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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零九章 寂寂寒江

    空中的泊云、两岸的青松绿柏仍是那般淡看江湖。

    不为所喜,不为所悲,不为所动。

    唯有适才被东瀛杀手们搅扰了清宁的镜河,荡出淡淡余波,似在述说着气恼。

    又或许是镜河河面与凝露台桥面相去不远,受桥上争斗余波殃及,河面才难得安宁。

    尽管如此,远远观之,凝露台之外静谧祥和的诗天画境之景依旧。

    凝露台内则马嘶蹄乱,呼喝不止,金铁喧嚣。

    两幅景象像是被强行凑至一处,何其矛盾!

    然而,世间之物大多时候岂非便是于矛盾中相互依存的?

    自先前以白绫“化龙”接下千百枚呼啸而来的手里剑大逞威风后,楚山孤已沉寂许久。

    那柄平日间始终被他抱在怀中的“宝刀”,终是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柄长相奇异的刀。

    先是颜色,此刀通体银白,比起现下被缠裹在刀柄处、那平日间脏兮兮的白绫相比,此刀纤尘不染,白得透亮,乃至可以当做闺房女子的梳妆镜使用。

    其次是形状,此刀刀身又大又宽,这是包裹在白布中时,众人都能想见的模样。

    而其奇异之处,便是那刀身竟如江流中的浪涛一般,有起伏,有波折。

    波折起伏有二,刀身呈三段式进递,每段刀身比两个巴掌竖向相接还宽,故而显大。

    刀乃百兵之胆,当今江湖上使唤刀者人数之众仅次于用剑者,各家刀客手中之刀不论刀背是何花样,刀刃有无弧度,若有弧度又呈几何,至少刃口当是连续流畅的,如此才可刃与力合,利落斩敌。

    刀刃出现波折,岂不是在挥刀斩敌时,需加倍注意落刀之位,避免因波折处出现的缺漏反让敌手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反有可乘之机。

    这柄通体银白如波涛起伏的怪刀,如若真为杀敌所特地造,不可谓是事倍功半、误人子弟之刀。

    所幸在眼下这等情况中,无人有暇去细想楚山孤为何握有这样一柄矛盾之刀?

    作为对手,东瀛杀手们自也是第一次见着如此诡异的刀。

    第一眼见此刀,他们无有任何庆幸之感。

    反而因为楚山孤施展白绫的出彩表现,对其防范之心更甚,出招时都留有自保余地。

    尤其当那一记记拔刀、突刺、斜切落下,都被那银白刀身稳稳当当拦下、抵住、挡回后,东瀛杀手们对楚山孤的危险度评价又拔高了数个层次。

    除却调遣更多人手围而攻之外,每次出手间的力道都要高上那么一二分。

    对付楚山孤,东瀛杀手们已有了个清晰的战术计划。

    对方擅长守势,那便让之始终处在龟缩状态下无从还击。

    两组共十二人交替攻击,保证进攻密度。

    每轮出手都多加上那么一二分力,不断试探其底线。

    这样一来,与楚山孤一战不过两种结果。

    或其死守到底,无暇旁顾,待其他人被了结后,再被收拾。

    或是不堪重压,破绽毕露,被一举拿下。

    不得不说,东瀛杀手此等因敌制策的临时决断,体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倘若是做好万全准备而来,此行十余人绝无法安然走出凝露岭半步。

    可惜此番埋伏终究太过仓促,与伏击目标同行者中有多人信息不全,便也意味着此中尚存在着诸多不可预知的因素,或将左右最终结果。

    看样子,楚山孤恰好是东瀛杀手们未能掌握的、那不可预知的因素之一。

    噹噹噹!

    笃笃!

    喀啦!

    楚山孤又挡下一轮六名东瀛杀手的联合攻势。

    他虽是挥舞着刀,可那刀从始至终都在其身周三尺之内,左右不过伸缩手臂的距离。

    大多时候,他都是右手握刀,左手或摁或托着刀背,或贴着刀身。

    将刀背向下一摁,能截断拔刀斩。

    将刀面往前送,能抵住突刺。

    将刀转个面,托起刀,便能卡住袈裟斩。

    总之,即便“宝刀”出鞘,楚山孤仍未出过一刀!

    饶是局面正往预设的方向进展着,可围攻楚山孤的十二名东瀛杀手们心中已透入缕缕寒意。

    为驱逐心中莫名的寒意,坚定必胜信念,他们只能用一波比一波来得更疾更猛烈的攻势,逼楚山孤就范。

    然,不论敌方自哪一侧哪一面攻来,楚山孤总以那不疾不徐的架势,水来土掩,逐一破之。

    大同小异的进攻方式,缘何能将姜逸尘逼出内伤,却在楚山孤这屡番碰壁?

    一来与二人所持兵器有关。

    剑两面开刃,不为伤敌,便易自伤。

    姜逸尘虽强攻善守,可那守势多依托于其灵动的身法,剑的作用极其有限。

    而以剑主守势,便是舍本逐末,难抗敌手。

    刀身则较剑身宽厚,且有刀背不开刃。

    主攻时可虎虎生威,主守时亦可满身银光、水泼不进。

    二来便与二人所修功法有关。

    姜逸尘所学三门内功无一主防,唯有修炼阴风功前,在万毒冢所练的千蛛万毒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其肉身强度,这点强度当然还不足以承受利器之锐。

    之所以能挡下云小白和楚山孤的攻势,源自其对内功外放出神入化的利用,此法对付一二来敌的一招之威,对付群起而攻必将顾此失彼,难以招架。

    楚山孤则不同,他所修习的功法秘而不露,只能说是深如千尺寒潭不可测,便是以剑势凶猛著称的俞乐全力施为都难为之奈何,况是个体实力均不及俞乐的东瀛杀手。

    在楚山孤将自己的刀法与功法两相结合下,东瀛杀手们自然只有屡战屡败的份。

    然而,屡败屡战的东瀛杀手们似不知疲倦,更不认为他们有任何败象。

    心有所持,便不气馁,纵使蒙面黑巾内侧已沾染了他们咬破唇舌的鲜血都毫不自知。

    他们再次掀起一轮攻势。

    这回,惊雷再响,天隙流光再现!

    东瀛杀手们不惜自伤,甚至是以命换命,也想尽早杀死这个固守不出的怪刀怪人!

    楚山孤立于六道天隙流光之间,应受“雷劫”!

    辟啦!——

    似有何物在雷光下被劈裂开来。

    耀目的雷光一晃而逝后,两道黑衣身影不幸自伤,一劈两半分作四,倒落在地。

    余下四者的攻势则被那柄宽大怪刀承下。

    眼见那柄怪刀的刀身已随怪人双手紧紧贴附在其胸膛,想来后续之势总能伤其肺腑。

    却见得那怪人顺势向后滑退,仅是在桥面上留下堪比马车碾过泥路的车辙痕迹,与四个东瀛杀手拉开约有半丈距离,便止住去势,环刀一甩,朝前一劈!

    楚山孤终是劈出了第一刀!

    这一刀看来随意至极,却为惊寒一瞥,寒绝,霸绝,直截了当!

    虽是一刀,可在刀意临身时,四个东瀛杀手却能清晰感受到此刀分有三段。

    第一段,如寂寂寒江上的寒风在他们面前鼓吹。

    寒意袭身,他们似被吹离原地,且各种感官转瞬间被封冻住,难以布防。

    第二段,如寂寂寒江冲岸而起将他们淹没。

    寒意侵体,躯体四肢为之所束,便是举刀拦挡,都被轻易破开,空门大开!

    第三段,如寂寂寒江中涌动的暗流毫不留情地拍打向他们。

    寒意蚀骨,他们已失去了对自身行动力的掌控,可偏偏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苦痛,生还不如死!

    噗啦!

    仅此一刀,四人皆遭一刀两断!

    而那本该溅射满地的血,却如冰凌般碎落!

    想必四人在临死时有过那么一瞬回忆,那寂寂寒江本在三尺冰封之下,正是被惊雷击碎的。

第五一零章 突破之点

    雷惊天地龙蛇蛰。

    两道鸣雷先后于凝露台上骤然炸响,动静不可谓不小。

    然,除却惹人心头为之一颤,引来数人匆匆侧目外,整体战局并无多大改观。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稍逊于武力的云龙葵和小烟儿在同一时间里都得应付三两敌手,难分神顾及其他。

    众人仿若海岸边的礁石,只能在数百号东瀛杀手如汹涌浪潮的连番冲击下默然相抗。

    作为此行护送牛家父女去往岭南的主负责人,飞飘自是当中最为奋勇抵抗敌潮的顽石。

    虽有姜逸尘、楚山孤、莫殇各凭本事引开东瀛杀手的部分火力,但敌方进攻重心毫无疑问还是牛家父女所在的车舆,车舆外共十二人做防,由飞飘组织协调,齐荒武、齐黄肃、阮谷、紫风配合施行,余下人等在保证自身无性命之虞的情况下帮着分担些进攻压力。

    既需全力应敌,还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观察敌方进攻态势,随时准备抽身相援,以及警惕各种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飞飘活脱脱一个战场上调兵遣将的统帅,承担着最重的责任。

    是以,只见凝露台上,为首车舆边,一身红装的娉婷身影前后左右来回辗转腾跃几无停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些许脱逃出束缚的青丝贴附在额前面颊间,那红裙的色彩已变得深邃,而那凌厉的眼神和不改的面色,则在述说着这个女子的非同一般。

    飞飘确是非同一般的。

    她是个普通人家的长女。

    尚为孩童时,因家中多添男丁不堪重负,便被卖予外地的大户人家为婢换取粮食财帛。

    那十年间,飞飘非但未受主人家刁难欺凌,反因天资聪慧,颇受器重。

    一面跟着主人家学习管理商铺,一面随小主人同修武艺,几乎被当作半个少奶奶培养。

    只是后来突生意外,主人家得罪当地豪强,生怕夜长梦多,急于连夜出逃,除了一家五口外,所有奴仆都给打发走,飞飘这才得了自由身,流落在外。

    十数年平凡而不简单的经历,促成了飞飘拿得起亦放得下的洒脱性格。

    而后随意在当地找了个活干,很快便被发现才能,当上了沐府一家客栈的掌柜。

    若非其甘于闲散,毫无上进之心,偏偏沐府也算惜才,无意强人所难,否则,早些年间她便能当上沐家大少爷的二房侧夫人。

    她喜好吃懒做,偏偏极善经营。

    她不喜争勇斗狠,偏偏武学天赋极佳。

    她喜放生大哭,喜开心大笑,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上,她可以不哭不笑,镇定自若。

    便是曾为一方将领的牛轲廉自白驹镇初见后,亦认为若有朝一日让飞飘领兵征伐,必当为名动四野的非凡女将!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良将难为无兵之战。

    面对成倍于己方的东瀛杀手,飞飘再如何指挥得当,终难凭一己之力翘起逐渐朝敌方倾斜的天平。

    呲啦!

    齐黄肃蹭地缩回左手,将手中只余半截的符箓捻成一团,随手一丢。

    符箓团落于桥面,沾到了不知是昨夜至今未干的雨,还是今日初晨的凝露,很快便抽干了地上的水分,个头蔫了,颜色深了。

    那本是一团澄黄的符箓,逐渐现出包藏于内的血晕。

    血自然是新鲜的血。

    正是从齐黄肃手指上流下的血。

    这点儿伤在齐黄肃看来不值一谈,毕竟就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其身上已添了八道伤口,而其中更是有六道落在左手上。

    身为云天观四长老,齐黄肃自非庸碌之辈,更是悟性上佳之才,然,其所长在于丹药之术与符箓之道,修为虽高深,武学造诣却有限,与人对敌太过依赖于符箓之威,如此一来便有个不言而喻的破绽。

    一旦无法施用符箓,只凭那平平无奇的剑法,这位四长老实难翻起多少风浪。

    在连吃了几道符箓的亏后,东瀛杀手们显然涨了记性,一面集中火力向齐黄肃施压,一面谨防其施用符箓。

    每当齐黄肃手中多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符箓时,东瀛杀手们不顾三七二十一,刀刀往其手上招呼。

    别说手指没断了,手臂没被劈下来,都得亏年轻时基础功打磨得好。

    剑法不行便罢了,保命功夫不能不行。

    发冠歪倒,身上伤口道道,疲态尽露而显老,这是齐黄肃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乐观了。

    便是当年云天观的大劫,齐黄肃也不似当下这般感到无力而憋屈。

    白驹镇外他们讨巧地避过一劫,终是在这还上了?

    同为云天观长老之一的齐荒武虽不像自家师兄那般悲观,却也是眉头紧锁。

    本是一头蓬乱的头发被一道道刀罡劲气削去七七八八,好在看来齐整,若能活着走出这凝露台,日后倒也不需花费心思去打理。

    相比齐黄肃,齐荒武内功底子略逊一筹,可手脚上的功夫却极为扎实。

    怎奈何过少参与江湖争斗,除却云天观一役外更未有过生死相博的经历,齐荒武空有十八般武艺在身,仍无法凭己之力或是配合飞飘及师兄破开局面。

    一炷香里,齐荒武已从背上那口装着各式各样兵刃的铜箱取出过四样。

    以刀、剑对敌,虽不落下风,但以寡敌众,自保无虞,杀敌乏力。

    一寸短一寸险,改换用爪后,倒是拿下了三个东瀛人的性命,可自敌丛中过便难防刀刃加身,为此齐荒武付出了三道刀伤的代价。

    齐荒武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取敌性命固然重要,可避免无谓的牺牲更重要。

    以伤换命之法若是对付十来人倒也罢了,眼下这东瀛杀手恐有数百之数,非到走投无路时此举并非良策。

    最终齐荒武换以长棍对敌。

    铜箱中的长兵多是组合而成,这长棍也不例外。

    长达八尺的长棍杀伤力差些,可胜在够长,抡起来至少能震慑身周十余个东瀛杀手,既能牵扯更多敌手,亦可在一定程度上照顾到他人,尤其是照顾四个师侄。

    似是料见古琴所用,东瀛杀手们对汐微语严加看防,以致其毫无机会施展最为擅长的音律攻势,只能同三个师弟妹以剑应敌。

    诚如汐微语所言,白驹镇外七里窑一役之后,他们这些云天观弟子对于自身几斤几两有了清楚的认知。

    尽管已在江湖上历练近一年光景,但在这暗流涌动的江湖上,武艺可谓稀松平常的他们提高太过有限,一旦遇上强敌,没有两个师叔鞍前马后的照拂与保护,唯有束手就擒的份。

    故而,即便这些云天观弟子再不愿为拖累,也难教敌手不将之当作防线中的弱点进行突破!

第五一一章 状况之外

    此番埋伏于凝露台的东瀛杀手有五百之众。

    然,凝露台终究只是座桥,即使长达二十丈、宽三丈,容下六百号人都不成问题,可一旦要在桥上大动兵戈,同一时间内有百人在场便当水泄不通。

    也正是受地理条件所限,在飞飘等人铺展防线后,东瀛杀手们实难充分发挥人数优势,大多时候皆是以百人应对十数人。

    凝露台为东西走向,飞飘等人布防时以牛家父女所在马车为中心,主守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再守紧东南西北面内线。

    如若姜逸尘、楚山孤、莫殇三人在阵,就桥上这点儿发挥空间,个把时辰内东瀛杀手们恐难撼动这双重防线。

    怎奈三人还未完全落位便因各种缘由受特别针对,不得不脱离整体各自为战。

    如此,由齐黄肃、齐荒武、阮谷、紫风四人撑起的防线也略显单薄。

    在战起后不久,随着第二辆马车惊惧而逃,未成形的防线更是险些被从东面攻破,得亏齐黄肃不要钱地施放符箓,才硬生生将东瀛杀手们的犀利攻势逼退。

    历经一炷香有余的僵持后,终教东瀛杀手们摸索出防线的七寸所在。

    也便是云天观六位师叔师侄所镇守的北至东南面。

    不闻任何呼喝指挥,也不见有何眼神沟通,东瀛杀手们好似心有灵犀般,悄然展开了破阵行动。

    东瀛杀手群们先从车舆左右侧,即防线南北面,假作暴起发难,将分别主守东北、东南两侧的齐黄肃和齐荒武往北、往南牵扯。

    而后由十名东瀛杀手组成的掩护小队当先突入车舆正东面防线。

    一队分二。

    四人聚于东北至东面间阻断齐黄肃回援之路。

    六人在东至东南侧列开阵势硬抗齐荒武杀来的回马枪。

    以声东击西之势作扰,再如楔子般扎入整条防线内部,所用不过片刻功夫。

    饶是飞飘大局观再强也难做出及时应对,更是左冲右突抽身不得,竟在冷不防间陷入十五名东瀛杀手所构设的包围圈内!

    车舆东、北两面的内侧防线因由汐微语四名云字辈弟子组成,本便要紧凑些,是以,当十名东瀛杀手组成的掩护小队破开防线、拦下一切干扰因素,由另十名东瀛杀手临时凑成的突击小队自东面切入时,四人已是马车前最后的防守力量。

    噹噹噹!

    须臾间,车舆之后的金铁交鸣声嘈杂混浊。

    十名东瀛杀手再分四小组,其中之三每组两人,同时出击以分别钳制住汐微语、云章、云旌。

    余下四人统统出刀砍向云龙葵!

    云龙葵心如止水,无有任何孤立无援之感,愣是在瞬息间将四记拔刀斩!

    只是,能较姜逸尘都被震出内伤的拔刀连击,云龙葵又岂能安然无恙地接下?

    云龙葵只觉自己好像被一辆辆马车连番冲撞着,双脚不受控地脱离开桥面,身躯一松直朝后飞去,直至撞在马车车舆下沿才骤然止住!

    嘭!

    马车随之一震!

    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倒未因此再添惊惶。

    而车舆中三人虽未瞧见车后发生详细,依然能猜知大概。

    小花揪紧了牛轲廉的大手,强迫着自己去适应车窗外发生的一切。

    宁狂背靠车厢,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右手手指缓缓握紧了刀柄。

    似乎只有牛轲廉最为淡然,若是小花撇头一看,定会发现他最熟悉的大牛在压抑着情绪。

    马车后,少女半跪半伏于地,满口血红。

    那娇柔细嫩的背上大抵该是磕出了道淤痕,可不过寥寥数息后,她便站了起来。

    抬起左袖抹干净嘴,顺手往口中塞了数颗药丸,生生吞下。

    显然还打算继续迎战。

    自始至终,她都未低下过头。

    那对清澈空明的眸子中有过苦痛、有过懊恼、有过焦急,唯独没有退意。

    而她右手中的剑更从未松开过!

    下山历练近一年时光,汐微语四人不论是手脚上的功夫也好,或是临敌应战的心态也罢,都有着长足进步。

    尽管仍有诸多不足,难以独当一面,可至少在当下,在面对着黑压一片、扑杀而来的东瀛杀手时,四人眼中都未流露出半分怯意,至少在敌手倒下或是他们自己闭上双眼前,他们再不会松开手中的剑!

    在小师妹受多人奇袭一瞬,汐微语、云章、云旌三人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生生破开六名东瀛杀手的封锁线抢身回援。

    这才避免了云龙葵遭四个东瀛杀手赶尽杀绝。

    当然,目眦欲裂的三人也没料到小师妹如此刚强。

    见小师妹入列同战,三人身上的伤口仿佛不再那般生辣发疼,握剑的力量也愈加坚定。

    然而,江湖之所以身不由己,便是因为当实力不济时,许多事情都难凭一己主观意愿摆平。

    以汐微语四师兄妹的实力,对付五个东瀛杀手时尚可,在十个东瀛杀手面前便力有不逮。

    不出半盏茶,四人身上或见红或见青的伤愈来愈多,已成强弩之末。

    再无人能腾手相援,恐怕只有命丧黄泉的份。

    飞飘受困于十五人阵中,勉强杀得两人,仍被锁死于马车前部。

    阮谷、紫风失了飞飘的帮衬,招架不住西北、西南两面的攻势,只能收缩防线,合小烟儿、沐殇之力勉强御敌。

    姜逸尘已被逼至凝露台东南角,甚至都要退出桥下,莫说看不见汐微语四师兄妹当前处境,便是有心来援,亦鞭长莫及。

    楚山孤的处境与姜逸尘如出一辙,只是一人往东南角退去,另一人则往西南方走远。

    显然,出现这等状况,自是东瀛杀手们努力所为的结果。

    但见十名东瀛杀再次破开汐微语四人强行结成的剑阵,冲散四人站位。

    十人再分四组,只由一人去处理已是勉力为战的云龙葵,另三组各三人箭步冲前,正当拔刀分别向汐微语、云章、云旌挥斩而去。

    谁知,腰间太刀刚从鞘里抽出半截,一道人影自斜刺里杀出,刀光电闪,竟险些将他们握刀的手给齐齐削去!

    险些削去,便是没削去。

    在那千钧一发间,三个东瀛杀手再不敢将太刀从鞘中拔出一分,甚至缩回了三分。

    于是乎,三柄太刀终还是未能出鞘,或是说被吓回鞘中。

    攻势未兴,即仓惶而止。

    三个东瀛杀手心下暗暗抹了把冷汗,目光四探刚刚出刀拦下他们的那道人影。

    却见那人脚步不停,身影疾掠,如法炮制地逼退了另三波人马。

    仅凭一己之力,以最有效的手段,在最短时间内,遏止了十人同时发起的异同攻势!

    那人手中所握之刀形似太刀,但这些东瀛人却明白此刀可算得上是太刀先祖——乾坤刀。

    而握刀之人便是未落入东瀛杀手设计,游离于整体状况外的一人。

    也只有此人,在车舆北面不远处,来得及,且有余力,相救汐微语四人于水火之中。

    若说姜逸尘的战斗力能在这十余人列入前三,那么能排在他之前的无非俩人。

    一个是飞飘。

    还有一个,便是这啸月盟的疾风坛坛主莫殇。

    论骁勇善战,此行十余人中,恐无人能出其右。

    因为那柄乾坤刀,东瀛杀手们或多或少都对这握刀之人有所关注,不多时便也明白了此人深谙居合之道,故而特地将之孤立在防线外。

    居合道,为复仇所创,意图性太强,摒弃不少原有刀式所成,多少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

    有利有弊,说不清道不明是好或坏。

    可不论怎么说,今儿也算是遇着“祖师爷”了。

    骇然讶异之余,心下都燃起熊熊战意。

    十道目光简单一对,已了决断,不惜暂时放弃冲破防线,只愿能同莫殇一较高下!

    十人大喝出声,似在请莫殇赐教,随而接连冲杀而来!

    莫殇暗叹口气,只能应战。

    此前他还能保持些机动性,可在将这十人以及被他甩开一时、转眼即至的十余人彻底杀去前,恐怕都难再支援他人了。

    至于自己的安危,他倒没有太过担心,不论最终能有几人活着走出凝露台,他总会是那其中之一。

    毕竟受困听雨阁月余之久,他可都没闲着。

    每天强逼着石中火、季喆、关大刀还有阿班等人出手作陪练,各类刀法愈加精进,应付二十来人不至于出大问题。

    只可惜受地理环境所限,分别从关大刀和阿班那偷师来的土系刀法和火系刀法无从施展。

    否则,他也乐于多多斩去这些侵入中州的外夷,帮着听雨阁和云天观这些人渡过难关。

第五一二章 同舟共济

    卯时。

    晨曦似刚从床榻间醒来不久的姑娘般,精神劲儿不足,力道略微绵柔,摸索大半晌仍未能推散开重重叠叠的云霭。

    凝露岭上,天色自然还是白茫一片,不见一丝朝气。

    凝露岭中,除了嘈嚷的厮杀声外,隐约还可听得有马蹄声幽幽作响。

    凝露台上,战局焦灼,于姜逸尘一行而言不容乐观。

    尽管有莫殇抽身回防,帮着马车外围防线上的众人分担了一部分压力,适才险象迭生的云天观四师兄妹也得以带伤应战,但出现破绽的防线,有如出现破损的镜子,破损无法修复,而裂缝会逐渐波及整个镜面!

    自埋伏伊始便表现出极高执行力和纪律性的东瀛杀手,先前那番破阵并非只是试探之举,而是通过层层铺垫,创造出来的机会。

    摸不透姜逸尘、楚山孤、莫殇三人实力深浅,便将这三个不可控因素给分别孤立开来。

    确定对方防线主导者是飞飘,便紧盯其动向,暗中构设围杀陷阱。

    在探清防守端薄弱点所在时,便各方联动,雷霆出击。

    车舆东面的破阵之势虽被暂时化解,却已赢回足够多的优势。

    其一,云天观四师兄妹状态因伤受损,即便现下还能硬撑着,后续久战中必当是个明晃晃的破绽。

    其二,不可控因素之一的莫殇虽独挡一面,却无异于自缚手脚,危险性和不可预见性大减。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飞飘陷于彀中,整个防线的指挥官被掐死,便再难相互呼应,及时相援。

    一次突袭不成,便可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云天观四师兄妹的危局只是开始,车舆左右两端前侧,由阮谷、紫风、沐殇、小烟儿四人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随之迎来了考验。

    同为龙耀的弟子,阮谷和紫风便不似他们的大师兄大师姐般光彩夺目。

    论悟性,他们远不及还未被废去修为的大师兄。

    论智计,甚至达不到大师兄之十一。

    论担当勇为,也无法同大师姐睥睨。

    到得人才济济的听雨阁中,二人更像是名师之下那些不成器的徒弟,少有人关注,不被当回事。

    然,龙耀终其一生仅收了五个徒弟,无一不悉心教导,至其临死前,除却最小徒弟薇薇还多保留着几分孩童心性,余者其都认为可在江湖间有所成就,阮谷、紫风自也非是碌碌无为之辈,只因所为事小,杂且繁多,故而名声不显。

    只是身在江湖,二人再如何看淡名利,也不想被人小觑。

    今次护送牛家父女南行,二人深知此行之艰险,依然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一来自是希望在人手紧缺之际,帮大师兄、大师姐还有听雨阁缓解负担,二来亦存证明自身价值之心。

    现下遭逢绝险,纵然血染衣袍,仍是悍勇无畏。

    紫风生得人高马大,偏以一对奇短匕刃为武器,左冲右突间颇有红衣教戊堂堂主草上飞沙庆那等球形霹雳的风采。

    相比起紫风,阮谷便要矮瘦清秀许多,使唤的双刺同逆蝶一个路数,轻盈灵动,扰敌乱敌,伺机杀敌。

    两师兄弟一刚一柔,动静相融,倒也相得益彰。

    加上胡搅蛮缠的小烟儿,以及时而能迸发出高伤剑气的沐殇,四人与十余个东瀛杀手缠斗得有来有回。

    可随着东瀛杀手增派人手,以二十余人的架势冲击着防线,四人身上压力骤增。

    凭四人这等组合,若能将战线拉扯开,且打且退,战到午时都无虞。

    然而,他们身后便是马车,无路可退,左右可闪躲避让的余地不出两丈方圆,要想撑住这条防线,不能再犯错。

    启程前每人身上都备上了云天观六人贡献出来的应急丹药,因而单是体力方面的问题,众人少说也可再撑上一个时辰,而所谓的犯错,自然便指受伤。

    先前阮谷、紫风二人各自镇守马车西北、西南两端,拼得凶狠,身上已见不少伤痕,退守内线后,他们很快意识到,本便不善守势的他们若只守不攻,不多时将在东瀛杀手的连番冲击下溃败。

    以攻为守,能争取守住更长的时间。

    以攻为守,亦是险中求胜。

    险中求胜,便意味着不再受伤只是奢望。

    他们不能不犯错。

    锃——!

    一道道拔刀声于耳畔间呼啸。

    刚突入敌群中,轰到一个东瀛杀手,一匕首贯入对方心脏,将之钉在桥面上的紫风,心下一寒,大感不妙。

    却见眼前一阵粉色光芒恰逢其时闪动,竟逃出生天。

    扑哧!

    刀锋破空箭矢撕裂虚空,应声入肉。

    紫风分明听得其中还有骨头被刀刃击穿碎裂的声音!

    不需撇过头去看,他也知道是他的二师兄救了他,也因为了救他,而未能完全躲开敌人的突刺,肩头中了一刀!

    又听得一声闷哼,阮谷的右肩头骨竟被一刀直接翘飞!

    血渐如注,露出森森白骨!

    阮谷面色刷地一白,身形立马摇摇欲坠!

    紫风那宽大的额上青筋毕现,生怕让那刺穿阮谷的东瀛杀手收刀逃之夭夭,立足未稳便疾疾往侧前方一扑,壮硕的身躯径直把还未归鞘的太刀压在那人身前,一嘴咬在其肩头上,左手上的匕首在对方腹中飞快进出着!

    他也毫不恋战,生生将咬下对方一口肩头肉,右匕顺势回收,自后往前割去了其半边脖颈,而后再不看对方一眼,赶忙回身去看护那半跪在地的阮谷。

    云天观的丹药再如何救急救险,都难抵又是伤筋断骨又是精血飞速流失这等致命打击。

    阮谷呼吸越发急促,几近昏厥过去。

    没了阮谷的支撑,可说车厢西面的防线彻底告破!

    正当紫风、沐殇、小烟儿都暴露在一柄柄锋芒毕露的太刀之下,绝望的情绪即将蔓延开来时,异变再生!

    只见得一道黑影好似山峰般横空而现,依稀可见一二东瀛杀手的头颅在顷刻间被砸成扁球,还有一二人腹部深陷入体乃至透体而出,带出一片稀碎脏腑,而后再无丝毫生息!

    还可见一道妖娆鬼魅的身影穿梭于数个东瀛杀手间,紧接着那些个东瀛杀手握刀的手肘便不自然地往外拐,随之折断,硬生生被从胳膊上剥离!

    很显然,适才的马蹄声,便是织女和牛郎觉察到前方打斗声策马疾驰而来的声音。

    二人一到场,非是径直去保护牛轲廉所在的车舆,而是先救其他人,倒与他们恶人的身份相悖。

    身为恶人,自当守护自己的利益为上,牛轲廉与织女牛郎的利益相关,顶多还有小花一人,其他人与他们何干?他们又何必出手相援?

    此事说起来倒与姜逸尘相关。

    离开晚风客栈的那个傍晚,姜逸尘特意避开飞飘等人私下与织女牛郎有过会面。

    不知二人靠得什么法子,一路行来总能坠于他们一行五里之后,因大雨之故,二人同至晚风客栈落脚,始终闭门不出,不予飞飘等人起冲突。

    姜逸尘知道有些事直接挑明了,要比靠相互猜忖达成默契,省时省力。

    在确定了道义盟传递的消息被截断后,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将牛家父女安然送抵岭南药谷。

    织女的目的是为牛郎治病。

    尽管药谷不一定能治得了牛郎的病,但至少是一个可能性,是一个选择。

    是一个比将牛轲廉和小花掳回幽京换取那治病丹药更为容易的选择。

    毕竟他们现下已在江赣境,回头路比起前行的路更长,显得更不安稳。

    姜逸尘答应以老伯的名义帮织女恳求药谷药老为牛郎治病。

    而他提出的条件,便是如遇埋伏袭杀,尽可能保全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不论何人。

    若此行一路平安无事,姜逸尘还得在抵达药谷后,另寻由头让飞飘等人暂时不与织女牛郎发难。

    可若出现波折,织女牛郎又能救得他们这行人中一些人的性命后,以命抵命,到时飞飘等人也再难向织女牛郎寻仇。

    值此当口,也可谓是同舟共济了。

第五一三章 擒贼擒王

    随着织女、牛郎二人加入到这场伏击与反伏击的战局中,凝露台上这幕戏码的参与者已悉数到场。

    最终是何结果,便将在这五百人与一十九人间决出。

    在大多情况下,五百与一十九这两个数字间,虽难言隔有天堑鸿沟,可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五百斤米能供一三口之家吃上大半年。

    十九斤米至多能让一人一个月饿不着肚子。

    五百两银子,便是在繁华的幽京也能有滋有味地过上十载好日子。

    十九两银子,却是大多街头小贩一年早出晚归、无病无灾、省吃俭用下,才能攒出的血汗钱。

    然则,沙场之上,十九个良将或难抵五百个精兵不要命的冲击。

    而由十九人组成的精锐之师,未尝不能在零伤亡的情况下歼灭五百个缺乏战场磨砺的军兵。

    在江湖间,五百个小喽啰恐怕连十九个武林高手的衣袖都未摸着便尽皆毙命。

    相较其他,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各种难以一言概之的差异,这些差异在大多时候都能弥补乃至无视人数差距带来的影响,因而许多战局的胜负与否,非是看人数多寡能下定论的。

    今日之局自是如此。

    不过,幽京私宅里那位中年人布下此局,虽是心存试探之意,想看看东瀛人近些年培养出来的武林人士实力几何,但其心中显然早有计较。

    就像他不会遗漏织女、牛郎这俩额外战斗力,东瀛方面当真战力不济的话,他定会放更多东瀛人入境来送死,或是在这次伏击中另作安排。

    在他看来,这五百人与十九人一战的胜负面至少在六四开。

    毕竟这一十九人中,老幼伤残可是应有尽有。

    五百个东瀛杀手为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前赴后继,气势不减。

    一十九人为礁石,未见得将多少汹涌而来的浪潮拍碎为浪花,反有被浪潮蚕食吞没的态势。

    在织女、牛郎到来前,削减敌方有生战力的重压基本落于寥寥五六人身上,被击杀的东瀛人甚至不足五十之数。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恶名亦不遑多让,在织女的“穿针引线”、牛郎的横冲直撞下,凝露台上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呼连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东瀛杀手人数锐减至不足四百。

    然而,东瀛杀手的气焰并未因此遭到打压,反扑的浪潮愈来愈盛!

    数十人的牺牲仿佛只是给十四恶人之名几分薄面,此后一盏茶中,织女、牛郎再难有斩获。

    准确说来,应是东瀛人以数十人的性命为代价,摸透了织女、牛郎的进攻方式,布置了有效的作战方式进行针对,只是这其中似隐隐透着些不对劲。

    事实上,自初时被那七名东瀛杀手针对后,姜逸尘便发现了不对劲。

    时至此刻,姜逸尘终于发现了那不对劲之处究竟为何。

    战起第一刻钟里,他杀了七个人。

    第二刻钟,他只杀了三人。

    第三刻钟里,他虽杀了五人,却是得益于织女、牛郎突兀的入场“搅局”。

    若非如此,他恐怕一人都杀不得。

    眼下,第四刻钟已过,他的剑下果然未添一个亡魂。

    尽管这凝露台上同一时间只能容下百来人施展,不论东瀛杀手来得是上千人或是两三百人都难完全发挥出人数优势,可随着整体人数削减,桥上桥下个个东瀛杀手间都有了更多调整余地,相互干预更少,更能发挥出各自实力,配合亦更为流畅。

    简而言之,人越少,反而越强!

    除此之外,另一个不对劲处便是这些东瀛杀手的真正身份。

    在被东瀛杀手单独擿出来前,姜逸尘从汐微语口中得知对方约莫有四五百人之数,起初他只将这浩浩荡荡数百人当作东瀛方面的江湖力量,可当下,想来不单只有他会怀疑这些人会否是东瀛特地操练出来的军兵。

    毕竟这些东瀛人来势凶戾莫名,所给予人的压迫感丝毫不亚于姜逸尘在阴阳谷中所面对的那些杀手死士,更何况对方还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姜逸尘很难相信稍逊组织性和纪律性的江湖帮派能调教出这样一大批杀手,他更不会相信这样一群杀手中,没有个领导者。

    江湖间和沙场上,有些规则是相通的,擒贼需先擒王。

    姜逸尘很清楚短时间内,至少在这三四个时辰里,期待援兵于事无补,这便是对方阻断消息传递用意所在,纵然不出一日道义盟或听雨阁便能有所警觉,可一步慢步步慢,消息慢上一天,来援再快必然会再慢上一天半日,放任战局就此延续下去,己方必定伤亡惨重,而要扭转当前局面掌握主动权,就必须揪出隐于其中而不现的主将!

    即便“擒王”或“杀王”难教敌方不战自败,但总归能提振己方士气,打压敌方威风,一定程度上削减敌方整体战力。

    ——只是,究竟哪个黑衣人才是东瀛杀手的主将?

    姜逸尘一面应敌,一面趁隙在四下探寻着,敌方主将的踪迹。

    奈何眼中所见不过滚滚黑潮,而要想通过其他感官去辨知对方底细,则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当然,这一十九人中不只姜逸尘有这等意识,马车上的牛轲廉、宁狂甚至是小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车厢外一堆人在为他们奋勇杀敌,他们怎能将自己置身事外?

    先前云天观四弟子在车后闹出的动静已让他们揪紧了心,眼见阮谷重伤、听雨阁三人陷入绝境,宁狂再难视若无睹,撑着伤躯半步脚踏出车厢就要拼命,便见着织女、牛郎冲将而至,这才五味杂陈地退回车厢。

    牛轲廉和宁狂到底出身军旅,相对而言也算是身处局外,更容易看清己方现下处在何等境地之中,然而东瀛人高度统一的团队性及默契合作分工,教他们一时也难分辨出主将所在。

    便在此时,一直透过车窗往车舆侧后边看的小花伸出细嫩小手,揪了揪在观察不同方向战况的牛轲廉衣角,待牛轲廉回过身,她才指着围攻莫殇的二十余名东瀛杀手中一人说道:“大牛,你看那人会不会是对方主将?”

    东瀛杀手皆是一副装扮,个人体型的高矮胖瘦都无太大差异,这也是被姜逸尘所忽略,而牛轲廉和宁狂却以此判定这些杀手恐为东瀛特训军兵的特征之一。

    能稍作区分的,便是并非所有黑衣杀手配的武器都是太刀,但配有锁链、拳刃或是三刃镰的亦十中存一。

    小花这遥遥一指,虽极为坚定,可若换作旁人,定难看出她指的是哪个黑衣人。

    偏偏牛轲廉看懂了。

    适才小花自告奋勇要略尽绵薄之力,牛轲廉言简意赅将一般主将具备有几个特点告知小花,未成想这么快便有了收获。

    见牛轲廉没有立马做出回应,而是紧盯着小花所指认出来的黑衣人,意欲进一步确认对方主将身份,小花道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据。

    “大牛说主将一般身手要好些,总能比其他人多砍出一两刀。”

    “那些人大多都只能砍出两刀,顶多三刀便退开,那人最少都能砍出三刀。”

    “大牛说主将因为需发号施令,肢体语言较多,总会自然而然的表现出来。”

    “那人总不时冲身边人使眼色、扬下巴、手上还带着些小动作。”

    “大牛说主将善审时度势,会根据进攻效果及时调整进攻方式,攻击阵型可能会随之改变。”

    “从刚刚到现在,那些人已经换了三种阵型,而那人刚好是处在最后一小组中,每当他出手完,下一轮便会变换新的阵型。”

    车厢外刀剑喧嚣,车厢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小女孩的说话声。

    小花看似在自言自语无人理睬,牛轲廉却一句未落地听入耳中,并对照其所言,仔细甄别。

    “是了!就是他!”

    牛轲廉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一瞬他仿佛回到了战场,但他很快便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宠溺着将小花揽入怀中,揉搓着那聪明脑袋。

    感受到牛轲廉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小花也不恼其把自己头发揉得一团糟。

    宁狂早已凑了过来,在牛轲廉再三指引下确定了那个东瀛主将。

    尽管这数百来号东瀛杀手的主将可能不止一人,但能揪出一个灭掉一个总是好的。

    至于如何揪出此人,宁狂自有办法!

    宁狂难得咧开嘴露出个极丑的笑容,同样亲昵地揉了番小花的头。

    呵呵笑道:“小花,拿酒来!”

第五一四章 各展神通

    酒,是烈酒。

    烈酒可以麻木神经,可以镇痛。

    添些云天观特制的药散,酒香中还有药香。

    离开晚风客栈前,宁狂特意备了两小坛烈酒在车厢中,便是为了此时。

    先前喝去大半坛,却因织女、牛郎的到来未能出上力。

    此时恰逢酒劲、药劲在浑身上下蔓延开来,宁狂那颓丧大半月的病体每一寸肌肤上似张开了无数张小嘴,疯狂吮吸着天地间鲜活的生气,重新焕发出康健者该有的血色。

    他微扬下颌,左右扭动着脖颈,充分拉伸着周身筋骨,确定左臂及身上其他伤处已然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右手更为有力地握住了刀柄。

    碎乱长发下,那双眸子恢复了久违的滚圆模样,难掩其兴奋和癫狂。

    若细细一瞧,还可见其瞳中跃动的火光。

    宁狂一口牛饮干尽坛中余酒,握刀右手伸出食指扎入另一坛酒的封泥中将酒坛子勾住,便俯身窜出车厢。

    宁狂立于车板子上,趁着酒刚下肚,催动丹田鼓荡真气,将酒水尽数逼作酒气化散入四肢百骸,将酒气同内息混作一气,只待外放。

    紧接着身子往右后方侧仰,右臂自后向前一甩,划出大个半圆儿,将那坛子酒朝正围攻莫殇的二十余个东瀛杀手所在掷去!

    酒坛子虽小,但个头比街边石块还要大上数分,称不上暗器。

    偏生东瀛人极为谨慎,见这酒坛子来得古怪,还留有一二手里剑的东瀛杀手齐齐出手意欲半路截胡。

    然而,未见手里剑命中目标,那酒坛已先行碎裂开来!

    在掷出酒坛的刹那,宁狂便以内力将之震裂。

    那些裂缝初时不显,终在飞出一定距离后四分五裂。

    酒坛里本是装着满满的酒,酒坛裂开后,当中酒水必然有所渗漏。

    只是那最初渗漏出来的一两滴酒水尚未落到桥面上,便被一头火龙衔在嘴中。

    火龙自宁狂手中刀锋升腾而起,寻着酒香、酒迹飞掠而出,贪婪摄取着滴洒出来的酒水不断胀大!

    至酒坛破开处,那赤焱之躯已达丈高,暴戾狰狞的龙首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那些东瀛杀手,势要让他们葬身火腹!

    剧变突如其来,即便东瀛人能料见车厢中的两人会稍作抵抗,却无法想象对方竟能召唤出活似他们家乡传说中八岐大蛇那般的怪物席卷战场!

    整个凝露台上的战局,因这火龙降世忽而一滞。

    莫殇对这火龙并不陌生,这是离火刃阿班的手段“焱龙囚”,只是经由宁狂使将出来,狂暴之意更浓。

    狂暴的火龙睥睨万物,不会将东瀛人放在眼里,更不会将他当回事。

    是以,莫殇早早便收手,往车厢近处靠去,伺机而动。

    短短十息功夫,长逾五丈的火龙彻底脱缰,扎入东瀛杀手群中一阵翻腾搅和,赤焱之躯中响起数道声嘶力竭的哀嚎!

    稍显凄厉的哀嚎声终让东瀛人有了知难而退之意,“黑色浪潮”开始往拱桥两边退下,给予桥上人更多空间去应对这身为赤焱、口吐赤焱、张牙舞爪仍为赤焱的焱火怪。

    宁狂嘴角间勾起抹张狂的笑意,无力地跌坐在车板子上,任由牛轲廉将他拖回车厢中。

    他已耗尽余力,车上只余牛将军还能挥舞几次拳头,锤死三两东瀛人了。

    故而他无比希望能凭这“焱龙囚”将那名被小花指认出的主将活活烧死,哪怕是迫使其展现出点主将手段都好,这样其他弟兄们也有个使力方向,不至于凭白消耗气力。

    只见那火龙往马车侧后方侵出足有六七丈距离,硬生生将本是围得水泄不通的凝露台清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所过之处渐渐现出了五六具尸体。

    那些尸体已是衣衫破碎,部分黑衣上还不时蹿升出缕缕火苗,而那些外露的皮肉竟有了焦色,看来倒都是一团乌黑。

    此外这些尸体还有个共通点,大多都是蜷着身子,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探出似在摸索着什么。

    凝露台外许多东瀛杀手见此不由面色大变、目露惊惶,他们可以想见一旦遭火龙缠身,赤焱当附骨缠身、挥之不去,炙烤之痛教人嘶声哀嚎,旋即呼吸受制、目不视物,不知该如何驱散身周之火,不知往哪面去可跃桥下水,似被囚于焱火中切断与外界联系,在恐惧与绝望中蜷缩起身子断绝生机!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除却那未能完全躲开火龙的六人外,其余只被焱火烧灼到手脚的东瀛杀手在发现削去衣裤仍无用后,便果断跳河自救。

    凝露台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火龙渐显萎顿之态,两丈之内再无一人。

    三十息间威风八面的“焱龙囚”,却只教东瀛杀手伤亡十余人,于四百人而言可谓九牛一毛,最重要的是那位主将未被逼着现身,反趁着混乱再次隐入人群中。

    见此情形,一心出力帮忙的车上三人不免面露黯然之色。

    便在此时,奇变陡生!

    本是立于车厢近侧的莫殇抢身疾掠向前,高扬着乾坤刀让刀身没入盘旋而归的火龙龙首正中,而后竟以民间舞龙舞狮的方式驱使着龙身再往敌阵中冲去!

    莫殇自然不明车上三人的真正意图,只道他们想尽份心意帮自己缓解压力,怎奈宁狂终为伤躯所累,施展出“焱龙囚”便抽干了其气力,再驾驭火龙力已有不逮,于是便成了当下这副只开花难结果的局面。

    然,东瀛人整体进攻节奏终究是被搅乱了,莫殇当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阿班的刀法已被他剖析得七七八八,要让他施展出“焱龙囚”或难有如此威势,可狐假龙威之势却正中其下怀。

    但见那五丈余长的火龙虽要细瘦些许,可在莫殇催动内息引导着天地间未消弭殆尽的酒气贯入龙躯后,立马重振雄风,凶戾更甚先前,带着劈啪作响的炽热高温,在“黑潮”中翻滚绞痛着不平息!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尽管宁狂的“焱龙囚”未能完全如愿,但凝露台上基本被东瀛人掌控住的战局已受迫崩坏。

    莫殇借势延续火龙掀起的波澜。

    姜逸尘亦趁着东瀛人的松懈从拱桥东南面一路杀回马车旁,大大减轻了云天观六人的压力。

    飞飘挣脱出东瀛人的围困樊笼,协织女、牛郎大杀四方。

    不消片刻,便有五十余东瀛杀手毙命!

    丧生人数接近总数的三分一,且仍不断增长着!

    眼看东瀛杀手的气焰行将被一举压下,姜逸尘一行大有一鼓作气扭转战局展开一场反屠戮时,异变再起!

    凝露台东面。

    驱使着火龙在凝露台东面耀武扬威的莫殇震惊莫名地从“黑潮”中窜回。

    焱火之龙已是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但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堂堂啸月盟的疾风坛坛主略显仓惶地抽身而退。

    能让莫殇有所忌惮的,自然是连他都没把握拿捏之事。

    他看到了地面上浮现出青光,有道道线条交织,俨然是个阵法。

    这阵法中好似画有日月星辰,或是东瀛人以奇门八卦为基础所创,总之已超脱出了他的认知。

    或因阵法未彻底成型,身处其中的莫殇并未感到束缚感或有任何不适,但出于稳妥起见,他很快便打定主意先后撤观察再作计较。

    怎料得这阵法转瞬成型青光大盛,个个东瀛人的黑衣上好似都附上了一层青光薄纱。

    青光薄纱下,本被燃着的衣物和躯体刹那熄灭,徒留袅袅青烟。

    有青光薄纱为罩,焱火则被全然隔绝于外,再无法伤及对方分毫。

    最令莫殇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这青光薄纱还如金钟罩一般刀枪不入。

    他不退,“焱龙囚”烧对方不得,乾坤刀砍对方不得,除了被砍外,还能为之奈何?

    不过在从敌阵中撤出时,也算是看明白了起先东瀛人被烧得屁滚尿流时缘何不动用这手段。

    青光大阵约莫十丈方圆,几乎将东面的拱桥桥面都覆盖其中,正中央处有一人的太刀非是握在手中,而是无所依凭地直立于桥面上。

    太刀刀尖直指青光大阵中心。

    而那手未握刀的东瀛人双手掐着某种印诀阖目垂首,浑身包裹在青光中尤为耀目。

    想必此阵法便是东瀛的某种守护大阵,能护住阵中之人无为外物所害。

    当然此等阵法之效用既如此出类拔萃,便有一定的弊端或是局限性。

    阵法只固定于一处,不能随心而动,且对于布阵者应也有不小的消耗。

    若东瀛人一味龟缩阵中,则与自缚手脚无异。

    若非迫不得已,转攻为守,还当真没必要亮出这阵法。

    至于那布阵者,毫无疑问便当是宁狂三人苦苦寻觅的主将了。

    终是迫使东瀛杀手的主将现身,宁狂、牛轲廉、小花的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因为他们不仅看见莫殇拿青光大阵无可奈何,还见得一个东瀛杀手浑身窜溜着道道电弧,随意掷出一枚枚手里剑便如一只只由雷电汇聚而成的飞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飞飘劈打得节节败退。

    近乎同时,织女、牛郎被困入一个反射出烟霞紫光的“圆顶大帐篷”中。

    眼见一个个黑衣人从中逃出,显然是挣脱了织女、牛郎的魔掌,“圆顶大帐篷”中却空有牛郎挥拳和织女惊疑不定之声。

    姜逸尘未能看清楚场中情形,却也心知肚明那些个东瀛主将已被逼着各展神通了。

    只是,他亦无暇去顾及他人,他已清晰感受到危险临身,似乎有个主将盯上了他。

    霎那间,他只觉目中空旷一片,没有路,没有桥,没有车马,没有人。

    耳中静寂无声,没有水流声,没有风声,没有刀剑声,没有呼喊声。

    世界只余黑白两色……

第五一五章 唯快不破

    唯有黑白二色的世界中。

    四面八方为白。

    己为黑。

    姜逸尘不知那位东瀛杀手主将是动用了怎样的奇诡之术将自己带入这番世界中,却不难猜知对方与自己应还在凝露台上。

    天,应还在头顶上。

    脚踩之处即为地。

    他试探着移动数步,地面,还是平的。

    至于要如何从这个黑白世界中回归到现实的凝露台?

    想来不是被对方所杀。

    便是杀了对方!

    正如此想着,眼前白洞洞的世界中忽有数道黑边弧形褶皱浮现。

    褶皱左右对称,合则为圆,宛若滴水落入水面时荡起的道道波纹。

    波纹中心一点墨色晕染而开。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手毫不意外地从中穿出!

    黑手上戴有拳刃,拳刃前端为三截催毛断发的半尺利刃,直刺姜逸尘面门!

    这突袭来得实在不够突兀,姜逸尘显然早有防备。

    骤然屈身下蹲,闪躲刃锋。

    手中剑却未用来封堵拳刃接下来可能形成的攻势,而是反转剑锋朝身后捅去!

    原来那拳刃不只从正面袭来,背后还出现了一道戴有拳刃的黑影向姜逸尘后脑门来了记左冲拳!

    倘若姜逸尘不是蹲身缩脖子,而是选择往最易避开正面来拳的左侧做出闪躲,那正后方这记直拳将大概率命中其后脑勺。

    自对方发起攻势后,姜逸尘只完成了一套动作给予回应。

    非但避开了前后夹击的刺拳,往背后捅出去的一剑更让那道黑影避无可避!

    剑锋不偏不倚地扎入那黑色人影肚脐眼所在,只是剑势没有分毫停滞,无不说明姜逸尘亦未能真正伤及对方。

    果不其然,姜逸尘背后的那道黑色人影顷刻间消散无踪,竟只是虚像!

    随着背后黑影消散,自正前方刺来的黑手便接续现出完整人形,一击落空后,旋即拳面急转下坠,意在刺穿姜逸尘的天灵盖,或是削去其一层头皮!

    拳刃刃锋与头顶相去尚有三寸,姜逸尘已像只狡兔往旁侧蹦出半丈距离,同时回身扫出一记裂骨剑,仍是取对方难以及时做出闪躲避让动作的下盘。

    却见那黑影对两道回旋剑气不管不顾,前倾着身子朝姜逸尘去向划出两记新月状的刃气,生怕慢上一分一毫。

    刃气呈乂字交叠,自裂骨剑气上方掠过。

    黑影双脚遭绊马索般的剑气击中,再次化散在白洞洞的世界里。

    与此同时,已然有另一道黑影现身彼端,发出了近乎一致的攻势!

    姜逸尘于飞退中霎时止步变向,让自前后方交汇而来的乂字刃气全然落空。

    接下来约莫一盏茶功夫里,姜逸尘与那黑影的对战情况便是如此这般。

    由黑影起手突袭,姜逸尘守中带攻,既及时避闪开黑影的攻击,且每次还击都必当命中那黑影,随而那黑影不见影踪,姜逸尘又得面对自两个方向递来的攻势,这些攻势或相向而来,或从各种角度攻来,或镜像而现,姜逸尘再依凭诡异身法做出躲闪并予以有力回击,循环往复。

    打斗中,姜逸尘很快便意识到,不论那两处攻势自哪面而来,有且只有一点始终不变,那便是两个方向的黑影动作齐步、不分先后!

    姜逸尘以此为凭,断定那黑影即为一人。

    这等以虚影为替身的攻防手段姜逸尘并非初见,与百花大会当日醉红颜墨泊对阵搜魂殿冬晴时所施展出的《墨攻》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叶凌风便问过姜逸尘是否有破解之法,姜逸尘的答案是没有。

    而彼时冬晴的应对之法,是动用《碧蟾功》广布毒阵,将墨泊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方才赢得一招见真章的机会,平分秋色。

    以姜逸尘现今的武学造诣及修为不比搜魂殿金魂杀手差上多少,奈何他不是施毒行家,没有随身备着毒物,至于要在对方创造出来的世界中限制对方活动范围,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是以,他只能以尽量省力而有效的手段,与对方相互试探深浅。

    不得不说,换作他人被拉到这方黑白世界中,多半会被这未知奇景震慑住心神,未战心先怯,一开始便落于下风处处受制。

    可偏偏来者是洞察力极为敏锐的半个瞎子,身处此间反倒变得耳更聪、目更明!

    先前,姜逸尘还需对周围各种嘈杂声细作甄别,方能采取有效应对。

    现下,一旦出现任何声响,定当是敌方生出的动静,听得更为清晰明了,反应自然更为迅捷准确。

    先前,他眼中所见多是模糊不堪的重叠黑影,眼睛只起些许辅助判断的作用。

    现下,纯白世界中,各种异动都将无比直观的呈现在前,除却一些细节难一一看清外,他这半个瞎子算是暂时痊愈了。

    加之阴阳谷大半月间经受过冷魅的悉心调教和打磨锤炼,只需全神贯注应对一人的情况下,姜逸尘实是游刃有余。

    然而,姜逸尘很清楚当前情况下,不能由着对方同自己这般毫无意义地缠斗消磨时间。

    东瀛杀手的主将被迫现身不假,可四位主将也不笨,直接将计就计,各展神通去纠缠住几乎代表着己方七分战斗力的五人。

    东瀛方面在人数上仍存有绝对碾压优势,即便缺少些战术变化,可绝非缺兵少将的区区十四人又如何力敌?

    在这黑白世界中多耽搁一时,牛家父女及其他人的处境便多一分危险。

    以不变应万变不可取,姜逸尘需主动求变!

    姜逸尘摒弃杂念,不再多想,便是破罐子破摔地乱打一气,总比现下一成不变要强!

    他开始不断布阵,布八门阵法。

    惊门、死门、伤门等阵法齐现,黑白世界间转瞬变得色彩缤纷起来。

    只是这些阵法似乎对这方世界的创造者失了效用,主将的黑影视之如无物,来去自若。

    其间姜逸尘也曾尝试通过开门逃脱出这鬼地方,但很快便发现在无法知悉现实世界所在何处时,开门也不能实现空间跳跃。

    几经试探后,姜逸尘亦惘然地发现在这方世界中无法沟通调用天地之力,如此他的手段又少了一道。

    姜逸尘默数着进入这黑白世界应已有一炷香功夫,双方都未伤及彼此,对方尚能优哉游哉,自己却不得不忧虑外边的景况。

    愁眉不展之际,心中念头一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未伤及彼此,不意味着未接触彼此。

    姜逸尘的面颊便险些再被拳刃削下一层皮肉。

    而那东瀛主将曾与姜逸尘擦肩而过,若不是其闪身极快,恐怕便要遭姜逸尘天殇折梅手顺藤摸瓜而上,卸了喉咙。

    唯快不破?

    当前已不容姜逸尘去悔恨于时若出手再快些,便能将对方手到擒来。

    一炷香功夫下来,他至少已摸清这东瀛主将的影子分身不比墨泊水墨分身来得玄妙,主身分身于瞬息间完成交替,只要攻势去得比那瞬息功夫还快,切实能伤及对方!

    姜逸尘放缓了攻势,一面应付着拳刃往来,一面思索着破敌之策。

    他的剑术快慢自如,快剑展现方式更不尽相同。

    类似于《葬花剑法》中疾风剑式的快速出剑之法,在此中可谓是百无一用。

    单只论出剑够快杀伤力够强的话,百步飞剑自是首屈一指。

    但他手中只有一剑。

    一剑飞出,东瀛主将让影子受下也一点无妨,而手中再无利器的他便任敌宰割了。

    若是有两把或是更多把剑,倒可一试。

    当然,在与外间隔绝,且无法借用天地之力的情况下,这打算只能是空想了。

    在“快”字上要稍逊百步飞剑一筹的是流星式。

    但流星式与百步飞剑一般有着同样的特点,当下亦可谓是同样的弊病,便是一往无前。

    空有一个快,却只能在一个方向上快,对这个东瀛主将便难言威胁了。

    除非,这个快能不断调转方向,自东瀛主将匪夷所思之处攻出!

    念头刚起,姜逸尘便付诸行动。

    一点寒芒自剑锋处升起,倏忽间一人一剑便如离弦之箭向两丈外的黑影飙射而去!

    剑锋即至,黑影一闪而逝。

    另一道完整的黑影出现在姜逸尘侧后方一丈开外。

    却见姜逸尘仍举剑向前,并无回身之意,只是流星式去势已老,他又施以内力催动。

    只朝一个方向直走,并不能走脱出这黑白世界,姜逸尘已然试过数回,此番流星式只朝一个方向施展,又岂非是徒劳?

    便在此时,纯白地面上两团粉色光芒乍现,一团在姜逸尘现所立处,另一团则是瞬息之前其所在处。

    光芒闪动间,姜逸尘已回到原处,去剑如流星,所向依然是黑影,而当下二者间的距离仅有一丈!

    黑影在流星光辉下荡然无存,于另一方位处再现。

    姜逸尘心下却已有计较。

    可行!

    ……

    ……

    此后半盏茶间,姜逸尘一次次做着同样的尝试,却一次次离伤及东瀛主将越远。

    姜逸尘满额挂满汗水,阴阳谷中既是养伤也是历练,他将自己对于肉身及修为上控制做到了妙到毫巅,可此番,流星式与开门的无缝衔接,除却此二者的消耗外,对精神力也有着极大的考验。

    好在,通过半盏茶的试验,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

    ……

    一直轻松配合着姜逸尘耗时耗力耗神的东瀛主将心中猛然间生出不详预感。

    此前,他对姜逸尘近乎于自暴自弃的作为乐见其成。

    现下,他已察觉出来不对劲。

    对方一边在做着毫无意义的试探消耗,一边却令他不断放松警惕,这是其有意所为!

    ……

    ……

    在东瀛主将惊诧间,其黑影所处周围三丈方圆的地面上,已被一门门摩肩接踵的粉色圆形阵法包围起来。

    东瀛主将能分辨出这些阵法绝非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只是出现间隔时间极短,是以看起来像是同时存在罢了。

    而粉色阵法间,有一人一剑在其间飞快穿梭着,所向永远笔直向前!

    那一人一剑在这三丈方圆中来去皆有残影,显然已将速度催动到了极致。

    其所过处更有屡屡寒气四溢。

    须臾间,这方黑白天地中便是这般景象:

    粉色光圈中,人影闪烁,剑光纷杂,隐约可见青白寒气升腾,而居于其中的两道黑影明灭不定,如两只无头苍蝇般乱窜,偏生走投无路。

    绝境中,黑影二化三疯狂反扑!

    嗤、嗤、嗤!

    黑影上,白地上,现出越来越多的血滴!

    而随着地面上的寒气逾浓,三只无头苍蝇交替方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为求以快破万法,姜逸尘服下云天观的丹药,动用了八成内力专注于施展流星式和开门阵法,余下两成内力则转换为霜雪真气外放于三丈方圆,愣是在敌方创造的世界中开辟出自己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中,东瀛主将便是化出三道黑影来都无济于事,终只有身死道消之途!

    ……

    ……

    当视野再次变得暗沉,眼前景象再次变得模糊,喧嚣声再次灌入耳蜗后,姜逸尘知道自己已回到了凝露台上。

    而血腥味之呛鼻,让他不由心下一沉!

第五一六章 不见的人

    姜逸尘身体微晃。

    为尽快杀敌脱困,他不敢有任何保留。

    花费半刻钟做尝试定计策。

    其后了结那名东瀛主将却只用了不到三十息。

    短短半刻余钟,姜逸尘耗去了近乎九成九的气力。

    甫脱困境,却也正是他身躯最为疲惫、心神最为松垮之时。

    身周嘈杂声如万千只蚊蝇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直教他头疼欲裂!

    腥浓的血味犹若数百柄钝刀在他腹中搜肠刮肚,让他几欲作呕!

    冷风飕飕,早便习惯于同这刺骨寒意为伴的他仍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哆嗦,触动了他强留心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他自然知晓黑白世界里绝不会是最后一战,黑白世界外还有更残酷的战斗等待着他,但他寻不到更好地办法,只能选择一个笨办法。

    这个笨办法切实可行。

    只是这个笨办法也意味着不留任何后手地倾尽所有。

    脱出困境后会遇何等情况则无法顾及,他唯有告诫自己一切小心。

    凝露台上,无风无雨无晴。

    冷风自然源自于东瀛杀手们发起的攻势。

    那最后一丝清明牵动着姜逸尘那副僵硬躯壳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内息外放,横剑护身。

    三柄太刀出鞘破空而来,内力已如游丝的姜逸尘凭何去挡?

    一如未能深扎入土的伶俜礁石,无有所依,凭何与汹涌而来的浪潮抗衡?

    噹一声脆响!

    长剑崩裂!

    断剑残片划开姜逸尘胸前衣襟,留下数道血口!

    姜逸尘更是脚不沾地地倒飞而出!

    拔刀式余劲尚足,直冲经络脏腑,姜逸尘只觉似被剔去了浑身皮肉绑缚在礁石上,经受着巨浪猛力拍打!

    遍及周身的剧痛和满口腥甜反让他再回复了几分清醒。

    在腰背即将撞上石栏的最后一刻,双手背过身,抢先一步撑在石栏边,用为数不多的气力将整个身躯抬高数分,顺势摔出桥外,直往河中落去。

    扑通!

    入水间的片刻痛楚再次刺痛着周身神经。

    疼痛总容易教人清醒。

    迫使姜逸尘逐渐从那脱力失神的状态中走出。

    怎奈凝露岭上山高水冷,河水清凉透骨,很快便抚平了姜逸尘躯体上的伤痛。

    且在不断地麻木着他心神,诱使着他就此沉睡下去。

    ——好好睡上一觉,放空自己,放下执念,放开一切。

    似有道声音自内心深处响起。

    凝露台下的河水看来极浅,实则足有三丈余深,姜逸尘的身躯缓缓地往河床处坠去,阖目蹙眉,面露苦痛挣扎之色。

    ——何必让自己如此疲惫不堪?

    ——勿要让那些仇恨和责任,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

    ——放下吧,你可以活得轻松自在些。

    姜逸尘似已被说动,喉头滚动,无声地回答着。

    “好,但,我还有好多人情未还。”

    ——他们襄助于你,本不求回报。

    “但我,还有许多愿想,还有许多不舍……”

    ——什么愿想,什么不舍?

    “我还想和慕容大哥还有枫兄,到沈大姐的客栈中,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想带着丈三兄到各地走走逛逛。”

    “想再听鸡蛋、兰笙他们说书唱戏。”

    “想听若兰姐的孩子唤我一声舅舅。”

    ……

    “想见一见我那素未谋面的爹娘。”

    “想再清晰地看一次这个世界,看一眼冷魅的模样。”

    姜逸尘几乎一股脑地将自己所有的愿想和不舍倾倒而出,却不闻脑海中再有任何回应。

    默然半晌,隐约觉察到仿佛有一股暗劲推动着自己,这才猛然惊醒自己是坠入河中。

    回想起落水后传入耳中的三声闷响,想来是那三个东瀛杀手为将他赶尽杀绝,也跳下了河。

    本便视物有碍的姜逸尘更难看清水中状况。

    好在受水所阻,东瀛杀手们的来势要慢上不少,而所造成的水中暗流反让姜逸尘能提前有所防范。

    居合道在水中根本无法施展开,太刀的存在意义大打折扣。

    水中相搏更为考验水性,不论是东瀛人还是姜逸尘都是在海边长大,水下功夫都算不赖。

    只是在筋疲力竭的情况下,姜逸尘还需以一敌三,实是凶多吉少。

    不知过了多久,姜逸尘终是摸到了河岸边,艰难地爬上岸,瘫倒一边。

    他本有天殇折梅手傍身,便是在水中亦可取巧杀人,毫不怯兵刃之利。

    奈何气力不济,只得再用笨办法,且退且闪,与对方三人拉开距离。

    趁对方三人两两之间间隔稍大时,伺机欺近其一,再以天殇折梅手或夺刀反杀或卸臂锁喉。

    此般消耗亦是不小,过程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概述,总之姜逸尘上得岸后,身上已不知多出多少咬痕刀痕,三名东瀛杀手下水后不久即知难敌这瘦死的骆驼,却无所不用其极,更不惜以自伤的方式要同他玉石俱焚。

    尽管已经疲累到了极限,姜逸尘在深吸了十数口气后,还是坚毅地驱使着自己身子站了起来。

    长发湿哒哒地贴附在脸上,姜逸尘甚至没有余力用手去一块块拨开,只能抬起手肘望以衣袖毕其功于一抹。

    登时,一股腥味直入鼻腔,让空空如也的腹部好一阵翻涌。

    姜逸尘登时明白过来是自己的衣袖沾满了血渍。

    强自睁眼一看,手是红的,衣袖是红的,地面是红的,红河上还飘浮着许多红色的死尸及残肢断骸,所见之景尽无不被泼上红墨。

    只是在血水的浸染下,他目中所见似是清晰了许多。

    他在视野中找寻着凝露台,却见凝露台在北面十余丈开外。

    凝露台下的河之所以平静如镜,便是因为河床够深且水流不急。

    适才他应是自凝露台摔下桥后不久,三名东瀛杀手便紧随而至,他顺水而流与敌周旋,并未遇着短瀑,显然他是自桥南面摔下的。

    也亏得水流不急,他才未飘出太远。

    他亦依此判断,自己在水中未耽误太多功夫。

    心中一阵庆幸,正想打坐回复些内力,再赶回去助阵,却因所见之景不由一滞。

    凝露台上已看不到任何马车踪迹。

    一个高大的身躯背着个男子,左臂弯间夹带着个女孩,在五人卫护下躲闪着黑衣人的杀伐。

    姜逸尘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丝毫未觉自己正在快速汲取着周遭的天地之力归入丹田。

    他心下极为不安,极为迫切地想看清拱桥上的情形,染血的视线随之越发清晰起来。

    他自然认出那高大身躯是牛轲廉三人,想必先前他们五人为四个东瀛主将缠住时,东瀛杀手们也向马车发起了总攻,那种情况下待在马车中再无安全可言,或弃车而出,或被东瀛人所毁。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只是,其他人何在?

    那还未消失的霞阵中自当还困着织女、牛郎。

    莫殇的身影在凝露台东面“黑潮”中依稀可见。

    卫护在牛轲廉、小花、宁狂周围的五人是紫风、齐黄肃、齐荒武、汐微语和云旌。

    除此之外,不见其他七人何在。

    而东瀛杀手仍足有三百人之多。

    这等情况下,姜逸尘无法平心静气地打坐回复内息,他驱使着身子缓慢前行着,浑然不觉每踏出一步,都暗暗快上一分。

    当然,于姜逸尘而言,此时再快都不为过。

    随着眼前景象越发清晰,他感觉胸口处越来越闷。

    他看到了背对着他,靠站在石栏边一动不动的云章。

    他看到了自云章身躯上一柄柄透体而出的太刀。

    他能够想见这位当年在云天观上两次濒临生死时心态失常精神恍惚的年轻人,那一刻有足够的勇气和镇定,在最危险关头,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敌人的致命攻势,帮自己的弟弟挡下一劫,展现出了身为长兄和师兄应有的担当。

    他并不想看到那七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但他很快便从石栏的缝隙间找寻到了阮谷和云龙葵的尸体。

    姜逸尘心下一阵抽痛,仿若抽筋断骨!

    离凝露台只余七八丈距离,他却再也迈不开脚步……

第五一七章 上游下游

    凝露台上战况焦灼,鲜有人会去注意河水下游处的情况。

    下游河岸边,衣衫都难被分辨出是何颜色的姜逸尘手捂心口趴伏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身子同在不停地发颤。

    尽管隔着衣裤,双膝依然在沙石地上磨蹭出血来。

    他的心脏正奇异地骤胀骤缩着!

    胀大之时,胸腔中有如塞入了颗堪比成熟西瓜大小的皮球,且仍继续鼓胀着,几乎要把他的胸骨压断!

    缩小之时,仿佛心被偷摘走了般,不存于胸腔中,前胸后背则相向挤压着其他脏腑!

    此般痛楚自非常人能够忍受。

    姜逸尘本还是湿漉漉的身子、额前、发间沁出层层冷汗。

    仅以稍许霜雪真气封冻住的道道血口尽皆崩裂开来,再次溢出鲜血。

    不过瞬息,姜逸尘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已煞白不见血色。

    便是在这等情况下,姜逸尘仍攥紧双拳、咬牙强撑着,没有昏厥过去。

    在这无边痛楚中,选择屈从便将沉沦,幸而他心神未垮,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还能攥紧双拳,还能咬紧牙关,说明他的气力正在回复!

    这些气力从何而来?

    姜逸尘很快便联想到百花大会时舞剑坪上的情景,即知身上这番变故多半与充斥于方天地的血腥味有关。

    只是彼时那些血腥味让他觉得颇为舒畅,当下却空余苦痛折磨。

    他开始强迫着自己去适应乃至去享受那浓厚的血腥味。

    待得气力再回复几分,他加了把狠劲,咬破上下双唇,硬是从唇瓣间迫出一嘴精血直接在含在口中。

    满嘴苦涩显然未能带来任何缓解疼痛的效用,然而此举似是成功刺激到了心脏,骤胀骤缩的程度和速度达到了极致!

    姜逸尘只觉身子上一瞬像是要自胸腔处炸裂开来,下一瞬又像有双无形大手要将他挤压成肉饼!

    躯壳尚且如此,内里脏腑经络所受的各种摧残压迫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一切未再持续太久,不到十息之后竟彻底归附平静。

    若非周身那种似被掰折拗断的痛楚还未尽数褪去,膝盖处、手心里、双唇上新添的血痕还留有印证,恐怕姜逸尘只会将这一切归诸莫名的梦魇。

    当然,他很清楚刚刚这番苦痛经历全拜幽冥教的《阴风功》所赐,只是对此苦不堪言的折磨没有分毫准备。

    是夜殇有所保留?还是事出偶然,前人未遇此难?

    此时此刻却不容他往深处细究,他得尽快恢复状态,赶回凝露台上。

    再次站起身,姜逸尘不需细查,便能清晰感受到丹田处水系、木系、阴系三门功法各自开辟出来的空间,有其二已呈相合态势。

    夜殇曾言,黄泉教主发现《阴风功》与《霜雪真气》间有着极佳的契合点,修炼得当便存在合二为一的可能,为此黄泉教主还创出门《千蛛万毒功》淬炼**,为重修《阴风功》做铺垫。

    姜逸尘先受过那七七四十九日万毒淬体,再修习《阴风功》,历经波折起伏炼至第八重,而今,终在这血色屠戮中,将这门出自幽冥教的上等内功心法突破到了第十重无上境界!

    正所谓水涨船高,与《阴风功》本便存在千丝万缕关联的《霜雪真气》受之牵动,亦冲破了下等内功固有的枷锁,达到了第十重进境,同《阴风功》相互呼应,相互交融。

    两门功法在丹田中所占有的空间自比先前要小不少,却如无底洞般疯狂摄取着这方天地间的自然之力填补所需!

    若说姜逸尘先前是无力动弹,现下却是不得动弹。

    凝露台这诗仙画境之地好似浩瀚汪洋。

    他则为突现汪洋中的一眼孔洞。

    澎湃的天地之力便如无尽海水疯狂涌入他那眼丹田孔洞中!

    水再涨,船再高!

    水又生木,最难勘破的《无相坐忘心法》亦在这等疯狂填鸭下,拔高到第七重境界!

    换以量计,姜逸尘当前的功力修为已达三艘中船满载!

    单论修为境界,姜逸尘已不输于一些中小门派的掌门,便是再与夜殇一战,亦有足够底气同其一较高下。

    但那不断汇聚而来天地之力仍未停下。

    纵然姜逸尘“胃口”再好,也绝无法在仓促间将源源而来的天地之力全然收归己用。

    他不知如何去关掉那抽取天地之力的“阀门”,只得寻一宣泄口排放出那洪荒之力,否则定会落得个爆体而亡的凄惨下场。

    以凝露台为界,河水下游处,姜逸尘正同自己同天地作着无声的抗争。

    河水上游则有八人激战正酣。

    但见那八道身影齐齐腾跃出水一丈之高。

    其中七人身着黑衣,有四人各持锁链将一形容落魄的中年男子牢牢箍在正中,另三人手握太刀三面环围。

    落魄中年男子反举刀柄缠有白布的大宽刀,正是楚山孤。

    不难想见起先七个东瀛杀手在河水中通过协战行将成功制住楚山孤,不知是一时失察,还是作困兽之斗的楚山孤余威尤猛,竟让其跃出水面破开一时死局。

    眼下双方看似呈僵持之势,但七名东瀛杀手无疑还占据着绝对上风,只因折损在这落魄中年男子刀下的同伴已达三十余人之多,他们不得不对这根硬而难啃且带刺易伤嘴的骨头慎之再慎。

    楚山孤未让七人等待太久,在身形下坠前做出了回应。

    右臂被锁链绑缚住,并不妨碍其活动手腕,握有刀柄的糙手竟做出女子般的轻柔抚摸之态,好似手触冰雪桃枝,生怕毁坏那天成之物。

    楚山孤这番细微动作自然全数落入七名东瀛杀手眼中,他们已提起十分警惕,不料那大宽刀看着只是微微一晃,实则扫出了道刚烈无匹的劲气!

    劲气倏忽而出,把持着锁链的一名东瀛杀手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搅碎成肉沫,白骨尽现!

    啪啦!

    八道落水声甫一响起,除了双手被废的那名东瀛杀手松开锁链径直摔落水中外,不论是楚山孤,还是另六名东瀛杀手都借脚面拍击河面的反作用力,做出了下一步动作。

    三名持有锁链的东瀛杀手尽皆背向楚山孤踏水疾驰,以期勒痛勒死对方!

    手握太刀的三人则从河面上斜掠而来拔刀欲斩!

    尽管除去一人,但箍在身上的锁链整体性极强,楚山孤右臂仍难自如施展,唯有双腿还得自由,遂将大宽刀刀面贴附在右腿侧,再次踏水腾身迎接来敌。

    受越发紧箍的锁链所制,楚山孤这回只从水面跃起不到三尺高。

    但对楚山孤而言,这点高度,足矣。

    只见其凌空甩腿,仿若踏雪寻梅,每一腿都精准落于东瀛杀手挥砍而来的太刀上。

    刀如腿,腿如刀,以腿御刀,刀腿并用,甩腿如劈刀,迎异难测!

    三名杀手明知楚山孤身上仅有一刀,偏偏在其甩腿时,总会让他们误以为其有两条腿便有两把刀,乃至三把!

    噗!噗!噗!

    骨肉分离的闷响接二连三。

    紧接着,便是三颗肉球咕咚坠河之声!

    河水中又多了三具无头尸骸随波而流,不需多久楚山孤即可摆脱当前困局。

    恰在此时。

    天上的泊云悄然挪了挪身。

    河岸上、山道旁的青松绿柏瑟瑟发抖。

    已被打散得支离破碎的镜河河水竟是翻卷起滚滚浪涛!

    起风了!

    风是煞煞阴风!

    风起于凝露台南面七八丈外。

    那儿正有一执剑人乘风御浪而至!

第五一八章 乘风御浪

    天上的云,岸边的树,桥下的河,悄然间发生的改变或不易惹人警觉。

    可七八丈外多出个将天地精气吸纳得极其稀薄的漩涡,任何人都难对之视而不见。

    在丹田被天地之力塞爆前,姜逸尘成功将这部分无法消化的能量引流归还天地。

    尽管进量大、出量小,但总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燃眉之危。

    余下部分再用来沟通天地之力供己驱使。

    如此一来,姜逸尘相当于是在内息全满的状态下,不动用分毫气力,全凭天地之力驾驭天地之力。

    这一刻,天地便是他,他便是天地。

    虽无有填海移山之能,但,他需要把趁手的兵刃,便可从河水从抽出柄巧夺天工、锋芒毕露的冰棱剑。

    他需要尽快赶回凝露台上,便可凭虚乘风。

    他需要先声夺人,便可御浪化龙!

    自众人惊觉下游处异动,至龙吟空岭不过短短数息。

    不少东瀛杀手对先前的“焱龙囚”余悸未消,当下再见一威震八方的水龙自长河中拔身而起,饶是他们再悍不畏死、再训练有素,在这类自出生伊始便于心中烙下“恐惧”二字的自然乃至超自然之力面前,只余不到半数之人能理智应对,却怎么也唤不醒、拉不动更多情难自持的同伴。

    这一刻,三百余名东瀛杀手逾五成之数心防崩溃垮塌,像被剥光衣服的处子般,展现出他们不加掩饰的本能反应。

    他们或不敢置信,目露迷惘,呆立当场。

    或惊叫失声,俯首跪伏,秽物乱流。

    或肝胆俱裂,跌坐在地,于死无异。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自当是牛轲廉等人。

    在四名主将被逼现行后,东瀛方面不仅未落下乘,且反将一军,几近让胜利天平倾倒向他们。

    彼时凝露台上多出一青光大阵,焱火难伤,刀剑不入。

    多出一反射烟霞紫光的“圆顶大帐篷”,困住强援。

    多出一浑身流窜着电弧的“黑耗子”,四处为害。

    多出一纵横交错的黑影,将姜逸尘“拐走”,不知所踪。

    此后近半个时辰里,俨然成了群狼对羊群呈碾压之势的围杀。

    群狼暂缺首领,狼性犹存。

    羊群没了领头羊,便是拼死顽抗也难成章法。

    在近乎死局的情况下,众人自保尚是难题,又岂能注意到那纵横交错黑影的消散,以及姜逸尘脱困后的落水?

    此时见姜逸尘满身血污、目现凶光、御龙而来,心下虽稍有坠坠,却不由暗松口气。

    当然,其来势之快,亦不容他人心生太多感想。

    尤其是那位能布下青光大阵的东瀛主将。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执剑御龙之人的首要目标便是他自己,遂摒弃杂念掐印做防,在东瀛称作“查克拉”的内息自体内疯狂涌出,妄图再次凭魂佑大阵庇护他的下属。

    岂知,紧随一阵腥风掩面扑鼻,一柄寒凉刺骨的剑已从他掐印双手的缝隙间穿过,飞速朝他咽喉处逼近!

    事实上,这柄冰棱剑浑然天成、晶莹通透,外人本不易瞧出其具体形态,挥舞起来更是难以防范,然,河水中早已不知混杂有多少精血,是以凝冰成剑后,剑身中仿佛自然流淌着缕缕血丝,众人皆可一眼看明,瞧来更是妖冶异常。

    印诀只成一半,东瀛主将的双手在那淡淡青色光辉下暂无大碍。

    同时,来剑被他牢牢夹于双手间,半寸难进。

    但他也再无机会以刀为引,布施大阵,护其他东瀛杀手周全。

    时至此刻,众东瀛杀手士气再如何低迷,也不愿自己成为拖累,便是脚下再发软,也在同伴帮衬下往旁侧避闪,并企盼他们的主将大人能凭魂佑术扛住这中州剑客,让他们重拾信心,挽回颓势。

    可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东瀛杀手们便心丧若死。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一剑之威有多么可怖!

    短短五息间,他们的主将大人已在桥面上抵着那一人一剑一龙往凝露台东面滑退出十余丈距离。

    自桥上至桥下的路石面板,最前端碎作齑粉,中间段掀翻崩裂,尽皆现出石板下的泥土青苔。

    后边大半段则并行有两道长逾三丈,混杂着破布、碎肉、骨屑的血痕!

    东瀛主将的双脚一片血肉模糊,竟是被磨去了小半截长短!

    其双手有魂佑术相护无虞,但距其脖颈不过三寸的剑锋,发散出的极寒之气已然扼住了其咽喉,在这十余丈距离间彻底封冻了其生息!

    凝露台下,这名东瀛主将的头颅较其身躯先一步咕咚坠地。

    其脖颈处的骨肉同凝冰般摔成了一地冰渣,滴血不见!

    剑锋去势不减,飘然倒转,引水龙盘旋,舞爪张牙!

    凝露台东面,前一刻还略显喧嚣吵嚷,下一刻即死寂无声!

    剑前无一合之敌,剑下无全尸之鬼,已无多少战意留存的百余东瀛杀手一一被水龙拖下深渊冰狱!

    生死面前有大恐惧。

    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先折一名主将,再损失近半人数的东瀛杀手还能握紧兵刃者寥寥无几。

    此前那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顷刻间土崩瓦解,还能使唤双腿的,再顾不得他们此来何为,纷纷往西面仓惶逃窜。

    姜逸尘自然没打算放过哪怕一个东瀛人,扫荡完凝露台东面后,他未急于去追杀穷寇,而是往凝露台中心处“圆顶大帐篷”般的霞阵掠去。

    当下他目光如炬,凝露台上是怎样一番景况早便一览无余。

    他们这一行加上织女牛郎,拢共一十九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除却织女牛郎外,还有飞飘三人不见影踪,多半便在那霞阵当中。

    不论其中是何凶险,他都得去闯上一闯。

    在离霞阵尚有五六丈时,忽有数道雷戟划破虚空劈打而来!

    数道雷戟自然不是通过齐黄肃的符箓发出,而是源自数枚手里剑,显然有两名东瀛主将藏身于霞阵之中。

    面对道道雷戟,姜逸尘不闪不避,手腕轻抖,剑锋画圆,一面面巴掌大小的冰镜凭空而现。

    啪啦啦!

    冰镜脆薄如纸,一枚枚手里剑以雷霆之势将一面面冰镜轰碎成冰渣残片。

    然,手里剑声势即止,一一垂丧落地。

    而那些冰渣残片却未往地面落下,而是像暗器般向往西面逃窜的东瀛杀手飙射而去!

    霎时间,凝露台上掀起一阵血雾,响起一阵嘶嚎!

    而霞阵中似也随之响起一声惊呼!

    姜逸尘携水龙窜入霞阵中,眼前旋即被烟霞笼罩,迷蒙一片。

    他很快便明了,这霞阵当同黑白世界般自成一方世界。

    阵眼为布阵人本身,若非对方身死或主动撤去阵法,陷阵者当无从脱身。

    好在,这霞阵和那黑白世界一般,并没有多么广阔无垠,姜逸尘在其中寻觅不多时,便瞥见了几道黑影。

    近前数丈,即见飞飘、沐殇、小烟儿三人,以及同其中二者扭打成一团的一名东瀛主将。

    不过,这场战斗已至尾声,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那名东瀛杀手身材稍显矮小,至少不比本便瘦削的小烟儿高大多少,乍一看并不容易发现小烟儿攀附在其背上。

    一如在水中同姜逸尘缠斗的那些个东瀛杀手,手中没有利器便充分发挥身体能动性,各种寝技以及咬后颈、勒脖子等阴招无所不用其极,小烟儿几乎是同对方粘合在一起,想必是用尽手段缠着对方。

    那东瀛杀手不仅未能甩脱开背上的小烟儿,最终也被小烟儿用那常备在身的汗巾蒙住了双眼,失去了视野。

    沐殇立于二人身前,手中之剑洞穿了东瀛杀手心脏,连带着小烟儿的身子。

    小烟儿伤在胁肋部,并未命中要害。

    姜逸尘却能清晰感觉到其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而且不只是小烟儿,沐殇亦是奄奄一息!

    细看之下,便可见小烟儿、沐殇一身狼狈,可谓体无完肤。

    他们从面部到手脚处,每一处外露的肌肤都像是被抽去了一层血脂,无不青筋毕露,且毛发倒竖。

    每一道显露在外的伤口都要比寻常所见的伤口涨裂开许多,伤口边皮肉翻卷,令人难以直视。

    小烟儿那卡在对方腰间的左手只余两根手指,不知是被怎样的利器切断的。

    沐殇双后肩处少了两大块血肉,白骨外露,想来是被锁链上的钩爪所伤。

    余处不需再看,足矣想见为达成这最终一击,了结这名“电耗子”般的东瀛主将,二人历经了怎样的磨难。

    当然,仅凭二人之力远不足以制服这名东瀛主将。

    这一战的另一功臣是同样形容狼狈、步履蹒跚而来的飞飘。

    岭南之行十数人中,沐殇及小烟儿的实力稍逊,无法当得中流砥柱,一路上他们更多时候是在负责队伍吃住行的打点,但二人长久以来便在飞飘耳濡目染形成了良好的大局观,遇事从不着急忙慌。

    在飞飘、莫殇五个主战力受牵制后,二人当即意识到不能束手待毙。

    而破局之道,则在解放飞飘。

    一来他们与飞飘最为相熟,眉眼一动即可互知心意,更好配合。

    二来相较另四人而言,飞飘这边的战况更为明朗,更容易帮上忙。

    之所以双方都会钻进这霞阵中来,显然是那“电耗子”主将不堪沐殇和小烟儿所扰,遂借同伴的阵法来应敌。

    四人于此中不知鏖战了多久,都已精疲力竭。

    最后这番变故的根由当与姜逸尘脱不开干系。

    “电耗子”主将显然已窥见霞阵外的大变,试图阻止姜逸尘的到来。

    许是过于心急、不够谨慎,也就在那一刻,其或是暴露了形迹,或是露出了破绽,让沐殇和小烟儿逮住机会一拥而上,不得脱身。

    这才有了姜逸尘闻见的那声惊呼。

    姜逸尘知道自己来得还是太晚了。

    “电耗子”主将咽气不过片刻,小烟儿、沐殇相视一笑,最后看了眼愈走愈近的飞飘,安详阖目,魂归天外。

    飞飘抢步近前,已无余力去处理夹在二人之间的东瀛主将,只是伏在沐殇身上,拉着小烟儿的手,放生痛哭。

    姜逸尘没有去安慰擦身而过的飞飘。

    他要做的,是让飞飘能够安然无恙地痛哭一场。

    这担子,飞飘已扛了太久。

    现在,该由他来担着了。

第五一九章 血红绘卷

    中州江湖中,能正面与织女、牛郎一较高下者屈指可数。

    尽管这些个东瀛主将皆战力不俗且手段诡异,但与中州江湖中那些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相较,仍存有不小差距。

    因而,从始至终,他们应对织女、牛郎的战略便极为清晰明了——画地为牢。

    霞阵为牢。

    牢中有一东瀛主将,有织女,有牛郎。

    舍一人,牵制住对方两强援。

    无疑是明智之举,乃至奠定胜局的一步。

    当然,近半个时辰里,这位东瀛主将也曾不甘寂寞,去撩拨所谓中州江湖十四恶人的虎须。

    在两次浅尝辄止的试探后,她即知,再在此二人面前现身一次,哪怕只停留一息,不是被捶成肉饼,便是被织成麻花!

    此后她便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游走在霞阵边缘。

    纵然她的三师兄躲进来同那两男一女“捉迷藏”,为免节外生枝,她也不曾插手过问。

    然而,霞阵外的战局实可谓瞬息万变。

    不及她弄清最善于单打独斗的二师兄何时死了,又是如何死的。

    便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在那水龙冰剑前身首异处!

    在她怔然半晌之际,又见三师兄失手身陨!

    此次伏杀任务来人五百,由她和另三位师兄领衔,未尝没有过全军覆没的最坏打算。

    然,演变成如此溃败之态太过始料未及。

    大势已去……

    她顾不上那些昔时誓言以命报国、而今却亡命奔逃的人们。

    更无力去招惹正寻觅着她踪迹、愈来愈近的冰剑剑客。

    作为师门及此次伏杀团中的唯一女性,她没丢去上天所赋,那份强于男子的果决狠厉,她还未放弃今次的伏杀任务。

    这一十九人中的重中之重,中州昔年五虎将之一——牛轲廉。

    杀此一人,能教后继而来的同伴们少牺牲上成百上千人。

    也不枉他们这五百人于此沦陷。

    她开始了最后的行动。

    她像只最为狡猾的狐狸,游曳到霞阵最边缘,距离上最为接近牛轲廉之处。

    她已充分调动起查克拉,让身体四肢都处在最为亢奋的状态。

    确定了目标,确定了距离,确定了接近对方需踏出几步、耗几息时间、还余几分力。

    随而像头最为矫健的猎豹,疾步如飞向牛轲廉扑杀去!

    她点燃了体内所有查克拉,将像条最为歹毒的蝮蛇,亮出最为锋利的獠牙,向牛轲廉发起最为致命的一击!

    幻樱缭乱杀!

    这是她毕生所学最强一击,在她所认知的范围中尚未有人能接下她这一杀招三击。

    对付不复当年之勇的老将军,一击自当足矣。

    更何况她已将自己的速度催到了极致。

    杀到五丈外的牛轲廉面前,只需三息。

    手起刃落,不需半息。

    纵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动向,也绝无人来得及做出反应!

    扑哧!

    身后那股寒意迫近的刹那,她仍笃定无人能拦下自己。

    可当寒意瞬息间自后心处遍及全身,浇息了她体内鼓噪的查克拉后,她心如死灰。

    一柄冰剑自她的后心处透体而过,冰剑通体染上了她的心血,显得尤为妖艳。

    她狼狈地摔倒在牛轲廉身前一丈外。

    发出了阖目前不甘的凄叹,追上她的不是人,而是天。

    即便霞阵在失了她这阵眼的支撑后未立马散去,但她的气息已全然暴露于外界这方天地中,遂避不开天眼,逃不开天罚!

    ……

    ……

    龙啸空岭。

    随着最后一名东瀛主将身死。

    余下百余东瀛杀手自也未能幸免。

    姜逸尘自凝露台西面半里处的山道折返。

    手中的冰棱剑“大汗”淋漓,正逐渐消融归水。

    只是那些水滴已不容易分清是河水,还是血水。

    伏尸遍地,腥气冲天,深涉其中的姜逸尘偏不觉有任何不适。

    反而觉得自己浑身都极为舒坦、轻盈,甚至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但,他的脚步却很沉重。

    至少回行的速度并不快。

    尽管手中已沾染了不知鲜血,而他原有的杀手身份更不该有这些多余情感,可当事涉相识相熟之人时,他还是最本真的自己。

    不知如何去面对。

    于是,本能地逃避。

    他的双眼格外清明。

    数十丈外一花一叶的纹理,一草一木的微晃,尽收眼底。

    可视线却缓缓模糊起来。

    一幅幅面庞在他眼前浮现。

    ……

    ……

    小烟儿。

    那个初见时,在西江郡雁回客栈密室入口,用迷香阴了他一手的小伙计。

    明明兜里不差银两,却总是穿着粗布麻衣、头顶破头巾、形似小乞儿的小伙计。

    和埠济岛的鸡蛋一般,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痞气的小伙计。

    此生所愿不过是去姑苏城的广场还有紫璇殿前,数数有几阶台阶。

    却再难有那一天了。

    ……

    ……

    沐殇。

    这位比小烟儿还没什么存在感的落魄公子哥,总是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总是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采,总会在不经意间把目光移向飞飘,长久驻留。

    想来沐老板并不像飞飘所言,活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

    而其心中最大的遗憾,或许是不能将飞飘风风光光地娶过门吧。

    ……

    ……

    云章。

    用性命向云旌诠释了何谓“长兄如父”。

    也用性命向云旌揭示了生命的脆弱和世界的残酷。

    云章的死势必会教云旌更为独立自强。

    ……

    ……

    云龙葵。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灵动的双眼中,不染尘埃,清澈空明。

    姜逸尘始终认为云龙葵便是这尘世中难得一见的璞玉。

    便是云天观那一役以及一年来的江湖历练,这块璞玉始终不染任何污浊。

    谁知这方尘世竟容不下这样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到底还是将之残忍摔碎。

    ……

    ……

    阮谷。

    此役不幸殒命的五个同伴中。

    他与这位龙耀座下的二弟子最为陌生。

    性格却最为相近。

    倘若他不是在西山岛长大,没有娘推出的那一手,让他主动步入这个风云变幻的,而是同被龙耀收为弟子,于石府栖身。

    那么,他也必将面对石府之殇,经历听雨阁的风雨飘摇,默默地付出自己的微薄之力,默默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

    ……

    他们同他年纪相仿。

    本都不该在此打打杀杀。

    却因各式各样的原因卷入这猩红纷争中,早早送命。

    这,究竟是谁的错?

    也许没有人错。

    也许每个人都有错。

    又或许,这当说是时代的错。

    这是个风尘漫天的时代,没有人能全然避开所有尘土。

    时代的一粒尘土落于每个人肩头,便是一座山。

    有的人仍能正身而行。

    有的人被压垮了脊背。

    有的人却只会遭埋葬。

    所幸风势未大,有些人正尝试着提前揽下那些尘土,以期救下更多人。

    一切,应还来得及。

    ……

    ……

    时已辰时。

    随着眼前氤氲缭绕的虚像幻景消散,姜逸尘已走到凝露台边。

    晨曦似被凝露岭上的景象所惊,不敢抛头露面,藏躲在层云之后。

    天色也因此仍显暗沉。

    在眼帘中的世界重归朦胧最后一刻,他眼中之景,是淌着血水的河流,是涂抹着血水的地面,是被泼洒上血水的草木。

    想必从没有人会认为在这诗天画境中所见的画卷,既没有亲近自然的清淡恬雅,也不似求仙问道的古朴庄重。

    更不会有人想见这副画卷的主色调,既非生机勃勃的绿,也非缥缈淡泊的白。

    而是刺眼醒目却让人避之不及的血红……

第五二零章 草庐会客

    时值五月中旬。

    阴阳谷中有春时夏景,而这药谷中恰为夏时春景。

    夏阳懒懒地爬上半山坡,想来因此耗去不少气力,打照在山谷间的晨光便轻软绵柔。

    谷中绿草如茵,山花烂漫,忽有微风轻拂,草香、花香、药香于风中交织,不显驳杂味浓,而是恰到好处,沁人心脾。

    淡香深入药谷。

    药谷深处有一草庐,顶呈八角,环有木雕回廊。

    内室铺陈简约,不似大多屋中堆积着各式各样的药草,只作待客之用。

    今日草庐有客。

    姜逸尘是客。

    两天前,护送牛家父女一行便分作三批,随着前来药谷谈生意的麒麟、绿柳、水秀三个山庄商队,于同一日,不同时段,来到药谷。

    药谷名满江湖,自有无数势力想与之攀上关系,做上生意。

    然则,三个素来籍籍无名的山庄一日之内同现药谷,所谓的谈生意自然只是个幌子。

    三个山庄所处均在江赣境至岭南一带,长久以来由道义盟暗中扶植,此番暴露只为救援于凝露台遭伏杀的牛家父女及飞飘一行。

    不过他们的行动终究是晚了一步,到得凝露台时,只能是收拾残局。

    在将姜逸尘等十四人及五具尸身送至药谷后,山庄的人便已离去。

    与他们同在当日离去的,还有莫殇。

    凝露岭一役,除却小花、织女、牛郎外,也只有这位出自啸月盟的疾风坛坛主受伤最少,身体恢复状况仅次于姜逸尘。

    离去前,莫殇坦诚此番随行护送牛家父女所为换取听雨阁一个承诺。

    至于是何承诺,则未加细言。

    既是不需宣之于口之事,特来同姜逸尘辞行,多少有些示好之意。

    姜逸尘以礼相送,心如明镜。

    他明白一路南下,莫殇可谓尽心尽力,与他方势力也无任何暗中牵连勾搭。

    但他始终不会忘却百花屿上封辰身死之际对方的古怪行径。

    其与听雨阁间,算是相互利用,而赤诚相待。

    与啸月盟间若无足够的利益纠葛,还会否忠心耿耿,毫不动摇?

    此前,不论是在阴阳谷中,还是在南行路上,姜逸尘要么无法获知足够的信息,要么不具备充足的时间,去理清百花大会当日及其后所发生诸多事宜间的联系。

    现下,虽仍未面见老伯,可在加强与老伯的书信往来后,他已逐步疏通了一些疑点事项的阻塞脉络,他相信再有不久定能揭开那被阴云雾霭遮蔽的真相。

    当然,在此之前,姜逸尘还有一事需做。

    ——会一会步入草庐之人。

    姜逸尘是客。

    来人是主。

    来人不仅是这草庐之主,更是这药谷之主。

    药谷传承千年,每逢新一任药谷谷主继任时,多已年过半百,遂江湖间约定俗成,以“药老”二字敬称每任药谷谷主。

    姜逸尘与药老间不是初见,却似初见。

    药老见过姜逸尘数回,大多在他小时候,或是他重伤不醒之时。

    可说姜逸尘打小便是由药老给治的病,由药老看着长大的。

    而姜逸尘却始终未好好睁眼看过药老长得什么样。

    于是乎,当那位身材不高甚至略微佝偻,圆面鹤发而笑口大开的老者走近草庐时,姜逸尘便一面拘谨无比地持晚辈礼躬身作揖,一面拿眼以尽量微不可察的动作打量着对方。

    奈何其眼中所见仍颇为模糊,以致老者不需细看都能瞥见姜逸尘正不自然地眯着双眼,随而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削了这年轻后生一脑皮。

    “你这臭小子!”

    老者虽是骂咧咧的,可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得像秋菊盛放。

    自小便不善言语之人,在长辈面前总易露怯而不知所措,是以尽管知晓自己与药老交集颇多,可在初见时姜逸尘仍尤为局促不安,呆呆愣愣地受了药老这一削。

    非是他故作姿态,而是他发自内心地将药老当作自家长辈相待,自然而然的情绪表露,毕竟老伯的关系只是一方面,如若对方从未将自己的病情伤情放心上,大可敷衍了事,更不至于为寻找他的下落,牺牲两名得力干将。

    阅人无数、老而弥精的药老如何看不通透?

    心下颇觉老怀甚慰,嘴中低声乐呵道:“没白为你这臭小子操心。”

    言语虽轻,却全数落于姜逸尘耳中,对于药老的敬意和亲近感再增几分。

    未及姜逸尘开口,药老已领着他就坐,同时说道:“其他人的状况都好得差不多了,那个姓楚的汉子打算明日离去,人是你拐来的,又跟着出生入死的,莫要负了人家。”

    自打两日前,姜逸尘等人到得药谷后,药谷上上下下便忙活了起来。

    药老更是忙里忙外,脚不沾地。

    伤势较轻,数日来身体状况又恢复得较好的姜逸尘被另行安排到静僻处休养。

    直至今日,药老才偷得半日闲暇,约他一叙。

    闻知众人情况,姜逸尘先是心下稍安。

    后半句话,姜逸尘虽能明白药老之意,可逐字逐句听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嘴上却是毕恭毕敬地应道:“尘儿明白。”

    “欸,放松些,自然些,流里流气些,老伯那家伙要办大事,免不得端着架子,装腔作势,老头儿我却受不来这套。”

    药老摆了摆手,埋汰着天边人,亲近着眼前人。

    药老年逾古稀之龄,仍称呼年轻于他的老伯为老伯。

    姜逸尘面上应是,心中却不免觉得滑稽。

    暗自腹诽:难道天下间不管男女老少都只称老伯为老伯?

    药老兀自沉吟,显然没有察觉到姜逸尘嘴角边勾起的笑意。

    半晌后,只见药老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白髯,说道:“至于你身子的状况,则好得不能再好,那些皮外伤便是不另外敷药,再过些时日也便消散了。”

    姜逸尘闻言微怔,这才回想起刚刚药老搀着他的手时已在摸脉。

    药老继续道:“看来传言中那无相门的《无相坐忘心法》确与《逍遥诀》有关,你小子当年牵涉其中受了些难,而今也算是承了不少好运回馈。”

    药谷向来不脱离于江湖独存,知悉些江湖秘辛无可厚非,姜逸尘也不觉有异,可自药老入得草庐来,每句话都与他息息相关,可偏偏不知如何作答,都只能应是道好,一直令他又不知如何自处。

    尽管年岁已大,可药老也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显然察觉到了姜逸尘的不自在,看着年轻人瘦削的面庞,和那毫无灵性的双眸,气不打一处来,又削了一头皮过去。

    草庐中的姜逸尘,哪有半分冷血杀手的模样,完全是个被拉着同老年人谈心而不知所措的乖孙子,一脸懵怔地又挨了一击。

    “着急什么!”

    “该你说话的时候自会让你说!”

    “当年让你乖乖抹药你不抹,现在脸上何至于少两块肉?!”

    “还有你这眼睛,问题还是挺大的。”

第五二一章 首要之事

    一番斥声痛骂后,药老出气多进气少,本便光泽红润的面色愈加涨红。

    姜逸尘发懵之余,反倒更为老实巴交了。

    见得适得其反,药老又是好一通吹胡子瞪眼,实在拿这臭小子的脾性没办法,只得告诫自己犯不着为此生气,好不容易活这一大把年纪可别因这屁大点事就嗝屁了。

    更何况这孩子在外边的表现有目共睹,不需太过操心。

    平复了心绪后,药老端起老伯那老成持重的气派,缓缓道:“魔宫那女娃儿熬炼的青莲胶体,虽是少了几味药,但从治疗效果而言,已同完整药方差不离。”

    “而且照你说来,那所谓的阴阳谷几无人涉足,饱纳天精地气,不论果蔬草木都长势喜人,那么谷中所生青莲入药后的功效想来非是谷外青莲能够媲美的。”

    “说到底,青莲才是这药方的主药,药谷这即便有完整药方,可疗效并不见得会好过许多。”

    药老言语稍顿,斟酌着如何用词,才能向姜逸尘说明清楚情况。

    “问题便是在这。”

    “在那女娃儿开始为你敷药后,你这眼睛就开始进入治疗疗程了,那些蛊虫除去后,后续这段恢复期也尤为重要。”

    “偏偏在这恢复期间,你又得应对刀剑杀伐,数次强行用眼,乃至断了药,便相当于小孩子在长身子时有上顿没下顿的吃着,到最后还饿了好一段日子,人是活下来,可身子骨所受的伤损很难弥补回来了。”

    “简单说,现在这药方的药劲不足矣完全刺激双眼晶体的回复再生,只能缓慢补足。”

    “治愈后,虽能正常用眼,也不会像先前那般轻易感觉到疲惫酸楚,但目力已无法如初,只能看清七八寸以内的事物,七八寸外则渐变模糊。”

    见年轻人只是静默地聆听自己言语,药老也摸不透其是何心思,问道:“你可明白?”

    姜逸尘回以淡淡微笑,道:“尘儿晓得了。”

    药老见状目露疑色,老眼射出精芒,直勾勾地盯着姜逸尘,似要看出其是否在强装镇定。

    姜逸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旋即苦笑道:“毕竟不会更糟了,不是么?”

    药老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点头道:“心态倒是不错。”

    接着道:“这些天的用药我已吩咐下去熬炼了,你小子老实在这呆上半月,看恢复情况,我试着改换几味药,加强下药劲,看看会否能提升些许药效。”

    今日之前姜逸尘还未与药老碰面,关于凝露台之事,关于自己双眼的情况,他只同老伯在密信中提及,药老却了若指掌,不是老伯提前知会,便是其特意过问的,当下更是苦口婆心地劝他配合治疗,他如何能不动容。

    心下百般酝酿,却知不论何种感激之言,在此等近乎长辈于儿孙的疼爱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药老显然发现了姜逸尘面容上的变化,连连摆手埋怨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总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老头子我看了可不爽快啊,别谢了,谢字出口,就给我提上行礼走人啊!”

    听闻药老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已决意开口答谢的姜逸尘硬生生将话语憋回肚子里。

    好在他心中还有一疑问未提,能避免让局面僵在这。

    遂道:“尘儿有一事不明。”

    “有屁快放。”

    话虽如此,可是老人家却没有一丝不耐烦,显然早有所料。

    姜逸尘见此心下不由怒己不争,他从听澜公子那出师久矣,每每面对这些老江湖时,心理层面的较量似乎总要落于下风。

    当然,此般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他已道出心中疑问:“尘儿所修习的功法在凝露台时引发了天地异象,似也因此,五感通达,十数丈外的景象犹若近在眼前。近些天在来路上,也尝试过将真气运抵双目,确能在短时间内清晰视物,只是极易疲累,难以长久。不知此举是否于双眼有所损伤?”

    药老嘿嘿一笑道:“这便是你小子先前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底气所在吧?”

    姜逸尘听言一怔,心道药老这回可是猜忖错了方向,他真是单纯认为情况不会再更糟罢了,不过,他也不会为此辩解,老人家开心就好。

    只听药老继续道:“在你双眼没痊愈前,这等做法确实有害而无益。”

    姜逸尘能听出药老语气仍较为轻松,想来此法虽伤眼,却仍有应对之道,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即便能达到琴那般境界,目不视物、视物不清终究是件麻烦事,而在紧急关头还能动用他法拥有一双锐利的眼,终不至于太过被动。

    “凝露台那我去过。”

    “武道方面我只略通一二,不过在那人迹罕至之地,噢,更是被称作什么诗天画境之地吧,想来总是于修习内功极为有益的。”

    “你的内功修为晋升获益于此,但你的身体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终是以凡人之躯,承受一方天地精气的汇入,你这臭小子能活下来该是说那《逍遥诀》厉害呢,还是说你这脑袋够灵光呢?”

    “把暂时消耗不了的天地之力化归天地,引导天地之力为你所用,可谓急中生智。”

    “此事只捡好听的说,便是你与天地同体,天地之力都受你驱使。”

    “但你自己应也明白,你只是其中的媒介罢了,而作为天地之力间的媒介,你那身体便径直受了天地之力的清洗涤荡,此间苦楚直接反应于最为脆弱的心室,你那生不如死的感受大抵源自于此。”

    “在此过程中天地之力已由你的丹田及心室贯通全身,双眼自在其中,彼时有天地之力附着,所以你能极目远视,而当天地之力退去,你的双眼已不再如先前,是被洗涤净化过的双眼,此时若能及时治疗,效果自当斐然,现下说来则为时已晚。”

    “你的目力不能恢复如此,亦有此中因果所致。”

    “好在,在你双眼痊愈后,再动用内功通此眼窍,便不会再如先前会伤及眼球晶体。”

    “至于其中的弊端嘛,五脏六腑之精气皆汇聚于目,故眼窍最泄人精神,今后再难有那般磅礴无匹的天地之力供你差遣,通眼窍视物非但需要消耗大量内息,还将损耗不少心神,切记慎用。”

    言罢,药老长端起先前交代弟子们泡好的茶水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

    似乎今日与姜逸尘一会,双眼治疗因是首要之事,这才优先提及,还有余事未尽。

    听得姜逸尘老老实实地应道定会谨遵医嘱,药老才放下茶杯,准备说下一件事。

第五二二章 暗哑无光

    药谷中,草庐里。

    桌椅七八,老少一对。

    二人站在一方桌前。

    桌上有一长匣。

    尽管目力不佳,可在姜逸尘走近草庐时,便已发现桌子上的物事。

    毕竟此中只有一方一圆两张木桌。

    圆桌上是两大茶杯,方桌为此长匣,尤为显眼。

    只是身为来客,在未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前,姜逸尘没去随意翻动。

    此时,在药老的眼神示意一下,姜逸尘才揭开长匣的匣盖。

    匣中躺着一柄剑。

    姜逸尘对此不太意外。

    他眯了眯眼睛,看不清匣中剑的颜色,只能瞧出是深色的。

    那剑看上去并不出奇,若非用绸布裹着,有匣子装着,而是被孤零零地搁在外边的话,倒不容易引起人的留意。

    善用剑者,多多少少都会相剑。

    姜逸尘亦不例外。

    粗略一看,姜逸尘还无法对此剑好坏下定论。

    但只此一见,他在心中已对此剑有个大致评价。

    ——此剑古朴而内敛,历时或上百载,应是柄长剑。

    姜逸尘正如此想着,已得药老在边上抚须念叨着。

    “你们前日刚落脚,这剑隔日便到。南宫在来信上随意提了嘴,大意是说,便是连幽冥教的隐之剑落到你小子手里都没个好下场,铸造得再精良的好剑给你也只是被瞎霍霍,还不如送柄实用的给你。不过,这剑我看着怎么觉着有点像老古董呢?”

    药老口中的南宫自然是老伯左膀右臂之一的南宫雁。

    姜逸尘没想到南宫雁会千里赠剑,更不敢想象那看似老实巴交的南宫叔当真会如此挖苦自己?还是说都是药老在转述时特意添油加醋的?

    经这小半会儿的短暂相处,他约莫有八分把握是后者。

    然则,老人家终究是长辈,自己不好反驳什么。

    更何况所言非虚,皆为事实,自他出岛历练以来,真不知有多少柄剑被自己玩坏了,呃,不对,是被毁坏了!自己虽非爱剑如痴,却也心疼得紧啊!

    回想起那一柄柄毁损于自己手中的剑,姜逸尘便心痛到无法呼吸,不见多少皮肉的面颊微不可察地抽动起来。

    “噫……咦呀!嘿!”

    忽听得一阵咿呀怪叫,姜逸尘忙回过神来,赶忙一闪身,扶稳了药老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没,没事儿。”药老嘴上说着没事,鼻中分明喘着粗气,复又阴阳怪气道,“我说这南宫是不是对‘实用’两字有什么误解?这么沉的剑好使么?”

    药老一面埋怨着那远方的人儿,一面用双手托起从长匣中取出来的剑,丢入姜逸尘怀中。

    渐渐地,姜逸尘已开始适应了药老的顽皮劲儿,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这些老一辈间相隔千山万水的“冷嘲热讽”,自顾自地打量起怀中剑。

    南宫大叔能拿出手的藏剑自当是好剑。

    这剑不出奇,不入眼,剑鞘上的纹路粗细不一更没有什么美感,乍一看像一根扁长的烧火棍,且是通体烧成碳的烧火棍,和古朴稍稍能沾个边。

    带着剑鞘,长都不及三尺,剑身偏短。

    这样的剑看来不比姜逸尘在凝露台上凝结于手的冰棱剑重。

    入手倒有些份量,约莫有隐之剑那般大剑的三分一。

    这才导致药老判断出错,猝不及防下险些闪了老腰。

    姜逸尘左手持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剑锋于悄无声息间出鞘。

    将剑身凑近眼前端详好一阵,忽而放下剑鞘,单单持着剑身向草庐窗边光亮处走去。

    药老见得姜逸尘眉头紧蹙,不明所以,缓步跟在其后。

    “怎么?这剑上还能有何古怪?”

    听得身后疑问声,姜逸尘才知又给老人家误解了,解释道:“噢,里处太暗,看不明白。”

    药老闻言更疑惑了问道:“噢?一柄剑有何好看的?”

    姜逸尘这回可弄不明白药老是不耻下问,还是对医道药道之外的事物不屑一顾,故有此问。

    沉吟半晌以问破问:“不知南宫叔有否在信中提及此剑剑名?”

    南宫雁的来信和赠剑是昨日到的,信件是主,是专程向药老问安的,顺带一提赠剑之事,故而药老没将信件转交给姜逸尘,信上的内容自然还记得不少,遂不假思索道:“有,不过这剑名好像也不怎么好听,叫什么‘暗哑’?”

    姜逸尘复述道:“暗哑?”

    药老确定道:“嗯,就是‘暗哑’。”

    暗哑。

    姜逸尘轻抚着黑剑剑身。

    剑身上有着极其细密的纹路网格,从手指上传来的触感像是一层疙瘩。

    正因为有这层疙瘩,是以在剑身挥动间,破风声极其轻细,非听觉过人者不易觉察。

    在光亮照射下,黑剑没有半点儿反光打照回姜逸尘面上。

    那么在夜色中,除持剑者外,还有谁人能分清这柄剑的去向?

    暗哑且无光。

    不闻且不见。

    很适合杀人。

    不得不说南宫大叔为自己挑的这柄剑确实实用。

    姜逸尘赞叹道:“好剑!”

    药老用鄙夷地目光询问道:“南宫那老小子这些年自然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剑是好剑,可当真实用?”

    姜逸尘用略带自嘲却又颇为严肃的口吻答道:“此剑较寻常的剑短而重,寸短寸险,持重则稳当。想来南宫大叔正是想用这柄剑告诫我,行事稳当些,一旦出剑,剑下必留亡魂!”

    许是论及生死,姜逸尘能感觉到草庐中较为轻松欢快地气氛骤然一沉。

    药老的情绪再不及先前那般高亢了。

    “眼睛养好了,果然还是要去杀人的。”

    老人家的语气显得有些疲累,或是对于这些江湖间打打杀杀之事的淡漠。

    姜逸尘一时语塞,不知该当如何言语。

    “那些事我都明白,只是……终还是希望早日有个尽头。”

    听着药老此番话语,姜逸尘似已了然江湖间帮派无数,为何偏生药谷与道义盟交好。

    一老一少沉默无言,草庐中随而寂静无声。

    姜逸尘不知药老所想何事,他只知道待得双眼痊愈之后,最适合自己做的事便是杀人。

    几日来,他与老伯的往来书信间,既交换了关于百花大会及凝露台一役的看法,也对近日江湖之事做了番讨论。

    于道义盟而言,近日最重要之事除了牛家父女下岭南外,便是不日后,洛飘零将从幽京南归了。

    洛飘零与梦朝歌的归途必将比牛家父女南行更为凶险万分。

    姜逸尘双眼治愈尚需些时日,自然是赶不上护送听雨阁两位阁主南归的差事。

    但三日前,朝廷那一纸“限武令”震动江湖,也让身在后方的姜逸尘大有可施为空间。

    只要姜逸尘能及时恢复,以他现今的一身修为,及外人难以捉摸透的身份,去肃清一些江湖上的流毒,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保驾护航。

第五二三章 江湖朝廷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朝堂之中亦有人,那么,朝廷是不是江湖?

    朝廷是江湖。

    只是朝廷这江湖有着更为明确的条条框框,面上看来总要温和些,少些草野莽劲,多些权谋算计,相较大江湖的直来直去而言,朝廷这江湖便显得有些偏门别类,与大江湖格格不入,故而人们总习惯于将朝廷从江湖当中剥离出来,区别对待。

    不得不说,将朝廷与江湖细作区分合情合理。

    但千百余年中州王朝姓氏的更迭史,无不印证着这种看法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朝廷轻易不起兵戈,一动便是抄家灭门乃至屠族,手段之狠厉,执行之坚决,毫不亚于任何江湖势力。

    仅从狭义上而言,朝廷与江湖间便是密不可分的,始终在此消彼长的过程中,以一种微妙的形式平衡着、共存着。

    大多时候朝廷的手腕都要比江湖更为强硬。

    那般景况下,什么武林盟主纷争,什么正魔两派厮杀,于朝廷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

    朝廷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便什么都可以管。

    在朝廷不爱搭理江湖之事时,便存在一种意外——江湖会慢慢发展,偷偷壮大。

    若朝廷能及时察觉,及时打压,那么,那个王朝的姓氏便能够继续延续。

    若因忽视而致无法约束江湖力量的壮大,有朝一日,王朝统治便有可能被推翻。

    是故,历来改朝换代中,总不乏江湖的影子。

    五十年之前的漫漫岁月长河中,中州不断外拓疆土、壮大国邦,但战争终究是极为消耗国力的,经年累月下,诚然中州是泱泱大国,却也难堪兵困马乏民艰之累,开始修生养息。

    不论龙椅上之人是何姓氏,都会进入这么一段较为平和的国力恢复期。

    所谓时势造人,在中州朝廷陷入委顿之际,中州江湖悄然兴起,在那二三十年间,在朝廷不知不觉间,发展到了百帮争鸣的地步。

    彼时江湖的力量远超朝廷,于朝廷而言实属危局,当朝皇帝自当寝食难安。

    朝廷明面上不敢同江湖撕破脸皮,暗地里多少有所行动,意在逐步削弱江湖的力量。

    恰逢其时,觊觎中州地广物饶的东瀛、瓦剌,观中州朝廷与江湖的一片乱象,不愿错过天赐良机,联合起势,并煽动其他中州邻国群起而攻。

    最终,外夷没能得逞,江湖也好,朝廷也罢,对外到底是一心的。

    只是那战火缭绕了中州三年,不知为现今这局势留下了多少弊病。

    三年抗战,中州自朝廷至江湖均元气大伤,但无可否认的是,大盛江湖受创更甚。

    接下来近二十载光阴里,朝廷韬光养晦,江湖则新陈代谢。

    诸如武当、少林、昆仑等有着久远传承的名门正派退居一隅、淡出江湖。

    而九州结义、四海会盟、道义盟等正派大帮盟,则同红衣教、天煞十二门等邪门魔教彻底接管过江湖大旗,成为戏台上的主角。

    江湖越大,便意味着人越多,各自利益追求更是大相径庭,遂常见正邪两道磨刀霍霍。

    正因此,朝廷渔翁得利,既能于夹缝中求生,还能潜藏幕后挑唆各势力相争。

    在石府覆灭、魔宫倾覆、巽风谷天葬、百花大会流血夜等等一系列江湖大事事发后,坐立不安近五十年之久的中州朝廷终于重新占据了主导权,有机会昂首宣示谁才是中州真正的主宰。

    百花大会流血夜是蛰伏近半百之年的中州朝廷扬眉吐气之夜,那是中州朝廷在江湖面前的一次正名,也是对江湖的一次警告。

    然,仅是如此,还远远不足,朝廷要想真正掌控大局巩固统治,还得让更多兵刃从江湖人的手上卸下,只是,这一步不能走得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颁布《限武令》是中州朝廷走出的第一步棋。

    《限武令》即江湖“四不得”。

    一则:任一江湖帮派总人数不得过千,且不得以任何形式、名义结为同盟,守望相助。

    二则:任一江湖帮派在山门之外,参与争斗者不得超过五人。

    三则:不得出现任何二十人以上的争斗。

    违逆其中任一条则,都可视为扰乱民间安定或是有谋逆之嫌,朝廷不惮于动用军方力量进行强力镇压!

    中州历经千百年之久,对于如何安邦定国,有无数先辈以血淋淋的事例,浇淋出一套凝聚了数十代人智慧结晶的成熟立法。

    只是立法再如何完善,终需要靠拳头来执行,以前朝廷的拳头软,缺乏手段和力度来执行,现下,朝廷的拳头复又硬朗起来,任何势力再想如先前一般视法度如无物,肆意挑衅朝廷威严,都得掂量下自己斤两。

    当然,深谙温水煮青蛙之道的朝廷,非是一味将江湖帮派的活动能力全然掐死。

    这一手《限武令》说到底是在限制江湖帮派的发展规模,避免出现无法把控的乱局。

    但其条则过于简单,因而便存有诸多可操作空间。

    譬如第一条则,虽说是掐灭了九州四海两盟死灰复燃的可能,但不妨碍帮派两两间建立私交关系,只要不动兵戈,无关于帮派存亡,生意上的往来仍可照旧。

    至于两两之间如何开枝散叶,涵盖多少帮派,便看各自本事了。

    九州、四海两盟中的帮派本都为独立完整个体,而在这数年来的鲜血杀伐中,已无帮派人数过千,可说第一条法则于原本的两大盟帮派间,并无多少损益。

    对于本便以特殊形式存在的道义盟而言,更无伤大雅。

    只是现今道义盟明面上的代表更为明确,仅指代菊园和义云山庄二者。

    类似于麒麟、绿柳、水秀这样的山庄,要么断了与道义盟的关系独立存在,要么就地解散,归入道义盟中,毕竟道义盟近些来愈发人丁稀薄,多上这拢共不到半百之人,如何也超不过那千人之数。

    关于第一条则,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红衣教,其次是天煞十二门。

    红衣教细分作十堂,各堂都有较为单一的功能性,合而为一才能让整个大帮正常运转,但十堂之人远超千人之数,为规避朝廷《限武令》,红衣教只得三三四分,将三个或四个功能较能互补的分堂暂分一处,以大分舵的形式维系日常帮派运转。

    天煞十二门在折去一地煞门后,加上总舵天煞宫,仍有十一分舵存在,好在不管总舵分舵都可照原有机制独立运行,如此而言,若天煞十二门有心做大,隐隐然可为中州第一大帮。

    第二条则只限于争斗,因而各帮派间只要不是抽刀拔剑出拳甩腿的大规模行动也未被明令禁止,如此诸如酒水、布帛的生意买卖亦可照常进行。

    第三条则全然是为了控制争斗规模,朝廷终究精力有限,只要不大动干戈,他们便懒得理会。

    自百花大会后,中州武林中已有不少人猜知这《限武令》终会到来。

    目光更为长远者,在朝廷早年前初次干涉江湖之事露出端倪后,便知早晚会有今日。

    此中吃了最大亏的莫过于这些年来与朝廷牵连越发紧密的邪门魔教,被朝廷过河拆桥,倒打一耙。

    事实上若非这些年来江湖正魔两道的势力已全然渗透到整个中州经济脉络中,朝廷的明令绝不止于此。

    朝廷终不可能无时不刻盯着各方江湖势力谨守《限武令》条则,更别提疲于奔命施予制裁,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逾矩过甚,朝廷仍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限武令》出台有其历史必然性。

    早在条则出来的一个月间,发生于西江郡、平海郡、楚郡几处由数十人参与的江湖争端被朝廷军兵火速镇压,便表达出了朝廷的强硬态度,做足了铺垫。

    而姜逸尘、飞飘等人亲身经历的凝露台血战于几日前传入京都,五百名东瀛杀手潜入中州境内之事未被隐瞒,朝廷方面大感震惊之余,亦对受难的道义盟、听雨阁方面进行言语安抚,同时早一步推出《限武令》,明言将打压这类嚣张的江湖行径。

    按姜逸尘与老伯的推论,五百东瀛杀手入境埋伏袭杀之事,决然与朝廷脱不开干系,然而,朝廷偏偏借此推行法令,标榜正义。

    讽刺自当是颇为讽刺的。

    但于听雨阁两位阁主的归途而言确非坏事。

    有这《限武令》在侧,洛飘零一行便不必担心,类似于各方势力汇聚白驹镇狙杀牛家父女的情况。

    姜逸尘不知眼下除了一曲流年阁的雪清欢外,还有谁人和洛飘零、梦朝歌同道。

    按理说,回程中雪清欢应避嫌自行,由听雨阁遣出三名精锐护送洛、梦二人南归。

    如此一来,他们五人可能面对的最糟情况,莫过于一路上一直有三组五人小队的默契袭杀。

    这默契点则在于三方势力不可同时出现,否则亦有为共达目的结盟之嫌,听雨阁方面大可凭此请动朝廷出兵相援。

    纵然洛飘零无法舞刀弄剑,梦朝歌实力有限,但想必没有任意一方有足够自信可凭五人之力,强压过三人,掳走或是截杀洛、梦二人。

    是以,当此情形下,朝廷之《限武令》,无异于洛飘零一行之护身符。

    从时日发展之巧合来看,姜逸尘不排除此令之推行,有洛飘零暗中施加的一分力。

    姜逸尘放下茶杯,咂巴着嘴,一面品味着药谷自制养生茶的独特滋味,一面梳理出早已被洛飘零、老伯等善谋者所洞悉的中州大势,更为明确了自己的作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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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