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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覆小灭     寻道天行txt下载     寻道天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十三死肖

    “喳!”

    “噌”

    话语,霸道无比!

    那是一位真正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君王,正在判定着一只蝼蚁的死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就在岳阳王话音落下的一刻,场间三声异响突起,一道寒芒闪过!

    快…

    声响起来得快,寒芒来去得快!

    速速之快,场间突变之迅疾,以至于许多人都无法用言语描述那一刻之间的情景,只能用这一刻的结果,来揣测那时的蛛丝马迹。

    但见声起寒芒过,最多不过一眨眼,而当声音落下寒芒闪过以后,远处的周远山便已拂尘藏剑出鞘,全身迸绽银芒八尺,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似的,暴退到了七步以外!而他原来站着的地方,此时则已然站着另外一个人。确切说,那是一道人影,他干瘦如柴,黑纱蒙面,黑衣裹身,唯两眼精光流露着阴冷杀气,手执一把黑色锁镰刀,正冒着腾腾黑芒。这人除了身形以外,他的气息与打扮几乎都和先前在岳阳楼上与墨闲缠斗的那位追魂楼少主一模一样,死寂沉沉,杀机内敛。

    没几个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是速度太快,也是方位实在诡异。这与学识无关,和修为有关,因为那一刹交锋的两个人的修为,都已经超出了场间许多人的层次。即便以王境的视觉去看,时间也得倒退回一息之前…

    一息之前…

    就在岳阳王话罢的那一个刹那!

    一把黑漆如墨的镰刀,毫无征兆地破风颤响,就像闪电一般首先由周远山脚下影子,一闪而出!疾如风,奔如雷,霹雳一刹直驱周远山咽喉要害处!

    如此出招速度之迅疾,招式之诡异突然,若换了一般的大能者来应付恐怕都得是九死一生的下场。但周远山不是一般人,面对如此突袭,他临危不乱不单止居然还选择了不退反攻!就在他脚下身影闪起电光的刹那,他眼皮一跳,“呔”的一声暴喝!全身气芒顿时如烈火迸绽,手中拂尘猛地就往前一递!“噌”的一声剑鸣,藏剑化银龙出鞘,携银雷闪电顺着拂尘去势,朝着袭来的镰刀暴突强攻!

    黑镰袭,如黑蟒出九幽,刁钻诡异。银剑攻,似惊雷落银河,迅猛刚烈。无论是偷袭强攻还是防御反击,两者皆为强猛势,只攻不守,大有玉石俱焚的势头!

    “噌。”

    黑镰与银剑相交,黑芒与银芒相触,发出“噌”的一声交响!这一响响了很久,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响之间变慢了许多许多。就在这一响的过程中,一道比黑镰更漆黑、更诡异、更迅疾的人影,从周远山的脚下身影突然一下掠出!

    如果说,之前突袭掠出的黑镰是一条猎食的黑蟒,那此时掠出的这道人影便是一条无声翻江的黑蛟!行如风,而无破风声。动如雷,而无雷动形。他携着一股内敛至极的攻伐气息,趁着周远山出剑暴刺前势去尽后力未至的缝隙,升腾着如烟黑芒,化掌为爪朝着周远山的丹田下腹,就是猛的一击攻出!

    黑镰明袭在前,刀掌暗攻在后,前后两招皆是能至人死地的暗杀绝技,瞬间之内连续施展实在让人防无可防。很显然,这样一个连环攻袭即便是周远山也有些始料不及。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惊意,只是把一丝丝差异化作了谨慎,两指轻轻下压,拂尘藏剑的剑刃随着两指压力变得像软铁一般再压向黑镰刀刃,紧接着他鞋尖一顶地面,再次松开压剑的两指,借着上下两道微乎其微的反震力生生地止下了强攻的势头,同时身形象一只白鹤一般借着余力化成一道残影,急速后掠!

    “……”

    破风无声,掌过无痕,刀落亦无痕。

    周远山的这一手绝妙至极,敌人上有黑镰压制下有刀掌偷袭,两杀招的速度都几乎快至了人间王者大能的巅峰层次,看似就要生死一线了,但周远山仅凭着两道临时形成的反震力,急速闪退,却生生让他有惊无险地躲开了两道杀招。

    云淡风清,掌过风停。

    眨眼一瞬,战事即逝。

    周远山停落在了七步之后,而那位突然暴起的神秘黑衣人,也停下了继续强攻的势头,原地站着,眨眼的时间便终止在这里,恢复如常。夏渊眯着眼皮细细地打量着黑衣人,岳阳王挽着双手望着周远山。两人刹那对弈,虽然只是一个回合,但亦可谓技惊四座,只是现在战事还未结束,故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议论些什么。

    “纯阳梯云纵,好身法。”

    黑衣人双眼泛着寒光,盯着周远山慢慢说道。而同样的,周远山也在看着黑衣人,只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黑衣人执着的铁锁镰刀上,沉声说道:“身法算不得好,老道我从小愚钝,执剑门下的武艺也只是学些皮毛罢,还上不得场面。倒是阁下身手不凡,执的又是勾魂镰,想必在追魂楼中也是有名号的人物吧?”

    黑镰稍稍下翘,黑芒如烟缭绕,黑衣人隐隐做出一个蓄势的动作。他简略说道:“无名小卒而已。”

    “啧啧啧,厉害了。”

    这边话完,那边不屑声起。

    夏渊不知从哪来又找来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上,褪去了先前的正肃,再次盛起他那一贯的痞性。看着黑衣人,翘着嘴皮子就说道:“啧啧,真谦虚。如果说追魂楼天字号的“十三死肖”都是无名小卒的话,那今夜在座人岂不都是街上要饭的咯?你是在羞辱我呢,还是羞辱你身后那位王爷呀?”

    “他是追魂楼的十三死肖?”

    “不会吧…十三死肖怎么在这里?”

    “十三死肖…”

    “难怪有如此身手…”

    “……”

    夏渊讽罢,周遭安静即刻打破。好比一只恶狼突然闯入了羊圈,议论声、诧异声如蚊吟连起,惊色、惧色、胆怯色似墨入清水,霎时大变!那一个慌张呀,就像是此时应战黑衣人的不是周远山,而是他们似的。

    “奶奶,什么是十三死肖呀?”

    东北方,离高台不远处,一位**岁的小姑娘扯着她身旁的一位老妇人的衣角,却却问道。被小姑娘这么一问,原本惊得入神了的老妇人慢慢回过神来。她饶有顾虑地看了看自己这位少不懂事的孙女,接着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不远处那道漆黑人影的身上,沉思了好久一会才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轻声说道:“那是十三个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人。”

    小姑娘并不能理解老妇人这话,皱着小眉头又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应该存在世上呢?他们不是人么?”

    老妇人抿了抿嘴,没立刻回答,似乎在组织着一个小姑娘能够理解的词语一般,又思量了许久。在思量的同时,老妇人缓缓把目光移到了黑衣人手中执着的黑镰柄上。那里是整把黑镰的唯一异色,一抹黑红,像是用某种红色的墨汁写着的一个“蛇”字,在通体黝黑的镰刀上,若不细看一般人很难留意到,若细看你便会发现那就像是一条黑蟒吐出的蛇信。

    与此同时,另一边同样看着这一抹异色的周远山,则已经收回了他审视的目光,不置可否地微微笑起:“说没错,常言道地府阎王令,一纸生死判,生煞勾魂,死肖夺魄。若追魂楼的十三死肖都是无名小卒,那我等就得到街上卖菜才成。更何况是十三死肖中的蛇肖呢?”

    “啧啧啧…”

    周远山话罢,不远处的夏渊又蔑声怪笑起,跟着后话转眼看向岳阳王,蔑道:“真想不到,你堂堂一朝王爷居然还跟这买卖人命的勾当有一腿。追魂楼少主、天字号十三死肖,我想黑白双煞也不远了吧?哦…对了…”说着,夏渊话风突然一转,轻蔑地斜眼看向黑衣人,调侃道:“为了勾搭你们一块苟且,咱王爷应该花费不少银子吧?这些搜刮的民脂民膏该不会都拱手送到你们楼子里了吧?”

    “……”

    夏渊说这话就说得有些过了。

    纵使那岳阳王有万般过错,但毕竟他还是一朝王爷,现在的地点也还是人家的地盘,这怎地也得给些面子不是?城府内敛了一夜的岳阳王听着这话,确实也有些微怒了,沉住最后几分气度,隐忍说道:“夏兄,请注意你的措辞…”

    但夏渊并不买他的账,狗尾巴草翘高,嘴皮子咧得一个放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做了什么狗屁事情你自己清楚,难不成你还不想认这帐咯?”

    “……”

    风,轻抚。

    鼻息沉沉吸起一气,岳阳王没再回夏渊的话。因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废话的必要了。他沉沉抬起挽在身后的右手,伸出食指缓缓指向远处的周远山。动作虽缓慢,但却无处不透露着一股举手投足间便号千军冲踏的君王气息!

    “杀。”

    “唰!”“唰唰唰!!”

    思绪未完,随风拂远,岳阳王手指一抖,一字暴喝“杀”!

    “杀”音落,蓄势良久的黑衣人脚跟踮地,“唰”的一下执黑镰化作了一道闪电,应声疾掠!但应声而动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人…

    就在黑衣人掠出的同时。夏渊的身影,案台的桌影,乃至于甲板的缝影,天上地下,远处近处,共计十二道阴影底下皆寒芒一烁!十二道如墨黑影毫无征兆分布十二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化作闪电掠出!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十二道黑影形成一环毫无死角的围攻,由十面八方各带着一把夺命黑镰扑向周远山!

    “靠!他玩阴的!”

    “噌噌噌…”

    “七星剑阵!”

    “唰!”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坐忘无我

    “唰!”

    说是迟,那时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杀令落,暗影出,八道剑吟声绽,瞬息之间根本就没人废话。吕随风、陈随心等七星院长同时拔剑布阵!李清风挽拂尘藏剑首先出鞘,后脚一蹋便化残影急冲而出。夏渊没动但也稍稍沉下了脸色,两手拳头后挽了三分,暗暗绽起幽幽红芒。

    急…

    在这一道突如其来的杀招面前,无论是首当其冲的周远山,还是夏渊及几位七星院院长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不及的,即是距离稍远来不及相救,也是敌人速度实在太快,既便他们临时出手估计也赶不上敌人攻袭。或许正因为看清这一点,夏渊才没有选择出手。毕竟出手行杀令的十二个人都很不一般,修为高深且不说,光是他们暗杀一脉的技艺便是超凡入圣,足以列入人间一流的层次。绝顶的杀手,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是绝对不会出手夺命,既然他们出手了那必然就要取敌人项上首级!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攻无力,退无路,十二道暗影先发制人。

    千钧一发之际,周远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回是躲不掉了。敌人十面包抄,根本就没留给他突围躲闪的空隙,夏渊、吕随风等人远在七八丈以后,他们即便此刻出手也为时已晚。此刻周远山就像一只被群狼围堵的羔羊,他唯一能到做的似乎便只有等死了。又或者说,唯有硬抗,硬抗下敌人的这一道联合杀招!即使扛不住,那至少也得要在这必死杀招之下苟活一条小命,为离他最近的那八位七星院长,换取一个援手之机…

    思绪只有一瞬间,瞬间之后周远山便有了决断。“唰!”只见他眼睛一瞪,狠色上脸!没有半分犹豫,迅速立举起拂尘藏剑,左手伸出两指狠狠地朝着剑锋一划!两指破,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划势变洒落在银剑剑刃之上,紧接着他两眼一闭,暴喝一声!

    “坐忘无我!”

    “吐故纳新!”

    “嗡!”

    嗜血的银剑“嗡”地一下极颤,一股深沉的道息徒然狂暴!

    顷刻间,剑气四溢,银芒迸绽,狂暴的道息平地带起一阵数丈小旋风,银白色的气流如千百游龙环绕回旋于周远山全身,远远看去那就像一颗实化了的月亮落入凡间,光芒夺目,耀眼明亮!而周远山本人则像老僧入定,挺剑闭目静站于皓月之中,怡然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别看废话连篇,但这一瞬间真的很短,只是发生在这一个瞬间的事情是真的很多啊。在这一个瞬间,对于周远山这一举动,场间宴客们虽然来不及说话,可是他们的脸部表情却异常丰富。迷茫的,惊诧的,也有不解与担忧的,人面百态那是一时同绽…

    迷茫的,是那些岁数尚小的年轻儿郎。他们修为偏低,且对战双方都是人间大能级别的存在,速度之快,非王者同境之人根本无法寻其踪迹。所以只要修为弱上那么些,那就是根本看不到甚至感受不到场上的变化,也就不可能知道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惊讶的,占绝大多数人,他们都是些已经摸到了王者境门槛的一方江湖豪杰。虽然也只是看到了这一瞬间的模糊大概,而且场间交战也还未正面接触,但蕴藏在战场之间的数十道恐怖气息,却已经让他们深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畏惧。因此也使得这些人对那位一喝之下便喝出十二位王者杀手的王爷,有了更深一层的顾虑。

    而最后不解与担忧的,则是此间少有的百十位王者境大能以及正在大船甲板上的十余位老道人了。同为王境,他们比其他人更能看清这一瞬间的情形。只是前者百十王者大能并不了解周远山这人,所以对周远山在那山崩之前固守不动的决断,深感不解。而,后者那些老道人们与周远山同出纯阳执剑一脉,相互间的了解便无需多言。但正因为是这份了解,所以他们非常清楚此刻的周远山是在进行着一场怎么样的豪赌…

    仙行有纯阳,纯阳分两脉,外功者武·执剑,内功者文·八卦。两脉分修,功法绝技各不相同,唯有两门保命功法例外,可两脉通修。一名“坐忘无我”以剑气化盾为壳,一名“吐故纳新”以肉身化石为甲,两门功法一外一内皆为纯阳宫立教的保命绝学。若两脉绝学同时叠加施展,那就好比一只怕死的乌龟把自己缩进了壳里,外有剑气为盾,内有肉身化甲,让人攻无可攻。同境之内对弈,敌人若要破这一层龟壳,那不废上一阵子时间是不可能的。所以,于此刻的周远山而言,进不可攻,退不可避,选择弃动顽守,全力施展这两道保命术去拖延时间,等待近处几位七星院长的后援,那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只不过,若换另一个角度去看,其实周远山这个选择也是最愚蠢的…

    因为,此时他对敌的同境者,可不仅仅只有一个,而是足足十二个!任你道祖纯阳的绝学再厉害,又怎可能挡得下十二位王者境顶尖杀手的联合一击?

    绝无可能!

    风吹过,干脆利落…

    周远山一招祭成,周遭宴客百态展惊容。接下来的下一刻,十二把夺命黑镰也已经攻至。十二把黑镰带起十二道如烟黑芒,一刀起化千斩,似暴雨攻袭,朝着周远山一时同落!

    “嚓嚓嚓!!!”

    “蹬蹬!”

    “……”

    霎时间,刀起刀落,刀刀夺命!

    破风声、割裂声、打击声,声声大作!

    流光残影、华光碎影、刀光剑影,影影垒叠!

    就如船头上那几位纯阳老道人所担忧的那般,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拼杀。十二把黑镰就好比十二匹饿疯了的黑狼,而周远山以及他所祭出的剑气护盾就是那一只落入狼群的可怜羔羊,被疯狂地撕咬着、暴虐着,他除了固守不动以外,便再无丁点反抗之力。

    “喳…”

    一刀起一刀落一道剑气消散,一道电光一阵闪烁一层气盾碎裂。十二把黑镰一刀化千斩,千斩也只是一刀,一刀的时间只有眨眼的功夫。在外人看来,在这眨眼之间那颗刚落入凡间的皓月便被一刹黑芒与电光吞噬了,彻底消失。

    就好象从没存在过一般。

    毫无悬念…

    周远山全力祭出的保命术,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扛住。

    “喳喳喳…”

    “噌!”

    眨眼之后,在十一道穿刺声以及一道铁击声中,这场毫无悬念的厮杀结束了。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迟钝。

    遥望杀场,十二道几乎一模一样的黑影团团包围着周远山,他们身体前倾右手前伸的动作很容易便会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是在搀扶着周远山。只不过,这样的人今夜绝对不会有,因为看得清这一瞬间的人都知道,那十二只前伸的右手里都握着一把催命的镰刀!每一把镰刀都已经开封沾血,插入在周远山的身体里,只待下一刻收刀便能夺命!

    然而,毫无悬念的事情,很多时候也总会出现些悬念的。

    “挡下了。”

    眨眼的时间实在太短,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出一段语言来描述,但却可以在这眨眼间闪现一个念头。

    这一刻…

    船头的几位老道,场间某几处旁观的几位老人家,以及近处的夏渊,他们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稍稍的惊讶、微微的赞赏。或许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吧。比如现在,那十二把隐藏在十二道黑影包围中的漆黑镰刀。

    十二把镰刀,其中十一把分别贯穿了周远山腰腹、背脊、大腿等十一处关节要害,每一处都是重伤,重得都足以让他无力再战,甚至下半辈子也只能瘫痪在床,但这十一道贯穿伤中却没有一道是足以致命的。而致命的那一道则是剩下的那把黑镰,也就是最先出手的那位黑衣人所执的镰刀,他的刀锋所攻便是周远山的心口命门处,毫无悬念的悬念也就是出在这里。此刻,这把夺命黑镰,被拂尘银龙挡在了周远山的血肉之外!

    就在前一刻…

    一刀千斩,十二把黑镰破盾夺命!

    周远山几乎放弃了所有防御,咬着牙关,手腕稍稍一侧,把原本立挺胸前的拂尘藏剑,往右移了四寸紧贴在自己胸口之处。也正因为他右移的这四寸位置,恰恰就刚好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因为这个位置便是那黑衣人最终落刀夺命之处!

    他扛住了!

    “佩服…”

    黑衣人似乎并不意外周远山能挡下他这一刀,因为他的眼神中并没有多少异色,即便“佩服”二字也说得相当平淡。

    “……”

    或许是伤口刺入所带来的极度疼痛,也或许是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周远山没有回话、像石雕一般紧绷着脸颊一动不动的,任凭着滚滚鲜血顺着十一道可怕的伤口疯狂流涌。这个时候从远处掠来的李清风、吕随风等人也近了,七星圣剑绽七彩流光,他们破风而至的滔天杀意几乎把此间空气都冷了下去。

    “眨…”

    黑衣人稍稍侧目。

    转眼一瞬他便没再犹豫,紧接着果断一顶手中黑镰,低喝一声:“净世破魔,暗尘弥散!”

    “喳喳喳!!”

    “混帐!”

    “住手!”

    “啊!”

    “洒…”

    (重更人气掉得很凄惨,如果各位书友有能力还望能来给几个点阅,让我上个榜。如果实在不行,也来帮忙点点鲜花留个言。拜托了各位,给小灭点码子的动力,拜托了。现在每天至少2更6000字,小灭会酌情加更的。拜托了。)

    (同时,致敬剑三,致敬曾经的青春年华。)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杀机四伏

    “散!”

    “瞬…”

    “啊!”

    一令喝,四座惊,一声惨叫,十方飞血!

    追魂楼,人间杀手之锋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二位刺客互相间的默契,简直到了同生连体的地步。黑衣人话音未落,才刚出口,十二把黑镰几乎同时往周远山的身体里猛的一插,再是狠狠一拔,整齐划一!

    血舞龙蛇,染尽寂夜。

    周远山可就惨了…

    十二把黑镰,镰刀刃皆有近五寸长的倒钩。如果猜测不错,这种镰刀的制式,应该是经过某位炼器宗师根据军中的斩马剃刀所改良而成。锻造材料之珍贵自然不必多说,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使用方式。斩马剃刀,重点就在于“剃”字上,是军中攻坚主力铁甲兵士的专配兵刃。刀如其名,最擅长对战马骑兵、兽骑兵、骆驼枪兵等兵种,其中以斩马最为有名,伤人如斩马,斩马似分尸,故此此刀的进攻方式只有一种,叫作“前后攻”。无论人还是兽,前攻一刀出必然入肉,再后攻一刀抽,根本无需多用力,一抽之下往往就能把一匹壮硕战马的肠子、内脏全都给一次性扯出来,那就更别说是人了。许多军中老手甚至可以做到一刀“前后攻”即可整马下锅上桌的地步,可谓毒辣至极。

    闻名可见一斑,在这一抽之下,不难体会周远山所面临的下场有多么的凄惨。十一把黑镰猛地一拔,顺着十一处伤口,直接就把他的筋肉血骨连着皮一起给整片撕扯了出来!血花参合着碎肉霎时四溅,虽然算不得被*,但那画面却堪比极刑时的五马分尸!十一处骨肉分离所带来的疼痛,常人无法想象更难以体会。但见周远山这么一位王者境大能都忍不住惨叫出声来,就知道他到底是承受了多么恐怖的疼痛。

    血,飞洒…

    刀,归鞘…

    抽刀剃肉以后,除了最先出手的黑衣人平地一跃急速后退以外,其余的十一名黑衣人都疾速结起一道手印,纵身一沉凭空如烟尘消散。就和他们来时一般,随风而现,夺命而消,各化作一道漆黑的弥烟便顺着风势,再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们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就恰如世人对追魂楼的评价“如影随形追魂千里,无影无形唯命一现”。无论是谁,想找着或见着他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哒…”

    “哒哒哒…”

    出刀收刀,夺命影遁,前后就只有两眨眼。

    失去支撑力,周远山带着他那被剃剩一半的血肉身躯,重重倒下。

    大船那边的道人们由于距离太远,且高台下又有盾甲虎视眈眈,一时间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唯有心中暴怒泄狂风呼啸。不过也幸好,幸好在这个时候远处疾掠而来的李清风等人终于到了。他们没有追击退走的那位黑影人,而是默契且地由陈随心领着另外五位院长执剑摆起了一个简易的守阵,以防藏在暗处的那十一位王者境杀手再次出手偷袭。李清风挽起拂尘蹲下身子,伸出两指探了探周元山的脖根。

    “重伤。”李清风言简意赅道。

    其实,他这话是废话。周远山几乎都要被分尸了,他的伤又哪里能轻呀?但这个时候,即便是脾气最暴躁的天枢院长也没为这废话开口骂人。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位王者境大能被说为“重”的伤势,那就是快死的意思了。

    “能救?”吕随风问道。

    “能…”

    “斯拉…”

    李清风果断一字答道,同时他顺手就在自己的衣袖上撕下几块布条,分别把周远山手臂、腿根等几处伤及血脉的位置给紧紧勒了起来。尔后才说道:“立马带他上问天,方有保命机会。”

    吕随风点点头,利索转眼看向天枢院长说道:“老二你去。”

    “好!”

    或许是天枢院长也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不容拖沓。向来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他,却异常干脆地应承下了这项后援任务。毕竟八人当中唯有天枢院长和李清风两人修体,而李清风修为较之高天枢院长又高出一个层次,待会若真打起来了,那李清风的作用必然就比天枢院长更大些了。所以现在委派天枢院长去做跑腿的事情,也确实最适合不过。

    “给…”

    天枢院长没废话,收起架势,同时便把手中的七星剑挽手递给李清风:“待会替我狠狠收拾那帮家伙。”

    李清风接过剑,没有说话。天枢院长也就当他是答应了,接着两手把地上已经神智不清了的周远山给抱了起来,双脚下弯蓄力,就是一蹬!“哒”的一声破风声响,便抱着周远山如离弦之疾箭,朝着城西问天方向,一跃冲天而起!

    消失在了静寥的夜空当中…

    生死一瞬间,一切都显得极其省略。留在场间的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风雨欲临的气息,正在逐渐朝着这小小一隅河面汇聚。水花在寒冷的月色下拍打着河岸,雨临之前浮出水面呼吸氧气的鱼儿,陆续沉入河中。

    河上。

    夏渊很久都没动了,他不知何时起闭上了眼睛。岳阳王也没动,只是重新把手挽在腰后,充满威势的脸庞显露着两道阴冷的精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清风等人。李清风他们也没动,手握七星随意下垂,紧盯着对面已经站稳了脚跟的黑衣人,同时用余光审视着四周,戒备着。大船上,摆着剑阵的纯阳道人们没动,淡淡的银色气芒随着风而飘忽着。高台下,数千王府禁卫也没动,他们那灰黑色的钢甲配上刀柄上的一缕红缨,就宛如一头头潜伏在夜色里的凶狼,他们在互相注视着,戒备着。场间数万宴客没动,那批北下南来送礼的京都官员、奴仆、杂役也没动,或者说他们是不敢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也被风雨的前奏压迫得变缓慢了许多。一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江湖纷争,此时生生把他们强扯了进去,多少都有点无妄之灾的味道。

    总而言之,在这波涛汹涌的瀛水大河之上,一场迅疾刺杀瞬间把局势降至了冰点。冰冷得让人怀疑,即将拼杀的双方人马或许都已经无视了问天山顶那位老人家的警告。但,这也不能说是绝对的,毕竟此时此刻敢动的人还是有的,虽然只有一人…

    东面客船之上,懒洋洋卧坐着的美人。

    舞宴轻摇着一把甚是好看的紫雁羽扇,一手撩着她那黝黑的发尾,神情俊冷冽同时带着一丝丝的玩意。给人感觉,此时此刻她似乎真把瀛水河上所发生的事情当作一场大戏来看了,而且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家主。”

    而这时,船舱里走出一位侍女打扮的妙龄女子。她轻步走到舞宴身后,而后双手抱拳,半躬着身子简约道:“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舞宴闻言,稍稍往后瞟了一眼,却没有回话,似在思虑着什么。

    侍女等了良久一阵,见舞宴无话,她便问道:“何时动手?”

    舞宴像没有听到侍女问话一般,依旧没有回话,轻摇着紫扇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大河之上,看着那道巍峨身影。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宴席场间也有人动了…

    是金不换。

    他细眯着眼睛,往大河西岸的一座酒楼瞄了一眼。

    那座酒楼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普普通通十来丈高,平台楼阁和附近的类似,只是它的顶楼阳台处不知为何点着四根蜡烛,共分紫红黄三色,紫色两根,红色黄色各一根。虽然这颜色是那么些奇怪,但在灯火明亮的楼宇间它们并不显眼,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有人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伊拉…”

    看了一眼,金不换便两手握着腰间的金腰带,笨拙地站起了身子,紧接着屁颠屁颠地就小跑到了夏渊身旁。他没着急着说话,先是像做贼似地往四周瞄了瞄,鬼鬼祟祟。只是,他这偷偷摸摸的举动做就有些多余了。风雨即来,杀意侵城,此间焦点就在夏渊几人身上,几万双眼皮子底下简便任你再能装,你还想瞒得过谁呀?

    “啧…”

    金不换似乎也发现自己偷摸的举动是多么可笑了,瞄着四周光明正大投来的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奈何有些事还真拖不得,任旁人怎么看有些话他还是得现在就说。无奈之下,他只好咧了咧嘴极力垫起脚尖,伏到夏渊的耳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简略说道:“渊爷,事情有变。”

    夏渊没有睁开眼睛,比之金不换更简略地吐出一字:“说。”

    金不换皱了皱眉头,又谨慎地朝着东边客上看去一眼,尔后说道:“东边来人了。”

    “多少?”

    问到重点,金不换不由得把嘴皮子往夏渊耳边更靠近了一些,把嗓音也压得更低一分:“双烛之数,于东西郊外附近。”

    “……”

    金不换话罢,夏渊没再接话了,冷淡的神情中微微露出一丝无奈,而在这一丝无奈当中似乎还隐藏某种难言的情绪。

    夏渊虽非文者,往日里又吊儿郎当、横行霸道的,但到每当到了关键时刻他总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智慧与冷静,而此时似乎也是一样的。金不换的话简略非常,话中其实隐藏着的信息夏渊都能听懂,而且他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在这个时候,有些话不能说,至少不能说得太明白,也不能问得太清楚,按照那位村长曾经教导他的话说,这就叫“不闻不问,万事留度”,意思便是有些话若说出来了,便等于绝了自己的迂回后路,也绝了敌人台阶。所以,他没必要再和金不换说什么。

    “……”

    巍峨的身影一动不动,缓缓睁开闭合许久的眼皮。深沉的目光缓缓移向东边的客船,看着那位懒坐着的美人,似笑非笑,似藏着话意,却无话可说。

    另一头。

    客船之上的舞宴也是一样的。看着这道曾经生死相随的巍峨身影,她脸上那抹看戏的玩味,渐渐沉了下去。和夏渊一样也和夏渊有些不一样,舞宴有她自己的度,而且量度得清晰。有些问题已经埋藏在她心底里许多年了,她无时无刻不想问个明白,可是现在能回答她问题的人就在眼前,她却不能开口,也肯定不会开这个口…

    “家主。”

    见舞宴思得深沉且良久无话,站她身后的侍女不得不稍稍提醒她一下。

    “哦…”

    舞宴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冷冽眼眸子又思量了片刻,缕了缕凌乱的思绪,方才说道:“退下吧。”

    “啊?”

    很显然,侍女一时间没有领会舞宴的话意。若按往日,主子让她退下她必然就不会多话了,但今日有些不一样,她必须还得把话稍稍问个清楚才能给某些等候的人一个交代。

    “薛老他们已经就准备好…”

    “我让你退下!”

    侍女话未问完,舞宴突然间脸色顿冷,一声斥喝!

    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可着实是把侍女给吓得好一阵哆嗦。但见主子已然发怒,她作为下人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便躬着身子逐步退回到船舱里头。而客船上的这一声怒喝,也让得瀛水河上的数万双目光从夏渊的身上转移到舞宴的脸上。

    夏渊则与众不同。

    见着那侍女退回船舱,他却露出一道极具顽劣的笑意,把目光移到了金不换的脸上:“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姓夏呢?还是姓李呀?”

    “这…”

    夏渊这个问题问得很莫名其妙,金不换硬是被问得一愣。但他很聪明,也就是这一愣的时间,他便明白过来了夏渊话中的意思。他憨着脸哈笑道:“哎呦…渊爷,小子打入世受业便跟着你闯江湖了,还不至于你去北茫闭个关,我连自己的姓都改了吧?”立场。

    “啪啪…”

    金不换这回答很有深度,但许多聪明的人也一样能从中听出那么些味道来。他是在站队,也是在表明金家的。夏渊玩笑着,轻轻拍了两下金不换的脸庞,道:“但愿如此,否则我便得把你点天灯了。”

    “哎…渊爷,你这话说得就很伤小金啦,想当年…”

    “好了,闭嘴吧。”

    金不换的油嘴刚要开腔,夏渊便断话止住了,接着大手一推,把金不换那肥硕的身躯生生推后了几步,喝道:“回去坐着,好好看你的戏。”

    “额…”

    金不换显得很为难的样子,是有话未吐不快,他弓着腰小心问道:“那渊爷,东边的人咱们怎么处理?”

    夏渊轻蔑一笑:“敌不动,我不动,观其变。”

    听到这答复,金不换顿时就笑花:“哈!渊爷这感情好,咱们都斯文人,能说事就别动手嘛,不动手就不伤和气呐。那…那小金就先回去猫着,您有事就喊我哈…”

    说罢,不等夏渊回话,金不换转身便抽起金腰,带屁颠屁颠地往回跑去了。看着这道滑稽的背影,夏渊轻蔑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狠色,冷冷的似有杀意内敛、虎狼隐伏。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可奉告

    繁华灯火渐黯,亭前萤虫逐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乌云无心遮月,月明自然星凄。

    北河风雨不懂人间情仇,西山圣贤欲问九天风霜。霜,霜寒夜,旧时月,刀光如雪,战弦如线,恰似当年往事从见。君王谈笑,匹夫怒啸,三千里岳阳瑟瑟,百十万雄兵红妆。杀连天,哀遍野,尤记昨日黄土,今日再添新骨。

    “难道他们是想提前开战么?”

    问天山。

    暴雨前的迅风已经打搅到了这里的平静,漫山竹海被吹得莎莎作响,沉浮不止。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深夜的倦意并没让多少驻足在山腰远望的问天师生走回厢房歇息。他们知道,已经天变了。无论今夜瀛水河上的结果如何,死多少人活多少人,待明日朝阳升起时候,岳阳城便不再是昨日那个岳阳城。

    山顶,小竹屋前。

    被啃得稀烂的碎骨吐了一地,冷去的黄花米酒剩下最后一小口。刀师傅漫不经心地揉搓着他那粗糙的手掌,遥看着岳阳城西郊外的方向。

    “若现在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哟。”

    曹阁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应该打不起来。”

    刀师傅打趣地笑起:“你就这么肯定?”

    “是你肯定而已。”

    “哦?”

    曹阁主回答得很有深意,刀师傅有意无意间把嘴上的笑容翘起了一丝,再笑问:“怎解?”

    “好解,因为你在这里。”曹阁主微微一笑,侧脸看向刀师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李常安既然把你买了那你便得给他办事。小事用不着你,但大事必然要你垫一轮后手。所以,今夜若有战事,你便不会有这闲时来这陪我喝酒,而是在瀛水哪个地方猫着。”

    “哈哈…”

    曹阁主说罢,刀师傅便不置可否地哈哈大笑起来了。边笑着,他边摆着手说道:“师弟你这是笑话洒家咯,洒家哪来那么大能耐呀?”

    曹阁主面无异色,淡淡的笑容里显露着心知的感觉:“至少在岳阳城里,你有这个大能耐。”

    刀师傅哈笑渐收。

    曹阁主这话是别有所指,特别是“岳阳城里”四字说得更是颇有深意。这就宛如一根鱼刺卡在刀师傅刀的心窝里,很不舒服。他稍稍凝起了些许肃色,问道:“师弟,此话别有深意呀?”

    曹阁主没打算兜圈子,直接答道:“此话非我所言,乃出自先生之口,你应该懂得何意。”

    刀师傅闻言不由得皱起了一丝眉头,眼珠子瞟向身后的小竹屋。可是没等他有话,曹阁主便继续说道:“血海深仇,你我皆有。我曹家被满门抄斩,你刀家被举族屠尽,你还为此改名以铭记此血仇。但,说句不好听的,我俩之所以今夜还能在这闲聊,除了承蒙先生庇护以外,更多还不是因为我们打心底里的“恐惧”么?”

    曹阁主顿了顿,抬头看着夜空长叹一声:“恐家仇今生无果,惧他日九泉无颜,悲哀。”

    “哼!”

    曹阁主感叹至深,刀师傅冷哼一声,插过话来:“既然是怕死后无颜,那你生时又怎怕丢人?山虽高,身为蝼蚁我们难以逾越,但我们为何要逾越,眼前便大有捷径可走。心虽恐惧,但这份恐惧不也同样滋生了你我不惜舍生忘义,玉石俱焚的决心么?”

    对于刀师傅这番暗藏讽意的话语,曹阁主仍只是看着夜空淡淡笑着,无多少反驳的味道:“难道,这就是当年你找李常安的原因了?”

    “对。”刀师傅毫不犹豫,冷声一字答。

    “哦。”

    曹阁主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确实是对的,至少于我而言这是对的,于先生而言应该也错不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你身在问天却暗地里为李常安做事,我与先生才一直不过问太多。”

    “那你现在为何要问?”

    “因为,我觉得做人要有底线。”话说着,曹阁主眼神突然一肃,随之缓缓侧脸看向刀师傅,逐字逐句地说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而你非天非地只是一介众生,又有何得何能视苍生蝼蚁,滥杀无辜?”

    刀师傅脸上不屑的味道也已然很明显。虽然他知道,现在他和曹阁主的对话必然会一字不差地落在身后竹屋里头那位老人家的耳中,但他似乎根本不屑于隐瞒或假装些什么。或许就如先前曹阁主所言,他曾经所做的一切肮脏事情没人会认为是错的,曹阁主不会,屋子里的老人家不会,那他自己就更不会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么?”

    曹阁主脸色更肃一分:“不觉得。”

    “但我觉得。”

    刀师傅两眼紧盯着曹阁主:“你天天想着怎么去报仇,却在这问天山一窝就窝了十数个年头。若非你今天说出这番话,我还以为你早就把这份血海深仇给忘了。可是呢?即便现在你告诉我没忘,那又能如何?”

    刀师傅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当年你我曾在儒尊神像下立誓,苦修问天儒术,习文武兵法,待他日功业有成,即脚踏京都,血洗金銮,道陨亦不惜!可是呢?可是直至今日,你我也不过王境耳,连王境巅峰的尾巴都没摸着,这又何谈证道成圣?何谈报仇?先生曾说过,我修道资质不如你,悟性不如小芍药,此生若想再上一楼无疑是痴人梦话,这话我信,我真信,但我不服!特别我曾把希望寄托于你,而你却止步王者不得寸长时,我更不服!所以,我才找到李常安,他虽然做的事情猪狗不如,但他那里至少有我需要的,能给我一个希望,即便我他日真的限于资质悟性无法成圣,但我却还能有机会看得到日后血洗金銮的一天!而你呢?你在问天的日子倒是很安逸,教书育人,读圣贤经纶,但难道你也想我像你这样安逸地过日子么?天天拿着把竹简,板着脸,面对着一群小屁娃装模作样?”

    咄咄逼人,句句含怒。

    一连数句逼问,就好比一江大河缺堤,冲涌崩泻!

    很难想象平日里口无遮拦,事不经心的刀师傅,心底里原来还憋着这么一窝愤怒的火焰呀。就连曹阁主板着的一脸严肃,也被问得生出了一丝愧疚来,但仅仅也只是一丝,他脸上的严肃仍旧紧绷着绝大部分面积:“你说得固然有理,而且错在我这不在于你,但师兄,你可知今时不同往日了。”

    “哼。”刀师傅两眼一瞪,又是一哼,道:“皇天在上,苍生蝼蚁,怎么不同了?”

    两人对话到这里,远处的夜色中有一颗明星,逐渐泛起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颗九天星辰正在坠落一般,愈发明亮。看着这颗明星,曹阁主淡淡说道:“往时大唐二分,鬼谋配奉仙据南对弈皇策搭神算据北,最终皇策、神算胜,鬼谋北盾,奉仙无踪,我等也就成了孤魂野鬼。但现在不一样,现在鬼谋已经重新落子,他遣夏寻南来吹响号角,触发契机。后使夏渊破王境天劫,岳阳立旗。而先生也在这个时候,选择也把问天这枚筹码作为南北相应、里应外合的支点,全数压在了鬼谋的身上。这便说明,不单单是鬼谋,就连先生也觉得北茫大势已成是时候北军南伐,重拾旧局。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选择不再单一,作为先生的大弟子你有着比别人更好的选择。趁现在,就赶紧回头吧。”

    天上明星愈发银亮,从尘埃大小转眼就变成了绿豆大小。基本可以确定,那颗明显是奔着问天山来的。刀师傅也缓缓抬头,看向了明星方向:“你就这么肯定此次旧局重启,鬼谋必胜无疑?”

    “我不肯定。”话说一半,曹阁主犹豫了一下再说道:“但我们是先生的弟子,先生既然把筹码压下,那我们就得必须肯定,且毋庸置疑。”

    “呵,笑话。”刀师傅毫不在意地一笑,道:“先生虽圣贤,但圣贤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当年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你就这么肯定李常安能赢?”

    见刀师傅冥顽不灵的样子,曹阁主有些微怒了,他把刀师傅之前抛出的问题,反过去再问一次。刀师傅声色不动地答道:“能赢,必须能赢。如果李常安他们赢不了,那这个世上便没有谁再能拿下皇策,鬼谋不行,即便他能再让剑神现世也不行。”

    曹阁主有些不解:“为什么?”

    刀师傅不屑地咧起一边嘴角:“李常安的后手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

    对于这个模糊的答案,曹阁主似乎并不惊讶:“既然这么强大,那比之纯阳两位宫主又或师祖如何?”

    刀师傅摇摇头:“他们乃仙人,凌天之上,世上无人能比。但…”话说着,刀师傅话风稍稍一转:“但,蓬莱仙岛久无仙人居,仙行纯阳已无主数十载,现今九天之下最强的人,应该就是我们失踪的那位奉仙师叔了。可是,他再强大毕竟还不是仙人,只要不是羽化登仙者,那便无法与李常安的那些后手相提并论,即便京都通天也不行。”

    “哦?”

    曹阁主虽然不知道刀师傅说的是什么,但数十年的亲情,让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自己这位师兄的话,句句属实。

    什么叫非羽化登仙者,无法相提并论?

    当年那位剑神有多恐怖,那是众所周知的。他虽非仙人,却胜似仙人,一剑七星荡平大唐南域七十二州,天下圣人被他杀剩十八位,永无止境的杀戮,生生是把天下修者的道心都给杀寒了,若非最后时刻那位无上仙人出手制止,那他估计就得覆灭苍生。如此恐怖的一个存在,在刀师傅的嘴里居然还不足以与李常安的后手相提并论。那,这李常安的后手到底有多恐怖才行?

    此时,天上的明星已经很近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光芒之内有两道人影,他们正在急速坠落。曹阁主沉思了片刻,问道:“他的后手是什么?”

    蔑色渐收,刀师傅正色道:“时候未到,无可奉告。”

    “瞬!”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万物俱寂

    “咚!”

    刀师傅话刚说完,天上急速坠落的“星辰”便已经顺势破风落下来!只见“咚”的一声撞击声响,那就真的好像陨石坠地一般,生生把问天的山顶都撞得为之一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那也只是像而已。

    落下来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天外星辰,而是两个人,更确切说是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扛人的是前不久从城北瀛水河上一跃冲天的天枢院长,而被扛着的人,必然就只能是那差点被人五马分尸的周远山了。他的伤实在太重,李清风给他包扎的伤口并不能有效止血,猩红的血液不止地从布条上渗出,已经染红了天枢院长的半身道袍。

    看着曹阁主与刀师傅两人,天枢院长急切喝道:“快救人!”

    曹阁主没多话,甚至连一个指示的眼色都没使去,转身便跨步走回小竹屋。而刀师傅则看了看天枢院长扛着的周远山,接着脸色变换哈哈一笑,调侃道:“哈哟,这牛鼻子有造化呐,被人当马撕了居然还能挺着口气,不错不错。跟着来吧,等你俩很久呐。”

    说着,刀师傅随着曹阁主后脚也转身走进了小竹屋。

    天枢院长与问天阁并不常有往来,和曹阁主、刀师傅也不怎么熟络,所以对这两师兄弟的不对劲也就看不多少来了。没多想,跟着刀师傅后脚扛着周远山,天枢院长也走进了小竹屋。

    “喳喳…”

    小竹屋,书房内。

    青烟缭绕,烛光明明。月色入帘,朦朦胧胧。

    木头研磨的声音很有规律地细细响起着,青草药的苦涩浸染着这里的清新气息。老人家还没有睡下,他似乎早就料到今晚会有伤者来访,所以早早的便坐在书桌旁在细细地研着药沫。他那充满智慧的眼眸经不起岁月蹉跎,泛起缕缕褶皱,有些木讷,像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想得非常入神。入神得就连他把着的药杵都已经被他握出了深深的印痕,而不自知。很难想象,这位智敢问天的老人家原来也会像普通老人一般,也有被凡尘琐事所困扰而举棋不定的时候。

    “哒哒哒。”

    “伊拉…”

    伴着数道脚步声响,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先生…”

    首先进屋的是曹阁主,他朝着老人家稍稍躬身行下一礼:“他们来了。”

    老人家缓缓地从入神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先是看了曹阁主,再深沉地看了看曹阁主身后的刀师傅,最后才把目光放到两人之后的天枢院长和他扛着的周远山身上。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小竹床说道:“把他放那吧。”

    “恩。”

    天枢院长急忙应去一声,扛着周远山便跨步越过了刀师傅两人,走到竹床旁边,轻手轻脚地把周远山端平放下。接着,他才转身抱拳朝着老人家恭恭敬敬地行下一个晚辈礼,道说:“见过智师,晚辈自知今夜冒昧前来实属唐突,但事情紧急,还请智师看在当年纯阳执剑一脉的情分出手相救,保远山一命。”

    “恩。”

    看来表面上粗鲁的天枢院长,内表里还是有着那么些礼数的,至少在这么个紧迫时候他还懂得给长辈说上这么段不卑不亢的话,在这其中的个人修养可不是一般的鲁莽粗人能有的。老人家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常理性地点点头应去一声,手上研药的药杵也没放下,仍在不紧不慢地碾着药沫,看他那幅模样,似乎是没有打算做点什么。

    天枢院长见状就有些着急了,一垫拳头,神情再恳切三分道:“智师,远山伤势严重,恐怕拖不得。”

    “我知道的。”

    老人家依旧慢悠悠地应一句,没见有其他动作。

    只是,他这一下子反应可就把人给整糊涂了。曹阁主、刀师傅有些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先生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而天枢院长就更甚,先前表现出来的教养本来就是他的一张假皮,若非眼前老人实在招惹不得,他根本就不屑一顾,而现在又被老人家来了这么一出不待见,他那打骨子里的火气便又哪还能住呀?天枢院长皱起眉头,用最后的理性压着怒火,小心地质问道:“那您还在等什么?”

    “哒。”

    面对天枢院长颇为无礼的质问,老人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杵。侧脸看着天枢院长微微一笑,沉甸甸地说道:“我在等人呀。”

    “等人?”

    “……”

    莫名其妙是更莫名其妙了。

    曹阁主和刀师傅其实都知道,今夜他们的先生确实是在等人,因为他两人之所以选择在竹屋前遥看瀛水大戏,便是老人家安排的。可是,现在他要等的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您等谁?他何时来?”

    天枢院长还是没忍住,继续无礼地追问了过去。老人家没着急着回答,他把目光从天枢院长的脸上一路扫视到他脚下与地面接触处,方才平平说道:“他已经来了。”

    “啊?”

    老人话罢,众人顿时惊愣!

    一个不详的预感随之汹涌拍上心头。

    此时此刻,老人家视线所及天枢院长脚下的身影,对于这么一个视物的动作,无论是刀师傅、曹阁主还是天枢院长都再熟悉不过,因为就在前不久的瀛水河上,那十二位恐怖的王境杀手就是从人影里冒出来的!

    而现在,老人家的举止无疑就是在告诉他们,天枢院长脚下这道影子里藏着一个人。而且很可能是一位比先前那十二位王境杀手更恐怖的人物,因为老家人今夜真正要等的人不是周远山,而是他!

    “呼…”

    惊魂未定,心慌乱神。

    惊仅显于色而未成于语,一阵阴冷的夜风忽然由屋外吹进书房,就好象有人随意会来一把衣袖,拂灭了房间里唯一一盏烛灯。灯灭,亮堂的书房顷刻变得漆黑一片,但没有人惊呼,也没人有所异常,因为惊讶的人已经惊不出声了,而不惊讶的老人则一切了如指掌。

    就在烛灯熄灭的一刻,时间停止了。

    是真正地停止了。

    时间与空间都正正真真地静止在了这一刻…

    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凝聚在虚空中的烛灭余烟,周远山渗流着的血液,弥散着的药粉味儿,此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幅极其写实的画卷一般,动也不动。人也是一样的,曹阁主、刀师傅、天枢院长三人皆大瞪着眼睛,一副恐惧万分的样子死盯着脚下那道身影,而无任何动作和语言,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停止了。

    诡异神秘,万物俱寂!

    是有人来了…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且他甚至把这片时空都静止在了他到来的前一刻!好像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什么。

    时间乃天地间第一法则,空间是万物存在的基础,没人可以把它们玩弄于股掌间,即便仙人也并不例外。然而,万事并无绝对,像西域的某位达天地造化者,他便能自成天地,掌控一方时空,在那片时空当中他便是掌控一切的主宰。无独有偶,在许多年前,世间也曾有流言,在南溟世界的边缘就传承着这么一门秘术,虽不及西域那位天地造化者的无边大能,但修至大成者却也可以无视一隅天地主宰,短时间内分割天地与时空的连接,自立方圆。很显然,现在这位还未现身便弄出这么诡异动静的人,很可能就掌握着这门无双的秘术!只是他的修为,应该还和西域那位造化者相去甚远…

    因为,此时此间还有一人能动,那便是已经登天成圣的老人家。

    虽然他没动,更确切地说他是没有动的必要,因为他很熟悉让这一隅空间静止的人,也早就猜到这人前来的目的,所以他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危,至少今夜如此。

    “呼…”

    风过也,又飘走。

    时间静止,老人深邃,此间四人目光所及的那道影子…

    它就像一只地狱中的魔物,沿着深渊的岩壁爬上人间一般,无声无息地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这道影子和先前瀛水河上出现的那十二位杀手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们形态上便是不一样的,它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影子。漆黑如墨,有四肢身躯的雏形而无具体的五官,看似有形如实,却又似虚无缥缈,给人感觉他就像是一道由无数能量汇聚而成的幻影,聚散如烟,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从大体形态上看,他穿着的应该也不是杀手应有的装饰“夜行紧身衣”,而是一件类似于长袍的衣裳,这从他那垂地的衣角轮廓便能分析得出。

    “师兄,别来无恙。”

    阴沉的嗓音空灵飘渺,给人感觉就宛如寂夜中的毒蛇正在吐信,你只能微微听清却不知道它发声所在。就好像由万物俱寂的空间之外而来,没有丝毫痕迹。

    “恩。”

    老人家连头都没点,只是无关痛痒地应去一声,接着他便重新拿起药杵,再次研磨起了书桌上的药沫。有些无礼,也有些无趣,似在无声中对这位冒昧来者的蔑视。由于这道诡异的影子没有五官,所以实在看不出他对老人反应的态度,但想来他应该并不在乎,因为此间的气息依旧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早就料到我今夜必会到此?”

    “你说呢?”

    “我说是的。”

    阴沉的嗓音没有太多情绪地说道。一话肯定,毫不拖沓,影子缓了缓再说道:“在我来这之前,我还怀疑瀛水河上夏渊说的话都是你一手策划安排的,看来我想错了。”

    老人平淡一笑:“那你倒是看得起我。”

    “不必我看起,你自有此能耐。”

    阴沉的嗓音依旧没有情绪,就连话句间的阴阳顿挫也不带有,就仿佛是少儿在背诵着词语,干涩无味:“蓬莱受业,仙人授文法道统,李淳风得策,策天下。袁天罡悟算,算天机。夏隐领谋,谋人心。唯独你选择无为之智,自知自智。而事实也证明,你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这百十年来的天下纷争,他们三人皆深陷其中,唯独你一人可从容进退,独善其身。”

    老人顿了顿手中的药杵,这才正式侧脸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影子一番:“原来你也有话多的时候。”

    “是平日无人可倾诉罢。”

    “那你今日便找错人了。”

    老人话风转回正题:“如果我真能如你所言从容进退,那我今夜也犯不着在这里陪你念叨。圣人嘛…圣人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谁没点进退两难时候?”

    “不全然。”

    影子道:“问天来文者圣地,古往今来掌权者都只敢笔伐而不敢武禁。现今也一样,出局入局仅仅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能进来,便就能出去,天下无能人阻拦你。”

    老人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你今夜便是帮人来劝降我的了?”

    “不。”

    影子简单一字否认,接着说道:“你既然选择入局了,那必然就是心意已决,没人能再把你说动。即便是鬼谋落下的那枚棋子也不行,他最多也就只能动摇你的情绪罢了,所以今夜我没打算让你改变什么。”

    “哦?”

    “不是来当说客,那你来我这做什么?”

    “确认一件事情,问两个问题,完了我就走。”

    老人问得直接,影子的回答也很直接,似乎两人都没想过向对方隐瞒什么目的。而老人则更是直接,一点都没有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的意思。他沉沉点点头,看着躺在竹床上的周远山,道:“你问吧。”

    “能否确定,康皇子已死?”影子当即问道。

    “你说呢?”

    老人似乎早就猜到影子会有此一问,反问三字,清淡说道:“当年若他不死,天下便永无安宁。而且有李淳风、袁天罡在侧,他必死无疑。”

    “那夏渊在瀛水上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影子问道。

    老人玩味地看去影子一眼:“这问题你好像问错人了吧?那痞子的话,我这老头子又哪能懂那么多。我只能说,他的话必然不假,否则老隐他日挥军南下便师出无名,这道理你该明白。”

    “夏隐的孙子呢?”

    老人未说完,影子便话道,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了,他缓了片刻又补充道:“既然你确定康皇子已死,但夏隐却仍有出师之名,唯一的可能便是当年你和夏隐为康皇子留下了血脉。那道血脉,就是夏隐的孙子-夏寻。对吧?”

    “呵呵…”

    老人不置可否地玩味笑起:“你还是问错人了。这个问题老隐才有这话语权,不过按时间推算,如果我和老隐当年真为康皇子保下一缕血脉,那么这缕血脉至今最少也得二十岁,又怎么可能会是夏寻呢?这道理你也该明白。”

    影子摇摇头:“我没问错人,因为你看见过。虽时隔二十载,但以你和夏隐的手段,为一枚棋子偷天换日斩去年龄,并非难事。而且他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光明正大地把这枚棋子落到岳阳,那必然就会有他的用意。而现在,这枚棋子你也已经看过了,所以我最应该的问的人确实就是你。”

    老人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掂量着影子话中的含义,尔后问道:“那你想问什么?”

    “年前为他疗伤时,你看到了什么?”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各怀鬼胎

    竹叶轻摆,夜露凝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上明月已经往西边溜达很远,如若天气晴朗,那用不了多久今日第一缕阳光便会越过东边的山头洒落人间。

    这是一日当中,最黑暗和阴冷的时候…

    问天山顶小竹屋,昏暗尚且阴冷。外面的气流无法入屋,屋里的空气静止不动,新气不流,旧气不通,那就宛如一潭寂静的死水,冷冰冰,沉闷闷,再生猛的鱼儿都无法在这里存活。

    “你看到了什么?”

    书桌旁的老人已经沉默许久。

    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无法说,总而言之他对影子的问题就是只字不言,看着窗台外西移的月光,看得都有些入神。影子似乎也并不着急,死静死静地站在原地像块被涂得漆黑的石碑一般立在死寂的空间。

    青云绿露白霜。

    虫鸣余烟月光。

    月西移,云翻腾。

    大地逐渐升腾起一抹飘忽的夜雾,笼罩着岳阳城。也就在这个时候,北边的瀛水大河出现了些异况。漆黑的夜雾中突然绽起了几缕光束,紧接着绽起的光束附近又盛起了几缕光影,陆陆续续地越来越多。远看细如针线,七彩斑斓,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些猛兽的虚影在咆哮,又或刀剑的虚影在晃动,互相对持交缠着。那是修者内气外放的战魂虚影,而修者内气外放缘由无非就只有一个,那便是伤人。

    与此同时,城东、城西的城门相继被人打开。数之不尽的铁甲军士,宛如泄洪一般由东西两门一涌而入!铁马奔腾,破夜雾,卷泥尘,浩浩荡荡。这些铁甲军士和正戒备在瀛水两岸那些挺刀崩弓的军士有些不一样,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的装备。虽然都身穿锁子铠甲、头戴红缨铁盔、手执玄铁虎刀,但正在进城的这两批军士的铠甲上都绣有明艳的紫兰花纹,身后披风更是赫然绣了一朵紫罗兰花图腾。相比起瀛水河上那些军士的铁血,这突然涌入岳阳的军士更显华丽。他们由东西两城而入,狂奔城北而去,但到了两城与城北的交界处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了,没再寸进一丝。

    “诶,老了终究是老了。”

    遥望城北,光束明灭,问天山顶上的老人家感触至深长长一叹:“想当年,咱们这帮师兄弟还只是初登圣位,但嘴里吐出的又有谁敢不当回事?现在人老了,境界虽然高,但说的话人家净是当个屁。哎…”

    老人的话,含意很深像别有所指,而影子似乎也听出了其中含意。他侧过脸,同样向北边:“仙人誓约,天罚诸圣,无人敢违,但很多事情都不见得是一成不变的。蓬莱久无仙人居,当年的诸位师兄弟也走到了圣境的尽头,谁都想迈过那一道坎,更上一楼,站在更高的位置去看看这个世界。”

    “那你们就可以把师尊的手谕,当成废纸撕毁了?”老人眼中微微盛起了些许怒火。

    “不是撕毁,只是一个变通,否者我们这些穷其一生修法之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

    或许觉得影子说得不无道理,老人一时间也没找到适合说法反驳,两人间再次陷入沉默无话的气氛。过了良久,见老人仍无话语,影子便再次说道:“无论是夏隐,还是袁天罡,又或李淳风、吕奉仙,他们都是奔着最后一步而谋划半生的大隐者。他们是师兄,比我们先走一步那是理所当然,但同为仙人门下没道理只准他们伏谋苍生,而不准我等寻路登高吧?”

    这段话说得很委婉,即便是话者语气死沉沉的,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无奈。老人微微眯着眼,又认真地打量了影子一番。

    不得不说,眼前这“人”变化实在太大了。至少二十年前,他没那么多话讲,更不会与人说道理,即便是同门师兄弟间的交谈,他最多也就一语带过。不曾想到,二十年后再次相见,这么一个死沉沉的人居然会为了某些目的,把话说得如此精细。有那么个瞬间,老人家都开始有些怀疑,眼前这道影子,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那位“孤僻师弟”了。

    “咳咳…”

    轻咳两声,老人把自己从往时回忆中拉扯回来,看着影子细声问道:“这是风水意思,还是老巫的意思?”

    沉默一会后,影子冷冷吐出六字:“是大家的意思。”

    “大家有谁?”老人追问。

    “……”

    影子再次沉默。

    你退我进,你进我更进,老人的问题,就宛如一把步步紧逼的利剑。而影子,对于这个问题不是他不能回答,只是他回答的代价实在有些大了。老人虽非局中人,但只要今夜一过他已然就在局中,从某处微妙的层面上看还很可能就站在他的对立面。所以这种只要不是朋友便就是敌人的情况下,向一个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人早早透露掉手里的筹码,那无疑是愚蠢的做法。

    “怎么,不敢说?”老人看影子不话,冷冷再追问。

    “是不能说。”影子逐字说道。

    “哦。”

    老人轻轻应声,接着他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着手把书桌上药沫细细压成薄薄一层,尔后又沾起早准备在一旁的药水敷在药上。由于屋内烛火以灭,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药沫的变化,但药沫溶于水所挥发出来的药香,却在刹那间突破了影子的“时空方圆”,顷刻弥漫在了整间书房之内。

    边敷着水,老人边清淡说道:“既然我的问题你不能说,那你的问题我又为何要答?这于我而言,显然不公平。”

    “哦?”

    老人家果然学智非凡。

    他说了半天话,似乎只为是为了这一句话的铺垫。

    影子的问题,他不想答更不屑于说谎,但既然有朋自远方来,情理上他也不好一口回绝。所以他便把这个问题,在之前两人对话中潜移默化地转成了一个交易的筹码,你不说我则不答,无形中换取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如果说,影子答上他的问题,那他便赚了,再回答影子的问题也无妨。如若影子不说,那他便也无需再答影子的问题了。所以说,于老人而言,这笔生意是怎么算怎么都划算。

    影子似乎也发现自己被上套了。

    虽然看不见他的五官,但可以确定他此时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因为就在老人把话说完的一刻,周遭的空气就好像一个人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了一般,再冷下了许多温度,就连刚弥漫书房的药香气,也为止一滞。

    “师兄的智辨更胜当年。”

    影子不甘对话就此打住,在沉默良久以后,他依旧选择先是抱拳对着老人行去一礼:“既然师兄问起,我不说便是无礼,可是有些话此时此景我确实不便细言,还请师兄不要介怀才好。”

    老人撩起一手,摆了摆:“你说便是,我听着。”

    影子放下两手,道:“人很多,比你想象的都要多得多。”

    “有多少?”

    “很多。”

    影子答:“不仅仅是当年那几位未曾入局的师兄弟,许多不曾出世的能人也已经有所帮衬,甚至还有数十位掌握着实权的大*阀、朝上文阀也在暗中出手。为了他日入局,我等师兄弟伏局的时间其实不见得比李淳风短,手段也不见得比夏隐少。所以,若师兄已经确定入局,那待局起时候便得自己小心了。”

    “大*阀,朝上文阀?”

    “是的。”

    “说了就等于没说…”

    老人不屑一笑:“你指的是李常安吧?挟天子,令诸侯,谋天下,正天道,这是必经之路。你们这些人当年既然错失了先机,现想要后发制人,必然就只能选择与他共谋。李常安有这个气魄与隐忍,也有这个能力和资格,你们与他联手布局,确实不失为一个上上之策。但这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说这些有意思么?”

    “师兄高见。”影子没多解释。

    老人又摆摆手:“你既然与我胡扯,那我也不妨告给你点提示,免得到时候你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还请师兄指教。”影子道。

    老人稍稍凝起肃色,道:“小心些风水他们,别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夏寻这小子的血肉之下确实封印着东西,而且这东西确实就是当年老隐与奉仙联手封印的,并非纯阳那把剑魂。只不过,凭老隐和奉仙的无上道行,还需要联手才能封印住的东西,这得有多了不起你可想而知。所以,同样的,我也劝你一句,待局起时候,你们也可得小心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风水、老巫却肯定知道。”

    “……”

    两人的话都说得都模棱两可的,就像两位市井无赖在互相吹捧着自家的媳妇如何漂亮,但又却说得极有深度,让人寻味。特别是老人家,他把夏寻遮天之下的东西描述得玄乎,听起来其实并不是那么的真实,更像是在拿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来敷衍着影子。但,影子似乎毫不怀疑老人这番话真实性,待老人说罢,他接着话尾就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是何物?”

    老人摆摆手:“我说了,此物不得了,若让它降世,大有可能覆灭苍生,否则那小子遮天破损时候,我也就不至于沦落到要献祭整座问天来压制咯。你说是不?”

    “是真龙血脉吧?”

    “呵,呵呵…”

    “……”

    老人一话说着连发数声笑,接着便不再与影子搭话了。影子必然也就纳闷了,话才刚入正题,还没聊得透彻,没想着老人又给他打了个埋伏,草草就敷衍了过去。

    但正当影子开口追问时候…

    “嗡!”

    “嗷…”

第二百六十八章 儒圣浩然

    “嗡!”

    “嗷…”

    “……”

    但当影子开口追问时候…

    一声兽吼刀剑鸣,声响由远而来!

    老人与影子都不约而同地停止去下文,寻声侧眼,遥北远眺…

    千里之外的城北夜空中,七把巨大的剑影当空悬立,绽放着耀眼光芒与九天星辰遥遥相应!七剑七色,赤橙绿青蓝紫,六剑均分六方,剑指六面,黄剑居中,挺立指天!

    这是剑阵,而只要在岳阳江湖混过些年头的人,对剑阵并不会陌生,因为此阵名“七星”,乃七星院最强的杀伐剑阵!之所以说最强,是因为此阵乃当年那位剑神在杀伐天下时候所创,威力之强,可想而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到万不得已时候,七星院的几位院长绝对不会祭出的。君不见年前夏寻被伤、年时的强攻问天,七星院布所出的都是防御剑阵。而此时此刻,七星院的诸位院长居然在瀛水河上把这压箱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那今夜事情恐怕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掌控的时候了…

    而与此同时,一头高近百丈的巨大红象虚影以及尽的银色气芒、各色兵器虚影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分前后地冲天而起!皆以七星剑阵为圆心,红象在前,无数气芒剑影在后,组成了一个更巨大的杀伐大阵!配上夜色中原有的无数光束,一时间城北当空那一个是七彩斑斓,火树银花。

    “喉!”

    “噹!”

    “杀!!”

    就在就在这无尽的气芒虚影盛起的下一刻,一声怒吼如九天奔雷,突然暴起。千万道“杀”声携着千万道铁击声鸣,随之化作一卷滔天骇浪,由城北传出,席卷全城!

    那是十二道深黑色的凶兽虚影!

    在漫天杀声中,它们徒然盛起,凌空当立!悬浮在虚空中,与巨大的红象虚影遥遥对持。蛟虎牛蛇,豺狼鼠狗,马鼬猴秃,十二道虚影刚好相应人间生肖十二之数,只是它们面目之狰狞,身上气息之死寂,活生生地就像十二只炼狱中放出的冥兽!与对持着的红象虚影相衬,仿佛就像草原上十二头豺狗正准备围猎一头雄狮…

    而紧跟十二道猛兽虚影之后的,是千万把血淋淋的虎狼刀影。他们制式一样,气芒的颜色也一样,随着杀声由地而起,当空而立!东西南北均分数万众,紧紧把最先盛起的七星剑阵、红象虚影、气芒剑影包围其中,形成一道困兽的之斗的围墙。

    战,终究还是战起来了。

    或许正如老人所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们那一代的威严已经退却了。对于今夜瀛水河上的局势,即便是圣人的圣谕也不见得能有多少作用。

    无它,是生死索然。

    对于问天山上的这位圣人,岳阳王或许会有所忌惮,夏渊、七星院的几位院长以及岳阳城里的各院府执掌也都会给上些面子。但,有些人可就不一定了,比如被虐杀了十数脉分支的纯阳执剑脉,周远山的徒子徒孙们。天下道祖,纯阳至尊,门府荣辱面前,若岳阳王不能给出一个交代,他们绝对可以把自己性命看作鸿毛,血染瀛水!而以目前城北的情形来看,事情发展的经过很可能就恰恰如此。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纯阳执剑脉讨要说法,岳阳王却懒得搭理,这必然就回导致纯阳一方舍去性命的血拼。而作为临时的盟友,夏渊和七星院方面肯定就不能袖手旁观,先不说他们身后势力与纯阳执剑脉千丝万缕的关系,光说此间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赶鸭子上架也得把刀子亮出来!否则,他们今夜从岳阳王手上抢来的威势,可就全都付诸于东流,就更别提日后要在南域立旗,南北相应的事情了。所以说,现在这一仗,是纵有千万不情愿,那也得打了再说。

    而岳阳王,他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人家拿着刀要和你拼命,你作为一方诸侯没理由退缩,甚至连动嘴皮子去说道的余地都没有,他现在能做的便唯有大袖一挥号千军万马讨伐这些“乱党逆贼”,以证王威!

    归根到底,现在瀛水河上的局面那一个是真尴尬。人人都有必须干仗的理由,但这一仗无论孰胜孰负,都干的毫无意义…

    “难道,你的徒子徒孙就知道拿刀子杀人么?”看着城北那十二道狰狞的猛兽虚影,老人家稍显唾弃地质问道。

    “解决事情最简单的方式,便是如此。”影子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老人盛起些许微怒:“师尊当年与我等授业时,可没教过这道理。”

    “是没教过。”

    影子死沉沉地说道:“但,既然是更好的,为何我等不可自悟?”

    “……”

    老人沉眼三分。

    作为当世儒道第一人,老人家很讲究尊师重道这四个字。百善孝为先,一日师终身父,虽然眼前这位师弟所说并不无道理,也没有折辱到他们的师尊,仅仅只是一个理念上的不同罢。可是,他那不以为然的语气,却让老人实在难以忍受与认同。

    “歪理。”

    老人盯着影子冷声切齿喝道:“师尊授你的是杀戮大道,可不曾授你草菅人命!你把…”

    “师兄,你错了。”

    老人正要把影子训斥一番,但话也刚开头便被影子非常无礼地打断了:“大道三千,各有其法,皆可通天。而杀戮之道,以杀问路,必然就是心无旁骛以杀证道。这些虽然不是师尊授的,却是师兄教…”

    “啪!”

    “你胡说八道!”

    影子的话也不曾说完,和他先前打断老人家说话一样,老人一拍桌子也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何曾教过你杀人证道?你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必然,不是你…”

    影子沉沉摇头:“你向来仁心,又怎会教人杀戮之道?我说的是,吕奉仙。”

    “……”

    影子话完,老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而影子似乎也猜到了老人会有这个反应,没有等他接话便又继续说道:“当年仙人门下,我与奉仙师兄同习武道,他修剑术,我修忍术,虽说是同出一脉,但奉仙师兄的无双天赋可让我望尘莫及。”

    缓了缓,影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毕竟,他与袁天罡都师出纯阳,起步本来就比我们早,一路上又有两位宫主指点,即便再普通的人也能悟破红尘高人一等,更何况是奉仙师兄呢?他二三成王,便能越境斩圣人,四十望圣,便可悟剑道造化,待我等陆续赶上他的脚步证道成圣时候,他却已经一脚踏天走到了圣境的尽头。”

    “但他终究还是没走过去。”老人看着影子淡淡提醒道:“这便证明此路不通。”

    “你又错了。”

    影子再次摇摇头否定了老人的话:“他并非没有走过去,也绝非此路不通,而且当年的吕奉仙已经摸到了化道的门槛,甚至已经走了过去,否则他对洪武使不出那化道一剑。一剑出,九州荡,一剑收,圣人损,这已经不是凡间可以驾驭的能量。”

    话到这里,影子毫无情绪的话语中似乎多了些遗憾。因为,书房的温度又变冷了许多,就连书桌上的药沫都慢慢地结起了冰渣子。

    “可惜,若非师尊在最后关头携天罚而至,损了奉仙师兄的道心同时也破了他化道的机缘,我想很多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今朝这般模样,一代天骄,从此绝唱。天下之悲哀…”

    “难道你认为师尊当年的做法有错?”老人隐忍问道。

    “难道你认为没错?”影子不答反问。

    “没错。”老人果断答道。

    “呵…”影子没有争辩什么,只是干涩一笑。

    “这很好笑么?”老人沉声问。

    “难道,不好笑?”影子再次反问。

    “一点都不好笑!”老人肯定答道:“因为,这不是个笑话。师尊没错,老隐也没错,错在奉仙!也正是因为他这一错,才会导致老隐最终的一败涂地和今日局面!”

    “……”影子无话。

    老人再道:“当年,奉仙与老隐携当朝文官力保太子,捍卫大唐正统,这本应占据着道义的至高点,是民心所向之举!但,他们错就错在非要上那一趟纯阳宫!非要盗出那把破剑魂!”

    “天下生灵,皆有天佑,皇权再高,不比天高,须得万民根基,方可世代昌盛!而奉仙在盗取剑魂后,当下就选择强行融合,自破遮天。虽说这个蛮横的做法让他一步登天,踏出了圣境,从此人间再无敌手。但同样的,神剑魂的戾气也趁机反噬了他那颗封印在遮天之下的七窍道心,即便事前老隐早有准备,但凡间之力又如何能全数炼化大道之外的造化?!最后,奉仙被剑心反噬一体双魂,人非人,剑非剑,只要一剑在手,便心无旁骛、杀无止境,直至杀至千里无魂方止。这,就是奉仙所错!

    错在,他自以为是地选了这条路!

    岳阳城三千里,城中百姓近千万众。当年,死在他剑下的孤魂又何止此数百倍?城内三千里尸积成山,城外百万里疫祸横行,南域苍生几欲沦丧他手!这才是当年导致天下修士对他的群起而攻的主要祸因,也就是你们所谓杀道的孽果!以涂炭生灵,换通天修为,嗜人血补其身,夺人命筑其神!这样的道,与其说这是化道登仙,倒不如说是杀生成魔!你说,奉仙当年走上了这样一条魔道,天地又怎么能容忍?师尊又怎能不管不顾?倘若当时师尊袖手旁观,待奉仙真正杀生成魔时候,莫说南域千万里,就是这片天地也得血流成河了!你还有脸面,说此为正!”

    “啪!”

第二百六十九章 幕后之手

    “啪!”

    说得激昂,话罢时候老人家抑制不住心中怒火,一拍桌子!一声闷响之下,竹桌居然没有被拍碎,但老人的手掌却深深陷入桌面之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见,老人家对当年那位师弟所做的之事是多么愤慨。

    “师兄言重了。”

    虽然老人说得怒火中烧,但影子却显得很不以为然,他转眼看着北城的夜空,而此时北城的战火则已然烧起。十二头凶兽虚影围剿红象,红象携万丈红芒当空奔踏,横扫四方,不落下风。双方进退暴袭间,交每交击一次都能让黑夜闪起一阵华光四溢,颤抖上一阵子。

    “人生在世,短短百年,刹那芳华,对错善恶不过一念之间,圣人亦不能免。就好比瀛水河上的这群娃娃,他们各有所图,各取所需,于他们的势力而言,他们所作所为那便都是对的。你虽有无双辨智,智敢问天,但对于这本无对错的事情,又如何能断定他们的善恶呢?”

    “谬论!”

    听着影子这番看似有理,实则无理至极的反驳,老人更加来气了。绷掌成拳,瞪着老眼珠子,一声断喝。只是影子并没有给他再来说一番长篇大论的机会:“师兄莫急,容我把话说完…”

    影子续道:“强则存,弱则汰,这是天道定律。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不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近如先帝唐王,当年一号令下,我等便为他戎马半生,平荡了东西南百国千郡,那数十年间死在我等刀下的亡魂又何止亿万?但我等却让天下从此归一,太平百年,这是善是恶?又远如太祖德王,他为权势私欲而谋朝篡位,弑血光宣殿,抄家当朝文武,挥千军一时屠尽文人儒士。他染的血又何止是奉仙的百倍千倍?但他却为天下百姓开创了大唐盛世,这又是善是恶呢?”

    话到这里影子稍稍缓了缓,转眼看回老人,再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事盛衰皆有度。天下烽火早在数十年前就已成定局,无论是夏隐、吕奉仙,还是李淳风、袁天罡,他们所做之事无非都是要一锤定音,结束这段乱世,还百姓太平罢了。这期间虽免不得牺牲些人,但只要有一方功成便能平息纷争,也不见得是坏事。而师尊呢?局起时候他逍遥世外,而即将局终时候他却出手破局,制下天罚誓约,虽然在天罚之下无人敢轻举妄动,也能一时抑制住天下万民的伤痛,但这又能如何?结果又如何?

    夏隐北遁,教化蛮奴。奉仙隐世,生死不知。李淳风、袁天罡避世二十载不出。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你以为真就天下太平了?”

    “……”

    影子问,老人不答。

    其实老人家打心底里是认同影子的说法的。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当年他们那位师尊的出手,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真不见得是对的。至少倘若他不出手,以当时那位杀神的能耐,只需再给他几日时间便能横扫千军,破出岳阳,直驱京都,斩首黄龙,这天下乱世必然也会随之结束。而不会导致今日这般,看似盛世,实则乱世,群雄割据,惶惶忐忑。

    “呵…”

    影子等了一阵,见老人无话,死沉沉地冷笑一声,再道:“你也觉得,当年师尊的做法很幼稚对吧?他能造化人间,掌控天地,但他无法左右修者证道登天之心,也消除不了那些掌权者的贪婪。这是天道循环,也是人之本性。而今,蓬莱已无仙人,佛国自成方圆,纯阳二主无影无踪,这天下之大却再无仙人守护,当年未了的乱局即将再启,这次又有谁能阻止?既然如此,那我等再走一次奉仙的老路又何妨?毕竟当年他也算成功过…”

    “你们哪来的自信?”影子话刚说我,老人忍着怒火突兀问起:“自信敢和当年的奉仙,相提并论?”

    这个问题老人问得相当深奥,他明面上是瞧不起眼前这位师弟,而是则更深层次的实在打探这位师弟背后的力量。因为,修为达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对于弄虚作假的事情那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影子今夜既然多次拿起当年那位无上杀神来说事,那他必然就有他的大倚仗。

    “那你又哪来的自信?”

    影子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老人的试探。但,他同样没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反问着说道:“自信奉仙还在人间,又或相信没有奉仙的夏隐依旧能鬼谋天下?”

    “……”

    话到这里,两个人又开始玩起了文字游戏,谁都不想把自己最后的底牌翻与对方看,也不想先吃上丁点亏。僵局,也就再一次形成。与其说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倒不如说是两只为了夺食而互相算计的老狐狸。而与此同时,北城的夜空已经变得五彩斑斓。虽然相隔数千里,再大的声响传到这里也都微乎其微,但夜色中巨大的动静,却让这对僵持中的师兄弟默契地把目光投出了窗外。

    北方…

    火树银花,恰如白昼。

    原本守备四周的无数剑芒刀影不知何时加入了战团,而他们的加入则直接导致了城北的战火迅速向外扩张。无需行近,就在问天山顶便能远远看得清晰城北的狼藉。

    漫天剑影如雨瀑下,十方刀光成烈火焚烧,无数人影踏浪虎跃,如水中飞鱼踩浪而行,冲天而起,绽气芒,执刀剑,似流星交错。十二头凶兽与红象的战势,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他们不断碰撞,所交织出来的道道华光,就仿佛暗夜中的惊雷接连破开天际,撕裂八方。此间战局,有多少人出手参与其中,一时还看不出个大概。但从双方激撞的气浪直把瀛水惊涛搅翻起十数丈的水浪来看,这交战的人数恐怕还真不会少。

    而最凄惨的,还得是那些“可怜人”。

    岸上民宅顺势倒塌,两岸堤坝已经被激撞出百十道缺口,较低的堤位开始被河水泄入。滚滚涛涛,携泥石如万马奔腾,即便再坚固的楼宇也经不起那一浪的冲压,全成了渣。幸好居住在河岸边上的渔民早已被官兵疏散几尽,即便是堤坝上那些好事的闲散游民见形势不对也早就溜之大吉,否者今夜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受这无妄之灾了。

    即使瀛水的交战已经进行到如斯生地步,但已布起杀阵良久的七星院却毫无动静。七把圣剑就这么突兀地悬立在乱战的核心位置,绽放着绚丽的华光,一动不动。让人觉得这事情总有那么些不对劲,他们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不自信,也不相信谁。”

    河风略腥,由城北逐渐刮向四方,冷冷地吹拂着问天山上的翠竹,沙沙作响。无忧的蟀鸣已经停息许久,时间也过了好一阵子。山顶竹屋中的僵持首先被老人家打破,看着城北沿河的堤坝,他再次开口说道:“我只是想在将来的乱世中,为无辜的人做些事情罢了。”

    “夏隐可不会这么想。”影子沉沉说道。

    “老隐不会。”老人奇怪地笑起摇了摇头:“但他孙子会。”

    “…哦?”

    影子没有即刻接话,似乎思量老人的话中含意一般,沉默了片刻,尔后才说道:“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他不只是棋子。”老人道。

    “但出窍修为已限制他的去路。”影子道。

    “赤子之心便可通天彻地。”老人道。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但他拥有无限可能。”

    “……”

    影子似乎从老人的话中闻到了一丝别的味道。因为,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的长了许多。

    “遮天之下是什么?”

    “……”

    同样一个问题,影子问重复问了两次。由此可见,老人之前的抛砖引玉还是给他留下了疙瘩的。但面对影子执着的问题,老人选择平静地闭口不语。

    “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影子在僵局中首先选择了退让一步。然而,此时的老人已经不买他的账了,老人摇摇头冷声道:“你无需回答。”

    “为何?”

    “呵…”老人突然冷笑起:“因为你答了我也不会说,反正你也动不得他。”

    “额…”

    影子闻言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本正经的老人突然间会说出这么一句近似无赖的话来。只是,此话瞬间,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的漏洞,就好象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漩涡一般。

    思想许久,影子逐字问道:“半年前在生死册上写下夏寻二字的人是你?”

    老人笑着摇摇头:“我可没那样的财力。”

    “……”

    话说得很奇怪。

    虽然老人否认了这个事情,但从他的笑意中却可以明显感受他对这个问题的从容。而且,老人家的回答也很有问题。

    追魂楼,向来只做杀人买卖,而杀人买卖向来密字当先,无论交易成否最注重的就是雇主的信息,非雇主本人或追魂楼高层绝对不可能知道买凶者谁,更不会知道这买凶的价格。然,老人这一话没问缘由,便含糊道出了一个买凶的价格,这其中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猫腻。

    “这事情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老人清淡补道:“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

    “原来是你…”

    影子闻言恍如顿悟。

    某件曾让他费解相当的事情,随话瞬间浮现脑海。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

    半年前,一位神秘的客人曾找上追魂楼。之所以说此人神秘,是因为他实在是神秘,就好象凭空出现的一般,就连追魂楼这样无孔不入的杀手组织,也无法查探出有关于这位客人的有效信息。当日,坐辇而来,乘辇而去,交易期间没下过那尊大辇一步,就连说话都是由旁人代替的,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发出过半点动静,也没漏过脸,就好象辇中压根就没有人一般。

    而追魂楼唯一知道的,是这位客人很有钱。至于有钱到什么地步,用四个字形容最贴切不过——富可敌国!

    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位客人是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他的到来就只做了一件事情,也就是这件事情,他把追魂楼的所有高层都震惊。

    那天,那位客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追魂楼据点,也找上了那位掌管生死册的高层长老。他们没谈价格,那位客户直接大手一挥便令手下把北域三十四座金矿和六条龙脉福祉为代价,在追魂楼的生死册上写下了“夏寻”二字。尔后他又一挥手以同样的天价,在“夏寻”二字上划下了一红圈,暂停了追魂楼对夏寻的暗杀指令。按追魂楼历年来的规矩,册上写名为杀,册上除名为死,而册上划名则为留。这便意味着夏寻这条小命是暂时寄存在追魂楼这里了,而追魂楼却无权干涉,至于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放,那得都由这位神秘的大客户说了算,如若有人要越权买凶,那就必须得以这位客户的两倍出价方可。可是,这两倍价格是说得轻巧了,若以一座最贫乏的金矿出百万两黄金,一条最稀弱的龙脉可炼灵气百十年来换算,这这大客户前后丢出的六十八座金矿外加十二条龙脉福祉,便足以让大唐百姓近半年衣食无忧!

    这是一个天价…

    一个谁都无法想象的天价,因为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亲眼看得到这么一笔财富!即便是在追魂楼,这百十年来能有比这样天价还高的买凶单子,也仅仅只出现过一次。而那一次买凶的客户是大唐境内数千院府!要杀之人是那位几乎屠近天下圣人的杀神!而现在,那位神秘的客人却把这样一笔仅次于那位杀神身价的代价,压在了一位修为无几,人人皆可杀之的少年身上。这便让得整件事情都匪夷所思了。这也怪不得,眼前这位追魂楼的圣人费解很长一段时间。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更确切的说,是老人家的话提醒了他,让他更确认了心中的某些猜想。所以,他已经知道那尊大辇里头的神秘客人到底是谁了…

    “老十八。”影子缓缓道出三字。

    “哦。”

    “……”

    老人模棱两可应一声,再无话。

    凤,凉飕飕,拍打着漫山翠竹莎莎作响。问天山腰栈道间的儒生已经离开许多,毕竟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若在不赶紧回房补个觉,明天早课时候可就得挨先生鞭子了。

    而北城的烟火,则依旧亮堂着,甚至比之前还更为猛烈一些。从城北飘来的冷风中,已经可以明显闻得到一股血腥味,虽然还是很淡,但可以肯定城北的河水已经开始变色了。

    问天山顶,小竹屋。

    沉静如水,死寂如冰。

    屋内被静止了的空间,与屋外随夜风摇摆的竹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书房里,书桌上研好多时的药膏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熄灭的蜡烛、静止的曹阁主、刀师傅、天枢院长、以及躺在竹床上的周远山也都被冻出了一层白白的霜雾。诡异的影子静看着老人家,而老人家则遥看着窗外的远方。在这一刻,对于这对相识近百年的师兄弟而言,许多话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明说了。

    因为,即便是老人家不说,影子也知道那位叫做“夏寻”的出窍少年,绝对有大问题。否则,老人家绝不会安排他们那位富可敌国的师弟,去给追魂楼预先挖下一个坑!而且还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深得连影子都不得不怀疑,夏寻就是当那位已死的太子,被鬼谋借尸还的魂!

    无它…

    是代价,实在太大些了。

    六十四金矿,十二道龙脉,堪比大唐七千万里亿万百姓半年衣食的财富,却只是老人家为了牵制追魂楼对夏寻出手的一笔代价。

    那其他人呢?

    其他势力呢?

    自那夏寻踏入大唐国境的那一刻起,明里暗里,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掏空心思想对他动手。远的不说,纯阳宫、大唐朝廷、当年被鬼谋一系压迫的大小势力、甚至还有岳阳王一方,面对这些人,老家人又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去为夏寻保住一条小命呢?

    这个问题,除了老人家自个,或者再没人能答。但这些问题却从侧面告诉影子,自己这位师兄对那位少年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看重与庇佑而已,他必然发现了什么…

    “我们无话可说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看着窗外冷冷问道。

    “我有话,你不说罢了。”影子沉沉答道。

    老人挽起手肘,擦了擦脸额:“明知如此,那又何必再浪费彼此时间?况且,看在当年同门师兄的情谊上,今夜我已经说了许多本不应该说的话了,你得知足。”

    “那…”

    “时间不早了。”

    “……”

    影子心有不甘还想下问,但刚才开口说了一字,老人便敷衍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影子被断话,自知今夜是真的再无话可说,便也只好闭上嘴巴,不再言语。但他没有顺着老人的话意即刻离去,而是随着老人的目光又看出了窗外,看向城北…

    月下柳梢,云影婆娑。

    光舞龙蛇,岳阳腥风。

    三百里狼烟宵禁,

    三千里匍匐瑟瑟。

    君王意何为?

    烽火何时熄?

    生,不知。

    死,不晓。

    谁了?

    “……”

    看着城北的流光乱舞,影子稍稍陷入了沉思,过去往事点点随之脑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总有些事情很好理解,却很难明白,所以他需要一些许时间去慢慢琢磨。如老人所言,他今夜确实已经说了许多本不该说的话。而他对影子的敌意,或许只是来源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罢。如果他真把影子当作敌人看待,那他绝不会透露夏寻身上的半点信息,更不会告诉影子他埋坑追魂楼的事情。

    然而,他说了…

    那便说明,老人对自己这位师弟所站的立场,还是有所保留的。事实也证明,老人猜对了,因为此刻正在远眺无话的影子,正在犹豫着。

    “呼…”

    风稍大,有了些暖意。

    东边的山头上也露出了一丝初阳的嫣红。

    “我走了。”

    不知道想通了还是没有想通,影子微微回头,看着老人说道。老人冷着眸子在摆摆手:“赶紧走吧,我还有事要忙活。”

    “莎…”

    老人话罢,影子不再回话。

    一缕绵绵和风随之由书房的竹窗吹入屋内。轻轻地“莎”的一声颤音,影子和他来时一般诡异址化作了一股黑色烟影,烟影再化作无尽黑尘,四散开去,融入空气逐渐淡化,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影子走了。

    “咔…”

    “嘶嘶…”

    他的离去就宛一把霜雪,突然被浇下了一碗腾腾沸水。顷刻间,室内冰冷的温度一抽而空,与冰冷同时被驱散的,还有那一道禁锢着这一隅空间的无形力量!

    禁锢消散,屋内时空瞬间回归到了这片天地的正常轨道。流通的空气、柔和的暖风丝丝缕缕,由竹窗吹入,愈来愈多。熄灭的蜡烛,凝固的余烟被暖风吹散了。没过多久,覆盖在曹阁主等四人身上的霜雾也开始迅速融化,白雾升腾发出“吱吱”的声音,宛如冬去春来时候,万物复苏的景象。竹床上,猩红的鲜血重新由周远山的伤口不止流出,伴着融化了的霜水流落地上…

    “这…这…”

    “发生了什么事?”

    “……”

    没过多久…

    曹阁主、刀师傅、天枢院长三人逐一从静止状态,反醒过来。他们并不清楚此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似做了一场梦,但这梦的时间太短了,于他们而言从影子禁锢时空,再到影子的离去都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他们甚至连影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只能着凭他们的修为,模糊感受到在这一瞬间的某些异样。外加上书房里头正在迅速解冻的霜雾,便让他们更加疑惑了。

    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

    老人扫了一眼三人,却并没有回答他们心中那个急切的疑问。他指了指躺在竹床上生死不知的周远山,淡淡说道:“去烧盆温水,给他擦擦身子吧。再去药房把红花、老参拿来。”

    “……”

第二百七十章 城北老妇

    城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岳阳府有严令,午时前任何人等不得进出城北地界,所以还请诸位不要为难我等才好。”

    “我们也不行?”

    “任何人都不行。”

    “哦…既然官爷子不让进,那咱们不进就罢了。”

    “额?”

    “……”

    城西与城北的交界,正阳官道。

    铁马住蹄,靠沿道歇息。驱马者皆下马,蹲守两旁,远远看去数百丈长的官道是挤满了铁甲兵士。这些兵士大致可以划分为两拨人马,一拨为手执红缨虎牢刀,身穿锁子铁甲的步兵。这一方人数较少,他们原是岳阳邻城的守军,今夜因岳阳王设瀛水夜宴被临时调遣过来。而另一拨人数较多,足足占了此间总人数的十之七八有余。他们手执紫荆花枪,身披紫金披风,头戴紫凤金丝冠,眼眸中透着一股肃杀,却没有多少军人该有的铁血气息。这拨人不太像是军中将士,至于他们的来路则少人有人知道了,只是从他们的面相轮廓以及稍有瘦弱体格来看,可以肯定,他们绝非南域本土人士。

    在这两拨人的最前头,也就是管道的匝道路口边上,有两位类似于头领打扮的军官在交谈着。一人是位粗壮的汉子,扛着把斩马长刀,一人是为文弱书生,穿着件紫袍子摇着把羽扇子。两人风格上的差异,导致两站在一块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额,你们就不打算进去了?”

    执长刀的军官很是诧异的表情,他本以为眼前这群来历不明的紫荆骑士即便是友非敌,但今夜他们既然来了,那怎么也得也进城北去掺和一番,搞点事情不是?可是结果却大出他的所料,他只是简短一语婉拒而已,这摇扇子的书生便异常顺道的不打算进去了,这很难让人想得明白。

    “不然能怎么着?打进去?”

    紫衣书生打趣笑着:“大家都是混军粮吃的,既然你们上方有令,我难为你又有何用?”

    说着,他顿了顿,稍稍抬头,看向城北的夜空。这里离城北纷争的核心地带已经比较近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一道道雷电般的闪光接连传至。紫衣书生又说道:“况且咱们进去了也只是看戏罢了,没我们动手的空隙。这不,我瞧这里也不错,看烟火的位置也正合适,不进也罢了。也不用为大家为难嘛。”

    “……”

    军官的鬓角边上不由自主地冒出几缕冷汗。

    无它,是此时他实在摸不透这位书生的心思…

    这群人明明就是军中将士,而从他们那精致豪华的兵甲来看,这群人的军种也绝不会是一般的无名军旅。然而,眼前这位像是将领的书生,却说起话来是连一点军中将领该有的铁血铿锵都没有,柔柔弱弱的,倒更像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更让人奇怪的,则是这群人的举止。三更半夜的,他们拉起支数十万人的军旅空降岳阳城不说,进城以后他们并不急着为瀛水战事而去,那一个悠哉游哉的样子,就像是一群童子军来凑热闹似的。

    难不成真如书生所言,这群人真是来看戏的?

    想到这里,出于职责所在,军官还是打算再问清楚些,但他也懂得些许礼数。先抱起拳头,垫了垫,再客气地问道:“我看小哥面生,应该不是咱们南土儿郎吧?不知能否请教一下小哥尊姓,哪里人氏,又是在哪位将军麾下高就?”

    紫衣书生无声地笑了笑,折起毛羽扇子,也学着军官的动作抱起拳头行回一礼:“军爷抬举,请教那是不敢当了。小姓舞,名云烟,乃东洲桃源人氏,并不在哪位将军麾下谋职,只是帮趁着家中两位姑姑打理些家业罢了。”

    “姑姑?”

    “是的,姑姑。”

    “……”

    军官这下子就更狐疑了,这天下虽大无奇不有,但他还真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人手握军权的。只不过,这样狐疑仅仅只是在军将的脑海里维持了片刻,就在他整理书生话语内容的某一个瞬间,一个字眼突然刺入了他的头皮深层!让他毫无征兆地全身一颤!

    冥冥之中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敢…敢问,小哥的两位姑姑可也姓舞?”一颤之后的军官,嗓音也已经有些不由自主的跟着颤抖了。

    “呵呵…”紫衣书生忍不住笑出声:“军爷可是开玩笑咯,既然小的姓舞,那我家姑姑又怎么会不姓舞?”

    没理会书生的玩笑,军官极其难以自信地大瞪着眼睛,继续问道:“可…可是舞王妃?”

    紫衣书生把羽扇挽在腰后,同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色,转而厉色说道:“军爷可注意你的言辞,这天底下哪里有姓舞的王妃,只有姓舞的皇后!”

    “这…”

    军官霎时脸露俱惊,汗如瀑下!

    冥冥中,他似乎联想到了一些大唐朝堂间,不为人知,却一直流传于世的密闻…

    “咚!”

    “轰隆隆!”

    “呀…”

    厮杀声厉,擂鼓声动。

    就在正阳官道上军官俱惊的同时,城北的夜色越发亮堂与斑斓,这也意味着城北大地上的激战愈发强猛。

    “杀!”

    “哥,我们挡不住了!”

    “拉烟火喊人!”

    “嘭!”

    “……”

    城北,一遍混乱。

    江湖与官府,两方势力的厮杀碰撞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混战团,这样的战团在城北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赢弱皆有。而参战的人数也参差不齐,人多的,如大河两岸边上,一府一院数千门徒对抗半支岳阳守军,喋血数里巷道。人少的,如城楼瓦顶,屋檐阴暗处,不时就会有人飞疾跨越其中,突然横剑两刀,电光火石一瞬。

    天上…

    无数烟火,由城北地面各处不断冲天而起,再以五彩的身姿炸开云霄。无尽箭支,映着东边初阳的血色,穿梭交织着柳梢下的残月。无处不预兆着,正有一条条鲜活的性命被人无情地收割。

    沿河堤坝已经交战双方的气浪轰出了大大小小数十道缺口,从南至北,滔滔河水汹涌灌注。最靠边的楼宇已荡然无存,而稍低洼的地方也被泄入的河水淹没大半。猩红的鲜血就好像冬去春来时的化雪,由城中的高地沿着石阶、水渠、巷道、流向沿河的低洼,融入河水。天色已经不再那么黑暗,隐约还能看见原本淡黄色的瀛水河,此时已渐渐被染红…

    “啧…这新帖皇榜的浆糊还没干,咋又出这大乱子了哩。”

    “……”

    城西靠着城北的棉花小胡同,一座小民楼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悄悄推开了有些破烂的木窗。缩着脖子根,顺着缝隙,畏畏缩缩地看着城北界内的一片遭乱,边喃喃自语。

    或许老汉念叨的声音有些儿大了,不经意间,还在床上轻睡着的老伴也被吵醒了。他的这位老伴看上去并不显老,虽脸上皱褶藏不住她的年纪,但老纹间的白皙也藏不住她曾经的容颜。她微微睁开皱巴的眼睛,侧脸看了看窗边那神情惆怅的老汉。她没有说话,轻手翻起被袄走下了床榻,摸着昏暗的烛光,蹭着阑珊的步子来到了老汉身旁,顺着那道刚被打开的窗缝,也往外偷偷瞧了瞧。

    看了好一会…

    这老妇人的心态似乎很好,并没有像他丈夫那般表现出忧愁的情绪,更多的则是一种看淡的平静。她微微张嘴,安慰道:“乱就乱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你这喝粥的干嘛去操吃肉的心?”

    “啧…”

    老汉颇为委屈地转脸看向自己老伴,无奈苦道:“老婆子,这可不是俺瞎操心呐。前几日俺见这进城人多,想着多赚那么几个铜板,便从老沪家进了批上等的肉货。这几日生意不错也卖出了大半,本想着今日能把剩下卖清来着,现在看这外头的形势,今日是开不了张啰…”

    说着,老汉愁容更深一分。

    缓了缓,他长叹一声再道:“哎,换若是平日,不开张也没所谓。可坏就坏在我贪了个心,进的这批肉货可都是上等的新肉呐。三分肥,五分瘦,两分精,不上盐巴鲜着卖,那些大客官就专挑这一口,我也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些鲜肉之前搁了两日已经有些不新鲜了,若再搁个一两日,这剩下的新肉可都得成烂肉呐。那倒贴也没人买呐…”

    听完老汉说话,老妇轻轻地拍了拍他那略有弯驼的腰杆,温声问道:“那你还卖剩多少呢?”

    “这个呀,我得算算才成…”

    老汉伸出手掌,逐根数着,边数边喃喃口算着:“我进了三车子,这一车子就四担子。前天卖了二担,昨天是六担,这二加六得八…十二减八…额…十二减八…”

    简单的一道算数,老汉迟迟算不出答案。老妇见状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顺口便替给他算上了:“得四。”

    “噢…对,十二减八得四。”老汉一握手掌,顿时恍然明悟:“俺还卖还剩四担子没卖完来着。”

    “恩…”

    老妇轻轻点头,深深地看着这位与自己相伴十数的敦厚老汉。有些好笑的同时,心中不由得也有了些感慨。

    感慨的是回忆,也是某些隐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事儿…

    人生如梦幻泡影,往事追忆,一眼即是数十载光阴。而她,自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后,住进这座稍有落魄的宅子也有数十个年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出磨面打水,日午洗衣晒被,日落生火炊饭,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许多曾经的过往。就像一位真正的农家女人一般,相伴着身旁的这位老汉,尽力地去做着农家妇女的事情。

    然而,直至今日她依旧觉得陌生…

    陌生的不是身旁的人,而是身旁的坏境。

    就好像数十年来,左邻右舍总觉得她哪里都与众不同一般,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从没人知道她曾经的身世,也不知道她打哪里来,又为何来此,就连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绣得一手好针法,写得一手好字,有大家闺秀之容,亦能刀俎鱼肉,看得懂老天爷的阴晴阳雨,念得出学堂先生的之乎者也。说她是农家出身农家女,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即便,现在这位小姐容颜以老,但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曾经,即便是她的丈夫。

    而于她丈夫而言,她就宛如天上的一颗晶莹的星星,在数十年前那个让天下人胆寒的夜晚,不知何故落入了凡尘,被他这位走了狗屎运的敦厚男人,一时心善捡回了家中。谁知道,这一捡就是数十年,最终还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虽然这些年来,老汉一直对这位妻子充满了好奇心,但他从来没有过问。因为他打心底里就知道,自己的这位老伴肯定是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她若走,他拦不住,她若不说,他也问不出…

    “恩。”

    老妇人逐渐从感慨中回醒过来,缓缓地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而此时窗外,东边的山头已经露出了一抹鱼肚的白,在底层血阳的映照下,这个世界宛如都染上了一层鲜活的血浆。

    “四担不多。”

    老妇人悠婉说道:“天亮以后,我就帮你拿出去卖了吧。”

    “啊?”

    老汉闻言,顿时一滞。

    他知道自己的老伴很聪明,平日家里有啥过不去的坎,往往她都能随口说出一个解决法子。只是这一次,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几担子肉货自己老伴居然打算亲自去卖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呀!

    十多年来,别说出门做买卖了,即便遇到再狼狈的事情,老汉也不曾让自己的老伴劳累过分毫。更别说让她去抛头露面了。所以,老汉顿时就有些急眼了:“这…这可使不得呀,这外头都打出人命了。而且你还是个女人,我怎能让你去糊弄糟男人的活计呢?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没事的。”

    老妇人看着远方的山头,笑着摆摆手:“几担肘子肉而已,找老何家借头毛驴便能拉动了。况且,我也不在岳阳城做这买卖,没什么危险。”

    “不在岳阳城?”

    老汉听着有些疑惑,心想着这岳阳城最近人气最旺,若不在岳阳城做这生意买卖,难道还有别的更好去处?他自知自个脑袋瓜不灵光,所以没有立马否决了老伴的法子,而是疑惑问道:“不在岳阳城,那…那你打算去哪儿买卖呀?”

    老妇人收回远望的目光,温柔地看着老汉,轻声道:“京都长安。”

    “京都长安?”

    对于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岳阳城的老汉,京都长安这四个字就显得尤为陌生了。但长安作为是一国之都会,老汉平日怎也会有一些听闻,想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这所谓的京都长安:“就是那个皇帝住的城子?”

    “恩。”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没再回话。

    “啧!对了…”

    “啪!”

    老汉明意,一拍手掌,再次大悟一乍!

    笑道:“还你是脑袋瓜子好使哟。这岳阳城的官爷打仗,不代表别处也打仗呀。这皇帝老儿住的城子一定都是富贵人家,咱们这上等的鲜肉货拿去那卖,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啧啧啧…这么好的法子我咋就没想着了哩!”老汉越说越激动,掉头就往房门外走,边走边激动的说道:“不行,我这就去找老何家借头壮驴,待会咱们一块去京都把这买卖给做咯,这鲜最怕就是放得时间长了。”

    “这趟京都就我一个人去。”

    “哒…”

    “……”

    激动的老汉,掉头还没走出几步,老妇清淡的一话就宛如一盆冷水,顷刻由他身后倾泼下,瞬间浇湿了他激动的心情。

    “这…”

    他缓缓转过身子,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表情,哈着腰子,小心问道:“这男人的粗活,你一个婆娘鼓弄,总不太好吧?虽然我脑袋瓜没你灵光,但打打下手出出汗,总能帮上些忙活的。而且万一遇到贼人,我也能保护你不是?”

    老汉似乎并不像他相貌那边敦厚。他的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有味道。看似委婉不强硬,但实则却是在用一个难以推托的理由,来说服老伴把他给带上。只不过,老汉的这点小心思,作为与他相伴数十年的老妇人又怎能看不出来呀。

    老妇人微笑着摆摆手,说道:“我在京都有些远亲,已经许多年不见了,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这次上京,我是帮你处理掉这批剩货的同时,也好去看望他们一番,顺便给你带些缎子回来。所以你若跟去,恐怕会落了生份,这便不好了。”

    “但是…但是…”

    老妇人言之有理,老汉“但是”了两句空话,后半截话怎也没说出口。可能是无理,又像是在害怕什么,表情不自然得很是慌张,藏在袖子的双手也不由握成了拳头。

    “那,那你要去多久呀?”犹豫了半响,老汉换了个口吻,问道。

    “春末夏初,国考三月,一来一回大概就是三月时长。”老妇人答道。

    “三月呀,怎么这么久。”

    “哎…这京都的路得多远呀…”

    “……=

    老汉独自嘀咕地盘算着,老妇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了。她知道老汉的关心,但有些事情已经拖了很久很久了,即便是这份淳朴的暖意也无法再让它有所停留。

    缓缓地,老妇人把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迎着东山一点点挪起的血阳,老妇人那老朽的眸子间,逐渐泛起一道让人难以察觉的光芒。冷冷的,如刀剑寒芒,在满城血光的映衬下,那就仿佛是一根藏在黑夜中血色银针,正在一点点地露出她内敛的锋芒。

    其实,老汉真是个实在人,没有城府,更无心算。若换作一个稍微灵光的人儿,或许便能从老妇人先前的话语中听出些许猫腻了。

    岳阳距京都四千七百万里,其中万水千山,路途波折。即便是世间最珍贵的代步飞禽,要飞掠两地至少也得数日时长。而寻常百姓人家租不起飞禽,只能御马,而且这马还得是快马,否则一般的马儿由岳阳上京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到咯。这是常识,一个最笨的人只要废些脑筋都能算出的算术尝试,然而老汉就是没算出来。但,这不能怪他,因为他一辈子都在这岳阳三千里打转,在他心里,岳阳城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大河不过北城的瀛水,大山不过城西的问天,那他又哪里晓得京都的远,到底有多远呢?

    既然不知道京都的远,那他便不可能知道,他那一车没卖完的肉货,根本不可能拿到京都去卖。因为,即便他老伴再聪明,神通广大,但这已经搁了两日的肉货,恐怕出不了南域,就得腐烂得差不多了。而腐烂的肉,除了喂狗,又能值得了几个钱?

    “你去拿些银子,帮我找老胡家租匹好些的骏马吧。我梳洗一番,再准备些干粮,便可以启程了。”

    “……”

    老妇人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关起了窗门,缓缓转身走回到床榻旁,细心地折叠起床上的被枕…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血战瀛水

    岳阳北,瀛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水滚滚,浪滔滔。

    十数里红刃黑血,十数里咆哮声嗷。

    长河化红衣履带,生死成阴阳昏晓。

    君王令,莫不从,雄狮渡江河,鱼鳖尽瑟瑟。

    屹立在河中央的千丈高台早已倒塌,破碎的木板构架铺在翻滚的河面上,随着滔滔水浪徐徐地往下楼流去,再难寻其那壮观的踪迹。而,由无数客船搭建而成的夜宴场地,也被洞穿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窟窿,河水由下漫上淹没去大半。数不尽的江湖人、纯阳道人、官府军士,短兵相接厮杀于其间,估计用不了多久,这数里宴场便会随着波涛的翻腾沉入河底。很大一部分没有参战的江湖人儿,因此都悄然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大河两岸,这两头的水位都不高,也刚好能容他们把场间战时看得清楚。这并不能就说是他们怂了,毕竟这今夜这一场龙争虎斗,压根就和他们这些潜游在水底的鱼虾无关,在战局不明朗之前,谁也不敢有所行差踏错。

    河心东南方…

    华丽的紫金大船仍随着浪涛起伏着,几乎没有移动过。精致的鸾凤柳木长椅上,舞宴仍懒懒地坐在那里,嫩如初生的玉指无所事事地撩着长发,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河心的最中央。只是她身后的两位摇扇侍女,不知何时把手中长扇换成了两把精细的紫银长剑,隐隐盛着深紫色的气芒,守备在两旁。

    “哒哒…”

    “禀家主。”

    一位身着紫黑色棉袍的中年男子,从船舱内快步走出。和先前被舞宴喝退的女子一样,他来到舞宴身后三步的位置,恭敬地鞠下一躬,才细声抱拳说道:“经查实,岳阳城内,王府应战主力为王府禁卫与岳阳亲军,共七万余众,由文通、关安、朱成伍三位王境都统率领,多为精兵,守城北瀛水西南北。另有襄阳、咸阳、渔阳等十七城,共计四十三万守城备军,日前已遣入岳阳,暂未参战,分别封锁岳阳北城各处交通要道,严禁任何人等出入北城,包括我等紫荆军。

    而夏渊方面则尚有蹊跷。经探子再三细查回禀,之前隐伏于瀛水的赴宴者,共计三千一百一十二人,皆为近二十年新起之秀,查无祖籍。此次埋伏城北听令的江湖人,共二十二万余,也多为无名之辈或草寇旁门,却个个修为了得。据不完全统计,已出手的王境大能便有十九人,天启宗师者三百七十,其余人皆有御神境以上修为。按族中谋士推算,夏渊应仍有保留。现双方人马于城北混战,死伤人数暂时无法统计,但局面尚在双方可控范围之内,不会波及北城以外地区。相信问天圣人,暂时不会出面调停。”

    来者一口气快速禀出此时岳阳城内战事详情。

    待他说完,舞宴若无其事地懒懒问道:“紫荆军现何在?”

    “我军于卯时一刻分三路入城,只因北城有王令封道,我等无家主授意,故不敢擅闯,现驻城北东西南三面官道要口。只待家主一声令下,我等即可强闯入城,直驱瀛水而来。”男子一抖抱拳,铿锵有力地回道。

    “强闯入城,直驱瀛水?”

    她微微侧脸,瞄眼身后的恭敬男子,毫无征兆地翘起了一道月牙似的冷笑,道:“来做什么?”

    “额…”

    男子一时声涩,哑口无言。

    是的,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男子还真答不上来,即便是驻守城北界外的那数十万“紫荆军”,都没人能答得上来。因为,这是一个阶级问题,只属于眼前这位女人的思考范畴。所谓兵执刀,将执令,帅统千军,说的就是这道理。而现在,作为大军主帅的舞宴却冷不丁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他这位小将的头上,顿时就让他冒起一身冷汗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是怎也不能答呀!现在大战在即,他为军将,非帅帐幕僚,无论他回答对错,只要他把话说出口,那便是一条逾权乱军的死罪!

    愣了好片刻,直到额头的汗珠滑落到男子的眼皮,他才生涩地回道:“恕,属下愚昧。”

    舞宴缓缓收起朱唇上的冷月牙,只是眼中的冷意并未减退多少,她说道:“知道便好…”

    “不该你说的话,哪怕多说一个字,那也是死罪。”

    “属下明白。”男子一抖拳头,畏缩应道。

    “……”

    舞宴重新将目光看回到瀛水河心。

    冷冷的,猩红的初阳,迎着她略施粉黛的脸庞,就宛如一朵在冰水中长起的紫荆花蕾,美丽而冷冽。

    河心,今夜最精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让人忐忑的。此时仍在场上的角儿已然不多,原本入席的数万宴客早已退去,只剩一小部分人加入了周边的激战,而更多的人则置身事外,撤到了大河两岸。

    “九转归一!”

    “贪狼、瑶光、天煞列阵南北十四,太极两仪!”

    “攻!强攻!”

    “轰!!咚咚…”

    “……”

    剑如龙啸,声嘶力竭。

    千丈霞光,破千重浪。

    河心稍外围,几位白发老道人踩着漂浮在河面上的破碎木头,大声呐喊。在他们身前,是数千名白衣银剑的纯阳道人,化作雷光千千道,踏着水浪疾跃,永无止境地朝着河心最中央飞扑横冲。在他们更前面,河心的内层,数不清的铁甲军士用黝黑且坚硬的钢盾,层层垒叠,立起的一圈铜墙铁壁。

    这道铜墙铁壁很坚硬,且是坚硬得出奇。

    纯阳宫,乃天下道修之鼻祖,其修炼功法之强悍,天下人都毋庸置疑。而今夜,能被挑选来夜袭岳阳的,也无一不是南域纯阳分支中的佼佼者。他们之中,最弱者至少也有冲天修为,天启宗师级人物也大有人在。由他们所凝聚的战力,绝对可以堪比大唐境内,任何一支成名多年的铁血劲旅。否则,周远山等人也不会有这个胆量,敢来闯这一趟龙潭虎穴。可是,恰恰正是这么一群强大如斯的纯阳道人,却久久没有攻破眼前这一道由正规军旅所列阵的铁墙…

    “轰!咚咚!!”

    “给我往死里打!”

    “……”

    漫天飞剑似暴雨倾泻,由天启强者所施展的剑气如奔雷轰炸,天雷滚滚,海啸浪腾。

    这强悍得连王境大能都要避其锋芒的攻击,一次次轰击着眼前这座数十丈高的铁墙,炸起一道道落雷般的电芒,宛如千军冲踏。虽然,这面由无数军士所组成的盾墙不至于免疫一切攻击,但它就像是是一只缩起了手脚的乌龟,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由于没有正式交锋,这些挺盾死守在盾墙之后的军士,实力如何,暂且不得而知。但以目前这支军队所表现出来的素质以及他们的装配来看,这绝对都算得上是大唐境内少有的精锐了。

    黝黑的钢盾,应该是由某种珍稀钢材所锻,在承受天启境以下修为的纯阳道人的攻袭时,攻防两者相触,罡猛至极的纯阳剑气便会被卸去十之五六。前力去尽,后力不足,剩下的数成力道根本不足以摧毁一隅重叠固守的盾墙。这也就是纯阳道人们久攻不下的主因。每当盾墙某处被数位纯阳高人合力轰炸出一道缺口的时,下一刻替补在盾墙之后的后备军士,便会异常迅速地挺盾补上。即便是一些修为高深的纯阳道人抓住了这一瞬的空隙,执剑掠入到墙后,正要为后人撕开一道缺口时,往往守候在盾墙之后的无数长枪悍将,就会一涌而上,生生把人给逼退出去。更有甚者,刚穿过盾墙,还没看清楚情形,一个不留神便被人给当场分尸的,也大有人在。

    能布出这样一道铁墙者,阵术确实高明。虽然难以杀敌,但至少它几乎防御住了敌人的所有攻击。这便使得外围的纯阳道人们,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攻入其中。只要他们攻不进去,那便足够了。

    因为,今夜他们的任务只是…

    “保帅!”

第二百七十二章 混战八方

    风高,水沸,惊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龙腾,鱼潜,伏辙。

    河心,最中央。

    数千白衣银剑之前,无尽盾甲悍卒之后,寥寥二十一人…

    东南位,七把百丈高的圣剑虚影,凌空倒悬,散发着耀眼的神光,宛如七根通天的光柱矗立在天地之间。七星院七位院长立于剑影之下,三人在前四人随后,皆一手二指结道印,一手执剑朝天高举,摆成北斗七星战阵势。凌厉无惧的目光中透着一抹决绝的战意,如七把倒插在坚石上的钢刀,杀意内敛,含怒伺机!

    在他们前方,数百丈开外…

    画风异常相似,和风微寒,柔丝轻碎。一袭皇袍已略染黄尘,但王者之天威却依旧让人深深敬畏。敬的,是那一股潜伏在袭黄袍之下数十载都不曾改变的君王气度。而畏的,则是那一朝卧虎出笼,便要血染山河的手段!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相比于七位锋芒已然外露的七星院长,此时的岳阳王更像是一棵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松柏。屹立在高山之巅,任由着从河心迸发袭来的狂猛飓风拍打着他的枝叶,他巍然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场间那场已打得瀛水崩裂的血战!

    也像等待着什么…

    “哄!!”

    “……”

    河心,最中央。

    方圆八百丈,河水漫天,狂风呼啸,海浪与寒光激绽。恐怖的能量气息,以此为基扩向八方。这里的战斗是最原始的搏杀,没有花俏,没有规避,有的只是拳脚刀剑间,生死血肉间的力量碰撞!

    碰撞所激起的冲击余波,恰似一颗颗天外陨石坠落大河,炸起一朵朵数十丈宽高的巨大浪花。浪花劲猛,远看就像无数根不止喷涌的水柱,夹着还未来得及潜游于河底的鱼虾,迸绽而起,直冲天际,久久不见落下。以至于,此方圆之内,几乎全数被河水所包裹着,宛如着一场惊世磅礴的大雨,而大雨之中的搏杀与碰撞便是那九天之上的雷霆电闪,直让人间惊骇!

    “嗷…”

    雷光激作,龙虎咆哮。

    大雨之中,隐约能见十三道人影。一人在内,十二人在外,成围剿缠斗之势。闪电奔雷,踏浪交锋,攻守进退过招间,他们速度极快,攻势亦极猛!冲杀一瞬,无论是攻是守都如狂刀断水,能激起千百浪潮,奔涌直泄!交手一息,百千式过,常人很难看清他们的动作,只见他们碰撞所以激起的寒光电芒肆意闪烁,这便是那暴雨中的狂雷。而在这些人影之上,赫然就是十三道面目狰狞的凶兽虚影…

    而其中最为显眼,也是最让人瞩目的,莫过于最中间的那头当世无匹的红象。它高数百丈,动作略有笨拙,但其凶悍狂霸之势,却让人看得心惊。面对十三头同样恐怖的凶兽围剿,它不怯半分,气势更隐有压制的势头。当空奔踏绽烈焰万丈,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火球,在群兽的围攻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奔踏冲撞同时,百丈长鼻化鞭抽打,数十丈獠牙成刀刺砍!一鞭挞,一抽斩,皆带起无尽的恐怖能量,恍如上古神将驰骋冲杀,勇猛无匹。虽不能当即杀敌,但前来强攻的凶兽却根本无法与之抵抗,若稍有躲避不及的,甚至还落下一道重伤加身。

    面对如此恐怖的存在,十二头凶兽虚影唯有包围四周轮番详攻又或司机待动,略显势弱。只不过这弱势也只是相对的,毕竟这头悍天红象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曾经雄霸一个时代的王者。这世上,还能在他手上占去优势的人已经没有几个。即便在这十二敌一仍落下风的处境下,远观在两岸的人儿也不会以为这“追魂楼”的绝顶杀手,是浪得虚名。反倒是,他们能与夏渊战了整整一夜却依旧活着,这便足以证明“追魂楼”的强大。

    而且…

    追魂楼的至强杀手“十三死肖”,目前只是出现了十二人。

    “随风…”

    “恩?”

    “咱别等了。”

    “……”

    大河东南方,七把圣剑之下,七星战阵透着幽幽寒芒,似夜中萤火,亦似九天星河,飘飘渺渺。且在这寒芒当中还隐藏着一股让人难以明言的寒意,冰冷冰冷的。这所谓的冰冷并不是温度,而是一种入骨的杀伐之意。阵界的破碎甲板之下,河浪不时拍打着,溅起的水花只要稍微抛得高些,越过阵界,便会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凝结成一粒粒晶莹的冰渣子,尔后再瞬间化成冰沫,随着河风如尘埃消散。

    李清风居天枢阵眼,远看着百丈这外那场磅礴大雨中的电光雷鸣,他的脸上不由泛起一抹忧色:“迟则生变,再等下去我担心夏渊会出问题。”

    “是啊…”

    李清风话刚说完,站在他身后三丈之外的陈随心,无不担忧地接着话尾补充说道:“渊爷虽有绝对优势,但那追魂楼那些狗腿子也不是吃素的。十二敌一,纵有不敌,这体力上的消耗渊爷也吃不消呀,况且已经打了两个时辰了,再打下去这胜负恐怕真难说准。”

    “随风,别等了,咱们出手吧?”

    “……”

    吕随风向来冷静,他站七星首阵位默默寻思已经许久。

    其实,对于两人的担忧他又何曾不晓得?只是看着对面那位王爷的淡然气势,他便知道,这头卧虎必然还有后手,而且这道后手很可能就是用来应付他们这些“牛鼻子”的。想到这里,吕随风心中刚冒起的那份冲动便不由得漏走了。

    他稍稍张嘴,坚定地道:“继续等!

    “哎…”

    “……”

    楛桑知天风,潜鱼知水寒。

    生乱世晓盛世奢华。

    处瀛水知卧虎深谋。

    谋者之所谓谋者,是因为思考的高度,往往能比常人看到更多……

    吕随风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经过今夜瀛水一战,天下人便都会晓得,岳阳城中的这头卧虎已非昨日之病猫。卧虎善藏,忍辱偷生二十载只为布局南域大势,蓄天下大力,剑指长安!既然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他便没可能再把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就也不可能算计不到七星院的那把圣剑之威能。否则,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安然站在那里,听瀛水浪涛,观大河雨势。

    瀛水北岸。

    河堤崩溃,滚滚河水沿缺口倾泻。

    许多被淤泥冲昏了脑袋的河鲜,分不清东南西北,盲目地蹦蚱到岸上,撵砸在石泥间生猛乱跳。奈何,求生心切却乱了分寸,没有目标就找不准下水的方向,任这数里河鲜跳得多努力,但最终还能跳回到河里的却渺渺无几。更多的,则是随着体力的流失,慢慢地带着满身伤狠与淤青,匍匐在泥泞里,再也不能动弹了。

    数里狼藉,满地的鱼虾随手可拾,换若往日此等景观必然会引来无数的人儿哄抢。然而,今日不同,今日围在河堤上的人,已不再是那些为一口白饭而奔波劳累的百姓。

    自开战以后,大量的赴宴客人逃离河心地区。由于城北内四处关口早已被重兵封锁,而城内的战火也已然烧开,只要越过了河堤进入城中,放眼望去那都是杀红眼了的江湖豪侠与铁甲军士,血光剑影,几乎布满了整座岳阳城北。无奈之下,逃不掉,又不想搅进这潭浑水的“客人们”,便也只好退回到大河两岸的河堤之上了。

    除了这些折返而归的瀛水宴客以外,此处更多的,还得数那些从岳阳楼下来的商贾。战火弥漫北城,信马早已不能通行。等不到讯息上报,抓急的岳阳商绅便只好亲自下楼,一观势态了。顺道也好趁人多,偷听些小道消息,好为自己提前安排后路。因此,相对于东西南三面河堤的忐忑不安,此处更显轻松,也热闹了许多。毕竟,商人也就比平民略高一层,官场江湖上的风浪暂时还刮不倒他们的头上。

    熙熙攘攘,人声吵杂。

    迎朝阳高照,血色逐渐泛黄,东山边上也露出了数道光华,新的一天终于要来临了。

    北岸再往北,河堤后去大约两里有余,靠着岳阳楼河堤边上,有一棵大榕树。华光顺着朝露轻抚着茂密的枝叶,稀稀碎碎的光斑倒映着拍打上岸的河水。由于激战的核心地带已经相去甚远,所以此段河堤并没有多少观望的闲人,唯大榕树下还停泊着三只大鸟。那是两只黑白相间的大雕,以及一只翠绿色的凤鸾,让人好不熟悉。而三只大鸟之前,孤零零地站着四道人影…

    “啪…”

    “他奶奶的腿子哟,这吕老头的脑袋瓜子进水了是吧?”

    “七星剑阵都祭起半天了,一剑下去有谁能挡?还傻愣着做啥子啊?真急死爷爷我了!”

    痞里痞气,玩世不恭。

    一听这嗓音,无需多眼便知道这是何人了。因为寰宇之内,能有这脾性的只有两人。一人是痞王夏渊,还有一人只能是他生的娃。

    夏侯…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夏寻所谋

    “七星剑阵都祭起半天了,一剑下去有谁能挡?”

    “还傻愣着做啥子啊?真急死爷爷我了!”

    自岳阳楼上与古梵一战后,夏侯、墨闲几人并未走远,和岳阳楼上的商贾一般,他们选择在沿河观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担心几人身份特殊,若到了人群中去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所便也没往前去了。

    夏侯显得颇为狼狈。

    衣衫褴褛,只剩下半件衣裳穿在身上,以及一条烂得不成样的裤衩挂在下身。大大小小的绷带几乎捆成了一件紧身内衣,还微微渗着未干的血丝。不过,这夏侯的体魄也确实继承了他爹的彪悍。先前一战,古梵的全力一击可不是虚的,即便没当场把夏侯给废了,但重伤于他必然不在话下。但以现在夏侯这般泼皮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伤于他而言,恐怕也只不过是擦破皮毛罢了。

    “阿寻,你倒是给个话呀。”

    见无人搭理,夏侯就很不是滋味。

    他扭头转身,快步越过芍药,来到夏寻的跟前,指着极远处高空之上的那七把圣剑,咧嘴喝骂道:“你说这吕老头是不是故意的。俺爹在那打生打死,这群王八蛋居然还按兵不动,他娘的就是想害俺爹呀!”

    “……”

    夏寻没有立刻答话。

    又或者说,自岳阳楼下来以后,夏寻便有些不同寻常,沉默了许多。整夜里,他都没多大注意瀛水夜宴那边的战况,而今对于夏侯的问话也是爱理不理的,净看着滚滚河水,默默地发呆着。其实此间另外两人都看得出,夏寻心中必有烦恼之事,也就只有夏侯这样大大咧咧的人,看不出里头的道道而已。

    “诶…”

    夏寻似乎仍没多少兴致搭理夏侯,他微微皱眉看眼身旁的芍药,轻声道:“你来告诉他吧。”

    “……”

    说罢,夏寻又把目光看回到大河之中,沉默不再言语。芍药见状心会,对于夏寻此刻心事,她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许,只是那些事情她不能问,又或者除了夏寻自己以外,谁都不适合去问,也帮不了他。

    芍药微微一笑,接过话来:“候哥,你恐怕误会几位老院长了。”

    “啧…”

    见夏寻不搭理,夏侯也没纠缠。

    他没好气地看向芍药,手指仍指着远处天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咧着嘴皮子便说道:“弟妹呀,你可别被那些王八蛋平日里的卖相骗咯。他们呐,像你我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被俺爹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的主。我想呐,他们肯定是怀恨在心多年,今天见有这机会就打算合起伙来坑俺爹一把来着。这群扑街!”

    芍药轻轻合眼,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真怀恨在心,那这一剑就应该斩在渊叔的身上而非悬于空中了。”

    “额…”

    夏侯一顿。

    芍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夏侯再笨也懂得里头的关系。况且,他其实打心底也就没想过,七星院的几位老道会把往事记恨到如今,先前所说也不过气话罢了。夏侯缓下痞里痞气的态度,稍有端正地俯身问道:“弟妹,你读的书比哥哥多,我也不跟你瞎扯了。你就明明白白地给我说道吧,这几老头子到底在打啥子算盘,为啥子硬是不出手?难道真想看我爹落败不成?”

    “他们在等。”

    “等?”

    “等人。”芍药幽幽道。

    夏侯有些迷糊,疑惑问道:“难不成,还有人没来?”

    芍药点了点头,同时举起纤细的手掌,伸出三根手指,幽幽说道:“至少还有三人没来。此三个人来其一人,诸院长方能所动作。”

    墨闲闻声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芍药的背影。

    “谁?”夏侯慎重问道。

    芍药也不卖关子,腼腆一笑,收起一根玉指接着便说道:“第一位,是我家先生。”

    “先生昨夜已昭圣谕,禁岳阳干戈。但渊叔和岳阳王爷皆不遵圣谕,到底还是把战火引入了岳阳城。只不过,战前岳阳王爷早有安排,事发至此城中局势仍控制于城北一隅,未曾祸及城中百姓。所以,以先生的身份,暂时还不宜出手的止战。倘若战事有所激化,或久久还不能有所结果,扰了岳阳民生。那时先生方能以岳阳安稳为由,亲临瀛水,以圣人之力,镇压局势。到时候,无论渊叔还是岳阳王爷纵有千军之势,也不得不鸣金收兵,而诸位院长也就顺势收剑归鞘,无需参战了。”

    “恩。”夏侯认同地点点头。

    接着,芍药再收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位,是一位本应出现之人。”

    “追魂楼能让世人所忌惮,是其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其中以楼中十三位天字号杀手为最,江湖人称“十三死肖”,是分别对应星辰死时十二支数,外加一为变数。而瀛水血战至今,与渊叔交锋者的只有十二人,其中还少一人。那一人便就是这“十三死肖变数之所在,人称“肖首-帝江”。

    江湖传闻,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追魂楼中的地位也仅次于楼主之下。风云录记载有一夜千万里,尽取四王颅之事迹。据此推算,此人修为应与渊叔伯仲之间,皆离登天成圣只有半步之遥。所以,今日诸位院长的七星剑阵,便是专门为此人的所祭,以防不测。待他出手时,剑阵自会杀伐。”

    或许是发自心底里对夏渊的畏惧,夏侯此刻并不是太相信芍药的言语。他皱着眉头,狐疑问道:“这王八羔子有那么犀利?往年回村,村长可曾说过,俺爹可有肉身成圣的潜质,在当世之中圣人之下,可是无人能正面匹敌的。”

    “他只会比你想象中更强。”

    “……”

    话,说得颇为突然。

    非芍药所言,是源于芍药身后的墨闲。此时,他正冷冷地看着夏侯,神色中带着一抹严峻。

    “呵…”夏侯不削地咧嘴一笑:“这扑街,你也识得?”

    墨闲缓缓冷声道:“象踏九州动,帝江隐深楼。你不曾听过?”

    “切,什么乱七八糟。”

    很显然,这么一句藏头诗,夏侯没有听过。

    他一甩高指的手掌叉在腰间,目光更为不削地怼向墨闲,鄙夷道:“别给我扯这些文绉绉的,爷爷我不懂。如果那王八羔子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犀利,那他早该出手哩?鬼鬼祟祟地藏在暗处,算什么玩意啊?”

    “是默契。”

    见夏侯这般蛮不讲理,芍药也不好让他与墨闲继续争吵下去。所以,她便直接挑着重点,徐徐说道:“以渊叔之能,要拿下追魂楼的十二位死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渊叔很清楚,今夜一战起源于大势。势之所催,无论是他还是岳阳王爷都不会轻易舍弃,今夜震慑南域山河所得之威,更不能有所让步,同样的也难以有所进步。

    如若,十二死肖战败,确实能引帝江现身。只是,如若帝江现身,那今夜一战必将超出所有人掌控范畴。因为,帝江与渊叔皆为当世圣人之下的最强者,强者之争,命可丢,名不可末,外加王者天罚已被渊叔于所破,这争斗的最后必将以其中一人身陨,方能收场。而今,乱局将启,大战在即,圣人天罚高悬九霄。这样一个结果,于今夜对弈双方身前身后的人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毕竟,他们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行,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眨眨…

    夏侯似懂非懂的眨了几下眼睛。

    不过那倒也是,芍药搬出这样一套深奥的战略理论,一般修智辩的学士也得斟酌半刻方能消化得了。而夏侯向来痞性不愿多动脑筋,这一下子又怎能全数理解明白呢?

    他撅了撅嘴角,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弟妹,你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咋越来越像阿寻了哩。俺听不懂,要不你就给俺说重点吧,这打又不能打赢的,那他们这打来做啥子啊?”

    “嘶…”

    深吸一气,芍药显然是被气着了。

    她瞄眼看了看静站一旁看着瀛水发呆的夏寻,这会儿她是终于知道夏寻为何不愿搭理夏侯了。感情这夏侯的脑袋瓜子还真是一根筋的呀?她明明白白说了老半天,夏侯居然连皮毛都没听进去把问题又问了一次,着实让人抓狂。

    奈何,这茬子芍药是从夏寻手上接过来了,无论夏侯听得懂听不懂,她都没道理说一半便敷衍了事了。纤手轻缕发梢,明亮的眸子微微闭合,无奈的芍药也只好平静些许心情,继续耐心说道:“渊叔他们,其实是在等第三个人,这也是事前夏寻提出的胜算之策。”

    夏侯疑惑:“第三个人是谁呀?”

    “莫急…”

    芍药轻轻下放两手,漂亮的眼眸子缓缓移向河心:“今日一战,大势为重中之重。帝江出手,两败俱伤,非万不得已此势不可为。先生出手,身载天下文人意志,势必倾向于渊叔,此势岳阳王爷断不可为。

    所以,纵观大局至此,渊叔已经棋胜一筹,无需再进一步,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反之,岳阳王爷则尴尬许多,他贵为王爷,若不想待到先生出面止局而失势,就必须要在先生出手之前,释下兵戈。他要做到这一点,势必需要一位能弹指间化干戈玉白的大人物作为媒介,从中调停双方。唯有如此,他方能不失大势,不落颜面地走下今夜的台阶。”

    “说这么多,那这人到底是谁啊?”夏侯很不耐烦了。

    “不知道。”

    “你…”

    芍药这看似敷衍的回答,夏侯当然就不满意了。只是他还没开口说话,芍药便抬起小手摆了摆:“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等。但可以肯定,在当世之中能调停今夜博弈者,唯有圣人。如若今夜来的不是一位圣人,又或者不来人,那纵使岳阳王纵然势大亦不足以为患。”

    话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能听懂的人自然就能明白,听不懂的人即使说得再详细,那也是徒然。好比夏侯,他始终都是那一个难以听懂的人。而芍药身后的墨闲,此时则已然明了了今夜状况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个亦虚亦实的“双向局”…

    埋奇兵,伏岳阳,借尸还魂唤旧时部众,以纯阳血仇正杀伐之名,从周远山以身试刀引势态恶化,再到夏渊出手与追魂楼对弈瀛水。这一夜下来,瀛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无不在为夏渊夺势的同时,也把事情的发展牵引至岳阳王身后那些不曾出现的人,目的就是要一步步地把他们从幕后逐渐逼至台前。

    此谋很深。

    “莎莎…”

    芍药没再往下细说,夏侯懵懵懂懂撅着嘴皮子。墨闲缓步走到夏寻的身旁,和夏寻一样,他也静静地看着瀛水波涛。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看得入神,冰冷的脸颊上还似浮有丝丝异样的神色。

    晨光挥洒,很是好看。

    宛如白日星斑,随波逐流与翻腾的河面上。逃离河心的鱼群在此浅游,隐约能见它们漆黑的背鳍,成群地在水中穿梭。

    墨闲冷问道:“你布的局?”

    看着穿梭于水下的鱼群,夏寻平静道:“算是吧。”

    墨闲酝酿了片刻,道:“不太好吧。”

    夏寻不置可否,问道:“你是说周远山?”

    “嗯。”墨闲没有否认。

    “抱歉…”

    夏寻似乎料到墨闲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也不出奇。他稍稍侧身面向墨闲,两手抱拳弯腰鞠躬,朝着墨闲便行下一礼:“此事让你和候哥为难了。”

    墨闲直愣愣地站着,就这么接下了夏寻的歉礼。

    礼罢,夏寻重新站直身子,接着话尾续道,决然道:“我知道周健与你们向来交好,而且周远山带南域纯阳来投,我们理应该以礼相待。但,这次不行。”

    墨闲没接话,冷肃的剑眉下多了一抹犹疑。夏寻知道墨闲此刻在想什么,而有些话其实他早就该说了,只是离开岳阳楼以后他心里始终有结不能解,以至于疏忽了这样事情。

    他再道:“风雨将至,我等上京在即,以后的事管不着。在这临行之际,能帮渊叔分忧的便也唯有如此。渊叔不善谋略,吕道长仅以智辩见长,岳阳水深,猛虎诡卧,他们虽有爷爷的锦囊相助,但来日方长也不见得万全。而今我这一策,就好比一副祛毒的猛药,需猛火相煎,配药引吞服,方能见速效,这也是渊叔他们所急需的。”

    话说着,夏寻侧身跨出一步,两手随意挽在后腰间,放眼长河之上。在他远眺的同时,青衫随河风飘荡,平静的气息中徒然生起了一股似剑般的坚韧。就像那大河奔涌,鹰击长空时的豪爽自然,决绝而义无反顾。

    “你瞧,眼前这瀛河为水,北城为炉,昨夜南域之宾客为薪,城中军马为火,再顺势借纯阳血仇这阵炊风,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一枚能即刻催发药性,亦能定心安神的引子了。

    而周远山,恰恰就能满足这引子的条件。

    他乃纯阳执剑长老之徒,南域纯阳分支之首者,又曾与院中诸位院长有所交情。唯有此人涉险,方能以一人之性命激起纯阳诸道众怒,共抗安王。也唯有他的生死,才能让渊叔和诸位院长有了对李常安动刀子的借口。而此战过后,无论成败,南域纯阳都必将与仙行主脉割裂。仙行山上,执剑八卦两脉也必因此分歧。李常安多一劲敌,七星院多一强援。一箭四雕,方是此策目的。逼出李常安身后的人,仅是其次。相对于千万人之生死,周远山一人之性命,已然是我能选择的最小牺牲。再无更好的选择,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

    话如春风沐浴,语似水柔清灵。

    夏寻的这番话没有任何遮掩,直白地告诉了场间几人他的私心所在,这反倒让得墨闲有些内疚。毕竟,他考虑的只是周远山一人之生死,而夏寻所图谋的却是日后整个南域江湖的局势。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鸿毛泰山,一眼便能清楚。

    “受教了。”

    墨闲后退半步,抱起拳头,学着夏寻先前那般,鞠躬弯腰行回了一个歉礼。夏寻见状,赶紧向前一步,伸出手去托在墨闲的抱拳之下:“师兄言重了。”

    “啧啧啧…”

    只是两人这般作态,却让一旁的夏侯看不过去了。他咧起嘴皮,就轻飘调侃道:“俺说你们这两个大男人的,恶心不恶心呐?一个小媳妇在旁,一个名门首徒,光天化日之下扭扭捏捏,成何体统呀?”

    “噌!”

    夏侯话语刚落,一声剑鸣即起!

    墨闲徒然转身,一道寒光掠过!

    待到剑鸣声消去时候,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剑抵夏侯锁骨间。

    “你最好给我闭嘴。”

    “扑街仔!敢对老子动刀子?”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城东化生

    城东,盐官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行人渺渺无几,来往官兵居多。曾经繁华,此时一派肃清。

    官道两旁,开门作业的茶馆、酒肆已然为数不多,但尚还有些坐客,只是这些客官人却与平日里的大不一样。主要还是少了那份谈笑风声,多为领仆人三两,又或有兵刃在旁,还有些贼眉鼠眼之辈,或粗狂傲发之徒。冷冷清清,给人感觉,像是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很不自然。幸好这些人也只是静坐在酒肆茶馆中饮茶吃菜罢,互相间并无太多交集。所以,正襟危坐在前台的掌柜们,也就慢慢安下了心儿,并未再多探究。

    此间沿道直去半里,为盐官官道之末。

    道末分数数条小径,与一座延绵十余里的山岭相连。山势并不险峻亦不秀美,但平日里多有城中百姓汇集于此,算得上东城中少有的几处热闹了。只因,山脚下有一座佛庙。

    此庙名“化生寺”。

    庙非大佛之庙宇,占地约数十亩余,围半山而建。外设三十六座客宅,十八座院子,以供平日里信徒斋戒所用。内设九座小庙堂,奉诸天佛像,中心有一座九层庙塔,尊菩萨佛主。严格来说,也就是比一般的小庙大些,比之岳阳城中的有名道观却要小上许多。但正是这么一座小庙,在岳阳城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庙中住着一位半老和尚,号“三藏”。

    清风徐露,芳草萋萋。

    彩蝶飞舞,雀鸟轻啼。

    绿芽润土晨曦,经禅白马古寺。

    宁静的山野间,飘忽着烟香。寺庙殿宇间不时传来潺潺经语声,随着潺潺流水由庙边小溪流入田间,滋润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几位老农乘着朝阳,抽打枝藤驱赶着黄牛来来回回踩踏着田地里的黄泥巴。春耕的日子要到了,万物初生,万灵归真,今年百姓人家的温饱,就得看这些老农近日功夫下得足不足。

    “喳喳…”

    “大师兄,走快点咯。”

    “喳喳…”

    脚步声渐近,略微仓促,不经意间惊扰到了几只采蜜的蜂儿,急忙扇起翅膀,高飞逃窜。

    侧目远视,官道之上,两位和尚正从田畦间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对比好不鲜明。高胖者肥头大耳十八七岁,笑容满面,那是春风得意的样子。矮瘦者十一二岁,体似柴猴却有灵猴之神,就是脸上表情尚为稚嫩且木纳些。

    他们沿着田畦,急步走向化生寺大门…

    寺庙的大门是敞开着,大门左右供奉有哼哈二将金身,睁眼鼓鼻,手持兵器,其神态威武,怒目狰狞。越过大门,远远便能看得里头的正殿,以及正殿内所供奉着的诸天菩萨神像。神像之前,赫然整齐端坐着数十位僧人,正双手合十念诵早课经文,佛殿上首是一位领诵的半老和尚。

    “师傅师傅,好消息,好消息。”

    “喳喳…”

    人未近,嚷嚷呱噪先到。

    殿内的潺潺诵经声顿时被打断,僧人们纷纷睁开眼睛回头看出殿外。只见,先前田畦上的两位和尚,此时已经快步行入寺庙,来到大殿门口。他们并没有贸然入殿,而是止步于殿门外,双手合十,朝着如来金身像下的半老和尚行去一礼。

    礼罢以后,高胖和尚方才夸张地一甩袖子,大瞪着眼睛快声道:“师傅,好事呀!我与师兄按您吩咐前去七星院接那灾星。谁晓得,咱刚到那七星院便被的守门道童给拦下了,话说是夏寻、夏侯、墨闲三人昨夜已入北城,至今未归…”说着,胖和尚偷偷瞄了一眼如来金身像下的老和尚,见老和尚的表情没太大的变化,他便壮起了些许胆子,再说道:“师傅,此乃我佛庇佑。你听我一言,趁现在整座北城都被官兵封锁,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咱们这趟上京也就有理由撇下那几厮灾星了。依我说,现在咱们就收拾行礼出发北上。否则,待会北城解封,那几厮又缠上来,到那时候他们准能惹出些弥天大祸来呐。”

    说着,胖和尚扯了扯身旁小和尚的衣角,使去一个眼色:“大师兄,你说是这道理不?”

    小和尚抬起头来,呆愣地看着胖和尚,生生道:“八戒,不得妄言。”

    “诶!”

    胖和尚也是没脾气了。

    奈何,他管这小和尚叫大师兄,辈分就在那里摆着,人家要训斥他,他又能有啥法子呀?无奈之下,他双手再次合十,很不耐地看向如来金身像下的老和尚,嘟嚷几句,等候回应。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他先是平静地看去堂下盘坐首位的僧人一眼。那僧人立马便会意了,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其余众僧人念道:“阿弥陀佛,今日早课先到这里,大家准备早食吧。”

    “阿弥陀佛。”

    堂下众僧人齐声念道,紧接着便陆续起身,跟随盘坐首位的僧人一同从大殿侧旁的耳室。

    待众僧走尽,偌大的佛殿便显得空荡荡的。檀香青烟寥寥,灯芯荧光烁烁,此间宛如自成一世界,慈祥而*的如来金身像便是这世界中的秩序,一切皆无,却又一切皆有。老和尚这时才把目光看向门外的两和尚,但只是看了一眼,一眼之后,他便站起了身子迎着两和尚缓步走出了大殿。

    “喂,大师兄…”

    眼看老和尚插肩而过,门外的胖和尚没看懂这其中的缘由,便又扯了扯身旁小和尚的衣角,缩着脖子小声问道:“咱师傅这是啥意思啊?”

    小和尚转身缓步跟在老和尚身后,同时呆愣说道:“八戒,快去备马吧,咱们要上路了。”

    “哎呦,这感情好呀。”

    胖和尚闻言,顿时大喜:“俺就说嘛,咱师傅是明事理的人,可终于听俺劝一回了!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啊!”

    然而,还没等胖和尚高兴起来,已经跟着老和尚走出老远的小和尚转回头来,照面就泼下了一瓢“冷水”。

    “上京需走北城,咱们顺道可接人。”

    “……”

    (这章是后补的,因为剧情需要只有两千字。毕竟三藏出场,还是要有些介绍,直接略过回头看就显得比较突兀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佛门三藏

    辰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未止。

    城北,东街,关口。

    日上柳梢高挂,黄鹂寒颤不鸣。

    精致的紫金大旗竖立在城关口之下,迎着晨风烈烈翻飞。成百上千的铁甲悍马懒卧在道路两旁的树荫底下,酣睡打盹。原本热闹的大街,今日无一家商铺开门营业,却一点也不显得冷清。因为,此时宽敞的大道,正被数之不尽的紫杉军士堵塞得水泄不通。

    日头高升,晨雾在阳光下变得扭曲,街上的空气也逐渐炙热,军士们厚厚的铁甲下必然已都是汗流如瀑。而如此炎热,这群看似绣花枕头的紫杉军士,却像是石头生下来的一般,站在烈日中硬是一动不动。倒是城关门口下的那些守城兵卒,耐不住酷热,早早地就躲到了附近的阴凉处。更有甚者,不知从哪来拿来了酒水,喝得一个是伶仃大醉,倒头就睡,哪还有半点军人该有的铁血英姿呀?相形见绌,这两方军旅的素质一下子便能分出来高低。

    紫缨招摇,烈日曝晒。

    日头再升几分,忽然,街道的另一头,紫杉军士的列阵之后,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阵骚乱。

    “开水开水,快让路咯!”

    “啊!”

    “诶,开水呀,快走开…”

    “……”

    嚷嚷声,叫喊声,惊呼声忽然同起,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骚乱渐近,也引得城关口下的两方军官提起几分警觉,不约而同地都把手掌握到腰间配刀上,同时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他们都以为,这对方是终于忍不住要摆出什么道道来了。

    可是,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诶,咋说不听呢?”

    “快让开!小心烫死你…”

    “靠!真是开水?”

    “阿弥陀佛,说了你不信,怪俺咯?”

    “好你个秃驴,找死?”

    骚乱愈近,远远能看到在紫杉军士列阵的后半段,一辆双马并行的马车正在人群中朝着城关方向艰难挪近…

    马车颇为奇特,首先是拉车的两匹白马,神俊非常。毛发白如冬雪,四肢异常发达,两眼泛冷光似星辰,踏蹄抬腿间,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十分具有灵性,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相比之下,这两匹宝马身后拉着的车子就太简陋些了,一块两丈宽的厚实木板捆着铁索当缰绳便当做车身,一根粗大的木桩嵌着两个打铁的轮子就是底盘。外搭车上载着的几包裹货物,和一老一小两和尚,那画风甭说有多奇怪,就像是赶集卖货的小商贩。

    然,这还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还得数马车前那牵马的胖和尚。

    “秃驴你找死!”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谎语,贫僧早就提醒你有开水咯。”

    “还狡辩!看打!”

    “哎呦,施主小心别汤着呐…”

    “啊…”

    但见胖和尚把牵马的缰绳挂在肩膀上,一手拿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水桶,一手艰难地拨开前方挡道的兵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行进时笨拙的动作左摇右晃的,以至于装满沸水的大水桶不断有沸水渐出,这渐出的沸水不多也不少,刚好就洒落在周围挡着马车前行的军士身上。这一洒下可就好咯,那些本来如磐石不动的军士,被沸水突然加身顿时炸毛。军人的铁血威严,哪容得一个不知哪来的秃驴糊弄?争执无果之下,抡起拳头就往那胖和尚砸去!

    但这胖和尚也是身手了得呀,别看他那体型笨拙得像个大水缸,面对四五名恼怒军士钢拳铁腿的围堵,他是面无惧色,在牵马艰难前行的同时,一个扭腰,一道甩手像是大摇大摆地闲逛一般,不着痕迹地就将攻势全给巧妙躲开了,最后还不忘回头哈笑嚷嚷两句讨巧的话。那一副欠抽的模样,真就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货色。

    “……”

    城关之下,紫杉军士的领兵统率是一位四十出头满脸疙瘩的男子。见着远处这般骚乱,他不由得泛起了许多疑惑,行军多年所练就的谨慎让他感觉到一丝丝危险。他肃着脸,朝身旁的守城将领问道:“是你的人?”

    旁边的守城将领被问得一愣。

    他本以为这胖和尚是对面紫杉军摆出来的道道,而今看来应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与我军无关。”

    紫衫头领饶有不信地深深看着军将…

    “哎呦,军爷轻点呀。”

    “别打脸…”

    “你还打!”

    就在两位军头对话的同时,远处的骚乱逾发渐大。

    虽马车仍在缓慢前行,只是胖和尚手上装满沸水的水桶却不知何时被丢到一旁。而原本四五名军士的围殴,现也演变成了密密麻麻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殴。面对这等阵仗,任胖和尚身手再好那也是猛虎架不住群狼了。冷不丁的,头上打下来一拳,人堆里踹出一脚,更有甚者捡起石头就往里扔,根本让他防无可防。这下子胖和尚可不敢再嘚瑟咯,一个劲地大喊着求饶,同时龟缩着脖子,两手紧捂着大光头,拼了老命地顶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凭借着厚实的身板子,死命往人缝里挤。

    只是这大胖和尚的身板也确实够厚实,虽说围殴的军士暂时搞不清楚状况,没打算要他的命,所以也没有拔刀相向。但,那落下的拳头可都是实打实经过军旅中千锤百炼的,普通人要被一拳打中,那小命准没了半条。可这胖和尚一路走来硬是不见受伤不说,居然还饶有力气往前钻,这份皮糙肉厚的程度,恐怕也就只有深山里的大野猪,能够比拟了。

    “阿弥陀佛捏个去了,你们不厚道啊!”

    “说了不准打脸,施主你为何还打!”

    “哎呦…”

    “施主,平僧知错了,借个位过路可否…”

    “哎呀,你还打!”

    不知被围殴了多久,也不知吃多了多少拳头,只知道新净的僧袍已被印上了无数的脚印,而围殴的军士逐渐退去。胖和尚是终于把马车牵过了军阵,来到了城关门下。相比起胖和尚那一身子邋邋遢遢的凄惨,他身后的两匹白马以及马车上的两和尚则庆幸多了,除了几块石头渣滓砸出的疙瘩以外,至少他们还是可以出去见人的。

    “啪啪。”

    “哎呦,疼死老朱我了。”

    死里逃生的胖和尚把肩膀上的缰绳拿到手中,拍了拍满是泥土的僧袍,又从怀里掏出了面黄铜精致,像个受了冤屈的小媳妇一般,紧张兮兮地对着镜子东瞧瞧西瞧瞧,边喃喃自语,全然没有把自己身前城关下的两位军将头领看在眼里。

    “阿弥陀佛,佛主保佑,还好没有破相。”

    “哼。”

    紫衫军头还好,他似乎从胖和尚欠着的两匹白马山上看出来些东西,正细细打量去马车上的两人。而守城的那是军将可就气不打一快出了,怒目大瞪,狠盯着胖和尚就凶骂道:“哪来的和尚,竟敢来此放肆!”

    “哎呦!”

    一声凶骂,突如熊咆,顿时把照镜中的胖和尚吓得一跳。他这才留意到身前站着的两位与众不同的将领,眼珠子贼兮一转,连忙就把铜镜收回怀中,双手合十行下一礼,小心赔笑道:“阿弥陀佛,哎哟哎哟,俺刚一时失神没注意两位将军的雄姿,还请两位将军见谅,见谅呀。”

    军将狠色不改,眼珠更大瞪一分:“我问你话了,和尚不念经来此作甚!?”

    “啊?这个呀…”

    胖和尚当即被问得语塞,出家人不打谎语,虽他脾性完全不像是个出家人,但他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位将军,他们一行人是要入城接那灾星的吧?若真这么说了,恐怕待会城关后头等着他的,可不再是拳头,而是亮堂堂的虎狼刀咯。

    眼珠子不停转悠,思来想去许久胖和尚硬是没想出说法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回过头去问道马车上的小和尚:“大师兄,这话俺咋答是好哟?”

    “……”

    小和尚询问般看去侧旁的老和尚一眼,似征求老和尚的意见。老和尚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小和尚会意,便扶着老和尚便下了马车。遂,两和尚一前一后缓缓走出几步来到城门关下。

    “阿弥陀佛,小僧有礼。”

    两和尚非常礼貌地向着两位军将行下一礼,道礼的是小和尚,老和尚并没有言语。礼罢以后,后小和尚方才抬起头来,用尚且稚嫩的声音礼貌说道:“小僧师徒三人自城南化生来,今日有要事需经北门而过,还请两位将军行个方便。”

    “呵!无知的秃驴,难道你不知道今日…”

    “将军且慢!”

    守城军将张口就是一顿骂,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自骚乱平静以后一直打量着两匹白马的紫衫军头突然伸起一手,挡在军将面前止住了他的后半段话。俗话说军无二帅,这被断话的军将霎时大为不快,怒瞪着紫衫军头,质问道:“你要作甚?”

    紫衫军头也不跟他顶杠,摆了摆手便笑道:“将军莫急,容我问上几句话,你再做决断不迟。”

    见紫衫军头把话说软了,又有两军将士在侧,一时间守城军将也不好落他面子,他点了点头:“那你问吧。”

    紫衫军头没再理会军将,他走前两步来到老和尚的面前,两手有礼地抱起拳头,和声笑问道:“不知几位法师如何称呼?”

    老和尚双手合十,闭目点头还以一礼,仍没有说话。

    小和尚帮忙着礼貌说道:“师傅禅修有忌,不便言语,还请将军谅解。”

    紫衫军头朝着小和尚又笑着垫了垫拳头,小和尚也学着老和尚先前的模样,双手合十还去一礼,再说道:“师傅法号三藏,现领南城化生寺主持方丈一职。小僧法号悟空,乃师傅首徒。这位…”小和尚伸出一手朝向侧边的胖和尚,再说道:“这位是小僧师弟,法号悟能。小僧这师弟生性鲁莽,时常做事失了分寸,但品性并不坏,先前多有得罪,还恳请将军莫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这老和尚是三藏法师呀?”

    “不会是假冒的吧?”

    “……”

    不卑不亢,小和尚平平一话介绍罢。

    周遭兵卒,特别是门关下的守城军士,闻声纷纷低语。

    “你就是三藏法师?”

    而就在这时,站后头的守城军将,原还寻思着几和尚到底有什么来头来着,怎的突然两眼一道灵光闪光,似乎反应起了什么顿时寒毛竖立,大手朝后一下握拳高举,惊喝!

    “布阵!”

第二百七十六章 火眼金睛

    “布阵!”

    “哒哒哒哒!!”

    “噌噌噌噌!!”

    “吼!”

    一令喝,军将身后那千百名躲到树荫底下乘凉的守城兵卒,顿时就精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拔刀出鞘,挺盾归守,快步聚集在军将身后八尺开外,左中右均分数百人,前后挺刀,侧翼蓄势,列成一杀伐攻阵!

    刀光与烈日灿灿,气势化虎吞山河。

    守城军士前后截然不同的军貌,一下子便让城关前的数千名紫衫军士警惕了起来,虽然他们还没得到军令,但也不约而同的把手握到了腰间刀柄之上。而城门下的那位紫衫军头,更是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惊诧的表情。很显然,他是没搞懂这守城的军将为何听在到三藏法师的名号以后会如此紧张。

    他微微眯着眼睛,试探性问道:“将军,这是何意啊?”

    军将瞟眼紫衫军头:“此事与你等无关,你莫插手便是。”

    紫衫军头本还有话未说,但见军将如此坚决,为了不引起额外的事端一时间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他不说话,却不等于别人不说呀…

    “哎哟,我内个阿弥陀佛哟…”

    “将军大爷的,您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动刀子呀,小僧这胆子小得很,不经吓啊。”看到对面那杀气腾腾的架势,胖和尚霎时被吓得两腿发抖,就差没当场尿裤子咯。他连忙侧走两步,躲到老和尚的身后,摇摆着风吹柳枝一般的手掌,带着哭腔乞求道:“将军呀,您且听我一言。俺家师傅是老实人,他以前若有欠你家斋饭钱什么的,那肯定无心之失,又或是手头紧罢了,绝对不会是估计坑诈你的!你可千万不能为了几个钱板子伤人呀…”

    “你闭嘴!”

    “噌!”

    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又或者这胖和尚可给吓坏了,一套胡吹海坎就这么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引得旁人忍俊不禁,纷纷绷齿肃脸。只是,对面的军将可不吃一套,一声暴喝止话,拔出腰间佩刀就指在老和尚的鼻前三尺外,喝到:“识趣的就赶紧滚蛋,别再这里嚷嚷!”

    “莎…”

    刀锋毕露,带起微微寒风拂过苏黄色的袈裟。

    老和尚很平静,而且平静得甚是让人佩服。刀锋在前,只要军将握刀的手稍微再用力便能取人首级,但老和尚硬是动也没动一下,连眼皮子也没有。倒是躲在他身后的胖和尚,被狼刀砍落一瞬吓得又倒退了数步,那模样似乎随时准备转身就跑一般,着实让人不耻。

    “将军。”

    和老和尚一样平静的,还有一人。

    那便是侧旁的那位小和尚,就在胖和尚被吓得准备跑路的同时,小和尚毅然往前踏出一步,站在老和尚身前的虎狼刀之下。他天真无邪地抬起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军将,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平静如水,真诚如境,给人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娃娃,那么纯真纯洁,不染凡尘间丝毫污垢。

    他稚嫩地问道:“不知我们可曾与将军有过节?”

    眼皮轻挑,军将很是诧异地低头看向小和尚。

    他不曾想到,在如此千军拔刀,势成泰山压顶之际,这位瘦弱如猴的小和尚居然敢踏出一步,走到他的大刀之下并道来质问。作为一位统率四千兵卒的守将,他非常清楚,在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可算明白,为何名盛岳阳三千里的三藏法师的首徒,居然是一个小孩子了。

    想到这一层,军将稍稍软下语气,回道:“不曾有过。”

    “我们可曾触犯法度律例?”

    “暂时还没有。”

    “可曾扰民滋事?”

    “没有。”

    小和尚再问道:“既然皆无过,为何将军要对我等摆出杀阵?”

    “得寸进尺。”

    “小僧只是不解。”

    “哼!”

    一而再,再而三,连续被个小孩子质问,军将即便脾气再好那也是有限。手挺虎狼刀,怒目一瞪,盯着小和尚,很是不屑地说道:“莫要以为出自化生寺便了不得。我敬你师父为人,方才摆下杀阵,换若旁人你等早已成我刀下亡魂!识趣的,就给我速速退去!再敢废话,就休怪我刀口无情!”

    威逼如虎吟,胖和尚躲在老和尚身后瑟瑟发抖。小和尚则低头寻思了片刻,而后又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地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愿闻其详。”

    “我让你退下,你听不到吗?”

    “小僧愿闻其详。”

    “嗡!”

    小和尚说完,一声刀啸起!

    头上虎狼刀突然猛地一落下!

    周遭军士,侧旁紫衫军头顿时心惊,但说时迟那时快,数迟间距,一刀之下根本无人能阻!

    “莎…”

    这一刀,确实是落下了,但也停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血浆迸绽的情景…

    但见,眼前军将手握的大刀已由老和尚的鼻前,瞬间砍落到了小和尚的眉心之前。刀锋如月,丝毫之间,几乎与血肉相触。一阵柔柔的和风扫过,三根细嫩的绒毛随风由小和尚的毛孔前,顺着光亮的刀刃被轻轻斩落。顺着微寒的凉风,悠悠晃晃地飘去远方…

    “你不怕死么?”军将紧绷着眼皮,沿着笔直的刀身看着小和尚。小和尚也同样的,清澈无瑕的大眼珠子顺着上延的刀刃,看着军将的眼神。生生回道一字:“怕。”

    “那你为何不退?”

    “为何要退?”

    “不退你就的死。”

    “但小僧不会死。”

    “为何?”

    小和尚眨了一下眼皮,不卑不亢地说道:“军将眼中,有怒而无锋,刀刃之间,有锋而无弑。刀落三尺,用力一分,无杀意内蓄。所以,小僧知道今日不会成为您刀下亡魂,也就不怕了。

    “额…”

    了不起…

    这小和尚真了不起。

    这一句惊叹,是此时城关之下两位军将的共同心声。

    方才,风起刀落,不过一瞬眨眼间,差之丝毫便是生死阴阳。而,就在这眨眼的时间,小和尚居然看道了守城军将,心无锋芒,刀无杀机,刀落三尺,用力一分,无杀意内蓄。这是何等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即便有这金睛火眼,那又得配上何等强大的心算与智慧,才能在这瞬息之间完成如此生死的决断!?

    况且,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

    此时此刻,唯有如此惊骇恐怖四字,方可形容眼前两位军将的内心惊涛。而更让他们如临泰山压顶的,是小和尚身后那位看似平常的老和尚。虽然,他自始至终未出一语,亦未显真身,但普天之下能教出如此高徒者!敢问,又有哪一位,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莎…”

    柔柔的和风已经吹过,无影无形,带走半响微凉。由小和尚眉心断落的几根绒毛,也顺着风儿越过了漫长的城关道,飘入了北城。晴空,日头高升,阳光翻过了柳枝,逐渐爬上了树梢,让得大街的温度更加炙热。一滴不知是心虚还是炎热所凝聚而成的汗珠,由军将那坚韧的脸庞,不知不觉地滑落,凝挂在腮帮的胡尖上。

    “嘀嗒…”

    最终,圆润的汗珠承受不起自身的重量,就如同他主人,此时也承受不了内心那份压力一般…

    滴落了。

    其实,化生寺三藏法师这个名号,军将早有耳闻,只是不曾见过罢了。他非常清楚,像这种宗师级别的人物,若得罪了,会为他日后惹来多大的麻烦。可是,军令如山,为将者是莫敢不从。而今日,北城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便是那如山军令,违令者一律就地正法!为了自己这条小命,军将是不得不摆出一副凶狠架势,拼死也得把这老和尚给拦下来呀。然而,现在可好,聪明的小和尚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站在那儿是任他宰杀。

    “噌。”

    思来想去许久,守城军将最终还是和落下的汗珠一般,放弃了挣扎。脸上的凶之色随之缓下,他手腕一拐,甩了个刀花,顺手就把虎狼刀收回腰间。尔后两手抱拳,朝着小和尚垫了垫:“小法师好眼力。”

    小和尚微微低头还以一礼。

    放下了架子,军将的语气就平和多了,他抱着拳头,继续说道:“既然被小法师看穿,张某人也实不相瞒。三藏法师之善,德名盛岳阳,张某是早有耳闻,而今日一见更似莫大荣幸。这千军杀阵,确是只是故弄玄虚,张某人万万不敢伤你等性命。”话说着,军将顿了顿,两眼微微一撑,语气再次变得沉重起来说道:“但,倘若三位法师,今日非得从张某人身后关口入城,那便先由张某人尸体踏过吧!”

    “额…”

    语气沉重,最后几字更是铿锵有力,大有已死相逼之气势。同时,也很妙。甚至可以说,妙不可言。以至于不语旁观在一旁的紫衫军头,都为军将的这一番妙语感到惊艳。

    看来,这位守城军将也不是一般人等呀。在自知不能奈何眼前几人的情况下,他居然临阵之间也巧妙地抓住了对方的痛脚,摆上了一道先礼后兵,以退为进的妙招!其实,他说了那么多,前面的都是铺垫,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也是妙之所在。三藏法师乃闻名于世的大德高僧,慈悲为怀,心善众生,是世人皆知。今日,莫说是要他杀人过关了,就是平日里让他踩死之蚂蚁,那也是断不可能的事情!

    军将是不敢伤人,而这三和尚是不能伤人,既然都不能伤,那这关怎么过呢?

    “阿弥陀佛。”

    军将的这点伎俩虽然妙,但连旁边紫衫军将都能一下反应过来的,更聪慧千百倍的小和尚又怎能听不出来?他知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将军可是有难处?”

    军将不置可否地一笑:“何止难处,此乃大难处。今日,不单只你们要过关,城外这数千同僚也要过关,却都被我拦下来了。”

    “小僧愿闻其详。”小和尚问道。

    军将抱拳上举,朝天垫了垫,豪声说道:“今日安王爷已下禁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北城,特别持刃领军者,江湖旁门者,尤其与问天阁、七星院、纯阳宫有关者,一律严禁!违令渎职者,斩立决!”说完,军将放下双手,稍稍低头重新看回小和尚,别有意味地和声缓笑道:“张某虽大字不识,但也知道三藏法师乃问天阁主、纯阳观主至交。你说,我一介守城小将又怎敢放你们进去?”

    “……”

    听罢,小和尚没再说话了。他缓缓仰头后视,带着询问地目光看向身后的老和尚。老和尚没有过多动作,只是缓缓合起眼皮,又睁开,像是在表示什么,接着转身慢步便走回到了马车上,盘腿坐下,闭目打坐。

    待老和尚坐好以后,小和尚这时才回过头来,非常礼貌地双手合十,给军将行下一礼:“让将军为难了,我等这便退下。”说完,小和尚也跟着老和尚的后脚,转身往回走去。

    “哎哟,大师兄…”

    只不过,旁边那先前还想着怎么跑路的胖和尚,此时就不乐意了。他跨出一步,抓着小和尚的一角就两忙问道:“大师兄,俺可是拼了老命才走过来的哟,师傅这又是抽了哪根筋哟?”

    小和尚微微侧目,吐出一字。

    “等。”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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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天行介绍:
天地异变,洪荒再至万载,天下三分东南北,东唐南溟北苍茫,孕育苍生无数,成就此间神话亦无数……奈何世人只知寻道破境修长生,却不知破境为何,更不知何为长生。一个藏有天地神局的躯体,一道寻求摆脱大道束缚的意念,一段不求长生求众生的历程…… (这里没有太监,没有小白仅凭一段情怀与寻道天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道天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道天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