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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三八章 暗杀之剑

    所言似问非问,显然萝卜心中已有推论。

    孤心魂没去否认。

    事实上,若无意外的话,此次红尘客栈于听雨阁所谓的帮助,很可能落到空处。

    毕竟听雨阁的车马实在跑得太快了。

    想必明日天黑之前,两位阁主便可安然回到江宁郡了。

    只是在当前这局面下,即便江宁郡是那火海刀山,应也有人会硬着头皮去闯闯吧。

    至于踏入江宁郡前可能遇见的意外,大致可分三种。

    其一,是有人料见先机,更早一步进行布局。

    其二,是听雨阁内部或是吕家方面出现奸细,再此之前走露了风声。

    其三,则是朝廷假江湖之手、江湖扯朝廷大旗的伎俩,跳出《限武令》的束缚,对听雨阁采取超规格的行动。

    三种可能的概率逐一递增。

    而红尘客栈所为,便是希望在意外发生时,务必救得梦、洛二人性命,哪怕是从旁拉听雨阁一把,让对方承一份情,以期未来的进一步交涉。

    孤心魂就此将昨日帮派会议间众人的数种推测对萝卜复述一番。

    期间不知是帮里何人瞅见院内师徒月下畅谈的妙景,特地派了些酒水用食来,颇为体贴。

    自称酒量不济的萝卜在和孤心魂对饮完两壶酒后,后者已满脸醉意,双眼只能撑起一条缝,而萝卜自己却还面不改色,举止从容,不过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再少言寡语。

    本极少深入交流的师徒难得地聊到了深夜。

    然而今日的话题似乎完全没法避开听雨阁不谈。

    尤其是此前不解红尘客栈为何援手相帮听雨阁的萝卜,非但对听雨阁的态度大有改观,且每思及朝廷很可能真会自掌嘴脸驱使一些江湖力量来破局时,便极其义愤填膺。

    “朝廷势弱之时,皆不耻为鹰犬。”

    “朝廷势强后,却又争当爪牙。”

    “哼,江湖……”

    萝卜把着酒壶醉语呢喃着,声音很轻,却满是轻蔑之意。

    孤心魂也不去辩解太多,只说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萝卜无奈叹道:“但愿不要有那些意外才好。”

    孤心魂摇摇头,身子随着脑袋的晃动摇摇欲坠,看似随时要从石凳上摔下,却在此时倚着石桌边缘,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说教道:“任何事情只要存在意外状况,不管发生可能性有多小,都要按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

    “先前所提到的三种意外,别说我们,就算是听雨阁自己都无法完全杜绝。”

    “可正如我们明知可能帮不上,还是得遣人去走上一遭,单是我们能够打听到的情报,便足够证明听雨阁已提前对可能发生的意外进行布局。”

    “譬如藏在听雨阁的暗影十八骑已分批离开了江南。”

    “十八骑打散后实力或略有削减,可每五人一组也足矣肃清一小部分麻烦。”

    “还有蜀、黔地这些前些天开始,每天都会死不少江湖人,有些小门小派就此除名,还有些曾在九州四海叫得上名号的帮派也岌岌可危。”

    “这事应也和听雨阁脱不开干系。”

    “毕竟谁都不希望在前头拼死拼活,老巢却被端了。”

    “只是听说那杀人者不过一人一剑,真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

    ……

    “是他。”

    “只能是他了。”

    西江郡幽死洞中丝毫觉察不到夏日的炎热,哭娘子轻拭去嘴角边沾着的几滴酒笃定道。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她又接着补充道:“从五天前开始,每天至少杀死十人,最多曾在一夜之间连杀五个帮派二十三人,这些人不是在出恭时遭了毒手,便是在床笫欢愉间或是在睡梦中死去,总之都是在不经意间身首异处,都只有有预谋的暗杀能做到。”

    “而不论他的身份是杀手夜枭,还是黑无常,都不难做到如此缜密的布局和干净利落的下手。”

    “再者,这人三天前不是惊扰到了屠龙阁么,小熊难敌其手,还是武厉翺亲自现身解的围。”

    “小熊的剑术虽难媲美若愚、云小白几人,却能力压俞乐之流,而这人不仅剑术不在小熊之下,且能在屠龙阁两大强手之下无恙退去,可见轻功也不差。”

    “可别忘了云小白曾只身去过百花屿,在此之后约莫一个来月,便有一盲眼剑客现身于平海郡附近的盐城郡,出现在护送牛家父女的队伍中。”

    “药谷虽在岭南,可要借着深山老林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蜀、黔两地来,实在不难。”

    “只能说,那江小子命硬得很,跳下阴阳桥后大难不死,在药谷疗完伤后,出来更为生龙活虎了。”

    哭娘子一边举例一边做着分析,似因酒至兴头,总不时伸出香舌舔舐着自己的双唇,双眸里尽是雀跃神采,尽管已知其名为姜逸尘,却还是将他当作江城子来称呼。

    一番长篇大论自然不是自言自语,此时此刻在这清冷的洞中幽冥教五巨头齐聚。

    上首处坐着教主冥河,四大判官分列左右两侧。

    哭娘子和夜殇在冥河右手侧,幽鬼和卢昊在另一侧。

    五巨头凑在一处可不是光喝酒,而是探讨着当前江湖局势,毕竟这些天来的江湖实在不太平。

    听罢哭娘子所言,幽鬼立马接道:“真是他的话,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哭娘子为自己添满了酒,举觞朝幽鬼晃了晃,示意敬他一杯,并说道:“老鬼还在担心江小子会对我们动手呐?”

    幽鬼在喝酒一事上从不含糊,干脆地一饮而尽后,亮出三根手指头,说道:“我只知道三件事。”

    “第一,那小子在这幽死洞里可待了不少时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知道知道了多少。”

    “第二,虽然难以置信,可如果那小子便是那盲眼剑客的话,那便说明他也参与了凝露台那一战,那一战是何结果不需多说,却不难想见那小子而今已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第三,那小子一路杀来,离西江郡也不远了。”

    幽鬼郑重其事地前后晃动着三根手指,说道:“不怕那小子直接杀进来,就怕那小子偷摸躲着,时不时跳出来给我们两刀。”

    未待哭娘子出言,一直默默喝酒的夜殇先道:“他不会。”

第五三九章 践行午宴

    正值午膳时分。

    当地小有名气的饭馆中,早早挤挤一堂。

    嗯,是挤挤,不是济济。

    互不相熟的食客挤凑在一桌,各点各的吃食,自顾自的味蕾。

    靠角落的四人桌也坐满了客人。

    当中有个白衣人。

    远远一瞧,像是个富家公子,因为有几分贵气。

    走前两步再看,却又像是个游侠儿,因为有几分风尘。

    近前细细打量,便觉着应是个书生,因为太过瘦削老实。

    姜逸尘并没往自己脸上鼓捣太多肉皮毛,只在眉眼处、鼻梁处和面颊处稍作了些手脚。

    易容不一定非得从头到脚彻底改头换面,只要平平无奇、和光同尘、不惹人瞩目即可。

    此刻,他右手筷子中夹着挂有几颗青葱、蘸着几缕汤汁的牛腩肉块。

    左手上抓着根皮薄澄亮、肉白紧实的大鸡腿。

    面前除了摆着锅红烧牛腩、刚被扯下一条腿的大半只白斩鸡外,还有摆放齐整满盘油光的脆皮烤鸭,以及被层层辣椒掩盖住的鱼头。

    也就是这家饭馆在当地吃得开,否则要一下吃上这些草上走的、地上飞的、水上飘的、河里藏着的,还真得去那些名头响亮的大酒楼、大客栈才成。

    这顿午饭姜逸尘吃得很奢侈。

    看着很贪婪。

    但吃相还是保持得很文雅。

    姜逸尘平日从不吃多,至少今日桌上这些吃食够他分三四顿吃完。

    委实是这几天累着了,饿坏了,特地犒劳自己来的。

    绝没有铺张浪费、惹人眼馋的意思。

    这几天,他忙着杀人。

    为了闹出足够大的动静,他需要杀很多人。

    为了让蜀黔一带的武林风声鹤唳,他需要悄无声息地杀人,且让人无从追查到他的踪迹。

    为了在尽量短的时日里,造成最轰动的效应,他的一切所为都得足够快,且教人后知后觉。

    就像那辆跑往江宁郡的快马一般迅雷不及掩耳!

    这次行动从谋划到施行前,除了隔着万水千山的老伯通过书信给予过一次点拨外,统统由姜逸尘亲策亲改善。

    而几日来,当计划付诸实践后,显然是更为劳心费力的。

    若不是往脸上贴了小半两猪肉,仅是五天下来,小姜已瘦得颧骨突兀可见。

    五天来,没有一头猪死在姜逸尘剑下,江湖人士却足足有四十九人。

    之所以当下还能把午饭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吃得这么问心无愧,是因为早在确定这些下手目标前,他便找足了杀人的理由和借口。

    每一个人的相关信息,既有道义盟暗部提供的情报支持,亦有当年飞飘等人于西江郡雁回客栈收集查货所得为佐证。

    不论是为百姓惩奸除恶,还是为中州武林剔腐除毒,那些死去的人都可谓死有余辜。

    死者中掺杂有百花大会当日将姜逸尘逼下阴阳桥一十三人中的七人。

    数十个江湖人士,囊括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江湖帮派,不同帮派的个人间鲜少有实质联系与相互往来,亦不存在多少共通点,容易将这些人的死因串联起来。

    涉及面广、相关死者牵连点少、强弱不一等等,各种无序而不对称的信息反馈到明面上来,便成了个极为复杂的局面,一时间琢磨不透行凶者意图的蜀黔一带江湖各派惶惶难安、人人自危。

    倘若教他们知晓这罪魁祸首竟在此安然享乐、大块朵颐,势必在第一时间蜂拥而至,来将这厮粉身碎骨!

    说来巧也不巧,真就有一位对姜逸尘近日所为了若指掌之人坐在其正对面。

    只可惜这人似是个哑巴,几乎从进门到现在,一声不吭。

    这人又不是个哑巴,毕竟也跟店小二要了一桌饭菜。

    不过这人要来的一桌饭菜有且仅有两样。

    一大碗饭特稀米汤特多的稀饭,和两颗拳头大小的素白馒头,朴素至极。

    配合着那一身行者打扮,要不是脑袋上还留着头发,视之为苦行僧并无不妥。

    事实上,这人比之姜逸尘要黑壮不少,可还是不难从那松垮的面皮上看出,应是最近瘦下来的斤两,此人无疑正是同姜逸尘一道从药谷溜来的紫风。

    紫风是此次行动中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

    为将影响力最大化,姜逸尘将战线铺展得很开。

    一夜之间连杀五个帮派二十三人,光凭姜逸尘自己可以办到,可难保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部署。

    将同一路线上稍弱些的角色交给紫风处理,提高行动效率的同时,打时间差形成一人所为的假象,这便是紫风为姜逸尘带来的助力。

    只不过,那个从覆灭石府阴影走出,三年来强自摒弃所长改换用剑,在护送牛家父女时为求稳妥重拾匕首却再次目睹至亲之人死去的大年轻人,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风浪,或者说所经历的杀戮,不及姜逸尘之十一,此番在亲手了结了区区二十一人的性命后竟食难下咽。

    当然这或许与三天前一次失手,被对方朝胃部狠狠踹了一脚有关。

    鉴于此次行动计划之缜密,紫风捱的这一脚,已是二人组受到的最大伤损。

    两天前,姜逸尘便让紫风罢了手,一来是出于对紫风状况的担忧,二来则是随着风声逐日传开,每过一天,他们所面对的困难便要多上数重。

    就连他自身也毫无意外地被盯上了。

    为数不多的眼线他能顺手除掉,却有条尾巴极不容易甩开。

    便是为了甩掉那尾巴,他才不小心撞上屠龙阁的小熊和武厉翺。

    好在尾巴被成功甩开,而他也没在屠龙阁二人手上吃什么亏。

    虽然屠龙阁无法去证明他便是那神秘杀手,可经此一事,反倒更添凶名。

    今天这顿饭说是给紫风践行,就此分道扬镳。

    一人还要继续杀人、继续和这些江湖人周旋。

    另一人则要回江宁去听候吩咐。

    可二人明明在一张桌上吃饭,非得装不认识,说话还得靠打机锋掩人耳目。

    面前摆的、嘴里吃的更是天差地别。

    实在是古怪至极,滑稽至极,若非这饭馆里包罗万象,这副情景未免耐人寻味。

    更好在同他们坐在一桌的既没有女人,也没有孩童,更没有老人和僧侣,只是质朴的庄稼汉,上桌后多顾着吃饭,时不时唠两句家长里短,才让他们二人有了一丝说话空间。

    “兄弟,胃口不好就去找大夫看看,这么下去不行的。”

    姜逸尘大口啃着鸡腿,对着对面行者露出个善意而慈悲的神色。

    姜逸尘自然知道紫风是何情况,只是他这略懂皮毛的假大夫诊断不出是何毛病。

    话中之意,便是让紫风回江宁时顺道去趟药谷让专业人士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

    紫风闻言抬头,咽下一小口馒头,按捺下婆娑泪眼,冲姜逸尘苦笑颔首。

    ……

    ……

    幽死洞中,未及幽鬼开口辩驳一番,一白影骂骂咧咧地飘进场中。

    “是他,是他,就是他!”

第五四零章 其意难平

    整个幽冥教中除了总是大大咧咧的锁爷、枷爷会如此不合时宜地横冲直撞外,也只有白无常会这般风风火火了。

    当然,用叶凌风自己的话来说,实在是自己的脚步太快,来不及叫人通报一声,人就已经到这了。

    好在幽冥教本就不是个死守世俗礼法之处,见是他到来,众人的第一反应只会是这家伙又带来了什么消息,而不会是这家伙以什么姿势出现。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今儿洞中五人在瞟向叶凌风后,非但不急于听知叶凌风带来什么集训,反倒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汇聚一处。

    五道目光落在那白净面颊的半截羽毛上。

    那是根纯白无瑕、不沾尘埃的羽毛。

    与此大相径庭的,是素来总把自己打理得白净整洁的白无常,尽管时下衣衫如新,可那一脸疲态和风尘令其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模样。

    难得见叶凌风这副吃瘪模样,哭娘子噗嗤一笑,好奇着凑趣道:“哟呵,黄鼠狼是夜半偷鸡,咱小叶子这是大白天跑去和野白鹅较劲呢?”

    叶凌风三两步来到哭娘子桌案前,毫不客气地把抓起酒壶,壶嘴对人嘴,仰天长灌。

    冥河等人倒也十分有耐心,由着叶凌风通过那细长的壶嘴慢吞吞地将酒喝了个够。

    酒水下肚,叶凌风抖擞了几分精神,砸吧砸吧嘴,整理了下思绪。

    旋即将酒壶摁回桌案上,忿忿不平道:“那杀手就是姜小子!”

    当下众人才恍然回神这家伙刚进来时的情景。

    “还真是不出所料。”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哭娘子,拍手称快不到片刻,转而怅然若失起来。

    冲幽鬼眨着凄楚可怜的眸子,捂着心口,哀声叹道:“老鬼啊,先前要是咱赌一把就好了,又能从你那赢来不少好东西。”

    也不等脸色变得更差的幽鬼有所回应,哭娘子又变得像是个渴盼某个礼物已久的俏皮姑娘,仗着离叶凌风近,急不可耐地探出右手意图摘下那贴附在其右脸上的鹅毛。

    叶凌风就知道哭娘子爱上手,赶忙抬手虚挡在右脸前,撤步往后一躲,便是一丈距离。

    哭娘子观察入微,早一眼辨个仔细,一手摘了个空,也不着恼,呵呵笑道:“看来是招惹上咱那小江子了呀?被他的剑削掉了半两肉?”

    这回叶凌风也被带着扯嘴笑了笑,叹道:“他认出了我,想给我个警告,要不是我硬凑上去,也不至于破相了。”

    随后叶凌风一面摇着头绕到哭娘子身侧坐了下来,一面念叨着:“那小子现在可高深莫测的很,那种压迫感不亚于百花大会当日咱们临走前所能感受到的状态。还有,我没看清他是怎么挥剑的,跟上前一步才惊觉要遭,若非避闪得快,我这右脸从今往后可就得被刻上一道剑痕了。”

    叶凌风只说了这么多。

    便认真对付起桌案上的吃食。

    他实在是饿坏了。

    将话带到,将最新消息带来,接下来该操心的是在座几位。

    一席话落,洞中随之陷入了默契的静默中。

    上座的教主冥河,生得既横眉怒目、须发皆张,带着七分凶戾之气。

    又宽脸大耳、体态雍容,显三分富贵荣华之相。

    半鬼半神,恰有几分民间传说中阎罗王的模样。

    冥河不急于表态,只是伸出两指轻轻架起那在常人手中大如号角、在其手里却似精致小巧夜光杯的犀角觥细品慢酌着。

    其左下首处,夜殇回到了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的状态,哭娘子则端酒和叶凌风轻碰了碰杯。

    右侧,幽鬼往嘴中猛灌了一大口酒,可想而知心有不忿亟待发泄。

    唯一一个在叶凌风语毕后停止饮食,只并拢双指在桌案上无节奏敲打若有所思的,是长脸宽嘴铜铃眼、身着汗褂、袒露出两青绿臂膀的“嚎”判官卢昊。

    少刻,果然是幽鬼率先“发难”,怪石嶙峋奇丑无比的脸狠狠地抽动着宛若地动山摇,嘶声道:“我还是之前的看法,洛飘零管不得,这小子却不能不管。”

    幽鬼未重复一遍先前的观点,只此一言静待哭娘子或夜殇来答,再尝试去反驳、说服二人。

    然而,幽冥教四大判官,“鬼”“嚎”两判官重武,“哭”“狼”两判官重谋。

    要想在言语上牵着“哭”“狼”二人鼻子走,显然不易。

    只听哭娘子款款道了句,“老鬼啊,这当口可不该意气用事。”

    幽鬼便由说服者反转为自省者。

    他很快意识到哭娘子所谓的意气用事为何。

    他对洛飘零终究还是意难平。

    数年之前,各方势力暗中围剿石府,艺高人胆大的幽鬼本以为可凭一己之力拦下漏网之鱼,怎料抢功不成反受力竭的龙耀和那一干名不见经传之辈重创,虽未丧命却不得不闭关将养经年。

    那一役他过于小觑了龙耀座下首徒洛飘零,换来多年苦痛不堪。

    屡次出关听闻其人武功尽废,却凭智谋在中州江湖上搅风搅雨,心怎能安?

    按捺住坐卧不安的心许久后,再见即是百花大会,彼时对洛飘零打有小算盘的绝不止他一人,可在大乱之下,对方嗅觉极其敏锐,早早便逃之夭夭。

    当从幽京传来有关于洛飘零的风声后,在钦佩震惊之余,幽鬼再也坐不住了,此子不除,他这辈子都得惶惶度日。

    大半月前,他成功说动冥河让他带上四人欲在洛飘零南归途中设伏。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洛飘零生生熬了近一个月时日仍未动身离京。

    直至蜀黔两地传出数起暗杀动作,各派心有惴惴,幽鬼才带人匆忙回赶,留下同行的叶凌风去查清具体情况。

    当叶凌风将姜逸尘这条线索带来,相隔千里之地的事件脉络已彻底呈现在幽冥教众人眼前。

    幽鬼想拿姜逸尘开刀,并没有多少恨意,更多是防范之心和报复之意。

    之所以说是报复,便是在他心里,不允许洛飘零忽略幽冥教、忽略他的存在。

    洛飘零一日不对付幽冥教和他,他若什么都不做,就是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才能化解潜在危机。

    一番无用的折腾后,洛飘零他是管不着了。

    对姜逸尘下手,既可暂解心头郁结,还有先前所言的防范理由,幽鬼哪会轻言放弃。

    正当幽鬼打算再次强调下,姜逸尘与洛飘零好比道义盟与听雨阁,任由对方行事恐有大患时,夜殇先一步张嘴,占住先机。

    “老鬼哥稍安勿躁,刚刚我说到这小子不会对咱幽冥教动手,接下来,便说道说道为何老鬼哥的顾虑不值一提。”

第五四一章 洞府长辩

    从国到家,不论对外如何一致,在内时总免不了因立场不同、利益各异、意见相左而争论,乃至争斗不休。

    江湖帮派更如是。

    幽冥教立派久矣,内部争端亦屡见不鲜,能长存至今有多少是靠同门血骨铺垫出来的,矣不足为外人道。

    所幸当世幽冥教中教内争端始终未上升到见血掉头的阶段,至于今日这种舌战情景,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似乎早便习惯了以一敌二,已将思绪理清的幽鬼可没打算让夜殇也来番长篇大论,让其在处理姜逸尘的问题上定下个和平基调,只怕木已成舟,遂直接冷哼打断。

    “你以前那套说辞可没太多说服力。”

    “交易,是个失败的交易。”

    “这小子学走了《阴风功》才有如今这般成就,可在教中有大半时日都是在万毒冢渡过的,如何于教有益不敢苟同。”

    “反倒是在临走前捅出了两三篓子,要没百花大会上尹厉那一出,恐怕没有那些名门正派来找麻烦,本教也要成众矢之的了。”

    “这与养了条白眼狼何异?”

    夜殇听言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老鬼哥说得对,这笔交易,我们确实没赚太多。”

    “但,并不完全是失败的。”

    “那阶段,教主率众入昆仑境,教中尖端战力只余你我二人,老鬼哥又需闭关休养,正是巢腹空虚最怕后院起火之时。”

    “也是在那时候,有人摸到了教门口。”

    幽鬼眯了眯眼,未思考太久,便道:“追月?那七叶一枝花是事先安排好的?”

    夜殇道:“我想老鬼哥活了这大半辈子,应该很清楚,再如何游走于江湖边缘,江湖人终归是江湖人,更何况这女人的特点如此鲜明。”

    听到“女人”二字,哭娘子忍不住插了句嘴,佯嗔道:“其实呀,男人女人都一样,特点太过鲜明就极容易被利用。”

    说着她伸出两手食指,对着右手食指道:“七叶一枝花一直是我们教中不可或缺的药材。”

    又对着左手食指道:“追月呢,对于越是新奇的事物就越感兴趣,只要适时将她带到合适之处,让她看到那不同寻常的七叶一枝花。”

    最后,哭娘子将两食指面并在一处道:“那么,追月姑娘便不得不和我们产生交集。”

    “而这天下间,似乎没有这位追月姑娘不愿去的地方,有她三天两头跑来山门前叫阵,还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老巢在哪?”

    “至于谁能把算盘打得这么响,这江湖间我实在数不出几人了。”

    见哭娘子双掌抱脸托腮,似乎真在数数,又似在沉吟。

    夜殇顺势接过话头,道:“有了追月的‘牵线搭桥’,找麻烦的自然也就上来了。”

    “和兜率帮搅和到一起的埠济岛那些人可不是安分主儿,不过好歹算半个同盟,只在暗中窥探,未有冒进之举。”

    “听雨阁便不一样了,他们已经通过其他线索顺藤摸瓜来到西江郡,且有不少高端战力汇聚于江临镇上。”

    “有洛飘零在昆仑境牵扯走大批人马,这些人便能在比往常更为松懈的环境下,去探寻各门各派的底细。”

    “虽偶有意外,但他们做的已足够成功,否则那日黑无常也不会在冥府之握的外边,拦下个听雨阁的姑娘了。”

    “那姑娘也被我发现了,我能留下她的性命,也看出了姜逸尘是在救她的性命。”

    “只是,我若要当场留下那姑娘性命,姜逸尘会不会袖手旁观另说,在江临镇上的那些听雨阁人一定不会不管不问。”

    “石府覆灭之事我们也是参与者之一,此事一出,对方在盛怒之下,势必会不顾一切来端掉我们的老巢。”

    “届时,想来老鬼你我或许有幸先一步到真正的幽冥地狱里做个伴儿。”

    听着夜殇将话头拉得越来越远,幽鬼虽只是微微皱眉,脸上却已愁云惨布,言听即此,不服气地说道:“听雨阁而今势大不假,早在一年多前不见得如此,何必这般长他人志气,此中详细还是你臆想居多。”

    夜殇不在此特作解释,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不过我心中既已生疑,自然会去试试另一种可能——和他进行所谓的交易。”

    “我让他把那姑娘的人头带回来,不论人头有无或真假,只要他还能回来,还敢回来,便足够说明两件事。”

    “——《阴风功》他势在必得。”

    “——他与听雨阁间关系匪浅。”

    “同时,我也能借他之口,将在幽死洞中所见的虚虚实实述说与听雨阁那些人听。”

    “如此一来,他们不得不权衡利弊为姜逸尘在我教的潜伏做考虑。”

    “二来,聪明人绝不会在一知半解时做决定,在未弄清我教详尽前,他们不至于舍身犯险。”

    “而幽死洞,便能获得门前一时安宁。”

    “这笔交易到此,双方还算是互惠互利。”

    “接下来的时日,你我也都了然。”

    “杀戾最能助长《阴风功》的境界,初时很容易沉溺于其间而不自知,那时候姜逸尘便为教里除了不少敌患,不然,仅凭一身功法却毫无功绩,又怎能当上黑无常?”

    “其后那山狮也好,姬千鳞也罢,这些篓子,说到底,只是捅的时机不对。”

    “于我教而言,一点不亏。”

    “可惜的是,这个交易没能继续下去。”

    “我想,如果他还能是黑无常的话,那我们可要轻松不少。”

    夜殇举起酒杯与哭娘子极其默契地隔空一碰后,一饮而尽。

    听到这,幽鬼轻舒了口气,故作悠哉道:“确实,你们的示好已经给足了,那小子还不接,说白了还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个‘邪门魔教’……”

    幽鬼言语未尽,哭娘子已急不可耐地截语道:“他也没不答应啊,不是在犹豫么,被跳出来的尹厉给打断了。”

    夜殇和幽鬼举杯对视半晌,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夜殇道:“这么说,我们还有机会。”

    幽鬼道:“不,你想多了。”

    夜殇道:“老鬼哥还是觉得不能放任那小子不管不顾?”

    幽鬼道:“你还没说服我,交易这档子事可说是不存在了。”

    夜殇也不恼,自干了一杯,接着道:“那便说说这小子的品性。”

    幽鬼不禁笑出了声:“品性?你想说这小子顾念旧情?”

    幽鬼连连摇头,粗声道:“你应该清楚,人性这东西是最为靠不住的,可共苦难同甘,朱家开国皇上黄袍加身后绝口不提昔年乞讨之事,更别说对那些落难街头的流民施以任何援手。”

    “人上人尚且如此,又遑论一黄口小儿。”

    许是终于作出了掷地有声的反击,幽鬼心中暗暗为自己称快,也利落地干了一杯。

    哭娘子闻言笑道:“老鬼哥此言差矣,这小子现在的处境并不见得好,那些正道人士见了要么就视为仇敌,要么便觊觎他一身秘密,反而躲来咱们‘邪门魔教’这边,日子能过得更舒坦点呢。”

    “胡闹!”幽鬼愤而击案,“养了条白眼狼,走了便罢了,再回来,可不得千刀万剐了他,你们就不怕继续让他在我们这待下去,迟早再被咬一口,幽冥教便当朝不保夕么?”

    夜殇道:“重点便是在这了,老鬼哥,你觉得除去过往那些仇怨外,那小子,或者说道义盟和听雨阁,有必要紧盯着我们幽冥教不放,甚至专程做个预案方针来对付我们?”

    话已说到这份上,幽鬼倒也不扭捏,大方承认道:“江湖本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夜殇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只补充道:“除非,天要塌了。”

    俗话说得好,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不见了。

    任何仇怨在天塌地陷面前都不如只小花狗,还会有人去惦念。

    换作以往的江湖,一个帮派或是家族被多方势力剿灭后,仍有残余,起势之后必得是反将那些实力给除之后快。

    然而,倘若这个江湖所依附之地都已摇摇欲坠,那些“残余乱党”便未必会急于报仇雪恨。

    幽鬼没有被夜殇此言击垮,说道:“这些也不过是你的推论,终究当不得真,保不齐他顺手就捅咱们一剑。”

    为免双方陷入无意义地推理拉锯,哭娘子只得站起身来再次帮腔,做个总结性陈述。

    “其实咱们教中最重要的,不过是丹药和人。”

    “只要人还在,丹药总有机会去炼。”

    “江小子所看到的,已是咱们这最坏的一面了。”

    “但他能拿这些人做什么?”

    “也难拿出更好的方法来安顿这些人了。”

    “至多来找我们讨个说法。”

    “而只要这天塌了,或是变了天,这说法也便不需要了。”

    “至于江小子能和我们牵扯上的仇怨,无非是丹霞山庄追屠无相门,以及西山岛那一遭联合奇袭。”

    “丹霞山庄已被血洗,后续事宜是兜率帮妄动心思,与我们无干。”

    “西山岛那一回,大家都有掺和,这江小子本来也是为报这仇拿地煞门开的刀。”

    “然,世事多变啊,他还没来得及对我们下手,就不得不接受小夜夜的厚邀,成了我们的人。”

    “现在的他,还真难直接对我们下手。”

    “总而言之,我和小夜夜都认为,朝廷那边已阻止不了洛飘零回到江宁郡了,杀手夜枭又在蜀黔一带杀的兴起,虽说极难无止境地杀下去,但这两点的存在于朝廷而言可谓如鲠在喉。”

    “毕竟朝廷最近暴露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二人在两地各司其职,很可能殃及朝廷几方势力的原有布置。”

    “坐视不理,吃的可不仅是哑巴亏,还可能丢了大局。”

    “朝廷那边早晚会出招,而我们则要做好应对朝廷动作的准备,莫要再给朝廷当枪使。”

第五四二章 绿叶蚂蚁

    幽死洞中的长辩没有持续太久。

    幽鬼死咬着防范于未然,据理力争。

    任哭娘子和夜殇再如何舌绽莲花为姜逸尘开脱辩驳,都无法绕开立场不一的根本点。

    两两都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总得有人来拍板拿主意。

    冥河便是这拍板拿主意的人。

    冥河很清楚自己不够聪明,他相信四位得力干将会给他个满意的答复。

    所以,自打叶凌风入洞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在等,等着四大判官商量出一个、两个对策来。

    再权衡利弊,做取舍。

    他很有耐心。

    当然,任何一个吃过大亏后的人,大多都会更长记性,更为耐心。

    六年前,幽冥教的丹药炼制便陷入了一段瓶颈期,且因长时间未有新药成丹、研发能力滞后、成品丹药药效不尽人意等问题饱受诟病,更是受到了隐秘而严厉的警告。

    为此,幽冥教不得不在各地生事作乱。

    一来,是为削减人手用度,缓和下日渐臃肿而累赘的阵容。

    二来,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抛砖引玉”,靠着有问题的丹药,逼出江湖中潜在的丹药行家现身反击,从而将人才招致麾下,或以合作的方式,以此提高教中炼药底蕴。

    这种低成本,又可说是草菅人命的手段,实属无奈之举,却很是符合幽冥教“邪门魔教”背有的臭名。

    臭名之下,自然难招募来什么人才。

    多是些或资质平平而眼高手低、或毫无功底却剑走偏锋的鱼目混珠之辈,来到帮中要么熬不住较为艰苦的环境偷偷溜了,要么便有一日是一日地混着,至今都还没能出现个孟婆能看上眼、给跟着打下手的副手。

    所幸东方不亮西方亮,人才找不到,合作伙伴却捞到几个。

    当中最教人觊觎的莫过于那个藏于苍梧山深处、传承久远却鲜为人知的云天观了。

    为将那苍梧一隅收入囊中,同时为壮大教中基业,幽冥教对那一役可谓筹谋许久。

    谁知本该悄无声息拿下的一战,因为数个意外人物的介入,枝节横生,功亏一篑。

    两年前,幽冥教败走云天观,冥河没有去怪罪任何人,但他对于手下判官们的信任却出现了动摇。

    那是他为数不多地一次没去信任三位左膀右臂的判断。

    彼时幽鬼还未出关,哭娘子和夜殇带着大队人马黯然归来,冥河却不顾劝阻,毅然决然带着“哭”“嚎”两判官及一众战力去往昆仑境,意图靠生擒得洛飘零,补云天观耗损的人财心力。

    岂能料,就这一次略显意气用事的决定,便让幽冥教元气大伤。

    自巽风谷灰头土脸归来后,幽冥教教中虽说尖端战力尚在,可中下层人手大大锐减,以致教中日常工作运转都难以为继。

    那段时日是幽冥教近十年来人手最为紧缺、底子最为单薄,冥河自认为最阴暗的日子。

    也是在那段时日里,那个他仅见过寥寥数面、只觉得是老实干练的黑无常横空而现。

    不论从行事能力还是从武力杀伐来看,这个黑无常都要比上一个强。

    冥河在阴郁中不断自省反省,仔细想来,其实苍梧山那一役除了没拿下整座云天观外,以一些虾兵蟹将的伤损,换云天观珍藏的丹药及药卷,实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自那之后,冥河的耐心便如寒潭深水,风雨难惊。

    眼下,听罢三个判官的说辞,冥河倒是真希望这黑无常能回归幽冥教为他所用。

    可如果得不到呢?

    便毁去?

    冥河自认没有那么幼稚,非此即彼。

    诚如哭娘子、夜殇所言,晾着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可显然,现在还未到冥河做出决定的时候,因为还有个人同他一般一语未发至今。

    在另三位判官互抛观点互塞言辞间,卢昊并拢的双指时而敲打着桌案,时而停靠在桌案。

    他没向任何人敬过酒,也没有任何人朝他敬过酒。

    他敲打桌案时也不扰着别人,那声音应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仿佛与在座任何一人都格格不入。

    只是在幽冥教中没人会把他视若无睹。

    毕竟他也是四大判官之一。

    很快,他便不得不开口发言了。

    因为冥河已经问出了口:“小昊,你怎么看?”

    卢昊停止了双指的敲击,没有行什么大礼,却是朝冥河方向端正了下身子,说道:“既成威胁,不可不管。”

    此言一出,哭娘子撅起嘴扮不快,夜殇不以为意地继续饮酒,幽鬼默默侧头噙笑表示赞许。

    叶凌风则极不自然地伸手轻抚过自己脸上贴的鹅毛,似乎在说“这怎么管”。

    果然冥河跟着问道:“那该怎么管?”

    卢昊指了指自己,对冥河郑重道:“我去管。”

    未待其他四人做出反应,叶凌风先跳脚道:“你追不上他!”

    卢昊看向叶凌风,道:“或许他会来找我。”

    叶凌风眉头一皱,满脸不可置信,却知卢昊是从不开玩笑的主,他能说出这话来,定有什么倚仗和把握。

    哭娘子和幽鬼相顾惘然。

    只有夜殇在倒酒入喉时,手腕稍稍一颤,似是猜想到了什么。

    冥河亦颇为不解,继续发问道:“为何?”

    卢昊道:“西山岛那回,我去的。”

    ……

    ……

    踏、踏、踏。

    盛夏时节,越靠近江南地域,便越容易觉着被一片郁郁葱葱包裹围拢。

    一辆大黑马车自北向南平缓而迅疾地行进着。

    那些马儿光看着便不是普通马儿,拔腿矫健,落蹄稳当。

    马蹄声非但不嘈杂急乱,反而极富节奏感。

    倘若能从天穹上俯瞰而下,想来应可见得,在一大片绿叶中,一只黑体小爬虫,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在叶片上贯通上下的主叶脉上,似乎没有风吹雨打或是任何意外,能停止其前进的步伐,改变其前进的方向。

    马车中,洛飘零的目光正停留在手间一片绿叶上及绿叶上那只孤独的小蚂蚁,作如是想。

    小蚂蚁,自意外脱离蚁群“卷入这场事非”,已过去一个时辰。

    从最初的着急忙慌,到逐渐认清现实,这片不到巴掌大的叶片早让小蚂蚁以各种姿势跑了个遍。

    洛飘零没来由地想做个印证。

    于是,他倒拎起叶柄,朝叶片上轻吹了口气。

    “天旋地转”之下又有“劲风来袭”,已是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波折的小蚂蚁并未惊慌失措,负隅顽抗地停留在了叶片上。

    只是,小蚂蚁的脚步终究是停下了。

    见此情景,洛飘零无奈一笑,果然还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开口道:“渡鸦,前头找个坡缓的地方停一停吧。”

    车厢外的车夫闻听此言似乎没有多少意外,应了声是。

    随而缓缓放松了驱使马匹的缰绳,慢慢握紧了腰间佩刀。

    不出意外的话,他便是听雨阁两位阁主疾行南归的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车夫。

    车夫名唤渡鸦,曾为暗影十八骑的总旗。

    前两位车夫自然也是暗影十八骑的成员,他们在履行完各自使命后,会通过尽量安全的方式晚一步回到江宁郡。

    另十五骑则拆分作三个五人小队,他们的个人实力确难同一些江湖高手媲美,可要以成型的小分队战力作论,他们已能在马车南行途中竖起一道流转屏障,清退驱散不少蠢蠢欲动的伏击之敌。

    渡鸦明白,这南归一途,终究是没法平安度过的。

    彼时牛家父女南行能“请”来两大煞神镇场威扼四方,既是奇招,亦是绝招。

    奇在神来之笔,竟能同时邀来十四恶人榜首双恶来出功出力。

    绝在这等伎俩,只能用一次,不会有下一次,十四恶人可不会在同类事件上给忽悠两次。

    上一回,本该血雨腥风的独木桥成了一路坦途。

    这一回的血雨腥风则是再如何都避免不了了。

    “吁~”

    随着渡鸦一声唿哨,牵引缰绳,大黑马车三夜三天来第一次停下了驰骋的脚步。

    事实上,只要跑到天黑夜深,他们就能成功进入江宁郡的地界了。

    只是,如今这车上只剩副阁主和他两人,再跑下去本该在车里的另三人,可不知得被甩得多远,更不知他们会否遇上些难缠的强敌,所以,他知道这车早晚得停下来。

    “不幸”飘入车厢中的大绿叶和小蚂蚁不可谓不幸运。

    因为前者原先生根处的绿树或许已被刀劈斧砍,体无完肤。

    而后者的一整个族群可能都已被捻作齑粉或被血水淹没。

    马车方圆十里之外,无时不刻不再进行着这样或那般的袭杀与反袭杀。

    来自于各门各派各种势力的五人小团队数,从初时屈指可数至逾近江宁郡处攀升到半百之数。

    其中有八成队伍是来袭杀听雨阁副阁主的,仅不到两成是来相帮衬的。

    当然,不管是来杀洛飘零的,还是来救洛飘零的,都不敢轻易教人得知了身份,掩行藏迹而来,未见洛飘零真人皆不敢亮出真手段,是而也给听雨阁的防范带了些便利。

    一路以来那些袭杀小团队始终未能杀入马车方圆十里之内。

    直到半盏茶前,才被前搜魂殿金魂杀手冬晴敏锐察觉到有漏网之鱼欺近。

    在阁主梦朝歌和出京讨江南媳妇的吕家大少要求下,三人一齐下车,打算在进入江宁郡前了结此事。

第五四三章 鬼市水贩

    蜀黔两地地广物丰,人口繁杂,多有三教九流出入。

    也因山高皇帝远,贸易管理相较疏松,遂有大量鬼市应运而生。

    单是两地间成规模的鬼市便有五个之多,比之中州广袤的东北地域足足多出三个。

    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人与交易,多得异物。

    鬼市中的商品可谓五花八门,大到家具器皿,小到生活用品,贵如奇珍异宝,稀如古董字画,乃至药材衣服蔬菜等等无所不有。

    当然,在中州江湖中,任何鬼市里都少不了售卖或稀世奇兵、或良药秘方、或武学孤本,只是要说当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全凭买卖双方间手眼鼻嘴的较量了。

    鬼市中大多事物来历不明,赝品、残次品数不胜数,挑买东西要靠本事,更要靠运气。

    之所以被称之为鬼市,多有此中生意人鬼不分的缘由。

    至于鬼市里的江湖规矩则都是约定俗成而来,只谈生意不动手,你若有心坏此规矩,自要承担相应后果。

    黔地东南部,有一鬼市兴起于三镇交界之间,乃黔地两大鬼市之首,名“黔墟”。

    黔墟,春冬每七天一开,夏秋则夜夜开市。

    时已子时过半,便是西边的天光再如何比东边要晚暗下来,此时的天已彻底被披盖上层幕布,光透不进,月钻不出。

    鬼市中不点灯火,这一夜的黔墟,目难识人,更不易辨物。

    不知是否因此少了许多人。

    既少了许多摊贩,还少了许多顾客。

    又或许是因为某些江湖因素,才少了这些人。

    若说朝廷与江湖密不可分,有此消和彼长。

    那么,市井与江湖间则多是共生关系,江湖定,则市井宁,江湖乱,则市井危。

    连续多日的江湖暗杀案件,朝廷未予理会,江湖上则是风声鹤唳各自戒备。

    而落到普通市井百姓的生活里,便是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家有小孩的妇人已编排出个黑夜杀人魔头,专来唬住夜间精力过剩、喜乱溜达的小孩。

    没有小孩的妇人则警戒自家丈夫莫要流连夜间世界迟迟不归,毕竟那些被杀死的人据说也不是什么好鸟。

    于是乎,今晚的黔墟中只余下那些或受生活所迫,或被利益引诱,或因欲念驱使者汇聚而至。

    黔墟西侧,也便是鬼市入口处。

    寥寥摊贩零散分布着,没有一摊紧挨一摊的场面。

    照常而言,入口处所卖的事物多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越往深处走,越是人声鼎沸处,摊贩越聚集,好东西便越多。

    不过,这三日来入口处多了个售卖酒水的摊贩。

    有他在前头吆喝,不少来赶墟的顾客都在入口处多了些停留,连带着旁边商贩也更有些人气。

    那摊贩看模样是个中年人,面容虚胖微黑,脑门上轻易可见三道抬头纹。

    总是穿着略微宽大的衣裳,以掩饰那略显笨拙的身材。

    其身前地摊上摆着三个酒坛、六个大碗,专供往来顾客尝鲜。

    身后则有一小推车,堆满了二十余坛酒等着售卖。

    过去两天里,这摊贩的生意还算不错,基本都是满载而来,空车而去。

    只不过,前两天里赚得的银两应算不得多,因为冲着他吆喝而来尝鲜的人实在太多。

    那“一碗提神醒脑,两碗永不疲劳,三碗金枪不倒”的广而告之之语对任何人而言,尤其是男顾客居多的鬼市里太具冲击力,教人忍不住想来上一碗一试究竟。

    而尝鲜价一碗十文钱,又卡在让大家伙觉着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的点上,大多人自然不会吝惜那点儿小钱来长点见识。

    不过用这摊贩自己的话来说,全是赔本赚吆喝了。

    因为他卖的不是普通酒水,而是琼浆玉液。

    每一坛都是用秘制蜂王浆配上其他药材炼制发酵的,虽做不到永不疲劳和金枪不倒那么夸张,却有清热解暑、滋补肝肾的实效,成本可谓不低。

    他将这琼浆玉液名作“老神水”。

    老神水一坛堪堪倒满十碗,只赚得区区百文钱;单坛拿出来售卖,至少值得银钱五两。

    就这说法,信者少,不信者居多。

    来尝鲜的顾客中自然也有行家,知其所言非虚,非但要买下所有老神水,甚至不惜出重金求购酿制秘方,却被婉言谢绝。

    说到底,老神水摊贩自己还得靠这独门手艺过活呢。

    不知是为防“家传秘方”被研究出门道来,还是出于真心实意的关心,每个顾客最多能从摊贩这买走三坛老神水。

    老神水摊贩总为此苦口婆心地作解释:“这老神水呀,是药非酒,是药三分毒,虽为佳品,却不可贪杯,每日所喝莫逾五斤,多则有害无益;且难以久藏,宜在一两个月内用毕,囤多了,属实浪费。”

    众人听来头头是道,遂将信将疑地按着人家的规矩来。

    总而言之,黔墟中大多商贩顾客都认为这老神水摊贩若能供应不断,每夜坚持来此,不出一月当赚得盆满钵满。

    就像今晚,这老神水摊贩来得比前两日都要早上个把时辰,随着顾客络绎入墟,那一车老神水已然售出大半。

    回看着推车上余下不到十坛的老神水,摊贩似是不着急赶着卖完回家,老神在在地坐回绣墩上,静候下一位顾客光临。

    相较于前两天,老神水摊贩的时间更为富余。

    毕竟前两天他要做的事儿可不只是卖老神水,还有杀人。

    这老神水摊贩不是别人,正是姜逸尘。

    如无意外,这个时候洛飘零等人应以成功回到江宁郡。

    同样如无意外,今夜姜逸尘还需杀人。

    这回,他要杀的只有两人。

    为了杀这两人,他已准备了好些时日。

    首先便是准备这所谓的“老神水”。

    如他所言,这些老神水是药非酒,且是健身滋补之物。

    这酿造秘方自然不会是姜逸尘家传的,而是出自药谷。

    药谷里从不缺各种滋补饮品的药方,姜逸尘只取其一便有大用。

    而那秘制蜂王浆亦是实打实的药谷出品,是药老体恤晚辈,赠予姜逸尘随身进补的。

    秘制蜂王浆虽只有两罐,可对不得不东奔西走的姜逸尘而言已算是累赘。

    更无法在短期内靠一人吃光,索性拿着这味主原料,找到醉红颜酒楼在黔地一带新设分馆,私人订制了百坛老神水。

    手艺流程全由姜逸尘口述,药谷独家秘制的蜂王浆也仅此两罐,故而也不需担心老神水秘方外传泄露的问题。

    而能够在不到十天之内酿出百坛滋味不差的老神水,可见醉红颜酒楼在酒水业务上的扎实实力。

    百坛老神水卖了三天,行将售罄。

    姜逸尘仍还能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便是相信在卖完这些老神水之前,定能钓得鱼儿上钩。

    他要钓的两条鱼,一人名唤郑仑,一人叫作陈岐,乃烽火楼的哼哈二将。

    当初姜逸尘重出西山岛,于迷雾谷峡道处襄助梦朝歌等人脱困,杀了数名紫夜轩和琳琅居的重要成员,正是被此二人添油加醋地构画出另一副场面,一面加重了听雨阁窃印嫌疑,一面则构陷魔宫滥杀江湖同道。

    彼时魔宫能沦落得四海会盟多帮群起攻伐的地步,起始舆论造势上可都是哼哈二将的汗马功劳。

    因冷魅这层关系,姜逸尘对于过往的魔宫总不免生出几分惋惜之情。

    可此番将郑仑、陈岐挑做下手目标,却没多少同仇敌忾的意思,若说有,也仅是顺水推舟。

    姜逸尘所看重的,还是二人的能耐。

    这两人不过二流武艺,偏偏很能听,很能看。

    烽火楼也便是凭此二人构筑了在中州可跻身前十的情报网,比起大多门派都能早一步收悉各地情报线索做出相应动作。

    于不明底细的人看来,此二人也正合了那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和顺风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在话下。

    是故,在偌大江湖中战斗力只位于中游水平的烽火楼,却总能在各种重大场合中展示下不小的存在感。

    姜逸尘动手以来这些天,能嗅到他踪迹的眼线耳目便有三成是由郑仑、陈岐统一管理调配的。

    姜逸尘要是就此抽身而去,二人自然拿他没什么办法。

    可要再过些时日,再来几个强手加入到针对他的猎捕阵营中来,那他迟早将落入天罗地网的困局中。

    所幸早在从药谷出来前,姜逸尘便对二人有所防范,时至当下,他仍占据着绝对主动。

    事实上,以郑仑、陈岐之能,烽火楼这等二流帮派决然留不住这俩人才。

    可他们在烽火楼一待便是十几二十年,不曾有过另觅良枝之心。

    难能可贵之余,却也不免让人另作他想。

    譬如此二人无甚野心,索求不大,遂甘于一处,高不成低不就地混着。

    又或者,烽火楼并非二人的真正东家,背后另有正主。

    姜逸尘所猜测的便是后者,果不其然进一步探查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二人的情报收集能力与之爱好息息相关。

    二人都有极大的收藏癖,对新鲜事物都有极大的占有欲。

    而要满足他们的收藏癖和占有欲,单凭在烽火楼中内外行事所赚得的银两是远远不够的。

    也便是说,存有潜在第三方,对二人进行暗中利益输送,让二人长期处于低位发挥作用,既能让他们安心作为,又尽可能不惹人注意。

    除此之外,鬼市于二人的致命吸引力亦是不言而喻。

    倘若是在一两年前,姜逸尘自会有更充足的时间在道义盟暗部支持下顺藤摸瓜,将郑仑、陈岐这条线上捆绑的网络一股脑揪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可眼下却是抢时间逼出手的关键当口,二人只能被当做打草惊蛇的献祭品了。

    当然,只要二人能耐住寂寞,在今日鸡鸣之前,不在这黔墟之中现身自还能多活些时日。

    怎奈何二人每辗转一处,总会去东瞧瞧西看看,既是为打探情报,也为寻觅新鲜感。

    两天之前,二人便已来到黔地,尽管已来过不下百回黔墟,可每一天的鬼市于二人而言都是不一样的鬼市。

    二人或出于谨慎,或是忙于猎杀姜逸尘的布局,忍过了两夜。

    这第三夜,可还能自缚手脚,无动于衷?

第五四四章 死无声息

    夏夜风微凉。

    吹皱了酒碗中的老神水。

    也吹皱了两个人的额前纹。

    当扮作宽厚中年摊贩的姜逸尘向面前两位顾客分别递出两碗老神水时,两个人已不着痕迹地对过了眼神,留了分警惕。

    此二人,一人身瘦如竹,眼大如铃;一人壮硕剽悍,耳阔似扇。

    不是姜逸尘所守株待兔的郑仑、陈歧又能是谁?

    过往每至黔地,黔墟便是他们当夜的落脚处。

    昨两夜忙得抽不开身,今夜再如何也得忙里偷闲跑来“解解馋”。

    所以二人来赶墟算不得晚,已是在黔墟里好一番晃悠,散了些钱财,过了些手瘾眼瘾,才慕名转回来入口处这个号称“金枪不倒”的老神水摊前。

    摊贩的车斗里早便空空如也,余下三坛尽数摆开。

    有客来尝鲜,这倒数第三坛便不得不启封了。

    此时此刻,郑、陈二人的注意力更多落在了两碗酒水中,没有将摊贩那宽大到见不着袖边的外袍当回事,也未曾去注意摊贩伸出的左臂似要比右臂来得更为笔直些。

    二人谁也没接过姜逸尘递来的老神水。

    “尝鲜,尝鲜,我们只喝新鲜的,这两碗钱算我们的,你先喝了吧。”

    高瘦的郑仑扬了扬下巴,本便高出姜逸尘近两个头的他,几乎把整块脖颈毫无保留、毫无防范地亮给了一个欲置他于死地之人,而他的话语声基本也是奔着高处暗处去。

    老实巴交的摊贩姜逸尘闻言,不免愣了愣神,该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强自堆笑地缩回手,用着这几日打磨出来的低沉嗓音道了句:“二位爷可真是小心呀,咱这小本生意,哪敢弄啥坏?”

    说罢,便微微昂首,缓缓将右手碗里的老神水一滴不剩地倒入嘴中。

    只停歇了将左右两碗互换的功夫,如法炮制喝掉第二碗老神水。

    整个过程郑仑、陈歧都目不转睛,确认了两个细节。

    摊贩的嘴没碰过碗。

    摊贩的手指头也没触碰过碗内沿。

    在他们看来,若摊贩为江湖人,最教人难以察觉的下毒手段莫过于此。

    然而他们始终未觉摊贩将左手碗过到右手来再喝有何不妥。

    又或许是无边夜色下,能专注在一二细节上已属不易。

    “帮着试完毒”后,姜逸尘没有做些咂巴嘴或是抬袖擦拭嘴角的多余动作,只为展示自己的坦荡,更是努力扯嘴冲两位顾客笑了笑,说道:“多谢二位爷给赏。”

    旋即极为自然地接上一副王婆卖瓜的得意神色,道:“这暑夏天,一天能尝上个三碗,当真觉得和从西王母那讨吃到琼浆玉液一般无二,真是天上人间的享受。”

    一番小小试探,确信没有大问题后,郑仑、陈歧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陈歧稀罕道:“得咧,吹得跟真有西王母蟠桃大会,你还去似的。不过,你敢这般夸,别人也敢跟着捧,想来是差不到哪去,是该好好尝尝。这样,你这三坛酒我们便给包圆了,十五两予你。这两碗,先给添上吧,晚上到现在也还没喝上口水呢。”

    “好说好说。”姜逸尘点着头哈着腰,放平两个酒碗,抱起新启封的酒坛,揭开封泥,就要开始添酒,却是半道停了动作,看向郑仑、陈歧有些心怯地笑问道,“要不二位爷辛苦些,自己倒着喝,也更放心些?”

    二人一听这话,显然不会觉得舒服。

    谈吐声本便尖细的陈歧当即锐声道:“嘿!你这货心眼忒小了点,搁这儿挤兑我们呢?”

    话虽如此,但这点儿小事还不至于让郑、陈二人直接翻脸置怒。

    陈歧干脆蹲下身,从姜逸尘手中抱过酒坛,鼻子往酒坛口凑近嗅了嗅,却没闻出什么门道来。

    一边往两个碗里倒着老神水,一边说道:“你那什么永不疲劳、金枪不倒我不信,清凉解暑倒应立竿见影,毕竟隔着酒坛子都觉着满手清凉。”

    姜逸尘解释道:“这不是为了博个噱头,好吸引各位爷来么?”

    郑仑颔首认同,接过陈歧递来的酒碗直接一口闷。

    陈歧跟着一饮而尽,感受着舌尖喉咙里的清凉舒爽滋味慢慢遍及全身后,才竖起食指摇晃着指点姜逸尘笑道:“是好东西!你啊,就仗着这玩意儿不愁卖才有恃无恐!”

    姜逸尘只是赔笑:“说的是,说的是。”

    其后,姜逸尘便成了局外人,二人自行满“酒”喝“酒”。

    第二碗,第三碗,畅快干掉。

    “三碗,好……”

    三碗作罢,陈歧举头对天阙,正打算抒发一番心中感慨时,话语声却戛然而止!

    只是临近之人耳中所听到的话音重点全然落在一个“好”字上。

    这无疑是对老神水最大的赞誉。

    一时半刻间,除了老神水摊贩姜逸尘外,再没人知晓这立身不倒的陈歧不仅没了声音,也没了性命。

    郑仑亦是如此。

    老神水秘方中提及贮藏时因避免受凉受寒,否则将在短时间内出现凝结现象。

    抱酒坛那短短片刻,姜逸尘便暗暗发功渡入霜雪真气。

    不论郑仑、陈歧会否喝到三杯,左右不出半盏茶功夫,都会在某一刹那因喝进体内的老神水出现的异变而口不能言,乃至徒受痛楚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所幸,他们应还来不及感受任何苦痛,便被抹了脖子。

    从始至终,郑仑、陈歧都没看到暗哑出鞘,死得悄无声息。

    其实在如此天色下,若非处在姜逸尘身周十步之内,想来没有人能察觉到其在刹那间略微飘荡而起的左袖袍。

    一如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聪明总被聪明误,想来郑仑、陈歧在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瞬会突生感慨:他们最为如鱼得水之处,也是最容易葬送他们性命之地。

    当然,相比起其他死于姜逸尘剑下的亡魂,二人也算是让姜逸尘颇费周章了,毕竟姜逸尘可是将戏演到了最后一刻。

    二人也挺给面子,给了姜逸尘太多出手机会。

    只是只有最后那个机会出手,将造成的动静最小。

    ……

    ……

    也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自脖颈处缓缓淌出的血水终于在地面上晕染开来。

    黔墟入口处两个呆立不动者的异状才教人发现。

    不小的一阵骚乱后,二人的身份得到确认,乃是烽火楼的哼哈二将郑仑陈歧,是江湖人!

    提及江湖,人们很容易联想到近日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暗夜杀人事件。

    却不敢将那老实巴交的老神水摊贩与此联系在一起。

    毕竟还有人留意到那老神水摊贩是不慌不忙地收拾妥当后才离开黔墟的,当真是其所为,又怎能如此若无其事?

    细思恐极!

    恐慌逐步蔓延开来。

    想来夏秋夜夜开市的黔墟也不得不暂休些时日了。

第五四五章 救美英雄

    夜入江宁。

    该是安享梦乡的时分。

    听雨阁上下却是在好一阵忙碌后,才逐渐归于宁静。

    今夜,两位阁主总算是安然归来。

    可今天,却有许多听雨阁成员回来的只有身体,魂魄已归于天外了。

    临近江宁郡的最后两百里路可谓是四处花开。

    只是那些花都是血花。

    在这两百里路前,沿路掩护阁主马车的各小队人马,所需做的不过两件事——拖延和回撤。

    只要拖延上一时半会儿,便足够让飞驰的车马将那些截杀者远远甩开。

    其后,他们便可抽身而退,免被恼羞成怒的截杀者揪来宣泄愤怒。

    可最后那两百里路中,出现的截杀小团队数以倍计,实力水涨船高,破入马车方圆十里防线的愈来愈多,没有杀戮和牺牲便难以铺就两位阁主归途。

    这一役,听雨阁共出动四十三人,十九人殒命。

    其中的暗影十八骑虽全员留存,却也或多或少都负了伤,没个三五月恐难恢复成型战力。

    前来襄助的五十人,无一不负伤,死有七人。

    而参与截杀者约近三百人,最终过五成将性命交代于此。

    短短数日间,听雨阁阁主南归一路及蜀黔两地暗杀事件,拢共二百有余的江湖人士命绝。

    乃是百花大会后,江湖上出现的最多人数伤损。

    本便风雨飘摇的中州江湖再受冲击,昔日的琼楼玉宇正摇摇欲坠。

    ……

    ……

    雨声淅沥。

    似在为那些远去他乡的人儿以泪践行。

    也衬得深夜的听雨阁格外幽静。

    一客宿雅阁中的气氛,却未显得太过沉闷。

    原因无他,一位赤条条的公子哥儿趴在床上,轻哼着悠闲小曲儿是怎么都难让人一直陷于情绪低谷中。

    幽京来的吕家大少吕风今天可得意得很。

    出门在外,三更半夜天,有益友在畔关怀体恤,更有佳人同塌红袖推背,实为人生一大幸事。

    很难想象这位在幽京城中风评里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在面对非生即死的血雨杀伐时竟还能不乱阵脚、泰然处之。

    显然这位吕家大少不止有世人所看到的游戏人间一面。

    只是该说此人是有颗大心脏呢?还是太过没心没肺?

    又或许兼而有之?

    好在梦朝歌和洛飘零倒未有丝毫反感,想来这段时日间的相处下已深谙其脾性。

    “哎,舒服~”

    下身盖在神锦衾中,赤着上身趴在竹榻上,由着美人柔荑轻拢慢捻的吕风口吐靡靡之音。

    “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梦妹子。”

    本是阖眼静心享受的吕风把脑袋从臂弯里稍稍挪出来些。

    瞥了眼身侧只管上药并不他顾的梦朝歌,继续道:“像你这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拿得刀剑,还不嫌弃男人臭的天仙妹妹实在不可多得,若我家中没有妻妾成群,还真想着把你讨回去当媳妇。”

    许是对吕风这类行径早已见怪不怪,又或是感恩于对方今日的舍身救命之情,梦朝歌听言并不着恼,随笑应了句:“那我这辈子倒是不缺钱花了。”

    吕风自豪道:“那~是!”

    说者无意,听者上心,倚坐桌旁的洛飘零忽而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师妹向来便是很优秀的,自小便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不论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快,很讨人欢心。”

    若非如此,不说她只是石鑫收养的义女,便是石鑫亲生女儿,也难让师父龙耀心甘情愿收她为徒之余,还让其他早入门弟子乱着辈分称她为大师姐。

    自武功全废后,洛飘零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却又不得不聚精会神将视线落在中州江湖与朝廷的整体局面上。

    在江湖上谁人提及听雨阁无不先提洛飘零,好似他是个挂着副阁主头衔的正主。

    而梦朝歌不过是挂着石鑫义女名头的幌子。

    可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听雨阁上上下下的帮规制度、生产经营、人员调遣等等事无巨细,全是由阁主梦朝歌亲自过问、细致打理、统筹安排的。

    虽不乏有石中火这类大管家具体操持,季喆这类大局观强的看前看后,还有小银掌柜的有善经营,可没人会去否认梦朝歌在其中各个环节的串联付出。

    对于一个过了花信年华的女子而言,她一直在背负着远超于她那双肩所能承受的责任。

    也正因疲于应付那些繁杂琐事,再提起刀剑厮杀时,才会因久疏战阵而力不从心,以致出现今日那番险情。

    自己对于这位晚进门的大师妹还是疏于关心了。

    今天真是多亏了吕大少,否则……

    仅是呼吸之间,鲜少将心思置于个人情感上的洛飘零心念百转,愁上心头。

    阁中另两人也因其一席话,一人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一人的青葱玉指却是顿了半分。

    只听洛飘零先是轻叹道:“倘若你还孑然一身,把师妹交予你,我倒还真放心。”

    转而又道:“不过,你这浑人既然都已纵深入坑,那便甭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小师妹未曾对温柔体己的大师兄动过情?

    听闻洛飘零所言,梦朝歌眼中那丝微不可查的黯然一闪而逝。

    这些年不是在风里来便是在雨里去,儿女情长多被雨打风吹去。

    与这些师兄弟间,又或是帮派同仁间,更多是亲情友情,少作他想。

    况且大师兄已同云天观那位汐姑娘结发歃血,成了夫妻,自己早该放下了……

    少女芳华的那丝美好企盼,至此,终零落成泥。

    梦朝歌继续默不作声地为她的救命恩人上药。

    家有七房妻妾,却仍不时在花中流连,足可谓花丛圣手的吕风早从那一瞬停顿中,感受到了佳人心里的微微波澜。

    只是碍于身份,他除却心生怜惜之外,并不好出言安抚。

    但吕风也明白这时候更不能一言不发,徒让气氛陷入尴尬,只能冲洛飘零不屑地哼了声,表示抗议。

    紧接着,便拎了个话头出来,说道:“说来,今儿我那一记独龙穿心破厉害吧?不仅破了那大锤子,还直接把大脑袋的心捅了个对穿。”

    该是也回过神来适才的言语太过欠妥,洛飘零感激地回看向吕风,顺势夸了起来。

    “厉害。简直厉害极了!”

    “就你那三门中上等内功都只修到半桶水的境界,愣是用一柄小匕首戳穿了人三门中等内功圆满的奋力一锤。”

    “素来碎石断金的紫金锤就像西瓜开了膛,那状况属实也教我震惊了好一会儿。”

    “可怜对方最后的护体真气也被吓得如纸糊般,一戳即破。”

    “堂堂雷煞门大护法金雷子竟死在你一击之下,够你吹嘘上大半年咧~”

    “金钱的力量,真是恐怖如斯啊!”

    原来,临到江宁郡前,仍是有一五人小队突破了重重封锁,杀至大马车畔。

    这是一支绝对的精锐,雷煞门五雷护法齐齐出动,杀意昭彰。

    彼时能拦住他们的只有四人,梦朝歌、吕风、冬晴还有渡鸦。

    冬晴艺高人胆大,一人之力牵扯住水火双雷,让他们迟迟无法与其他三个同伴合力施为。

    如此便给了梦朝歌、吕风、渡鸦三人逐一对敌的机会。

    初时梦朝歌的对手是以防守能力见长土雷田,尚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僵持之下,金雷子为求破局,拿空有驳杂剑招、杀伤力却较为孱弱的梦朝歌下手,眼见便要功成,怎料竟还有人不惜英雄救美。

    更让金雷子始料未及的,便是那结结实实的一锤下去,那一身锦缎衣裳的华服男子都没被撼伤分毫,还能回首反捅。

    这一捅,非但把他无往不利的紫金锤给捅蔫了,更将他的心都给捅穿。

    想来致使他都没法接受这么个死法。

    只是,他这一死,牵一发而动全身,雷煞门的五雷护法也就此泯灭于江湖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洛飘零眼前,尽管武功全无,可仍能看得真切,这一番言辞滔滔,看似明夸,实为暗讽,吕风哪能听不出来?

    当即龇牙愤愤道:“姓洛的!可别瞧不起爷,爷这些年有多少功夫拿来练功夫,就有这般能耐,来你们这听雨阁,幽京里那些腌臜事不再用爷掺和,多给爷些时间,还不得练成个听雨阁第一高手来,到时候,可别求着爷出手!”

    洛飘零斜睨了眼吕风,淡淡一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笑意倏地一顿,略微肃然地说道:“依你看来,那冬晴如何?”

    吕风听言,神色一敛,难得正经道:“就目前看来,还摸不透这人到底想要什么,但应该还会同我们多走上好一程路。”

    洛飘零颔首道:“嗯,我也这么看。”

    阁中该是又静默了好一阵,三人都未言语,只有窗外雨声淅沥。

    至于为何会突兀地提起冬晴这问题,三人均心中有数。

    要说这回听雨阁两位阁主南归最大的底牌是什么,无疑是那大马车中被算差的第四人。

    旁人不难算到那辆马车中会有第四个人,却绝难猜知那人会是昔日搜魂殿的金魂杀手冬晴。

    更无法想见,这位本只能躲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竟隐隐有江湖顶尖高手的实力。

    而这样的实力,在听雨阁中已可排入前三,只不知与飘影间谁更杀气凌人,与关大刀间谁能奈何得了谁。

    这样的人才,既然要让他留在身边,那么,最好便不会出问题。

    似是察觉到雨声小了些许,洛飘零轻轻击节说道:“行了,看你这状况是没啥大碍了,就不耽误咱吕大少休息了,师妹,我们撤。”

    不等梦朝歌应声,吕风当即便愁苦地咧嘴哎哟哼哼起来。

    “你们不能这么没良心啊,让我流血又流泪,我好苦啊~!”

    洛飘零笑骂道:“得了吧,我已看过了,你那贴身软猬甲的质地,丝毫不输那柄镶金戴玉的匕首,金雷子的紫金锤落别人背上,会捶个半死不活,落你背上,撑死就是被头牛顶上一下,要不是师妹心里过意不去,怕你背部有余劲难散,非要帮你上药,谁稀得来看你?”

    梦朝歌此时也起身离榻,笑着作揖告辞道:“天色不早了,吕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朝歌明早再来看你。”

    吕风抬首眯眼拘着和煦的笑,冲梦朝歌道:“还是梦妹子会心疼人。”

    旋即便把脸埋进臂弯里,狠狠道:“姓洛的,明天别让爷见到你,给爷滚远点!”

    门口却传来洛飘零的嗤笑声,“下次可别把人枪法的招式强挪来用。”

第五四六章 喧闹的夜

    江宁夜雨凄凄遮天月。

    黔地亦是黑灯瞎火,摸不着夜的边。

    在洛飘零、梦朝歌各自归房卧榻之际,小镇上一户人家二层楼开窗下的吊杆上,重新被挂回了一床单被。

    那床单被便是姜逸尘今晚“借”来的外袍。

    尽管他已准备了足够宽敞的衣袍,可为稳妥起见,还是在外边多裹了层外袍,以遮掩直接贴藏在左臂的暗哑。

    好在黔地的夏风清爽不湿腻,那单被只被晾了小半日便已干得差不多了,否则,披在身外也易着凉。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虽说姜逸尘是不问自取,且今夜之后那“老神水摊贩”的身份也当就此消失,旁人亦无从查起,可如果可以,他还是尽量不想干扰到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

    即便那只是一床单被。

    还上了单被后,姜逸尘也没打算回到“老神水摊贩”这三天来白日落脚的客栈去。

    而将趁夜赶往西边的小镇,调换为早间别离紫风时的书生身份。

    郑仑、陈歧今夜一死,可算是戳瞎弄聋了西南地域这些帮派的一对耳目,他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漫无目的地瞎捶,定会将各方搞得晕头转向。

    局面愈乱,他才能愈加安全,也就能杀更多人。

    姜逸尘步履平稳隐生风地行进在窄巷中作如是想。

    微微抬眸看了眼同前路一般漆黑如墨的天阙。

    隐约见得似是重云退避,繁星争耀,一点,两点,十点,数十点齐现。

    双眼虽已治愈,可常态下目力却大不如前的姜逸尘哪分得清这是什么情况?

    只是他的脚步不再进前,不见脚尖如何发力,身子已向后飘退开来。

    嗤嗤嗤!

    锐器落地声接连不断。

    幸而小镇不算富裕,里里外外的道路全是土路,并没造成多少声响。

    姜逸尘看不清,却早听得一清二楚。

    那点点天星,哪是什么悬天星象,而是星罗棋布的暗器!

    原想着杀了郑仑、陈歧后,该能轻松一阵子,没承想这么快就被堵截了?

    姜逸尘一边闪避着自天而落的重重暗器,一边寻思着行踪暴露的问题。

    黔墟之事该是没这般快被发现才是,这些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不过,很快他便打消了细细探究的念头,止住退势,竟是迎着暗器来向掠闪而出!

    在暗中掷投暗器的有两人,可这两人的暗器手法远非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可比,怎能奈何得了姜逸尘?

    洞察力今非昔比的他已然发现自己该是撞入了五人包围圈中。

    两个使暗器的能力最次,仅能拖延他的步伐。

    另三个方向各有一人朝他这逼近,当中是有两人略微棘手些。

    他当然不想恋战,遂择最薄弱处做突破,先脱身再说。

    暗中二人见此情形,施放暗器的频次更加密集。

    从一瞬十枚,到一瞬三十枚,到一瞬近乎百枚,就跟不要钱似的。

    只是二人不仅内力不济,连暗器功底在姜逸尘面前都不值一提,且别说准头不行,有多少射偏在墙上、空落在地,单是射来的力道都显得那么绵软无力、吹弹可挡。

    以致大多暗器都没能沾到姜逸尘随风飘起的衣摆,零星打正的连姜逸尘护体真气都破不去,更别提逼得姜逸尘以剑拦挡了。

    是故,短短五息之后,除了满地丁铃当啷的暗器相互磕碰声总算惊扰了小镇之夜外,施放暗器的二人竟只有无可奈何地目送姜逸尘如鬼魅般扬长而去。

    然而,在窄巷间飞檐走壁的姜逸尘却不似二人看来那般轻松。

    相反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因为,那两道让他感觉到棘手的气机绕道而行,已离他越来越近了。

    当他一脚踏在房檐边往前窜出不到两丈距离时,骤然急刹猛坠!

    也正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原先他将行经之处,突兀地亮起了一轮圆月!

    那轮圆月,盈满无缺,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纰漏。

    任何隐藏于夜色中的人都无所遁形!

    近在咫尺的圆月并未让姜逸尘晃了眼,仅是匆匆一瞥,他便合着耳中那无比清晰的割裂声,弄清了这轮圆月是高速挥舞的银白长镰。

    果不其然,圆月像张大饼般“被翻起身”,不再那般光华耀目,却在倏忽间急坠而下!

    倾嘤——!

    窄巷中左右两侧墙和地面交替着明暗变换。

    两道黑影在其间瞬息数丈。

    姜逸尘几乎只有避让躲闪的功夫。

    他的眼中几乎只剩那一轮轮圆月。

    而他耳中也几乎只余那镰刀破空的割裂声。

    目力不佳者在夜色中,确实容易被时隐时现的强光晃得晕头转向。

    镰刀远时离姜逸尘不过抬手可及之处,近时已快贴上其面庞。

    咚!

    也就在姜逸尘行将被这轮圆月逼退回两个施用暗器者的攻击范围内时,随着一声闷响,窄巷中那明灭不定的“月光”忽而为之一暗。

    原是姜逸尘终于在这疯狂三板斧的圆月攻势下觅着了那一丝滞缓,出剑抵住了那镰刀。

    一招得逞,姜逸尘却不敢有任何耽搁,便对方的反抗劲头往旁侧掠出。

    尽管姜逸尘拆招、借力、逃窜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可当黑暗中亮起那异于月色的妖冶紫光时,他心里不由一沉。

    今夜这窄巷里不流点血,怕是不放人走了……

    锁定住姜逸尘去向的两道紫光比那圆月镰刀来得更为声势浩大。

    也便是那滂湃狂野的气势不讲理地挤灌入那三丈来方之间,才堪堪缠裹住了姜逸尘那乘风而去的脚步。

    不过也只需这须臾功夫,已足够那两道紫光的凌厉攻势拍马赶到。

    嘭!嘭!轰!

    两道紫光与姜逸尘一触及分。

    这第一次交汇,姜逸尘确是挡下紫光两击,可对方来势汹汹,勉力相拦之后,一时再无余劲控制自己身形,只能由着去势往石墙上撞去。

    不待其有任何喘息,紫芒再次紧逼而至!

    那紫芒如刀,一左一右朝姜逸尘劈头盖脸削来!

    姜逸尘错步挪闪,挪一步,那双刀便跟一步,闪一丈,那双刀便随一丈!

    始终贴靠于墙边的姜逸尘无异于砧板之鱼。

    所幸他不是条普通的鱼,准确说来该是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是以才还没被那两柄刀俎给宰割了。

    但此非长久之计,若再不远离这“砧板”墙,不提自己还能躲闪多久,这墙还能撑多久才是问题!

    紫芒刀没落在他身上,自是落在了背后的墙上。

    窄巷是两条向背而立沿街居民房的共有后巷,居民房多为砖砌的,却也不乏个别木房。

    适才那紫芒刀划过石墙可是都抠下了大半石料下来,换作木墙,那可更了不得了。

    古怪声响总算是惊扰了窄巷前后或人或物的清梦,男女惊骇声、小儿哭啼声、猫狗嘶叫声依稀可闻。

    不及姜逸尘有何脱身良策,紫芒攻势更为凶悍多变了起来。

    原先的刀砍不着,便途中变化做枪直刺!

    枪刺偏了,便化为剑封喉!

    剑再无着落就干脆变爪取最短路径抓来!

    一个人可能携四五样兵刃在身,却不可能在瞬息间变换兵刃样式,能做到如此锋芒逞凶的,除非那人的手本便是一样凶器!

    江湖上练手上功夫的算不得多,能排上号的更屈指可数,紫魔手便是其中之一。

    紫夜轩紫衣侯拥有的便是这样一双紫魔手。

    嘭嘭轰!……

    又是十数声穿石碎木的声响,窄巷一侧又留下了十数道大小不一的窟窿。

    碎石木屑亦是沿着同侧落了近二十丈的距离。

    有些本便年久失修的房屋已吱呀乱响,时刻将倾。

    惊慌失措的叫嚷声、逃窜声此起彼伏,小镇的夜被迫喧嚣了起来。

    就在如此情况下,家中房屋较为结实的一个百姓竟壮着胆子点亮了油灯,轻推开二层楼的窗户想看明白究竟,再决定要不要从家里逃开,或是掩耳盗铃装作无事发生。

    也就在他支起窗户将油灯往外一探的刹那,一条血淋淋的断臂飞磕灭了灯火。

    这般血腥场面对小老百姓而言冲击力还是太强了些,“飞来横祸”之后他当即晕了过去,昏倒前他的手往外拨了下窗户,支杆、油灯以及来飞来断臂一齐往下跌去。

    窄巷外人声吵嚷,窄巷中却再没有那破墙拆房的骇人声响,有的只是一人咬紧牙关仍显厚重的喘息。

    紫衣侯断了一臂。

    断在姜逸尘蓄势已久的第一次拔剑上。

    今夜窄巷里,他是第一次拔剑,紫衣侯显然低估了他拔剑之威。

    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则是被抓破本便不属于他的左肋,以及几道浅显的爪痕。

    紫魔手当然是冲着掏他的心去的,却是落入了他刻意卖的破绽中。

    他那“老神水摊贩”的打扮只卸下了单被外袍,里边的“肥肉”可还填着。

    也便是靠这一身假膘误导了紫衣侯的判断,傍以更为灵快的身法,他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紫衣侯一臂!

    至于紫衣侯紫魔手上的阴毒弑诀,在由千蛛万毒淬炼过的身体里还真难翻腾起多少浪花来。

    拔剑即伤强敌,姜逸尘却无乘胜追击之意,反倒借机拉开身位,立马就要飘然而去。

    早便赶来二人激战处的两个施用暗器者及另一个锁链客顾不得太多,暗器锁链齐飞,可对行动如飞的姜逸尘而言当真鞭长莫及。

    而那使唤长镰者本是绕道阻截的,此时再发力穷追,为时已晚。

    眼看那人影即将与夜色相融,紫衣侯轻咳了数声,该是缓住了伤情,提气扬声道:“杀手夜枭!你信不信再往前半步,这里的百姓今夜便当死于非命,而明日,你姜逸尘,将以滥杀无辜之名,荣登衙门的通缉公告!”

第五四七章 六月流火

    紫衣侯显然不是在第一时间认出的姜逸尘。

    毕竟而今江湖上要论轻功绝伦身法高超者,随便一数都超出十指之数,当是时他不可能去分辨得那般仔细。

    直至紫魔手在数回被对方用剑鞘或拨开或挡去间,似有扎入棉絮厚雪之感,非但在杀伤力上大打折扣,出招频次都渐有滞缓,他才对其身份有了个猜测方向。

    然而,未及他深入细想,对方便卖了个不深不浅的破绽。

    即便不难看出其中有诈,但他更为自信自己的紫魔手无往不利,不愿错失弑敌良机。

    他没看清姜逸尘是如何拔剑的。

    他只知道那剑出鞘瞬息,有阴风狂啸,扼住他的咽喉!

    杀意凶戾,让他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所向披靡的罡风劲气,蛮横地摧毁了他最后的自我救赎!

    断去一臂的痛楚,竟全然抵不过那杀伐真气侵袭入体后,脏腑传来的撕扯感,以及心神大骇下的由衷恐惧!

    也正是这一剑之后,紫衣侯不能更明白此为何人!

    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

    那是个近些年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的麻烦鬼。

    那是个被揭穿身份拥有诸多秘密令人垂涎不已的宝藏鬼。

    那也是个该死得不能再死的死鬼。

    就这么个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胆小鬼,没瞎亦没死,如今再来坏事,更将蜀黔一带搅得鸡犬不宁,刚刚甚至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紫衣侯凭什么咽下这口恶气?

    他不以揣度人心见长,放出那话,只为一赌。

    如果姜逸尘真安心离去,他不介意拿百来户人家的性命先泄个愤。

    而若姜逸尘敢回头,他也该为紫夜轩那些亡魂同之做些了断,不是他死,便是彼亡!

    ……

    ……

    鸡飞狗跳、人恐高语的暗夜里,一道黑影停住了脚步,轻叹了口气。

    那口气很长,是三分无奈,三分可惜,三分恼怒,还余一分豁达。

    姜逸尘何尝不想一剑了结了紫衣侯。

    怎奈何紫衣侯终不是易与之辈,能在对方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诱其犯错已属难得。

    可惜只有一剑的机会。

    可惜那破敌的一线天光唯在那右臂之处。

    如若是左臂,伤口便当离心房更近些。

    那暴戾的阴风真气,足可在须臾间让紫衣侯感受到来自幽冥地狱的噬心剜骨之痛,彻底击溃其心房。

    于时,姜逸尘自可先取紫衣侯项上人头,再逐一收拾余下四人。

    可惜,没有如果。

    纵然只余一臂,纵然受创瞬间精神恍惚,可紫衣侯终归是紫衣侯。

    彼时姜逸尘若敢多滞留片刻,难保紫衣侯不会抱着鱼死网破之心来牵制住他,让那圆月镰刀来完成致命一击。

    可惜可惜……

    可惜没能杀人灭口,身份却早早暴露。

    不过,面对的毕竟是紫衣侯,继续藏拙无疑是拿命开玩笑。

    所以,他的恼怒显得有些没来由。

    或许在最开始时,他还是有些在意那所谓的声名吧。

    他也曾想当个行侠仗义名动江湖的大侠。

    只是当他发现这江湖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江湖后,他便清楚自己与那“侠”字是渐行渐远了。

    百花大会落幕不久,他在江湖间也该是有段时日毁誉参半。

    可他终究是个“已死之人”,很快便被江湖忘却。

    再归来,该做之事他一定会尽力去做到,便是背上一世骂名又如何?

    至于官府通缉令,倒不太出他所料。

    虽总说江湖事江湖了,但如今朝廷有意做大,若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会对他不管不顾?

    朝廷前头不管,想必是希望能以江湖手段解决这桩“小事”。

    可紫衣侯口不择言,竟要将此事闹大,甚至扬言要捅给朝廷。

    其中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在姜逸尘看来,这似乎能够说明一个问题。

    一个自百花大会以来便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紫夜轩的背后到底是何方势力,又或者说,紫衣侯到底是为谁卖命?

    如果紫衣侯从始至终都是朝廷的人,那么一些蹊跷之事重新梳理起来确实要顺理成章些。

    朝廷若在这个当口便介入,于他着实要添不少麻烦。

    他是为此而恼?

    似乎不是。

    上了通缉令,他不恼,躲着走便是,总归是习惯了。

    声名烂了臭掉,他也不恼,他本来就没啥声名,现在也学会了不去在乎。

    可这两百余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性命,他不论如何也无法视若无睹,一走了之。

    他恼了,恼紫衣侯这江湖人的不择手段。

    他也豁达了,反正紫衣侯这一嗓门足够把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引过来。

    而紫衣侯本也在他的必杀名单之列,只是顺位要排在后头,毕竟这条线还有不少信息可以挖掘。

    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又死咬不放,那也只能提前送对方上路了。

    杀完该杀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不是?

    ……

    ……

    许是受莫名的喧闹所扰,一抹月光竟悄然探出重云,打照入小镇的黑夜里。

    月光下,一道黑影孑然立于一面高墙之上,堂而皇之,无可畏之。

    那道黑影不再是个体态宽胖略显笨拙的摊贩。

    而是个身姿稍要挺立些、长发稍飘逸些、面容瘦削许多的年轻剑客。

    任何人看去都会觉着那人身上透着不尽的肃杀之意,让人望之生畏,只想退避三舍。

    奇怪的是,那些不知是否该逃散或是正在奔走的小镇居民,偶有将目光扫过来的,心下却添了份踏实安定。

    那人,是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人。

    可那人,似乎不想让这麻烦落到他们身上。

    他们该恨他?

    还是该相信支持他?

    就在这般气氛下,小镇的夜回复了几分静谧。

    随着那剑客举起手中剑,躲藏了大半夜的圆月拨散开云层,点亮了小镇的夜。

    借此月色,姜逸尘运息聚目开启眼窍,将远端对手的情况尽收眼底。

    许是受断臂影响,那总是衣着富贵龙纹紫袍加身的紫衣侯,全然不见往常的凌人气度,反在颓丧之余,另添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凶煞之气。

    另一个教姜逸尘更为留意的自然是那圆月镰者。

    那人同他先前一般裹在黑袍之中,身形并不高大,容貌无法辨认。

    也正因其身材不高大,衬得那柄亮银长镰尤为突兀。

    那长镰镰柄长逾五尺,镰刃有常人腰板之宽,曲面长度甚至超过了黑袍人的身高,无怪乎舞来如圆月。

    姜逸尘可以肯定在此之前,他从未在江湖上听闻过有这号能人。

    余下三人则是紫夜轩老成员了,相较之下却难登大堂,没人能挡下他三招。

    如此,他也只剩最后一个疑问。

    “承蒙紫衣侯看得起,在你我一方交代性命前,在下绝不率先开溜。不过,在下很是好奇自己这行踪是如何暴露的,还请不吝赐教。”

    “嗬!这算是求个明白死么?”紫衣侯到底是功底深厚,伤势已调缓平稳了不少,谈吐中气十足,“你总挑夜里动手,山林间的草蛇灰线是难寻,可郡里镇上一砖一瓦上的动静却不难捕捉,只需分区域分人据守,每半刻钟校核异动情况,守株待兔是笨了些,可确实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紫衣侯扬了扬那方脸的平直下巴,似在说就是你那自以为是归还单被的多此一举,将你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江湖人常言紫衣侯有勇无谋,可自百花大会后都对此大有改观,称之莽中有细。

    姜逸尘深以为然,至少这一刻的紫衣侯不是为倨傲而倨傲,而是在险死还生后的焦躁不宁,及抑郁难平中的愤懑亢奋情绪间做调节。

    一切只为以更好的状态来杀他。

    况且,紫衣侯在恼羞成怒间扯出官府这张大旗后,没再抖出同其他帮派携手布网擒敌的事实。

    姜逸尘再如何了然自己果然是栽在郑仑、陈歧的手段之下,也没法凭此另做文章。

    “多谢告知。”

    姜逸尘礼貌性地作了个揖,身子便在月下化作了道虚影。

    下一瞬,小镇上一些尚存孩童心性的人们,或是对上天有所敬畏心存神佛的人们,都在不知不觉间或是满怀希冀地暗暗祷告起来,或是虔诚地双手合十弯腰祈求神佛护佑。

    若非那大难临头之感还不甚强烈,恐怕还将出现伏地颂神的情形。

    这一切只因他们看到了世所罕见,乃至生平仅见的一幕。

    他们看到了一束流火似由天外而来穿破夜幕,比旭日清冷孤美,比皎月璀璨炫目!

第五四八章 此手非手

    七月流火,暑退凉来。

    眼下大暑余热尤盛,流火竟现。

    处在远端的小镇居民们有否感受到寒凉之意不可知。

    流火落向的紫衣侯五人却是切实体会了回何谓冰寒彻骨!

    分明是在夏夜间,五人身上好似压有一床厚雪!

    霎时间,衣服受冻变沉,躯体受冷变僵,**在外的肌肤毛发无不凝结出层寒霜!

    思维反应似也连带着慢了半拍。

    那流火自非什么天外陨星,而是姜逸尘的流星式。

    剑仙李截尘昔年将那江湖大多剑客的惯常剑式“流星追月”小作改良,出招再不需耗费分毫内力便可倏忽刺出两丈之远。

    掌握了这流星式,于本便讲究灵动而言的剑客可谓如虎添翼。

    然,若止于此,流星式终不过是辅助式剑技,弄巧时可攻人不备,硬拼时却难一锤定音。

    得此流星式要领,便是全无内力,也可借身周天地精气暂化内息一用,飞刺出三丈。

    而流星式的神妙或说是进阶段便在这三丈之外。

    流星式施展出两丈之后,每多一尺,于内劲的消耗便翻一倍,没有浑厚内力做保障,三丈即是极限;可若能承受住那如大江决堤般的内力消耗,三丈之后,每进前一丈,速度都将快上一分,势头更要猛上三分!

    打定主意速战速决后,姜逸尘自是不遗余力。

    双方相隔十余丈远,紫衣侯五人以逸待劳等他羊入虎口,他要想出其不意,便需要足够快。

    要想足够快,也只有破天荒地施展这超长距离的流星式了。

    好在姜逸尘而今傍身的三门内功,均对内息有着长足增补,他的内力储备道不上雄浑,却也足够丰沛,这十丈有余的流星式只抽空了他三成功力,没将他彻底榨干。

    在如此内力的鼎力相持下,流星式倒也没给姜逸尘丢面子。

    只用了不到四息功夫,便把姜逸尘送至敌阵之前。

    这一战,姜逸尘的劣势并不在于以寡敌多。

    除了紫衣侯和那圆月镰者外,余下三人实难对他构成威胁。

    而对方的劣势则在于,圆月镰者的实力虽不俗,可其镰法属大开大合的路子,需要绝对充分的空间才能灵活施展大逞威能。

    暗器、锁链等远攻手段或还能与之相呼应,紫衣侯这等以手为刃必须近身相博的却难与之形成配合。

    反之,便给了姜逸尘逐个击破的机会。

    姜逸尘真正的劣势是对那圆月镰者不甚了解,无法作出相应防范。

    但临敌之际不容多想,相比于那神秘镰者,姜逸尘还是更相信紫衣侯更为老奸巨猾,将之认作最大威胁。

    新断一臂的紫衣侯再如何强自镇定亦是只惊弓之鸟,此时不趁其病要其命,可有违杀手本分。

    所以,他这天外流火般的第一剑直指紫衣侯!

    “黄口小儿,休要猖狂!”

    没有太多意外,在剑锋还余紫衣侯双眼一尺之际,仅存的紫魔手无畏护主。

    没有多少声响,暗哑卡在了紫魔手的拳缝间,剑势则被紫衣侯卸往空中地下。

    一时间窄巷中冰寒凛冽土石翻飞!

    却也仅此而已。

    那终究是只千锤百炼可媲美江湖诸多名兵的紫魔手,若换成寻常武者的手,当是就此化作断冰碎石散落一地了。

    只是下一瞬,紫衣侯却疾疾将拳一松,反掌将剑身往左外侧拍开。

    紫魔手刀枪不入不惧冰冻不畏火烤,却无法阻挠那极寒气息顺着臂膀迅速蔓延。

    匆忙应招的紫衣侯岂敢再与姜逸尘僵持,主动变招自保。

    这本该是姜逸尘再次出剑的制敌良机,可那刺耳的空气撕裂声却在警示他不得不先行避退。

    叱嘤!——

    明晃晃的圆月再次罩面而来,姜逸尘当即抽身横退。

    仅是拉开了不到丈许距离,那圆月镰者便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

    夜月之下,窄巷里的“圆月”较之先前更为惹眼。

    天上天下竟有明月两轮同现,教人恍惚如在梦中。

    许是觉得这“圆月舞法”雷声大雨点小,却对姜逸尘威胁有限,那圆月镰者总算停舞了长镰。

    只是其攻势半分未减,哪怕简简单单的一勾一划,都是找最精准的角度,用最恰当的力道,走最巧妙的线路,自各种线路逼着姜逸尘的手腕、脚腕、喉间而去,不重一分也不轻一分,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

    一轮圆月似划分作了一道、两道、三道……十数道残月,将姜逸尘笼罩其中。

    初时姜逸尘仗着一身绝妙身法,尚有闪避余地,可不出三息,便避无可避。

    所幸面对这类快打强攻,姜逸尘早已驾轻就熟。

    暗哑之外,六道似有若无的剑光虚影浮现。

    任圆月镰者勾划出百道残月,终无法突破暗哑和六道天幻剑的封锁。

    叮叮当当!

    短短半盏茶里,残月已同天幻剑击碰交锋了不下三百回合。

    圆月镰者和姜逸尘也从窄巷间酣战到了民舍屋顶上。

    若不去听那刀剑声响,只遥遥一望,多半会教人误认为这家人的屋顶上长了朵大花。

    一朵有着上百月牙状花瓣兼寥寥数根剑状花丝,映衬出寒月之色的大花。

    然而,花总有凋零之时。

    有时会循规蹈矩,有时却让人猝不及防。

    大花在月夜下骤然消散。

    当先停下手的是姜逸尘,他的剑被逼停了。

    黑袍下隐约有一抹慎人笑意显现。

    那把长镰的镰刃中部正抵在暗哑剑身中段,仿佛钉耙卡住了游蛇,再不会放任其胡作非为。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正是先前姜逸尘打断圆月镰者攻势脱身的手法,却在这一来一回间被还施己身了。

    姜逸尘心道不妙,急要回剑抽身,却为时已晚。

    圆月镰者再次舞动起“圆月”镰法。

    姜逸尘若不弃剑退身,便只能跟上对方舞动“圆月”的节奏。

    而要想彻底摆脱掌控,只有转得比“圆月”更快!

    作为剑客从没有轻易舍剑对敌的,姜逸尘仍紧握着暗哑。

    如此,他也仅能在前十息里被动地以剑画圈,十息之后,便不得不凌空翻转身子,才勉强跟上节奏。

    怪异一幕再现。

    一个黑袍人身前举着面圆月,而圆月另一端,却有个旋转不停的人影。

    生怕受池鱼之殃、奔逃避险的人们一时都不知是该继续躲远点,还是大胆些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旋转不停的姜逸尘已是落入全面被动。

    便是以轻功身法见长的他也从未这般折腾过自己。

    此时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空中转了几个来回,至少是过了半百之数。

    而他暂时还无法去理会体内脏腑的各种不适,及脑部的晕眩感,因为危险已然临近。

    有了相对固定的靶点,暗器早如雨打芭蕉般投来,只是徒闻弹挡坠地声,百无一用。

    那锁链客的锁链缠了过来,亦是被姜逸尘一脚脚无情踢开。

    能让姜逸尘忌惮的唯有紫衣侯,也正是在他最为进退两难之际,紫衣侯出手了!

    紫衣侯没有也不敢有任何保留,紫魔手一出即是必杀之势。

    在紫衣侯看来,姜逸尘有且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受下这必杀一击,要么舍剑避锋芒,后者不过是能多喘口气罢了。

    剑客没有剑岂非死路一条?

    姜逸尘没有剑,还有压箱底的天殇折梅手作保。

    可天殇折梅手能奈紫魔手何?

    紫魔手非手,乃神兵利器也,天殇折梅手全无施展余地!

    紫衣侯确信已看穿了姜逸尘的所有倚仗,势在必得!

第五四九章 麻烦踵至

    妖冶狰狞的紫光携风雷之势而来,紫衣侯半侧着身子须发皆张宛若邪神天降!

    紫魔手煞气腾腾,势要将姜逸尘自胸膛或后背处捅个对穿!

    本在高速翻转着身躯的姜逸尘探手抓向屋瓦,便是不惜手指掌面皮开肉绽也要争得顷刻滞缓以调整身形,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似送了股暗劲才不舍地松开暗哑,旋即向旁侧躲去。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紫衣侯攻势紧随而至,姜逸尘几无避闪空间和余力。

    然则,紫衣侯毕其功之一掌,姜逸尘再如何也不敢直撄其锋。

    疯狂催动丹田,强撑起护体真气,同时以霜雪真气缠裹双手,大有以二搏一四两拨千斤的架势。

    临敌之际不容姜逸尘去懊悔为何没再学一手武当太极来以柔克刚。

    手中无剑,却不妨碍他凝神暗掐了个天意诀,进一步加快体内真气流转。

    霜雪真气层层叠叠自双臂奔涌而出,仿佛要积起千层雪,堆起万重山。

    怎料遭紫魔手一劲降十会,摧枯拉朽破之!

    紫魔手再进一寸!

    姜逸尘双手交叠变换如妖娆曲折却从不屈服的傲雪寒梅,祭出至今仍为不少江湖人觊觎的天殇折梅手。

    三十六路天殇折梅手本同兵法三十六计相合,并非是杀伐激进的掌法,更多是求圆融自通守中带攻。

    故而当中守势掌法只多不少,入江湖以来,姜逸尘还是第一次被逼到近乎将大半套天殇折梅手一股脑打出来的险境。

    面对那与真金实铁无异的紫魔手,姜逸尘只接劲道,避退锋芒,饶是如此才堪堪化去紫魔手的三分力道,再难以为继。

    诚如紫衣侯所料,姜逸尘没有更多底牌了。

    他已尽力施为,只能做到身上不被捅出个窟窿或是断手断脚。

    而后,他能做的只是像断线纸鸢般不受自控地被轰飞!

    砰!

    喀啦啦!

    姜逸尘生生被紫魔手拍出三丈之遥,直接撞穿了一间民宅木墙。

    紫衣侯不敢有分毫耽搁,他不是要痛打落水狗,而是要赶尽杀绝。

    在出手一刹,紫衣侯依稀瞥见一道暗影自姜逸尘手中滑出,那不是弃剑,而是飞剑。

    果不其然见得一柄与黑夜相融自洽的剑不偏不倚地没入黑袍咽喉。

    紫衣侯惊愕悲愤之余,还有抹不可言说的心悸。

    便是舍剑,也能换走条性命,硬是走出了第三条路。

    回想起此子与紫夜轩的次次交恶,尽让紫夜轩自吞苦果,莫非此子真是紫夜轩的克星不成?

    紫衣侯呸了口吐沫,断不敢让这情绪萦绕在心间。

    那一击没能直接创伤姜逸尘,但那一磕碰声响不轻,势必伤及其内体脏腑,影响其行动。

    片刻间调整完心态的紫衣侯连同另三个紫夜轩成员,或是从刚被撞出的大豁口处跃入屋中,或是径直踹门而入。

    木屋中的居民多半清楚自家屋子不够牢靠结实,遭不住灾祸,被惊醒之后明智外逃去了。

    是以,在外人闯入前,屋中该是空无一人的。

    借着微微透入的月光,以这些江湖人的眼力不难看清屋内大致景况。

    这不是个富裕人家,家中陈设算不上家徒四壁,却也较为简陋。

    于是,众人的目光很快便有了着落处。

    床榻间凌乱不整的被褥。

    还有零散落了一路的衣物……

    至于那面破损的木墙侧,除了满地狼藉外,再无其他。

    人呢?

    四道目光急切地刮寻着木屋中边边角角。

    锁链客似有些不安,荡起锁链摧毁任何一处可能藏身匿行之处。

    一路拾回些许暗器的另两人也专寻犄角旮旯之地投射暗器,查探有无。

    没有,没有任何异状。

    人摔进来后,躲哪去了?

    四人脑海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紫衣侯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倒落的木墙和一地碎屑,心有所惑。

    那小子没摔进来?

    再一阵叮铃哐啷的打砸寻探仍无果后,四人抱着将信将疑地心理,先后退出木屋。

    只是巷弄静寂,何处寻人声?

    忽而,最先走出屋外的锁链客猛打了个激灵,颤着手指指向跌落于地的黑袍人,有些口齿不清地诧然道:“剑,剑呢?!”

    那黑袍自然是圆月镰者的尸体,那本该有柄剑透出其脖颈。

    那剑不见了!

    叱嘤!

    在听到锁链客说出第一个“剑”之字时,紫衣侯便心中坠坠,而今再闻锐器破空声,心道了声果然,便下意识地伸手往来剑方向抓去。

    空手挡白刃!

    暗哑毫无悬念地再次被紫魔手拦下。

    几乎是在同时,伴有喀啦一声的骨头异位声响!

    紫衣侯只觉自己脑袋下和胸膛上似是少了什么东西,随而便涨红了脸,没有分毫呼吸能力!

    瞪圆的目光刹那沉敛,生机弹指消亡!

    暗中一双手悄然离开了紫衣侯的咽喉和脑袋,一道身影自其头顶部飘然而落。

    那身影落地后,几无任何停滞,身形晃动间已从紫魔手中摘下暗哑。

    三剑,再杀三人!

    原来,在姜逸尘倒飞撞墙时,并未放弃挣扎就势摔入屋中,而是借着那三丈距离缓过来的劲托了一手,将自己强留在屋外。

    紧跟而至的紫衣侯等人偏偏还是慢上一步,错过那一幕。

    待他们下意识入屋搜寻,扑了个空。

    姜逸尘已悄无声息地摸索回圆月镰者尸体边取回了暗哑,并择了个离木屋最近的晦暗角落屏息凝气,进入蛰伏状态。

    直至紫衣侯再露面,百步飞剑和惊蛰秘法齐出,剑出人随,一快一慢不过须臾,仅余一臂的紫衣侯自然防不胜防,唯有引颈就戮。

    ……

    ……

    冷风稍歇,层云缭乱,月色朦胧。

    姜逸尘闭了眼窍,眼前回复一片模糊,却也不难看出行将夜尽天明。

    他揉了揉眉心,扭了扭腰肢,从怀中掏出药丸丢入嘴中,做了下简单调息。

    自去路被截到战起战毕,只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可于他身体的消耗和损伤而言不可谓不大。

    单是内力便耗去七成,皮肉伤和脏腑内伤倒是小事,总不需三五日以上的调养即可恢复。

    但在临敌应变的细枝末节处理上,心神消磨颇巨,毫不亚于凝露台那一场乱战。

    若能抛开得失不谈,这一战的结果他自然再满意不过。

    毕竟要是放在往常,他与双臂尚存且是全盛状态下的紫衣侯决一死战也未尝没有胜算,但恐怕要付出掉肉断骨的代价,不修养个十天半月都难行动自如。

    可这一战,非他所愿,这一打完,麻烦不就又上门了?

    得了胜果,却失了自由。

    长夜漫漫,虽将明矣,不知今日能否逃过一劫?

    姜逸尘仰望夜穹,深吸了口气,略感怅然。

    争斗已止,小镇居民们却无一敢壮胆回家收拾残局或是跑去报官告状,仍是噤若寒蝉地或呆立一处或盲目奔走,岂是怕了他这跳梁小鬼?

    他苦涩一笑,跃上墙头,清声道:“那么,诸位是要同紫衣侯一般,用一样的手段来留住在下了?”

    不知何时,窄巷周围低矮错落的民宅屋顶上,已有五队江湖人士环伺。

    “这倒不至于,我等还没有恼羞成怒到拿无关之人性命做要挟,去砸江湖正派的招牌。”

    姜逸尘寻声望去,隐约可见一袭不太陌生的黄衫。

    没有过多思索,姜逸尘便认定了那人身份。

    心中不免腹诽,这藏锋阁的俞乐非但剑术一流,凑热闹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极呢!

    半晌间,唯有俞乐开了口,姜逸尘只道其他四方还不想过早暴露各自来路。

    遂问道:“既是如此,各位接下来作何打算?”

    还是俞乐接话道:“这可得看你。你若有胆量,大可来一拼高下,看能否杀出个天大声名来;若没那能耐,还是尽早择个方向逃去吧,至于是将你生擒或是击杀,便要看我们各自的本事了。”

    此话一出,算是直接挑明了五方都将遵从朝廷的《限武令》行事。

    五方各自为战,互不相帮,互不相扰。

    于姜逸尘而言,好处是不会一下子被戳成马蜂窝,弊端则意味着将要面对一场几无休止的追袭车轮战。

    到时候姜逸尘栽在哪方手里便算谁的,与其他方没有关系,绝无联合之嫌。

    又是一阵沉默,仍不闻其他四方有言语之意。

    姜逸尘暗忖此间各方莫不是皆唯藏锋阁马首是瞻,而自己已然落入彀中?

    再一观五方站位,并非是合围之势,甚至留予他不小的硬闯突破空间。

    难道其中有诈?

    姜逸尘不敢寄望于到场五方中有人暗存襄助之心,却也不再迟疑下去。

    该是下了决断,便说道:“如此,甚好!”

第五五零章 贵人贵马

    夏日也并非无时不刻洋溢着热情。

    卯时过半后,天穹才慵懒地睁开惺忪睡眼,慢条斯理地擦亮面容。

    山林草野间的生息却是早早被惊起,虫鸣鸟噪此起彼伏,绵延近四十余里地。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人一骑,裹挟着风尘于黄土绿地间或奔走驰骋或腾挪纵跃,大抵是往西北方行进。

    跑马不走寻常路,显然不是为了赶路,而是在躲避着什么。

    跑马的是姜逸尘,自然在躲来追杀他的人。

    约莫一个时辰前。

    夜未尽,天未明。

    姜逸尘剑挑紫夜轩五人众,却也陷入了新包围圈中。

    最先赶到场的五个帮派无意僭越朝廷严规,给了他个择路而逃的机会。

    姜逸尘一点都不客气且欣欣然地接受了。

    既是择路而逃,优先考虑的便是去向。

    藏身市井浑水摸鱼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有紫夜轩这前车之鉴,姜逸尘没有半分把握其他江湖草莽的品性便要比紫衣侯来得好,索性不去做赌,反将自己弄得束手束脚。

    何况蜀黔两地深山老林颇多,利于藏身匿形,夜枭归林,踪迹难寻。

    之后便是挑路线,也相当于是挑当前去路上的对手。

    他挑的是西北去向上,站位离他不远不近的一组为突破口。

    只要这五方人马人心不齐、不往一处使劲来留他,那么彼端五人来此更多是站场做样子的,既不愿当出头鸟,又不想被冷眼指谪。

    究其根由,或与整体战力相关,或是帮中未下死令而主意未定。

    姜逸尘则顾不得那么多,不论是对方心有怯意还是消极待战,哪怕是个陷阱,他也只能从看起来最为松懈的防线处谋求脱身之路。

    好在他的判断没出差错。

    且好巧不巧,这五人正是来自烽火楼。

    彼时郑仑、陈岐命丧于黔墟一事尚未被察觉,这五人也只是奉帮中所命在这小镇上的另一端巡夜搜寻那神秘杀手的踪迹,哪知运气这么好便给撞上了。

    然而,五人在江湖上只算二流实力,合五人之力想必才勉强能与那圆月镰者打个平手,直面以一敌五还能手刃圆月镰者的杀手夜枭好像不见得是什么幸事。

    当夜枭朝西北面飞掠而来后,深有自知之明的五人离得最近却不敢造次,象征性地做了番拦截,便装作不敌,轰然退散。

    再从拦截者,转作心有不甘的追击者,穷追不舍。

    有这猪一般的对手放水,姜逸尘乐得笑纳大礼,配合着这五个土鸡瓦狗将戏做足后,施展开轻功扬长而去。

    当今江湖上轻功高手不少,可能追上白无常叶凌风的人却不多。

    尚为幽冥教黑无常时,姜逸尘的轻功已能同白无常不分伯仲。

    可当修为不断精进,对《无相坐忘心法》的理解不断加深,姜逸尘对自然之力地掌控也愈加醇熟,其中的飘然出尘之感运添足下隐有冯虚御风的态势,现如今,便是叶凌风也难以望其项背。

    有此脚下功夫,非是那些不世出的老怪物,谁人能追上姜逸尘的脚程?

    故而,姜逸尘很快便同追袭各方拉开了距离,扑入山林之中。

    奔逃近二十里地,还能跟在姜逸尘身后五十丈范围内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姜逸尘也无力再将身后尾巴甩掉。

    一来,与紫夜轩一战内力耗损本便不小,还能强撑至今全赖身上所备丹药的功劳。

    二来,随着他的行踪暴露,大批围追堵截者闻风而来,为尽快甩脱他们,他又是负了些新伤,尽管多为皮外伤,可终归是于心神有损。

    本以为只能拼意志力就这般奔逃下去,直至在树林间偶遇了匹野马。

    这马自然不是普通马。

    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行路如风。

    是匹外域良驹,乃汗血宝马近亲,号称月下赤兔。

    这类马在中州是否仅此唯一不得而知,却足够稀奇罕见。

    至少姜逸尘一生至此也独见过一匹。

    这匹马正是那随着怒霹雳在沙场上对垒厮杀,陪着怒霹雳在江湖上自甘堕落,为怒霹雳身死而弹泪,在晋州城外救过姜逸尘性命的黑将军。

    两年之前,姜逸尘同黑将军做了个简单约定,若入苍梧山后五日未归,黑将军便去野自在。

    因为他不是死于意外,便是成功混入了云天观或幽冥教,不论哪种情况,都不再适宜常同黑将军接触。

    随幽冥教回西江郡后,他倒也曾瞥见过这黑货的身影,碍于被鬼耳堂的眼线察觉,便没有去确认。

    而今在此危急关头再遇,不知是因缘巧合,还是有贵人相帮,姜逸尘是没能从黑将军给予的回应得出个所以然来。

    有了贵马黑将军的脚力相助,姜逸尘大有绝处逢生之感。

    毕竟光凭他自己,所最为忌惮的藏锋阁等强帮虽难迫近他多少,却也总能不离不弃地缀着,如此一逃一追下去,可不知得折腾多少个日夜。

    而黑将军一来,则教他们吃了一嘴灰。

    乃至眼下是处在黔地范围还是入了蜀,姜逸尘都不得而知了。

    ……

    ……

    就在姜逸尘及黑将军所经之处约是三十丈开外的密林岔道上,有三方人马或奔走而来,或纵马而至,不约而同勒马停步。

    密林再如何繁密总有可通行之处。

    岔道分岔再多也不难从道上寻到那快马的蹄印,尽管那快马落步极浅且相隔甚远。

    但让三方人马止步的却非这点儿困难。

    而是地上沙飞石走、道旁枝摆叶颤的景象。

    无端风起,自是**。

    三方中该是有人心生不屑,向前踏出两步,有心一试那人态度。

    当即便见那端山色沮丧,天地低昂,沙石纵切,断枝横扫,飘叶飞射,密林间剑意通彻四方!

    上前之人只得冷哼作罢,退回原处。

    旁侧之人见状出声道:“谁给他们的自信敢公然庇护那小子?”

    另有人一边调转马头打算回去复命,一边阴阳怪气地教唆道:“人家只是在这练剑,可没挡你的去路,你有本事便冲过去试试咯?”

    ……

    ……

    林深处。

    姜逸尘未能直面那小范围的天地异象和无匹剑意,却也能清晰感知到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有人在舞剑!

    用剑人于剑道上的造诣在他之上,于天地之力的领悟借用上,也要比在药谷瀑布前的楚山孤更为深刻。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姜逸尘已能猜知其为何人。

    只是对方与他虽有相见之缘,却算不上相识,更谈不上熟稔。

    想来是好心出手相帮,并无相见之意,便拱了拱手以示谢意,就要策马离去。

    却听其一和煦之音随风入耳,道:“姜少侠莫怪公孙不见之理,公孙既是在舞剑,便要将这剑舞下去。”

    公孙煜虽未明言,姜逸尘却是听明白这位已接过散人居居主之位的剑道大家,是打算借舞剑之由为自己拦挡下任何途经此处的追袭者,心有彷徨,忙要再次告谢。

    已听公孙煜道:“姜少侠切莫多礼,你曾于我散人居之人有救命之恩,此番不过举手之劳,毋须挂念在怀。若蒙不弃,不妨移步敝居,好教公孙略尽地主之谊。”

    姜逸尘这回倒是明白了自己真是命逢贵人了。

    想起曾在蜀地汉阳村一遇的吴桐,不由面带喜色,问道:“不知吴大哥和吴夫人可还好?”

    “公孙替小两口谢过姜少侠的关系,汉阳村归来后,他们深居简出了些,但日子总算过得不错。”

    言罢此事,公孙煜又接道:“前些日子听闻风声,老吴担心那些人联起手来你钻不到空子,便带了四个兄弟跟着混了进去,想着帮你挖坑,一个时辰前知悉黔墟和贡举镇上的事便飞鸽传书回来,要我出来瞧瞧你有否往这方向来,所幸是碰上了。”

    “小苗初怀身孕,不宜过多动弹,否则本也是要出来见你的。”

    姜逸尘听言不免动容,抱拳道:“有劳了。麻烦之身,实不敢叨扰。若有机会,在下一定再来谢过各位。”

    “呵,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散人居,散人居,准确说来该是懒人居才是,都是群不想被麻烦麻烦的懒人,偏偏我们这群懒人最不怕的也是麻烦。”

    “公孙观姜少侠近年来所为,倒与我等算是同道中人,自己人的麻烦便不算麻烦。”

    “公孙大哥既如此说了,小姜也不再客套。”姜逸尘先是改了称呼,“当下之事不过小事,小姜尚能应付得来,也不愿散人居过早惹上一身骚。待得小姜真有需要时,但望散人居不请小姜吃闭门羹。”

    “哈哈,好,江湖人是该有这份担当和洒脱劲儿。”

    “一里地外的岔口北行四十里即至散人居,散人居将永远都是你的朋友,永远对你敞开。”

    姜逸尘似听出了其中弦外之音,问道:“那么岔口南行呢?”

    “呵呵,往南二十里,西行盘山而上,山腰处开一断崖,有落瀑为屏障,是个去处。”

    “多谢。”

    “受人之托,还是得把话说完,那儿有个自称是你之故旧的人相候。”

    姜逸尘愣了愣。

    一愣这故人为谁?

    二愣公孙煜最后这句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第五五一章 还能战否

    古有成大事者无不言无限风光在险峰。

    姜逸尘深以为然,只是如果把这个“险峰”改换为“悬崖绝谷”,他会觉得更为贴切些。

    自碧落湖的悬崖始,到枯藤洞中的裂谷,再到阴阳桥下的深渊。

    姜逸尘无一不是身处别他选择的绝境险境之下,向死求生。

    许是受上天眷顾,每逢悬崖绝谷,他或偶得剑法,或巧遇佳人,都可谓是因祸得福。

    跳崖不死必有大机缘,话本小说诚不欺他!

    是而,听公孙煜说到这断山悬崖下是个去处后,姜逸尘便莫名觉着亲切,乃至极为期待断崖下将发生的邂逅。

    ……

    ……

    便是号称隔断生死的阴阳桥都未能要了姜逸尘性命,区区不足百丈的断崖何足道哉。

    而跟随过怒霹雳征战杀伐的黑将军显然是惯了大场面,加之有姜逸尘的贴心护送,虽多费了些功夫,却也安然来到了断崖之下。

    断崖之下,有深潭,有浅滩,有树荫繁盛,有怪石嶙峋。

    居下环而视之,只可见陡崖峭壁围墙立,唯留密林曲径幽。

    若岛有半岛之称,那么此谷也当算是个半谷了。

    三面围墙般的断崖上有两帘落瀑垂落。

    一帘随断崖走势宽而缓,如天女长梳。

    一帘则与断崖两相不待见,自落瀑顶至断崖下相去愈来愈远,落水无阻,其势汹汹。

    两处天泉落水,一铺浅滩,一凿深潭,汇而为一成大眼瞪小眼的水域。

    到了谷底,黑将军自行去觅食,姜逸尘的最终目的地还得逆流而上。

    ——那一帘疾瀑遮掩下的崖洞中。

    隐蔽的水帘洞于深潭潭面上十余丈高处。

    黑将军便是马蹄再劲,没有落脚借力之处也无法凭空飞跃而上。

    能走壁飞岩而上者,必当轻功不俗。

    能借落瀑声为掩,不声不响,不惊扰洞中人,走壁飞岩而上者更是寥寥无几。

    堪堪跨过弱冠之龄、投身江湖年月算不得长的姜逸尘却已然涉足此列,哪能没有几分少年意气长的轻狂。

    只是在大致认出崖洞中所藏之人后,无端心生珠玉在前觉我形秽之感。

    天光正好,晨曦透过水帘投入洞中。

    崖洞不宽却显深邃,日光探入其中不及一半,便未再能近前。

    但这点儿光线也足够让姜逸尘分辨出洞中由外及里拢共分列有三样物事。

    数十坛大小不一或没开封或是喝光了的酒坛齐整地贴靠摆放于最外侧。

    因临近洞口,杂糅一气的酒香遂未在洞中弥漫开来。

    往里处去,是与酒坛放置在同侧的简易床榻,床榻上不出意外地躺着个人。

    最深处则可见一黑矮物事被极为嫌弃地丢到对侧洞壁,估摸是夜壶?

    当姜逸尘双脚落在崖洞边时,塌上之人已是醒来。

    在姜逸尘打量崖洞的这会儿功夫,那人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揉搓着眼,坐起了身,嘴中呢喃念叨道:“来得倒是挺早的。”

    此中之早,想来有两层含义。

    一则是来得时日早。

    二则是来得时间早。

    也便是这么个念头闪过,眼前之人已着衣完毕,收拾妥帖,笑脸迎客。

    相去不到三丈,姜逸尘并未闻着什么酒味,想来是此人好酒却不贪杯奢醉。

    近前几分,可见那人剑眉星目、鬓发如云,既雄姿英发,又有飒飒仙态,纵然只着一袭素色直?,仍让人觉得气度出尘。

    跃过而立年岁后,那本该烙刻在面容上的历练与城府难寻影踪,取而代之的唯有少年正当时的风发意气!

    如此之人哪有江湖谣传的半分入魔之状?

    姜逸尘微微摇头,对上这个算不上熟悉也不完全陌生之人,跟着喃喃道:“倒确实像是个游方道士。”

    洞外便是哗哗落水声,那人显然耳力不差,闻见姜逸尘低语后微微一怔,大觉有趣,朗声大笑:“哈哈!听你这语气,看你这模样,我这‘故人’确是让你失望了!”

    许是受笑声感染,加之对方面容气度带来的亲近感,还有心中那抹难以名状的期冀,姜逸尘毫不生疏且不掩落寞地叹道:“总以为能清楚把握我作为行踪,且能在关键时刻及时相援的,唯有她耳。”

    事实上姜逸尘也清楚此言太失偏颇,不说其他,单是老伯便不会全然放心他一人在蜀黔两地搅风搅雨,眼下道义盟或无余力来为他保驾护航,但定有暗中力量助他清理掉没擦干净的屁股,否则怎至于教五分之一个江湖都双眼抓瞎,让他个小角色耍得团团转至今。

    不过,也只有在这般时候,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年轻剑客才会露出自与年纪相符之窘态。

    事实上,自告别公孙煜后,姜逸尘便陷入股古怪的亢奋情绪中。

    来路上他换了个法子,再次尝试同黑将军进行“交流”。

    他问黑将军是不是恰巧碰上他的。

    黑将军连连甩头。

    他又问是不是有人说他有危险,黑将军才来找他的。

    黑将军不住点头。

    他接着问那人是不是他和它一齐见过。

    黑将军又猛点头。

    他继续追问那人是不是女子时。

    黑将军既不点头,也不甩头,而是放慢了脚步拧转回头,咧开那宽厚的嘴唇,露出齐整的牙门,该是在冲他笑?

    而后不论百爪挠心的姜逸尘再如何殷切求问,黑将军都置之不理一心赶路。

    姜逸尘心中自是早有答案。

    毕竟在阴阳谷时,他曾说过出谷后定要来寻仇的。

    毕竟在栖梧岭前,是二人让怒霹雳身死解脱的。

    毕竟自己这盲眼剑客,是其亲自调教出来的。

    一见这半谷情景,他便以为冷魅是喜欢上过这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他几乎已能认定那位在此相候他的故人便是冷魅。

    也因此,他才能扫尽一夜厮杀奔走的疲累,忘却身份暴露后不得不改换原先计划等一系列麻烦,神采奕奕,步态轻盈。

    故而,在他跃入洞中一刹,瞥见床榻间四仰八叉之人赫然是个男子时,不免意兴阑珊。

    “嘿嘿,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

    “你与她之间相处也不过月余功夫,怎敌得过我与她二十余载的浓厚情谊?”

    素衣男子仍在朗声笑着,只是话语间多了几分锋锐,不再如见面时那般平易近人,话语刚尽,崖洞中已充斥着浓烈的敌意。

    呛啷一声!

    卧榻间一柄青铜古剑如盘龙出鞘归入那素衣男子手中。

    那古剑剑身有渔网般的暗格交错,与暗哑有几分相似,不过此剑剑身在端处与剑柄同宽,至剑锋处渐细,整体看来并不锋利,加之长近四尺,颇有大巧不工、端凝沉雄之感。

    “还能战否?”

    素衣男子虽是笑眯眯地开口相问,姜逸尘却能感觉到对方不断昂扬的战意。

    于是,姜逸尘当机立断而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素衣男子却直接置若罔闻,嘴角扬得更翘,笑意更浓,不再作言,一剑呼啸而出!

    那剑式同姜逸尘的流星式如出一辙。

    只是姜逸尘的流星式确如天外流火般带着青白炫目之色,而这素衣男子使将出来,非但有龙吟象啸之声鼓震人耳,且见那古剑剑身有金光神龙附形,神龙破渊而出,是为怒龙冲击!

    先前一刻姜逸尘心中便暗叹无奈大叫不妙,再见古剑太阿出鞘,哪能不严阵以待。

    暗哑无声出鞘。

    姜逸尘本要如法炮制对付云小白和紫衣侯的卸力之法,应对这截然不同的流星式。

    却在半途惊醒以暗哑硬拦太阿,想来暗哑也难长寿矣。

    遂改挡为撩,在太阿锋芒近胸一瞬,全力撩荡开怒龙锋锐,同时侧身旁闪欲避开余下劲力。

    噹!

    一切几乎如姜逸尘料想般按部就班地演绎着,仅是身形被悍然无匹的冲击力往后带飞了几分。

    素衣男子本为左手持剑,流星式被撩开后,正与姜逸尘擦肩相错。

    当是时,其右手四指相并,拇指微曲,青筋暴起,状若一道能捆龙锁虎的囚钳向姜逸尘喉间抓去!

    姜逸尘似未料着此人有如此绝活傍身,好在反应算不得慢,左手并指,后发先至,在对方右手大拇指至食指间的“锁心”处一点即退,便破去了这擒龙手。

    照面第一击,二人各出两招,各有胜手,可算是平分秋色。

    但接下来的战况却是急转直下,基本上呈一面碾压之势。

    那素衣男子一剑一手未得逞后,古剑剑身上便炸开两道青罡,如同两头青龙萦绕盘旋,像姜逸尘绞杀而去!

    剑气游荡,行将缠身,姜逸尘身前却有瓣瓣花开。

    硬生生用四记凌波斩劈散两道青龙剑罡!

    仅此两击,一夜苦战后,本还算留有得体衣着的姜逸尘已是衣衫不整、步履破碎。

    素衣男子全然没有放过姜逸尘之意,继续仗势欺人,一剑复一剑,剑气再涨,剑罡更盛。

    三声龙吟同现,将颇为顽强的崖洞撼动得碎石频落。

    面对三道真龙剑罡的姜逸尘更是苦不堪言,不是他不想避其锋芒,而是水帘洞中空间狭隘,两剑之后他已被逼离洞口,第三剑接踵而至,他完全逃不掉。

    所幸他事先卖弄了个小聪明,早暗掐了个天意诀,在这当口疾疾布下八门阵法的开门,粉芒跃动间,他已从三道剑罡的夹击之中逃出升天!

    轰隆!

    三龙刚猛地撞入洞壁中,顿时石土飞溅。

    洞壁上真如被龙咬下一大口。

    好在洞中物事不多,那碎落石块临死也没能拉个垫背的。

    左右不过十息功夫,姜逸尘却是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崖洞口边。

    只有这处最为宽敞,利于他施展身法闪躲。

    当然,他还是小觑了素衣剑客。

    对方显然是料见了他的花招,是以在粉芒阵法刚落,他落足未稳之际,已是有四条金龙朝他扑杀而来!

    除了从洞口边一跃而下外,姜逸尘已无退路。

    他苦涩一笑,似乎并不愿在此人面前,或者说在这个剑客面前当个逃兵。

    一咬牙,一沉脚,体内气机翻滚如潮水,扬起暗哑,剑与肩齐,剑锋微微下沉,腰身一拧,甩剑如长棍,横扫四方。

    这一剑名为破阵式,平常使来倒也颇有气派,可在四条狂龙面前却大有螳臂当车之态。

    就在狂龙将要撕碎这可笑的扫棍前,崖洞外那从来不顾身外事、只知愣头撞寒潭的疾瀑似是受到了某种气机牵引,竟扭转了落向!

    随着姜逸尘剑锋所指,落瀑立而成墙!

    四条狂龙冲墙而入,如大浪拍礁般压弯到不能再弯,砰一声,姜逸尘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深痕后,仍是无法自控地倒飞而起。

    该是在空中狼狈地翻了个身,头下脚上,伸长了暗哑抵住地面,以此拖缓自己飞退的身形。

    尽管底下是深潭,身上衣衫也打湿了大半,可他并不想当只真正意义上的落汤鸡。

    然而,这一切的抉择权并不在他手中。

    他已气力枯竭,内息,更是一滴都不剩了……

第五五二章 师兄师弟

    “真是不能再战了啊~”

    “龙可真是多多啊~”

    “此番当算是初次正式相见,师弟可莫要对师兄这下马威耿耿于怀啊!”

    “初次正式相见,师兄也千万别将师弟的出言不逊放在心上啊!”

    “啊哈哈!原先想来师弟该是个呆瓜愣头,而今见来,至少这逢场作戏的功夫不流于表面。”

    “师兄谬赞。江湖便是个大染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

    “好个大染缸,好个身不由己,所以,师弟是打算躺地上乘凉了?”

    “……还望师兄搭把手。”

    素衣男子正是那江湖传言中剑仙座下最享誉盛名的记名弟子,嗜杀入魔的前魔宫宫主,冷魅口中从小对她照拂有加的半个哥哥,能将剑气化作许多龙并驭龙而战的龙多多。

    二人以师兄弟相称,显然都较为认同各自剑仙之徒的身份。

    师兄龙多多终究没挥出第五剑,师弟姜逸尘可算没狼狈跌出洞外。

    借着龙多多一臂之力踉跄起身后,姜逸尘手脚仍是无力得紧,就地盘膝打坐。

    龙多多见其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会儿看来,倒没有先前那般失望了?”

    姜逸尘闭目沉息吐纳,意思性地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能在此处见着龙多多,委实说明了许多问题。

    两年前魔宫的覆灭另有隐情,而当时的诸多九州四海帮派在颠倒黑白。

    剑仙是否有将龙多多收为记名弟子不得而知,却逃不过个便宜师父的头衔,毕竟那流星式虽只是在流星追月的剑技上稍作改动,可若无剑仙亲自点拨授业终难得要领。

    青水镇相别时,冷魅说要找到龙多多,她无疑是做到了。

    这两年间龙多多之所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半便是散人居在帮忙打掩护。

    同样能够肯定的是,冷魅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动向。

    黑将军自然是由她引来的。

    只是,她暂无相见之意。

    心念百转间,姜逸尘又回想起临别之际那一言为定之言,心下黯然一扫而空。

    喜由心生,表于外相,阖目而坐的他情不自禁地轻扬起嘴角。

    隐隐觉察到有道灼灼目光锁定了自己,就要如听澜公子、空遗恨那等前辈高人轻易看穿自己心思,姜逸尘不禁头皮发麻。

    暗暗打了个哆嗦,赶忙睁眼,果不其然见龙多多正似笑非笑地蹲下身打量着他。

    姜逸尘干笑两声,强扯回先前的话题,说道:“师弟终归也是名剑客,早便想见识一番师兄名动江湖的驭龙九剑,今日得以聆听师兄教诲,虽只接下了四式,却仍是师弟荣幸之至,哪会再觉失落?”

    “呵,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师兄我还从不把这类奉承话当回事。若非知晓你实非个油嘴滑舌、表里不一的纨绔子弟,师兄当下就把你一剑斩了。”龙多多轻抚着刚刚归鞘的太阿假作威胁,却是起身向崖洞口走去,“你且歇着,师兄去寻些吃食。”

    “还有,这两日便在师兄这先歇着,躲躲风头,顺便也让师兄多教诲教诲你。”

    闻见渐趋远去的话语声,姜逸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

    ……

    不论姜逸尘愿意与否,这两日间恐怕都出不得这半谷一步。

    而仅是一夜之间,渐被淡忘,以致沉寂许久时日的杀手夜枭之名则再次甚嚣尘上。

    凭一己之力数日间轻取近百名江湖人士性命。

    假扮摊贩成功刺杀烽火楼郑仑、陈歧。

    以一敌五,力斩紫衣侯,教紫夜轩基本名存实亡。

    千里走单骑,在诸方围追堵截下仍逃之夭夭,踪迹难寻。

    杀手夜枭俨然成了蜀黔两地诸多江湖人士的梦魇。

    渐有各种风声向整个中州武林扩散开来。

    有人说杀手夜枭就是来自真正幽冥地府、名副其实的黑无常。

    是以,他才能在百花大会上中了尹厉数道剧毒后不死不瞎。

    才能在坠下阴阳桥后重回阳间。

    因为他本就能轻易游走于鬼门关间。

    当人们忘却他时,他便出来勾魂索命。

    当人们要找出他时,他又如鬼魂般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当然,这部分说法多是在市井巷弄间流传后,不断被夸大神话的。

    于大多较有见识的江湖人而言,都能保持着较为理智的判断。

    但他们也无法否认一点,倘若现今江湖上还有闲人去排那杀手榜,夜枭之名当可入前十之列。

    ……

    ……

    与半谷之外声名大噪的情况截然相反。

    半谷中的姜逸尘却是饱尝师兄悉心“关照教诲”。

    除却龙多多离开谷中的时段,还有用食、休憩,以及二者前后约莫一炷香的调节空档外,龙多多总会以或正面开战,或暴起突袭,乃至暗中行刺,从崖洞里至崖洞外,从落瀑间到深潭中,从浅滩乱石入山野密林,近乎是不肯错过任何时机来“鞭笞毒打”这位师出同门的师弟。

    姜逸尘自认不够聪明,却哪能不明白对方用意。

    不管是这位被尹厉评作武痴的前魔宫宫主技痒难耐,还是师出同仙的师兄有代师授业之心,抑或是受托于冷魅的叮嘱再对自己进行一番实战打磨,对方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开战时机,点到即止的对战强度,每一战后都会重复先前他的落败手让他再行破之以温故知新,无一不让他在这短短两日内受益匪浅。

    ……

    ……

    两天之后。

    密林一处,薯香弥漫。

    一匹大黑马对着草叶间一褐红色圆滚之物响鼻瞪眼。

    双蹄将之左右拨来弄去,又大又长的脑袋也跟着晃来晃去。

    折腾了约莫有半盏茶后,才试探着将马蹄轻搭在那烤红薯上。

    确定不再烫手蹄子后,哼哼一声,终于是凑过头来,唇齿齐用,将这较劲多时之物的剥得精光吞入腹中,志得意满地甩了下头。

    该是品尝出红薯鲜香,回味无穷,赧赧然偷瞥向四五丈外,对坐于树下土坑火灶旁的师兄弟二人。

    最先察觉到黑将军视线的是姜逸尘,难得见到这家伙还有这副扭捏姿态,啧啧称奇之余也是毫不吝惜地将师兄烤好的三条红薯都丢了过去。

    龙多多见状笑骂道:“真是个憨货。”

    姜逸尘倒是替黑将军辩解道:“不,这家伙可精着呢,要是化身为人,我恐怕还玩不过它。”

    龙多多笑着摇了摇头,道:“谦虚是好事,可别这么没自信。”

    两天两夜的功夫说来不短其实也不长,师兄弟二人的交流更多是在剑道上,言谈相对较少,午后姜逸尘便要离去,这当是二人最后一番对话。

    谈及自信一事,姜逸尘便想到了自己的便宜师父,也不知自己这点斤两在师父看来可否入目?至于师兄这等大才,想必师父对其当是青眼相加了。

    遂开口问了个诸多江湖人心间都颇为好奇之事,说道:“师父当年真有把师兄收做记名弟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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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