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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六五章 剑落人亡

    乱流剑法比起影武堂影子战术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可随时变换落招侧重点,让对手防不胜防,可对于姜逸尘而言不过大同小异。

    剑十四没能瞧见姜逸尘以一敌三的场面,所以当姜逸尘故技重施,以六道天幻剑气来滞缓次要攻势,以天河剑来抵挡主要攻势后,剑十四的乱剑洪流如拳打棉花,全然不见往常摧枯拉朽的气势,似没入不知多深多厚的重重积雪中,拍不出半点浪花,乃至毫无声响。

    江湖卖艺除了身手矫健外,也得琢磨不少讨巧之法,用更省力的方式,表演更多五花八门的节目,以搏人眼球,故而剑十四很快便明白姜逸尘是用何取巧方式在他这乱流剑法的压迫下依然游刃有余。

    剑十四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与刀二十三的稳扎稳打不同,剑十四试探不成便毫无保留地展开如潮攻势。

    可当下他的内息消耗远大于姜逸尘,却未能给对方造成太多实质威胁,继续维持强攻态势意义不大。

    远端风雷声大作,刀二十三显然也被冷魅逼急了,使出了看家本领。

    剑十四很清楚今晚这战局的胜负点掌握在他手中,一旦他把握不住,他和刀二十三恐怕都将葬身于此。

    剑十四再不敢耽搁下去。

    心下一发狠,丹田中一道无形枷锁被强行冲破,汹涌澎湃的内息如决堤浪涛转瞬间灌满周身经络。

    本生得略显清秀的剑十四骤然间变得双目赤红,面目狰狞,长发乱舞,仿若一只挣脱囚笼的妖兽,气息暴涨!

    姜逸尘看不见剑十四的异状,却通过其余感官反馈来的信息感知到了危险降临,脚下一蹬,往后方疾掠而出,与剑十四拉开距离。

    却见剑十四双脚站定不再上前,而姜逸尘也未能退出太远,离剑十四不过三丈之遥。

    姜逸尘没有发现剑十四的双脚适才竟如熔岩般灼穿地面,此刻已嵌入土地一寸有余。

    只能察觉到一股狂暴的内息自剑十四体内奔涌而出,一面压制住他的极寒之气,将他锁定在当前一丈空间内,一面竟是驱动起四柄剑纵横交错着向他杀来!

    以气御剑!

    姜逸尘心下骇然,身为习剑者,自然无比向往以气奴剑、隔山打牛、所向睥睨的玄妙境界,然则当今江湖间,他只听闻过《逍遥决》中有这等绝妙手段,可是就《逍遥诀》本身而言都已成了传说,以气御剑的手段则可谓绝迹江湖了。

    他的剑仙师父李截尘创百步飞剑,即是效法御剑所得,想来算是最为基础的御剑之道,怎料竟有朝一日撞上了更贴近正统的御剑术。

    当然,此时的姜逸尘可顾不上是有幸还是不幸,一个月来日渐健硕的身躯在这一刻似被抽离了骸骨,轻柔若柳叶,但凡有一丝劲气欺身便随势而动。

    虽不知剑十四以何手段让内息陡然攀升,但姜逸尘很肯定此法定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法门,不能长久维系,他所要做的便是暂避其锋,适时反击。

    只是来剑太快,未给姜逸尘任何机会施放开门从那片内息泥潭中脱身,这就等同于姜逸尘不再是那厚逾数丈的雪层,而是颗毫无退路的雪球,能被四柄剑扎成马蜂窝的雪球。

    于是,姜逸尘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将自己这颗雪球打散,化作清风拂柳!

    相比起刀二十三柳叶双刀的柔中带刚,姜逸尘更像是只泥鳅,在四柄剑的来回交错穿插中寻觅着一线线生机。

    饶是如此,仅过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姜逸尘落脚之处已遍布斑斑血迹。

    剑十四的四柄剑无一能划伤刺中姜逸尘,但每柄剑剑身都擦过姜逸尘的额头,擦过姜逸尘的脸颊,擦过姜逸尘的肩、肘、胸、背、腿……

    剑锋上蕴含着《断金诀》的碎石断金之力,始终未能斩断姜逸尘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凡身,可总归是割裂开霜雪真气的防护在其皮肉上留下了累累血痕。

    铛啷啷!

    四柄剑应声而落,分不清是否有先后。

    可足矣说明它们的主人无力驱使它们了。

    在剑十四气息稍现萎顿的刹那,姜逸尘便抓到了那稍纵即逝的良机。

    一柄通体蔚蓝的剑贯通了剑十四心门!

    剑柄挡住了那人的血洞,却无法阻止血水从中汩汩流出。

    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扎入姜逸尘腰间半寸,还未淌出多少血,一层薄霜便封住了伤口。

    剑十四无声苦笑,没成想自己竟一剑都未能刺中姜逸尘,若非剑上所携劲气让对方血染衣袍,这一战他恐怕都难伤及对方分毫。

    至于那柄飞剑,本不带任何杀机,只是剑十四最后的倔强。

    剑十四用尽余力回转过身,看向二十余丈外的战况。

    事实上那儿已先一步偃旗息鼓。

    凄清月色下,一道魅影正缓步行来。

    在冷魅拖长影子的末端,只见刀二十三匍匐在地,一手捂着被双刺破开的咽喉,想让早已淌了一地的血水流得慢些再慢些,同时拼尽余力抬起头找寻着某个目标。

    来此之前,刀二十三和剑十四便设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

    眼见着江湖一步步演变至当今境地,他们早已萌生归隐之意,奈何在江湖中走得久了,走得深了,一时要抽身而去属实不易,他们便接了这单任务,打算给琥珀山庄的未来搏个出路,还清庄主昔年收留之情,从此往西而去隐姓埋名。

    他们没有高估自身,也知来趟这浑水的人必然不少,却不知冷魅在此,单单瞎了眼的姜逸尘也不好对付。

    不过,能从当年战火中偷生近二十载,多看二十年的风景,他们也挺知足的了。

    ……

    ……

    在了断各自对手后,冷魅和姜逸尘便抓紧时间回屋补充食物。

    云小白到来后的后遗症已逐步显现,一夜之间便来了两拨人马,也意味着将有更多敌人到来。

    只要时间允许,二人当然得以尽量饱满的状态应敌。

    不过,有一点姜逸尘还是得感谢云小白。

    若不是云小白击断了隐之剑,若不是云小白送来了更能发挥出其剑法实力的天河剑,今夜姜逸尘绝不止受这点儿伤。

    简单解决了晚餐后,冷魅为姜逸尘身上新添的伤口简单抹了药,跟着便到屋外各宰了只鸡鸭,准备提前炖好,免得急需进食时和阿白抢食物。

    阿白本已被晚间的阵仗吓得不轻,一见这势头,趴着不安心,走路又走不利索,身子不时一抖一颤地,生怕哪天主人一急起来也把它给大卸八块了。

    ……

    ……

    是夜,姜逸尘和冷魅和衣假寐,保持着最高警惕。

    直至天明,相安无事。

    一连两日,二人都再没走出过木屋外一里方圆。

    自第三天夜里始,共有十批人马纷至袭来!

第四六六章 四面环敌

    十批人马有俩俩结队,有三五成群。

    各批人马整体实力参次不齐,既有稍强于刀二十三和剑十四二人组的,亦有逊色影武堂三位乙级杀手许多的。

    可不论实力强弱,这十批人马都给冷魅和姜逸尘制造了不少麻烦。

    第一批人马在当天晚饭时分到来,为防被长久车轮战拖垮的可能,冷魅和姜逸尘只得将晚餐囫囵下肚匆匆应敌,历经一炷香有余,才将对方四人逐一击杀。

    果然接下来的战局走势便朝着车轮战方向发展。

    第二批人马则挑在子夜,冷魅、姜逸尘往常早已熟睡时刻动手,在费了半个时辰了断五人性命后,二人才得机会稍事休息。

    在黎明前的黑暗过后,常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分,第三批人马携着熹微的晨光向二人发起进攻……

    整整一天两夜,来敌二十九人,悉数毙命。

    通过来人装扮和功法招式,冷魅和姜逸尘将这些人来路分析得**不离十,有如影武堂杀手一般出自邪门魔教下设分舵,有像剑十四、刀二十三同来自九州四海盟的中小帮派者,也有早些年在被朝廷接管前便叛离门派流落江湖的前崆峒弟子,亦不乏长年没落缺乏管束的丐帮子弟,总体而言这十批人不论实力还是声望在当今江湖中皆处于二流以下。

    与此前到来的影武堂杀手、琥珀山庄刀剑护法以及死于云小白剑下不知凡几的人马不同,这十批人尽管来历不一,但相互间的关系已非竞争关系,而是合作。

    他们不是靠人数碾压一拥而上,而是尽可能最大化人数优势,拉长战时,让冷魅和姜逸尘食难安寝难眠,在不断的战斗中耗损精气神,极富组织性和策略性。

    且不论各批人马此来之前是受雇于一方或是多方,是否相互通过气,可以肯定的是,来到阴阳谷中后,这十批人已达成共识,有明确的作战方略,以及精准的时间把控。

    不难判断这二十九人绝非自成组织,以自身性命为代价通过长久的车轮战来试探、拖垮冷魅和姜逸尘,其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甚至控制着他们的作为。

    毕竟每与冷魅及姜逸尘交斗一次,下一批人定会尽量避免或减少上一批人犯过的错。

    这只手可能是整体实力远高于这二十九人的第十一批人马,也可能是这些人真正的雇主。

    而要能组织驱使这二十九人,这幕后之手单单只有一人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一伙人。

    与姜逸尘同冷魅探讨过的结论有所出入,包括这十批人之前的各路人马在内,对于他身上所怀的《天殇折梅手》或是所谓的隐秘并不看重,出手定是杀招,旨在取其性命。

    结合各方面原因来看,这幕后之手可排除开百花大会那日一路追寻姜逸尘至阴阳桥的紫衣侯等人,至于是以红衣教戊堂或庚堂为主导,还是地煞门残余堂主亲至则暂未可知。

    唯一不难推知的便是对方定不会就此收手,以致前功尽弃。

    ……

    ……

    时已初晨。

    阴阳谷上空却不见往日间安静祥和的晨光,反而腾起了飘渺氤氲之气。

    整个阴阳谷则笼罩在绵柔细雨中,一片朦胧。

    木屋十丈方圆外,数十具死尸横陈,遍地血水本已没入土中或是逐渐干涸,却融于积少成多的雨水中,往低处汇集形成一处处红色浅洼。

    木屋以外,篱笆以内,静寂无声。

    鸡窝鸭舍中除了满地羽毛外,空空如也。

    那些鸡鸭已统统被冷魅宰杀,有半数堆砌屋中,有三分在锅里,有两分在二人还有阿白腹中。

    照谷中气候而言,这些鸡鸭肉还能保持三五日不坏,余下干粮则足够再撑上十日之久。

    木屋中,姜逸尘和冷魅于各自床榻上盘膝打坐,一面运功修复经络损伤,一面闭目养神。

    相比起尚未到来的食物短缺问题,保持良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才是当务之急。

    历经一天两夜的十次交战后,姜逸尘再添不少新伤,这回既有外伤亦有内伤,冷魅也未能幸免。

    此外,在同第四批敌手对战期间,姜逸尘眼上的芦苇叶被扯落,双眼近半个时辰没能得到青莲胶体滋养,疗效本便逐日递减的情况下,无疑将影响到后续恢复效果。

    至于二人的精神状态,当前尚可凭个人意志勉力支撑着,可若对方就这么与二人僵持着,继续拖延时间,纵然二人能轮着休息,也无法彻底放松安养心神,想来不出两日,身心终将累垮。

    现如今,主动权掌握于敌手,木屋则是冷魅和姜逸尘最后的堡垒,二人还可为困兽之斗。

    好在对方短时间内应无再多援手,这一持久战两日之内必当有个结果。

    ……

    ……

    呲呲呲……

    零零碎碎的声音传入木屋中。

    脚步与润湿土地的接触声响本不大,可当脚步声多了,动静便也不再小。

    加之一双双脚踏过浅洼后带起的清脆声响,木屋外的静寂已被打破,嘈杂一片。

    阿白着急忙慌地在屋中四个角落来回奔跑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往何处逃窜。

    虽然只能从虚掩着的屋门那看到外边景况,但源自本能的反应让阿白嗅到了屋外危险不止一处,而是起于四面。

    木屋四面已被围住!

    “来人不少。”

    冷魅仍旧闭着眼,抓紧一切时机舒缓着两个时辰前受的内伤,时距他们击溃第十批人马仅过了一个时辰。

    “近三十人。”

    姜逸尘给出了更为准确的答案。

    “比起之前来的人,这些人的杀意未免太重了些。”

    姜逸尘进一步补充道。

    无论是影武堂杀手、琥珀山庄刀剑护法,还是先前那十批人,抑或是最初到来的云小白,所展露出来的杀意不及此刻之十一。

    这等情况,既可说是前头那些人懂得将杀气内敛,而当下屋外那群人只会肆意外放。

    也可说是,之前那些人心中所存理智更多些,久战无果时会慌乱,力战不敌时生退意,而这些人则无太多繁杂思想感情,只有单纯的视死如归!

    简而言之,围住木屋的这群人更像是死士。

    故而即便隔着一面木墙,这些死士所释放的杀意都会让阿白感到惴惴不安。

    也因此,冷魅和姜逸尘认定这些死士并非车轮战的最后一批人马,而是幕后之手祭出来的又一杀招。

    自云小白成功入谷后不到二十日的功夫,悄然间少说已有七十余人步入了这方外之地。

    虽说屋外这群死士所展露出来的修为深浅难及先前那些人所和,可不得不说,背后操控这一切之人这手安排让冷魅和姜逸尘的身心压力陡然剧增,不由心忧对方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未出?

第四六七章 三种杀气

    三十名死士由三方人马构成。

    其中八人同着粗布麻衣,大多眉浓肤黑,粗腰大胯。

    加之随意耷拉在八人脖间肩上足用来裹住整个头部用以拦挡烈日风沙的宽大布巾,及悬于腰间的月牙短刀,无不说明这八人是自北地而来的马匪。

    另有九人皆着黑袍,同是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折了一只脚。

    那只瞎了的眼上挡着银色眼罩,手掌断处装了个银钩,折了的脚则被银刺所取代。

    余下十三人则不似前二者同着一类装扮,倒同是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木无表情。

    当中个别人身上又破又脏的宽松汗衫上依稀可见“死”字,数人手脚处仍绑有断去的厚实锁链,这十三人想来便都是死囚了。

    三方死士身上都逸散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这些杀气却不尽相同。

    八个马匪身上的杀气,近似于羽落部的枫和红叶那些人。

    在北地想要活命,便得有一往无前之勇,否则不待与敌手兵戈相向,便会在严寒和狂沙中屈身殒命。

    八个马匪的杀气,是悍不畏死的奋勇之气。

    九个黑袍人则从里到外都透着怨毒之色。

    十五年前,刚走出战火不久的中州百废待兴,于时有不少险恶之徒不顾大义伺机烧杀抢掠,渝都外十里的九凤山山路间突然冒出九名盗匪,自号“九命妖猫”来无影去无踪,专劫往来商贩为祸一方,后被龙耀一剑刺瞎一只眼、砍断一只手、斩去一只脚施以惩戒,此后再不闻“九命妖猫”之名。

    如今这九人虽姿态佝偻,可其余体征正与被惩戒后的“九命妖猫”相符,如无意外便是当年消失的那九人。

    没人知道这十数载他们是如何屈辱地挺过来的。

    名为九命妖猫,却是九个残废;曾被看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曾被当作一时笑话,人人耻笑;曾几何时他们想过自我了断,却未能如愿;直到现在,他们仍是被屈辱地使唤着,因为不听使唤只会换来更大的屈辱。

    他们恨当年龙耀为何没一剑杀了他们,他们恨为何有意寻死也被整得生不如死,他们恨任何四肢健全、没有半点残废、能正常生活的人。

    九命妖猫的杀气,是由心底最深处发出且积蓄多年的怨毒之气。

    至于那十三个死囚,他们步履深沉,目无神采。

    那是长年不见天日且被各种手段折磨到身心麻木之果。

    他们早该因犯下重罪被处死,却偏偏被偷梁换柱给留下了性命,当然他们也与死了无异,他们的过去已在种种折磨过程中被蚕食殆尽,现在的他们不过是有形无神的行尸走肉,不过是随时可用来牺牲的工具。

    十三个死囚身上的杀气,是被赋予的杀气,却也是三方人马中最顽固的杀气,若非当前任务完成,杀气便不会被打散。

    一时半会间,冷魅和姜逸尘再无法做出更多推断,在三方人马即将步入篱笆前,二人当先一步从木屋中窜出,直杀向“九命妖猫”九人所在一侧。

    幕后之手未现,二人没必要将战局局限在木屋范围里,让最后的倚仗,或说最后的退路毁损。

    破围攻之局与一人对敌相同,只有从对方最大的弱点处切入,才能不落下风。

    冷魅和姜逸尘无从得知三方人马是如何被“请”来的,但九命妖猫既苟延残喘如此之久,也意味着这九人并不是那般视死如归,反而极为惜命。

    那种甘为人奴的怨毒杀气,撞上更为狠辣果决的杀意,必定不会选择硬碰硬,而是退缩求自保。

    只要他们退一尺,冷魅和姜逸尘便能近一丈。

    只要他们死一人,三十人的围攻之势立马便会被削减一分。

    冷魅玉步轻点,凌空飞舞,衣袖间数十枚银针如烟火般散射开来,将包围圈逼退出了个豁口。

    银针方落,姜逸尘便如一道流星般扎入这个豁口,剑气四散,挥斥方遒。

    十把车轮战间,二人已被摸透了作战路数,再无法各分一处,毫无顾忌地出招伤敌。

    可二人皆非泛泛之辈,多次共同应敌后,已然培养出了几分默契。

    如何规避相互间的影响,如何相辅相成,已不需多少言语。

    包围圈的豁口处,两个黑袍人左右一丈内再无他人,脱离了群体,自守一路。

    姜逸尘的流星式先到,一剑便刺穿了一个黑袍人的咽喉。

    冷魅紧随其后,她的目标是另一个黑袍人,手中的双刺一闪而过,轻易划开对方脖颈。

    死士虽不惧死,可在面临可避可不避的危机时,都会做出最为本能的反应。

    马匪无畏,九命妖猫怨毒,死囚麻木,留存最大避让本能的自然是九命妖猫。

    当九命妖猫无法同气连枝,只能各自为战时,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会是冷魅或姜逸尘的对手。

    是以两人一出手,便结果了两条性命。

    然而死士之所以为死士,便是他们不会因死亡而恐惧,不会因不敌便退缩。

    两个黑袍人还未倒地,包围圈迅速由大变小,另二十八人已蜂拥而至。

    一道道银钩钩来,一道道银刺刺来,剩余七个九命妖猫与冷魅、姜逸尘离得最近,招式自也最先到来。

    二人背靠着背,将各自面前的银钩银刺拦下挑开。

    未及冷魅和姜逸尘做出回击,八个马匪连滚带爬地欺近,在离二人只余半丈距离时,一个猛虎扑食迅速向二人下盘贴靠过来,有的直接张开双臂,就是要扑倒或是拽住二人以限制二人行动,有的却已亮出腰间弯刀来招呼二人。

    这是北地马上民族下地后最为惯用、最为纯熟、出手最快的伎俩。

    因为够快,因为够纯熟,因为够常用,所以最为稳妥。

    冷魅和姜逸尘只能挡开那些杀伤力更强的弯刀,踢开一二缠过来的臂膀,却是被几只手牢牢锁住腿脚,限制了行动!

    紧接着,两道黑影在二人脚下加速放大。

    空中一个死囚挥舞着两丧门斧就要劈下!

    另一个死囚手中空无一物,却倒转着身躯,以自身厚实的背和肩肘为山,以泰山压顶之势轰然向二人压去!

    其他死囚或摩拳擦掌,或挥刀舞锤,立于最外边,不论冷魅和姜逸尘从哪一面突围,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将去路堵死!

    三方人马看似互不相干,此前也无任何共同作战的机会,可在发挥出各自所长后,却达成了互相补足的围攻态势,无怪乎幕后之人会将这三方人马组成一团。

    近三十个死士仿佛一张铺展开的天罗地网,让冷魅和姜逸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四六八章 万不得已

    说时迟,那时快。

    冷魅贴靠着姜逸尘将身子一骨碌缩到其腰畔之下。

    虽移动受限,却不妨碍姜逸尘扭身,冷魅此举为其施展破阵式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只见姜逸尘扬起天河剑,剑与肩齐,剑锋微微下沉,腰身一拧,甩剑如长棍,横扫四方。

    随着剑锋划出大半个圆弧,一道剑气有如实质,似顽石落水后激荡起的波纹向外围荡漾开去。

    在阴风功的加持下,这记破阵式霸道无匹,剑气波纹无坚不摧,似在切割着天地!

    破阵式剑气主要集中于冷魅一侧。

    二人一齐受限,同时脱困不易,先助一人解局方为上策。

    切割天地的剑气近在咫尺,把抓着冷魅双腿的两个马匪本未想过退避,当下也避无可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有形剑气没入他们臂膀中,他们尚未感受到任何苦痛,整个人便已失了平衡,一头向前栽去。

    他们虽悍不畏死,可当亲眼看着长在身上的一对臂膀竟与躯干分离,齐齐整整的切口血溅如柱后,再难压抑住自内心深处泛滥而出的恐惧。

    紧绷的心神霎时崩塌,在他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前,断臂后的剧痛却让他们彻底昏死过去。

    双腿重获自由的刹那,冷魅也顾不得先卸去仍牢牢把抓着腿脚的四只断手,而是当即回身舞动着双刺扑向紧抱着姜逸尘腿脚的另两个马匪。

    扑杀是为逼退二人,哪怕一尺也好。

    只是冷魅低估了这些马匪的悍勇无畏,眼见手中双刺已入肉彻骨,他们都未眨下眼,喊声疼。

    然而,冷魅身躯虽娇小,冲劲却不可小觑,她在蹬腿前更是施放了个景门,与二人本便只隔着姜逸尘一个身位,当她将自身当作巨石,不顾一切地砸向两个马匪后,二人还是不堪其势,被撞退开三尺有余。

    其中一个马匪的右臂在这剧烈冲击下被冷魅的寒宫折桂切入大半,臂折骨断,血口大开。

    另一马匪则是腰腹部遭了殃,当寒宫折桂从其体内连带着断裂的肠子和破碎的肾脏抽出后,已宣布了其死亡。

    一系列行云流水的默契反应及行动只在倏忽间完成。

    也就在这时,空中两个死囚的攻势终于落下。

    双斧在冷魅和姜逸尘先前站立之处炸出了个破损的“二”字深痕!

    另一个死囚的身躯则是直接在地上砸出了个半丈巨坑!

    二人堪堪避开这两重磅攻势。

    尽管短短两回合间的交锋,冷魅和姜逸尘便让三个死士毙命,三个失去再战之力,却难获一丝喘息之机。

    两个死囚一击落空后,没有片刻耽搁,第二反应极为迅捷。

    手持双斧者交错挥舞着那对硕大的杀器,如一头尖牙利齿的巨鳄亮出血盆巨口,杀气腾腾地再向二人杀去。

    砸出半丈巨坑的死囚,一个旱地拔葱带着满地泥屑腾身而起,虽身高体阔却如游龙走蛇,任谁被那虬筋毕露的双臂给擒住,恐都难以挣脱。

    冷魅和姜逸尘恰如海岸边的礁石,无路可退,面对着拍岸而来,一波未尽,一波再起的浪潮,面对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一着不慎便将被拍打得粉身碎骨。

    三方人马虽来路不同,他们战术安排却极为简单有效。

    不论冷魅还是姜逸尘,身法皆极为狡黠灵动,这些死士的战术便是先行限制二人移动,再施以杀手。

    而这些死士间的配合也只停留在战术上,出手绝无半分顾忌,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场面接连出现。

    如此一来,地上的残肢断骸愈来愈多,三十个死士也在半个时辰后只余下一半之数。

    冷魅和姜逸尘虽未缺胳膊断腿遭受重创,可身躯及四肢有被锁链勒出的暗紫色瘀伤,有被月牙弯刀掀开的皮肉,有被银钩剜出的血洞,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就在冷魅和姜逸尘再次被那对丧门斧逼散开来,落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时,一个黑袍人蹭一下挂到了姜逸尘背上。

    战起时九命猫妖怨气盖过杀气,被冷魅和姜逸尘作为突破口连连败退,可久战之下,浓郁的血腥味已让他们陷入癫狂,全然不管不顾,拿命换命的手段频出,迄今仅有两人尚存,挂到姜逸尘背上的黑袍人便是其一。

    那黑袍人的右手腕上已无银钩,而是齐整血红的切面,但其右脚上的银钉却已趁势扎入姜逸尘右小腿,左手紧扣着姜逸尘左肩,竟是一口朝姜逸尘后脖颈处咬下。

    姜逸尘吃痛,举剑便要朝后刺去,岂料三道冰冷的锁链在空中交汇,箍住了其右臂,一时动弹不得。

    尽管手腕尚未受限,抖个剑花也可伤及背上的黑袍人,可为求稳妥,尽早制敌,姜逸尘左手成爪状,往右肩头后方探去,食指中指无名指直往黑袍人面门罩去,在大小拇指贴住黑袍人面颊两侧后,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

    只见那黑袍人那本是瞪圆眼挺着鼻的狰狞面孔蓦地一颤,竟如失了知觉般耷拉下垂,死气沉沉,紧随着姜逸尘一掌在其面门上拍出,黑袍人则悄然无声地向后跌去。

    纵然摆脱了一个黑袍人的纠缠,姜逸尘右手腕仍被三条锁链给紧紧锁住。

    在他心觉不妙的一瞬,受伤的右腿也被另三条锁链给箍在正中。

    锁链一头连接着镣铐,本是用以控制死囚之物,经年累月下来却成了他们惯用武器之一。

    一个个死囚皮糙肉厚,杀伤力与马匪黑袍人相比更是不遑多让,冷魅和姜逸尘一直都在避让他们的锋芒,眼下还有九个死囚在场,是为场间最强战力,在适才二人被迫分散开后,原本十五人围攻二人之势,也悄然变为七围一和八打一。

    一面是一个黑袍人,两个死囚及四个马匪将冷魅围困其中,难与姜逸尘呼应。

    另一面,在黑袍人攀上姜逸尘背上的瞬息,另七个死囚已为他构制好了牢笼。

    锁链分别来自四个死囚身上,两个死囚配合四人,伺机以锁链箍住了姜逸尘手脚。

    锁链长近一丈,除了躺倒在地上的一具具死尸,姜逸尘身畔半丈之内再无他人。

    余下一个扛着重锤的死囚已牟足了劲正要朝这瓮中之鳖砸来!

    姜逸尘察觉到危险临近,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

    施展百步飞剑?

    距离太近,杀伤力不足,以对方的身板强度,硬抗下来也不成问题,若不能脱困,他也将赤手空拳再无倚仗。

    开门?

    各有一手一脚遭束缚,便是八门阵法也无济于事。

    心念百转后,姜逸尘已在脑海间瞥见硬挨这一锤后自己半死不活的场景。

    耳畔却听到一个清脆的铃音响起。

    这铃音一直陪伴在身侧,直到方才被迫远去。

    银铃是车轮战中所获,冷魅将之系在脚上,以便姜逸尘判断她所在方位。

    铃音在畔,是冷魅杀过来救他了?

    扑哧!

    姜逸尘来不及去判断声音来源,顿觉脚下两条锁链骤然一松,哪敢耽搁冷魅给他创造的良机,一个闪转腾挪,避开了呼啸而来的重锤。

    嘭!

    又一记重锤锤落,命中目标。

    却是冷魅的闷哼声传入姜逸尘耳中。

    以姜逸尘当下的洞察力已然能还原先前一瞬发生了何事。

    冷魅和他至少被隔开了近两丈距离,她要想在瞬息间突破重围,只能使用惊鸿过隙。

    惊鸿过隙虽能瞬息制敌,却会对施用者的身体造成不小负担,二人早便商议过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用此法。

    眼瞅姜逸尘落险,冷魅还是施展出了惊鸿过隙,一击将两个死囚的头颅切落。

    可连番苦战后,再施展出惊鸿过隙,冷魅身躯一时僵硬无比,好似失了知觉。

    那挥舞着重锤的死囚一见袭杀姜逸尘不成,便转而将矛头对准冷魅,轰上一锤。

    未成想冷魅竟已无力躲闪,硬挨了这锤。

    姜逸尘怒从心起,厚重的血煞之气灌入鼻息,阴风功如战鼓般锤击着他的心脉,道道磅礴真气汇聚四肢百骸,凭着这股劲,他将手中剑一松,硬生生将右臂从三道铁链中抽出。

    苍白的右手上添了三道皮肉外翻的血痕,重新紧握住了天河剑,身影闪烁间,姜逸尘一剑洞穿了重锤死囚的眉心!

    他用没有握剑的左手助冷魅起身,一齐杀向最后十一个死士!

    ……

    ……

    随着最后一个死士倒下,冷魅终是松了口气,眼前霎时一黑,身躯摇晃欲坠。

    听得身后银铃轻轻晃动,却无脚步声响起,姜逸尘心下暗呼不妙,一个箭步闪到冷魅身侧,将之搀住。

    伸手搭住冷魅皓腕,确认其是因连番苦战耗费心力,又因皮肉伤流失了不少精血,加之先前受了那计重锤致使体内气血阻滞,一直勉力强撑着,以致方才心神稍有松懈便出现短暂昏厥迹象,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

    当下顾不得许多,将手轻抚在冷魅后背,运转起《点穴截脉心法》缓缓渡入内息帮其舒活经络调理气息。

    “噗!”

    在将体内淤血吐出后,冷魅转瞬间清醒了许多,二人相互依偎着朝木屋走去。

    却有几道沉稳干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还有一声苍劲有力的呼喝,“慢着!”

第四六九章 五大民捕

    姜逸尘能听出来人有五人,却不知道来的是怎样五个人。

    其他感官终无法替代眼睛本该有的一切功能,他也只能从冷魅口中获知答案。

    铁匠,樵夫,渔夫,厨子,耕夫。

    裸着胳膊,挂着汗巾,左手持钳,右手握锤的是铁匠。

    肩上横着杆木棍,手中握着把断斧的是樵夫。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左手提着渔网,右肩背着鱼竿的是渔夫。

    身前围着脏兮兮的麻布,一手拿锅铲,一手拿菜刀的是厨子。

    扛着耙,赤着脚的是耕夫。

    如果姜逸尘眼睛无碍,定也能一眼从装扮上看出五人身份。

    当然如果仅有表面上这重身份,这五人今日绝不会出现在阴阳谷中。

    “没想到五大民捕归隐多年后,竟有朝一日会来江湖这潭浑水。”

    冷魅一语道破五人另一重身份,同时也对幕后之人的身份有了大致推断。

    五大民捕?

    诚如冷魅所言,姜逸尘可以肯定当今江湖上无此名号。

    可这并不意味着姜逸尘对这名号闻所未闻。

    小时候在西山岛上,他看过不少话本,听过不少故事。

    话本更为精彩有趣,但经过重重加工后,杜撰色彩较浓。

    而那些故事多是发生于江湖中的真实事迹,少了些添油加醋,多了些真情实感。

    话本中有个《四大名捕》,“天下四大名捕”的声誉极隆,他们破获过不少辣手案件,精明强干,文武全才。

    故事中恰有个与四大名捕相近的名头,五大民捕。

    五大民捕均为秦地人士,本为普通百姓,认真而细致地过着各自的平凡生活。

    因为一个地域性的大案子,年轻的铁匠、樵夫、渔夫、厨子、耕夫命运被牵连在一起,一度面临牢狱之灾,五人却靠着各自本事与智慧,通力合作,破案昭雪,也因此被纳入秦地长都衙门,成为捕快。

    五人起于市井,凭着才干屡立大功,广受当地百姓爱戴,是以得名五大民捕。

    翻找完记忆碎片,这是姜逸尘所知关乎五大民捕的所有信息。

    仅凭他所知,五大民捕确实与江湖扯不上关系,而且故事是他小时候便存在的,一晃十余载,五大民捕想必年事已高,他们又为何来此,为何非要取他性命?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们五个老家伙的俗号。”

    开口的是厨子,相比于其他四人,他的神色要更为轻松些,只是谈吐间无不透露出惆怅感慨之色。

    “庙堂与江湖间从未曾真正被分割开来,吾辈步入庙堂后,同不少黑白两道的草莽豪杰打过交道,岂能不沾江湖气?”回答冷魅的是铁匠。

    末了铁匠又补充道:“此来,便是为了还情。”

    姜逸尘不解其意,微微偏头,想来冷魅或许知晓其中因果。

    “你可听闻过五大民捕的故事?”

    冷魅声音不大,显然只是在问姜逸尘。

    姜逸尘道:“听过,大智大勇,屡破要案。”

    冷魅道:“看来你不知道他们的结局。”

    “不知。”姜逸尘说到,那些故事仅是五大民捕侦破的一桩桩奇诡案件。

    冷魅道:“他们破的案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直到有个案子牵连甚众,乃至涉及到了某位朝堂要员。”

    冷魅语气稍顿,姜逸尘心中一凛,似已料见了冷魅所谓的结局,以及其后出现的转折。

    冷魅继续道:“案子没能往下细查,五人反被罗织了几宗罪名,勒令处死。”

    姜逸尘道:“救他们的是?”

    “商阙。彼时天罡地煞门还未分作两舵,商阙跟着宋河东奔西走四处网罗人才,商阙听闻了五大民捕的事迹,同宋河借了些人手金银,与官府斡旋良久,终打通关节,让五人金蝉脱壳,免于一死。奈何历经此劫五人心丧若死,无意步入江湖,一心回归市井生活,遂婉拒了商阙邀请。商阙没有为难五人,从那以后五大民捕便销声匿迹。”

    “他们年岁应以不小吧?”

    “按时日推算,年岁最长的渔夫已近古稀之年,而最年轻的铁匠也应过了花甲又五。”

    “五人若过上了寻常百姓的日子,膝下应已儿孙成群。此来想必不只是还情,多半另有苦衷。”

    冷魅与姜逸尘低声讨论的语速很快,同一时间五大民捕也在步步迫近。

    当年商阙那小伙子救了五人性命,五人一直感恩戴德,后来他们得知商阙成了地煞门舵主暗中掌控着晋州城,他们便各自举家落户于晋州乡野,并暗地里与商阙取得联系,但有困难,听凭差遣。

    十来年中,商阙与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更别提使唤他们,让他们帮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忙,相互间更像是保持着忘年交的朋友关系。

    也因保持着这份君子之交淡若水的距离,地煞门事变一个月后五人才听知消息,几经周折联系上应隆、洛奇等六位堂主知悉一些未对外公开的详细经过。

    前不久五人得知害死商阙的始作俑者身坠阴阳桥下,受应隆等人相邀来一探究竟,五人二话不说,匆匆和家人道了别便拎上常使唤的家伙跟了过来。

    入得谷中,又碰上一批批凶神恶煞的人马,方知此事并不简单。

    为首者以五人家人性命为要挟,逼他们倾力对敌,殊不知他们既选择来此便会全力以赴。

    因为五人都是懂得感恩之人,商阙那份救命之恩,他们没能及时还上,那么现在他们便要用对方的性命来祭奠他,是为还情。

    五人虽出身不同,可自小便为练家子,拳脚功夫扎实牢靠,直至入了衙门后才接触了外练筋骨内修气劲的门道,受资质和悟性所限,仅各练成两门内功,内功品级最好的不过中等,然而五人属于手脚活强过修为的务实派打手,当年五人合力更是制服过不少高手。

    只是今夕非昨年,一来久疏战阵,二来年事已高,他们自问在状态饱满时能在两个时辰内干掉先前那帮死士,却无法在身心俱疲时撑过一炷香功夫。

    他们没有将十波车轮战全程看下来,却很清楚那是怎样折磨人的消耗,可他们仍未见到那两个年轻人倒下,所以轮到了他们上场收尾。

    他们越是佩服这对年轻男女,越是不敢有丝毫托大。

    几句话的交流时间,是他们能够给予二人的最大尊重。

    他们必须趁着二人当下正处强弩之末时速战速决。

    见五人同己方相去不过十五丈,冷魅便要推开姜逸尘严阵以待。

    哪知那双臂膀仍有力地将她搀着,不愿放松。

    冷魅正要抬头看向姜逸尘,身子却被带着朝木屋方向转去。

    五人距木屋还余十丈之遥。

    冷魅已被搀到屋门前。

    屋檐挡去了绵绵细雨,姜逸尘的坚定挡住了冷魅不知作何言语的朱唇。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下压力道,自冷魅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顽劲,几欲挣扎。

    “你刚施展了惊鸿过隙,又硬撑了太久,一身筋骨已至操劳极限,加之气息不稳,若是继续强拼,以后只能乖乖躺床上让我照顾你了。先歇歇,我应付得来,一盏茶后,若我撑不住了,再来助我。”

    二人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冷魅更是陪着自己经历了十余场血战,姜逸尘不至于说出拒绝冷魅与他同生共死让其自行逃命的话,但在冷魅身体出现严重状况的情况下,身为目标人物的他绝不允许冷魅再为他舍身犯险,至少不能在他倒下之前有大碍。

    冷魅睫毛轻颤,微微抬头凝视着跟前苍白瘦削的面庞。

    他看不见她,她尽可肆意地看他。

    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和别人并肩而战,可与眼前这人的交集为何总是要特殊一些呢?

    那个雨夜那个茅屋中,她大抵算是与他生死同舟了一回。

    后来被尹厉和姬千鳞算计落入围困中,也是他与她共面生死。

    而这几天几夜,还是他,与她背靠背迎击一波又一波的强敌。

    似乎与他在一起时,总是事关生死之际。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冷魅心中暗暗自问着。

    她对自己的独来独往习以为常,从未深入想过自己的命运,直到身旁几次三番多出这么个人来……

    至少他愿意守在自己身前,不是么?

    绵绵冷雨中,肩上那双手温暖而有力。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冷魅再为清楚不过,她放弃了抵抗,顺从地盘膝坐下,运功调息。

    此时五大民捕已来到篱笆之外,一道流星再次在晦暗的天色里闪耀起寒芒。

    姜逸尘要给冷魅争取至少一盏茶的恢复时间,战局便不能波及到木屋中来,所以他以身为引,将五人逼开。

    铁匠五人对这一幕不陌生,也早有应对之策。

    耕夫一马当先,手中七齿木耙一个翻转,反朝天上一撩。

    既挡开姜逸尘的流星式,也逼着其身形不得不继续向前,从五人头顶上飞错而过。

    五人心有灵犀。

    耕夫一招见效,渔夫撒开大网朝姜逸尘罩去,樵夫立棍待时而动,铁匠和厨子则施展开身法继续朝木屋方向前行。

    五人已然见识过二人的强大,江湖道义有不趁人之危一说,可捕快绝无此习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不会怜香惜玉放任冷魅安安心心恢复。

    他们此举,是攻敌之疲敝,也是为动摇姜逸尘的心神,如此才有更多胜算。

    却见姜逸尘凌空虚踏,剑身抖动间弹开了未完全张开的渔网,一个翻身朝后倒飞而去,落身于篱笆上,挡住铁匠和厨子去路。

    其身再起时,剑指八方,劲气于天地间纵横,落英缤纷。

    五人只觉眼前剑气缥缥缈缈,如盛开的花朵光彩夺目,可美丽中裹藏着危险,那道道剑锋竟直指自己心门!

第四七零章 惊鸿再现

    屋门前橙绿光芒交相辉映,那是姜逸尘立下的生门和杜门阵法。

    冷魅居于其中垂眸调息。

    篱笆内是静谧的。

    不论是落雨声,还是冷魅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篱笆外是喧嚣的。

    剑光在刀锋斧刃间纵横捭阖,姜逸尘在五大民捕的围攻下往来交错,嘈嘈切切声色繁杂。

    以一敌五,从场面上看,姜逸尘不落下风。

    昔年五大民捕联手可敌不少江湖好手,除了通过作战战术最大程度发挥各自所长外,不断增进的默契度也极为关键。

    然则五人现已年迈,行动力不及当年不说,默契度与影武堂杀手相较,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如此一来难免出现不少疏漏。

    也正是这些疏漏,让姜逸尘有了可乘之机。

    不至于被五人围攻得左支右绌,徒有招架之能,而无反击余地。

    只是,在没有觅得绝对机会前,姜逸尘没有动用更具杀伤力的阴风功,而是运转着点穴截脉心法,以木系法门的基础特质补充着内力耗损,不时转换霜雪真气应对棘手的纠缠。

    攻守形势来回交替。

    时间亦在不断流逝。

    姜逸尘身上那素色短衫早已被血液、雨水、泥土所混杂而成的污垢给染成了浊土之色。

    割裂的袖口,无处不在的划痕破洞,加之被强拉硬拽的折痕,则让那件短衫宽大了不少。

    满是秽物脏兮兮的短衫上本不容易再分辨出其他色彩。

    可那一道道若有似无的红晕却是逐渐扩散开来,且越来越多,越发醒目。

    姜逸尘与冷魅所受的多为皮肉之伤,本都是小伤,奈何积少成多,再为骁勇善战之人在不断流失精血后,战力终要大打折扣。

    通常面对血流难止的情况,封锁住几处要穴即可,但在高强度作战下,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自寻死路。

    得益于霜雪真气的独特效用,姜逸尘可暂时用冰霜冷却伤口,加快伤口表面的血液凝结,达到良好的止血效果,这也是为何即便姜逸尘身上伤口要比冷魅更多,精气神却仍要更为饱满之故。

    只不过二人刚击溃一群死囚,五大民捕便紧步而至,压根不再给二人任何休整机会,接连激战强敌,频繁地攻守转换间,姜逸尘每出一招每发一式都在不停地牵动着那些被冰霜冻结的伤口,伤口表面的霜雪也因体内气血翻涌逐渐消融,终致那些伤口撕扯迸裂,血染衣袍!

    未及一盏茶功夫,姜逸尘的精神集中力却在飞速下降着。

    失神刹那,耕夫的七齿木耙朝他罩面扫来。

    捕捉到面前狂暴的破风声,姜逸尘心知闪避不及,索性发动阴风功,骤然发力。

    气劲凝于剑锋,剑出如长枪,平正迅疾,直来直返,剑扎一线!

    嘭!

    七齿木耙与天河剑甫一接触,耙面便寸寸散裂开来。

    耕夫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木耙被扎了十四下。

    转眼间木耙变成了杆断木,耕夫却不以为意,本是自左而右的扫击,改换为平直的戳击,直朝姜逸尘咽喉处送去,赫然便是枪法招式!

    长枪去了枪尖,锋利度自然大打折扣,可没有枪尖的枪未尝不能杀人。

    姜逸尘闻风而动,脚为磐石,立地扎实,双膝微屈,腰向上顶,身向后倒,头部后仰,堪堪避过耕夫捅来的断木。

    恰在此时,适才被姜逸尘剑气逼退的厨子和铁匠已从左右两侧包夹过来。

    二人手中皆为短兵,当下疾攻能给姜逸尘造成一定威胁,却难将之重伤。

    须臾间,二人甚至没有一丝眼神交流便做出了同一般举动。

    下地飞铲,来了个扫堂腿,直取姜逸尘下盘。

    姜逸尘马步虽稳,可如何能招架住两人的奋力一踹?

    双脚被踢离地面,带起重重泥土碎屑。

    这一刻,姜逸尘身居半空,毫无借力之处。

    这一刻,姜逸尘空门大开,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刻,离姜逸尘最近的耕夫,果断舍了手中断木,抢身近前,一手绕过姜逸尘背部扣住其侧腰,一手揽住姜逸尘双脚在臂弯中夹牢,让姜逸尘的腰杆处于水平最低位,而后顺着姜逸尘落地之势猛然加力,带着其整个身躯冲地面砸下!

    人体脆弱之处繁多,心门、头颅、脖颈之外,再次之便是连接上下半身的腰椎,腰椎若遭受高强度的外力打击,轻则当场不省人事,重则半身不遂,乃至危及性命。

    耕夫、铁匠、厨子的这番配合虽属临时起意,却恰好水到渠成,毫无破绽,在双脚受迫离地后姜逸尘已全然受制于对方,束手无策。

    嗡!

    姜逸尘没能听到自己腰杆径直撞在地面上的声响,只听到脑袋里嗡鸣不止,如果双眼没有失明,眼前或是乌黑一片,或是色彩纷杂,迷离炫目。

    紧接着,姜逸尘便觉着连呼吸都极为困难,非但找不到双脚的存在感,连手都不听使唤,更无法感知到手中是否还握有剑。

    事实上,若非地面在雨水和血水浸润下略显松软有所缓冲,这一着,姜逸尘恐怕非死即残。

    逮住姜逸尘昏沉无觉之际,耕夫抽回双手,以最快速度压身而下,再给姜逸尘腹部来了计肘击,只求对姜逸尘腰部造成二次伤害。

    直让姜逸尘自胃中呕出了一肚子苦水和匆匆吞食未消化尽的食物。

    一盏茶已至。

    耕夫撑地而起。

    铁匠的锤,樵夫的斧,厨子的刀就朝姜逸尘各要害处落下。

    渔夫则静守一侧,谨防冷魅出手。

    只要冷魅不动用那招,渔夫便有十分把握将之拦下,如此,姜逸尘必死无疑!

    上了年纪,双瞳越发污浊,好似这花花世界便是方广阔无边的污浊泥潭,任谁在里边待久了都不免沾上些污秽。

    但上了年纪后,看远端的事物却总是越发清晰,就好像拨开了眼前云雾,能一眼看见背后的本质。

    渔夫污浊的瞳孔中映射着一张面庞。

    那张面庞虽在三丈开外,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张清秀瑰丽的面庞,和他的孙女一般惹人怜爱,只是眼前这张面庞的主人身份偏偏是个杀手。

    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他看到冷魅睁开了眼。

    动静那么大,她当然会睁眼。

    那伶俐的眼眸中寒意森森。

    他看到冷魅动了身。

    正是冲他所在方向而来!

    可下一瞬,他只能看到那个微微闭阖的屋门。

    似乎从未有人在屋门前打坐,人当在屋中。

    渔夫恍惚一时。

    直到一阵疾风裹夹着细雨浸湿了他满布皱纹的面庞,这才清醒过来。

    他看得清楚,适才风雨中有惊鸿乍现。

    渔夫喟然长叹,心中有喜有悲。

    喜的是他知道惊鸿过隙对冷魅消耗极大,能将冷魅逼到这份上,他们当然可以自豪,而此招一出接下来冷魅很可能没有再战之力了。

    悲的是他能明白之事,冷魅自当再为清楚不过,冷魅既毅然决然地出招救人,势必也要杀人。

    他可亲眼见识过冷魅将两个死囚头颅径直卸下,而死囚的身板硬实度他们五人可自愧弗如。

    死囚都难躲过一劫,他们中有谁能躲得过?

    倏忽间,心念百转。

    渔夫已回过身,毫不意外地瞧见铁匠、樵夫、厨子一击落空,耕夫却不知所踪。

    粉色光芒在那方寸之地上消逝,于另一处再现。

    冷魅蹲在地上扶着姜逸尘起身,可连她自己都无力站起。

    旁侧,耕夫双手摊开紧捂着脖颈处硕大的豁口,却拦不住血水决堤而出。

    仅过了数息,耕夫便轰然倒下。

    冷魅和姜逸尘对此一无所觉,仍在尝试着站起应战。

    瞧见这一幕的渔夫、铁匠、樵夫、厨子,眼中有悲愤,有送别,却没有怯意,没有退缩。

    五人中但凡还有一人活着,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当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纵使五人都死了,他们也不认为这俩年轻人能在那人手中活下来。

第四七一章 更大的雨

    奇门遁甲之术本是千百年来一代代智者对于天地自然中玄妙规律的总结。

    是以闫卿所创造出来的八门阵法看似诡异妖邪,却均遵循天地之道。

    开门阵法移形换影的本质,便是以内力为钥匙,激活阵法之力,沟通天地本源,打破原有空间壁垒,开辟出一条存续时间极短供以快速穿行的无形通道。

    只要对奇门遁甲术理解得足够透彻,内力足够充沛,施放又足够快捷的话,即可轻松掌控空间跳跃的能力,所消耗的不过是内力。

    而惊鸿过隙则大有不同。

    惊鸿过隙打破的已不只是空间壁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时间法则。

    那一瞬,施术者既需将自身融于天地自然,亦需将内力外放包裹全身,将自身和天地自然切断开来。

    这是极为矛盾的过程。

    一方面,只有将己身与天地相融,才可借用到天地本源的力量,只有天地本源的力量才足矣穿越时空。

    另一方面,穿越时空乃有违天道之举,以己身对抗天道必受天罚,即便你已化身为天地中的尘埃,这是规则之力的束缚。

    故而,施展惊鸿过隙所耗损的已不单单是内力,还有施术者自身。

    内力越为深厚,身体越为健硕者,短时间自可多次施展。

    然而强如闫卿,一个时辰内也仅可施展十次。

    以冷魅现今造诣,一个时辰里施展四次已达顶峰,再强行施展便当伤筋动骨,留下无法治愈的身体损伤。

    偏偏冷魅在身乏体虚时,不到半个时辰接连施展了两次,对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

    “决不可再行此道!”

    姜逸尘渐渐恢复了神智,杵着剑,站起身,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冷魅垂丧着头,佝偻着身,双腿并拢,双脚微微叉开,勉强站立着,不作言语。

    她很狼狈。

    适才一盏茶恢复的气力再次耗尽,四肢百骸也变得极为脆弱酥软,若是在此时挨上一闷锤,只怕将粉身碎骨。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作为。

    姜逸尘一死,她也难逃一命。

    对此,姜逸尘自也心知肚明,不过冷魅不需要他的感谢,两人若还想活下去,都要尽各自所能去改变局面,而姜逸尘的意思是:这一切,他来扛。

    这一战,本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然得担负更多,不该让冷魅再有牺牲。

    生门、杜门阵法再度立起。

    此外天河剑在姜逸尘双手间凌空飞速旋转着。

    回春吟,辟水剑剑式之一,汇聚天地灵气化作己用。

    两奇门阵法、回春吟、木系心法点穴截脉,姜逸尘手段尽出,近乎癫狂地吮吸着身外之力。

    他看不到自己腰背处一片淤青,却很清楚刚才耕夫那一击伤及腰部筋骨及经脉。

    上、下半身精血阻滞不前,无法正常流动。

    要想继续投入战斗,至少得让经脉恢复畅通。

    冷魅气力不济,只帮他疏通了些许,剩下的他得靠自己。

    直接吸纳天地之气强行疏通经脉的手段最快,却必将对经脉造成二次创伤。

    然,生死攸关之际,不容顾虑太多。

    绵绵细雨淅淅沥沥,雨滴落下得更疾了,雨点也更大了,拍击在地面上,短促而密集。

    落雨声仍细,却密如战鼓,为这一战敲响了最后的鼓点!

    铁匠、樵夫、厨子。

    冷魅、姜逸尘。

    还有渔夫。

    呈三角之势而立,相互间各距三丈。

    铁匠三人张牙舞爪着朝冷魅和姜逸尘杀去。

    渔夫近前了不少,人未至,攻势已到。

    足有五丈长的渔线盘旋下坠而至,目标赫然便是姜逸尘。

    天色阴沉,若不细看,渔线并不显眼。

    可不论显眼与否,姜逸尘都看不见,他只需听见。

    鱼钩上没有鱼饵,没有鱼饵的鱼钩不为钓鱼,只为伤人,或是杀人。

    却见冷魅、姜逸尘所立之处,橙绿光芒之外,另有青光泛起,一道无形屏障将渔线和鱼钩阻隔在外。

    渔夫眉头一拧,双手把持着鱼竿疾疾拉回,力未穷时骤然一个大幅度地摇晃,再向前抛去。

    同一时间,本是盘旋环绕于姜逸尘前方的渔线猛然回收,退了半程距离后骤然绷直,由鱼钩带着,如箭矢般向姜逸尘射去。

    然而,鱼钩还是未能突破休门阵法制造出的风壁。

    如若就此呈僵持之势,渔夫当然能接受,因为下一刻铁匠三人的攻势将至。

    风壁的强度不足以拦下铁匠三人,彼时姜逸尘便当顾此失彼。

    但姜逸尘怎会坐以待毙?

    渔夫忽觉手上一松。

    风壁竟被姜逸尘主动撤去,天河剑更是主动卡在了鱼钩上,反缠上了渔线。

    渔夫背上一凉,只觉命悬一线。

    对于危机感的敏锐嗅觉,让渔夫果断舍弃了手中鱼竿,更是直接向姜逸尘所在方向撒开渔网,自身则一个驴打滚朝侧后方滚去。

    渔夫的反应很快。

    所以姜逸尘的第一击落了空。

    他反缠渔线的用意便在于锁定渔夫位置。

    渔夫若没有果断舍弃鱼竿,流星式便会贯穿其心窝,纵有渔网相阻也无济于事。

    可躲开第一击,并不意味着能躲开第二击。

    渔夫还未逃开太远,姜逸尘已施展出了百步飞剑,天河剑当即洞穿了渔夫后脑勺。

    渔线仍缠绕在天河剑上。

    鱼竿已到了姜逸尘手中。

    姜逸尘持竿疾收,将天河剑从渔夫头颅中拉回,剑花一抖,破网而出。

    从渔夫挥竿出手到一命呜呼不过短短数息。

    寥寥几个呼吸的功夫,铁匠三人还未扑杀到冷魅面前,便眼睁睁地看着再折一老哥们。

    而在他们回过神来时,冷魅也再次施展了开门来到姜逸尘身侧。

    时间过短,冷魅也还未恢复足够的气力,还未能活动自如,只得暂避锋芒。

    铁匠、樵夫、厨子三人相视一笑,心知今日难逃一死,相互鼓了鼓劲,催动全身余力拼死一战!

    五大民捕围攻姜逸尘时,并非一拥而上,而是细分为三个层次。

    铁匠和厨子以“缠”为主,铁匠的钳,厨子的锅铲,对姜逸尘的剑都具备一定限制能力,而铁锤和菜刀则可不时制造杀机。

    耕夫和渔夫则重在于“拖”,一旦姜逸尘挣脱开了铁匠和厨子的纠缠展开反击,不论是耕夫的七齿木耙,还是渔夫的渔线,都可以柔破刚,逐步化解掉姜逸尘的攻势,渔夫的渔网更可防着姜逸尘通过身法优势四处逃窜消耗他们体力。

    真正主“杀”的便是樵夫,从始至终都在大刀阔斧的劈杀,对姜逸尘的直接威胁最大。

    正是通过缠、拖、杀,三个要诀,五人才让姜逸尘落入险境,险些丧命。

    而耕夫、渔夫一死,不单单是折损了两大战力,也让原本的作战体系无法成型。

    冷魅暂无法大幅度动弹,却能伺机施放八门阵法,从旁助姜逸尘一臂之力。

    五人对付姜逸尘时已现捉襟见肘之态,当下仅余三人,又如何能招架住两个身经百战的江湖高手?

    不出一炷香,三人先后殒命。

    姜逸尘带着厚重的喘息瘫坐到冷魅背后。

    未及他打坐调息,忽有鹰啸声响起!

    三枚透骨钉来势汹汹,竟是将雨幕从中撕裂开来。

    所向乃姜逸尘面门!

    青黄光芒乍现,在景门加持下,休门的青光大放,无形风壁似添了好几重,却未能阻止透骨钉寸寸逼近。

    片刻之后,直至透骨钉已来到姜逸尘额前一尺之处,方才颓然落地。

    不过片刻功夫,姜逸尘浑身冷汗涔涔,已然盖过了今日淋到的雨。

    仅是三枚透骨钉,他便用上了那日对付云小白来剑之法,通过三门内功的转换配合风壁之力,将其中力道层层瓦解,这才化险为夷。

    啪!啪!啪!

    击掌声很清脆,透雨而来。

    “果然长进不少,不过,明年今日依然会是你的祭日。”

    来人笑意岑岑,声音却很快淹没在了雨声中。

    雨,更大了。

第四七二章 一走了之

    长风萧萧。

    疾雨嘈嘈。

    姜逸尘脑海中的世界仿佛被吹熄了盏盏红烛,再次陷入阴暝深渊,黯淡无光。

    影武堂楚燕齐三人曾试图逃入林中,既是寻找掩体,也为制造更多声响,通过地利来干扰姜逸尘敏锐的判断力。

    地利之前,即为天时。

    天时有雨。

    大雨稀风。

    微风也好,疾风也罢,姜逸尘本可通过周围空气规律性流动获知的不少信息,在大雨到来后被打乱得七零八散无辑可循。

    简而言之,大雨大大地削弱了姜逸尘的作战能力。

    七人自大雨中行来,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胖瘦各异。

    为先者是个眉清目秀状若而立之年的白衣书生。

    书生腰间悬着个紫砂葫芦,手中握着冰蚕玉柄白折扇,纵是在大雨中行进,竟还保持着一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的神采,步伐不疾不徐好似与世无争。

    很难想象刚刚那三枚透骨钉会是出自这样一个不争于世的书生之手。

    然而,这书生却是江湖十四恶人中因随心所欲而恶名昭著的易无生。

    也只有易无生这般实力,才足够震慑住近七十人的大阵仗。

    当然,要想管束住如此多人,绝非易无生一人之功,易无生也绝无那脾性去管教那些人的具体行事。

    这部分重任落在其身后六人身上。

    六人正是已归入天罡门的前地煞门堂主。

    满面虬髯,衣襟大敞,横肉张扬的持刀壮汉乃前地煞门副门主,地勇星应隆。

    身着一袭劲装,发短眼细,手无寸铁者是前地煞门六虎之一,地奇星洛奇。

    身长七尺,大腹便便,双手抱着根粗大石柱,一步溅起三尺浪的悍将亦为六虎之一,地雄星肖穹。

    有半老徐娘之姿的是地彗星孟梁陆。

    较常人要矮上一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满口银牙,双手套着利爪的古怪男子是地妖星窜天猴。

    身壮如牛,肤白胜雪,嘴角边有颗红痣,手中操着条粗犷长鞭的中年妇女是地奴星顾大虫。

    与独行在前的易无生截然相反,六人无一不是目露凶光,恨不得当即将姜逸尘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想来若不是顾忌易无生难以捉摸的脾性,已然一拥而上了。

    易无生不懂得如何观云看雨。

    却有地慧星孟梁陆善观风云变幻辨阴晴冷暖。

    七人同那六十余人入谷时间相近,推算出今日有极大几率落雨后,便将那些人召集在一起,按兵不动,布置好作战对策,于两日前向冷魅和姜逸尘发动车轮攻势。

    今日初晨仅是细雨绵绵,恰在五大民捕倒下后,大雨降临。

    若非如此,易无生倒也乐得让冷魅和姜逸尘多喘上两口气,他有的是时间来折腾两人。

    不得不说这大雨来得可真是时候。

    七人候着大雨到来。

    而冷魅、姜逸尘却也在等着幕后之人出现。

    毫无疑问,那幕后之人即为易无生七人。

    对于地煞门六位堂主而言,是姜逸尘一手毁了地煞门,死于其手的兄弟姐妹多达四十余人。

    虽不可否认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可堂堂天煞十二门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毁去一舵却是不争的事实。

    既关乎人命,又关乎颜面,地煞门与姜逸尘之间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残余六位堂主有心杀“贼”,天煞十二门其余分舵即便不亲自参与,但给予些助力,提供些便利,则属理所当然。

    是以除了五大民捕是同商阙有旧被半请半要挟而来,余下那些人马则是或威逼或利诱或内部资源倾斜进行供给。

    至于易无生,与毕鄂相识言谈投机不假,却谈不上私交甚笃甘为之报仇雪恨,杀姜逸尘本只是顺手之事,帮毕鄂报仇也不过顺带为之。

    易无生本没将这些繁杂之事放在心上,岂料那杀手夜枭之名正是通过其口传扬出去的。

    而最令易无生记恨的,莫过于这杀手夜枭竟在其眼皮底下演了一出诈死好戏。

    若说姜逸尘对于地煞门的所作所为狠狠打了天煞十二门一个大耳光,那么姜逸尘则给予了易无生从未有过的羞辱,令易无生自觉颜面扫地的羞辱!

    不论是易无生,还是应隆六人,此来皆只有一个目的:置姜逸尘于死地!

    也因此,从始至终都未有人对姜逸尘本身或是那天殇折梅手表露出任何兴趣,因为他们得到的任务便是取其项上人头。

    “果然是前辈。”

    早在冷魅道出五大民捕与商阙间的关系后,二人对幕后之人身份已基本有数,姜逸尘此时出言,不为其他,只为拖延些恢复时间。

    “时日尚早,若有遗言,不妨多说几句。”

    易无生一语戳穿姜逸尘心思,却也站定不再近前,对于这位让他受了奇耻大辱的小辈并未表现出任何恼羞成怒之态,反而浑不在意,足够宽容大度。

    应隆六人见状止步不前,即便心中再有不满,他们都不会在易无生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他们在当年之事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修恺和宋鲁达并非死于姜逸尘剑下,恰恰是易无生动的手,原因多半便是行事为易无生所不喜而招致杀身之祸。

    但彼时地煞门已得罪不起易无生,而修恺和宋鲁达之死也同姜逸尘脱不开干系,这部分仇怨遂自然而然转嫁到了“罪魁祸首”头上。

    这一路与易无生同行,六人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今复仇在望,他们可不愿平添任何事端,让姜逸尘白占便宜。

    姜逸尘道:“那晚辈先谢过前辈好意。”

    平平无奇一句话,易无生偏偏从中听出了蹊跷。

    易无生嗤笑道:“时已至此,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应隆六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不知这怪人又在感慨何事。

    倒还是功力稍微深厚些的应隆率先品出了其中古怪,那锐利如鹰的眸子透过重重雨帘,瞥见了姜逸尘两腮处的最后一抹抖动,横眉倒竖气冲冲道:“特乃乃个熊,这小杂碎在服药!”

    说罢应隆已倾身迈步向前。

    余下五人见此也即要动身。

    却见易无生折扇一横,拦在六人身前。

    易无生心平气和道:“难道没看出来这小子是故意为之?”

    洛奇皱了皱眉道:“故意气我们?”

    肖穹两粗大鼻孔在雨幕中呼出两道灼热的白气,道:“即便是故意气我们,可确实是借药力在快速恢复着,那我们此前让那么多人去消耗他们气力又有何用?”

    另几人也都闷着口气不吐不快。

    易无生已先道:“无妨。就当是他们死前吃的最后一顿。”

    此话一出,应隆六人便不好在开口。

    别看易无生这时和和气气的,再嘟囔几嘴,保不齐就冲他们动手了。

    闻见对方没上当,冷魅和姜逸尘便继续安心吸纳着体内的丹药之力。

    早早便未雨绸缪,二人除了在屋中囤积食物之外,也炼制了许多外敷内服的药散,基本上都在这几日间耗尽,但还有两颗历经多番精炼用以快速填补气血内息之力的丹丸迟迟未曾服用,直到姜逸尘挡下三枚透骨钉,二人才伺机服药。

    只有撑到幕后之人出现,即将开启最后一战时,这两颗药丸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至于姜逸尘先前那略微显眼的咀嚼动作则是故作姿态。

    意在诱使应隆等人气急败坏抢攻,而后二人便有机会反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占得先机,更有机会让对方出现减员,如此此战便有更多保障。

    可惜,还是被易无生给一眼看穿了。

    见二人默不作声,易无生歪了歪头,奇怪道:“怎么,没有遗言要说?”

    姜逸尘道:“晚辈倒有问题想问。”

    易无生道:“说。”

    姜逸尘道:“前辈究竟带了多少人来?”

    易无生简单道:“就这些人,没了。”

    忽而又语气一转,道:“不过有些人脚程快了些,不然能玩得更久些。”

    姜逸尘闻言了然,影武堂杀手和琥珀山庄护法果然也是受雇于他们。

    易无生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可惜你小子并不如想象中的受欢迎。”

    易无生顿了顿,故作神秘道:“只有两批人马和我们没关系。”

    姜逸尘心下一凛,问到:“云小白,还有?”

    易无生道:“自然还有老伯派来的人。这也怪不得我,是他们自己不够小心,都已躲了两天两夜,见你命在旦夕,终究露出了马脚。”

    姜逸尘心知易无生也同他打起了心理战,虽沉住了气,问道:“他们是谁?”

    应隆明了易无生的意图,也有心刺激一番姜逸尘,插了一嘴道:“两藏头露尾的龟儿子,特会打洞穿墙,你猜猜。”

    且不说道义盟人数之众姜逸尘尚未认全,单是老伯朋友之多,他也无法凭此只言片语猜出二人身份。

    不知不觉间,姜逸尘的心思已被打乱。

    冷魅察觉到了姜逸尘的异样,低声道:“老伯请来的想必是岭南药谷薛珍薛宝两兄弟,此时多想无益,你能为他们做的便是报仇。”

    易无生没听到冷魅所言,只是瞧见这一幕,心下一动,朗声道:“冷姑娘,在下有一言相劝。”

    冷魅听言并不作答。

    易无生则毫不作恼,继续道:“你我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昔日魔宫与地煞门间纵然稍有过节,今日便由在下做个见证,在此做个了断。应门主,你觉得如何?”

    应隆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狠人,哪能听不明白易无生的离间伎俩,遂道:“全凭易先生做主。”

    易无生点头一笑,折扇在手中敲了敲,道:“只要冷姑娘愿意一走了之,姑娘过去与应门主等人间的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更不必为了个毫不相干之人枉送性命。冷姑娘以为如何?”

第四七三章 出其不意

    “不如何。”

    冷魅的回答很果决,很淡漠,很简短。

    之所以简短,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

    之所以淡漠,是因为对易无生这伎俩不屑一顾,哪怕多一分犹豫,多一刻迟疑,都能为她和姜逸尘多争取一呼一吸的恢复时间。

    之所以果决,是因为早在云小白到来前,姜逸尘便做过此番假设,彼时冷魅所给出的答案即为否定的。

    冷魅的解释是,既然当初选择了救他,便不会受强敌调唆一走了之。

    而在云小白离开后,冷魅则有了更充分的理由选择留下,这是她对云小白的允诺。

    当然,冷魅也不认为易无生几人真会在意自己做何抉择。

    所以她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三个字,话音不大,更被雨声掩盖了不少,易无生却听得很清楚。

    易无生笑了,笑得合不拢嘴,笑得身子一颤一颤地,甚至情难自已地仰起了头,以致不少雨水浇淋入口。

    易无生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只是他已很久未笑得如此放浪形骸,就像是醉酒之后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没成想素来以冷酷无情著称的杀手,竟也会有一往情深的一面,平生能见得如此场景,实属难得啊。”

    易无生话语中满是讥讽嘲弄之意,冷魅则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睬。

    倒是姜逸尘开了口:“江湖上都说前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视同门之谊若无物,对合作伙伴下手也毫不留情,论起心志坚定,前辈从一而终,这点我们这些晚辈确实自愧不如。”

    话音一落。

    易无生笑声尽敛。

    应隆六人面色霎时间苍白了几许。

    虽说姜逸尘这句话里偷换了所谓心志坚定和从一而终的概念,但所言之事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不争事实。

    鬼无身死不久,易无生便在先师墓前对同门师弟八臂夜叉出手,致其重伤逃离,此事算不上广为流传,却也非鲜有人知的佚闻。

    至于残杀合作伙伴,本便是落在地煞门自己身上之事,已无需他例佐证。

    姜逸尘话中真意直指易无生是个性情多变、翻脸无情、肆意妄为之人,与之有牵扯难有好下场,可偏偏应隆六人正与易无生同一战线,他们的攻心离间之策转眼间便被姜逸尘反将一军。

    “易先生,既然两个小娃儿不给您面子,也甭和他们客气,早点送他们上路吧。”毕竟曾为小半个帮门领袖,应隆很快便反应过来眼下绝不能与姜逸尘二人在口头上多做纠缠反致自乱阵脚,同时也不忘给足易无生面子,免得惹其再添不快。

    “两年不见,你小子嘴皮上的功夫可一点没退步,如此甚好,甚好。”易无生嘴角重新扬起一抹笑意,眼眸中浮现出亲手将姜逸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快意,稍稍侧头对身后众人淡淡说了句,“那小子归我,你们自便。”

    应隆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六人冒险与易无生同来,便是料定易无生对于姜逸尘的恨意丝毫不在他们之下,只要易无生亲自出手认真对待,姜逸尘绝无活路可言。

    更何况姜逸尘现已是个瞎子,两天鏖战中屡陷险境、险死还生更说明其底牌尽出再无任何后手可言,虽无法亲手宰杀仇敌,但能见大仇得报,心里悬着的石头可算是落下了一半。

    至于易无生所说的自便,其意是不介意以一敌二,但他们六人只在旁干看着也是如坐针毡,倒不如主动去缠住冷魅,杀与不杀见机行事,毕竟他们与冷魅间并无你死我活的仇怨,姜逸尘还活着,冷魅自然不忍弃之不顾,倘若姜逸尘身死,冷魅还当真会为他寻仇不成?

    再者,他们六人不必搅入易无生与姜逸尘的战局中,也避免了类似那三十名死囚为求杀敌而不惜自伤惨状在自身身上上演。

    得到易无生默许后,应隆大手一挥,领着身后五人冲姜逸尘和冷魅杀去。

    以他们六人的实力,要想将二人拆散开来对付并不难,而且据他们两日来的观察,两眼摸瞎的姜逸尘只有不在冷魅身侧时才能彻底放开手脚,他们的举措未尝不是在迎合对手需求。

    但算盘打得太响,对手却不是聋子,并不会顺着意来。

    应隆六人一动身,冷魅和姜逸尘也跟着做出了反应。

    尽管有预留的丹丸助力恢复,但身体精神方面的损耗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补足的,二人仅回复了各自七八成功力,不论是孤身独斗地煞门六位堂主,或是直接对垒一位十四恶人,均非易事,故而他们无比珍惜任何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机会。

    即便没有机会,也会去创造机会。

    在应隆六人不断逼近三丈距离时,借着冷魅施放的景门加持,姜逸尘化身风火流星,在雨幕中绚烂夺目。

    虽后发,却先至,意在先声夺人!

    天河剑剑锋所向飘忽,既隐隐指向窜天猴,又隐隐指向顾大虫和孟梁陆。

    六人中实力偏弱的三人。

    纵使六人在这两日间已对此招司空见惯,但剑势来势之迅疾仍大大超出了他们所料。

    一马当先的应隆一刀抡空。

    巨柱横在身前的肖穹也未能将姜逸尘截下。

    洛奇徒手虚抓显得很是滑稽。

    窜天猴身似灵猴,剑还未至,便惊觉到了那抹危险气息,浑身汗毛炸立,在剑锋临身前一刻,机敏地一骨碌滚到半丈开外,脱离了剑锋封锁范围。

    其后两位女流之辈则未能幸免于难。

    两朵血花在雨中绽放!

    一大块肩肉、四根手指还有那条粗犷的长鞭未能溅起多少泥水,便彻底被吞没。

    地煞门六人无人殒命,唯有顾大虫的左肩肩上多了块大窟窿,用来挥鞭的右手再也无法握拳。

    原来姜逸尘那一计流星式竟是要取三人性命。

    窜天猴身形矮小加之动作迅捷,侥幸逃过一劫。

    也因窜天猴那一闪躲,晃了姜逸尘一番,致使流星式的进势减了五分。

    临到孟梁陆心口一尺时,顾大虫及时用自己强状如牛的身躯将之撞开,用自己的左肩硬吃下姜逸尘这一剑,又以右手环扣住剑身,本以为能凭自己这一身糙皮肉将剑卡住,终是未能抵过那锐利的剑气。

    雨声哗哗,场上却一时不闻刀剑之声。

    除了顾大虫惨白的脸上稍显遗憾之色外,余下地煞门五人则涨红了脸,恨不得马上将姜逸尘挫骨扬灰。

    眼看战局方起,便要形成姜逸尘同冷魅以二敌六的局面,打乱应隆与易无生先前商量好的对战部署,一道道凄厉鹰啸声再次撕碎雨水的独奏乐章,响彻山谷!

    易无生又出手了!

第四七四章 尽在掌控

    分明只是三枚不及手指粗细的透骨钉,却似在风雨中逆流而行的孤舟兴风破浪!

    姜逸尘身形一顿,再不敢向应隆六人攻去,仅来得及横剑当胸,三枚透骨钉便近在咫尺!

    铛!——

    天河剑与透骨钉间击碰、摩擦、交错、分离。

    经姜逸尘重重卸力后,透骨钉被挡开了个角度,斜扎入地。

    自鹰啸声起,至透骨钉入土,不过须臾。

    姜逸尘与应隆六人间相去不过一丈,然而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戛然而止。

    姜逸尘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去应对易无生的攻势。

    而应隆六人在鹰啸声响起后,既骇然于易无生此次帮衬意味的出手,同时也明白过来此中所蕴含的无言提醒,当下不该再和姜逸尘纠缠不休,这是他易无生的猎物。

    想通此理,应隆六人便果断舍了姜逸尘不顾,放心大胆地朝冷魅冲杀过去。

    易无生未再出手,但未离弦的箭最具威胁,姜逸尘岂敢心有旁骛。

    配合着易无生对于姜逸尘的牵扯,应隆六人极尽所能地将冷魅往远端逼退,不多时这端七人便与易无生与姜逸尘二人拉开了近二十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下,任谁都没法在另一端出现危急情况时拍马赶至,即便是惊鸿过隙。

    不可否认,在易无生和应隆六人眼中,姜逸尘与冷魅二人间最大的底牌,最值得忌惮的撒手锏,便是冷魅的惊鸿过隙。

    几个老江湖眼光毒辣,早已看出以冷魅这状况至多只能再施展一次惊鸿过隙。

    不论是易无生和应隆六人都不怵与冷魅正面相敌。

    后者人多势众,有足够多的办法和手段去防范冷魅施展惊鸿过隙,纵有万一,也只可能被冷魅换掉两条性命,最后这场战局的胜利者仍会是他们和易无生。

    至于前者,若要列出当今江湖上正面对敌下,最有可能避开惊鸿过隙那致命一击的十个人,易无生毫无例外可名列其中。

    原因无他,除了暗器之外,轻功亦为易无生的看家本事。

    而以易无生的狡诈,未尝不会以身犯险引诱冷魅施展惊鸿过隙,一旦连撒手锏都失手,冷魅和姜逸尘今日便再无任何生还可能。

    这也是先前二人打坐恢复时低声探讨过的内容。

    在绝对实力面前,即便身怀过人神通,赢面仍微乎其微。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在暗处,惊鸿过隙才会防不胜防。

    而今放眼望去,满地尸骸,在场还站着的不过九人,一目了然,哪还有何暗处可言?

    有。

    当姜逸尘能够吸引走易无生全部注意力时,冷魅便处于易无生所不能见的暗处。

    彼时若冷魅身处易无生三丈范围以内,恐怕堂堂十四恶人也会早早迎来身死道消之日。

    其后应隆六人也未必能从姜逸尘剑下逃得性命。

    知己知彼方可防范于未然,易无生再如何倨傲,事关生死仍会小心为上,否则也不至于耐着性子同一大帮人耗费一个来月的时日筹谋着如何将姜逸尘置于死地,当下遂极为果决地同应隆六人断绝了冷魅与姜逸尘所存的一线生机,掐灭了二人活命的念想。

    灰蒙阴雨下,阴阳谷中,木屋南北两端。

    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战局拉开了最后的帷幕。

    若有旁观者在场,定无法忽视两个战局中对战双方所存在的实力落差。

    冷魅虽为魔宫第一女杀手,但地煞门众人也非易与之辈,以一敌六,能够自保已是不易,无外力相助下妄想反制六人纯属天方夜谭。

    而易无生更是冷魅和姜逸尘全盛状态下才可匹敌的强者,现下唯有姜逸尘单枪匹马,岂非任之宰割?

    然,生死无算,任何因素都可能潜藏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局势可谓瞬息万变,绝无法单单凭实力对比便盖棺定论。

    江湖上以弱胜强之例算不上比比皆是,倒也十存一二。

    强者一方但凡有那么一分一毫疏忽大意,便很可能阴沟翻船。

    地煞门六堂主看似来势汹汹,可六人的组合架构甚至略逊于那三十名死囚或是五大民捕。

    六人中当以副门主应隆实力最强,两虎肖穹和洛奇次之,三人各自实力比起剑十四和刀二十三只强不弱,而窜天猴、顾大虫、孟梁陆三人实力则在五大民捕上下。

    应隆操大刀,肖穹抡大柱,攻势大开大合,杀伤力十足,但招式变换间顿挫频繁,对身法矫健的冷魅而言有太多闪躲避让空间,难构成实际威胁,更多是起限制作用。

    顾大虫、孟梁陆二人本也能凭长鞭和一袖银针给冷魅带去不小的麻烦,可在顾大虫左肩负伤右手断指后,二女只有余力在最外围掠阵,从旁协助另四人将冷魅封锁在一定区域内不得脱身。

    余下二者,洛奇善于贴身短打兼有不俗的擒拿手段,窜天猴更是近乎为近身行刺而生,二人一高一矮,一刚猛一阴柔,配合算不上天衣无缝,却成了冷魅最大的苦主。

    若不是寒宫折桂锋芒尽显、生人难近,加之冷魅一手八门阵法炉火纯青,对二人形成了不小的干扰,二人或能教冷魅束手就擒。

    总体而言,在地煞门六人步步紧逼的围攻下,冷魅尚未陷入疲于应对之态,留有游刃余地。

    反观另一端,姜逸尘的处境则相对堪忧。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易无生不仅是头狮子,而且是头出手从不留余地且极为擅长猎食的狮子。

    当年晋绥大道上姜逸尘之所以能从狮口逃生,并非是易无生没有全力施为,而是姜逸尘急中生智利用《点穴截脉心法》将七处致命要穴稍稍挪移原位,再辅以逼真的演技,这才骗过自信不会失手的易无生,侥幸活命。

    上过一回当,更引以为耻的易无生此番出手便不会有任何保留。

    当然,在将姜逸尘彻底视作砧板上的鱼肉后,易无生的前三次出手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与谁对敌,而只是在戏弄一头随时濒死的羚羊。

    不错,昔日在易无生这头狮子眼中只能算得上是只野兔崽子的姜逸尘,而今已然成长为了一头羚羊。

    然而,羚羊终究只是羚羊,只要狮子动了猎食的念头,羚羊随时引颈就戮。

    每一次易无生轻描淡写的出手,对姜逸尘而言都是如临大敌。

    三次,除了第一次将那三枚透骨钉成功挡偏开来外,后两次姜逸尘都未能毫发无伤。

    姜逸尘很清楚第一次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易无生给了他时间,而第二次和第三次的间隔时间很短。

    易无生是通过此举在告诉他,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

    风雨凄凄。

    拍打在姜逸尘肩上背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是杀手,屡同强敌对垒,早已习惯了各种压迫感,从不认命妥协。

    他也曾与一二十四恶人打过交道,从王芝芝手上安然脱身,更是一剑了断了沈卞性命。

    但也因他是杀手,所以在出手前,要么做好了万全准备,要么是趁敌病要敌命。

    譬如沈卞,一来其年岁已高,二来受内伤所扰且多日油盐未进,死于任何晚学后进手中都不足为奇。

    而当下,做好万全准备的是易无生,落于疲敝之际的是他自己,愈来愈大的雨势更让他彻底陷入被动局面中,他还有何翻身可能?

第四七五章 进击的剑(你好2020!元旦快乐!)

    蜀地唐门。

    千百年前中州盛极一时的帮派。

    论用毒,能与彼时云泽境中以毒为尊的五毒教不相上下。

    论搬弄机巧,亦可同天机派一掰手腕。

    论暗器功夫,更可谓独步江湖。

    彼时之唐门英才辈出,用庞然大物来形容毫不为过,纵是底蕴浑厚的数大名门正派论起牌面实力都难望其项背。

    奈何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历经数百载打磨成型的唐门,仍未能熬过守成难这一道名门壁垒,从内部开始逐渐**,再加之外部各势力明里暗中的打压,终分崩离析,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把淘沙。

    千百年过去,唐门之名已鲜少被提及。

    说起机巧,人们不需思考就能提起天机派,尽管这个神秘的帮派已覆灭不在,可现今江湖中的机巧设置,天机派的痕迹无处不在。

    说起用毒,人们也能一口气道出**个以用毒闻名的人或帮派,鲜有人会将这些人或帮派与昔时不可一世的唐门联想到一起,只有心细之人才会发现这些人或帮派或多或少都与蜀地有些牵扯,说不准他们的用毒方式便与当年唐门镇派心法之一的《毒经》有所关联。

    可说起暗器,便有可能涉及唐门,因为当今江湖可位列前三的暗器高手中,有一人的暗器功法便传言是承袭自当年的唐门另一镇派心法《天罗诡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四恶人之一的易无生,他师承鬼无,所学的金系上乘内功《诡诀》便是磕磕绊绊流传至今的不世神功,虽非完整传承,却也足矣让鬼无有个暗器宗师之名,而其两个徒弟易无生和八臂夜叉都曾位列当世暗器高手前十。

    暗器之道所重不外乎三者,精度,力度,速度。

    现今江湖能被称之为暗器高手者,做到例无虚发是基础,要想伤敌,力度与速度才是关键。

    能将三者做到极致方为大家。

    易无生便为当中佼佼者,不少江湖人都认为作为唐门传世之篇的《诡诀》功不可没。

    而其专门寻求名匠段天铸所打造的暗器机巧“寸草不生”,毫不亚于数百年前名震天下的暗器“孔雀翎”。

    在此名器加持下,易无生所发出的暗器在精度、力度与速度上已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也是为何姜逸尘能用一堵风墙轻易挡开影武堂楚燕齐三人劈头盖来而来的暗器,能用开门轻松避过剑十四的飞剑,却得拿出对付云小白一剑的气力来化解易无生区区三枚透骨钉。

    八门阵法中休门的风墙,对易无生发出的暗器来说不过是层窗户纸,一捅即破,形同虚设。

    再者,不论是施放开门或休门总需要时间,而那点儿时间已足够易无生的暗器应声命中。

    论起当今江湖暗器第一人,易无生或当仁不让。

    这或许便是易无生自信,乃至自负而倨傲的来由。

    实力增长总能给一个人带去自信。

    也许连姜逸尘自己也未能发现,在一次次战胜强敌后,他的自信已今非昔比。

    但姜逸尘却能清晰感受到,在连日杀死一批又一批劲敌后,他所修炼的《阴风功》已突破了原有桎梏,不仅回复到了他所达到的最高层次第八重,更是一举突破了第九重,只余半步便可圆满。

    凭他现在的修为以死相拼未尝没有那么一成胜算。

    故而仅是消沉低落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姜逸尘便找回了烙印着他那倔强而不屈印记的自信。

    易无生确实做好了完全准备来找他麻烦,也千方百计地将他折腾得身心俱疲,更在大雨落下时现身,或想看着他陷入绝望,或想看着他摇尾乞怜,以为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

    然则易无生再能算也算不准人心。

    忽视或者说无视了姜逸尘的自信,以及自信背后所多出的责任感,姜逸尘自认为所该背负起的责任感。

    现在的姜逸尘不再只有他自己一人,还有冷魅。

    他一人死了会有很多遗憾,他还有隐娘和西山岛村民的仇怨未报,还有无相门的灭门之仇未了,还有生身父母未寻得,甚至还有霍家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还未查清,他还未能为老伯为这濒临崩溃的江湖做更多事……

    而他所最不愿面对的是,自己死了还有人为他陪葬。

    他不希望冷魅死,至少不愿冷魅因他而死,是以只要还能动弹,他都不会驻足不前,坐以待毙。

    他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知道易无生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他举足彷徨,是他不知所措。

    两步。

    他没有任何去向可言。

    因为他根本无法在如此大雨中判断出易无生在哪个方向,但他偏偏表现得成竹在胸,仿佛已然看到易无生便站在那儿,等着他靠近。

    三步。

    他只是在简单地激将,但他很肯定易无生绝不乐意看到囚笼中的困兽表现得气定神闲自信满满。

    只要易无生出手,他的目的便已达成。

    大雨中他再难耳聪神慧,易无生一旦出手,声势定然不小,他总能反过来借此慢慢接近对方。

    比起冷魅,他除了看不见外,有更多方式去接近易无生,他也更适合做易无生的对手。

    在他踏出第四步时,果不其然,易无生含怒出手。

    这回易无生没再使用寸草不生,所发出的暗器是铁蒺藜,声势便也小了几分,犹如蜂鸣。

    蜂鸣声在大雨声极为不显。

    直至临近丈许距离,姜逸尘才捕捉到铁蒺藜来向,仓促一挡仍难避免肩上再被划开道伤口。

    但仅凭这一着,姜逸尘便与易无生拉近了一丈距离。

    一丈距离对易无生来说却是微不足道,即便他看出了姜逸尘的用意亦不为所动,因为姜逸尘能与他拉近一丈是他给出的机会,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再与姜逸尘拉开更大的距离。

    姜逸尘继续向前。

    易无生跟着时不时发难。

    尽管易无生每次发出暗器来向都不同,总让姜逸尘在雨中疲于奔命,但两人间的距离确确实实再不断地拉近着,从最远时的十丈,慢慢来到了五丈,四丈。

    只要易无生无法在短短数息时间里从相对的两侧出手,令姜逸尘只在两点间徒劳折返,那么二人间的距离总会慢慢拉近的。

    当然,姜逸尘为此付出了一身新的伤痕,而易无生在此期间不过是挥挥手扇扇扇。

    好在流血归流血,姜逸尘只需控制着别再有过多失血,不妨碍招式施展,不需耗费更多精神和气力去防毒。

    并非是因为姜逸尘炼出一身百毒不侵的本事,只因为将暗器引以为豪的易无生不屑于在暗器上淬毒,那对于暗器天下第一来说是种侮辱。

    毒只在寸草不生扇骨的端头,那是易无生近身交战时最后的倚仗。

    姜逸尘突然开口道:“可不知前辈身上还留有多少透骨钉?”

    易无生闻言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笑道:“没有。”

    姜逸尘道:“前辈可会有虚言?”

    易无生道:“若我说没有,你可会信?”

    姜逸尘道:“从见面至今,你已发出三十六枚透骨钉。”

    易无生道:“若我没有说谎,那么现下应只余扇子中的十三枚。”

    姜逸尘道:“前辈可有把握在最后十三枚透骨钉用尽前,将在下斩杀?”

    易无生道:“那你可有把握,在哄我说了这么多话后,杀到我面前?”

    姜逸尘淡淡道:“能。”

    话音放落,剑出,人至!

    “好胆!”

    易无生只来得及呼喝这一声,便甩开折扇与姜逸尘交上了手。

    当今江湖间少有人见识过易无生与人近身互搏的场景,因为并没有多少人能带着敌意接近其一丈范围之内。

    当今江湖上近身交斗姜逸尘或仍难敌过不少人,但这些人中定不会有易无生。

    故而,不出三十回合,姜逸尘便成功将寸草不生从易无生手中击落。

    只是在折扇脱手的最后一刻,易无生适时发动了其中三枚透骨钉将姜逸尘手中的天河剑遥遥击飞。

    同是失了武器,姜逸尘心中却长出口气。

    在他看来,纵然易无生尚藏有暗器于身,但二人相去不过寥寥数尺,他有十足把握用天殇折梅手先发制人。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姜逸尘一个箭步便欺身来到易无生跟前,出掌似进爪,抓向易无生。

    他察觉到了易无生的躲闪,但他浑不在意,只要接触到对方,那么易无生的命便手到擒来。

    然而,他没能看到易无生眼中并无慌乱之色,反带着几分玩味,几分狡黠,几分嘲弄。

第四七六章 笑到最后

    姜逸尘一爪探出,落在易无生肩头。

    本该趁势而上直接进犯其咽喉,再不济也当就势卸去其肩头骨。

    却见那手只是在那肩头上短促一顿,便如遭针扎般缩了回去!

    随之便见易无生腾身跃起,双脚在姜逸尘胸前脸上连连踢出,末了一计崩山蹬将姜逸尘踹得倒飞一丈来远。

    易无生的轻功了得,腿法倒也算是不赖,但以姜逸尘的能耐至少能避开十之七八。

    可整个过程中,姜逸尘形如毫无知觉的木偶,将易无生的脚劲尽数吃下,摔得一身狼狈。

    若不是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抬起左手连点胸前几处要穴,化开些淤血,封闭些经脉,恐怕过不多时他真会就此一命呜呼了。

    易无生缓步走到十余步开外,弯下身拾起淹没在泥水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用衣袖轻轻拭去扇面上的污垢,还未回过身来重新面向姜逸尘,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呵呵哈哈……”

    易无生在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易无生在肆意地笑,笑到浑身抽搐,笑到直不起身,笑到连路都走不稳。

    大雨将他束起的长发打乱,再不像个温和书生,而是一个笑得发癫、笑得痴狂的醉汉。

    易无生一面笑着,一面向躺倒在地的姜逸尘走去。

    走得并不快,刻意模仿着姜逸尘先前走向他的步态,笑眼中尽是嘲弄之色。

    “没想到吧,你的自作聪明,不过是顺着我的意,乖乖地,一步步地走进我为你挖好的坑。”

    “呵呵呵!”

    “这江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近我身,如果不是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真以为你能拿剑指着我?”

    “这蚀骨软猬甲的滋味如何?”

    “当然,这玩意儿也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江湖险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软肋在何处,总会防着点,只是用来对付你这天殇折梅手,好像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倒在地上几乎不再动弹的姜逸尘,易无生顿住脚步,笑声即止,皱了皱眉,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收起摊开的折扇在手中敲了敲,目光四扫,发现天河剑落处,抬步走去。

    不似拾起寸草不生时那般小心翼翼,易无生只用两指夹起天河剑后,便径直朝姜逸尘掷去。

    天河剑斜刺入土,晃晃悠悠地翻腾起不少水花扑洒在姜逸尘脸上,却依然难见其有何动静。

    但易无生的目光是何等锐利,看到姜逸尘微弱起伏的胸膛,知其气数未尽,便接着说道:“倒刺上煨的毒是蚀骨粉,我特意找王芝芝帮忙调配的,这毒致死性一般般,只是蔓延得很快,主要在于快速麻痹对手。你知道的,只要对手慢上那么一丝一毫,以你我这等水平而言足够扭转战局了。”

    “虽然不知道你小子用的什么手段,也没听说幽冥教有何百毒不侵之法,但尹厉对你用了那么多剧毒都没能毒死你,这点儿毒你岂会吃不消?”

    “你小子固然可恨,却挺对我的胃口,只要你在十息后站起来,我会再给你个出手机会,还会给你留具全尸,管杀管埋,那小丫头和那些家伙的情况我便不去理了。”

    “可如果你十息后没能站起来,我这就把你的头剁了,那丫头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易无生不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的话姜逸尘都听得一清二楚。

    易无生也不是危言耸听。

    姜逸尘相信以易无生的品性,他说的这些,他确实都能做得出来。

    只是姜逸尘脑中一团浆糊,身子更是麻痹无觉不听使唤,他现在能做什么?

    在一手抓在易无生肩头后,姜逸尘便知自己遭了算计。

    然而还不及他去理会右手上千疮百孔的剧痛,他便察觉到麻痹感自右手掌开始,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

    未等他动用点穴截脉心法彻底将体内毒素控制住,易无生一顿飞腿愣是将他踹得七荤八素,蚀骨散的毒素也在此过程中疯狂扩散开来,他大半个身躯在转瞬间便失了知觉。

    致命性再弱终究只是相对的,单是蚀骨散的麻痹性,若是直接麻痹了心脑肺部,那他刚刚就会直接昏厥过去,而且也再不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十。”

    听到了易无生的报数声,姜逸尘一时间竟有些愕然。

    因为他听出了声音中潜藏着的,那微不可察的迫切情绪。

    “九。”

    姜逸尘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苦笑,总之并不是绝望。

    他能感受到易无生的用意,先让他满怀希望,而后让他彻底坠入绝望深渊,不可自拔。

    敌人太强大,强大到被他低估了。

    易无生真的太会算计,而且完全摸透了他,可以随意将他拿捏,而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但这个敌人的脾性实在太过古怪,古怪到担心玩得太过了,没了对手,而自己仍意犹未尽。

    “八。”

    他还有翻盘的可能吗?姜逸尘自问着。

    他感觉除了自己的思维,其他一切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畴了。

    他想深吸一口气都不能。

    就当他这么想着,一股寒气无情地灌入他的鼻嘴中。

    一下子他便找回了呼吸,只是鼻腔口里不知喝进了多少雨水、血水、泥水的混杂物,腥味阻在喉头,让他恶心作呕。

    “七。”

    “咳!咳咳……”

    姜逸尘猛地咳了几声,咳出了不少浊物,可身子除了跟着颤动几下外,再无其他进展。

    易无生见状呆愣半晌,眉头蹙得更深了,十息功夫已过,可他只是木讷地继续道:“六。”

    姜逸尘身子不能动弹,心神却似受到了天地的洗礼。

    他再次感受到了所谓的天地自然之力,这和还未能从他口腔里清出的泥屑有关。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无法否认这种感觉和他上一次面对云小白的剑如出一辙。

    不是在阴阳谷的木屋前,而是在龙渊峡的草坪上,云小白的断山河之下。

    那一次姜逸尘在缥缈中窥见了《无相坐忘心法》一丝门道化险为夷。

    这一次,他早已被易无生看清算尽,若要说还有何翻盘底牌,那么确实只有这本他还未能摸到修习门道的《无相坐忘心法》了。

    “坐忘在先,后成无相。忘却物我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是谓无相……”

    自将自己当作无相门一员,决心为无相门复仇之日起,姜逸尘便开始钻习这沾满血水的法门,即便一直没能领悟其中奥义,但整本心法的所有内容无疑皆在其心中,此时心念飞转,成百上千行功法中的文字逐一在其脑海中清晰闪过。

    这一瞬姜逸尘好似对“坐忘”和“无相”四个字有了新的见解。

    坐忘是为忘我,无相是为无我,忘我而无我,即为自然。

    他现在感知不到自己的躯体存在,唯有思维尚存,很容易便忘却了自己本身,思维自然而然地与自然相融。

    他的世界里易无生已消失不见,他也不再是瞎子,准确的说他不再是自己。

    他只能看见阴阳谷上的天穹,天穹上坠下的雨,雨落处的土地,而土地上也没有他自己。

    只是然后呢?

    姜逸尘似在质问天地,可声音却向远方飘去又飘荡回来,原来他只能自问自答。

    但他心里很快便有了回音。

    那声音很稚嫩,是两个孩童的对话声,声音很遥远,来自很久以前。

    他还未离开西山岛时,不经意间所听到的虎头和虎妞俩小屁孩间的争辩。

    虎头道:“那是我的!”

    虎妞道:“你的就是我的!”

    虎头道:“那你的呢?”

    虎妞道:“我的当然还是我的啦,略略略!”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姜逸尘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忘我无我,与天地相融,那么他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他,他的是他的,天地自然的,也可以是他的!

    不过这之间还缺了把钥匙,一把沟通动用天地之力的钥匙。

    这把钥匙在哪?

    姜逸尘又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或许在遥远的过去,江湖上的武者或者应该说是修行者,功法修习并不似我们这般艰难,有一大部分人都有取之不尽用之难竭的内力,而且可轻易沟通天地之力,是以‘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为常态。”

    “但在现在,以气驭剑实为末流,就如剑十四,需得强行散去一门内功,才能借来天地之力驾驭飞剑与你血拼不足半盏茶,便气力衰竭,此举殊为不智。”

    “当真有那气魄,以天地之力为剑不更具杀伤力吗?”

    这是几日前,他与冷魅谈及剑十四那神乎其技的以气驭剑之法时,冷魅做出的评述。

    此时回想起来,姜逸尘已从中窥见天机。

    不能以气御剑,那么,以气沟通天地之力如何?

    他的内息便是那把钥匙!

    “一。”

    易无生终于数到了一。

    而姜逸尘也毫不令其失望地站起了身。

    “很好。”易无生赞叹道,“拿起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易无生笑意岑岑,浑然不知姜逸尘听不到任何外界之声,仍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还差点。姜逸尘心道。

    他在尝试着沟通天地之力,他隐约觉得自己已同天地达成了某种契约,可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他无法完全驾驭天地之力。

    怎么办?

    这回再没有其他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但他回想起了冷魅那番话。

    强行散功。

    内功修炼不是盛碗饭装杯水,不想吃,喝不惯,倒掉即可。

    功法早已同四肢百骸相融,有些改变更是不可逆的,不会因散功便不复存在,若要挑个恰当些的比喻,便是镶金的剑,你要除去那层金,可不得重新打磨?

    但练功时融于丹田穴道中的内息除了平时可拿来用外总会有剩余,这部分剩余占比至少达到整套功法所能蕴藏内力的三成。

    三成。

    有这三成,他也能像剑十四一般,意之所向,天地之力为我所用?

    “散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半日为宜,个把时辰总是需要的,如此强行散功对丹田经脉有着不小损害,若没有及时养护,落下病根,日后再修炼新内功时,总会出问题。”

    这是他还未能修习内功时,耳畔边总能听到的,村里大人们对于其他小伙伴们的讲学或者告诫。

    姜逸尘的丹田本就有破损,否则也不至于那么多年来都无法修习内功。

    现下的“假丹田”是通过霜雪真气塑造的。

    破损?又有何可惧。

    至于他的经脉,可是经过虚尘真人扩疏过,还有玄箫暗中相助,想必早已异于常人,还真难有多少损伤。

    心中已有定计。

    姜逸尘握住了天河剑剑柄。

    易无生笑意渐浓,无比满意姜逸尘的表现。

    眼看着姜逸尘左手握着大地,右手握着天。

    眼看着姜逸尘刺剑而来,来剑如流星,虽璀璨夺目,可仍是那么单调乏味,毫无新意,也毫无威胁。

    眼看姜逸尘剑至。

    天河剑剑锋毫无意外抵在寸草不生的扇面上,不得寸进。

    易无生顿觉索然无味,木无表情道:“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易无生正要挥扇打开天河剑,却骤然发觉整个身子已被寒意冻得僵硬无比。

    而面前那些本该自天坠下砸落地面的雨滴,不再下落,而是被聚拢,被拉长,化作一道道剑锋。

    剑锋所指,是他的眉心,他的脸蛋,他的眼、鼻、嘴、耳,当然还有他的身躯和四肢。

    他便是被这一道道雨水凝成的剑锋打湿的。

    适才他只注意到了姜逸尘刺来的剑,却漏过了姜逸尘背后那方天地间有过那么一瞬不自然的震颤。

    他还没感觉到疼痛,不知是因寒冷而麻木,或是这些剑锋还不够锐利。

    可渐渐地,他便发现有剑锋扎入了他的眉心,划开他的脸蛋,刺入他的眼、鼻、嘴、耳,除了胸前腹部还有肩头几处有软猬甲在身,能挡下这些冰寒而又锐利的剑锋外,他的头部和四肢已然被一道道由冰霜化成的剑锋扎花。

    就像姜逸尘被软猬甲扎得千疮百孔的右手一般!

    易无生断绝了呼吸,他死得很惨,被一道道冰雨剑扎成了刺猬。

    他死得很狰狞,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出乎其所料。

    姜逸尘盘膝而坐,他刚摸到了《无相坐忘心法》入门之道,散去的功力尚有残余,不能浪费。

    岂料在这时,雨中有脚步声响起。

    没有这两日来他已熟悉的银铃声。

    好在来人开了口,那声音是他熟悉的声音。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来人解释道,似是疲惫至极,但话语声却很轻松。

    姜逸尘舒心一笑道:“嗯,但他没笑到最后。”

第四七七章 后会有期

    时已四月中旬。

    正值暮春时节,谷外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谷中仍是一副盛夏景色。

    在易无生和应隆六人分别死在姜逸尘和冷魅手上后的十来日间,再无外人闯入谷中。

    阴阳谷也重归静谧祥和。

    这段时日里,二人生活的重中之重便是治伤、养伤和调养身子。

    冷魅身上多为皮肉之伤,但当日连番使用惊鸿过隙亦对其身子骨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是以,在最开始的三天三夜里,姜逸尘作为个大男人一力担起了冷魅平常做的糙活累活,让冷魅得到了充分的静养调歇,这才令之逐步恢复了往日精神饱满的干练状态。

    姜逸尘除了一身皮肉伤外,最重的伤便是拜五大民捕合力所赐的腰伤,但为了照顾冷魅,加之自身霜雪真气的镇痛缓伤效果显著,便推延了数天才进行治理。

    只是拖延治疗终要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时日里,姜逸尘每日下床时间不敢超过一盏茶,做个下蹲动作竟似女子生产那般疼得撕心裂肺,可偏偏是为了出恭,不敢妄以霜雪真气镇痛,生怕冻坏了肚子又排不出毒。

    冷魅是杀手出身,同姜逸尘一般,略通药理,多伤自成医,可终究不是大夫,对大多伤情有自己的治疗办法,可对于此类伤筋动骨的情况,除了熬药贴膏助姜逸尘活血化瘀外再无他法。

    眼见伤情棘手,连炖野味为姜逸尘壮阳滋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仍不见气色,一时愁眉不展。

    直到姜逸尘抱着尝试的态度,亲自下床教授了她一番传自西山岛的推拿技艺,再由她每日为之推拿运气上三五日后,姜逸尘的腰部伤势终得以痊愈。

    经此一事后,冷魅永远也不会忘记,姜逸尘传授这门技法,她一面作为学徒,一面又作为试验受疗对象时,内心中对于姜逸尘的鄙夷:有这手艺竟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前些天我卧榻在床时怎么没帮我揉捏揉捏?原来你是这样的姜逸尘!

    冷魅当时便受不了心中的委屈,幽幽试探他为何不早点将这推拿技艺拿出来。

    岂料姜逸尘给出的答复竟是:害羞。

    要不是姜逸尘蒙着眼看不见,否则冷魅定会让他领教一番何为千刀万剐的眼神!

    想来姜逸尘倒是乐意一见冷魅那难得一见的眼神。

    怎奈何其眼部的治疗,确受此次久战所累,受到了不小影响,除了还需持续用药外,最终能恢复到何种程度也难有定数。

    至于强行散功所带来的损伤,于他而言更类似于大量精气亏损,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来说构不成大碍。

    姜逸尘也在这期间趁热打铁,一举将《无相坐忘心法》修炼至第三重。

    不得不说,自那日雨中顿悟后,他修习起这门中等内功来竟是如鱼得水,出奇的顺利。

    险些让他以为自己开了窍,从资质平平的凡夫俗子鱼跃龙门成了天赋异禀之辈。

    直到撞在了冲击第四重境界的瓶颈上。

    《无相坐忘心法》到底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凡俗杂功,而是与《诡诀》相似,是同样传言大有来头的功法,想来不是那么轻易便可攻克的。

    否则昔年无相门门人不致于十之**卡在下层境界难有进境,帮派整体实力孱弱,加上怀璧之罪,招致灭门惨祸。

    想通此理,姜逸尘便不再每日硬着头皮去琢磨那些总将他扰得云里雾里的功法了。

    在他看来,以他这俗不可耐的资质,要想更上一层楼,还欠缺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还得靠顿悟……

    当然,除了疗伤养伤这些日常“必修功课”外,冷魅和姜逸尘还是抽出了些功夫,料理了下几日久战来的后事。

    毕竟谁在一团乱糟糟的环境中待着,心里都难舒心。

    在冷魅的陪伴下,姜逸尘找到了薛珍薛宝的遗骸,让兄弟俩得以入土为安。

    虽与薛式兄弟素未谋面,初见便是阴阳两隔,但姜逸尘还是将二人当作了朋友,因为他们是老伯的朋友,也是因为他而牺牲的朋友。

    姜逸尘对兄弟二人的情况不熟,不过他从冷魅口中得知,两兄弟是药谷的得力干将,手脚利落不说,翻山越岭的寻药本事在江湖上数一数二,此次若不是云小白一剑辟出了条捷径来,那么最先寻到谷中的定会是他们。

    老伯已足够精打细算,可惜没能算到云小白竟会横生枝节。

    姜逸尘自然不会将此事归咎于老伯,抑或是云小白,他虽已为兄弟二人手刃仇人,但他也想着欠下药谷诸多情谊,以后只能找机会多多报答了。

    至于其他人等,姜逸尘则是和冷魅将他们堆到坑里一把火烧了。

    人死如灯灭,不论是声名赫赫的十四恶人,还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死囚,到最后不过是一把火,一撮灰。

    ……

    ……

    谷中无处见春柳,却无碍离别意正浓。

    历经诸多时日,对于阴阳谷外冷魅和姜逸尘心间有着各自的担忧,离去之日终已到来。

    初晨时分,二人打理好包裹便顺着云小白给的出谷图,踏上了重归江湖之路。

    冷魅没有带走阿白,她对阿白是这样告别的:本以为就守着你过日子了,没教你太多本事,让你只学会了睡,但我们人很多时候也都如此,突然间就被抛到了无可依靠的境地中,一切只能靠自己,接下来的猪生,你也得靠自己了,别让我失望。

    姜逸尘在一旁听着也不由感慨,不论是怎样的女子,心中总有十分柔软的一面,这一面不一定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可在小动物面前总能轻易卸下所有防备毫无保留。

    很幸运能见识到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的魔宫第一女杀手有此婆婆妈妈,呃,多愁善感的一面。

    像他和阿白间的告别可就爷们多了。

    “嘿哥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在出谷的路上走了两天一夜,他们来到了座石城遗迹。

    石城遗迹规模不大,是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落。

    之所说是遗迹,因为石城不见任何死人枯骨,是座空城,不知当年是因何大变遭了遗弃。

    石城里的房屋及屋内陈设年久失修,粗略判断少说也荒废了百余年之久,常年难见天日下,其余屋内物事腐化衰败没那么厉害,挑挑拣拣还是能找出一二可用之物。

    木屋中那三口大小各异的铁锅陶罐便是冷魅早些时候从这儿辛辛苦苦淘出来的,若没有那些小锅小罐二人嘴中便要少了好多滋味。

    冷魅也曾带着有猎奇心的姜逸尘来过一回,同时也奢望着从中淘出些布匹来,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可惜能寻见的布匹无一不在其手中化为无情飞灰。

    ……

    ……

    足足花了五日功夫,二人才终于走出了阴阳谷,再入江湖路。

第四七八章 后会可期

    平海郡,青水镇。

    安平客栈栅栏外,正有二人话别离。

    二人均骑着马,白衣飘飘,头戴帷帽,遮掩得虽较为严实,却也非江湖中的稀有打扮,未惹来过多瞩目。

    也因此若无仔细甄别,甚至分不出二人是男是女。

    二人正是昨日才走出阴阳谷的冷魅和姜逸尘。

    姜逸尘双眼缠布太过惹眼,有心人未尝不会联想到一个多月前发生在百花谷之事,进而猜知其身份招来麻烦,所以在出谷时便简要做了些掩人耳目的准备。

    不论是楚君河的天河剑,还是剑十四的剑,只要是稍有特点易被甄别出原剑主身份的剑,统统被姜逸尘在阴阳谷中挑了个地方埋了。

    现在在他背上的剑,剑柄是木剑柄,剑鞘是木剑鞘,均是他在出谷前赶工出来的,只有剑身是从另一柄剑上移花接木来的,这样的剑在江湖上极为罕有。

    当下他不怕特立独行,就怕太早被识破身份。

    冷魅需要做的伪装便稍微简单些,只要把那两柄寒宫折桂给包裹起来即可,这些她曾经便做得很好,现下依然能做得滴水不漏。

    按说二人既担忧被人发现踪迹,除了低调行事外,自然也当往人少处而行,可却偏偏来到了平海郡中最为人多眼杂的青水镇,所待之处更是常常人满为患的安平客栈。

    只因二人与江湖实在脱离太久,对于现今的江湖情况仅从云小白口中探得寥寥数言,说不上两眼摸黑全然不知,却也是雾里看花毫不真切,只有到最热闹的地方来,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获知最想要的信息。

    待了一天一夜后,他们便察觉到了这平海郡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

    平海郡太过“静悄悄”,似与百花大会开始的前夕如出一辙。

    只是彼时平海郡是笼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氛围中,而现在的平海郡更像是暴风雨过境后,被涤荡过一番的萧条。

    往常安平客栈少有余房,而今至少空了三成。

    往常不远处喧闹的集市,而今少了大半摊贩。

    往常午饭过后,客栈门口依然可见人来人往,此时便只有他们二人。

    两人各凭手段在一日之内探得各自所需,眼下终到了分道扬镳之际。

    正如二人怀揣着各自对于谷外江湖的担忧,踏上出谷之路,二人也将向着更需要他们地方前行。

    毕竟在进入阴阳谷前,他们本非一路同行,在出了阴阳谷后,他们便也穿上了各自曾有的身份,有着各自的责任,有着各自的去向。

    至于未来,总有再见之日吧?

    安平客栈外四通八达,选择的路有很多,只是路的远方在一片氤氤氲氲中,祸福难卜。

    冷魅要去的是黔地西江郡一带,龙多多最近一次出没之地便在那儿。

    冷魅以前的身份是魔宫第一女杀手,即便魔宫已遭覆灭,可只要她和龙多多还活着,那魔宫便是名亡实存。

    冷魅与龙多多的关系超乎帮主帮众,近乎亲情,是以不论龙多多是否是大魔头,她总要找到他,再问问他的决定。

    姜逸尘则是同道义盟在平海郡的主事人街上了头,在表露身份后,对方通过最快的手段帮姜逸尘同老伯一方接上线,姜逸尘将他的情况捎回菊园,午膳前不久菊园方面的回信便到了姜逸尘手中。

    信是老伯亲自执笔,显然对于姜逸尘的回归喜出望外,但老伯并未在信中表达任何关心之情,而是直接给姜逸尘安排了任务。

    老伯要姜逸尘去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男的魁梧如山,女的则是个小女孩,并将二人安然带往药谷。

    老伯的安排可谓一举两得,一来既顺了姜逸尘的意,让他去当下最急需人手之处发挥作用,二来在事情完成后,便可在药谷接受进一步治疗。

    昔时葱岭百里部族之人拖了那么长的年岁才得到医治,能痊愈自然得以痊愈,不能痊愈的也强求不得,姜逸尘的双眼已受罪有好些时日,不差这些时间。

    一人将往西南而行,一人则朝东北而去,正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冷魅先开口道:“我对云小白的允诺完成了。接下来,你自己保重,记得每天按时换药。”

    “嗯,你也要保重。”姜逸尘答应了声,可似乎仍有言语未尽,却不知如何启齿。

    沉默片刻,还是敢在冷魅催促前,鼓足勇气打算说出许久之前便想说的话:“那夜。”

    仅道出两字,便有一只柔荑穿过皂纱按在了他双唇之间。

    他与冷魅都骑在马上,相隔虽不远,然而要将手伸到他嘴边也不免要探身,可见冷魅已猜知他要说什么,而且不希望他说出来。

    只听冷魅道:“那个雨夜之事不必再提,你我之间互不亏欠,你更不需因此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

    冷魅微微一顿,补充道:“而且你我同是初次,是你而不是那些不堪之徒,我很庆幸。”

    这是二人单独相处这么久以来,首次提及那个雨夜中那个茅屋里发生之事,两人间若无再遇之时,此事便可当作个美丽的梦,可二人缘分未尽,姜逸尘便无法当那夜之事毫不存在。

    但冷魅既有如此说辞,他这大男人再揪着不放则太过矫情了。

    姜逸尘点了点头道:“好。可如果。”

    冷魅截语道:“世上没有如果。”

    话语再次被冷魅无情打断,姜逸尘却丝毫不恼,微微一笑道:“如果有如果。”

    姜逸尘这回只说了个开头,接下来给冷魅自由发挥。

    冷魅沉吟半晌,道:“如果真有一日,你我还能同,同睡在一个屋檐下,那你去哪,我去哪。”

    姜逸尘喜道:“一言为定?”

    相比起姜逸尘的热情,冷魅似未将此当成一回事,道:“一言为定。”

    言毕,本已打算告辞,却突然说道:“我有个兄长。”

    “嗯?”姜逸尘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之中,轻轻应了声,没反应过来。

    冷魅继续道:“我有个兄长,其名冷杉,在朝中身居要职,与江湖间有不少接触,每年都会在六月上旬南下姑苏,于松鹤楼那儿小住十余日。百花大会或者霍家那些事儿你有查不明白之处,便去松鹤楼找他,报我名字即可,他或许能帮上你忙。”

    姜逸尘闻言一惊,冷魅是第一次同他提及兄长之事,这个秘密恐怕也只有龙多多知晓,她对自己可算是掏心掏肺了吧,心下霎时间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发自肺腑的“多谢”二字。

    想来冷魅是不求他谢的,可他实在无以为报,忽而想起一事,忙道:“若是碰上龙宫主。”

    这下话头并未被打断,只是姜逸尘转念想到即便与龙多多相遇也指不定谁帮谁,这话便说不下去了。

    冷魅看破不说破,道:“相信你若见着宫主有难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也相信宫主很高兴遇见你这师弟。”

    尴尬被化解,姜逸尘只能以笑应之。

    冷魅道:“那么,就此告辞。”

    姜逸尘张了张嘴,却无话出口。

    “还有话说?”冷魅已提起缰绳,见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急道,“给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短暂踌躇后,姜逸尘说道:“离去前,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出谷前的几日,姜逸尘便屡趁冷魅为他换药之际,微微睁眼意图一睹芳容,奈何换药时木屋中的光线总不够充足,他眼中所能见的只是个模糊虚影。

    尽管如此,他仍很满足,毕竟恢复得虽慢,但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比起先前朦胧一片好过太多。

    当然,姜逸尘的小动作都未能逃过冷魅法眼。

    某日清晨换药前,冷魅倒是主动给了姜逸尘次机会,将姜逸尘推到了屋外换药,可惜姜逸尘双眼不够争气,三尺外冷魅的清丽面容在其眼中仍是被蒙上了层白纱,徒见其形,难识真容。

    应付了这茬后,冷魅自然没再给姜逸尘得寸进尺的机会,直到今天。

    想起不久前还在阴阳谷中的日子,从方才至今一直心如止水的冷魅终于难在这男子面前继续摆着个冷面孔了,不由好奇道:“这很重要么?”

    姜逸尘肃然道:“重要。”

    冷魅挑了挑眉,锐利的目光透过两层皂纱,将姜逸尘的面部表情尽收眼底,追问道:“真有那么好看?”

    “很好看。”姜逸尘认真地回答着,思绪却飘回了初见冷魅那日,不是那夜的茅屋,而是在栖梧岭时的惊鸿一瞥,似从那天起,这个不一般的女子和其面容便在他脑海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看着姜逸尘那似乎有些陶醉的面容,两抹红霞在帷帽下一闪而逝,冷魅轻咳了两声,说道:“行,那你可得自己将眼布缠回去。”

    姜逸尘道了句小事儿,便伸手去解眼前“碍事”的布。

    只是下一瞬,他那手便僵住了。

    他听到了身侧远去的马蹄声,还有那股他认为一直存在的淡雅清香。

    姜逸尘怅然一笑,还是解下了眼布,稍稍拨开皂纱,看向远去的一人一马。

    离去的背影已极为模糊,但姜逸尘还是依稀分辨出伊人背对着他遥遥挥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可期!”

第四七九章 不对与对

    白驹镇。

    位于盐城郡最南端,地势平坦低洼,湖荡相连。

    相传千百年前有一将士,身穿盔甲,倒提银枪,骑着白驹,奋勇杀敌至此,白驹停步于河边饮水,通体散发白色光芒,被传作神驹,故此得名。

    传说是否为真暂且不提,而今镇子的布局巧似一匹白驹却是名副其实。

    其时谷雨已过,立夏未至。

    白驹镇中心,也便是“马背”与“马腹”间的中央地带,纵横街道车水马龙,桥上桥下人头攒动,大店小摊生意兴隆,好不热闹。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喜滋滋地提前收工回家,只留下一老五少在那分享最后两串糖葫芦。

    一老五少身着打扮虽各有不同,总体而言皆是低调朴素,男子不鲜衣怒马,女子不花枝招展。

    稍有眼力见的江湖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一行乃某个帮派或不世出的宗门长辈带着五个小辈来外出历练。

    六人颇为面生,一方面不易招惹麻烦,另一方面也说明六人籍籍无名。

    至少“云天观”这三字,在江湖上仍鲜有人知。

    这一老五少正是从遥遥苍梧山云天观来的,四长老齐黄肃、七弟子汐微语、九弟子云章、十一弟子云旌、二十三弟子云龙葵,以及齐字辈长老中年纪最轻的,极易被误当作小辈的,八长老齐荒武。

    吃糖时气氛虽轻松祥和,但一老五少出现在此,显然与游山玩水无关,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

    齐黄肃在吞下第二颗糖葫芦后,本要伸手去捋那山羊胡,忽觉指间糖渍粘腻,忙止住了动作,转而连道了三声不对,摇摇头,皱皱眉,又点点头。

    四长老束发戴冠,须发灰白,眉宇宽平,星目灼灼,精神矍铄,平日间看起来颇具亲和力,可一严肃起来亦不乏道骨仙风之相。

    而此时这番做派,却教在旁五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生性活泼洒脱,一笑总是露出俩标志性虎牙的云旌最先凑到四师叔身旁,打趣道:“师叔呀,是两颗不够尝,还是糖葫芦不够香,怎么就不对了?”

    在云旌看来,四师叔不比已故的二师叔和善,却也很少板着脸端着架子,说四师叔馋嘴,这小玩笑自然是开得起的。

    却见齐黄肃闻言眉头一挑,紧跟着衣袖拂动。

    云旌暗道不妙,机警地后退开半步,脑袋跟着往后一缩,满心以为避开了四师叔赏的一头爆栗,眼前一个巴掌已扇到了脸蛋上。

    吃了这一着,云旌顾不得刚才挑衅了师叔的威严,当即便要找师叔讨说法,打人怎能打脸呢?

    一边想着手已摸到了“挨了巴掌”的脸上。

    ——欸,刚刚没有“啪”的一声,好像也不疼,可怎么……

    只一瞬,云旌要与四师叔一决雌雄的汹汹气势便尽数消去,换而代之的,是被师叔糊了一脸糖渍的满腹幽怨。

    看着四师叔撇来的眼神,云旌彻底蔫了,他看懂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亏,得认!

    一旁的云龙葵和汐微语憋着笑意神色古怪,云章却是将刚才一幕从脑中屏去,回到四师叔最开始说的话,问道:“师叔可是发现哪里有古怪了?”

    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垂眼,鼻挺嘴宽,可当兄长的,除了年岁身板都要稍长外,行事气度,分寸拿捏,总是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齐黄肃听言便是眉头一舒,捋了捋山羊胡,答道:“人不对。”

    听齐黄肃这么一说,五人都稍稍凑近了些,汐微语和云龙葵也不急于将手中的葫芦串吃完。

    云旌依言往街上,左瞧瞧,右看看,不甘心道:“人?不都是寻常百姓吗?”

    “卖糖葫芦的有问题?”

    汐微语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蹙眉感受身体是否一切如常,却未发现异常。

    齐黄肃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不,是人太多了。”

    “多?”云旌又往街上瞥了几眼,还想说些什么。

    齐黄肃已先道:“师叔行走江湖的时间比不过你们,也是第一次离山门这么远,但吃过的米,掉过的须发,可比你们几个小娃儿加起来都多。”

    齐黄肃这小娃儿可是将齐荒武也给算了进去,但众人却面色肃然,丝毫不觉其在倚老卖老,一如山上听其讲学时那般认真。

    “我们可不是白驹镇的生客了,十天前我们便来过,也待了足足三日,彼时可有如此热闹?”

    听到齐黄肃道出了重点,云旌已然正视起这个问题来,道:“师叔是说……”

    齐黄肃却追问道:“近日可有何节日?”

    云旌不假思索道:“没有。”

    齐黄肃道:“当地最近可有庙会举办?”

    云旌沉吟半晌似在思忖,汐微语先答道:“镇上虽有庙会习俗,可时间点不对。”

    齐黄肃道:“不错。此地并非枢纽要道,既无节日,更无庙会,此时断不当有如此多人。事出反常!”

    云章摩挲着下巴,道:“难道,多出来的这些人和我们来意相同?”

    齐黄肃道:“恰恰相反。我们本是来帮忙看前看后的,简而言之便是护送人的,而这些人,除了来看戏的,便是来杀人的。”

    汐微语很清楚他们此来是做什么的,更清楚齐黄肃口中被护被杀的会是什么人。

    这本便是她的提议,两个师叔还有三个师弟师妹们是陪她来的,眼看着将陷他们于更大的危局之中,良心如何能安?还是就此作罢?

    “既是出来历练的,怎可碰上些困难便想着退缩。”见汐微语怔怔出神,齐黄肃一面摇头,一面劝道,“相比起这些,你那如意郎君所要面对的可是千难万阻。”

    汐微语初听言时心中一暖,可后半句话,却让她心下揪得更紧。

    “你若真有心守在他身后,不提拖他后腿,至少决意为他所办之事,无论事成与否,都不能未做先露怯。拿出你原来那份脾性来,小语。”

    齐黄肃看着早已不再扎着双马尾,而是盘起一头长发,许久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内敛婉约的年轻姑娘,耐心劝诫着。

    云龙葵见师姐近来因心有所忧,本是灵动的眸子满布愁丝,心知师叔虽是好言开解,却怕师姐承受不住,忙挽住师姐的臂弯,道:“师姐放宽心,洛大哥那么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旌当即补充道:“对对对,小葵和师叔都说得对,师姐放宽心,那姓洛的不需我们替他操心,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该合计合计行动计划是否妥当,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被身旁这些至亲之人的关爱所保护,陪伴所温暖,鞭策所鼓励,汐微语努力驱散着几日间笼罩在心中的阴霾,虽未能立马一扫颓态,但精气神显然好转了许多。

    汐微语道:“师叔,现在这局面是否和幽京那边的情况有关?”

    齐黄肃捋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道:“这是自然,江湖与庙堂间那些门道我懂的不多,可这几日我仔细一琢磨,便知其中任何一环都非同小可。”

    汐微语道:“愿听师叔解惑。”

    云章警惕道:“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齐黄肃摆了摆手道:“不必,不过老道瞎琢瞎磨,被听去也无妨,且走且看且说吧,莫要张扬即可。”

    众人颔首,同齐黄肃在街道上款款而行,眼观八方,垂耳细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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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剑诛魔传介绍:
【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