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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五零章 中州七寸

    “二十年前,在多年明里暗中的内耗下,朝中内外早已混沌不堪,但在外夷祸乱国家存亡之际君臣将相一心,是故此一‘士’力虽单薄,却仍足矣震慑句、击退毒竺、骆越。”

    洛飘零将三颗红“兵”从棋盘上取下。

    “瓦剌剽悍,东瀛阴险,本是趁中州疲敝而来,以有意算无意,加之蓄谋久矣,所以战火迅速遍及大半个中州,以当时朝廷之力显然招架无能。然则,外夷之祸乃国祸,面对国祸的不只是君臣将相,还有民,彼时唯有整个中州上下一心才能将外敌驱逐。”

    洛飘零将那只红“马”移入了九宫格右上方。

    “马”行日,“士”斜行而上,却鞭长莫及,更难阻“马”对“将”的威胁。

    “将”只能往右横移避险。

    为何只能往右?

    因为红“”本便等着“将”出?

    “将”往右行,有“象”固守底侧,红“”下底必然无功,有“士”守于九宫正中,红“”居中便无意义。

    纵然可横行无忌,可红“”如不与红“马”内讧抢路,便无法直捣黄龙。

    “很庆幸,那时正是中州江湖兴兴向荣之时,很庆幸,那时的中州江湖既有少林武当这些泰山北斗,还有引领着百余新兴江湖势力的两位大人物,一‘象’一‘士’便可让‘’‘马’束手无策,更何况有两‘象’在田,‘’‘马’很快便自吞苦果。”

    言语暂毕,洛飘零撤去那一车一马,将四颗黑棋归于原位。

    “虽熬过了那场大劫,但很显然,中州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不论是朝廷或是江湖都元气大伤。”

    “随着时间推移,相比江湖尚有名门大派一蹶不振,朝廷则在小心翼翼地壮大,现如今,更准确说来是自上个月后,朝廷之势已然盖过江湖一头。”

    洛飘零取下一“象”,换上一“士”,只是那“士”不是黑棋的“士”,而是红棋的“仕”。

    红“仕”与黑“将”黑“士”并列,象棋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落子规则。

    洛飘零不急于为此作出解释,而是另起一话,道:“中州之强睥睨四方,然,苍鹰再猛,雄狮再狂,终非永世无敌,它们会打盹,会患病,会衰老,需要新生,当然也有致命弱点。”

    “所谓打蛇打七寸,要想攻陷中州,并不需要踏遍中州每处疆土,只需拿下中州的‘四城、一地、一关、一渡口’即可。”

    洛飘零说来轻描淡写,可即便小花听来也觉得他在夸夸其谈,毕竟蛇之七寸只有一处,而中州的“七寸”却在七处,要灭中州便要掐死那七处,谈何容易?

    “中州西面横亘万仞山,东行万里七成戈壁三成沙漠,行军劳苦,耗时耗力,是故无人敢直从西入。”

    “北地莽莽,各边关每隔千里而连,唯有阳关和西陉关值得一破。”

    “破阳关,便可顺阳光大道或东行或南下,进可为补给线不断为前线添柴加火,退可昼夜万里让追兵望尘莫及。”

    “而西陉关的背后即为晋州城,只有攻破晋州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叩开中州北面大门,才足矣威胁中州腹地。”

    “与中州北面差相仿佛,中州南面三分临海,七分与毒竺、骆越相接,多为深山林沼,由南入北有且仅有两条通道,其一便是正南部,昔年牛叔镇守的岭南城,其二则在西南面,云泽境的龙街渡口,也曾是石叔所据守之地。”

    “若将都城幽京以心脏作比,那么姑苏便是中州的第二颗心脏,二十年前东瀛犯边,沿海岸线扶摇北上便是受阻于姑苏,借整条海岸线与中州形成长久拉锯战的可能就此被彻底打消,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内陆西行,以致步履维艰,终功亏一篑。”

    “与其他六处或为虎关或为雄城不同,闽地之大既无险恶之地且富水多山,加之大面积毗邻海域,易攻难守不论是海防线或是陆上城关都较为脆弱,总为海路进犯之口,不经意间便可成祸乱滋养之所,只要能在此扎根深植,待得枝繁叶茂之时,未尝不能西偷岭南,北犯姑苏。”

    幽京城、姑苏城、晋州城、岭南城、闽地、阳关、龙街渡口,作为昔日将领,牛轲廉自然深谙这些战略要点的重要性,随着洛飘零将之逐一点出,牛轲廉知道其接下来所言才是重中之重。

    “红衣教起于河海间,虽非东瀛所掌控,但东瀛从官方到民间历来皆对红衣教礼遇有加,除却通过红衣教这条通道辗转于中州东瀛间做生意外,也借着红衣教所给予的其他便利,逐步在中州,尤其是在闽地展开渗透。红衣教年年上供绢帛金银无数,朝廷将之当作摇钱树,地方官吏亦视之为香饽饽,自然不会去理会其背后的小动作。这些年下来,东瀛的江湖势力是否已在闽地枝繁叶茂尚未可知,不过一旦战局开启,闽地轻易可成东瀛的入侵根基,届时蚍蜉即便撼不动树,却再难被打散。”

    “二十年前瓦剌军便能攻破阳关和晋州城,而在呼延顺德和贺兰两位将军身死二十来年后,依然无人能真正意义上接过二位将军的重任,阳关和晋州城于瓦剌而言便是半敞开的。更何况在晋州城半手遮天的天煞十二门出入北地频繁,与瓦剌间乃生意伙伴关系,既是生意,只要瓦剌能开出足够高的价码,天煞十二门未必不能将晋州城拱手让出。”

    “龙街渡口和岭南城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只是相较而言,毒竺和骆越两国的实力要想强破两关,也必当付出不小的代价。”

    洛飘零言语暂毕,重新在九宫格外摆上五颗黑棋,这回却是五颗“兵”。

    牛轲廉见状皱了皱眉,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自嘲之意,道:“依你所言,中州当下形势萧条,将祸起多端,那么又有谁有力回天呢?我自问没这能耐啊。”

    洛飘零摇头笑道:“国将动摇,这本非一家之事,牛叔且听我接下来的分析是否有理?”

    牛轲廉扬了扬下巴示意洛飘零继续。

    “姑苏城中梁飞雄将军廉颇未老,如若中州真有灭亡之日,姑苏定当是战到最后的一座城。”

    牛轲廉不语,只是眼中稍稍有些讶异神色,毕竟幽京才是中州的都城所在,幽京城里城外有怎样强悍而坚固的防备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守城者能力稍逊,粮食物资供应尽断,也能强守个一年,洛飘零却说幽京要比姑苏易破。

    难不成幽京城中还有何他所不了解的隐患?

第四五一章 请将出山

    牛轲廉的视线落在了红黑两颗“士”上,似有所悟。

    旋即便见洛飘零微抬右手,双指轻轻敲落其上,道:“作为一国之都,幽京城的守备自然非中州其他城关能够比拟,但再如何牢靠的城池始终都存在一致命弱点。”

    洛飘零言语稍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牛轲廉自是一点即透,只是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神色,反而环抱起那毫不对称的双臂,肃然而沉重地说了两字:“人心”。

    洛飘零道:“不错,自古人心齐,泰山移,可有多少刚硬的城墙早在兵临城下前便已从内部开始腐坏?当年阳关的沦陷,可说是地处偏僻,增援路径单一,只要敌方舍得了血本,下得了重兵,便不难断了阳关补给,将之拖死耗死。可晋州城呢?前有镇北将军贺兰坐镇的西陉关,后有甘愿做晋州城最后一堵墙的霍家,瓦剌军一年内组织了七次大规模冲锋,甚至连西陉关的墙头都没能上去过一次,偏偏在第八次进攻时摧枯拉朽,破西陉入晋州。难道真是因为霍家被禁足城中,和您同有护国五虎将之称的贺兰将军少了这股江湖势力支持便守不住城?”

    洛飘零语气平平,可这三个问题却如三计重锤,一锤沉过一锤,敲击在牛轲廉心房上。

    是的,能与瓦剌军对峙一年多的西陉关、晋州城和霍家会在朝夕间倾覆,只有一种解释,他们都被自己人出卖了!

    怎奈当年在撬开中州北大门后,瓦剌军便如蝗虫掠境往东南方突进,直逼幽京,中州形式岌岌可危,所有人的关注点不得不落在如何抵御瓦剌军的进一步动作,以及如何去防止瓦剌和东瀛的联手,再之后便是几次扭转战局的关键战役,而最终抗击外夷胜利的喜悦很快便盖过了一切。

    盖过了那些本该被看见,一时被忽略,却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被遗忘的蹊跷。

    牛轲廉目光灼灼,虽说沙场上兵不厌诈,可若亲信中出了叛徒,任谁都难平复心绪。

    当年这些事侥幸没落在他身上,可每忆往昔,他便会有疑惑,会有彷徨,乃至后怕,渐渐地他不再去回想,而是选择去遗忘。

    直到今日洛飘零再提及此事,牛轲廉再也无法回避,尽管他刻意去克制,可那硕大的眼瞳中却跃动着火苗。

    牛轲廉沉声道:“你是说,朝堂之上有异心之人?”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洛飘零的回答也很严肃:“此人是否对中州有异心另当别论,但已能确定二十年前晋州城遭破门屠城和霍家覆灭便是其一手造就的。”

    乱发胡虬无风自动,牛轲廉紧攥着右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为何?”

    牛轲廉只能问出两个字,洛飘零却听懂了其意。

    既然能确定二十年前晋州城遭破门屠城和霍家覆灭是此人一手造就的,那为何说其是否有异心还得另当别论?

    洛飘零给出了解释,道:“此人也是构陷瓦剌,助中州攘外胜利的重要功臣,目前则暂无十足证据证明此人存有投敌叛国之心。”

    洛飘零并未直言那人身份,但牛轲廉已了然于心,颊畔胡须颤动不止。

    洛飘零进一步道:“单凭我们已掌握的情况而言,与此人相对而立的那一方未必一心向着中州。”

    牛轲廉神色略显迷惘,垂首再问了声:“为何?”

    洛飘零道:“因为上个月双方的行动出奇一致。”

    牛轲廉道:“削弱武林?”

    洛飘零敲了敲被他挪下棋盘的那颗黑“象”,肯定道:“也等同于削弱中州的整体实力。”

    “二者会不会都……”牛轲廉压低声音摇着头,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猜测。

    幸而言语未尽,洛飘零已断然否定道:“不会。隐忍多年,双方的积淀已然不浅,藏着的牌面总要亮出来才好争夺资源,打压江湖势力于双方有利无害,所以百花大会将会是双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默契行动。至于中州陷入危局之日,谁会是守局人,谁才是破局人,现在亦无从判断。”

    牛轲廉闻言再次看向黑“将”两侧的红黑两“士”,壮硕的身躯竟不由感到一阵恶寒,随而由表及心,心也寒了。

    牛轲廉叹了口气,道:“所以?”

    牛轲廉已感到疲乏,一如过往那些年,每当想起中州现状,他总会觉得再提不起一丝气力去较劲,他现在只想着洛飘零赶快给个痛快:所以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

    洛飘零见此即知该做最后一番总结了,于是微整衣衫,郑重道:“中州武林遭逢重创,没有个三年五载难以回复如初,中州眼下正处风雨飘摇时,绝非危言耸听。”

    “外夷再乱,将同时起于闽地,起于岭南城,起于龙街渡口,起于阳关,起于晋州城。”

    “老伯这些年虽将更多精力放在闽地上,但在多方打压下,道义盟已非彼时初出牛犊不怕虎的道义盟,而是千疮百孔勉力支撑的道义盟,能盯着闽地的动静已属不易,却难替代当地官府本该有的职能,故而,防御线疏松的闽地将轻易沦陷,并且成为东瀛进一步进犯中州的桥头堡。”

    “程城将军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城府略为不足,此番岭南城虽不至于再面对以一挡十的局面,可难保不会出现被从内部瓦解的可能。”

    “龙街渡口处,石叔不在,但英魂尚存,只是那帮石家军的兄弟们年纪都已不小了,能帮忙顶上一阵,却难顶住一年。”

    “自呼延顺德将军血染阳关,贺兰将军战死晋州城后,阳关和晋州城也再无人能守住,瓦剌大军再临,两城将比当年破得更快。”

    “句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以往畏惧中州之威而俯首称臣,可一旦中州烽火连营,再加上东瀛的教唆,句未尝不能借道于东瀛,或是做后勤补给之事。水历来无事,防线未经考验,不值得倚仗,只要东瀛准备妥当,不出一个月便可兵临幽京城下,幽京以西以南该怎么分配是东瀛和瓦剌间的事,二者也很乐意将幽京东北面让出来,如此三赢的局面,句或将放手一搏。”

    “而最不可控的问题,便在这幽京城中……中州虽有七寸,可若只余姑苏苦撑,灭亡之日必不久矣。”

    “这仗当然不止于沙场,也于江湖,二十年前便如是。”

    “江湖事可靠江湖人解决,这些年小洛虽结交了不少朋友能帮上些忙,但沙场之事,不是江湖上简单的你来我往便可解决的。”

    “中州需要一个具备号召力,能统兵用兵之人,在岭南城出现意外后,在龙街渡口撑不住时,在有大军从阳关飞驰南下之际,能帅军于云顶于怒涛截击外夷,稳住中州中部局势,帮姑苏城分担压力,保留住中州存活的希望。”

    “此来,便是想请牛叔出山,主持大局!”

    言罢,洛飘零、梦朝歌、雪清欢长身而起,拱手抱拳。

    屋中的气氛忽而变得极为肃穆,悄然无声,小花不知何时已回过身,雪亮的大眼看向牛轲廉,神色复杂。

    牛轲廉未看向三人,依旧低沉着头,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

    半晌见三人不为所动,他才不耐烦地叨了句:“没意义了……”

第四五二章 心能安处

    “是的,没意义了。”

    “真的没意义了。”

    阳关透进屋中,却只能攀至牛轲廉脚边,照不进他心间。

    牛轲廉脸上的笑容清晰映入众人眼中,可看来却是那般苦涩惘然。

    他先是低语呢喃,仅是短短一瞬,话语声便高亢了起来,语气也尤为坚定。

    “中州而今好比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许多顽疾已根深蒂固乃至扩散蔓延,难治,也未必治得好,早晚都得有寿终正寝之日,外夷再乱不过是加速了这段进程。”

    “没意义了。”

    “况且,你们的牛叔只是区区一个平民百姓,凭何去使唤朝廷军兵?”

    “牛叔很欣慰,在石老哥走后你们还存有这份以天下为己任之心,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生不逢时把,是这时代辜负了你们。”

    牛轲廉分明是在同三人对话,目光却始终避开三人,不是落在桌上,便是在窗边,或是天花板上。

    “牛叔!”

    看着这个昔时视死如归,从无退意的壮硕男子而今竟如此彷徨无措,梦朝歌心中一揪,实不忍见之如此,轻叱出声。

    屋中静默一时。

    牛轲廉才重新将目光移向梦朝歌,露出温婉和蔼的笑,道:“那好,看你们能否说动牛叔。”

    梦朝歌迎向投来的视线,却再难见那双眼神中本该有的无畏神采,连日来的奔波疲累似在这一刻遍及全身,连口都难张开。

    饶是如此,梦朝歌还是抿了抿唇,强撑起精神,道:“爹爹卸甲归田后,从毒竺、骆越乃至班葛剌都不敢对西南边陲起任何歹念,即便爹爹故去的这些年,石家军余威犹在,前阵子大师兄往昆仑境去,我和火叔关叔走了遭云泽境,见了不少故人,他们很明确地表示,倘若外夷再有犯边之举,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者,在朝廷守得住时,军兵只有朝廷的兵符能调动不假,可当朝廷守不住时,当中州不得不全民皆兵时,在他们不知所从时,有您这曾经的护国虎将出马,谁不听从号令?”

    梦朝歌紧盯着牛轲廉的神色,见所言仍无力触动对方,暗暗下了狠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没人会去否定一个镇南大将军的带兵能力,即便您的荣耀停留在过去,甚至与您受伤与否都关系不大,朝廷对此也有很清晰的认知。”

    “所以我想牛叔您定然很清楚,朝廷对您放心,便是因为您没有家族背景,没有家室,背后不存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

    “但也因为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以无所顾忌,故而朝廷对您也并不是那么放心,这才派人来盯了三年。”

    “至于他们为何撤走,则是因为您现在有了牵挂,有了个根,有了心安之处,朝廷这才彻底心安。”

    梦朝歌看了眼小花,向牛轲廉问道:“心能安处是故乡,牛叔您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和小花的家乡因外夷战乱被破坏吗?”

    牛轲廉将双手置于膝上,似在隐隐发力捏着两只大腿,笑道:“不会的。”

    复又补充道:“至少不会在这做出屠城那般蠢事。”

    尽管牛轲廉与三人间隔着一张圆木桌,梦朝歌还是将其这一番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只是对于牛轲廉给出的回复,她并未想到应答之法。

    还是得靠大师兄啊……

    梦朝歌心里正埋怨着自己的无能,洛飘零已接过话头,道:“想必这便是牛叔当年选择津州城养老的原因吧?”

    牛轲廉双手不由自主地发力,左大腿上的宽裤裳已被揪得快绷坏了,右大腿上的却仍耷拉着小半截。

    “是。”

    这个字是这个壮硕大汉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洛飘零不急于继续发问,而是分析起了牛轲廉的选择来。

    “少海海岸呈横置的马蹄铁状,这马蹄铁开口向着东面,而津州城所处的位置正是马蹄铁最西处,也便是整个少海湾的最里边。”

    “不论是句还是东瀛若从海路攻来,少海口都是唯一通道,进入少海口便要面临中州水军两面夹击的压力,如若不能击溃少海口两岸防线,一旦深入少海,很有可能陷入被关门打狗的境地。”

    “简而言之,走海路入侵,将历经重重难关才能来到津州城前。”

    “然而津州城的繁盛为少海湾之最,明智的侵略者绝不会在此燃起战火,反而要借津州城之利快速弥补战争带来的经济耗损。”

    “同理,从陆路进发要来到津州城下,其难度也不比走海路简单,而津州城好比个大补药,毁之有害无益,可智取可招降绝不能用蛮动粗。”

    “所以,不论江湖或是整个中州如何摇摇欲坠,都难从津州城百姓的身上感受到多少不安,因为这座城给人的感觉确实足够安稳。”

    随着洛飘零分析完,牛轲廉才松开紧抓着两腿的手,苦笑道:“牛叔老了,确实经不起折腾了。”

    说完后向小花那瞥了眼,不敢拿正眼看,托腮琢磨了一小会儿,语重心长道:“还是之前的话,中州老了,两千来年间,中州不断发展壮大,这过程中便也是不断地和所谓的外夷融合的过程,大国之名未变,皇帝老儿的姓氏可是换了又换。而近几十年来,中州更新迭代的能力便大不如前了,才会出现二十年前那般劫难。是祸躲不过,该来的也总会来,即便有你说的那天,也不过是中州又一次被改朝换代罢了。”

    听到这里,梦朝歌哑然无言,没想到仅是这几年的时间,便能把一个护国虎将的心给磨灭得这么彻底,让她都感到失望。

    至于基本一言不发的雪清欢则同牛轲廉对中州心灰意冷般,对牛轲廉也不再有任何指望了,见面时那些油然而生的敬佩荡然无存。

    不过,洛飘零还未放弃。

    “牛叔所言不无道理,可牛叔有否想过,当瓦剌人统治津州城时,女子,尤其是中州的女子,会被置于何等境地,用来享用或是壮大族群的工具?听说东瀛人对待女人倒不像瓦剌人生硬,但他们的娱乐手段似乎更多些。”

    小花在场,洛飘零用词尤为斟酌,可牛轲廉已变了脸色。

    “中州两千余载,朝廷头上挂的姓氏虽多,有刘、杨、李、周、赵、司马、朱等等,可意识形态上仍是一脉相承,对于女子的态度纵有不同,可也算渐趋看重。一下子要换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意识形态,从女人到生活总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去相融,而在初始时总不免有些牺牲,瓦剌和东瀛人会去选择牺牲自己么?”

    洛飘零未继续言语,牛轲廉已浑身战栗。

    “不会的。”牛轲廉并不是在回答洛飘零,而是在说服自己,“瓦剌与中州北地相接,草原人的习性直,虽蛮横了些,却不至于那般残暴无情,而东瀛不常在效仿我们中州行事么,他们的日常习俗也不会那般异类。”

    洛飘零未来得及开口,已听小花怒道:“大牛,我看不起你!”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小花,只见小女孩正如牛轲廉最开始那般瞪大了双眼,紧攥着双拳。

    只是小女孩似是忍耐了好些时候,这一吼费了不少力气,胸膛微微起伏,一双马尾辫摆动不安……

第四五三章 不急一时

    不知小花想到了什么,那铜铃般的眼眶转瞬间便被泪花润湿。

    那两双没看向小花的眼睛一双来自洛飘零。

    洛飘零分明没向小花看上一眼,却似是已知道发生何事。

    另一双便来自牛轲廉,显然是不敢看向小花。

    照常而言,小孩子在满腹委屈迸发出来后,总要跑入大人怀抱中或是跑开偷偷寻个地儿将眼泪发泄完。

    可是小花没有这么做。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穷人孩子早当家,在来到牛家前,小花便一直随父母过节衣缩食的日子,说不上苦,但定是穷的,在父母奶奶先后离世后,小花的心智便被迫成长,总要比同龄孩子长上个三四岁。

    拥有近乎十岁孩子的心智,基本能听懂一早上大人所说的话了。

    小花听懂了,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阿爹阿娘还在时总跟我说,他们以前住在大山里,以采药为生,村里偏穷,很多人不识字,他们也不识字。突然来到海边后,发现这边的生活要比大山里好,但不识字就很难过上好生活,只得跟着别人出海学打渔,这不是这儿最赚钱的来路,却是机会最多的活路。但这活路得看老天爷吃饭,运气好时能多吃点,运气不好时便没得吃,老天爷不高兴时,甚至连命都会给收了……”

    一大段话说下来对小花而言还是有些吃力,可她努力地说完,竟没有任何断断续续,而后她坚强地瞪圆了眼,没眯上,可惜未能止住让眼泪往下淌。

    洛飘零见状神色如常。

    雪清欢撇撇嘴,心里显然不是滋味。

    梦朝歌揪着衣襟下摆,很想去抱抱小花安慰安慰她,却在小花脸上看到了女孩的坚强。

    牛轲廉心有不忍,却更不忍心撇开头,面对着小花,他哪还能逃避?

    “那样的日子是没有意义的日子,他们总会说以后得攒些钱找先生教我识字,这样小花才有机会能过上有意义的日子。”

    小花目光灼灼,直盯着牛轲廉总算移过来的视线。

    “大牛教会了小花识字,小花懂了很多很多字,可惜这些爹娘奶奶都看不见了,更可惜的是现在过的日子依旧毫无意义!”

    牛轲廉身躯轻颤,问道:“现在这日子也没有意义吗?”

    “你一天天的,都是早早出门去港口搬东西,搬完赶早回家陪我玩,偶尔煮些不一样的东西给我吃,买些不一样的东西给我玩儿。”小花说着往后看了眼金鱼缸,又马上正过身来,“大牛努力地在让每个重复的日子变得不一样,变得有点意思,但始终是重复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忒没有意义!”

    牛轲廉嘴角不知不觉间变得苦涩而黏糊,久久开口道:“那大牛该怎样做,小花才觉得有意义?”

    “做些大牛曾经想做,后来,到现在都不敢做的事。”

    小花说着说着看向了洛飘零。

    洛飘零微微一笑,冲着小花点了点头。

    牛轲廉曾经是何等身份?

    中州五虎将之一,战场之事一点即可透,何需如此多费口舌?

    此番来此诸多长篇大论,从始至终都不是对牛轲廉说的。

    而是对小花说的。

    没成想,小花此时竟也意识了到这点。

    洛飘零心道:能和护国虎将作伴的小姑娘果然不凡。

    半晌之后,牛轲廉终是缓缓道:“我懂了。”

    “不过,我该以什么缘由带小花离开津州城?”

    这问题是问向洛飘零三人的。

    见识了场间局面的神妙变化,雪清欢对洛飘零的佩服只得再上一层楼,这时总算能接上话,便道:“小花父母不正是从岭南药谷附近的大山中走出来的?带小花回她父母来处看看,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牛轲廉微微一愣,未料到洛飘零他们竟查得这么仔细,转念一想这般做事果然极为妥当,心下对这帮年轻人的信任便多了几分,颔首同意后道:“那么我们该何时启程?”

    只见梦朝歌从怀中掏出了一折起的信纸递牛轲廉,待其接过后方道:“还需牛叔将这上边的路线牢记于心,从津州城到药谷一路上我们都做了安排力保牛叔和小花无事,我们大致计算了日程,不需赶路不出一个月即可到达。”

    说话间,牛轲廉已开始默记起纸上的信息。

    雪清欢郑重道:“如若遇上突发情况,受迫改道而行,沿路留下信纸中右下角的标记,道义盟、听雨阁、一曲流年阁会及时去相助。”

    “只能相信这三方或是受这三方所托而去的人。”梦朝歌紧跟道,同时看了眼小花,得到其确认的眼神,这才放心。

    标记?

    牛轲廉也是个谨慎之人,这标记是万不得已才会用到的准备,已顺着两人的话语先看向了信纸右下方。

    那是个“”字。

    或许这不能算是个字,这就是个标记。

    若非有上边隽秀的簪花小楷相衬,牛轲廉还真无法注意到这个标记中那些细枝末节的异常。

    这个看似“”字的标记,那一横平直顺滑,左右两端没有任何勾勒,就是一条等宽的横线。

    而那一撇若以寻常笔法来写,本该是上端落笔粗,走笔至尾端而起转细,可这个标记偏偏上端稍细,尾端偏粗。

    数十年军旅生涯让牛轲廉对于标记有异于常人的敏感,未见三人做出任何解释,他已大致明白了这个标记指代的含义和这套标记体系的使用方法。

    在陌生环境下,人们习惯于用箭头标记行路方向,箭头起处唯有一线故而细,终端由三条线组成显粗,此处便是将箭头标记进一步简化为:起处细,去向粗。

    至于那粗细均匀的一横,则指代立足之处。

    不论是东西走向的街,还是南北走向的街,只要有“”字标记出现,“一”便简单地代表那条街,上端细,下端粗的“丿”便代表自北向西南而行,或是自东向西北而行,一横一撇合在一处,其中想传达之意便是:我们是从这条街上往那儿去的。

    如果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草原或是沙漠上瞧见这标记,便可站在那一横的垂直方向上,再根据那一撇的粗细判断去向。

    当然那一撇也可以改成一捺,这种标记的组合很灵活,在蜿蜒曲折又有岔口的路上,便能用均匀粗细的一撇或一捺指代立足处,用上下端粗细不一的一横一竖指明去向。

    牛轲廉一言不发,仅是抬眼看了看梦朝歌三人,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在这个标记前,小花那优于同龄人的心智便展现不出任何作用,对于几个大人间的哑谜,她有些兴趣却不急于马上知道,既然这标记是在路上用的,总能找到机会问大牛不是?

    她只是看向洛飘零问了句:“你们呢?不一起走吗?”

    洛飘零笑答道:“我们仨比起小花和大牛来更危险,不安全。你们先走,我们会多待两日处理些事。”

    牛轲廉听明白了洛飘零的未尽之言,他和小花离开津州城早晚都会被发现,他们就是要留下来使些手段掩人耳目,使人后知后觉,如此他和小花才能走得更远更安全。

    牛轲廉扭头问小花道:“什么时候走?”

    小花闻言,在屋中转了圈,似在将屋中各个角落所包藏的回忆悉数收入脑海里,眼中的不舍和眷恋在旋转中聚了又散。

    待重新站定时说道:“现在就能走。”

    牛轲廉怔住,没想到小姑娘竟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自己与她比起来倒还要少些果敢和勇气。

    正想应话,却听洛飘零道:“不急这一会儿。”

    梦朝歌和雪清欢二人对于小花的回答也有些吃惊,不过更多是感慨于小姑娘的强大心性,没想到洛飘零却来了句不急……

    洛飘零展颜一笑道:“今晚先给小花过个生辰,明儿再走。”

第四五四章 劈柴者说

    夕阳斜下。

    阴阳谷木屋边上。

    一人一剑一堆柴禾,还有一头猪。

    人是芦苇叶蒙眼的姜逸尘。

    剑是昨晨新削、今时已钝的木剑。

    柴禾是往日冷魅从山野间砍来烧火的柴火。

    猪便是小野猪阿白了。

    浑圆的大眼珠子盯着剑起剑落,圆桶似的脑袋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律动起来很是陶醉。

    阿白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没出息了,竟天天与这家伙为伍。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阿白可是愤懑难平了好些日子,毕竟这家伙一来,主人遛自己的时间便大大缩减,时间少了便算了,伙食也差了就不能忍了,可主人终究是主人,主人一时操劳,克扣,噢不,没功夫给自己整些好吃的,能怪主人吗?不能够啊,还只能怪这家伙!

    好在这家伙还要点脸,没在床榻上让主人继续服侍着吃喝太久,便老实下地自主活动了,自己也是从那时开始才对这家伙有点改观。

    自那时起,自己的生活才重新步入正轨,其后不久,这家伙便成了主人和自己的跟屁虫。

    可惜主人很是不待见这跟屁虫,总是拿东西砸他,连石头都用上了,还让自己去捉弄他,到后来主人甚至亲自出手来教训他,弄得他身上不只是青一块紫一块,简直一身血污好吗?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哟。

    自己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猪,可见着这家伙如此遭主人嫌弃,以致于从五天前开始便天天被罚着在吃晚饭前得劈干净三百根柴火时,实让猪见犹怜啊!

    不错,不只是劈开,而是劈干净!

    以前去砍柴时,不论木柴粗细,主人总能三下五除二将那些木柴统统木柴砍成一般长短,不带一根细枝分叉,齐齐整整地捆起来背后边,丝毫不影响行动,回到家里后一劈两半便于烧火就算干净。

    可自从主人决定要加罚这家伙时,主人每次砍回来的柴火总要比先前少上一些,因为这些木柴不仅粗细不一了,长短都不一样,木柴上带的细枝分叉也还在,捆不好捆,背不好背。

    这不,每次这家伙背上木柴走回来时,都走得龇牙咧嘴,磕磕绊绊的,和主人比起来,真是废柴。

    于是乎,只要见着主人回屋准备晚饭注意不到外边情况,自己便会来陪陪这可怜的废柴。

    本是主人养,肝胆要相照不是?

    只要主人不在,本猪陪你!

    最开始这家伙挺不靠谱的,劈柴火就劈柴火,经常劈歪,弄得小木柴乱飞是怎么回事?

    很危险的好吧?

    本猪就在旁边呢!

    劈歪就劈歪吧,你还劈空了!

    真是把本猪吓得不轻!

    这家伙简直瞎了眼好吗?

    好吧,这家伙还真就是瞎了眼。

    那本猪只能离你远点了,五步,呃不,十五步开外!

    幸而这家伙脸皮够薄,知耻后勇,这一天天下来,本来要劈上快两顿饭的功夫,渐渐地已经不需要一顿饭就能劈完了。

    总算不用主人和自己饿着肚子等了。

    除了速度加快外,质量也好多了,至少没再出现劈空的情况,十根木柴里也有七根能均匀劈两半了。

    今儿听这家伙劈柴竟还自带节奏。

    咚一声,木柴被他立到石头上。

    唰唰唰唰!

    木柴四大面上的细枝分叉一一削去。

    连着噗噗两声,木柴上下两端被剃平。

    一声,木柴一分为二。

    哒啦,应声倒地。

    再被他用脚拨到一边,作响。

    接着又重复同一流程声响。

    阿白不知这些声响有何奥妙,只是连在一起,自己便不自觉地陷入一样的节奏中。

    先是眼珠子跟着动,而后是脑袋,紧接着身子也跟着晃了起来,再到屁股扭扭,尾巴也甩了起来,很带感。

    阿白知道,以后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遛弯儿,恐怕还得多一样,就是看着家伙劈柴火。

    ……

    ……

    咚!

    唰唰唰唰!

    噗噗!

    哒啦!

    姜逸尘可不知道阿白心中有如是多的感想,但晚饭前这会儿功夫说来短暂实则漫漫,有猪相伴,倒也不赖。

    当然,姜逸尘的更多关注点还是在劈柴火上。

    这是五天前冷魅给他布置的新功课。

    这功课看似简单,却也是每天所做包含速度、反应、力量控制等各项训练的小集成体,做的事虽小但极为考究。

    咚的那一声之前,姜逸尘得准确从柴堆中抽出一根柴火。

    姜逸尘的手是普通人的手,所以一次从柴堆中抽出的柴火只会是一根而不会是两根,但柴堆数量是在减少的,随着他的抽取,柴堆表象也会发生变化,若要保证每次伸手不掏空,他不需要费心思去计数,却得对柴堆的变化做到心中有数。

    当柴火与石头表面接触发出咚的那一声响时,姜逸尘需要去判断声音声色是轻是沉是清是浊?

    轻声,则说明取出来的柴火不沾水。

    声色但凡有一点点沉,即说明这柴火纵然不是湿柴火也沾到过水。

    是清声色,便说明柴火大体是完整的没有什么裂痕,没进过沙土。

    反之则显浊。

    除此之外,也可通过这一声响的高低,再次印证下用手掂量过的质量大小是否正确。

    如若其间偏差较小便说明触觉和听觉判断一致,在四剑削去柴火面上的细枝分叉后,上下两端的两剑只需切薄薄一截。

    要是偏差大了,那便得切掉较长的两段才能保证这些柴火都差不多长短。

    而这前四剑后两剑都需要在一瞬间在空中完成,这出剑速度对姜逸尘并非难事,但要掌控到每一剑劈出时柴火不会被这力道带走带偏,其中的力道控制之精细不言而喻。

    有了前头六剑的基础打底,这第七剑一分为二相对而言倒要简单些。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姜逸尘也是用了五天晚上的苦练,熟而生巧,才能每一剑将一根柴火将将等分两半。

    劈柴火的步骤到这第七剑劈出后便已经结束了,其节奏感则是姜逸尘沉浸在此状态下所衍生出来与相融于自然规律的某种韵律。

    这一点,姜逸尘自己没能察觉到,认真准备晚餐的冷魅还未注意到,只有阿白最先发现。

    总之,劈柴火这门新功课,看似是门粗活,要求却极为精细。

    用意还是在于调动身体各种感官填补原先眼睛所有的视觉作用,与外界沟通。

    之所以说是填补便在于眼睛在于外界沟通时也不是万能的。

    眼睛的沟通会出错。

    视角误差和自然因素等存在会让眼睛被欺骗,譬如海市蜃楼。

    姜逸尘遭尹厉设伏那次,尹厉施展出来的掠影步便让姜逸尘看不见其踪迹,当时姜逸尘也是凭着闭上眼后充分调动对周遭环境的感觉、听觉、嗅觉,捕捉到其中的异动才能一击制敌。

    当然,没有眼睛在与外界沟通时虽说不上万万不能,却也是极为不便的。

    毕竟眼睛是与外界的沟通最为直观,下一瞬就能直接给出反应,不需通过听觉、嗅觉或是感觉先在脑海中形成影像后再做出反应。

    姜逸尘而今所做的一切便是在通过训练让其他感官能与外界直观地沟通,或者说让其他感官与外界沟通后能形成最快速的反应,即本能。

    ……

    ……

    阴阳谷中的日子单调而乏味。

    一切看似什么都没发生改变。

    但一切似又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冷魅能清晰感受到怀中的阿白又涨了一小斤肉,不过身子倒不显胖,而是壮。

    姜逸尘每日与冷魅的交锋不论风吹雨打从未停歇过,不知从何时起,冷魅这三流剑客的剑法已无法制胜了。

    只能换了对木双刺重新碾压姜逸尘。

    在此期间,障目砂的毒只发作了一次。

    这第三次障目砂之毒发作时,眼部所传来的疼痛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相比第二次,痛感减半,治疗效果显著。

    而十天之后,第四次障目砂毒发作却迟迟未来,想来眼部的障目砂蛊虫已被祛除地差不多了。

    足足过了五日,姜逸尘才在夜里睡梦中被障目砂毒发作所带来的疼痛唤醒。

    此番疼痛时间更短,也不足让姜逸尘去惊动已然熟睡的冷魅。

    在次日清晨冷魅为姜逸尘换药时,姜逸尘意外而又惊喜地发现眼前已能感受到屋外透进来的光亮。

    只可惜当冷魅取了颗石头置于其鼻前时,他的眼前仍只是一片混沌,看不出石头的形状大小来,便也未能在时隔多年后再睹佳人芳容。

    姜逸尘只能安心地继续一面治疗,一面训练,静待真正复见光明之日。

    直到三日后,阴阳谷中终于迎来了剧变。

    迎来了除冷魅和姜逸尘外的第三个活人!

第四五五章 有人找你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

    身着浅色衣袍,左肩上挎着个行囊,同是在左手中,握着柄在普通铁匠铺里随处可寻,毫不起眼的铁剑。

    相比之下其身上的衣袍依稀可见些许灰尘泥渍,甚至有被尖锐之物划破的痕迹,反倒更为显眼。

    除此之外,年轻男子的脸则很白很干净,和东方刚吐露出的鱼肚白一样白一干净。

    年轻男子的身子骨并不差,只是他的皮肤底子本来就白,加之连日来探寻如何进入这方外之地委实费力费神,以致心神有些憔悴,脸上更难见血色,故而更显苍白。

    事实上,如若有人对中州近几百年来出入阴阳谷的情况进行记录记载,年轻男子必然是自有记载以来不是通过阴阳桥的深渊跃下,而是凭其一双脚直接步入阴阳谷的当世第一人。

    能达成如此成就,脸色再白上几分也不算什么。

    哪怕是风光无限,辉煌近百载的心魔老人都止步于阴阳桥上,未曾涉足阴阳谷半步,是故《心魔录》中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这世人不知之地。

    年轻男子在江湖上名气算不上小,却难及心魔老人那般光芒万丈,耀眼瞩目,一如其名普普通通,安静平和。

    不过许多不普通的事,不正是由一个个普通人完成的吗?

    这个普通年轻男子的名字,也同其脸色一般,显白。

    因为他的名字便叫,云小白。

    ……

    ……

    沿着涓涓溪流,踏着薄薄晨光,云小白来到了木屋前的篱笆边上。

    篱笆内,木屋外,有鸡窝,有鸭舍,有柴堆,栽有萝卜青菜,种有旱稻枸杞。

    除了没见着该在外边晾着的衣物,眼前景象无不散发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有人在此生活。

    自从发现这儿确有另一方天地后,云小白便料想那人存活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而在远远瞧见木屋的存在时,云小白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不差。

    直至来到篱笆前,云小白已有八分确信,那人不仅活下来了,想来应该还活得不错。

    不过,这儿应不止有一人。

    毕竟篱笆内这些作物的长势绝非这一两个月可成。

    而之所以特地在此扦插枸杞,不正是因为枸杞易种植,枸杞叶和枸杞子均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于眼部恢复也有极大裨益么?

    想到这,云小白素来淡漠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待,既期待那个接连让他感到意外之人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意外,也期待还有何人于此间生活。

    天色尚早,云小白只能确定屋中有人居住,却不知此时屋中是否有人。

    云小白没有进屋的意思,于是便等在了篱笆外。

    他从不缺乏耐心。

    他可以等着屋中人醒来,或者他们回屋。

    云小白正打算趁这等待的功夫闭目养神,目光不经意扫过脚下的篱笆,不由一愣。

    只见篱笆内沿不远处插着排木剑,足有五十来柄!

    这些木剑均有半截没入土中,不比未及膝盖的篱笆来得高,是以不容易发现。

    这篱笆本就不具备太大的围护作用,想来只是限定鸡鸭的活动范围。

    再增排木剑又有何用?

    难不成他在此用木剑练剑?

    这是云小白得出的第一结论。

    他能看出这五十来柄剑尽皆出自一人之手,露在土地外的剑柄剑身有些仍崭新如初,有些已失色腐坏。

    而以他对于剑的敏感度,他确信每柄插在土里的剑身都已毁损。

    难道不是他?

    正当云小白目露疑色,对自己的推论也显得惘然时,木屋方向突然有了动静。

    屋门口走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青丝堪堪齐肩,生着对柳叶眉丹凤眼,琼鼻丹唇,配在那鹅蛋脸上,未施粉黛便秀雅绝俗。

    而那平静淡然的神色仿若置身红尘中仍不惹尘埃,实似俗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女子身姿匀称,随意穿搭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自女子走出屋门后,云小白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其衣着上。

    并无任何无礼和亵渎之意,只是女子身上的衣物,似乎是由内外衣拼接所成,以云小白的眼力自然难放过这点异常。

    女子自然便是冷魅无疑。

    在云小白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云小白。

    她看到了云小白衣衫上的细微破损,看到了那边角满是泥屑可面上仍干净如洗的鞋,看到了云小白左肩上挎着的行囊,面上虽不见波澜,可心下却触动难安。

    仿佛一扇本以为被永远关上的门,再度被打开来,似乎有些企盼,可又有些不安。

    二人互相看着彼此,却思绪不一,又因素未谋面,所以都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身份来。

    这份安静沉寂了许久,直到被屋中传出的声音打破。

    “有何情况?”

    屋中另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外的异样出生询问。

    冷魅很快回过了神,回道:“有人来找你。”

    冷魅的回答言简意赅,可这五个字所承载的讯息恐怕五十个字也不足道尽。

    从冷魅话语中不难判断这人应只有一人。

    虽只有一人,但也意味着阴阳谷中除他们之外终于来了第三人。

    只是,这人是从哪来的?

    如何来的?

    又为何而来?

    这人能进得来阴阳谷,既说明他们有机会出谷了,也说明可能还有更多人会来。

    这人是敌?还是友?

    冷魅大致能猜到姜逸尘此刻心中的疑问,这同样也是她的疑问。

    若说此人是敌,那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若说此人是友,其目光中却不见太多迫切之色。

    冷魅唯二能肯定的便是此人已在外边站了许久,再则此人铁定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自然是来找姜逸尘的。

    于是她后三字用的是“来找你”,其意便是让姜逸尘自己出来见一见来人。

    屋里屋外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云小白听见了屋内人说话之声,只是他虽与姜逸尘交过手,却并不熟悉姜逸尘的声音,试探着道:“地煞门云小白,还请尊下出门一见。”

    话音方落,人已走出。

    姜逸尘自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算消化完了屋外情况给他带去的震撼,摸索着握起隐之剑,走出屋门。

    云小白一眼看清姜逸尘便是他要找的人。

    漠然的神色中微微露出喜色,可旋即便不禁皱了皱眉。

    让云小白皱眉的不是其他,正是姜逸尘的衣着。

    赫然同其身旁女子如出一辙。

    在云小白自报家门后,冷魅便猜想到了其来由却也难免有些意外,这时才注意到云小白看向二人衣着时的古怪神色,一想她与姜逸尘此刻穿的都是她自己衣服拆散后再拼凑起来的孪生套装,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好在云小白思维敏捷,很快便想通其中缘由,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全然将注意力放在姜逸尘身上。

    当下姜逸尘身上最为显眼的,莫过于缠绕在其眼前的芦苇叶了。

    云小白见此心下暗道可惜,不过他的眼睛里仍有一柄剑尤为晃目。

    那是姜逸尘手上的隐之剑,剑身已出现破损,想必早已不复昔日雄威。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柄残破的剑,云小白并未立马转身离去。

    他很想知道姜逸尘“这柄剑”是否也不比昨日。

    所以,他道了声“看剑”。

    随而,人起,剑出!

第四五六章 鹰隼羚羊

    云小白刺出一剑。

    刺剑,所追求的是极致速度与一往无前。

    云小白的眉眼、心神、手臂、剑柄、剑尖在顷刻间连成一线。

    这一剑,不见任何浩瀚声势,而是返璞归真,简单直接。

    可其剑势却似万山莫阻!

    人,剑,势,倏忽即至!

    冷魅便立于姜逸尘右手侧,以她的反应,对于云小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完全来得及从姜逸尘手中夺下隐之剑再帮他挡住来剑,或是在旁引导着助姜逸尘挡剑。

    更何况云小白还提前知会了声。

    然而冷魅只是静静地看着。

    因为她也曾为江湖人,她懂江湖人的规矩,这是云小白对姜逸尘发起的挑战。

    这是剑客与剑客间的对话。

    云小白既已自报家门。

    以姜逸尘目前的状况,选择避而不战,情有可原,可当他选择走出屋门时,理当做好迎战准备。

    此外,云小白的剑并未从剑鞘中拔出。

    显然,云小白留有分寸,并无意趁人病要人命。

    ……

    ……

    只见得云小白自篱笆外疾掠近前,纵剑凌空直刺。

    姜逸尘耳舟一颤,鼻尖一缩,便已辨清云小白与剑的来向,挺身横剑出拦。

    呲!

    铁剑带着剑鞘抵在隐之剑宽大的剑身上。

    铁剑的剑鞘也是铁匠铺中随处可见的剑鞘,材质相较铁剑要差些,可仍为金铁所制。

    然,金铁交碰声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清脆激烈,而是浑浊生涩。

    铁剑这一刺似是遇到了某种阻力。

    不是单纯的硬碰硬。

    不是以柔克刚的海化泥牛。

    而像是二者的杂糅相合,亦刚亦柔。

    云小白当下有种清晰的感受。

    自己是鹰隼,雪峰上的原始霸主。

    姜逸尘是突然闯入这片区域的羚羊。

    鹰隼要宣示自己在此区域的霸主地位,俯冲直下要对这羚羊来个下马威。

    锐利的隼喙本该轻易啄伤羚羊让其头破血流,却在临近羚羊头部时,先是骤然扎入三尺寒冰中,随而便遇厚实绵延的雪层,紧接着碰到坚硬的冻土,再然后则是陷进与草木相融,虽较松软却满是生机,更为泞淖难前的春泥里。

    这情景好似鹰隼本要猎杀不是头羚羊,而是只狡黠的野兔,当鹰隼疾掠而下时,野兔眨眼间便窜入了早就备好的覆盖着冰层、压着雪层、土都冻僵处再往下,还深难见底的坑洞中。

    而羚羊不比野兔小巧灵活,更无法钻入那些小坑小洞中。

    可偏偏这些冰层、雪层、冻土、春泥乍然出现,像堵墙般挡在羚羊身前。

    咫尺之距,却要穿破千难万阻!

    只是,能被当世武林群豪与四大剑客相提并论,更被看作新一代四大剑客的云小白,本便是一只非同寻常的鹰隼。

    他这一刺,融百家所长,异于剑圣、剑仙、剑魔、剑鬼之道,独辟蹊径又化繁为简,将气劲独独集中于剑尖一点,所为的便是穿山去岭。

    其意在穿山去岭,那么破冰穿土又有何难?

    叮!

    不过须臾间,不论是冰层、雪层、冻土还是春泥,都被鹰隼犀利的隼喙一啄而破,再往下,便是已无任何拦挡的血肉之身。

    铁剑剑鞘与隐之剑直到此时才算有了真正的交锋。

    本以为鹰隼的隼喙自当一往无前,让羚羊血溅当场。

    怎料完全暴露在危险下的羚羊竟毫无惧意,冷目直面鹰隼,稍稍偏头将头顶双角对准了鹰隼最为脆弱的胸腹处,后腿骤躬骤伸,挺直了脖颈反顶而来。

    霎时间,狂风乱作,阴诡扑面!

    鹰隼傲然于这片冰天雪地中,却也是头一遭遇到如此刚强不屈的反抗,如此狂烈不羁的阴风。

    鹰隼的毛羽在狂风中被无情地撕扯着,本已紧贴于身的羽翅恨不得陷入身体中,既担心被这狂风将翅骨折弯,也因为这阴风冰寒刺骨,超出其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即便再狼狈不堪,鹰隼的双眼依然紧盯着羚羊毫无退缩之意,隼喙也未停止向前之意,势要将羚羊撕碎!

    喀啦!

    随着一声脆响发出,云小白身形倒掠而出,看似飘飘然回落于其出剑处,实则去时比来时更疾。

    而姜逸尘则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两步,手中的隐之剑颓然崩断,三四片残剑叮当落地。

    可即使将这些残剑都凑回原处,隐之剑也再难为一柄完整的剑,因为原先剑身裂痕附近区域的玄铁在适才两剑击碰过程后,已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羚羊的双角还是断了,鹰隼还是胜了。

    只不过鹰隼并没有任何得胜后的喜悦,反而对于羚羊更为敬畏了。

    因为羚羊的双角早已有了裂痕。

    因为羚羊的双眼更已瞎了。

    因为鹰隼知道自己占了太大便宜。

    从云小白出剑到落归原地,仅耗去短短五息时间。

    此刻的云小白,面色一如来时苍白,可面容却不如来时干净。

    那本该随风而动的飘逸长发,有大半逃也似地藏到其背后,耷拉着毫无生气,另有少许则胡乱贴在云小白眉梢上,鼻嘴间。

    看着云小白抬手整理起自己略显狼狈的妆容,冷魅这才从那一剑的短暂较量中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姜逸尘,眼神已再难保持往日的平静无常,而是被几分踏实,和几分不可置信所取代。

    冷魅在剑法的造诣上不深,可她的武功修为并不低,足矣在江湖高手之列排上名号。

    方才二人间对剑便发生在她身侧,除了当事两人外,自然只有她能最清楚那短短数息功夫间蕴藏着多么高深的较量。

    云小白那一剑,直来直去,所有的劲力全都汇集在一点上,那是最为极致的力量控制,不浪费一丝一毫劲力,旨在一击而破。

    至于姜逸尘的横剑一挡,并未展现多少剑法上的精髓,可他对于功法的运用可谓妙到毫巅。

    临剑一刻,姜逸尘先是迸发出体内的霜雪真气,似在身前半丈筑起了一堵厚达三尺的冰墙。

    而后所剩寥寥的霜雪真气也被他充分利用,继续在冰墙之后堆起重重雪障。

    于此同时点穴截脉心法则将他四肢百骸所有气穴全部开启,释放出体内所有内劲,并疯狂吸纳天地元气转瞬化为内劲。

    尽管这部分内劲驳杂不存,可胜在源源不断,能救一时之急。

    加之有了水系功法运转在前,木系功法既可在最短时间内催动,效果亦事半功倍。

    在姜逸尘将这两门功法的运转控制到高度协调时,冰雪便与草木杂糅,以为土。

    这便是姜逸尘并未习有土系功法,却为何能给云小白带去既如壁垒难侵,又似烂泥难缠的感觉。

    当然,姜逸尘很清楚自己眼下的修为恐怕还是难与云小白相敌,一味防守无异于坐以待毙,他必须反过来给云小白施压。不能让云小白肆意进攻。

    换作以前,单单能抗住云小白的进攻,姜逸尘或以力不从心,可现在,他还有阴风功。

    阴风功本便是为最大化霜雪真气的杀伤力所创,姜逸尘的霜雪真气早已炼制大成,有此为基,阴风功发动后的彻骨冰寒及霸道凌厉的劲气到底还是让云小白有所忌惮,难续剑势。

    于是,云小白只能将余势一鼓作气而出,孤注一掷。

    最终的结果,便是隐之剑完全承下了两位顶尖剑客这次对剑的所有力道,土崩瓦解。

    与姜逸尘相处诸多时日,冷魅不多时便明白了为何姜逸尘明明修为上无增反降,反而在武学境界上会有这般进境。

第四五七章 两种结果

    混吃等死的乞丐,可能一辈子都只会是乞丐。

    曾富甲一方的商贩虽一时流落街头,却很可能明日便东山再起。

    姜逸尘没有奇佳根骨,更非天赋异禀,即便不是习武,在经商上也很难做到富甲一方。

    但姜逸尘有毅力能坚持,仅凭日积月累或难与大商贩媲美,酒足饭饱却不成问题,而一旦有了机遇,未尝不可厚积薄发。

    最开始,姜逸尘便是一步一个脚印在习武这条路上坚持着。

    这些年来,随着各种因缘际遇,他的脚步走得更快了写,也攀爬到了寻常江湖人未能企及的高度。

    即便跌入谷底,也知道如何再攀上去,因为他本便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垮的人。

    更何况他并未跌入谷底,只是跌落了些许高度,又因为失明的缘故,逼着自己从谷底,从最基础处,练起,爬上来。

    虽说以前姜逸尘的武学之路走得已算踏实,基本是靠勤修苦学和层层磨砺练出来的,但许多不明就里之处,更多是靠自己的执着,或者说是蛮劲,莽着拼出来的。

    而阴阳谷中这短短一个来月的时光,姜逸尘再无法蛮干硬拼,只能逐一摸透各种细枝末节才能再进一步。

    就好似原先他是手攀脚蹬地爬上高峰,这回却是细致地铺完一阶台阶,才往上一步,每一步踩得都比任何人踏实,也再难跌倒跌落。

    所以,已摸透功法个中细节的姜逸尘,便能将功法的运用和转换层层拆解再组合变换,在瞬息间控制得妙到毫巅,不仅相辅相成,且相得益彰。

    简而言之,姜逸尘便是块被回炉重塑的精铁,以前所疏忽遗漏的细微之处尽皆被重新填补上。

    精铁还是那块精铁。

    精铁却已不是原来那块精铁。

    冷魅目光早已从姜逸尘身上收回,心中依然感慨万千。

    云小白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刺出这一剑,虽未拔剑,却也有他的七成功力。

    他无心杀姜逸尘,但自觉得有很大可能伤到对方。

    对方若是死了或是重伤,可不值得他的当成对手。

    但在云小白的预料中,少说也该是没有大碍的轻伤。

    可对方并没有受伤。

    只是剑断了。

    剑本损,非战之罪。

    云小白明白,姜逸尘这一剑并没输。

    他看着姜逸尘,看着姜逸尘蒙着的双眼,不禁联想到另一人。

    一个在前不久击败他的人。

    啸月盟中号称指尖乱云的琴。

    琴也是个瞎子。

    双目失明,本是缺陷,而且对于琴而言,这缺陷是永远也无法弥补抹平的缺陷,木桶中永远无法弥补抹平的最短板。

    但琴偏偏让这木桶中的最短板越来越高了,虽和组成木桶的其他木板仍存有差距,可只要整个木桶不断增高,最短板也可成为其他人够不着的短板。

    云小白明知那是琴的短板,却够不着那短板,于是他便败了。

    这已与单纯的武学修为无关,而关乎言语难以言明的境界,为人、处世、修行、战斗的境界。

    现如今的姜逸尘也有了这种境界。

    云小白面上不显笑意,眉目中却多了几分平日里极为罕见的欣喜庆幸,由衷感叹道:“眼虽盲,心未瞎,你好像看得更通透了。”

    姜逸尘与云小白的交集是在龙渊峡中,云小白来自银煞门,慕容靖便是被银煞门掳走的,谢永昌更是惨死于云小白剑下,于情于理,云小白都只会是姜逸尘的仇人,只是当下他并没能力斩杀云小白,而对方也暂无意取他性命,那么这份仇只待来日再报了。

    他从对方言语中听出了道喜的意味,也没摆脸色,而是客气回礼道:“多谢。”

    “剑虽断,人却新立,今后你将更强。”云小白心中夸赞着,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夸赞,让自己认可的对手产生志得意满的情绪,反而误了今后的修行,遂另起一话道:“你可还能复明?”

    姜逸尘没有隐瞒,道:“能。”

    云小白道:“过段时日二位可还会在此处?”

    冷魅插话道:“不在。”

    云小白没有太多意外,此前没人认为坠下阴阳桥后还能幸存,便没人想到来到这谷中后还能出去,可他既已进来了,便意味着二人得以出去。

    云小白道:“不知可否姑娘是何人?”

    冷魅也无意隐瞒,道:“魔宫,冷魅。”

    云小白闻言似是回想起多年前关乎魔宫之事,眉梢挑了挑,心道:原来如此。

    云小白道:“久仰。”

    冷魅道:“彼此彼此。”

    云小白道:“不知可否拜托冷姑娘一件事?”

    冷魅道:“何事?”

    云小白道:“还请冷姑娘在这位姜少侠眼睛彻底复明前护其周全。”

    冷魅几乎不假思索道:“凭什么?”

    未待冷魅说出姜逸尘也不一定需要她这么做,姜逸尘已道:“不需要。”

    云小白怔了怔,原以为二人同住一处,想来已有感情,自己的嘱托只是顺水推舟,没成想自己还是没看明白感情二字。

    顿了片刻,云小白又道:“那么可否请冷姑娘将姜少侠安全带出谷外?”

    这回换冷魅怔住。

    云小白马上补充道:“想必姜少侠此刻不愿随在下出谷?”

    姜逸尘默认。

    云小白再道:“事实上在下即便能将姜少侠带出谷外,也暂无暇照看姜少侠。”

    看着云小白略显尴尬的神色,冷魅总算明白了其用意,道:“你这算请求?”

    云小白听出了冷魅有答应之意,忙道:“是请求。”

    冷魅道:“求人难道只需开开口?”

    云小白稍一琢磨便道:“在下可帮冷姑娘寻出魔宫宫主下落?”

    冷魅听言眼神微有闪烁,却很快便波澜不见,道:“找人我自己便可。”

    云小白道:“在冷姑娘找到龙帮主前,若其有性命之忧,在下当保其一时无虞。”

    冷魅沉默,她毫不怀疑云小白这番承诺的真实性,因为她知道云小白为何会做如此承诺。

    也只有云小白才会做这等承诺,一如其要她护姜逸尘周全。

    冷魅道:“一言为定。”

    云小白道:“一言为定。”

    得了冷魅的允诺,云小白放心不少,转而朝姜逸尘道:“待姜少侠复明之日,在下必千里来寻。”

    正为冷魅妥协感到不是滋味的姜逸尘听罢即冷冷道:“求之不得。”

    云小白似是终于办妥了一件心事,会心一笑,道:“如此,后会有期。”

    旋即便要转身离去。

    姜逸尘察觉到云小白离去之意,忙道:“留步。”

    云小白驻足,问:“姜少侠有何吩咐?”

    姜逸尘道:“这一个来月间,谷外发生了何事?”

    云小白沉吟片刻,淡淡道了声无可奉告,便再度要抬步离去。

    却听冷魅也出声道:“你为何特地来寻他?”

    云小白顿住。

    冷魅继续道:“据我所知,百花屿当日可是冒出了一二高手,连你在内皆被誉为新一代四大剑客,可你为何不寻那些人,偏偏舍近求远,不顾千难万阻地来寻他?”

    时过半晌,云小白才终于有了回应。

    “在下毕竟是邪门魔教之人,不受正派人士待见,来路上顺道去了啸月盟,想与若愚一战高下,可惜封辰之死给啸月盟带去了太大震动,若愚心绪似也受了影响,或是出于保护,琴亲自出马,在下不走,便只能把命留下了。”

    “而那红尘客栈的孤心魂,对方行踪太过隐蔽,现下的红尘客栈也极为喧嚣,在下若孤身一人现身,想必也只有一死的可能。”

    “至于为何特来寻姜少侠,因为姜少侠曾躲开过在下一剑,毫发无伤,时隔多日再见于舞剑坪上更大有进境,在下实不想看着这等对手落得个死生不知的下场。”

    看着姜逸尘,云小白漠然的眼神中再次浮现出憧憬之色。

    “不论是若愚、孤心魂、龙帮主还是姜少侠,这样的对手只能有两种结果:败在我手上,或是死于我剑下。”

    “当然,在下先前对冷姑娘的承诺绝不会食言,对决是日后之事。”

    “这些解释,二位可能满意?”

第四五八章 一意孤行

    随着这第三人现身阴阳谷,谷中原有的静谧平和也随之被打破。

    事实上,不论是姜逸尘还是冷魅,无不意外于云小白竟会是这第三人。

    直至听得云小白离去前的那番说辞后,方觉得顺理成章。

    江湖上几多痴于剑者,却唯其一人可谓之为剑而生。

    云小白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只忠于剑道,精于剑道,融百家所长为己用,凭一剑破万法,出剑绝无空回,因“一剑必杀”闻名于江湖,却始终未被冠以剑痴、剑狂之类的俗号,只云其一剑一道一途走一生。

    诚如江湖人对云小白的定位,剑之一道即为其一生,往更深层次而言,云小白已非人,而是剑,是萧银才手中的剑。

    萧银才的剑并不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如世上所有的剑一般,剑终究是需要打磨的,与剑道强者相交,便是萧银才磨剑的方法,也正好为云小白此生追求之道。

    上次龙渊峡中姜逸尘躲过云小白的必杀一击,其中不乏偶然因素,更有运气成分,但不论是何偶然,是何运气,都无法去否定姜逸尘存在的潜质。

    自那时起,姜逸尘便在云小白的剑道途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百花屿舞剑坪上,幽冥教与银煞门的关系是战略同盟,幽冥教新一任黑无常的实力教人记忆深刻,在弄明白黑无常和姜逸尘实为同一人后,云小白已将姜逸尘列为其剑道途中必须击败之人,尽管彼时的姜逸尘仍不见得比他强,但云小白打心底里不愿让这样的对手因坠落阴阳桥便杳无音讯。

    所以在门中暂无要紧事宜之际,云小白定要来一探究竟,只要姜逸尘一息尚在,他便不会放任这个他还未击败过的潜在对手就此命绝。

    此番入谷,自是让云小白甚感此行不虚。

    而云小白离去前留下的那番话,虽说净挑着价值量不大无关痛痒的讲,倒也让谷中二人对谷外的江湖近况有了个粗浅了解。

    啸月盟当前状况不佳,群龙无首之际,这个九州最强盛的帮派究竟会是在哀痛中更为团结紧密,还是就此产生间隙,分崩离析?

    在百花大会上一鸣惊人的红尘客栈果然古怪不小,声名大噪后想来会有更大动作,只是还不知其所代表的究竟是哪方势力,还是潜藏许久的新兴势力?

    百花大会前的雨夜,和百花大会当夜,先是冒出了一队手持特殊武器的神秘截杀者,而后是朝廷精兵来势汹汹,谢飞等人定是同兜率帮忙于搜寻前后二者间的关联。

    至于凤鸣轩……烂摊子?

    剑魔风风火火地杀到舞剑坪时,也正是云小白去拦他的,只是当时乱战一团,二人很难有机会畅快一战,而彼时的凤鸣轩虽说折了些人手,却也不至于让剑魔亲自操劳帮派事宜。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一夜及之后的时间里,朝廷向武林各派大动干戈。

    暗中蓄势已久的朝廷想必给了武林各派当头棒喝,重重挫了武林各派的锐气。

    凤鸣轩或因此大伤元气?

    还有,云小白并未提及四海会盟另一大帮派诸神殿的情况,是其不认可鬼魅妖姬剑客身份,还是其不愿同一女子相争?

    信息寥寥,任二人绞尽脑汁也再难从云小白那三言两语中分析出更多花样了。

    不过,通过这些信息,二人倒是能确定此时还未到出谷时机。

    正道帮派一时委顿,兴许暂无余力来对付姜逸尘,邪门魔教却未必。

    至少天煞十二门看来一时无事,而与姜逸尘最为苦大仇深的,除却红衣教的戊堂、庚堂外,便是天煞十二门的地煞门了。

    尽管地煞门仅剩的六个堂主都归入了天罡门中,但灭门之仇,弑亲杀友之恨,绝非过些年头,换个身份,便可轻易遗忘的。

    现下姜逸尘尚未复明,功力虽要比在晋州城时强上不少,可一旦出了阴阳谷,不免陷入敌在暗处他在明处的境地,即便冷魅愿意相随卫护左右,也不见得能相安无事。

    反倒是姜逸尘对于阴阳谷木屋周边环境日渐熟悉,有敌自外而来便不比他如鱼得水,或可借地利弥补失明和功力上的缺损。

    当然,对于能否出谷,二人更多是从姜逸尘出谷后安危的角度出发,有此考虑。

    而冷魅自身倒是没有多少主观意愿,一来她在阴阳谷中已待有一年多的功夫,早已适应了谷中生活,一时要离开,反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二来,她虽想尽早获知龙多多的下落,却也不急于一时。

    此外,云小白的到来事件,竟让二人少有地起了点小争执。

    起因是姜逸尘不希望冷魅受他人胁迫做不愿做之事。

    冷魅却简单道,她本来就打算好好把他送出谷,白白赚了云小白个承诺,何乐而不为。

    至于出谷后,两人是立刻分道扬镳,还是仍旧结伴同行,则避而未谈。

    最终这场算不上争执的争执,以冷魅轻松让姜逸尘哑口无言而告终。

    或许是因为姜逸尘曾经并未与冷魅长久相处,故而并没注意到,冷魅在潜移默化间多出了些人情味,而非当年他初见时那个更像是冰冷的杀戮工具。

    在云小白离去后,冷魅和姜逸尘依然有条不紊地保持着日常的训练及生活节奏,只是加强了木屋十里方圆之外的防范手段,提高了休憩时的警惕性。

    然而接下来一连十余日,那第四人或是说第四批人却迟迟未至。

    正当二人以为若非云小白那般人,轻易无法进入阴阳谷时,翌日清晨,木屋之外异变再起!

    姜逸尘动用周身感官,向身侧的冷魅问道:“没人?”

    冷魅道:“来过,已经走远了。”

    “那人轻功不错。”

    姜逸尘皱了皱眉,眼前的芦苇叶跟着绷紧了些,他和冷魅从听到动静到做好迎敌准备走出屋门,用了不到十息功夫,可就这点时间,来人已在冷魅视野里远去,超脱了其可控范围。

    冷魅道:“踏雪无痕。”

    姜逸尘闻言大感诧异道:“云小白?他折了回来,可,又走了?”

    冷魅也不解其意,但她瞧见了一处篱笆上的物事,起落间便将之取回。

    冷魅道:“他是回来送东西的。”

    “三套衣服,一柄剑,还有一张图。”

    说到三套衣服时,冷魅的语气有一瞬不自然,不过很快便转为淡漠。

    姜逸尘听罢,不需细想便知道果然已有人紧随着云小白的步伐靠近了阴阳谷。

    只是这些人运气不佳,云小白竟是替自己解决了。

    姜逸尘自觉有些无法领受这份情意,心中暗道只愿被云小白解决掉的这些人没有老伯遣来之人。

    冷魅忽而出声道:“这剑是……天河剑。”

    姜逸尘闻言一怔,没成想楚君河的剑就这般阴差阳错地来到自己跟前。

    姜逸尘问道:“那图?”

    冷魅道:“是出谷的路线图。”

    冷魅看着手中那方白布上的简易线条和寥寥文字标注后,已能大致推知云小白怎么来的阴阳谷。

    阴阳桥在百花屿东面,云小白便自百花屿最西处,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寻流水下行处而行。

    自西向东,自上而下,遇有路障便以剑破之,遇坦途水无处流,便以剑开道!

    不得不承认,只有云小白这样一意孤行的人才打通进出阴阳谷之道。

第四五九章 一触即发

    当新一日的晨曦再次唤醒大地时,冷魅也正要为姜逸尘换上新一天的药。

    冷魅将昨夜新熬制的青莲胶体均匀涂抹在芦苇叶上,却微微瞥见姜逸尘双眼微眯,眉头紧蹙。

    她停下了手中动作,腾出一手在姜逸尘眼前一尺处笔画了三两手势。

    然而姜逸尘似一无所觉。

    忽地,姜逸尘只觉面前似多了道鼻息,细微而均匀,隐隐有道幽香扑入鼻中。

    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冷魅将脸凑到他跟前,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经过这段时日来的相处,在冷魅面前,他已能在大多时候做到泰然自若。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任何羞涩,只是有些可惜。

    转念间,本是朦胧一片的视界中缓缓浮现出了轮廓线。

    尽管模糊且粗犷,但那轮廓线确实构成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姜逸尘微微一笑,道:“能看到你的轮廓了。”

    轮廓骤然消逝,被朦胧重新取代。

    “挺好的。天才蒙蒙亮便有所感,你双眼对光的感知能力已恢复不少。”

    冷魅继续涂抹着芦苇叶,姜逸尘能感受到其话语间的欣喜。

    姜逸尘努力地撑开了眼皮,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微弱地晨光挤入自己的眼眶中。

    他的眼前再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了片朦胧却有些刺眼的光。

    只听冷魅接着道:“估摸着再有一个来月,你便可正常视物了。”

    一月复一月,姜逸尘和冷魅都不自觉地露出抹苦笑来。

    事实上,在被蛊虫折磨过四回后,障目砂毒蛊便再也没发作过,显然已被青莲胶体给彻底清除了,可青莲胶体的功效好像于除蛊虫效果更佳,于双眼晶体的恢复却疗效有限,甚至随着双眼逐渐康复而疗效愈减。

    所以,冷魅的估量已是乐观估计了,正常视物也不过是比初生孩童好些的状态,要彻底恢复成杀手必备的锐利双眼,起码得再坚持用药三两月。

    只是,别人会给姜逸尘这机会么?

    换上新药后,姜逸尘帮着冷魅将屋子收拾了一番,便带上一应物事,拉上阿白,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自从云小白到来后,二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平日训练生活中多留意些细节以加强防范。

    比如每天出门,除了带上木剑木双刺外,也会带上天河剑和寒宫折桂。

    又比如,每天出门前,冷魅都会将她睡的木床铺掀起来贴着墙面,原先木床铺的支脚则被她改作拆卸式易于收藏,她平日间穿戴用等物事则会被藏到隐秘处,伪造出此间木屋唯有一人居住的假象,如若她和姜逸尘出门在外,外来者先进了屋,保不齐便忽略了她的存在,而这点疏漏对于外来之敌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纵然这等障眼法瞒不过太多人,可越是令人不以为意的障眼法,越是管用。

    至少当夜出现在木屋外的三人便已先入为主,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三人均身着玄衣劲装,蒙着面,傍晚时分便已欺近木屋周围。

    谨小慎微地靠近,潜入。

    一无所获后转而埋伏木屋内外三个视野死角处。

    很显然是在守株待兔。

    不得不说,这三人足够小心,而且足够有耐心。

    只是,在三人步入木屋十里方圆内时,已一步被冷魅和姜逸尘发觉,故而他们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尽皆落在冷魅眼中。

    而三人的身份也被冷魅和姜逸尘给分析了出来。

    影武堂。

    红衣教己堂下设的子堂。

    除了完成己堂最本职的情报收集任务外,影武堂的另一作用便是承接暗杀任务。

    既有红衣教中下达的暗杀指令,也不乏其他分堂的委托,当然,影武堂也面向各江湖人士开放,只要动的不是红衣教自己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影武堂都能出工出力。

    除了暗杀常有的玄衣蒙面外,影武堂最大的标志便是暗杀小队,三人为一组。

    因为至少需要三人才能施展出影武堂最强的影子战术,影子战术则是确保暗杀任务万无一失的重要保障。

    “时候差不多了。”

    冷魅看着已然暗沉的天色说道。

    时距傍晚已过了一个时辰,眼下虽是三人防备最强之时,可再拖延下去,三人必当起疑心,会为行踪被发现做另一番准备。

    必须在三人没有另一番准备前,便彻底打乱他们的部署。

    “那我先去试试。”

    姜逸尘一面说着,一面已做好准备迎接自失明来的第一次实战。

    依他和冷魅的判断,这三人八成便来自影武堂,只是他们究竟是受教中之令还是接了买凶任务而来不得而知。

    影武堂中的杀手等阶被简单划分甲乙丙丁四级。

    甲级杀手包括影武堂正副堂主在内不过五人。

    姜逸尘还是黑无常身份时与他们粗粗打过交道,以他的实力能正面抗衡两位甲级杀手。

    眼下姜逸尘虽瞎了,可即便此来三人均为甲级杀手,冷魅也来得及现身相帮,而若他们只是乙级杀手,便最适宜用来试验姜逸尘的训练成效。

    在和冷魅商量后,姜逸尘还是决定先由自己去会会他们。

    冷魅轻轻应了声,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姜逸尘最需要增长的,除了修为和功法技巧外,便是自信。

    与云小白交手过后,她能感觉到姜逸尘气质倍增,那是自信增长所带来的益处。

    而这三人,也可以成为姜逸尘的自信来源。

    姜逸尘背着一堆木柴,持着天河剑,择了离冷魅躲避处不远的一条土道,一步一脚印地朝木屋方向走去。

    当姜逸尘现身于木屋五十丈外时,两个躲在屋外的玄衣蒙面人便发现了他。

    不多时,两人便看见了姜逸尘眼前蒙着一物,不禁面露疑色,用暗语进行简单沟通后便让另一人从屋内悄悄出来。

    三人再没躲藏,而是在姜逸尘步入木屋三十丈内前,立足三个方位,只待姜逸尘进入十丈距离内,便发起必杀一击。

    二十五丈。

    二十丈。

    十五丈。

    姜逸尘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

    进入十五丈范围内,三人已能彻底看清姜逸尘容貌,能确定这便是他们所接任务要杀之人。

    三人正是来自影武堂的乙级杀手,他们知道堂主等人得了庚堂梁子猛的委托,要将姜逸尘,也是前黑无常活捉,但接那委托的并不是他们,他们虽能替本堂堂主完成任务,但所获功劳定不会全归于他们自己。

    却不想,不日之后,他们私底下接到了个大生意十万两黄金买姜逸尘的项上人头。

    三人能组成暗杀小队,便有最基本的信任,同意平分银两,也决意不将此任务上报。

    探索一月有余,并且避开了云小白那尊瘟神后,他们终于顺着云小白开的道寻觅到了这方外之地。

    十万两黄金便在眼前!

    百花大会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三人自然知晓姜逸尘在跌落阴阳桥前被濒死的尹厉阴了手障目砂。

    虽说障目砂许久不见于江湖,但细查之后便可知其可怖效用。

    姜逸尘能活下来已属奇迹,瞎了眼则不足为奇。

    而姜逸尘的行进速度也符合一失明不久之人应有状态。

    只差一丈便是其死期!

    三人迅速地交换了下眼神,呼吸调整到近乎同一频率,紧握袖中双匕,一触即发!

第四六零章 恍然大悟

    月明星稀。

    一股凉意悄然侵入阴阳谷,带起一阵微风自木屋北面拂来。

    由南望北而行的姜逸尘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离木屋还有五丈,余三步。

    他抬袖轻轻拭去额前挂着的稀疏汗水,畅快地舒了口气,似是极为享受这夏夜凉风。

    他虽还未能将木屋十里方圆内一草一木尽皆了然于心,可木屋内外往常是何景象早已在他脑海中具象化呈现。

    在步入木屋十丈范围内时,他已察觉到了木屋外的几处反常。

    鸡窝里不再传出平日间的咕咕叫声。

    几只大鸡在埋头苦吃,然而食槽中的麦麸和玉米粒本便所剩无几,只余鸡喙与食槽轻触发出的悉索声响。

    小鸡群们则捡着漏洒在食槽外的食物吃,更多时候小鸡们什么都啄不到,只是徒然地啄着地面,似是唯有如此方可心安。

    鸭舍中的情况要好些。

    嘎嘎叫声还算自在,只是翅膀扑棱得稍频了些。

    未被掩紧的木门,没被微风带动,也未发出嘎吱声响,却有丝挠动声极其细微。

    这些声响均源自自然,有些甚至微不可查,常人大多会不以为意,唯有在瞎子耳中才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一个有心去区别当中细节的瞎子。

    而三个来自影武堂的杀手虽都适时屏住呼吸,但迎面拂来的微风却出卖了他们。

    姜逸尘闻到了三人连日奔波躲藏后衣物上散发而出浓淡不一的汗馊味,闻到了他们藏于双匕中的杀意。

    他已辨识出三人的落位之处。

    姜逸尘继续向前行去,在他看来,对方有把握对自己造成伤害的距离在五丈之内,每近一丈,便多一成把握,最凶险之处应在三丈之内。

    因为篱笆便设在木屋外三丈处,一旦进了篱笆,行动总会因此受限。

    所以,影武堂三人在姜逸尘脚步落入五丈方位内的最后一刻,也选择了按兵不动。

    能在影武堂胜任乙级杀手,除了具备相当的战斗力外,思虑自也会更为周全些,接到这门生意时,他们便知道这不是门轻松的活,他们很清楚黄金十万两意味着什么。

    黄金十万两,三人平分,此后二十年不必再为一家生计发愁,若没有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后半辈子都能保障,这生意可谓一劳永逸。

    只是富贵险中求,且不说没有云小白开路,他们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进得来这方外之地,再者单是他们所知的竞争对手就不下五批,一路行来他们已见着四伙人马被云小白抹杀,即便他们能得手,可否安然交差依然是个大问题。

    百花大会的一天一夜震动江湖,姜逸尘、杀手夜枭、黑无常这些字眼不算瞩目却足够惹眼,对方显然得到了云小白的认可,云小白认可之人便也不容易对付,所幸云小白特意为之清除障碍之举无不说明其近况不佳,三人尚有可乘之机。

    当下目标便在眼前。

    不得不说,在舞剑坪上中毒又受伤,更从阴阳桥上直落而下,迄今未足两月功夫,蒙着眼能正常行步,还能去砍柴,实在了不起。

    姜逸尘止步不前那一刻,三人险些以为对方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眼见其一步步走入五丈之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虽有七成把握将之一击毙命,但事关重大,自然力求稳妥。

    四丈。

    三丈。

    两丈。

    三人放任姜逸尘一步步近前,直至还余两丈时,纵然姜逸尘依旧神态自若,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表现得实在太自然了些,以致于刚刚那个停步擦汗的动作,让他们不仅松了口气,甚至让他们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积蓄已久的势头竟在不经意间被破去。

    他们三人互视一眼,确认了各自心中想法,暴起发难!

    三人同时腾跃于空,此时姜逸尘若能睁眼一看,定会发现不论从何角度看,地面上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并非是三人中有两人是鬼非人,而是三人极其默契地形成了三位一体式的协战技法。

    三个人近乎同时出招,招式是同一般招式,但落招次序不一,似是叠影又不尽相同。

    一人攻出,后二者连绵而至,将多人协战的契合度和密集度提至最高,向敌人施加最高强度的压力,以造成最大程度创伤。

    三人从来未小看过姜逸尘,一出手便是最强杀手锏,影子战术。

    三人如离弦之箭瞬息将至。

    姜逸尘踏出的前足猛地一跺,向后暴退而去。

    随着下腰左一扭右一摆,捆在背上的柴火如蛮牛出笼,一鼓作气胡乱往前猛蹿!

    影武堂三人近乎不分先后地一脚扎入姜逸尘先前所在方位,带起一片尘土。

    对于姜逸尘的诡异身法,三人多少心中有数,没有多少诧异,一击落空,便继续向对手施加压力,却见一堆木柴胡乱飞来,只得先扫去眼前障碍。

    姜逸尘看不见三人状况,但却听得清,闻得到。

    近乎不分先后的落地声,到底是分了先后,再加上三人挥砍柴火的动作声响。

    他已根据这些声音信息和三人在空中带起的风浪分辨出三人身形与力道大小。

    三人体型差相仿佛,身高却呈阶梯状由低到高。

    矮的动作要矫健上那么一星半点,高的便那么势大力沉上一分。

    影子战术除了对协战者的默契有着极高要求,如何形成最佳搭配也极为考究。

    心中有底后,三人的轮廓立马便在姜逸尘脑海中被勾勒出来。

    那些轮廓线条要比早上看到冷魅脸时出现的轮廓更为清晰。

    三人不至于被一堆柴火打乱阵脚,已向他奔袭而来!

    明明是三个人,脚步声却只有两只脚的声响,而浮现在姜逸尘脑海中的轮廓也只剩一道!

    一道破风声疾疾灌入姜逸尘耳中。

    腹部!

    姜逸尘立马拔剑相迎。

    !!!!!

    唰!

    瞬息间姜逸尘便已挡开五计追袭他下盘的匕首攻势!

    姜逸尘剑锋不停顺势斜刺入土,随着冰寒之气汇入天河剑剑身,一道道锐利的冰棱乍然破土而出,朝着三人来向刺去!

    三人去势受阻,攻势再度被打断。

    姜逸尘也借机与三人再拉开些距离。

    感受着腹部微微的灼热感,刚才短兵相接的一瞬在其脑海中飞速重现着。

    对方三人各有双匕,一匕刺来,却有六匕同至。

    一击重过一击。

    为首一人的两击还吐露着火舌,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双匕上带着的烈焰。

    第二人的两击无甚别致之处,却尤为稳当,仿佛甘为后来者做最踏实的铺垫。

    最后一人果然一击便破了姜逸尘的守势,将天河剑挡到一旁,让最后一击成功划伤姜逸尘腹部!

    火生土,土生金?

    影子战术,确实有点门道。

    若非长久训练成的本能反应,姜逸尘或许只能挡下三击。

    若非挡下了五击,眼下的伤口定会多些,深些,虽不致死却要麻烦得多。

    姜逸尘提起十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不见三人再起攻势,眉头不由一皱,微微偏头仔细辨识前头动静。

    三人战术得逞,让姜逸尘在心中称道不已。

    然而姜逸尘却不知他的表现更让三人心中一凛。

    为求十拿九稳,三人的匕首上可是提前喂过了毒。

    刚刚一击得手,三人却也从声音上听出了古怪。

    那不是匕首割肉该有的声响,而且刚刚他们的进招,全是前刺,不是竖砍横切,也不是左划右割。

    第三人再三确认先前交手经过,他能肯定自己刺出那一匕首时好似抵在了块厚冰上,再难寸进,不得已才改刺为划,只希望在对方身上留下道更大的伤口。

    伤口越大,自然更利于匕首上的毒发挥效用。

    只是,事实没能如其所愿。

    三人不禁再次对视,互相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的神采。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明悟了一个疑点:

    为何尹厉在舞剑坪上对姜逸尘施以诸多毒手,最终却只弄瞎了他的双眼?

第四六一章 咄咄逼人

    这是个致命的疏漏。

    尤其对于目前情况而言。

    三人自然了解过这位幽冥教前任黑无常的实力几何,也是料定其跌落阴阳桥后免不了伤损,三人可有一拼之力,才冒险接了这活。

    初见姜逸尘时,观其行动自如,三人心中便惴惴不安。

    好在姜逸尘到底瞎了眼,多少给三人留了些底气。

    然而,仅仅过了两招,三人便发现即便姜逸尘瞎了眼,终究不是己方可力敌之辈,更是连匕首上的毒都难奈何得了他。

    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茫然无措,心中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所幸姜逸尘也静立于两丈开外,并未趁三人方寸大乱之际抢攻。

    “是了,这家伙到底还是个瞎子,我们不发出声响,他也没法锁定我们的方位。”个子稍矮一人当先醒悟过来,正要对旁侧二人使眼色告知二人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退走,却忽感寒风凌冽,扑面而来!

    “左右闪开!”

    三人中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喊叫,另两人便毫不犹豫地往左右跳闪开。

    随而便见三道新月似的剑气飞速刮过原地。

    一人忙道:“瞎子怕什么?”

    稍矮一人道:“静的瞒不过他。”

    “那便吵烦他?”

    “三面围攻?”

    “不,躲林子里去。”

    极为简短的交流后,三人已拿定主意。

    在姜逸尘主动进招前,三人抢先发动起攻势。

    嚓嚓嚓……

    姜逸尘努力辨析着三人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双方距离不远,故而除了脚步声外,姜逸尘还感受到了自地面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感。

    仍是只有一道脚步声。

    却有三个来向。

    三人适才的交流并未刻意避着姜逸尘,言语中尽显消极退意,可那脚步声和震动感全然掩藏不住三人此刻孤注一掷的坚定!

    金铁激碰声再起!

    而后不绝于耳!

    夜月之下,三道身影围着一道身影上下翻飞。

    影武堂三人自三个不同方向朝姜逸尘三个要害处出招。

    距离不等,出招时机不一,却几乎在同一时刻落招!

    这是影子战术中的另一门协战技法,分影式。

    有别于集力破防的逐影式,分影式更侧重于让对手难以自顾。

    越是难自顾,便越容易受伤。

    在这一刻,三人毫无保留,将各自进攻性最强的功法催动到极致,拿搏命的态度强攻,他们不求重创姜逸尘,只为在其身上划出更多道口子。

    他们大概猜知姜逸尘应对毒的方式就是以霜雪真气拦阻、稀释、凝结,可创口一旦多,即便姜逸尘都能如法炮制去毒,但消耗必然不小,如此他们才有退走或是击杀的选择权。

    瞎子终究还是瞎子,他们嘴上说着一套,眼神间的交流却是另一套,十万两黄金在前,他们当然不甘于打个照面就退走,况且一味逃命也不一定能逃开,搏命一拼,拼得过最好,拼不过再逃。

    可惜他们这一套没能骗过姜逸尘。

    姜逸尘只有一把剑,可六道天幻剑气却有如实质,挡下了影武堂三人一轮猛过一轮的攻势。

    事实上,三人很清楚在真正的利刃面前,天幻剑气尚不足以拦下他们的进攻,然而剑气中裹杂的霜雪真气却足够阻滞刀刃进势。

    而那须臾之际,姜逸尘的天河剑已可后发而至,将他们的匕首一一挡开。

    是以,半盏茶中,纵然姜逸尘一直处于守势,三人也奈何他不得。

    反倒因全力相拼,汗流的越来越多,不论是衣物或是面罩都更为贴紧皮肤。

    若是放在往常倒也罢了,仅是觉得不好受。

    可在与姜逸尘对招间,不时从其剑锋间逸散出的冰寒之气却教他们雪上加霜。

    依姜逸尘对于内功的掌控运用自然不至于如此,显然是有意而为。

    随着打斗持续,三人头部、背部、四肢的寒意越来越盛,渐渐地影响到了身体里血液的流动,攻势也再难保持分影式所要求的协调一致。

    三人眼神深处渐露绝望之色。

    黑夜中,蔚蓝的天河剑上镀了层银白色月辉,伴着六道绽放着蓝光的天幻剑影,将一道人影卫护其中。

    姜逸尘仿若一只浑身锐刺倒竖的刺猬,明明是守势,却咄咄逼人,任谁都难伤其根本。

    三人终于认清了现实,即便对方瞎了眼,他们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再不走,唯有一死。

    三人仍用眼神无声交流,主意既定,撒腿便要向姜逸尘来向撤走。

    恰在此时,他们发现视线下沿有暗红光芒闪烁,紧接着脚下便传来一阵乏力感与刺痛感。

    好似双腿扎入荆棘丛中,荆棘盘腿而上,令他们抽身不得。

    明明是在土地上交战,怎会有深陷荆棘之感?

    伤门!

    三人不敢停下脚步,依然硬着头皮挣扎前行,赫然瞧见脚下一个两丈方圆的暗红大阵正在将他们腿部的气力蚕食而去。

    三人心下大骇,却更不敢有片刻耽搁,纷纷多运上一把气劲,要尽早脱离伤门大阵。

    “走!”

    一人怒喝出声,既是在宣泄心中的惊恐与愤怒,也无不是为三人鼓劲。

    挣脱出伤门大阵的瞬息,影武堂三人可谓心有灵犀,一齐将身上所有的暗器尽数向姜逸尘掷去,为大家争取逃脱时机。

    地面上青光大放!

    一层薄而结实的风之障壁以姜逸尘脚下为中心瞬息盘旋而起,数十枚暗器悉数被挡于一丈之外,不得寸进。

    末了只能一一躺落于地。

    而早在此前,姜逸尘已甩出一计裂骨剑,朝其中一人逃向击去。

    那人来不及躲闪,本便是强弩之末的双腿受裂骨剑一击后,腿未折骨未裂,却似结结实实地被套了个绊马索,应声倒地!

    咚!

    另两人本已跑出三丈开外,闻声往后一瞥,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这样下去谁都走不成!

    “你们走!”

    倒在地上之人怒吼一声,已用手撑地回过身来,正对着姜逸尘。

    看着其人背影,另两人咬了咬牙,加快了步伐。

    “家里边,我们会帮你照应!”

    “拜托了!”

    倒地之人已站起,鼓足余劲向姜逸尘扑杀而来,他能做的就是拼尽所有,为身后两人争取时间。

    姜逸尘一剑挑飞双匕。

    失了武器,那人也不罢休,舍身上前,意图抱住姜逸尘不让他出剑。

    姜逸尘也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果决,但已本能地向后撤开一步。

    手臂扬起,剑锋向下,一剑贯入其天灵盖!

    剑入剑出,其人没有发出任何痛苦哀嚎,便断了生息。

    姜逸尘往侧边一让,避开了那人抱过来的双臂,他知道若是被抱住,不将那双臂给卸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开。

    听着二人远去的脚步声也不过才跑出十丈距离,便提步追了上去。

    树林中确实可以制造出更多响动来干扰他的判断,只是刚刚三人为求脱身,已把暗器一股脑都扔完了,进了树林便少了个制造干扰的手段。

    姜逸尘轻功极佳,很快便追入林中。

    不过影武堂二人还是借着林木为掩护,东闪西避,尽量靠迂回绕道来拉开与姜逸尘的距离。

    树林中,草木声响似被放大了无数倍,姜逸尘实在无法两头兼顾,只能朝着一人的去向追去。

    至于另一人能不能借机逃走则暂不去挂心,毕竟冷魅也在这林子里。

    不多时,姜逸尘便追上了其中一人。

    还余三丈距离,姜逸尘便认准了方向,一计流星式毫不保留地洞穿一颗树,以及意图借此为掩体一挡姜逸尘剑势的影武堂杀手后心。

    “老齐!”

    树林中巨大的动静,让影武堂最后一刻杀手明白发生了什么。

    尽管在外人面前他们都用一字代号互称,可先前他们还对活命抱有一丝希望,有所顾虑,从始至终都极有默契地没提过各自代号,但这一刻,一切都不需掩饰了。

    只剩最后一人,余路漫漫,能逃得了么?

    林中一阵喧嚣之后,骤然间变得尤为肃静。

    便是连风儿都难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姜逸尘放轻脚步搜寻着最后一人的踪迹。

    殊不知还未觅着对方,贴靠于树后的身影已先一步落入对方眼帘。

    燕是此来影武堂三个乙级杀手中至今尚存的一个。

    躲藏于旁侧距离不远的一颗树上,暂未被姜逸尘察觉。

    燕的双眼已快被满布的血丝吞噬,一部分源于连日来的疲惫,更多的是源自愤恨。

    他已逃不出阴阳谷,他还能为两个兄弟们做些啥?

    他们三人联手都拿姜逸尘无能为力,眼下偷袭又如何能得手?

    眼见着姜逸尘待在倚靠在树旁纹丝不动,燕知道自己再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当下他还心存死志,有勇气给予姜逸尘搏命一击,再过一时半晌,这份心思便会被身上的疼痛和面对姜逸尘的无力感吞没。

    燕调整了下呼吸,调集了四肢百骸的所有气力,斜掠而下。

    一计阎罗降世朝树后的姜逸尘杀去!

    三人以逐影式协战时,最后一击便是由燕完成的,此时他也寄望于这一击多少能给姜逸尘造成些伤损。

    却见姜逸尘的影子忽而一动,那影子竟一分为二,一道魅影从中窜出!

    还有另一人?!

    燕的心中此念一闪而过,然则去势已已,不论是谁都要吃下他这一杀招。

    怎料那道魅影来势之快,好似早已等着他动身,倏忽间便有一冰凉之物深深扎入其左胸,一勾一划,飞快拔出,他被这劲力带着翻转了个身,浑身气力似被瞬息抽空,颓然落地。

    原来燕发现姜逸尘动向前,冷魅已找了过来,顺势躲在姜逸尘影子里。

    姜逸尘自然不知冷魅为何而来。

    见冷魅默不作声,也不许他动,便只能先由着冷魅。

    直到此时,冷魅才道:“又来了俩硬茬子。”

第四六二章 刀剑护法

    此前,冷魅、姜逸尘都听到了燕喊出的那声“老齐”。

    凭着喊声中的悲愤欲绝,二人断定燕已绝了出谷的心思,即便一死也要换姜逸尘一命。

    只是燕全然没想到姜逸尘并非一人在此,更讽刺的是对方另一人藏身于影子中给予他必杀一击,不也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作战方式之一么?

    燕早已阖目,这是他气息断绝前脑海中最后的叹惋。

    通过那声“老齐”,照着过往所了解的影武堂情况,冷魅和姜逸尘很快便将此三人与影武堂三位乙级杀手楚、燕、齐对上了号。

    此三人资历足够丰厚,在影武堂乙级杀手之列已可谓佼佼者,然则三人习武资质有限,时运平平,活了大半辈子也仅是将两门低等内功炼至圆满,第三门内功练了近两年之久才堪堪入了中层,迟迟未能晋升甲级杀手以获得更多资源与话语权。

    这或许便是三人为何会冒险来走上这一遭的根由。

    而姜逸尘身兼三门内功,基础功本便扎实,此番虽瞎了眼却重新被打磨了一番,应付起三人来便绰绰有余。

    一见三人出招,冷魅便心中有底,放心地让姜逸尘练手。

    可当她发现另两人的潜入时,不得不提前终止了这轮加训。

    冷魅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来,这两人要比楚、燕、齐三人强劲不少。

    二来,这两人到来的时间点未免太过凑巧。

    要知道她和姜逸尘晚上可还未进食,刚要解决掉三人,便有两人将拍马赶到。

    这些显然不会是巧合,得谨慎对待。

    只是,楚、燕、齐三人大概率是受雇而来。

    这俩人也会是受雇而来么?

    两人倒不似影武堂三个杀手穿着玄衣戴着面罩遮掩身份,冷魅反而从对方琥珀色的衣着款式轻易看出二人出自琥珀山庄。

    琥珀山庄实力位于四海会盟中下游,山庄本以挖采山野矿产起家,发掘到琥珀后也顺带做起了琥珀生意,后以之为名。

    现因山庄生意多与琥珀息息相关,上下人等均掌握一定的鉴别琥珀真假及价值本事,身上常备细小锋锐之物,既以之为工具,也以之为武器,故而帮中近些年多了不少暗器高手。

    而此二人更为其中翘楚。

    一人名剑十四,一人名刀二十三。

    二人皆为二十年前外夷祸乱的受害者,亲人不存,以街头卖艺为生,也是在那时练就了一身舞刀弄剑、飞刀、飞剑的花活,后虽入了琥珀山庄,却未弃了曾经走街串巷的艺名,和赖以生存的技能,更将之打磨为各自标志手段,成长为山庄唯二护法。

    二人亦根据自己所长打造了各自的武器。

    剑十四可同时用以四柄剑对敌,腰间所系特制腰带挂有十柄巴掌大小的飞剑,也为应敌手段之一。

    刀二十三主以双刀对敌,后背上的铜制圆盘可作为御敌所用,内中所嵌的十三把飞刀,则是其机动手段。

    要说姜逸尘与琥珀山庄间没有新仇旧恨也不尽然。

    蜀地汉阳村酒楼的七条人命便记在杀手夜枭名下,其中黎骏即出自琥珀山庄。

    而姜逸尘混入云天观和幽冥教之事也被尹厉给抖了出来,纪瑜、纪亮两兄弟虽是死在擎天众墨家四兄弟手里,可不管墨家四兄弟也好,风流子、沈卞或是朝廷俩锦衣卫也罢,均在去往云天观苍梧山中无一存活,从云天观活着归来的,除了幽冥教外,唯有姜逸尘一人,尽管没有充足证据,但那些人的性命未尝不能记在他身上。

    黎骏、纪瑜、纪亮三人年纪尚轻,本也不是琥珀山庄中不可或缺之人,然而在琥珀山庄这等中小规模门派中也算得上是未来的生力军,要说剑十四和刀二十三借机来寻仇倒也不无可能。

    可不论二人是受雇于人,还是为寻仇而来,都不是姜逸尘一人能够应付得来的,即便他的眼睛还没瞎。

    更何况还要提防刀、剑二人之后还有无来者,这一切会否是有心人刻意的安排。

    这一战,姜逸尘和冷魅必须速战速决,尽早进行食物补充。

    两人进行简单商议后,没有任何伏击打算,而费了些功夫将追寻适才动静而来的剑十四和刀二十三引到木屋前较为空旷之处,各自挑了一人拆散开来对付。

    只有在树林之外,姜逸尘才能发挥出当下的全部实力。

    至于将对方二人拆散开来对付,并非是因为对方合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姜逸尘眼下只适合单打独斗,冷魅若也在旁侧出手,恐怕会影响姜逸尘的判断,甚至造成误伤。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紫夜轩和琥珀山庄皆不是四海会盟中的大帮派,然而紫夜轩有紫衣侯那样的高手,身为琥珀山庄的刀剑护法,剑十四和刀二十三亦非易与之辈。

    此来路上,二人凑巧未与云小白撞上,却碰见了不幸死于云小白剑下的一批批人马,顺藤摸瓜来到了阴阳谷中。

    彼时夜色将至,二人行事也较为谨慎,未急于冒进,而是就地休整。

    直至夜幕降临,隐约闻见远端林外似有激斗动静,二人才寻声靠近想一探究竟。

    怎料在林中穿梭不久便听到了一声惨呼。

    正当二人踌躇不前时,二人发现行踪已被察觉。

    只是,那人选择悄然退走,反倒让二人心神稍定。

    至少二人的实力让那人有所忌惮,否则对方大可率先出手偷袭。

    而那人多半是此行目标姜逸尘的帮手。

    尽管与事先得知的信息有所出入,但对手若确实仅有两人,尚在剑十四和刀二十三心中可承受范围之内,而他们的优势在于今夜对方若不动手,绝无法安宁。

    二人向着树林中最后传来的巨大动静处进发,以一探究竟,偏偏在即将临近时不慌不忙地停了下来,以静制动。

    果不其然,对方先按捺不住,找上了门来。

    对方来人只有一人,不是姜逸尘,而是个女子。

    依着女子手上犹如桂树树枝弯折而成的双刺武器,剑十四和刀二十三已推断出其便是魔宫冷魅。

    毕竟前年将魔宫逼入死地的,也有他们琥珀山庄的份,冷魅坠落阴阳桥一事他们也没忘。

    明确了对手身份后,他们唯一还需确定的便是对方人数。

    面对冷魅的多番勾引试探,二人沉住了气,不急于追袭,而是一同往树林其他方向探寻了五里地,再三确定没有陷入包围圈,对方人数未再增加后,也不见有黄雀在旁窥伺后,才朝冷魅去向追出树林。

    眼看冷魅和姜逸尘有意将己方拆散开来,二人对大致情况了然于心后也不恼,将计就计做出了更有利于己方的选择。

    二人皆稍逊冷魅一筹,但刀二十三自保手段更多,有把握与冷魅长时间周旋。

    剑十四攻势更为猛烈,对付已经瞎了的姜逸尘,应不在话下。

第四六三章 风雷大作

    柳叶如刀,刀如柳叶。

    就像浩瀚林海中那一对对看似微不足道的蝉翼,一旦同振便鸣蔽山林。

    无边月夜下,刀二十三手中那对柳叶刀亦可谓微不足道,然而随着刀锋划破夜色,疾速飞舞的刀刃似撕扯开天地之气带出阵阵嗡鸣声,竟以携风卷雷之势向着冷魅劈出砍下!

    咣!咣!咣!

    刀二十三一次次挥刀间,裹杂着一道道鸣雷自虚空中窜出朝冷魅劈头盖脸打去!

    受展天手段所累,前些年冷魅在声名渐噪的同时,其鲜为人知的杀招也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其中一杀招之名则为她修为尚浅时便可凭一己之力斩杀强敌做出了迟来的解答。

    惊鸿过隙。

    虽只是门步法,却是世人眼中冷魅的最大杀招。

    因为这是绝世武学奇才和曾经四海会盟的盟主闫卿所创的步法。

    只要具备一定的杀伤手段,再依凭这玄妙步法,即可在三丈之内瞬息间制敌,而堂堂魔宫第一女杀手掌握了这门步法,便是掌握了三丈以内瞬息置人于死地的无解杀招。

    这便是剑十四和刀二十三最为忌惮之点。

    他们无暇去仔细回顾先前在树林中发现冷魅踪迹时双方距离是否在三丈以内,又或者冷魅为何不设伏以下杀手,他们只能着眼当下,既已直面对方,绝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是以,自与冷魅交上手开始,刀二十三便采取压迫式进攻,绝不将进攻主动权交予冷魅。

    无解杀招之所以无解便是因为暂无人能破,而试图去破招尚且存活者,迄今为止只有那位与闫卿齐名的前九州结义盟盟主萧羽桐,尽管冷魅的实力无法与闫卿相提并论,但刀二十三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知,他没有应对惊鸿过隙的把握,却有把握保持着高压紧逼的攻势。

    这既是他自卖艺时没日没夜练出来的持久力,也是他入琥珀山庄后一直未舍弃的旧时“顽疾”,更何况现在他修有木系《养息诀》非但能维持长久的气劲输出,功法中的呼吸吐纳要领也能助他轻易不会陷入肢体疲乏期,纵然久攻无法拿下冷魅,与之僵持个大半夜则不成问题。

    至于强压下背后所暴露出的巨大空档,那特制铜盘的硬度足可保其一时无虞。

    多重保障下,刀二十三理应立于不败之地。

    而不需大半夜的功夫,足够让剑十四手刃姜逸尘,届时二人合力,冷魅便不再是对手。

    然则刀二十三和剑十四的打算,冷魅和姜逸尘又岂会看不穿?

    对手在选择他们的同时,他们也选择了对手。

    刀二十三比剑十四更适宜对付冷魅。

    可冷魅未尝拿刀二十三毫无办法。

    刀二十三的手段变化多端。

    而冷漠所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本便以多端变化著称。

    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理解与使用,冷魅丝毫不弱于姜逸尘,甚至更强,毕竟冷魅接触奇门遁甲之术时间更长,所累积的实战经验更多,双刺亦是最为贴切闫卿所创八门阵法的武器。

    相比起双刺,以剑施展八门阵法,不论从修习还是精进上都事倍功半,否则当今江湖上也不只会有玄箫和姜逸尘二人能以剑将八门阵法使用得炉火纯青。

    事实上,对于奇门遁甲之术本便一窍不通的姜逸尘根本无法通过玄箫区区一夜的面传口授,便轻松掌握,乃至轻易施展出八门阵法来,遑论不胜酒力的姜逸尘那夜还沾了酒,能听得记得玄箫说了什么已属不易,现学现卖则为天方夜谭。

    可姜逸尘偏偏便在次日下武当山时仗着八门阵法扭转颓势救下元魁师徒。

    事后,姜逸尘不时为此感到困扰,只是始终未有机会与信得过而又通晓奇门遁甲术之人请教此中详细,也未能与玄箫当面印证,直至在阴阳谷中碰巧与冷魅提起此事,在冷魅帮着分析后,方知一趟武当之行,自己虽未获得心法,却得了多么了不得的造化。

    彼时,姜逸尘初出茅庐如张白纸,心性如何一目了然,但今后会遇何变故会有何变化既不可知也不可控,虚尘真人和玄箫无法放心地将武当绝学倾囊相授,可一来有老伯嘱托,二来则希望姜逸尘即便无法修习内功也能多些自保手段,前者便不惜耗费真元为之疏通扩实经脉,后者虽无太师傅当面交待,却在探查姜逸尘经脉后明白了太师父的用意,在前者基础上,照自身对奇门遁甲之术多年来的研习,另行打通暗合奇经八脉的各处要点,让姜逸尘走了一条江湖上没人走过的捷径,开了窍。

    没有足够的内息支撑,八门阵法只能算是小手段,若是闪电战或有奇效,而持久战必然鸡肋,对当时无法修习内功,内息浅薄,仅在短时间内有一战之力的姜逸尘而言实在是比厚重的馈赠。

    对于现如今的姜逸尘来说,长时间施展八门阵法不成问题,但他是以剑法为主,八门阵法为辅,重在出奇制胜,对冷魅来说,施展八门阵法一如每日吃饭睡觉,融汇于双刺的一招一式中,信手拈来。

    与逆蝶一步一阵法,步步生花的光芒四射不同,冷魅对于八门阵法的掌控更为纯熟细腻,施放阵法的时机,阵法延续时间长短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绝不多浪费一分一毫的内息。

    一个转瞬即逝的景门,加持速度与力量,只为在最短时间内避开刀二十三风雷刀法最犀利的锋芒。

    一个短暂的杜门,只为及时削减局部肢体硬抗风雷刀法所带来的麻痹和刺痛感。

    一个明摆着的死门陷阱,只为打消刀二十三抢攻或后撤的念头。

    刀二十三压迫虽紧,但在对手只有一人的情况下,八门阵法在冷魅手中百般变幻却教耍花活卖艺出身的刀二十三眼花缭乱,久而久之便头晕眼花。

    刀二十三心底明白单凭双刀或难压制住冷魅了。

    一柄柄飞刀感受到来自刀二十三的心意,蠢蠢欲动,随时待命而出。

    只是二人当下短兵相接,近距离施展飞刀的杀伤力大打折扣,可一旦与冷魅拉开距离,岂非主动将冷魅从高压态势中彻底解放出来,于时冷魅会放过使用惊鸿过隙的机会么?

    刀二十三不敢堵那一丝可能,心态出现了一丝慌乱,手中刀势却半分不减。

    两条柳叶刀在抽砍间仿佛成了真正的柳叶随风招展变幻莫测,同时虚空中的鸣雷也化作了两道有如实质的雷霆电弧,方一乍现便将地面泥屑劈炸成齑粉!

    而冷魅似是提前觉察到了刀二十三心中的细微变化,竟在两道电弧临身之际,从刀二十三视野中消失不见!

第四六四章 飞剑乱剑

    开门!

    在刀二十三看来冷魅绝无第二种方法从他柳叶双刀的夹击下脱身。

    弹指一挥间。

    身前地面上的粉色阵法光芒早已敛去。

    而身后的开门阵法正如桃花盛开大放异彩!

    冷魅就在身后,生死一线,再不容刀二十三有任何迟疑叹惋。

    他转身很快,在其转身的同时柳叶双刀再次化为电弧向身后抽打过去!

    这弹指刹那的功夫一如先前。

    先前这刹那功夫已足够冷魅施放开门,现身于刀二十三身后,反占先机。

    而当下这刹那虽不足以让冷魅重创刀二十三,却足够让她施放出十三枚透骨钉并向旁侧屈身躲闪。

    铛!

    背后的声响极为沉闷,刀二十三只觉着硬生生受了一掌,心下一沉。

    以他的身体强度加上特制铜盘断不至于被透骨钉刺伤,但他能感受到背上透骨钉的落位极其均匀,透骨钉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枚,也正好结结实实地封住了铜盘中十三把飞刀的出路,好似封住了他的左膀右臂。

    透骨钉只是陷入铜盘中,并未穿过,然而刀二十三实在无法腾出空腾出手来将那十三枚透骨钉卸去,因为冷魅已然抓住他心神失守的空档彻底转守为攻!

    局势已在冷魅掌控之中!

    ……

    ……

    剑十四的手在腰间悄无声息地摩挲着,三柄飞剑登时出现在其手中。

    说是飞剑,实际上是特制的飞刀,形象如剑,只是整支飞剑不过巴掌大小,剑柄竟占据了三分一长短,实在不符寻常剑应有的比例,说是匕首更为贴切,当然,寻常匕首单是刀身都不比这飞剑来得短。

    剑十四与刀二十三的飞刀、飞剑均是特别打造的,是以二人在平常时候便极为注重对飞刀、飞剑的保养,即便用以对敌也颇为谨慎,出手则当例无虚发。

    剑十四未能目睹姜逸尘以一人之力力战影武堂三杀手的场面,只是通过三者死状对姜逸尘目前战力有个大致了解,此时手中拿捏着的三柄飞剑却意不在伤敌,只为试探对手虚实。

    剑十四的谨慎得有些过分。

    只是性命攸关,剑十四觉得再谨慎都不为过。

    既然来到此地,剑十四自然了解过姜逸尘所行之事,他很欣赏也很佩服这个仅比他小些年岁的同辈,当亲眼见到本尊后,他的欣赏与佩服之心只增无减,甚至于有些敬佩。

    扪心自问,他剑十四若是受了那么多毒,再纵身跳下阴阳桥,纵然能苟活一命,又得良医相助,可能在个把月后,在双眼一抹黑的状态下,仍泰然处之地应敌?

    毫无疑问,他剑十四无法做到。

    可姜逸尘能。

    那么,姜逸尘便当得起他剑十四用三柄飞剑去试探其蒙着眼的情况下,对周遭环境的洞察力到了怎样一种程度?

    三柄飞剑先后脱手而出。

    三柄飞剑不但去势不同,速度不一,在空中的飞行方式也不一样。

    咻!

    三柄飞剑中速度最快,线路最直的便是这一剑。

    这一飞剑的掷出方式简单直接,干脆利落,仿佛便是最简单地弯弓搭箭射箭,没有任何多余修饰。

    最简单直接的力量最纯粹,这一柄飞剑速度最快,杀伤力最大,可在剑十四看来却是最容易被姜逸尘挡开的一剑,剑十四只想以此试试姜逸尘的反应速度。

    最慢的那柄飞剑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划出了驼峰般弧线,发出呼呼呼的声响。

    事实上若非剑十四的手劲够大,否则寻常人绝无法以这般方式掷出飞剑后还能准确命中三丈开外的目标。

    剑十四显然也不指望这柄剑剑能对姜逸尘造成任何威胁,哪怕姜逸尘慢慢悠悠地稍微做个避让都能躲开这柄飞剑,这柄飞剑最大的作用便在于声音干扰。

    这一快一慢的两柄飞剑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剑十四手中掷出,第三柄飞剑出手只比前二者慢了一丝一毫,速度却紧追第一柄飞剑。

    只是相比第一柄飞剑的直来直去,第二柄飞剑的弯弯绕绕,第三柄飞剑所划出的弧线似是本便存在于自然之中,一切生于自然,归于自然,无声无息,故而不易为人所觉。

    剑十四意图以两柄飞剑造成的声势,抹去最后一柄飞剑的存在。

    以第三柄飞剑的力道虽只能让姜逸尘受点皮肉小伤,可若姜逸尘无法觉察到这柄飞剑的存在,那剑十四便有十分把握将今时演变为姜逸尘的忌日。

    三柄飞剑呼啸而出,尽管出手有先后,去势各不同,可来到姜逸尘面前的时间差不出一弹指。

    姜逸尘很清楚剑十四一上来便掷出例无虚发的飞剑心存试探之意,他也很快捕捉到了飞剑与空气接触时出现的三种细微差异,然而他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地将剑十四的试探结果告知对方。

    既然对方心中存疑,有心试探,那么让这个疑虑烟不消云不散,便会令对方始终心存忌惮,难以放开手脚。

    于是,姜逸尘未用休门立起风墙将三柄飞剑挡下,而是施放开门,避开剑十四的三柄飞剑,直接现身剑十四身前与之短兵相接!

    剑十四完全没料到姜逸尘会这般“蛮不讲理”,不相互试探一番便直接见真章。

    不过剑十四谨慎归谨慎,一看对手近在眼前,即便对手眼瞎,他也极其果断地四剑出鞘,火力全开!

    江湖卖艺,要么皮糙肉厚,讲究耐打抗揍,要么眼疾手快,讲究灵活多变,刀二十三和剑十四自然都属于后者,手脚灵快还能一心多用。

    现今江湖上多以剑为尊,也多是凭一剑御敌,持双剑者都罕见,拿三把剑的第三把剑也是重剑,旨在无法靠灵巧取胜时,便以刚猛破出条活路,然则四柄剑在手任谁都会觉着别扭,偏偏在剑十四手中,四柄剑仿佛有了灵性,与剑十四同为一体,浑然天成。

    剑十四四剑同出,左手剑斜刺姜逸尘肋下,右手剑取其腹部,嘴中咬着的剑横砍向其脸部,顺着其腰身转圈的剑横砍向姜逸尘腰部。

    照理说嘴上的劲力必定要差些,但剑十四早年卖艺时从脖子到嘴拉过牛车、铁马,牙结实咬劲儿大,嘴上甩剑的力道亦不可小觑。

    而腰腹上的剑则靠初始力和腰腹力保持旋转,力道上确实要差许多,碰到物体必然会停止,任剑锋再锋利也顶多给对手留些皮肉伤,碰上皮糙肉厚的恐怕连痕迹都难留下。

    不过剑十四的反应快,手更快,四剑齐出不意味着四剑全要伤人,他能在落剑瞬息间判断出哪一剑或哪两剑能对敌手造成更大伤害,保持其他剑余势继续的同时,双手将接过那最重要的一剑或是两剑骤然加力,在最近的距离,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致命的打击!

    当然不少对手曾意图将剑十四的来剑击飞,让其无法保持四柄剑的攻势,却鲜有人能做到,因为剑十四反应实在太快,在剑被挑飞前,他一定能将飞出去的剑拦下,稳在空中。

    剑十四这套自创的乱流剑法,如自山峰滔滔而下的洪流,除却像流水一般无孔不入外,即便撞上了深深扎根山腰的古松、巨石,也没有轻易避让迂回的道理,只要洪流不绝,便能带起山石山土,将古松压断冲垮,将巨石撞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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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剑诛魔传介绍:
【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