的高手即将陨落。”此念刚起,紧盯战况的姜逸尘只觉有道寒芒在其视线中掠过。

    他还未辨清方向,便瞧见紫衣侯身形一僵,猛然将紫魔手撤回,而后一个凌空翻身,退离沙万海半丈之距。

    而沙万海则是后撤了数步,步伐略显凌乱,方才一瞬,不亚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于沙万海而言显然也不轻松。

    千百道目光注视着场上情形,一如既往地见证变故发生。

    只是历经先前的意外频发后,群雄对于板上钉钉的结果再现反转,已能见怪不怪。

    紫衣侯不再进攻,沙万海亦静立不动,对决戛然而止。

    这与那道寒芒不无关系。

    不出意外,那道寒芒便是梨花针类的细小暗器,此时已没入花间草中,无迹可寻。

    瞧见那道暗器的当然不只有姜逸尘一人。

    在舞剑坪上观战的众人也因距离更近,观察得更为清楚,早已将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

    姜逸尘循着众人视线望去,心头不由一震!

    那方向所在仅是寥寥十一人之数,而其中大多人他都不面生。

    除却受邀而来的武当、峨嵋及道义盟一行,便是听雨阁三人了。

    武当所来代表是掌门玄箫及两个年轻弟子,其中一人是在龙渊峡与姜逸尘有过一面之缘的玄和。

    峨嵋派来的则是以水如镜为首的水氏三姐妹。

    而道义盟仅有老伯和其义子龙炎灵。

    本轮较量,尚未轮到三方代表主持,故而他们均在旁观战。

    只一眼,姜逸尘便已能确定出手之人不在这十一人当中。

    紫衣侯出手之快,只在电光石火间,那一击势在必得。

    即便无法一招了结沙万海,接下来三招之内,沙万海也绝无任何苟活余地。

    彼时要救下沙万海,只有一种可能紫衣侯性命受到威胁。

    紫衣侯若不撤手,那他的紫魔手刺入沙万海天突穴之时,也必当是其自身命门受创之际。

    紫衣侯拿下沙万海性命本已十拿九稳,要其以命换命做亏本买卖,他自然无法接受。

    于是才会有其宁可自损功力,也要强行收招保命那一幕出现。

    彼时,要想以暗器威胁到紫衣侯安危,姜逸尘自认无能为力,因而,他能肯定出手者修为必当深厚,暗器造诣必当极为高深,而后者,并非这十一人所长。

    虽瞧不真切,但老伯身侧分明有道身形正隐去不久,姜逸尘当然知道只有一人能寸步不离跟在老伯身边,而那人恰恰是个暗器高手。

    韩无月出手救下沙万海自然是老伯的意思,莫非沙海坞背后真正的靠山道义盟?而沙万海也是老伯的人?

    姜逸尘想起了前一刻他与夜殇的对话,也想起了夜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夜殇已摸清我是老伯派来的人?所以适才对我的疑问感到奇怪?他究竟还知晓多少隐秘?

    “老伯都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不甘寂寞,哪儿都跑,哪儿都要插上一手。”

    “年纪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紧,老伯心里所装的东西太多。”

    “在我闭关前几年,道义盟与红衣教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吧?”

    “那年,红衣教意图将海盐生意在姑苏周围铺张开来,大捞一笔,本已将官府上下打点完毕,却被老伯一手搅黄了局,双方恩怨也因此火烧浇油。”

    “道义盟的根基本便在姑苏附近,海盐毕竟是生活必需品之一,若是被红衣教垄断,无异于被把控住命脉。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红衣教的举动威胁到道义盟生存,威胁到沙海坞生意,二者走近便也不足为奇了。”

    “老伯素来便奉行这所谓的朋友之道。”

    “情势越乱之时,这办法确实不失为个好办法。”

    “但朋友越多,也意味着麻烦越多。”

    “且看看这老家伙要如何化解这麻烦。”

    很显然,哭娘子、幽鬼等人也已看出是何人出的手,谈论间也依稀摸清楚老伯缘何向沙万海施以援手。

    “放心吧,我保证只要老伯开口,紫衣侯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叶凌风还是一脸看戏的模样,显得颇为兴奋。

    哭娘子却道:“看不出来,你竟对老伯如此自信。”

    叶凌风笑道:“这江湖上,要论巧舌如簧,老伯若是称第二,我绝不敢称第一。”

    舞剑坪上亦是一片的交头接耳之声。

    相比之下,两位当事者却是过了好一阵子,才从这突兀的变化中缓过劲来。

    紫衣侯看向老伯,眼神中不乏怒意,毕竟刚刚韩无月那一手是真想要他的命,若非他反应及时,此时也当含恨而亡了。

    紫衣侯沉声道:“老伯,今日之前,在下一直对您敬重有加,可适才那暗地偷袭,可委实不符您这德高望重的身份!这场比斗本是紫夜轩与沙海坞的生死较量,公平公正公开,外人不得插手,您却纵容手下横加干预!是道义盟要与紫夜轩作对,还是道义盟要与四海会盟为敌,您是否该个说法?”

    威严庄重的老人神色平静,古井无波,对紫衣侯一番挑衅之言浑不在意,他缓步从人群中行出,不紧不慢道:“这天下间,可有人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逃过紫衣侯你这紫魔手的突袭?”

    紫衣侯道:“没有,要是有人愿意一试,某人乐意奉陪!”

    老伯道:“我也认为没有,便只能出下策,让无月去威胁你的性命,迫使你收手了。”

    紫衣侯神色一冷,道:“您确定那暗器是在威胁我,而不是意在害我性命?”

    老伯面不改色道:“即便你不躲,也只会暂时昏厥过去,接下来,无月自会保你无恙。”

    紫衣侯凝视着老伯身侧无人站立之处,似未能发现韩无月的气息,道:“韩先生,果真如此?”

    “如老伯所言。”冷然的回应声源自老伯身后,那儿正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紫衣侯闻言脸色并未变好,他发现自己差点被老伯带偏方向,甚至险些心怀感激。

    紫衣侯道:“既是如此,某人是否该感谢道义盟饶命之恩呢?”

    老伯道:“言重。”

    紫衣侯道:“老伯,您还未回答某人,为何坏了比试规矩从旁干预?”

    老伯道:“不知是否是我年纪大了,没听清?刚才似乎没听到姬殿主和封掌门有约定观战之人不得出手。”

    紫衣侯怔住:“没有。”

    老伯又道:“你也没有和沙帮主约定不许他人干预。”

    紫衣侯嘴角抽紧,有点不敢相信老伯竟是在耍无赖,道:“老伯是想强词夺理!?”

    老伯摇了摇头,肃然道:“而今正道深陷乱局,江湖牛鬼蛇神当道,今日决出武林盟主本为拨乱反正,找出个领头人来主持大局,尽管过程中,难免有伤亡出现,可人老了,终是不愿瞧见太多无谓的牺牲。”

    “沙帮主。”老伯忽而冲着沙万海说道。

    沙万海朝老伯拱了拱手,神色复杂,道:“多谢道义盟仗义出手。老伯有何吩咐,但请直言。”

    老伯道:“沙海坞在秦地有个分舵,本经营尚可,奈何贵帮近来人力有限,无暇远顾,艰难维持,我看不如将之授让予紫夜轩作赔,你看何如?”

    沙万海听言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头答应,尽管尚未弄清老伯真意,但仅是拿一个分舵来抵命,他还是很快能拿捏清楚其间份量的。

    老伯又转向紫衣侯道:“如此处置,紫衣侯意下如何?”

    紫夜轩的大本营就在秦地,上头栽了几枝花,几根草,紫衣侯心中大致有数,也知老伯所言不假,权衡片刻后,便道:“事已至此,便这么办吧,接下来的对决规矩,还得加上一条外人不得横加干涉才是!”

    老伯并未接话,仅是说道:“至于本场胜负,紫夜轩是略胜一筹了。”

    当事人既不予追究,他人纵有微词,也无意声张。

    瞧着老伯四两拨千斤,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孔默虽有些不服气,却也于事无补,有些闷闷道:“自当如此,紫夜轩三胜两负,晋级下一轮。”

    这头话音刚落,另一场较量之处,便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封掌门,你我过过招?”

第三九四章 美绝天仙

    温柔的话语声如清风拂耳。

    说话之人也自当是个温柔的妙人。

    姜逸尘已看到那妙人,他已呆住。

    那是个美绝天仙的妙人!

    姜逸尘没见过天仙,更不知天仙在何处,只是在他所能想象到的词汇中,唯有此等评判能配上此等妙人!

    纵然相去半里地之远,他仍觉着双目受到了神圣洗礼,方才能瞧见凡间不应有之美。

    今日所来各门各派代表中本不乏各色佳人,冷艳似水如镜、俏丽如梦朝歌、灵秀若绿萝紫鸢,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

    即便是那妖娆妩媚,有颠倒众生皮囊的鬼魅妖姬,也难以与之媲美。

    然,不论从那颀长身段,或是从那温柔却不阴柔的音色来看,姜逸尘都能肯定这妙人并非女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美绝天仙、令群芳失色的男子!

    这样的男子绝不会籍籍无名,而江湖上生得秀气的男子并不多,能美胜佳人者,姜逸尘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此前,他从未见过此人,可其名却如雷贯耳。

    花映日月空上影,玉倾山河袖盈香。

    此人便是幽京、冀城两地风烟楼“花间醉”的实际所有者花太香。

    名气越是响亮之人,行事往往越为低调。

    作为都城一带最大的风烟楼,花间醉好比日进千金的聚宝盆,可花太香却鲜少以掌权者身份于其间出没,只在幕后把控大局。

    既是风烟楼,自然美女如云,成日身处花丛中,花太香却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

    无怪乎在其出声前竟不惹眼。

    本轮同时开展的四场较量中,唯有花间醉与啸月盟同属九州盟。

    两个帮派虽未争得你死我活,却也在前四回合后难分伯仲,正待进行决胜局较量时,被紫夜轩和沙海坞间的激烈对决所吸引,暂时罢手停斗。

    而今另三场较量均有了结果,花间醉所来五人仅余花太香还未出场,请同是一帮之主的封辰讨教一番并不为过。

    封辰欣然应允道:“许久未与花老弟过招,正好瞧瞧花老弟的《花开二十四》已练到了怎样的境界。”

    封辰道了声请,便施展身法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其手中是把长柄刀,刀柄长五尺有余,刀身宽厚似遮天蔽日,重达百斤,名唤掩日。

    花太香飘然而出,宛如一朵蒲公英,随风而动,落在花丛间,似与百花融为一体。

    那青葱指间不知何时多了四朵形态各异、却争相怒放的花。

    “立春迎春,雨水梨花,惊蛰蔷薇,春分玉兰,花某斗胆以这四朵春花来领教封掌门的掩日。”

    “《花开二十四》能依凭节气,调节体内周天,以顺应天时地利,达到最状态,百花与二十四节气相组合,更有万千变化,花老弟仅取其四,我已得了个大便宜,花老弟请先出招吧。”

    花太香一笑嫣然,不再礼谦,道:“小心了。”

    话音一落,一朵黄花自花太香手中飘落。

    倏地,那花化作六片花瓣,划空而过,袭向封辰。

    以花瓣之轻,纵然速度再快,也仅可伤人皮肉,可这六片花瓣让人瞧来却不亚于六枚飞镖,对手若有一丝疏忽,都将有性命之忧。

    封辰不敢怠慢,在花瓣距其尚有半丈距离时,左手稳持长柄,右臂发力猛地将拖地刀身横亘身前,劈散花瓣来势。

    这一刀简洁干练,气势如虹。

    六片花瓣登时在空中一僵,失了魂般就要坠下。

    怎知还未落下半寸,便似被重新赋予了生命,化作六只“黄鹂”,张开鸟喙,气势汹汹地朝封辰啄去!

    “黄鹂”已近身,封辰不及收回掩日做防,只得外放内息为气罩,将之挡在咫尺之外。

    “黄鹂”碰壁般一一坠地,变回迎春花瓣,再无任何动静。

    此招如梦似幻,便是连封辰也未能料知其变化,险些吃亏,花太香这一出手可谓技惊四座。

    封辰爽朗一笑道:“不愧是花老弟,第一招便让我措手不及,此招叫什么?”

    花太香道:“飞鸟迎春。封掌门过谦了,花某不以气力见长,只能靠些花把势虚张声势,远不如封掌门的掩日十三式来得简单有效。”

    封辰又笑道:“哈哈,好个飞鸟迎春。不过,你我再这般相互吹捧下去,旁人可要看不下去了。花老弟既拿出了看家本事,那封某也不能藏拙,且试试我这掩日第五式削铁如泥!”

    封辰并未与花太香短兵相接,只将双臂横甩,把掩日抡过左肩肩头,以左手为支点,右臂持刀柄向右下侧斜劈。

    旋即,便有一道劲风从刀身上迸发而出,裹杂着一路花草残枝,向花太香呼啸而去!

    花太香见刀风来势,不躲不闪,手中又一朵花脱出。

    而后,一朵花便为两朵花,两朵花化作三朵花。

    数息之间,三朵花已化作千百朵花,将花太香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后。

    于时,刀风刚至,如石落湖面,将将将成型的花盾击得七零八落,万千花瓣似白雪四处散落,教人误认为天降冬雪。

    待花瓣落尽,花太香依旧立在原地,完好如初。

    二人一攻一防虽不比先前打斗来得激烈热闹,却不失精彩,群雄看得有滋有味,乃至于一招作罢后,仍意犹未尽,直至花太香再度开口,才回过神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封掌门,花某这招可还行?”

    “呵呵,花老弟一招一式都优美如画,这一损毁,封某实在于心不忍啊。”

    “既如此,封掌门不若与花某同时出招,一举定胜负如何?”

    “就这么定!”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默契出手。

    封辰舞动起掩日,将天罡正气诀灌注于刀身所行轨迹。

    不过片刻,便将掩日抡了三十六个来回,其身躯似被包裹在一个罡风流转、刀风四溢的透明球体中。

    随着封辰将掩日刀尖指向花太香,透明球体便也随着掩日刀尖脱出,滚动着向花太香冲去。

    花太香嘴中噙着仅存的一朵白花,周身粉花、白花盘旋环绕。

    只见其柳眉一挑,粉花白花汇聚一团,如一支巨大箭矢直射封辰。

    透明球体风卷残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巨大箭矢亦不遑多让,一箭既出,誓不罢休!

    两股成型气劲转瞬间便激碰在一起,并未造成多大响动,和两帮先前的成绩般平分秋色。

    但不多时,天边、舞剑坪上、众人眼帘中便已飘满了或粉色、或白色的零碎花瓣……

    花瓣随风飘零,亦有些许落到姜逸尘跟前,这场较量也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那些花瓣虽残缺不整,可若仔细辨别,还是能看出同为一种花。

    那是玉兰花。

    玉兰花本便有粉色和白色花瓣。

    “啧啧,两个大男人,打个架打得这么娘们儿!”哭娘子满嘴酸味。

    “我更在乎谁输谁赢。”叶凌风嬉笑道,他可不敢接哭娘子的话茬,他知道女人见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时,总会心生攀比之心,更何况出来个比自己漂亮的男人!

    女人的眼睛向来比男人尖,哭娘子道:“花太香退了两步,封辰右手手背被花瓣给划伤了。”

    叶凌风闻言不解:“那这究竟算谁赢?”

    哭娘子道:“不分胜负。”

    叶凌风道:“那岂不是白比了?还是接着斗?”

    夜殇道:“场面上不分胜负,但花太香可以认输。”

    叶凌风道:“就这么认输了?”

    夜殇道:“花太香本没有担任武林盟主之意吧。”

    听到这儿,姜逸尘心下一沉。

    花太香既无争夺武林盟主之意,又何故要与封辰进行这场比试?

    当真如花太香所言,只为切磋过招?

    或是担忧直接拱手相让,四海盟会有闲言碎语,遂做做样子?

    迎春、梨花、蔷薇、玉兰,花太香只出三招,为何偏偏跳过蔷薇呢?

    姜逸尘极目远视,直盯着花太香。

    不出夜殇所料,花太香果然认输了,他噙着笑,噙着那朵蔷薇。

    那是一朵白色的蔷薇。

第三九五章 一场赌局

    “花老弟,承让!”

    封辰冲花太香抱了抱拳。

    花太香洒然一笑,未再多言。

    封辰缓缓放下双手,左手拇指抹过右手背上那道细长的血渍。

    兴许只有封辰自己清楚,方才那句“承让”发自肺腑,并无任何自谦之意。

    手背上那道伤痕不过一寸长短,细如发丝,不论从伤口大小、深浅,或是要害程度,与他身上那八百六十一道伤痕相比,都可谓微不足道。

    可偏偏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伤口,让封辰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花瓣轻柔,却划破了他粗糙的手背。

    他并未感觉到疼痛,但花瓣已伤及皮肉。

    倘若这花瓣划过的不是手背而是脖颈,那么……

    封辰不再往下想,他开始庆幸花间醉与啸月盟同属九州结义盟,更庆幸花太香不喜争强好胜。

    封辰心下暗自安慰道:艳丽的蔷薇只在肥沃的土壤上生长,终无法在漫山遍野绽放。

    *********

    四场对决战罢,四海已占去八强三个席位,而九州仅有啸月盟从同盟兄弟帮派手下突出重围。

    出现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对九州各帮而言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可稍一细想,便已释然。

    这些年间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令九州各帮耗损严重,人才凋零,目前的结果实属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况且,余下三个九州帮派并非没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对决中,让九州四海重归平衡之势。

    随着道义盟、武当、峨嵋、少林四方主持就位,擎天众与散人居、聚义山庄与藏锋阁、醉红颜与搜魂殿、屠龙阁与红尘客栈八个帮派亦开始为剩余四个晋级席位展开角逐。

    *********

    “哈啊!唉”

    叶凌风伸展了下筋骨,打了个哈欠。

    “又不耐烦了?”与叶凌风的满脸不耐烦,时而打盹不同,哭娘子倒是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兴致,乐此不疲地观看着舞剑坪上的对决,时不时便要拉着叶凌风叨唠几句。

    叶凌风继续打着哈欠,道:“你们不觉着少了些乐趣?”

    姜逸尘搭腔道:“尽管相互间不算陌生,可刚开始总会先保守试探,场面是要沉闷些。”

    哭娘子摆了摆手道:“非也非也,咱们小叶子说的定不是这种乐趣,小姜你还是太年轻了。”

    一听此言,姜逸尘怔住,不知是该虚心向哭娘子请教,还是打个哈哈就此揭过。

    正当姜逸尘面露窘色之际,哭娘子身子已向他贴靠过来,玉指在他心头上轻轻一戳,却教他站不住脚,往后踉跄数步。

    姜逸尘下意识抱紧双臂,怎料哭娘子形影不离,那团柔软几乎是贴在他手臂上,让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紧接着,他的腰便被哭娘子搂住,再没法向后溜开。

    无奈之下,他只能深吸口气,强自放下那些小儿女家的拘束,任哭娘子“宰割”了。

    好歹边上是三个人,而非三个木头疙瘩,哭娘子应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

    果然,哭娘子只是挺着胸脯,昂着头,看着高过半个头的他,举起那青葱玉指点了下他的额头,带着说教的语气道:“你们男人的乐趣不就那几样?”

    姜逸尘撇开视线,呐呐道:“哪……哪几样?”

    哭娘子掩嘴笑道:“还能哪几样?吃、喝、嫖、赌。”

    “吃呢,这儿没有海味山珍,只有花花草草,能吃的便只有我了。在这行欢作乐,想来也是件乐事,不过小叶子、小夜夜和老鬼都在,让他们光看不吃,肯定饿得慌,要让他们一起来吃,可能这比武大会没完,我连骨头都不剩了。”

    姜逸尘木立当地,他纵是再听不懂哭娘子话中之意,也能感受到手臂上骚动的柔情蜜意。

    他面上还是白白嫩嫩,可红霞已烧至耳根。

    哭娘子继续道:“至于喝酒嘛,且不说咱出门都没带酒的习惯,就算带了酒,也不敢让你现在喝。”

    “嫖的话,也许姐姐老了些,不合你的口味,但花间醉那几个姑娘,你现在也是看得见,摸不着。”

    “剩下的,也就只有赌了。”

    姜逸尘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赌什么?”

    叶凌风似也挺乐得瞧见哭娘子调戏年轻人,直到此时,方才说道:“赌一赌这四场谁胜谁负。”

    姜逸尘立马道:“赌注呢?”

    叶凌风笑道:“随你开。”

    姜逸尘怔了怔,他实在想不出能从叶凌风这赢得什么。

    哭娘子抢先道:“若我赢了,你们仨给我找个最好的房间,我要和小姜共度良宵。”

    叶凌风道:“哈哈,那我倒希望他们能成你之美,你赌什么,我便与你反着来!”

    幽鬼轻咳了声,道:“我没兴致,你们开心就成。”

    哭娘子嘟了嘟嘴,道:“老鬼闭关久了,活得都没劲了啊。我先来,我赌擎天众、藏锋阁、醉红颜和红尘客栈胜出。”

    “那我便赌散人居、聚义山庄、搜魂殿、屠龙阁赢。”叶凌风一脸轻松,对赌局胜负浑不在意,在他看来赌局背后的乐趣更有趣。

    夜殇沉吟了一会儿,嘴角勾起难得一见的笑意,道:“擎天众、藏锋阁、红尘客栈、搜魂殿。我若赢了,这个月的酒钱,你们可得包圆了。”

    叶凌风道:“好说好说。小姜,该你了。”

    姜逸尘心下苦笑,这赌局哭娘子恐是十拿九稳,好在随着大会的进行,到了晚上会是何种情况都难以预料,否则他是如何也不敢参与进来,真让哭娘子“吃”了自己。

    姜逸尘只得喃喃叹道:“我赌散人居、藏锋阁、醉红颜、红尘客栈晋级。倘若蒙对了,请几位赏脸一同吃顿大餐。”

    叶凌风拍手称快道:“好!小姜倒也是个痛快人儿。”

    在几人谈话同时,四场对决首回合竟都已分出胜负。

    擎天众、藏锋阁、搜魂殿和屠龙阁各胜一局,抢得开门红。

    叶凌风看了看场上情形,微微讶异道:“这速度倒是挺快的。”

    哭娘子道:“有三方是战略放弃,有一方则是实力不济。”

    叶凌风道:“聚义山庄确有些差强人意。”

    哭娘子道:“和新月盟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更何况这几年间实力削弱了不少,而藏锋阁仍稳居四海前三。”

    叶凌风道:“那擎天众也是九州三巨头之一,噢,而今可是仅次于啸月盟,他们拿下散人居也不该是难事吧?”

    哭娘子摇头道:“散人居有阿亮阿梅坐镇,纸面实力本不亚于四海那三巨头,只是在战意上多少要打些折扣。不过你也清楚,这两家还是有些小过节,就不知散人居会否全力阻击擎天众了,还有……”

    哭娘子话语一顿,叶凌风已知其所欲言,道:“也还看四方公子会否第一次代表散人居出战了。”

    姜逸尘闻言往散人居代表所在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公孙煜身在其中。

    对于公孙煜与散人居走得如此近,姜逸尘并不意外,在晋州城时便可见一斑。

    前些日子,便是叶凌风探查到公孙煜以个人身份加入散人居,而今散人居加上他共来了六人,四方公子会否出战,无疑将是左右胜局的关键。

    叶凌风道:“所以这四场较量中,最大的变数便是在这咯?”

    哭娘子点头。

    叶凌风道:“说来你们仨倒也统一,这么相信这红尘客栈的实力。”

    哭娘子笑了笑道:“与其说是赌红尘客栈赢,不如说是在赌屠龙阁没能力赢。”

    叶凌风也笑了,了然道:“倒也是。想当年,屠龙阁尚能与凤鸣轩平起平坐,可自先代阁主身亡后,便长久未有能人能扛起帮派大旗,一年不如一年。而今的阁主武厉,虽实力斐然,可实在不是管理帮派的料,能让人心不散已属不易,实力自然不复昔日兵强马壮之景。”

    哭娘子道:“故而,最值得一看的还是醉红颜对搜魂殿了。”

    叶凌风颔首:“这场对冤家是该斗个你死我活,只是这第一场结束了,夜潮涯好像毫发未损。”

    哭娘子一手勾着姜逸尘的脖子,一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俏皮道:“所以说是战略放弃。”

    四场对决,八个帮派中,姜逸尘最为关注的莫过于醉红颜。

    毕竟在西江郡时,他曾与夜潮涯、夜逢山并肩作战过,也算有些交情,此时夜逢山正要出战,不免有些担忧,故意皱了皱眉,疑问道:“醉红颜和搜魂殿间有何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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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六章 田忌赛马

    “江兄弟感兴趣?”叶凌风斜睨了姜逸尘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

    “很感兴趣。”姜逸尘直言不讳。

    话刚说完,姜逸尘的下巴便不由自主地动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直视着那似笑似哭的脸蛋。

    哭娘子笑道:“小叶子只乐于解答将死之人的问题,小江有疑问,不如直接问我。”

    尽管身前温热的身躯如胶似漆,肆意撩拨着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躁动,可一瞅见眼前这副诡异面容,姜逸尘只觉如芒在背,心下欲火转瞬即逝,很快便可镇定吐纳。

    姜逸尘不再躲避哭娘子的眼神,认真道:“还请哭娘子不吝赐教。”

    “这大半年来,小江应已对各大帮派熟络了不少吧?”

    一说起正事,哭娘子眼中不复秋波迷离,反是锐利透澈。

    这眼神,姜逸尘只在另一个女人眼中见过。

    只是此二者性格迥异,身材不尽相同,姜逸尘实不敢将她们当作同一人。

    姜逸尘道:“小到各派堂主品性喜好,大到各门是非恩怨,可终无法面面俱到。”

    哭娘子道:“江湖人千千万,江湖事万万千,江湖不是一本书,本非一年半载便能琢磨通透,更何况你涉世不深,存在诸多盲点也不足为奇。”

    姜逸尘道:“哭娘子教训得是。”

    “少卖乖。”哭娘子啐了一口,“你应知道而今押镖运镖的生意是越发不景气了。”

    姜逸尘颔首道:“现如今江湖路太不平,押运镖物风险大,收益小,许多中小镖局只应承小镖、暗镖,终难维持镖局正常运转,纷纷关门大吉。便是连南北镖局,为填补帮派日常花销,也不得不以驯养马匹、倒买倒卖各地货品为副业。”

    哭娘子道:“不错。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镖局尚且如此,那些以押运镖为副业的帮派便更难在此道上捞着油水。”

    姜逸尘道:“杀手刺客生意日趋冷淡后,押镖运镖也愈来愈难赚钱,搜魂殿这日子过得委实不舒坦。”

    哭娘子笑道:“搜魂殿确实时运不济,而与之相比,醉红颜的生意却是越做越红火。”

    姜逸尘蹙眉道:“醉红颜经营的是酒楼生意,搜魂殿干的是流血卖命活,二者并无直接联系,缘何忌恨上醉红颜?”

    哭娘子道:“醉红颜的酒可不全是他们自己酿的。”

    姜逸尘道:“酒楼生意要想做大,便得满足各方客人口味,酒自然也得来自五湖四海。”

    哭娘子道:“既是来自五湖四海,醉红颜是不是自己押酒运酒?”

    姜逸尘不可置否,转言道:“酒水价值有限,托付镖局运送未免增加成本,更何况醉红颜并不缺人手。”

    哭娘子道:“不仅不缺人手,能手也不少。”

    姜逸尘道:“你的意思是……”

    哭娘子道:“一个名声在外的酒楼,常为自家酒水保驾护航,换作是你,你会否找他们捎带些货物?”

    姜逸尘恍然。

    哭娘子接着道:“这些年间,醉红颜也只在兜率帮身上栽过一次跟头,其他时候可从没出过岔子。”

    哭娘子虽未细说,但姜逸尘正巧知悉当年之事始末,得知醉红颜竟只在运货途中被截胡过那么一次,微感讶异,道:“也便是说,醉红颜不经意间抢了别人的生意?”

    哭娘子道:“抢的恰好便是搜魂殿的生意,还是几单大生意。”

    姜逸尘啧了啧嘴,摇头道:“客人只不过做出了与其而言更好的选择,搜魂殿未免太过蛮不讲理。”

    “搜魂殿可不这么认为。”哭娘子笑了笑,“况且,在他们老本行的规矩中,要想生存下去,就得接生意,没生意也得抢生意,冲突便也无可避免。”

    姜逸尘道:“仅是冲突?”

    哭娘子道:“初时只是冲突,正好又赶上九州四海两盟撕破脸皮,搜魂殿便毫不客气地下了狠手,醉红颜也非软柿子,给予了凌厉反击,双方都折损了些要员,这梁子也便结下了。”

    “若无罢战,生死自负。醉红颜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叶凌风忽而提起双方事先定下的规矩。

    哭娘子道:“相比醉红颜,搜魂殿人丁更显单薄,未尝不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奈何他们拉不下颜面,只等醉红颜来提。”

    叶凌风一听,不由兴致大减,道:“无怪乎这夜氏兄弟不尽全力。”

    “也不尽然。”姜逸尘在谈论间尚留了几分注意力在舞剑坪上,显然已观察出哭娘子所言的战略。

    叶凌风奇道:“噢?江兄弟有何见解。”

    姜逸尘简单道:“田忌赛马。”

    叶凌风似有所悟,道:“夜家兄弟自五年前在兜率帮手中险死还生后,实力精进不少,神鬼莫测的《乱神诀》,加之孪生兄弟与生俱来的默契,二人合力足矣匹敌常坤,可一旦分开……”

    姜逸尘接话道:“实力便大打折扣。”

    叶凌风道:“但《乱神诀》中鬼把戏不少,他们单打独斗或难有建树,可全身而退却不成问题。”

    姜逸尘道:“双方各来了七人,他们俩只要选对了对手,余下的局面便全在醉红颜的掌控中了。”

    叶凌风道:“何为对的对手?”

    姜逸尘道:“最强的对手,和最容易挑衅的对手。”

    叶凌风道:“温不语自是七人当中最强。”

    姜逸尘道:“此人很年轻,既少言寡语,又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只是,这股子傲气,太容易被利用。”

    叶凌风叹道:“可怜荆十一煞费苦心,让牧锋和冬晴来为这小子压阵,结果还是没能耐住性子,被夜潮涯几句话便给哄骗了出来,虽拿下第一局,可他这最强战力也凭白被消遣了。”

    姜逸尘道:“东方月则是七人之中最年轻者,也最易被挑衅。”

    叶凌风道:“实力虽不可小觑,却不具备像温不语一般压倒性的优势,这第二回合,夜逢山不一定会输。”

    夜逢山当然不会输。

    至少在群豪眼中,现在正是夜逢山主导着战局。

    尽管东方月脚下生风,出招迅疾,可他刺出的双匕,每每都会在触及夜逢山的衣袍前偏离方向。

    定睛细看,便可见数道黑气在夜逢山周身环绕。

    众人不知其中古怪,但均料想此黑气必与那《乱神诀》有关,想来这黑气不是能扰人视线,便是能乱人心神。

    夜逢山只需不断地消磨对手的耐性,静候一击制胜的良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瞧见温不语没费太多力气便轻松胜出,东方月便想趁着己方士气正劲,趁热打铁,再下一城,一举奠定胜局。

    久攻不下终于后知后觉夜逢山似是弄了什么鬼名堂,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东方月自觉遭夜逢山当众戏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在向夜逢山再次发起冲击前,袖口、衣带、脚尖同一时间亮起二十余道寒光,将身上所有暗器一股脑射向夜逢山。

    东方月相信这次他绝不会失手,因为他已用二十余道暗器封住夜逢山所有去路,接下来不管眼前出现何物,他都不会改变出手方向,夜逢山的鬼泣刀偏笨拙,终究无法拦住他雨点般的攻势!

    可是他错了!

    夜逢山等的便是他全力施为的时候。

    天色尚早,东方月却觉着眼前一黑,手中双匕也再不听使唤,身子旋即被束缚住,他已被黑暗吞噬!

    一连串金铃般的轻响在左耳畔响起,他能分辨出是暗器被击落的声音。

    他慌了神,他必须立马从黑暗中挣脱!

    噗哧!

    他身子一僵,他能感受到一把冷冰冰的刀锋,从他的后心窝扎入,从他的胸前窜出!

    唰!

    他又重见光明,他被晃得睁不开眼,也无力睁眼。

    他最后瞧见的应是一袭黑袍,本该披在夜逢山身上的黑袍。

    刀拔出,东方月倒下!

    舞剑坪上,老伯已宣判完本回合胜负。

    搜魂殿众人面如死灰,他们不是无法接受东方月的失败,而是无法接受夜逢山仅是用了个简单的障眼法,便要了东方月的性命。

    哭娘子见此,讥诮道:“杀手只有在阴影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实力,他们曝露在明处,本已失了优势,此二子又过于年轻,定力不足,若没有过硬的实力,也只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叶凌风笑道:“搜魂殿已乱了阵脚,想来下一回合便是由冬晴或者牧锋来稳住局面,按江兄弟你的推断,接下来醉红颜该上谁合适?”

    姜逸尘不假思索道:“追风剑客林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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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七章 平平无奇

    追风剑客林诉风,年逾四旬,身高六尺,长相平平无奇。

    他的穿着质料一般,剪裁合身,看来也是平平无奇。

    他手中的剑也和市井铁铺中随处可见的铁剑一般平平无奇。

    武林大会若单单比长相,他显然是极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不论最丑最怪的,还是最美最俊的,总不是平平无奇的。

    温不语和东方月相貌本不出众,可前者傲气外漏,后者过于秀气,都算是特点鲜明,相较之下,容易被忽视的林诉风显然更适合当个杀手。

    林诉风不单长相平平无奇,资质也是平平无奇。

    可牧锋却不敢忽视这个平平无奇的对手,甚至感到无比头疼。

    “认真”两字很简单,可若是每件事都能做得无比“认真”,再为平平无奇的人也会让对手感到无比头疼。

    牧锋眼前的林诉风,正是一个每件事都做得无比认真的人。

    这个人打点帮派无比认真,经营酒楼无比认真,习武练剑时更无比认真,就好像他的一天是别人的三五天一般,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醉红颜从帮派到酒楼,从上到下,点点滴滴,都被林诉风安排得妥妥当当,从未出现纰漏,不知情的人总会把林诉风当作是醉红颜的大掌柜,可细想之下又有哪间大酒楼的掌柜会如此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事实上,醉红颜酒楼最初便是由林家开的,那时酒楼还是个纯粹的酒楼,在铜陵镇上小有名气,林诉风未到而立之年已撑起了小酒楼的经营,而李弑是当地大富大贵李家的出走公子哥,二人相差十岁,本为点头之交,却因李弑一句话,林诉风便决定将酒楼拱手相让,并以此为根基成帮立派,广纳侠义之士。

    在林诉风十几年如一日无比认真的经营下,醉红颜不断壮大,而其至今也仅居长老之位。

    在牧锋看来,这样的人简直是个傻子,是个疯子!

    可他偏偏拿这个傻子,这个疯子,毫无办法。

    他至少已攻出一百个回合,用离魂钩在林诉风身上打出了二十道伤口,守了五十个回合,毫发无伤。

    高手之争,就目前情况而言,牧锋当然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但牧锋却很清楚,这二十道伤口均是皮外伤,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受先天因素所限,林诉风第一反应速度并不快,所以牧锋能伤到他。

    可历经后天打磨,林诉风不仅抗打,应对也极其迅速,纵使牧锋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也难命中要害,伤及性命。

    故而,林诉风的防守虽非滴水不漏,却让牧锋有种拳打棉花的感觉,看似招招致命,实则无伤大碍。

    相反,林诉风一板一眼的进攻,看起来毫无威胁,却反逼牧锋不得一板一眼的做防。

    要是从一而终,倒也罢了,可牧锋已能感觉到这一板一眼的进攻在不断提速!

    牧锋当然不会忘了林诉风的名号“追风剑客”,这种名号在江湖上也实在是平平无奇,而且还是林诉风为自己取的,其意并不复杂:追赶上风之速度的剑客!

    在牧锋看来,资质平平的人想要追上风的速度,定是傻子疯子,只因他们绝无法办到!

    可随着打斗持续,牧锋只觉双眼越发生疼,呼吸越发不自如,想吐口气,便要喝下一肚子凉风!

    林诉风脚下移动速度和手上出剑速度已追上了劲风的速度!

    !

    牧锋左右手先后一震,旋即虎口吃痛,两把离魂钩尽数被缴!

    眼见林诉风抖了个剑花,再行刺来,动作平平无奇,却迅疾如风,转瞬即至。

    牧锋心下大骇,生死一念间,内劲迸发,脚下一瞪,身形爆退两丈!

    牧锋已非年少力壮之时,这瞬间脱身之法出于本能,却对其身体造成不小损伤。

    他未能稳住身形,只得蹲下身,双手撑地。

    看来正要垂头咳血,却见六道寒芒从其背上射出!

    林诉风似早已料到,不闪不避,舞剑荡开六枚银针,脚步不停,不给牧锋喘息之机。

    牧锋仓惶向被击落在一丈外的离魂钩扑去,同时左袖一甩,又有十道暗器射向林诉风!

    杀手身上的暗器本不会多,若无法在出其不意间制敌,便用作最后一道保命手段,像东方月那般只为封锁敌人退路,便直接亮出身上所有暗器的做法,委实愚蠢至极。

    牧锋收回杂念,他已无资格去嘲笑刚刚倒下的年轻人,毕竟他当前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劲风刮得花草纷飞,林诉风步步紧逼,牧锋方才若是探手去拾武器,他的手当已断了。

    牧锋选择了放弃,他强自拧开身子,朝另一个方向横移,脚底下弹出两把飞刀,只为与林诉风拉开距离。

    林诉风当然不会因此被逼退,他脸上多了两道划痕,划痕却不深。

    场上局面的变化循序渐进,大伙儿已能看出,自牧锋落入下风开始,其身上的剑痕已是越来越多了。

    暗器用尽,手无寸铁,牧锋心知必败无疑。

    可他不想死!

    好容易与对手再次拉开三丈距离,已流失不少精血的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无力感,终令他瘫倒在地,再难站起。

    在那股劲风袭来之前,牧锋抢先一步认了输。

    剑锋稳稳当当地悬停在牧锋额前。

    平平无奇的剑下是个衣衫破碎,华发披散,耷拉着头,失魂落魄的鹰眉老者。

    剑锋终究没落下。

    心已死的人即便活着也与死了无异。

    *********

    三局战罢,醉红颜不论从策略还是实力发挥上来说,都要高出搜魂殿一筹。

    这也从侧面反应了两个帮派近些年的发展情况,一方经营有道,蒸蒸日上,一方患得患失,每况愈下。

    与搜魂殿一般景况的还有聚义山庄。

    这个仅凭一个“义”字,便让众多绿林好汉齐聚的大山庄,在昔年中州陷入危难时,能勇猛无畏地冲锋陷阵,可当一切归于平静时,他们再无法凭一个“义”字吃饭过日子。

    曾几何时,他们一个个都是山大王,过着打家劫舍的生活,十天不开张,开张吃十天,不需为生计磨破脑袋。

    可在中州历经生灵涂炭之后,他们再无法过着那不可一世的逍遥日子,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费尽心思来解决一大帮人的温饱问题。

    而这十几年下来,山庄里的好汉有来有往,掌事者广撒渔网置办各类产业,所幸有个把开花结果,没让山庄就此一蹶不振,但与大多帮派相比,聚义山庄终属高不成低不就,和藏锋阁这类有的放矢、遍地开花的大帮派相比自是大相径庭。

    不甘心当个匆匆过客的聚义山庄,仅是由领头的副庄主莫等闲强势扳回第二局,另三局则未能与藏锋阁抗衡太久,便一一落败,四局三负,当先出局。

    这场较量结束之快,令姜逸尘未能观察到任何有用信息。

    另两场对决,姜逸尘也有所留意。

    红尘客栈虽属四海会盟,但此前行事委实太过低调,几乎与四海诸派不曾往来,故而此时场面上,只能听到为屠龙阁叫好的声音。

    可姜逸尘听得出来这些叫好声下所掩盖的心声,那是对未知的担忧和恐惧,一如他们对听雨阁,对洛飘零的担忧和恐惧。

    红尘客栈显然不想暴露太多实力。

    第一局,他们仍派出渡人出阵。

    渡人先前抗下熊烈那平地惊雷的一击后,不但武器毁损,手也负了轻伤。

    此番再次出阵,只守了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认输。

    屠龙阁仅来了五人,排兵布阵本处在劣势,虽耗去一个即战力,好歹也算拿下一局,并不吃亏。

    而第二局,红尘客栈出战者仍是孤心魂,其对手是屠龙阁中仅次于阁主武厉的年轻剑客小熊。

    两位剑客的较量至今还未结束,姜逸尘虽一直在关注醉红颜与搜魂殿的较量,可还是特别留意了两者的战况。

    孤心魂所用的招式是先前对付月神婆婆水晶墙的招数。

    姜逸尘绝不认为孤心魂会的仅有这些,因为他仅用这三招便与屠龙阁的第二剑客打得游刃有余,而且想来不用多久,小熊便要落败了。

    不是输在体能或是剑法,而是输在心态,孤心魂实在太有耐心了!

    孤心魂刻意隐藏实力,自然是想为下一场,乃至下下场对决留手。

    见此情景,姜逸尘不禁猜想:这红尘客栈难道真是为了夺得武林盟主而来?!

第三九八章 没腿的人

    姜逸尘目光一转。

    舞剑坪另一端,正有一男一女战作一团。

    女子约莫三旬有余,手持橙黄细剑,身着留仙裙,柳眉紧蹙,发簪应是在打斗中被击落,发髻摇摇欲坠。

    男子堪堪不惑年纪,身板健硕,过肩长发翻飞,可瞧出其面容削瘦,定睛细看,依稀可见其脸上有数道伤疤,大小纵横。

    姜逸尘已认出那女子便是散人居副帮主、阿亮结发之妻阿梅,至于男子身份则尚未认出。

    那男子分明有两条腿,可腋窝下偏偏夹着两根铁拐,铁拐显然不是工具,而是武器,把阿梅逼得左支右绌的武器。

    铁拐足端很是尖锐,除了握柄较长,与双枪并无异同。

    男子左右开弓,不断用铁拐朝前戳刺,进犯阿梅。

    戳刺速度之快,眼力稍差者,只能看到铁拐残影。

    阿梅纵然眼睛跟得上,单剑难以招架双拐的冲击,只得不住后撤。

    男子则是脚不落地,倾身向前,紧咬不放地猛攻。

    二人以此状态交斗了十来丈距离,姜逸尘终是察觉到了异状。

    阿梅后撤过程中,每次足尖点地,都会加上一分力,试图脱离开男子双拐的攻击范围。

    而男子脚尖极少触地,更不见其借力,似乎只是在同一水平面上滑行,便能不被阿梅落下。

    此人轻功莫不是已达到御气而行那种传说中的境界?

    不。

    姜逸尘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已能看出男子刺出双拐的频率不比先前,并非是后继乏力的模样,而是……力气分散了。

    这人分散了一部分内功在维持身躯滑行!

    姜逸尘还未能想明白其中缘由,阿梅已在男子的压制下,觅得反击机会。

    一剑长虹贯日,劲气四溢,剑芒似晨光撕裂雾霭般从双拐的拐影中窜出,直劈男子面门!

    从姜逸尘的视线来看,男子已避无可避,阿梅这一剑足矣致命。

    可下一瞬,姜逸尘便瞧见阿梅这一剑劈空,男子身影一闪,出现在她身后,右拐一横,一记横扫千军扫向身后。

    阿梅有那么一丝错愕,可反应亦是不慢,轻盈一跃,将将闪过。

    未待其落地,早已回过身的男子马不停蹄地扬起左拐,凌空挥舞。

    只见一道硕大的棍影在虚空中浮现,抽打向阿梅!

    阿梅无处借力躲闪,只得挥剑迎击。

    可那棍影似重有千钧,第一棍便让腾在空中的阿梅身形顿住,第二棍直教阿梅原地下坠。

    砰!

    阿梅单膝跪地,右手举剑护住天灵盖,左手轻抵剑身,运起内劲挡下接踵而至的棍影。

    铿!锵!

    又有两道棍影落下,阿梅身躯轻颤了两下,她深知不能坐以待毙,便再次鼓足内息,趁着棍影落下空隙,剑身一斜向前横砍,划出一道橙光剑气,直袭双拐男子。

    男子看出阿梅是想以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逼迫自己收招,肃杀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冷笑。

    阿梅刚挥出一道剑气,哪来得及收剑做防,见棍影未停,花容失色,只能调动内息保护要害,同时将身子稍稍往旁侧一倾,尽可能减小损伤。

    只听一声闷哼,阿梅终未能避开棍影,头部硬挨了一棍。

    阿梅本是半跪于地,身躯前倾,竟险些向后倒去。

    显然那一棍几乎把她闷晕,所幸阿梅并未就此倒下,她已站起身,蹬腿向后飞退。

    阿梅头上的发髻已彻底被打散,姜逸尘未能看清细况,却在那随风舞动的青丝中捕捉到了几许樱红。

    那一棍实在不轻。姜逸尘心下叹道。

    再看阿梅的左膝更是血肉模糊。

    姜逸尘不禁感慨,这人果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他将视线挪向那男子,却不由怔住,男子拄着双拐笔直站立,左腿处自膝盖以下竟是空空荡荡!

    阿梅那搏命一剑,便是赌男子不敢搏命,可惜她搏错了,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狠人。

    阿梅已挨了一闷棍,那男子也该当付出相应代价才是。

    男子是未能完全避开剑气,是以左脚被斩断?

    可断脚处为何没流血?

    看来更像是本便断了腿。

    “这家伙早已没了双腿,接在膝盖上的,只是义肢!”回想起先前男子古怪的滑行动作,姜逸尘幡然醒悟!

    他心念百转,擎天众若真有这等狠人,他绝不会漏过相关信息,很快便在脑海中找到了答案。

    司马杰,早年间与其父司马雄被中州镇北将军崔平收归帐下。

    司马父子武艺超群,善使大刀,长于冲锋陷阵。

    中州外夷祸乱之际,司马父子受命带兵,绕至瓦剌军后方意图截断其粮草运输,不料中计遭俘。

    瓦剌军严刑逼供,欲从司马父子嘴中套出中州北关布防情况,司马父子誓死不从。

    司马杰双腿自膝盖以下被齐齐锯断,当场昏死过去。

    司马雄则是在亲眼见证其子被锯断双腿后,再遭酷刑,折磨致死。

    不日之后,镇北军在晋州霍家及各路江湖英豪相助下大破瓦剌军,发现一息尚存的司马杰,将其送至药谷,侥幸保住其命。

    数年后,君迟造访药谷,离开时带走了司马杰,自此,司马杰成为擎天众一员,鲜少在江湖上出没。

    “鬼刀”司马杰,受脚上义肢所限,用刀当然再难复当年之勇,可又有谁敢相信,他竟能将一副拐杖也使得炉火纯青,让散人居副帮主如此狼狈?

    姜逸尘收回思绪,但见司马杰并未急于进攻,依旧静立原地,等待着猎物最后的拼死挣扎。

    再看阿梅手中橙剑光彩熠熠,其身后是同样闪烁着橙光的剑影,呈圆形环绕。

    本有些暗沉的天色下,舞剑坪上竟有霞光万丈!

    一番奇景,惹得众人瞩目。

    霞光本为美景,可在此刻见来却有些刺眼,教人难以直视。

    令人吃惊的是,这霞光并非静景,而是在移动。

    姜逸尘难以分辨出霞光移动快慢,可在他眨眼间,霞光已将司马杰吞没!

    姜逸尘没有太过惊骇,反而心生不解。

    他能感觉到这些霞光或是剑气化形所成,应是阿梅的杀招,却无法感受到任何杀机。

    是我并未身处其中的原因?

    姜逸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哭娘子似乎注意到了姜逸尘脸上的疑惑,说道:“落霞与孤鹜齐飞。只有落霞、孤鹜双剑合璧时,才能发挥出这对宝剑最大威力,单只有落霞,更倾向于扰敌,杀伤力有限,就不知司马杰会否留阿梅一命了。”

    姜逸尘闻言了然,阿亮阿梅夫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携手共渡三十载,早已达到灵犀相通的境界,他们二人一如醉红颜的夜氏兄弟,只有相互配合方能相得益彰,传世双剑落霞、孤鹜更像是为夫妇二人量身打造,合二为一或能所向披靡,拆散开来,到底是要差上些许。

    迄今为止,哭娘子的判断还未出错过,姜逸尘自也认可其所言。

    不多时,霞光褪去,阿梅身前却多了两道人影。

    其中之一,自然是司马杰。

    另一道身影是个长身玉立的华衣男子,散人居帮主阿亮。

    孤鹜剑并未出鞘,阿亮仅是徒手握住司马杰刺向阿梅的右拐。

    司马杰没有刺出左拐,不知是为稳住身形,还是早已料知阿亮会现身拦阻。

    “第三回合散人居认输,还望司马兄高抬贵手。”

    阿亮温和一笑,旋即便松开了手。

    司马杰似也毫无为难之意,收回右拐,身形一跃,便飞掠至场边。

    阿亮冲司马杰离去方向抱了抱拳,便回身抱起已是虚弱不堪的妻子。

    姜逸尘的视线跟随着夫妇俩回至散人居众人所在之处。

    一年前在蜀地四两千斤堂前碰到的吴桐、苗凤儿夫妇并不在其中。

    想来也不奇怪,吴桐右手已无法握刀,来参加武林大会也难有作为,即便他未曾负伤,以他与敌盟女子结姻之事,来到这儿想必两盟都难讨好,少不得遭冷眼敌视,反让散人居处于不利境地。

    阿亮、阿梅刚至,散人居另两位姑娘已忙活起来,一人为阿梅把脉止血,一人为其梳理妆容。

    此前南宫涵雨和冰忆只取得一胜,第三回合阿梅又不敌司马杰,万俟夫人似乎更长于疗伤,现下已在为阿梅医治,一时三刻也难下场较量。

    余下阿亮和公孙煜总需一人当先出马,扳回一局,否则第五局已无需再比。

    姜逸尘只能瞧见二人的背影,阿亮好似委以重任般轻拍了公孙煜肩膀两下,便毅然决然地走回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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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不败之人

    不知为何,姜逸尘只觉阿亮那手好似拍在自己心头,让他的心沉了又沉。

    在姜逸尘看来,阿亮一言未发的举动中饱含千言万语。

    他不由回想起吴桐在汉阳村时所言,阿亮、阿梅自晋州城随公孙煜去往秦地追寻季后,便在好一段时间里与帮中断了联系,直至他习得阴风功出关,叶凌风才带回三人神秘归来,以及公孙煜以个人身份加入散人居的消息。

    三人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在江湖中消失大半年,可不论是散人居或是公孙世家,在这期间都没有太大反应,好似将之视作闭关修炼这等稀松平常之事。

    此事若不深究,自是到此为止,可若同大批江湖人士被软禁于天涯小镇大半年的传言联系起来,此中必有蹊跷!

    从目前情形而言,三人不像是被软禁,更像是同某人或是某一方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协议非但要求散人居必须加入武林盟主的争夺,还要他们全力以赴。

    散人居实力虽不差,却也未到睥睨群雄的地步,以今天到场的六人而言,除了阿亮、阿梅、公孙煜三位正副帮主齐出外,仅有冰忆一名护法在此,与其他帮派相比竞争力有限。

    很显然,散人居对这武林盟主之争不感兴趣,却具备给对手制造麻烦的不俗战力,加入武林盟主的争夺更像是受人所迫。

    可又有谁能胁迫阿亮、阿梅、公孙煜三人同时低头呢?

    阿亮、阿梅身世平平,心中除了彼此间的牵挂,只剩散人居这个家,以及公孙煜这个交心朋友了。

    散人居至今无恙,三人近来密不可分,似乎没有空子可钻。

    至于公孙煜以个人身份加入散人居,看似疑点最大,但而今江湖,千百帮派林立,世家逐步没落,公孙世家要想不萧条败落,终无法置身江湖之外,通过公孙煜与阿亮、阿梅良好的私人关系拉近与散人居的距离,同时留住世家的最后一份尊严,可谓一举两得。

    这点阿亮、阿梅心如明镜,即便与公孙煜交心,也断然不会因公孙世家有何变故,便拿散人居来冒险。

    若非受迫,想必是有人出面说服了三人。

    说服三人参战,谁会是受益方?

    比斗规则或早已定下,可抽签分组总无法作假,如此一来,九州帮派都不会是受益方。

    四海中唯有诸神殿、凤鸣轩、藏锋阁三大帮会对武林盟主之位存有念想,是三者一齐或是三者之一说服了散人居?

    他们又凭何来说服三人?

    晓之以大义?

    许之以厚利?

    尽管姜逸尘与三人并不相熟,但也不认为三人会被名利所动摇。

    至于大义,至少四海会盟的“大义”,也绝非散人居所向往的。

    解开谜题的关键,归根结底便是三人前往秦地追寻季时缘何失踪,期间他们又见了何人。

    姜逸尘在出关后曾尝试着去打听,却一无所获,故而现下仍难摸着头绪,可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往洛飘零那寻去。

    不论如何,洛飘零和公孙煜曾为至交好友总归是不争的事实,与盗窃少林金印一事相比,或许公孙煜为此反目,欲置洛飘零于不义,才是最大的谣言。

    姜逸尘心下暗叹口气,这些时日来,他所收集掌握的情报实在不少,可它们却如一片片支离破碎的布,在拼成一张完整图案前,总让人眼花缭乱,一头雾水,更何况他还未凑齐那些最为关键的布。

    其中某些布,便掌握在他身侧三人手中。

    譬如本次的行动暗号:泰山崩,麋鹿兴,风动云乱。

    从字面意上解,“泰山崩”和“麋鹿兴”都是指突发事件,“泰山崩”程度更大,应是指大变故带动小变故,“风”和“云”不出意外便分别是他们这些邪门魔教和舞剑坪上那些正道武林人士了。

    场上一旦出现大变故,便是行动信号,他们这些妖魔鬼怪刮起阴风,让武林正道陷入大乱。

    可究竟何为大变故,姜逸尘也摸不着头脑,他能做的只有听命行事。

    此次行动,夜殇、哭娘子、幽鬼三人显然知道的更多,他和叶凌风不过打打下手罢了。

    姜逸尘轻轻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场上较量,所幸哭娘子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远端,并未发现他的失神。

    很快姜逸尘便发现身边四人的视线都锁定在同一处,那儿,醉红颜与搜魂殿的较量已到了白热化阶段。

    两帮比斗处立有两道身影,却只有一人。

    男子似与李弑一般年纪,身着染墨白衣,手持三尺青锋,颇有文人雅士之范。

    另一道身影与其身形轮廓相仿,却是由水墨所勾勒,手中竟同样握着一柄剑。

    单凭此举,纵然其鲜少行走于江湖,其名头也不会小。

    此人正是李弑结拜兄弟之一,醉红颜二掌柜墨泊。

    墨泊与那道水墨身影也非全然静立不动,二者始终保持在一丈距离内,不断交替着位置。

    一旦墨泊主身受到攻击,便当即化作水墨身影,水墨身影化作主身,令敌人的攻击如泥牛入海,不见痕迹。

    于是,在众人眼中这处比斗就像是墨泊一人的独角戏,通过水墨身影不断变换身位。

    墨泊当然不会在这场合上和自己的水墨身影唱哑剧,至少他不会一次次洞穿自己的心口、划破自己的脖颈、狠戳自己的肚脐眼这样来折磨自己,这无疑都是他对手的杰作。

    墨泊的对手是谁?

    冬晴。

    姜逸尘并没往搜魂殿所在处瞧,已得出答案。

    搜魂殿连遭打击,三局仅取一胜,若此局再输,便再无翻盘机会,眼下需要个人来力挽狂澜,冬晴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逸尘未曾忘记在雁回客栈中被听雨阁一行人逮住的独孤羽,苍蝇不叮无缝蛋,听雨阁对这些帮派如此关照,姜逸尘也不会放过。

    搜魂殿原先以杀手老大为首,其下根据实力,分为金魂、银魂、铜魂、铁魂杀手。

    彼时金魂杀手有二十五人,银魂杀手过百,铜魂杀手上千,铁魂杀手涵盖不直接隶属搜魂殿的临时杀手,人数不可计。

    时过境迁,搜魂殿现存金魂杀手十三,银魂杀手二十,铜魂杀手三十,铁魂杀手过百。

    其中金魂杀手依照功绩和实力,由一人担任殿主,四人为护法,余下八人任长老。

    牧锋也曾是金魂杀手中的佼佼者,现如今虽廉颇老矣,但功不可没,便也担任长老一职。

    温不语年纪尚轻,自然谈不上有何大功,但实力斐然,潜力无限,荆十一便破格将其提拔为最年轻的护法。

    至于冬晴,作为殿中老牌杀手,亦是为数不多、未曾失过手的杀手,实力与功绩并存,不比温不语容易对付。

    也正因此,姜逸尘无法捕捉到冬晴任何动向,仅能通过墨泊和那道水墨身影判断其攻势。

    姜逸尘勉强瞧出冬晴的步法便是尹厉算计他时曾施展过的掠影步。

    他虽未习得掠影步,但亦知晓施展这套步法消耗极大,否则那时的尹厉功力要胜过他,何至于在奔袭至他面前时,便后继乏力,不得先避开他的反攻。

    如今,姜逸尘眼力已今非昔比,墨泊与水墨身影已交替不下二十次,冬晴仍未停下脚步,其实力可见一斑。

    正在姜逸尘看得入神之际,却听夜殇道:“千百年前,墨家的《墨攻》被江湖人耻笑一无是处,后世传承者亦无力扭转局面,让一代巨著宝珠蒙尘。幸而今世出了这么个墨泊,也倒真让世人开了眼。”

    哭娘子笑道:“诸子百家,墨家奉行兼爱、非攻,非攻便是不攻,据说《墨攻》中所载无一不是退避三舍的退让之术,也非水晶墙那类强硬的防御之术,大家自然难瞧上眼,能以水墨化身外之身,墨泊可算是一代奇才了,无怪乎在江湖上未尝败绩。”

    夜殇也笑了,说道:“你莫忘了,冬晴也未曾失过手。”

    叶凌风道:“两个不败之人今日终得有一人金身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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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零章 消失的剑

    未尝败绩,于绝大多江湖人而言,何其荣耀。

    有些人求而不得,可有些人偏偏避之不及。

    墨泊便是那个避之不及的人。

    他生性洒脱,好把酒言欢,不喜追名逐利,可这份荣耀却为他带去了无尽的烦扰。

    自弱冠之年力挫崆峒三杰与屠龙阁第一青年俊才武厉翱鏖战半个时辰不分胜负起的十余年间,慕名来寻墨泊一争高下者络绎不绝。

    初时墨泊尚能以礼相待,接受挑战。

    不出三两月功夫,墨泊便难堪其扰,屡屡借故避而不见,致使随后的一两年声名不复。

    到了后来,仍不时有江湖人登门拜访,墨泊不再一味推脱,而是在一段时日内,择其强者而战。

    挑战者中不乏昔时魔宫展天、藏锋阁俞乐乃至擎天众副掌门郝战等强者,尽管他们未败在墨泊剑下,可也拿墨泊无可奈何,只得握手言和,故而墨泊虽非战无不胜,却是实实在在的未尝败绩。

    墨泊从不主动出击,也无人能攻破其独树一帜的《墨攻》之道,对追名逐利的江湖人而言,既难分胜负,便失去了挑战的意义,是以近些年到醉红颜喝酒的人越来越多,可挑战墨泊的人却越来越少。

    未尝败绩,于江湖人而言如此,于职业杀手而言却截然不同。

    职业杀手一旦遭逢败绩,便意味着失了手,而失手很大程度上便意味着死亡。

    金魂杀手的任务榜单中无一不是当下江湖一流高手,搜魂殿自不会曝光雇主的任务目标,但任务完成记录却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不久后,江湖人便知晓了那五个未曾失手的杀手身份,他们尽皆在殿中担任要职,即殿主荆十一及四名护法。

    温不语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其中,多少得益于其所接任务不多,但也无法否认有几位江湖一流高手成了其刀下亡魂。

    老辣如牧锋显然也曾马失前蹄过,故而不在五人之列。

    在搜魂殿归入四海会盟前,冬晴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可在这段“无名无姓”的岁月中,显然有更多高手在其手中殒命!

    冬晴终于停下了脚步。

    场上终于不再是墨泊的独角戏。

    姜逸尘也得以看清冬晴的模样。

    只一眼,姜逸尘便看明白了为何冬晴未何从未失过手。

    这是一个对自己极其严苛的人。

    他身着藏青色劲装疾服,手脚处袖口都被系紧,双手握着不到一尺长的乌黑短匕,一头短发下露出一副棱角分明、和蔼友善的面庞。

    一身装扮毫不拖泥带水,易于改头换面,任何时候都不会成为他行动的阻碍。

    一番激烈搏杀,一无所获后,仍能平静如水,他有颗杀手的心,更是颗强者的心。

    只见冬晴抬手用手背轻拭下巴,先前进攻之猛烈,难免不流些汗。

    可他竟就此拖着下巴,似在思索破敌之策。

    “江兄弟可有办法破解此局?”姜逸尘耳边传来叶凌风慵懒的询问声。

    “没有。”

    姜逸尘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自然早已琢磨过如何对付墨泊这副水墨化身。

    水墨化身与八门遁甲的开门在移形换位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试想若能随心所欲、毫无间断地释放开门,便意味着能随心所欲、毫无间断地移形换位,对手出手再快,都能在第一时间内避开,甭管威力几何,都一无所用。

    要伤到墨泊,至少需具备两个条件。

    其一便是能将墨泊移动空间限制在一丈方圆中,其二则是出招威势足矣覆盖那一丈方圆的区域。

    二者缺一,都难破《墨攻》的玄妙。

    姜逸尘一样都无法做到,目前为止,似也无人能做到。

    哭娘子笑了笑,道:“我们几人中或许就老鬼有本事逼那小子就范了。”

    幽鬼也难得看出点兴致,道:“有机会倒能试上一试。”

    姜逸尘闻言一怔,竟是漏了幽鬼也有个身外化身的秘术。

    一对二不行,二对二,墨泊这瞬间转换身躯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只是,冬晴会有这身外化身之法么?

    叶凌风又道:“目前看来,温不语果然是后生可畏,如若是他来对付墨泊,又会如何呢?”

    幽鬼轻哼了声,道:“如果只是比斗较量,温不语自然能轻松拿下冬晴,可若以命相搏,最后活着的定是冬晴。”

    “如若是温不语上来,绝不会向冬晴这般站着浪费时间,他定会在不断地进攻中,等待墨泊犯错,露出破绽,或是找出《墨攻》的漏洞,再去破解。”夜殇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夜殇最后总结道:“当然,在这之前,他很可能已经先把自己累死。”

    哭娘子噗哧一笑,显然没料到夜殇竟会拿这事开玩笑。

    叶凌风道:“就不知冬晴思考得如何了。”

    天色暗沉,冬晴的双眸却如宝石般明亮,显然心中已有定计。

    冬晴再次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群雄只能将目光集中在墨泊和那道水墨身影上。

    可过了半晌,墨泊和水墨化身未在遭到任何一次侵袭。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目露疑色之际,突有人喊道,“快看!”

    “那是……”

    “毒雾!”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响起,群雄果然见到以墨泊所立为中心的一丈方圆外,笼罩着一层近乎及膝的墨绿色浑浊雾气。

    墨绿色浊气下,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泛黄,失去生机,枯败。

    这情景姜逸尘似曾相识,这毒倒与王芝芝的生灵灭有些相似,但毒效显然要差了些。

    墨泊要是踏入毒阵中,短时间内或无大碍,可若在其中稍加耽搁,想必会遭毒气伤损腿部经络,以致再难活动自如。

    “撒毒阵,限制墨泊移动范围,不过这毒阵的施放未免太过精细了吧?”姜逸尘心下暗叹。

    叶凌风奇道:“这墨泊为何不逃开?难道他事先丝毫没有察觉?”

    哭娘子道:“非也,非也,这对决毕竟有场地限制,墨泊终有避无可避之时,与其如此,不如以逸待劳。即便冬晴的《碧蟾功》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可布置这么大范围的毒阵,对其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到一招定胜负之时,有更多胜算。”

    叶凌风道:“这么说来,墨泊非赢不可了。”

    哭娘子道:“我只知道醉红颜非赢不可。”

    在哭娘子分析时,场上形势已起了变化,墨泊与冬晴再次短兵相接。

    冬晴当然不见影踪,而墨泊的水墨身影和他主身则继续不断交替换位。

    可不论其如何变换身位,终无法走脱出那一丈方圆。

    随着毒阵往里侵蚀,墨泊得以落脚的范围也不断被压缩。

    不出片刻,墨泊和水墨化身便只能在三尺方圆中立身了,而冬晴却可在毒阵内外来去自如。

    眼见毒阵继续蚕食着墨泊最后的立足之地,墨群雄知晓胜负即将揭晓,不由屏息静待。

    叮!

    电光石火间击碰无人能看得仔细,再听得声响竟已是落幕之时。

    那是两把匕首同时落地的声响。

    冬晴的匕首已落在地上。

    难道是冬晴输了?

    墨泊的水墨身影已消逝不见,而他手中的剑……

    墨泊手中没有剑!

    剑在何处?

    “剑在冬晴嘴里!”已有人喊到,语气中带着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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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一章 八强落定

    和光剑。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长三尺,宽一寸,研磨精良,附有暗纹,寒光内蕴,不露锋芒。

    在江湖上,和光剑算不上一柄名剑。

    在醉红颜,和光剑也不是最锋利的那柄剑。

    可不论如何,和光剑终是柄货真价实的利剑,绝非江湖卖艺人用以表演“吞剑”绝活而特殊打造的剑。

    虽说有真本事的江湖艺人会为博得更多喝彩和赏银,铤而走险吞真剑,但这儿是武林大会,这儿进行的是武林盟主争夺战,这儿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不是逢场作戏,却偏偏上演了在市井大街屡见不鲜的吞剑绝活。

    和光剑不在墨泊手中,正是在冬晴嘴里!

    露在外边的剑柄剑身共一尺有余,也便意味着余下近两尺长的寒铁在冬晴身体中!

    和光剑剑柄与剑身同宽,在冬晴孔武有力的手中细若竹签。

    在一道道匪夷所思的目光下,冬晴一寸寸地将和光剑从嘴中抽出,端详了片刻,抹去剑身一尺长处的血迹,双手呈剑,完璧归赵。

    墨泊顿了片刻,方才接回自己的剑。

    面前之人左嘴角多了道刃口,挂着血,噙着笑,眼神诚挚,好似寒冬中升起的暖阳,只让人觉着温暖,感受不到丝毫敌意。

    这人真是个杀手?墨泊心下竟生出不着边际的疑问,浑然忘了刚刚二人还各祭杀招。

    冬晴对嘴角边的伤没有任何掩饰,众人也瞧在眼中。

    霎那吞剑之举虽技惊四座,可到底还是被墨泊所伤,二人似无再战之意,那这结果便也呼之欲出了。

    却见墨泊高举起双手,大伙不明所以,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其两腋之下被刃器划破的衣衫。

    在白衣托衬下,鲜红的痕迹赫然醒目,左右腋下的血迹如出一辙。

    墨泊也受了伤!

    是冬晴的一点红所伤!

    那电光石火间,冬晴将两把匕首掷向墨泊,墨泊也将剑射向冬晴。

    结果即是冬晴吞下了大半柄剑,而两把匕首从墨泊腋下划过。

    和光剑直取冬晴面门,而一点红再偏几寸,便是墨泊的心门。

    旁观者纵然未能看清二人在那电光石火间的交锋,但从二者近乎一致的选择中,也能想象到当时必是凶险万分。

    墨泊放下了双手,他相信大家已看清了他的伤势。

    此刻的他一如既往地淡然,可在先前那片刻,他心中却有惊涛骇浪翻腾。

    《墨攻》既是门阴系内功,亦是门固若金汤的防守武学,旨在指导修习者凝练内息化形,以三百六十种千奇百怪的防御手段化解对手层出不穷的攻势,墨泊研习通透了其中关键,将之融会贯通并推衍到极致,通过内息拟化人身,实现真身化身转换自如。

    此法虽玄妙,却属阵法,既为阵法,便有阵眼,阵眼破,阵法自破。

    墨泊真身化身的转换阵眼便在其两腋之下。

    这点本只有墨泊自己知晓,而现在,显然已多了一人。

    冬晴布置毒阵,墨泊选择按兵不动,并非坐以待毙。

    冬晴在最后关头看破了墨泊酝酿已久的杀阵,及时刹住脚步,改用两把匕首来威胁阵眼。

    猎物没入笼,墨泊的准备便付诸流水,但积蓄多时的气力未散,是以用飞剑还以颜色。

    怎料最终竟是如此局面……

    墨泊释然一笑,已准备认输,拱手道:“不愧是金魂杀手,墨某佩服,此局是……”

    话语未毕,冬晴截语道:“若非有场地所限,我绝无机会伤到你分毫,冬晴服输。”

    二人竟都有认输之意,群雄见状哑然。

    如墨泊不举起双手,胜负已无悬念。

    可墨泊多此一举,二人都受了点小伤,再不好判胜负。

    二人本是敌手,两帮间也敌意满满,但这一战下来,他们已然互相认可了对手,有惺惺相惜之意。

    作为醉红颜与搜魂殿本场比斗的主持,老伯见此便顺水推舟,拍手笑道:“墨副楼主不变应万变,冬护法艺高人胆大,二位的较量精彩卓绝,实令我等大开眼界,既是平分秋色,不若当作和局如何?”

    墨泊、冬晴相视一眼,默然接受。

    在二人眼中,他们今日都已失了手,而在群雄眼里,他们依旧不尝败绩!

    醉红颜一众对此局面不显声色。

    而搜魂殿一边却气氛沉闷,温不语身侧三人垂头丧气,温不语面含愠色,拂袖不语。

    双方既无异议,第五局比斗照常进行。

    无人关心最后一局比斗结束后,双方可能打成平手的情况下是否需多赛一局,似已认定搜魂殿必败无疑。

    毕竟就场下景况而言,醉红颜数人气氛融洽,相互鼓励支招,搜魂殿一侧,自牧锋落寞下场后,除了越发厚重的喘息和时有时无的叹气外,相互间再无任何交流,有些各自为战的意味。

    尽管搜魂殿的杀手多是单独行动,理应对孤立无援的状况习以为常,可置身明处,本便让这些杀手自断一臂,现如今对手士气高昂,而己方心中或多或少都对此行目的产生动摇,余下二人不论由谁上场,都难有胜算。

    事实也不出众人所料,御天仇不费吹灰之力便了结了江风月的性命。

    醉红颜五局三胜,近乎是以零代价战胜死敌,也让整体局面处于下风的九州盟重振士气。

    另一场无关九州盟的对决中,在小熊告负于孤心魂后,屠龙阁在第三、四局仅是走走过场便直接认输,武厉未上场,屠龙阁已出局。

    于红尘客栈而言,屠龙阁是成人之美,可于观战者而言,实教人大失所望。

    好在屠龙阁和红尘客栈均属四海会盟,故而旁人虽有些牢骚之词,却也难拿什么大义来指责屠龙阁毫无作为。

    至于四场较量中唯一的强强对话,倒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焦灼。

    之所以说是意料之外,便是今日散人居所展现出的战意,实非往常可比。

    阿亮力挫擎天众大护法欣恋,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伤得比阿梅更重,即便散人居得以晋级,那他和阿梅也再无与强敌对垒的可能。

    决胜局的较量,公孙煜压轴登场。

    公孙世家的剑法名不虚传,公孙煜手中名剑水龙吟更是咄咄逼人!

    可即便如此,公孙煜在五百回合中也未能拿下看来病怏怏的君迟。

    君迟在咳血,他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

    公孙煜却无再战之意,竟是直接认输。

    群雄哗然,因为公孙煜此举无疑是让散人居前四者,尤其是阿亮、阿梅几乎拼上性命的努力付之东流。

    但也有诸如幽冥教等心细者,分析出了其中利害。

    公孙煜主攻,其剑法高明,可内功修为与君迟相比还差了一截,在一炷香内全力以赴,尚无法令君迟伤筋动骨。

    待得君迟还击时,公孙煜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倘若公孙煜也受了伤,在三大掌门尽皆抱恙的情况下,散人居一行六人的安危可无法得到保证。

    公孙煜顾全大局,适时收手便也不难理解。

    更何况君迟一直隐忍不发,似也在考量公孙煜的态度,显然他的身体状况不佳,也不愿在公孙煜身上花费太多气力。

    如此结局倒也落得个两厢安好。

    至此,晋级次轮武林盟主争夺的八个席位已各有归属,分别是九州盟中的啸月盟、擎天众、醉红颜,四海盟中的诸神殿、凤鸣轩、藏锋阁、紫夜轩及红尘客栈。

第四零二章 新老对决

    次轮较量,晋级的八个帮派依然通过抽签决定各自对手。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武林盟主之争虽有四轮,但各派并非倾巢而出,到场即战力有限,首轮交锋后,各帮实力孰深孰浅已展露大半,究竟能走多远亦可初见端倪。

    尽管紫夜轩在首轮展现出一反常态的强劲实力,可同其他七个帮派相比到底略逊一筹,加之在与沙海坞的血拼中折损了柳叶青,当下连五个人都凑不齐整,无疑成了那颗最软的柿子。

    而当抽签结果是与诸神殿同组,紫衣侯再无任何迟疑,直接弃战。

    相比其他三组皆为九州、四海帮派间的厮杀,本轮轮空的诸神殿得以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受益匪浅。

    初时的表现强硬与如今的果断弃权,都不难看出紫夜轩与诸神殿间关系暧昧,也无不令人遐想其所攀附的高枝即为诸神殿。

    首轮通过合理战术安排顺利拿下搜魂殿的醉红颜,本轮碰上轻取聚义山庄的藏锋阁。

    纵然醉红颜实力不俗,帮主李弑更是亲自上阵取代了在单打独斗中稍显劣势的夜潮涯。

    可在整体实力不及藏锋阁的情况下,除了李弑和墨泊各赢一局外,叶逢山、林诉风和御天仇都未能守住胜果,以一局之差惜败藏锋阁,止步八强。

    四场对决中,血腥味最浓的当属凤鸣轩与擎天众的对决,而最引人瞩目莫过于江湖新锐红尘客栈与老牌霸主啸月盟的交锋。

    凤鸣轩与擎天众的恩怨由来已久,追根溯源与两个帮派的创立理念不无关系。

    百年前,江自流为贵族庶出,因生母早亡,受尽冷眼,备受欺侮,出走江湖;穆天高则为寒门子弟,自小便被低看一等,年少便离家闯荡,饱尝世间冷暖。

    二人年岁相仿,相识于成名之后,因境遇相近,有相逢恨晚之意。

    然,穆天高一心出人头地,江自流寄情山水,终难为莫逆之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出色的人身边很快便聚集了命运相近而又志趣相投的追随者。

    穆天高创立擎天众,意在他们这些有志之士有朝一日手可擎天,成为江湖的中流砥柱,比肩武当少林等名门正派,教世人另眼相待。

    江自流创立凤鸣轩的初衷则是希望靠自己丰厚的羽翼,去为那些无意苦争春者提供最大的庇护。

    一方重视自我价值,渴望名利双收。

    一方推崇守护本真,向往无拘无束。

    两派都以正道自居,且相去不远,初时尚能求同存异,相互帮衬。

    可随着两派不断发展壮大,偏见日渐加深,终矛盾激化,刀剑相向,并在其后数十年间成了死对头。

    两派的关系在九州四海两盟成立期间稍有缓和,可仍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当两盟关系破裂,两个帮派一照面定打得不可开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凤鸣轩与擎天众间的关系演化,亦是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的缩影,当矛盾无法调和,自然只能用拳头说话。

    此番,凤鸣轩与擎天众各来了八人。

    凤鸣轩中被江湖人列在百凤榜前十的共来了四人,便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既是老对手,必然知根知底,因而双方从排兵布阵起便针锋相对,意图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当先出阵的炎凤任铎作为急先锋,对上以稳健称道的杜涵,在久攻不下时,未乱了分寸,保持高压态势终是逼出杜涵的破绽,一举制胜。

    第二局,面对司马杰软硬不吃的铁拐,白凤柳飘飘未能用白练以柔克刚,被擎天众扳回一局。

    第三局,灵凤扈情依靠皎月双环将叶龙纹逼至险境,怎料叶龙纹竟以血肉之躯硬抗双环,趁着双环从皮肉中脱出的间隙绝地反击,一直稳居上风的扈情脑门硬挨了一闷棍,迷糊中反应慢了半拍,遭叶龙纹扭转败局。

    第四局,铁凤岳峰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也未能顶住重压,在玉公子杨子衿耐心消磨下,功亏一篑。

    最终,两派帮主靳凤宇和君迟的强强对话尚未上演,凤鸣轩便以一胜三负,宣告出局。

    本场对决,双方下手都毫不留情,但双方显然都从紫夜轩与沙海坞的较量上吸取了经验教训,一旦发觉己方不敌,不论场上之人认输与否,场下同门必当及时进场干预,谨防敌方痛下杀手。

    不管是否志在武林盟主,输局并非不能接受,而减员对一个帮派而言,不只是一时的打击,更意味着实力削减。

    是以两个死对头间,虽然对决场面激烈,但都力保己方出战者相安无事。

    另一场较量,不光吸引足了眼球,场面上也不遑多让。

    从一开始,红尘客栈便是在扮演有勇有谋的挑战者角色,他们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踏实,而他们走得越是稳当踏实,心生担忧的人也越多。

    面对实力强悍的啸月盟,红尘客栈没让渡人再打头阵,上来便让一局,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面对强者,自当每局必争,若能拿到开门红,无疑能鼓舞士气。

    红尘客栈第一位出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孤心魂,而他也不负所托,做到了先声夺人。

    孤心魂与若愚一战,教在场群雄叹为观止,而这一战更足矣被冠以十年来江湖间最高水准的剑客对决!

    年少时被剑圣点拨过,长久以来被视作剑圣传承者的中州四公子之首的若愚,从未辜负自己的天赋。

    其剑意凌霄,气势磅礴,不负名家风范。

    孤心魂年纪长于若愚,内功修为亦更为深厚,但他先后与日月堡月神婆婆和屠龙阁小熊较量,已有不少消耗,因而二者算是在同一水平上进行较量。

    若愚出剑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孤心魂应对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孤心魂能赢下若愚,只赢开战时一个呼吸间的步伐移动,对若愚而言那根本算不上失误,只是做得不够精细,然而,便是这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被孤心魂牢牢抓住。

    随后半个时辰中,孤心魂的每一招每一式,不论是进攻或是防守都是在为放大这个细节所带来的影响进行铺垫。

    在上万回两剑相交后,孤心魂先一步将剑抵在若愚咽喉,胜了半剑!

    此役过后,当下江湖中实力最接近于四大剑客的四人显然已有定数,当是眼前二人、银煞门的云小白和一时不知所踪的龙多多。

    次回合,漠北一刀莫殇的快刀流被也先以双匕轻巧攻克,使得啸月盟形势岌岌可危。

    虽说莫殇首轮已有出战,但与花间醉的较量点到即止,消耗极其有限,以快刀著称的他竟被短刃欺身,在姜逸尘看来,此人并未全力施为。

    眼看红尘客栈初生牛犊,即将以下克上,啸月盟下一位出战的竟是个女子!

第四零三章 老谋深算

    啸月盟源起于北方游牧部族,同严寒为伴、与虎狼共舞对他们而言不过家常便饭。www.uu234.net

    彼时他们部族文字中便没有“退却”二字,如今成帮立派更不会有。

    饶是如此,在此败军之际,这副重担竟要落在一女子肩头,不免令人感到讶异。

    女子身上穿着质料高贵的素雅百褶长裙,漆黑的长发挽着杨妃堕马髻,衬得她肤色更白,也为她遮去了几分岁月。

    她脸上带着恬淡而成熟的微笑,莲步姗姗走出,就像是一个盛装赴宴的贵妇,正步入一个特地为她举行的宴会里。

    在仅此唯一尚未分出最终胜负的对决中,她也不枉为全场焦点。

    姜逸尘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比这女子脸蛋更漂亮、身姿更丰腴的在场便有不少,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熟庄重,却难有能与之相媲美。

    姜逸尘知道,若非如此,这女子也不会成为封辰的女人。

    罂粟,封辰之妻。

    若说追风剑客林诉风是为醉红颜忙里忙外的掌柜,那罂粟便是为啸月盟劳心劳力的管家。

    身为一帮之主,封辰只在大是大非上做决断,细枝末节全由罂粟把控处理。

    大多时候,罂粟的建议也是封辰做出最终决断的重要参考。

    醉红颜没有林诉风,生意绝无法越做越大。

    啸月盟没有罂粟,也绝无法守住那份庞大基业。

    本场较量是罂粟对阵红尘客栈谷禾。

    虽年近六旬,双鬓斑白,但谷禾并无半分老态龙钟之像,两把三尺钢鞭在其手中上下翻飞,虎虎生风。

    双鞭刚中带柔,不失灵活,以之应对诡谲多变的双刺,便不至于左支右绌。

    手握两胜局的红尘客栈此番调兵遣将显然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力求稳妥。

    然,一个能将大事做小的女人,自然也能将小事做细。

    当罂粟能将每个细节都抠得一丝不苟时,自也能同孤心魂一般,将对手极其细微的失误无限放大。

    没有跌宕起伏的焦灼缠斗,没有令人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在来回试探中,罂粟不断卖弄破绽,动摇谷禾以稳为主的战略方针,诱其发难,后发先至,反逼其忙中出错,而后步步为营,将其逼入无可挽回的败局!

    罂粟几乎是复刻了前一场孤心魂的表现。

    肃然起敬!

    这是姜逸尘及在场诸多须眉油然而生的钦佩。

    不愧是封辰的女人!

    群雄对于红尘客栈第三局落败并无多少意外,即便是那些看衰啸月盟的人恐怕也从未想过红尘客栈能直落三局,没有任何波折地拿下强大的啸月盟。

    *********

    “到此为止了,红尘客栈也不过尔尔。”

    叶凌风一面叹气,一面用询问的目光瞧向边上四人,对于红尘客栈的落败,叶凌风显然有其他见地。

    幽鬼道:“石头吸纳万千年天地精华也才蹦出个孙悟空,江湖上凭空蹦出个孤心魂已是难得,要出现第二、第三个……红尘客栈又岂会不为人知?”

    哭娘子笑道:“老鬼拿石猴作比夸张了些,但也说得在理,倘若红尘客栈出了三两个孤心魂,那江湖上早便闹翻了天。相比之下,啸月盟的底蕴是日积月累而来,人员储备更为充实,不至于后劲乏力。”

    后劲乏力?

    姜逸尘蹙了蹙眉,三局战罢,红尘客栈两胜一负,仍占有主动权,可听三人这口吻无一不是认定红尘客栈迈不过啸月盟这道坎。

    姜逸尘瞥了瞥夜殇,未能从其脸上看出任何反驳之意,甚是不解,道:“目前难道不是红尘客栈领先一局?”

    只见夜殇嘴角轻扬,道:“是。”

    顿了顿又道:“此前也曾两局领先。”

    姜逸尘道:“不管是领先一局或两局,岂非更有优势,更占主动?”

    夜殇道:“如果这优势是啸月盟故意让出来的呢?”

    姜逸尘诧异道:“故意?!”

    哭娘子道:“红尘客栈这些人年纪虽瞧来不小,可要论阴谋算计,到底还是嫩了些,不比封辰和罂粟老谋深算呐。”

    姜逸尘道:“第一局,若愚可是输得实实在在?”

    夜殇道:“绝无半分作假。”

    姜逸尘道:“第二局,莫殇果然未尽全力?”

    哭娘子道:“演得差些火候。”

    姜逸尘道:“那第三局,啸月盟可是非赢不可?”

    夜殇道:“不错。可红尘客栈若有把握拿下第三局,为何非要拖到第四、第五局?难道不怕夜长梦多?”

    姜逸尘怔住,他已无法为红尘客栈找到任何托词。

    “这场较量对双方而言都是一场赌博。”

    谈及“赌”字,哭娘子便言笑晏晏,先前的赌局轻松胜出,姜逸尘今晚便可任由她享用,此时她已急不可耐地尝鲜,轻抚着姜逸尘的脸颊,深情款款地为其解释起来。

    “啸月盟来了何人,有何能耐,一开始便摆在明面上,至于红尘客栈所来之人,即便他们未曾躲起来,可又有谁能摸清他们的底细?”

    “啸月盟在明,红尘客栈在暗,于啸月盟而言,红尘客栈不仅身在暗处,也代表着未知。”

    “孤心魂到底有几斤几两?红尘客栈中究竟还有多少个孤心魂?啸月盟都一无所知。”

    “既是一无所知,便是没有丝毫把握。”

    “是故,从第一局开始,啸月盟便在试探对手,让若愚来做这块试金石。”

    “若愚不负众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证明了孤心魂是块真金。此时,啸月盟亦无半分把握能胜过红尘客栈。”

    “第二局,啸月盟壮士断腕,再让出一局,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也把红尘客栈拉到身旁。”

    “只要红尘客栈能在第三局把啸月盟推下悬崖,啸月盟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出局的事实。”

    “然,如你所见,红尘客栈未能将啸月盟推下悬崖。”

    “究其根由,可能是心慈手软,也可能是,有心,无力~”

    或是一门心思琢磨啸月盟排兵布阵的奥妙,姜逸尘不为哭娘子的撩拨所动。

    红尘客栈此行意在武林盟主之位昭然若揭,眼看半只脚即将跨过最后一道坎,绝无心慈手软之说。

    “有心无力”四字哭娘子特地拖长了音,与先前的“后劲乏力”联系起来,姜逸尘便也不难推断出哭娘子话中之意红尘客栈中能与啸月盟相抗衡之人委实有限。

    姜逸尘心中已逐渐明了,道:“啸月盟押宝第三局,红尘客栈本也该在第三局放手一搏。”

    哭娘子道:“可惜现在啸月盟已有五成把握拿下四、五局,而红尘客栈仅存一线生机。”

    姜逸尘道:“所以,反而是少赢一局的啸月盟更为主动。”

    哭娘子点头道:“第四局,封辰定会亲自上阵,红尘客栈中若有人能战胜封辰,这第五局便不需再比了。”

    只是,要战胜啸月盟帮主又谈何容易?

    哭娘子未尽之言,姜逸尘心知肚明。

    红尘客栈来者虽众,迄今为止共有五人展露过身手,渡人一身混元金钟罩的功夫比肩少林十八铜人,善使双匕的子炎和也先出手迅疾狠辣不输搜魂殿杀手,双鞭谷禾老成持重,此四人皆有独当一面之能,可谓一流高手,然而有且仅有孤心魂一人,放眼江湖少有敌手,能称得上顶尖高手,这样的江湖新锐似乎还不足矣动摇老江湖霸主的地位。

    红尘客栈的神秘面纱尚未完全揭开,但深浅几许已被啸月盟探明了个**不离十,残存的优势能否保持到最后,全待双方第四回合较量揭晓!

第四零四章 喜怒哀乐

    时近午时,百花大会进程过半。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骄阳驱散了重重阴云,攀至顶峰,让暖春重回大地。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却让一把五尺大刀喧宾夺主,刀起刀落间,总教春色黯淡几分,不负其掩日之名。

    与掩日刀交相辉映的,是根一尺三寸的金烟杆。

    挥舞掩日刀之人,身如高塔,霸气外露。

    端着金烟杆的,却是个浓眉细眼,满面油光,八分憨态,十分猥琐的矮胖侏儒。

    样貌之悬殊,对比之强烈,本该令人忍俊不禁,却无人感到滑稽可笑。

    封辰的掩日十三式摧枯拉朽、势不可阻,鲜有人能抵得住那刀风刃影,更别提在其间不伤寸缕。

    偏偏那矮胖侏儒做到了。

    矮胖侏儒不是别人,正是红尘客栈的掌柜宁逍遥。

    凭那不受拘束、松弛自在的体态,及迎战强敌时,毫无怯意的闲适心态,已无愧“逍遥”二字。

    能同封辰鏖战大半个时辰,也足见宁逍遥的功底修为丝毫不在孤心魂之下。

    相比红尘客栈大多为生面孔,宁逍遥独特的长相和手中尤为晃眼的金烟杆反倒惹人眼熟。

    有数位自幽京而来的江湖人士不约而同地认出了其原先的身份幽京酒贩老宁。

    五年之前,老宁还是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常年游走在幽京大街小巷中吆喝着生意,腰间别着根烟杆,歇脚时便掏出来吞云吐雾。

    彼时老宁的打扮自然要随意许多,加之每日频繁在街上往来穿梭,浑身上下少有干净之处,便是连金灿灿的烟杆也黯然失色,瞧来更像是鎏金烟杆,或也因此免遭梁上君子觊觎。

    一个先天有些残疾的酒贩,或许会勾起常人恻隐之心,却不会被江湖人放在眼里,自打五年前突然不见影踪时,也只有街边小摊贩们对其还有那么几分惦念,再无人关心他去往何处,是死是活。

    可谁能料到,五年过后,这老宁非但成了一个江湖新锐帮派的掌事者,还是个能与封辰掰手腕的顶尖高手!

    五年光阴已不算短,也确实足矣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五年间,在老宁身上发生了何事,想来只有红尘客栈的人清楚,但恐怕没人相信五年前的那个老宁只是个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小酒贩,毕竟在场无人敢说自己能在五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达到封辰这种高度。

    五年前的宁逍遥究竟还有何身份,封辰无暇多想,他不得不心无旁骛地应战眼前的矮胖侏儒。

    这侏儒给予他的压迫感甚至不亚于花太香!

    掩日十三式合着《天罡正气诀》至刚至阳,威猛霸道。

    然,世间之道,相生相克,至刚至阳可破魑魅魍魉等阴毒邪魅之术,却无法完全攻克至柔至阴之法,二者间此消彼长,轻易难分胜负。

    一如封辰看似要强过花太香一筹,但实际较量起来,二者也不过平分秋色,僵持下去,孰胜孰负也尚不可知。

    面对花太香的《花开二十四》,封辰只觉着无从施展,而应对宁逍遥别扭怪诞的招术,封辰亦是有苦难言。

    宁逍遥虽非闲庭信步,看起来也极为吃力,但细看便可发现其招式阴柔鬼魅,形如妖娆女子,倘若真由女子舞来,自当夺人眼球,可换作男子,尤其是由一矮胖侏儒演绎,瞧来便没有半分美感了。

    尽管丑态毕露,但宁逍遥的战术却行之有效,封辰不仅难讨着便宜,反倒在拆招之际屡遇险招。

    很显然,为了对付封辰,宁逍遥下足了功夫,以有心算无心,形势似乎对于红尘客栈也更为有利。

    在旁观战的罂粟见状也不由秀眉紧蹙,心生疑窦。

    宁逍遥无疑是有备而来,而他这套阴柔的招数,姿态虽难堪入目,实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绝非朝夕可成,可若用上一年半载单修此门功法,也未免太过浪费光阴。

    细细推敲下,罂粟还是否认了宁逍遥仅是针对封辰做了准备,想必其也将其他各派掌门研究了个通透,寻到克制之法,以在今日大会上挫败对手。

    有此想法的当然不只罂粟一人,不论是君迟、花太香,乃至与红尘客栈同为四海盟的鬼魅妖姬、佐锋、紫衣侯等人均神情严肃,无人因封辰陷入苦战而幸灾乐祸,反倒心生不安。

    姜逸尘不知各派掌门见此情景作何感想,他心下已不由生出另一种想法。

    啸月盟虽老谋深算,但算计更深的却是红尘客栈。

    在孤心魂拿下第一局后,便也料定啸月盟会让出第二局,第三局啸月盟作两手准备,一手全败出局,另一手便是借此试探出红尘客栈阵中无人,以在第四、第五局中扭转乾坤。

    可红尘客栈在第三局未让宁逍遥出场,会否便是为了和封辰来个正面碰撞,堂堂正正地击败这老江湖一霸,以此向武林宣告新王将立?

    细思极恐,姜逸尘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是哭娘子同他做那不害臊的动作,他都未有如此反应。

    他不太敢相信红尘客栈会做此不智之举,他们既志在武林盟主,又何故节外生枝开罪啸月盟?他们就当真如此自信,不会在啸月盟手上吃瘪?

    除非红尘客栈此来的目的除却夺取武林盟主的名头外,还想趁机树立威严?

    这可是把双刃剑,做得到位,能令人心悦诚服,可若是做过头,只会让人心生忌惮,群起而攻。

    焦灼的战况也令许多人同姜逸尘般胡思乱想起来,可当场上局势再起变化时,便也抓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再多番进攻尝试无果后,封辰果断地采取了守势,将进攻的主动权让予宁逍遥。

    他笃定宁逍遥这些招式以阴柔邪魅为主,偏重于防守反击,少了些主动进攻的手段,不做出改变实难威胁到他。

    宁逍遥见封辰止步不前,似是心领神会。

    先是原地站定,拍了拍鼓起的肚皮,而后露出了那一口被烟草上了色的黄牙,眼睛也彻底眯成了条缝,一副憨笑模样。

    众人见此不由莞尔,不知这宁逍遥意欲何为。

    正当大伙儿感到茫然之际,宁逍遥嘬了嘴烟杆,烟斗竟早已点着!

    宁逍遥不疾不徐地吐出了个烟圈。

    随着烟圈散尽,只见宁逍遥双眼圆睁,浓眉倒竖,鼻孔朝天,脸蛋上的肉绷成块状,浑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而在其身旁居然多了个矮胖侏儒,和宁逍遥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个矮胖侏儒却是一脸憨笑。

    看着宁逍遥那副怒容,众人心底似也没来由生出一股怒火。

    未及群雄惊诧多久,那怒脸宁逍遥嘴中又吐出了两个烟圈,场上又多出了两个宁逍遥,一个愁容满面,一个笑逐颜开!

    此时便是再笨之人,都能看得出这四个宁逍遥脸上分别是喜、怒、哀、乐的表情。

    “不是身外化身。”

    “是幻象,能影响他人心境的幻象!”

    已有不少人做出评断。

    也就在此刻,舞剑坪上的宁逍遥像蒲公英被风吹散开来一般,遍地开花。

    宁逍遥从四个,变为八个,再变为十六个、三十二个、六十四个、一百二十八个!

    惊呼连连!

    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一百多个矮胖侏儒的阵仗,幸而舞剑坪足够宽广,才能将之容下。

    一百二十八个宁逍遥齐齐端起了金烟杆,齐齐向顾影自怜的封辰扑去!

    很快,封辰的身影便被这些矮胖侏儒给彻底吞没!

    如群雄所做出的判断,宁逍遥这喜怒哀乐的幻象确实能影响他人心境。

    场下之人都心有所感,更何况全神贯注在对付宁逍遥的封辰?

    此时,封辰的视野里除了宁逍遥,还是宁逍遥,从那一副副矮胖身躯中透进来的光亮也只能让他分辨出这些矮胖侏儒脸上的不同神情。

    封辰当然知道眼前这些是幻象攻击,可他先前太过专注盯着对手,已经中了招。

    他不停地挥舞起掩日去劈砍那些宁逍遥,结果一如既往,宁逍遥总能用阴柔邪魅的招式,将他的掩日刀引到旁侧,无法伤人。

    但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依然再不断地尝试,寻找破绽。

    终于,他将一个憨笑的宁逍遥劈成两半!

    矮胖身躯好似一个仅仅包裹着血液的球体,炸开来时,便是连天色都被染红!

    封辰的眼帘被血色浸染,鼻中充斥着血腥味,可他却浑不在意,毕竟他已能看到天空,宁逍遥的两段尸身就在他脚下,幻象已破,他赢了!

    他有些喜不自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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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剑诛魔传介绍:
【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