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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覆小灭     寻道天行txt下载     寻道天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二章 惊世豪赌(剧终)

    “冲!”

    “缝!”

    “噌!”

    “啊…”

    “不好!”

    “护驾!”

    “大胆匪徒!”

    龙吟虎啸,八方震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话,只有一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息之间,人们仿佛就只听到夏寻说了三个“忍”字。

    而每一个“忍”字,都恍如千军冲杀之号角,藏滔天杀怒于一瞬!

    “忍”字初起,寒光乍现,三尺青锋徒然出鞘,墨闲首先消失于原地!

    “忍”字再起,狂狮暴怒吼。屹立在夏寻身旁的数十北人猛士,同时脚跟奋力踏地,霎时化作天外陨石携漫天杀气,轰然疾出!

    而与此同时,大堂上下,赌桌左右,人群前后!

    百数道魁梧人影,突然由四面八方暴起!

    身如铁塔,崩拳如石,力拔山河气盖世,龙吟虎啸霸天狼!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愤然离去的夏侯、罗诀及百数北地猛人!或高层上轰然跳落,或人群内猛然冲出,又或龙公子身后那些高官子弟更后,破墙而进!狠绝狂霸,一往无前!

    而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就是隐藏在人群里的那三位白衣祭司!

    “喳喳喳…”

    一瞬之间,斗转星移,九天暴怒!

    百数号猛人突然发难,就宛如一只强而有力的巨手,朝着龙公子身后狠狠拍了下去。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个瞬间给惊呆了,即便没被惊呆的人也仅仅抬起了拳脚,愤怒地暴喝下两字,而无更多的动作。

    因为…

    话,只有一息。

    当夏寻的第三个“忍”字落下时,还未交锋便已经结束。

    黑衣凌然,矗立大堂中央,三尺青锋抵在龙公子身前赌桌之上。虽剑指赌桌,但只要上挑七分便能见血。一颗刚劲的拳头距离墨闲的头颅还有一尺,却生生停止于半空。拳头的主人,是那名元霸的龙家二少爷。胖和尚正死死地抱着他那强壮的身躯,使他生生止于原地,而寸进不得。数百名威武北人,参差错落在百名官家子弟之间,稳稳地挡在每一名官家子弟面前,隔绝了他们任何出手的可能。

    而光洁的青钢地砖上,则已然染血…

    猩红猩红的,逐渐染成一汪水泊。

    “噌!”

    “给我滚开!”

    “放肆!”

    “醉仙楼不得动武。”

    “里面已经动武!”

    “我没看见。”

    “黄崎,你是要谋反么?”

    “我只是说实话,里面安静如斯哪来的人动武?”

    大堂之外,肃杀声起。

    万千兵甲武士亮刀成攻势,欲强闯醉仙楼。数千黄衣刀卫同样亮刀连起人肉城墙,挡在大门之外!而离去的黄崎则神出鬼没般忽然出现在醉仙楼前门!他两手挽在后腰间,昂首挺胸,不留半分情面,强硬对持着数位作势强闯如楼的领兵将军!

    烈火熊熊,肃杀凌冽。

    战息被瞬间的僵持抬至极点,随时皆有爆发厮杀的可能!而此时醉仙楼大堂之内则鸦雀无声。人人面如白纸,手心夹背,汗凝成珠。龙公子身后的三位白衣祭司已无影无踪,只剩下流淌一地的鲜血,还有混在鲜血当中的碎衣、残肢、烂肉、内脏,以及三颗滚动在众人脚下的头颅。

    这无不说明着他们已经死了…

    就死在夏寻第三个“忍”字落下一刻。瞬间暴起的数十号彪悍被人,宛如揉纸片一般分别掐住三位白衣祭司的手脚,然后毫不留情地大力一撤!三位白衣祭司当即就被五马分尸,撕成碎片,连丁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生猛粗暴,肆无忌惮,是狂妄无边!

    “……”

    霎时巨变,天地翻转。

    龙公子阴鸷的眼神已成惊恐,更有万般惊愕。

    他是怎也想不到,夏寻居然敢在赌局最后一刻突然发难,并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杀掉三位白衣祭司。这简直就是疯子一般的行为,恐怕连纯阳那位疯婆娘也没现在的夏寻这般疯狂,冷酷。眼看着落在眼下的三尺青锋,龙公子惊而不怕,更多的是愤怒。因为,他生来便在万人之上,贵如九天皓月,从未有人敢对他拔剑!

    “你别怕…”

    夏寻似看出来龙公子的想法,手指墨闲淡淡道:“剑指桌,没指人,你不动,便无恙。”

    龙扇合拢,眼眸轻抬。

    龙公子压抑着怒火,随声看去夏寻:“你可知,这是在自寻死路?”

    夏寻摇摇头:“我从来不会自寻死路。”

    “可是,你已经踏在黄泉路上。”

    龙公子撇眼流淌在地的滚滚鲜血,声更狠道:“通天塔,大唐之天坛,万世之神圣。白衣祭祀乃圣祖赐封之祭官,历代为天子祷上苍,祈国运昌盛,功德无量。你竟敢取其性命?”

    话到这里,龙公子话风突然一转!

    “啪”的一声,一手大力拍落赌桌,决然喝道:“御林、虎贲、锦衣何在?!”

    “在!”

    堂内一声喝,楼外数万铁甲,同时刀击鞘!

    万人齐应只有一声,方圆数里生生颤抖。隐藏在周遭楼宇、巷道、密林等隐秘处的许多势力,皆把兵刃提于手中,作出蓄势举动。杀机漫天携狂风肆虐人间,寒光万丈藏生死于鼓掌,他们准备杀人了…

    “莎…”

    堂内,龙公子缓缓抬手,缓缓指向夏寻,再喝道:“把此间所有人犯统统拿下。如有抗命者,格杀勿论!”

    “是!”

    “全军入楼!”

    数万铁甲,杀气腾腾。

    在为首将领的喝令声下,执刀挺枪,逐步逼向醉仙楼。拦在门外的数千黄衣刀卫虽怡然不动,但黄崎见状却先慌起来。急忙转头,喝向夏寻:“你有后手就赶紧使,不然可没机会了!”

    “呵…”

    生死大战,一触即发。

    而这个时候,夏寻却无缘无故地又笑了。

    笑得很清淡,淡淡地带着些失望,淡淡地看着龙公子摇了摇头。

    “你真让我失望。”

    说话的同时夏寻缓缓站起身来:“今日这番布局,我本以为出自于你手,如今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话,不知从何说起。

    龙公子似乎也没明白夏寻话中之意:“你什么意思?”

    夏寻悠悠看眼醉仙楼外一步一步逼近大门的铁甲军士,接着便走过几步,走至赌桌中央,缓声道:“如果今日之设局是出自你手,那你便该知道,你已经输了。”缓了缓,再道:“通天塔,大唐之天坛。白衣祭祀,圣祖之祭官。在很小的时候,我便读过许多由他们撰写的卷册,诸如《天玄气国运论策》《帝临渊曲》《臣民谱闻》等等经典著作,我至今还能全文默背。所以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你不知而已。你漏说了他们另一个身份。”

    龙公子深深皱起眉头:“什么身份?”

    夏寻淡淡道:“你我之赌注。”

    “!!”

    此话一落,龙公子顿如五雷轰顶!

    两眼一撑,几欲撑裂,万分惊恐之容顷刻涌现于他的眉宇。看到了!在这一个瞬间,龙公子终于看到了!看到了那一缕隐伏于他眼皮底下的危险!

    可是,他现在才看到已经太迟。

    “莎…”

    青衫挥袖,带起一阵微微的风儿轻轻拂赌桌之上。

    夏寻的手停留在那三个许久都不曾揭晓答案,如今几乎都快被人遗忘的骰盅之上。

    轻轻地捏着…

    缓缓地拿起…

    一点点地为众人揭开真相…

    “什麽?!”

    “怎么可能!”

    “我眼花了吗!”

    “他是怎么做到的?!”

    “居然,居然…”

    “……”

    惊呼声,惊疑声,随盅盖翻开一时迭起。

    一个局外之人完全不敢相信的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三颗鲜艳的小红豆,几乎成为此间唯一焦点,牢牢地把锁住人儿的眼珠子。

    盅盖之下…

    三颗骰子,赫然全都是一点!

    这是今日赌局,从未出现过的点数!

    奇迹之所谓奇迹,是在下注之前,开局之前,甚至于在数个呼吸之前,都没人敢相信,骰盅之内会呈现“六”以外的任何点数!因为,“六”就是这张赌桌上,唯一的数字。当频繁形成惯性便是必然,必然中的任何一丝异样,就叫做奇迹!

    因为,这些人不知道赌局与那三名白衣祭司的关系!

    “三个一小。”

    奇迹是不知情,方为奇迹没。

    而在创造奇迹的人眼里,奇迹也仅仅只是必然。在万众惊恐的目光之中,夏寻淡淡地报出点数,再放下盅盖:“三位天坛白衣祭祀既然是你我之赌注,如今我赢,那他们的命便属于我的。我要取他们性命,合情合理,合国法纲伦,你可有疑议?”

    “好!”

    “哈哈,说得好!”

    “寻哥儿好样的!”

    “厉害了,这……”

    一转生机现,阴阳翻覆颠。

    光明万丈辉尽黑暗无边。

    夏寻这一段话,就宛如崩缺于千里河堤的裂缝,此间所有人混乱、迷茫、疑惑的思绪,都因这一句段话的提醒而喷涌千里!

    片刻前龙公子所看到的一丝真相,许多人现在也终于看到了…

    破局了!

    夏寻,破局了!

    “啪…”

    龙扇生硬地掉落地上,众官家子弟面色死灰,楼外逼近的数万铁甲军士放缓了脚步,大堂上下尽惊惧愕然。而与此相反的,北人放肆欢呼,夏侯豪声高吼,楼上雅间中年男子露赞色,老妪少妇双会笑,大门后黄崎更被惊喜而口吃不以。

    是的。

    夏寻,赢了。

    此时无需再多言语。

    因为奇迹已经出现,它依旧还会出现。

    即便剩下两个骰盅还未揭晓,虽然不知道夏寻是怎么做到的,虽夏寻惨败一下午至今也只赢了一局,但对于此间明眼人和某些已经看破真相的慧者来说,只要有赢一局,后面两局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龙公子已经输了!

    但他并非输在这一局上,而是输在他根本不应该以三位白衣祭祀的命和夏寻去赌这一局!

    赌,则前功尽弃。

    赌,则必输无疑。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步步设伏,算尽人心,精密无比的圈套!

    深思去,恐怖之感油然而生。

    再思去,钦佩之感如江河奔腾…

    唯知情者方深晓要害。白衣祭祀是今日赌局胜负关键所在,他们念力惊人,只要有他们在,赌局的结果便牢牢掌控在龙公子的手里,夏寻绝无胜算可能。如果想赢,夏寻必须要虎口拔牙,首先把三位白衣祭祀从龙公子嘴里拔出!而如何能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把拔牙的绳索套在虎口牙缝间,便成了这个伏局的重中之重。这也是夏寻此时此刻,最让那些知情者膜拜钦佩之处…

    轻一分无用,重一丝惊虎。

    快一息怪异,慢一刻太迟。

    长一厘露馅,短一寸利薄。

    轻重快慢,长短松紧,深浅高低,进退取舍,失算任何一点夏寻都会陷入万劫不复。其中万难,可堪比登天摘月。而夏寻入局其时,局面已濒临绝境,败势尽显。在那等毫无生机的焚寂废墟之中,谁都不会认为他还能有扭转乾坤之力。

    然而,他却真的做到了…

    他以血肉之躯,割肉喂虎,无声无息地把套索绑上了虎牙。以背水一战之死意,把老虎牵入了铁笼,锁起了它的手脚,把它活生生地变成了困兽!而现在,夏寻要从猛虎嘴里,取回他曾失去的…

    淡淡的笑容,像花儿一般化开花瓣。

    龙公子久久无话,夏寻续道:“我想,你应该不会有疑议,更不会赖账。因为你贵为九天皓月,比我更懂得人间法则。若我因此而获罪,你便是罪上加罪。因为赌注是由你下的,我只是对赌之人。所以,杀这三名白衣祭司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若有罪责,也该由你来承担。”

    “你居然算计我…”

    夏寻从容平静说着,龙公子含怒切齿咬字。

    夏寻不予理会,转眼再看去门外,看着醉仙楼外那数万铁甲,淡然道:“我在算计你,皆因你算计我在先。此为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我本已给过你从容离去的机会,可你却非逼着我火中取栗,这又能怪谁呢?”

    话说着,夏寻稍稍移目看着黄崎,同时青衫拂袖,轻轻拿起第二个骰盅。

    毫无疑问。

    骰盅之下,赫然就是三颗鲜艳的小红豆。

    夏寻再道:“京都黄家万万钱财,如数奉还。”

    黄崎玩味笑起:“利息你还没算了。”

    夏寻不予理会,再稍稍移目看向醉仙楼外,正围堵门前的御林军将士,及跪倒在地的几名北人。同时青衫再拂袖,轻轻拿起第三骰盅…

    “莎…”

    毫无疑问,骰盅之下,依旧是三颗鲜艳的小红豆。

    夏寻声色平静再道:“奉太子御令,楼外囚徒尽赦免。谁敢阻拦,皆杀。”

    “哒哒哒…”

    夏寻话落,数十北人第一时间冲出醉仙楼,把醉仙楼外剩下的几人解绑,又把倒地的尸体迅速收殓。守备周遭的军士、军官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现在醉仙楼内的局面实在让人尴尬无以复加。三尺青锋在案上架着,龙公子的手掌乾坤瞬间落空,原本好好一个气吞山河的大势,如今却成了虎头蛇尾,实在是让人唏嘘同时也让人心儿滴血啊。

    “啪!”

    从容不再,阴鸷显狰狞。

    大胜大败间的极端转换,终让龙公子几乎丧失去了上位者该有的气度。眼通红,气如焰,一掌拍桌,就怒然起身:“夏寻,你竟敢羞辱我!?”

    “你错了…”

    喝声来,夏寻缓缓把眼眸看回到龙公子的身上。看了好一会,他方才坦然再说道:“你该知道,即便此时,我仍然给你留有余地。你更该知道,你纵使贵为九天皓月,此时我只需一句话,便能把你摘落于尘埃,永世不得翻身。此局已然被我禁锢于股掌。所以,如果我是你,便会我在那句话说出之前,毫不犹豫地领着人离开此地,而非仍与我作无谓的抗衡,自取其辱。”

    “……”

    打脸…

    话坦然,如和风吹呼,毫无暴戾之息,却蕴含了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无上霸气。夏寻这段话,许多人都没听懂,但对于听懂的人而言,那就宛如狠狠的一巴掌,响亮亮地打在了龙公子的脸上。

    而龙公子自己,便是听懂此话的人之一。

    他生来居高位,学识眼光自非常人可比,且生性谨慎多疑,先前是被怒火冲昏了脑袋而失去分寸,如今夏寻一语泼下冷水,顷刻就把他浇醒过来了。无需思量,他便已知道夏寻所指何物。一场豪赌,夏寻不单止赢了所有,还赢下了他的死门。正如夏寻所言,九天皓月与黄土尘埃虽相隔天地鸿沟,但此时确实仅在夏寻一念之间。

    因为,夏寻始终没将额外的赌局脱口而出…

    思至此,狰狞潜于色,阴鸷依旧。

    “你赢了。”

    “……”

    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输就是输。

    龙公子的气度却非常人可比,迷失刹那,瞬间又沉回从容。他挽起黄袍长袖,拾起落地龙扇,扫眼墨闲、扫眼白绣、扫眼夏侯、雷猛等北人,最后扫眼其身后众高官子弟。冷声喝道:“我们走!”

    话罢同时,龙公子狠狠一甩衣袖,毫不犹豫迈步越过墨闲,走向大门。龙二公子等高官子弟,纷纷随后,不言不语,默默离开座位。

    “等等…”

    然而,正当龙公子等人就要离开醉仙楼时,夏侯的声音,忽然响起,把离去的脚步全部喝止了下来。

    夏侯。

    夏侯不同于夏寻,夏寻有足够的度量把仇恨挤压,但夏侯不行。朝着龙公子,他怒喝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输了你便得把输掉的东西留下,这是规矩!”

    “……”

    步止,扇停。

    阴鸷的眼眸眯成一线,像把即将暴怒的冲动死死困锁在眼皮之下。龙公子站在门槛边上,背对着大堂,没人看得到他此时神色的变化,但见握扇的手腕绷紧出道道青筋,隐隐颤颤,他必然愤怒无比。

    “夏侯。”

    “干嘛?”

    没等龙公子有话,冷漠的墨闲却先说出话来:“谋者执令,将者执剑,你多言了。”

    “我何来多言?!”

    夏侯是莽却不笨,他知道墨闲想说什么。

    但怒火宛如岩浆烈焰被挤压在心中,他是怎也不想放过眼下爆发的机会。他猛地一下狠狠转眼,看去夏寻:“阿寻,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若放任他一走之,死去兄弟便白白牺牲!血仇不报,天理何在?冤魂哀哉,公道何在?!我不服!此人不死,我不服!”

    “……”

    深邃的眼眸掀起一抹愧疚,但夏寻依旧是坚定地摆了摆手:“法理人为,天理不存。盘龙之地皇道便是公道,无道理可言,多说亦无畏。”说着夏寻撇眼看着龙公子的背影,凝肃色,沉声道:“今日之命,日后我必将百倍奉还。你走吧,我在国考等你。”

    “哗。”

    龙扇收起,龙公子没有多言,直径迈步跨过门槛,越过黄崎,愤然离开醉仙楼。

    众高官子弟紧随其后。

    期间,无人再有声响…

    “呼…”

    待龙公子一行人走尽,夏寻方才缓步走回座上,沉沉坐下。满身虚汗随之恍如黄河泛滥,不止渗出毛孔,流落脸额,疲相渐显。

    他赢得不轻松…

    “阿寻。”

    “候哥,你别说了。”

    “可我不服!”

    “那就忍着!”

    “……”

    (今天更万字,补上前两天的缺漏。)

第三百八十三章 谋略滔天

    三个盅,九颗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斗转星移恍人眼,

    孤赌一注惊长安。

    京,长安。

    城东,户部金部司。

    “怎么可能!?”

    “禀大人,他真的破局了。”

    “他怎可能还能破局?!”

    台倒案翻,黑墨染红砖,纸册乱撒地。

    五件红袍怒不可遏,七窍生烟,双目蕴碳火,全然不可自信。堂下跪着的信差,捧信瑟瑟发抖。

    “太…太子爷他被夏寻设局,压…压上了所有赌注,结果夏寻当场杀了三位通天塔祭祀,最终赢下赌局。”

    “他,他竟然敢杀通天祭司!太子为何不以谋逆之罪拿下夏寻!?”

    “因为…因为,三位通天塔祭祀便是赌注之一。”

    “荒唐!通天祭司怎能为赌注!?荒唐!噗…”

    “柳大人!”

    “快请太医!”

    “……”

    城北,官道。

    烈马牵轻车,九天上飞落只白鸟儿…

    “喳…”玉指解下信笺。

    “你猜对了。”

    “不是猜,是必然。”

    “……”

    城西,真武。

    薛长老快步上山,入得小楼。

    “夏…夏寻破局了!”

    “哦。”

    信鸽漫天,风卷残云。

    南城急报传遍京都,溢出长安,传散寰宇。

    一袭青衫再次化腐朽为神奇撰写倾世传奇。

    使世人再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他那股能在任何绝境反转阴阳的鬼神伟力。

    冥冥之中,人们就仿佛看到北方那位大谋者,又回来了…

    鬼谋之谋,谋动天下!

    “好可怕呀!”

    “他让我感觉到恐惧了。”

    “隐忍数个时辰,输掉半个黄家,显尽颓势败相,恼羞成怒,怒打夏侯、黄崎制造众叛亲离之假象。这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为了削弱那位太子爷的防备,给最后一局进行铺垫。这份割肉的韧性,实在太可怕了!”

    “不行,我一定要算出他的真正谋旨…”

    “啪啪啪。”

    手指飞舞无影,算子闪动无形,算盘被打得辟啪作响。

    边打着算盘,由岳阳来的年轻算师边忍不住惊骇与钦佩,不止地喃喃惊诧。

    “好可怕呀!”

    “若推算不错,那位太子爷其实早在申时一刻,就已经输了。但夏寻为了能缴获全数战果,却生生又输了去七十八局,一直忍到敌人因全完失去耐心而离开,他才显露出赌徒狂态,以赌尽所有为由拿下赌局的控制权。太可怕了,如此缜密之思维,细腻之逻辑和惊人之忍耐,若非天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要害进行相连,形成绝对伐谋。轻重快慢,长短松紧,哀怒恨狂,进退取舍,皆丝毫不差。特别是时间节点与谋局节奏的紧密切合,输钱、发狠、打人、发怒、搏命,若缺失任何一个支撑点,又或力度不对,那位太子爷必然都会察觉端倪,就根本不可能被他骗入局中!”

    “太可怕了!”

    语速极快,算者的神色近乎癫狂,迷醉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绝世宝贝一般,如痴如醉,旁若无人。

    “他今日的伏局,实在太完美,我居然到现在都无法推演出他用谋的核心思路和绝杀时的痕迹。黄崎有迹可寻,他离去前曾两手接触过夏寻的手掌,而后才导致的情绪翻转。但夏寻到底是通过何种手段与夏侯达成默契的?他们居然能把握得如此精准,实在不可思议啊。”

    “莎…”

    铁扇挥风,众人默默饮茶,看着痴狂的算者,周遭同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终,执铁扇的青年男子实在是看不过眼,在算者的喃喃絮叨中硬生生地插落一话。

    “我看他也没你说得那么神乎其神。”

    “啪啪啪…”

    “方公子,这你就不懂了。”

    算者空出一手,不以为然地摆了摆:“谋者和武者不一样。武者使招一拳一脚,讲究力气修为和功法技巧。而谋者用谋跌宕起伏,讲究水到渠成而变唤万千。一计谋略若用好,足以当千军万马呀!”

    “你恐怕言过了吧。”

    方公子仍旧不以为然:“若他真如你说的厉害,那为何赌了半天却也只是打了个平手?”

    算者略有不悦:“这哪里只是平手?”

    “哈哈。”

    方公子哈笑起:“独少莫介意哈,方某乃一介武夫,看事情没你透彻。但这最后一局夏寻虽赢,可他也不敢打那位爷的巴掌不是?所以,我以为这便是平局了。”

    “哎…”

    独少不知何故长长一叹,沉声说道:“方公子,此言真差矣。他赌巴掌而不打巴掌才是他今日之表现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呀!”

    方公子显疑色,颇为不解:“怎讲?”

    “啪啪啪!”

    “因为,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打盘的手逐渐慢下,独少看去方公子。

    “你以为,在赌局最后阶段,他煞费苦心半时辰,不惜以数十人性命都要逼着那位太子爷落下此注,真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么?如果是,那你就的太小看他了。上兵伐谋,最忌意气用事。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要为赌局提前扼杀去一切变故的可能。

    那位太子爷贵为九天皓月,当时候醉仙楼外又被布以伏兵数万,深严戒备,若夏寻无此注在手,即便赢下三局也难保那位爷不会恼羞成怒,当众发难。届时,输赢不论,夏寻一方必大难临头。而反之,只要夏寻把握住此注,身在醉仙楼加之数百北人的控场,趟若那位太子爷真敢发难,夏寻大可以此为由,当众狠狠给他两巴掌子。如此一来,巴掌便不再是巴掌,而是可把皓月撼落凡尘的雷霆!雷霆之下,两败俱伤,皓月无光!经此大辱,太子之尊位必然动摇,身处皇家,夺嫡之残酷,更甚至会让他从此无望帝位。

    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即一目了然。

    鱼死网破,那是谁也无法承受的惨痛代价。而当时,那位太子正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不敢再说一言半字而火速离去。你说夏寻只是勉强维持平局,却不知道在这平局的背后,是他谈笑间便可抵御数万大军的可怕,对人性揣摩和进退取舍的恐怖掌控!你太小看他了!”

    独少说得痛心疾首,愤慨难当。

    方公子会意点点头,想去片刻道:“鬼谋莫测,伏尽神机,确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但,皇权在上,身处京都,龙威不可抗衡,他谋再高终究还不得是低头认栽么?”

    “不,他并未低头。”

    独少果断了否认了方公子的说法:“正因受皇权束缚不可抗衡,他才隐下伏笔。”

    “他还有后手?”旁人诧异。

    独少沉沉点头:“他最后一句话便是后手。”

    “太子经此大败,威望受挫,必然会卷土重来,以夏寻等人之命正皇家之名。而夏寻痛失手足,也必将还以报复,以祭死人之天灵。此两人的命运,已然不死不休。而大唐国考,乃天下大考,受世人所瞩目,皇权再高亦要以公正为尊,夏寻就是要在那里为死者讨回公道。所以,他才在最后埋下伏笔。”

    “国考…”

    上兵伐谋,奥妙至深。

    岳阳来的年轻算者,在醉仙楼惊世豪赌结束的三个时辰后,终于勉强推演出那一袭青衫的用谋轨迹。

    而同样,在这段时间内,京都城大小势力,谋士、算师、智者,甚至于没多少算识的好事之徒,都在为下午的赌局进行着细致入微的复盘演算。然而,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轮回,他们仍就是没弄懂一个事情。那就是在赌局最后决胜阶段,夏寻与夏侯等人到底是以何种隐秘方式达成的默契,在众目睽睽下演一出苦肉计,从而化整为散,撒沙包围,形成绝杀。看他们动作之利落,排兵布阵之精确,怎么都像是提前演练过而不像临时暴起。

    可是…

    他们又哪来的空隙?

    将默契达成一致呢?

    自夏寻入座赌桌后,便从未与人交流,就更不可能有空隙去进行所谓的布局。如果非要说有,那空隙便只能出现在一处。那就是夏寻离开相国寺,领百数北人快马奔赴醉仙楼的期间。而空隙若真出现在这里,那此事可就真恐怖了。因为,这将意味着,夏寻早在入局之前,便已经算到了入局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算到自己会上赌桌,算到自己面临绝境,算到对手有必胜的倚仗,更甚至可能算那位太子背后有三位白衣祭祀!

    因为唯有如此,方才能解释所有的不可思议。

    谋略滔天,算尽锱铢!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夜醉仙楼

    长安夜,依旧繁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南城醉仙略显清凉。

    深井打水泼青岩石路,黑痂散红如漆浆漂浮。道边的常青树飘来落叶,拂过尘沙搁在石缝,像在述说着被遗弃的悲愤。一场倾世豪赌带来无限唏嘘。数万官军,无数看客早已四散去。路人渺渺,酒客无几,七八位伙计打扫着门外的血迹。腥臭扑鼻,让人忍不住用衣袖遮起嘴面,手中扫帚也随之变得敷衍。敷衍不是态度,而是心情。因为,皇权已经开始无视人权。

    醉仙楼,高层。

    凭栏仰望星辰,清茶两杯独酌。

    浩瀚夜幕无穷,琼楼绝顶孤寂。

    青衫随高风飘扬,深邃而淡然的眼眸恍如即将沉入夜色的繁星,异常寂寥。自赌局散场后,黄崎便命人把七具尸首收敛入棺,打算送归死者故里,但夏寻拒绝了他的好意。

    因,北人与南人不同。

    北邙关以南,天地有四季,鱼米丰盛。北邙关以北,乃北茫极地,气候极寒,生息极少,地势极险且皆为冰川绝境,那里从来都不是一个适合生灵繁衍栖息的地方。而生活在那里的人,茹毛饮血,颠沛流离,每日都在为食物、配偶、地盘等最原始的资源,而挣扎于生死边缘。直到二十年前,一位南来的老人出现在这片极地之上,教会了他们绝境生存的技艺。北人开始采矿炼金,取冰围墙,破石建寨,化雪为塘,驯化牲畜,筑起一座座浩大的城池,生活才由此改善,也从根本意义上脱离出野兽的群体。但,世人仍称他们蛮夷,因为他们依旧生活在蛮夷之地,继承着野兽的文化。他们梦想着能有朝一日南迁中原,看一看那位老人说的青山绿水,为后代开垦万里良田,可是北邙天险的尽头却始终盘着条巨蟒。他们过不去,便只能等…

    所以,落叶与其归根倒不如就地等候,哪里死去便作哪里的尘土,孕养一株向阳的花儿。或许哪一天,梦想便能实现了呢?

    “莎…”

    繁星烁烁,明月楚楚。

    雕梁画栋,今昔几何?

    北塔通天,南楼醉仙,两相遥望如浩浩神剑,贯穿苍穹,矗立人间。

    清风消瘦,清茶微凉,两道人影似石做雕像,静望云烟,许久许久。

    “师兄。”

    “恩?”

    “国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黑衣冷思片刻:“回岳阳。”

    “不打算去趟纯阳么?”

    “有缘,会去。”

    看夜色繁星,夏寻默默点头:“倘若此生无缘呢?”

    “那便等来世。”墨闲想都没想,冷回道。

    “……”

    夏寻似看懂了什么,微翘嘴角露一丝笑:“师兄未免看得太透彻了吧?”

    墨闲不语,或许是冷漠的性情让他不懂得如何去表达内心的纠结,只能选择沉默。夏寻也并未继续追问,因为他懂得分寸,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不说或许会比说来得更适合。眼下便是如此。

    穹顶落下冷风,吹散微妙的话题,把凭栏远眺的人儿重新塑成石人。走道无语清冷,屋内把酒高喝,内外形成鲜明对比但却述说着同样的悲伤。有人哭,有人醉,有人神殇,夜无眠,心儿累。

    随夜深,夜风冷下半分,墨闲抬手扶上栏杆:“我未看明白黄崎倾力助你的缘由。”

    夏寻拿起冷去的清茶泯去一口:“报恩。”

    “倾尽家财,代价未免太大,这得何等恩情?”

    墨闲道,夏寻放下茶杯,凭栏风吹。

    “还记得在寿山那夜里,我给你讲的故事么?”

    顿了顿,不等墨闲答上,夏寻再继续解释道:“黄家先祖便是渔头,渔头在得知郎中的秘密后,便向风谷刀宗要了人,向东洲黄氏宗亲要了钱,独自开创了当时名震东洲的黄氏镖局。以镖局之名暗中招兵买马,囤积船木,训练水师,打算重渡东海,夺取南域金家的倾世财宝。可是他远远低估了组建一支能闯入荒芜海域的水师的花销,数年时间,黄氏宗亲的银子便被消耗一空,计划面临搁浅。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求上当时的东洲第一世家-夏氏。那一代夏氏族长也是位极具慧眼之人,闻得渔头谋划,毫不犹豫便应下了他的全数请求,而条件就只有一个,日息一厘,万世不竭。后来在东洲夏氏、黄氏、风谷刀宗的倾力支持下,渔头成功建立起了一只所向披靡的船队,横扫东海,五年时间便从南域金家手里抢下绝大部分利益,也就才有了今日的天下富甲京都黄家。这,便是黄崎今日必须助我的原因。”

    墨闲想了想:“日息一厘,数百年积累那是多少利息了?”

    “四百三十六亿七千二百万四千四百二十三两五钱黄金。如果你们今日输了,便还倒欠我们黄家三亿四千六百一十四万六千一百四十四两,反之息一厘,亦可还个万世不竭。”

    “……”

    话声清澈,轻飘里带着玩味。

    话者非夏寻,是黄崎。黄崎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执着雕花白瓷杯,正由厢房的门口走来。他的到来,宛如落叶沾水,轻轻盈盈,并未打搅去此间多少宁静。缓步行至夏寻、墨闲两人身边,他撩起长袍倚靠着华木凭栏,带着意味深远地再笑道:“幸亏你们赢了。”

    “多谢了。”

    “……”

    夏寻淡淡谢道,黄崎不再有话。

    平静依旧,只是仰望星辰的石雕多了一尊。

    黄崎没问夏寻、墨闲何故不进厢房与夏侯他们一块,夏寻也没问黄崎为何出来,仿佛彼此都心中都有数。

    凉风吹呼,明灯弱兮。

    汜水边,乘夜收网的船家带着鱼获,涉水上岸。酒肆打烊,食府送客,青龙桥下的小面馆关上了门窗。独剩花坊青楼仍客似云来,莺莺声啼,姑娘们挥漾着丝帕,一笑一羞一惆怅,恰似冰雪清洁美玉,恍如桃花沐春风里,直叫人朝朝暮暮。

    倚高楼,静看京都夜色,尽揽人间风光。

    许久以后,夏寻才重新带起话:“今日你装得挺像。倒让我想起了你小时候,黄老爷子把你丢来咱村子读书时的凄惨模样,就差了些眼泪和鼻涕而已。若能带上,或许我们今日还能赢得更轻松许多,呵呵。”

    “哈哈。”

    黄崎稍有窘迫地尴尬一笑:“那么小的事情,你还记得呀?”

    “已经不小了,那时你六岁我三岁夏侯七岁,为这事情夏侯还痛揍了你一顿,结果你哭着鼻子去找来渊叔,反倒把他狠狠吊打去半日。那悲剧的场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夏寻回忆地说着,平平淡淡,却充满了小时玩伴间的童趣。

    “呵…”黄崎笑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没事老爱欺负人啊?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啦?”

    夏寻也微微笑起:“没辙呀,他性子承渊叔的德行,一天不惹事生非都浑身难受,连爷爷都管他不得。只是不曾想呀,他惹祸的本事比他的身板子长得还快。”话到收尾,显得无奈。

    “管不得也得管呀。”

    黄崎的笑意也流露出无奈:“今日他闯下弥天大祸,万幸我们还能补锅,倘若哪天你不在他身边,他再这么胡来可就得死翘翘咯。我们救他一两回也罢,总不能天天跟他屁股后头帮他拿茅纸吧?”

    “恩。”

    夏寻沉沉点头:“确实得该管管。”

    言语间两人一直都在仰望着星辰,不曾互相看过一眼,好像一切只是朋友间的闲聊,轻轻淡淡的。

    想了想,夏寻再道:“可是我也管不了他,况且接下的路可都不好走了。”

    “谁的路?”黄崎问。

    “我们也包括你们。”夏寻回道。

    酌酒一杯,壶倒一杯。

    浓烈的黄酒,迂回在唇舌,黄崎思量许久,方才沉沉咽下:“是的,都不好走。”

    凉风拂青丝,飘飘渺渺。

    此间对话,忽然变得尤其沉重…

    “树欲静而风不止,落花无意随水流,流水无情落花碎。”

    夏寻感触至深般念叨去两句,尔后回归正题:“来京半月,我不曾前往黄府拜会老爷子,实属无礼,但也是想着能和你们站得远一些,该避嫌的就避嫌嘛。怎料想,倒头来咱们还是站在一路上去了。”

    “预料之中,只是来得快了些。”

    黄崎猛地在饮下一杯老黄酒:“自古皇权无上,视商者为圈中猪狗,瘦养肥烹。他要割我们黄家的肉,从来都只需一个举起屠刀的借口罢。即便现在他们不宰,以后总有一天会宰。”

    “说是时机或许更确切。”

    “不,只是借口。”

    “好吧,借口。”

    夏寻没打算做无谓的辩解,淡淡应下了黄崎的说法:“银家是来找你们买庄额的吧?”

    “哦?”黄崎颇为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夏寻淡淡一笑:“狼狈为奸,金银为商。南域商道归附于李常安,李常安大势已成却仍处于弱势。金家既用一叶金山在我这下注,那银家必然也会随后在你们这下一注,双管齐下方可保万无一失。”

    黄崎大概明白夏寻推算的根据,商者谋也,谋者亦商也,便是这个道理。倒一杯黄酒喝起,道:“她们婆孙想以南域的窑子换咱们北疆的青楼,给出的价码也挺有吸引力,可是我爹最终还是拒绝了。”

    “为何?”夏寻问。

    “太胖了。”

    黄崎感慨道:“黄家兴旺数百年,鲸吞天下九州商道,同时也把自己撑成了一个大胖子,想移动身子亦是寸步难行了。南北相隔数千万里,若强行上路,即便到了南域,恐怕咱家这大胖子也得被人削剩骨头咯。这口饭,可不好吃呀。”

    “可坐以待毙,也非长远之策呀。”

    夏寻缓了缓,接着说道:“今日之事,可见帝心已起杀意。若不当机立断,日后恐怕想跑也跑不动了。”

    “呵…”

    黄崎自嘲般一笑:“跑?咋跑?北有刀宗开山立派,东有黄氏族亲千万,京都又乃黄家命脉所在,咋跑?我们若跑了,他们就得承受天子怒火,你该不会想我们像隐老爷子那般吧?拍拍屁股,留下一身孽债吧?”

    “……”

    言语梗塞于喉,夏寻唯有沉默。

    是的,跑不掉。如今的黄家,就好比当年的夏氏一族,他爷爷北遁苍茫,直接导致了东洲江谷的倾覆,更甚至整个大唐夏氏脉络都为此受到灭顶之灾。商者虽逐利,但比起谋者却更珍惜羽翼,也更看重血肉亲情。所以,以黄家那位圣人的脾性,断然不会做出那等无情无义的事情。

    “上京途中,我路过许多地方,见得各地粮食、棉麻、姜蒜、止血草等物资都均已出现供不应求的行情,是你们在后头吃货吧?”夏寻问。

    “恩,不错。”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授人以渔

    “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崎没隐瞒,直接应下:“自你到岳阳后,南域的物价便普遍出现浮动了。开始我们并未在意,直到上年冬尾你在荒村开局,南域就有人把手伸到了北边。衡量利弊,咱们也只好囤积商货以防万一。毕竟大局将近,为商者总是贪生,得有些把持在手里才能安心,否则到时候我们黄家可就真成别人的砧上鱼肉了。”

    “果然如此…”

    夏寻稍稍显出困苦之色:“为富不仁,行商大忌,亦国之大忌呀。”

    黄崎耸耸肩:“忌也没辙,投鼠忌器,这是商者手里唯一的器。生则逐利,亡则俱焚,囤积居奇也是无奈的抉择。现南北局势摇摇欲坠,战火稍纵即燃,这已经不是该仁慈的时候了。”

    想片刻夏寻道:“兵甲禽马你们可不能动。”

    “底线我还是知道的。”

    “对此黄老爷子,可有说法?”

    “没啥说法…”

    黄崎无奈瘪下嘴皮,两手张开迎风感受着寂凉,纠结说道:“他跟我爹爹说,金银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就活着的时候能显摆三两,对他这老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是走是留,是生是死,全凭后生决断。结果我爹爹顺势便把绣球丢到了我这,说我是黄家长子嫡孙,迟早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黄家命脉还得我来决断。可是,如今外头到处都是狂风骤雨,我又哪敢轻易掌这个舵呀?你说是这道理不?”

    “所以你就想出囤积居奇这老法子?”

    “对呀,不然还能咋滴?”

    “额…”

    食指刮上鼻梁,夏寻习惯性地思考了片刻:“我觉得,你是不是把问题想错方向了?”

    黄崎瘪着嘴皮,拧着酒壶摆摆手:“自古以来,行商者不都这样么?”

    刮着鼻梁骨,夏寻摇摇头:“我以为不全然。”

    “投鼠忌器固然可取,但对方是虎而非鼠,生死关头,鼠器可不见得能伤虎呀。你如此行谋未免太过于拘谨,而且很容易就会受其束缚。行商者看似重利,但很多时候需要脱离出买卖这个行当,才能将路走得更远。你若换个思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或许就能有个破局法子。”

    “破局?”

    黄崎苦苦一笑:“如此大局,想破谈何容易?”

    夏寻微微一笑,似有深意:“看似难,实则或许并没想象的难。”

    “哦?”

    黄崎闻言顿时眼睛一亮:“难道你有对策?”

    可能是今日黄崎的恩情在前,夏寻并不打算遮掩掩饰什么,直言道:“有是有,但并不成熟。更确切说这是你的想法,我只是偷梁换柱罢了,但或许就能破局。”

    “我的想法?”

    “恩。”

    黄崎狐疑:“我哪有什么想法?”

    “你有,可能忘了而已。”

    黄崎思而不解:“你先说来听听。”

    看着星空,夏寻玩味笑问道:“可记得,小时候你每年来村子读书都要携上许多糖果?”

    夏寻的一句话,仿佛让黄崎又回到了童年的记忆中,他同样玩笑起:“这哪能不记得呀,你们村子要啥没啥,苦得都快要吃石头咯。我若不自个准备些好吃的,哪能在那熬上一整年呀?那时候夏侯可是像狼一样,天天盯着我的糖果宝贝了。”

    “那可还记得你是如何防的夏侯?”夏寻再笑问道。

    “哦?”

    黄崎霎时诧异,眼中似有灵光闪烁,好像到了什么。

    他转脸地看着夏寻,答道:“分而食之,群起攻之。”

    “对,便是如此。”

    淡淡道,夏寻同样放下目光,缓缓转眼对视去黄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把带来的所有糖果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细分成量,按每日一枚的份额分发给我们这些玩伴。如此一来,夏侯来抢,大伙都帮着你把他给狠狠打发走。你说,这又是为啥?”

    话已明意,黄崎也知道夏寻想说什么了。

    “因为他们知道,糖果若被夏侯抢走,日后谁都没得吃,他们必须要帮我护着。只要护着我,大家都有得吃。可是…”话说一半黄崎即显露出纠结的情绪:“可是,那也只是少儿把戏,黄家如今可谓庞然大物,若还分而食之,够不够分,要分给谁,这都是大问题。而且人心险恶,现在这世道你即便给人好处,他也能随时反过来捅你一刀。”黄崎连连摇头:“如此策略,恐怕帮不了我黄家不单只,还会使我黄家惹来群狼,终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呀。”

    “谁说的?”

    和黄崎的表情相反,夏寻显出玩意更浓。

    但未等夏寻开口,黄崎放下酒杯,便摆起手来:“哎,罢了罢了,少儿把戏上不得台面。老弟,你就别拿哥哥我来笑话咯,你若有心帮我便帮我好好想想应对之策吧。若能有一道安身之策,我可得感激你一辈子。”

    青衫挑,摆长袖。

    夏寻伸起一手压下黄崎摇摆的手掌:“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讲完,你再作论断不迟。”

    说着,夏寻从黄崎手里接过酒壶,接着又拿过墨闲手里的茶杯,尔后把三人的茶杯都放在方正的凭栏上,小心倒满酒水。

    细语轻微,缓缓道来…

    “行谋,重在格局。格局一定要大,必要的时不拘一格又何妨?分食群攻之策,胜在其神,绝非儿戏,只是如今时间地点人物都变得不一样罢。故,我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神韵为骨,在你的基础上再生一策。策名-家天下!”

    最后三字,夏寻说得苍劲有力,恍惚一把无双利剑突然出鞘,绽寒光放锋芒!黄崎听得一愣,墨闲则听得一笑。因为,墨闲熟悉夏寻,他知道每当夏寻如此用词时候,夏寻心中必定已然有谋成。

    两人无话,夏寻再道:“当年夏侯可对如今金銮,糖果对黄家,玩伴对万民,夏村对天下,如上四点便为此策之神韵。皇权再高,只是人间帝力,大唐虽是大唐天下,但天下却是天下人之天下。只要笼络住天下人心,把天下万民绑上黄家的大船,黄家便可立足于不败之地,此为此策之核心。”

    “……”

    黄崎听得此话,不止皱眉摇头,反驳道:“话虽这么说,但意不对。寻少,你谋比老哥谋高,更该知道人性贪婪的道理,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不是你想笼络就能笼络的。更何况,还是笼络天下人心?咱黄家虽家大业大,可天下更大,纵使散尽家财还归万民,终能分到每个人手里的也不过数两白银,如此薄利之恩情,他们能记得就已经不错了,还何谈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对抗皇天?”

    “那你又想胡同里去了。”

    “……”

    夏寻摇头,蕴有深意的笑更加笃定:“我若有你这般家业,数两白银随手亦可变作百两黄金。我说了,谋此策,格局一定要大。此策留神而移形,可你这形就移得便太生硬了。万民对少儿却非少儿,你若还用分而食之之法应付,即便再有数个黄家亦使不动他们的撼天。”

    “留神移形?”

    黄崎狐疑再起,喃喃自语间,他把目光投注在斟满黄酒的瓷杯上。淡黄色的水面,倒影着月光三枚,黄酒似黄玉,洁月如白玉,宛如两块精致的玉石镶嵌在杯中。

    黄崎喃喃着:“万民归心,自古唯乃皇权可为。商道想为,除非有无尽钱财,否则便如登天了。可无尽钱财,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有呀?”

    “格局再大些试试?”

    黄崎百思不得其解,夏寻却也不着急立马给答案,就像先生指点弟子般提醒道:“你不妨再想想皇权为何可使万民归心?”

    黄崎狐疑眯眼:“皇权无上,规矩人间,君王一念可横尸万里,故万民不敢有异心,便不得不归心。”

    “现在可以笼统些了。”夏寻道。

    黄崎犹豫着答:“有异心者,死。”

    “恩,对了。”

    这下子,夏寻方才满意点了点头:“重点就在这个死字上。皇权再高,若无主宰苍生之能,它也只是一片浮云。同理,商道再贱,若能把握万民生死,那也能让天下归心。这就是此策这重点核心。”

    “可是…”

    “别急,听我说完。”

    黄崎刚想插话,夏寻抬手止下了他的言语,又接着说道:“皇权商道,两者之间,同神同意,而不同形,故还是有所区别。皇权主杀伐,掌控天下,其形为死形。商者唯财,财可通神,故其形为生形。此生,为生养,笼统说来就是生财之道。换而言之,黄家若能掌控天下人的生财之道,那无异于掌握住万民之生机。一生一死皆乃天下命脉,无分贵贱,便足以抗衡无上皇权之根基。”

    “可是天下苍生亿万不止,又如何能握住呀?”黄崎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断了夏寻的话。

    夏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意更深,咬字道:“我现在如何握住你的心神,你便如何握住他们的财道。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有谋略授你计策,你有黄金为何不能散财天下?当然此散非彼散。天下苍生亿万不止,你与其伸手去把握他们的财路,又何不为他们掘一条通财养生之道?只要财道滚滚,如涛涛江河源源不绝,人人得以丰衣足食,再无穷困潦倒,届时天下人自然就会不惜千里之路遥,主动依附于你,在江河两岸筑巢建穴,立千世万世家业。如以一来,财道便是万民生道,黄家便可以天下为家!再无牵挂!”

    “……”

    话依旧很含糊,黄崎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揣测得明白夏寻的用意所在,但此话的重点他还是听懂了,那便是天下为家这四字。冥冥之中他也能看到了一丝出路的光明,只是光明是何物,他此时实在无法揣摩。

    黄崎拱手垫了垫,虚心地请教道:“弟弟大智,行谋格局堪比浩瀚星海,已远非常人可以仰望,哥哥实在自愧不如。只是,这条供养万民的生财之道要如何施行,哥哥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呀。还请你不要顾惜言语才好,否则哥哥可得一夜白发了。”

    “呵呵…”

    夏寻笑着,不谦虚也不着急。

    拿起放置在凭栏上的酒杯,豪爽道:“来,先喝一杯再说。”

    “干。”

    “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圈养天下

    “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哗…”

    墨闲、黄崎分别拿起酒杯,互相行敬,而后一口喝罢,夏寻也遂喝罢。

    黄酒浓烈,如烈火下喉,顿时就让酒量差劲的夏寻血气上涌,红通通一片脸庞,也激荡起了他心中那份豪放的不羁。放下酒杯,夏寻深呼吸数口凉气,压下些许酒劲,接着继续详细说道:“神韵为基,雏形于外,已成轮廓,仅剩内在之脉络。这也是此策成败关键之所在。”

    “洒…”

    话说着,夏寻转身移步至走廊的茶桌端坐下来。

    随手再抓起一把青花瓷盘里的大红瓜子,洒在桌上:“京都黄家,天下富甲,你们垄断了大唐境内绝大部分的买卖行当,历经数百年经营,累积之财富早已经让帝心生婪。”

    “打个比方,我就以脚下这座醉仙楼为例,假设醉仙楼抛去开支每日盈利为十万金,如今这些钱全都是落入你黄崎一个人的口袋,待以时日,亿万黄金加身你便会被拖累得走都走不动,屠刀落下必死无疑。想必这点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无需絮叨。所以,当务之急,你要竭尽所能地在金銮殿动手之前,化繁为简,化整为散,把全身羔肉隐于无形。而我的施策,就旨在一字,散!散尽家财,散布天下!”

    顿了顿,夏寻随意地把散落在桌上的瓜子,稍稍整理:“该如何散,这就要好好讲究了。”

    “假设我把醉仙楼分为两份,一份取微末自留,一份取九成散为亿万数,一数为一股,共亿万股。亿万股中,我再对半分两份,一份取两成用于等价交换京都城内所有酒楼、食肆、钱行、武馆、青楼、镖局、布庄等行当份额。一份取七成拓印成票,等价售卖于天下人。天下人人可以购之,亦可易之,更甚至可以卖之。待每月中旬,醉仙楼公布一份当月支出用度,消耗报损,及盈利收益的明细账目。只要手持醉仙楼股票者,皆可凭票在大唐境内任意一处黄氏钱庄领取当月红利。一票虽数两银子,钱不多但小数怕长计。票多者利厚,票丰者利巨,这便足使人动心。加之每年年关,黄家再以掌柜身份,按全年利润计算份额,发放七成钱财。凭黄家产业的回报利率,无需数年持股者即可连本带利收回本金,再持之以盈利。持之数年再翻数倍,如此巨额回报之下,足以使任何人为之疯狂。散出去的股票亦会水涨船高,成为比黄金更值钱的财产。而同样的方式,我们还可以利用天下人的股钱再开枝散叶,在天地间建立起一座座参天大楼,化整为散再散为股份,使之成为天下人皆无法割舍的财道命脉!财源滚滚,万世不竭,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民心必然所向,黄家便可以天下为家!皇权再高,可还能比天高么?!届时,黄家了然一身,却以化身为天地,谁还能撼动得了?!”

    “嗙噹!”

    玉瓷惊,落地碎成渣。

    夏寻长长一段话,声情并茂,宛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一字一句都狠狠撞击着黄崎的心房。作为一名商人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巨大的格局,那是想都不敢想。故待夏寻最后一话迸出,黄崎更恍如五雷轰顶,顿时被轰得一阵头晕目眩。墨闲或许听不懂其中厉害,但黄崎听得懂。从小沉浮于商道,他深知夏寻此谋所蕴含的能量是多么恐怖,且多么让人疯狂!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敢像他如此放肆。

    如此天马行空而且狂妄霸道…

    竟敢试图以商道之术,圈养天下!

    “你好可怕…”

    脸显惊容不褪,唯沉吟五字归纳心中波澜。

    此时此刻,夏寻就宛如一尊无上魔神,屹立在黄崎的身前,他那雄伟的身姿,使黄崎即便仰望穷目也无法及其靴履!

    “呵…”

    夏寻淡淡笑起,食指摸上鼻梁:“你这是褒是贬呀?”

    “我不知道。”

    黄崎骇色不退,有感而发:“我只知道,此策若施行,天河必将泛滥吞没人间,人间必将因你而翻覆,天下商道原有的格局必将轰然倒塌!”

    夏寻摇头摆手:“呵呵,你也太夸张咯。”

    “不不不不不…”

    黄崎一连摇头说去五个不字:“一点都不夸张。纵观古今,此策绝无仅有,堪称天人创世之作。我简直无法想象,此策施行,百年以后,世人会对你作出何等评价。醉仙楼虽只有一座,但黄家家业却有万千,若皆按此策布局,化整为散洒落民间,不出数月,黄家之富不单只丝毫无损必将还膨胀十倍百倍不止!届时百倍于黄家的财富,则足以鲸吞天下商道,掌握天下民生,帝力也不过如此耳!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黄崎激动得不可抑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墨闲则稍显疑惑似不知所云。此间气氛随着夏寻策出而悄然改变。作为策谋者,夏寻则显得当然淡然,他意味深长地告诫道:“可怕也罢,可爱也罢。风始于青萍之末,算不得创世之举。至于后人如何评价那是后人的事情,我们只活在当下。此策只是雏形,里头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你自行考究的。但,无论如何,取之于民用于民,万民依附于黄家,黄家也因此倚仗万民,此策若能顺利施行,你可是任重而道远。凡事当切记谨慎二字,切记。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做损害百姓利益之事。帐目分明,不得有误,家业不论大小皆要好生经营,切忌不务正业,更忌失信于民。只要做到这几点黄家便能万事无忧,否则黄家必将陷万劫不复,你一定要切记。”

    夏寻说的非常唠叨,就像个小娘子再叮嘱即将远行的丈夫似的。

    然而,黄崎实在太激动,激动的情绪似乎蒙蔽他的眼睛,直接就过滤去了夏寻这番叮嘱。他大力抓着夏寻的肩膀,激动到道:“寻少,此番大恩如同再造,黄家必将鞍前马后。上兵伐谋,贵在神速,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爹爹打点此事。”

    “诶!”

    黄崎话说完,都没等夏寻开口有话,撒腿就跑向了下楼的吊梯。

    夏寻在后头是喊都喊不回来。也由此可见,得此一策的黄崎已然控制不住分寸。

    看着黄崎狂喜而去的背影,墨闲冷冷道:“我感觉你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哗…”

    醍醐倒酒,小泯一口。

    同样看着黄崎的背影,夏寻无奈摇摇头,笑着:“风谷刀宗、京都黄家、黄氏宗亲,这些人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的身上,负担毕竟太重,得意忘形也是在所难免。那种感觉,我能体会。”

    墨闲含糊道:“但愿如此。”

    “但愿…”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卷帘神将

    一策鬼谋家天下,

    人间颠覆皇商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生不见,死无名。

    谁知祸起于今朝?

    黄崎亢奋离去,墨闲、夏寻相继入厢房与众人轻饮。

    人走廊空,剩一桌瓜子两只茶杯,还有一地的白瓷渣子。

    环视千里,汜水如龙,通体黝黑深藏繁城,北塔南楼西山中殿,一衣带水遥遥相望。百姓熄灯,更夫鸣锣,夜深。

    月明明,暗呈悲色。

    繁星耀,有凌云志。

    于今夜之事而言,不得不说墨闲的远见是少有的超过了夏寻。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纵使能伏谋人间,算尽天机,夏寻却始终算不尽人的心思。以至于差一丝距千里,一步行错,步步皆错。待许多年以后,当手掌苍生命脉,足以抗衡无上皇权的黄家选择在站夏寻对立面时,他也曾痛彻心扉地后悔过今日所做的一切。

    可是,那时候才后悔,却已太迟。

    当然,这是后话,当下还远不足以为道。

    当夜,黄崎在夏寻的要求下,连夜命人以铂金镀玄铁打造了七副华棺,华棺于四更制成,五更天时在夏寻、夏侯等人的簇拥下,低调地送葬于城南西郊大鲤湖边。大鲤湖坐北向南,依山傍水,遥望千里江河,也算是一处上好的风水地。在拜别逝者以后,众人回归相国,点高香焚红钱挂白纸,请来工匠铸牌位,买来祭品摆祭台,尔再无动静。

    动静…

    动如雷震,静若处子。

    锋芒内敛,含沧海于城府。

    不动则以,动则惊世。

    这,便是京都人对夏寻一伙人的评价。

    而现在,他们又像乌龟一般把脖子四肢都缩回了壳里,卧伏在相国寺内一动不动。是酝酿雷霆的潜伏,还是过眼云烟的隐忍,暂无人可知,亦少人猜测。

    翌日,正当人们拿起昨日赌局品味于街头巷尾、台前幕后时,响午时分迎烈日艳阳,两件更为重大的事情,宛如天河崩塌般倾倒落下了长安城。骇浪冲涌,顷刻就把昨日之事淹没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北疆南城,一处未经司天监推演的伏尸断龙地,于云梦泽昨夜晚间,忽然爆发!尸潮凶猛,浩瀚无数,其战力惊人是史无前例。一夜间无尽尸潮横跨近四千里路,长驱直入飞云城。守城官兵猝不及防,能临时组织起军阵对抗的亦少之又少。短短一个时辰内,经尸潮数番攻杀,全城守军皆土崩瓦解,榱栋崩折。三名守城大将皆战死城关,城中太守唯下严令集合剩余残兵死守东门,命文职官员领百姓弃城而逃。遂寅时一刻,无尽尸潮全数攻入飞云,生灵涂炭,全城遭灾,十万守城兵卒皆阵亡,百万居民仅逃出两成不足。寅时一刻,尸潮散出飞云城,化作四路奔涌临近七城三县十四镇。截止至急报送入京都之时,方圆三千里之城郡皆已尸临城下。

    急报入京都,朝堂震惊,百姓哗然!

    皇宫,含凉殿…

    “无尽尸潮?”

    “事发至今已有半日,飞云城摧,生灵涂炭,你们连个数字都无法准确!朕还要你等何用?”

    含凉殿,幽香柔若,龙案升烟,太液池水冰清透彻,抚扇侍女颤颤心惊,匍匐官员瑟瑟发抖。

    “请陛下息怒,飞云距长安一千二百余万里,信鸟来回至少需一个时辰。现战报已至,相信无需多久尸情详细也能传到。”

    “啪!”

    明黄色的清心古训被狠狠砸落在案台之上,捆绳崩碎,纸页散乱。

    连日的坏消息,使得天子雷怒不以,此时更怒目狰狞!

    “一个时辰?飞云城全军覆没也只需一个时辰!你置百姓生死于何物?!”

    “臣,臣…罪该万死。”

    先前回禀的官员被吓得全身都软趴在了地板上。而这个时候,跪在后列地一位红袍文官,从跪拜的官员之列爬了出来,低头匐地说道:“禀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迅速定此乱局。”

    坐案天子沉眉俯眼,看去出列官员,敷衍问道:“闫学士,有何良策?”

    官员速道:“尸祸始于云梦泽,虽尸潮尚不知数,但此地常年有雨多为沼泽,方圆四千里又有宁安、睡虎、潜岳三道横岭围抱,尸潮虽凶数日内断不可能扩散更远。故臣以为,陛下可拟急诏,即命临近城郡守军集结于横岭要道,坚壁清野,把尸潮控制于最小范围。再拜一名能征善战之大将为前锋,率劲旅直驱战地,无需数日方可清缴尸人,平定尸祸。”

    “一派胡言。”

    前者话罢,群臣之中靠上首的一位黑袍五官稍稍抬头,冷冷地盯去话者一眼,不屑斥道:“闫学士学富五车,论文才我等武人固有不及你,但论兵法你还是少言为妙。云梦距南线边疆只有百万里不足,身处边境要地,动一发而牵全身。若遣重兵清缴,前线必然空虚,使南贼有机可乘。且兵法有云,知彼方能不殆,现战况未明,尸潮未确,云梦地势偏僻,城镇之间皆相隔数千里,若贸然派出劲旅深入,遇险则难有援兵可助,轻则受伏,重则覆灭,即便能胜也是惨胜!闫学士如此用兵,简直儿戏!”

    “……”

    武官斥罢,出列文官声色不动,稍稍提起脑袋,惶恐地仰视着坐于龙案上的天子,小心说道:“尹侍郎深懂兵法要领,下关惭愧。”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但下官之策在守不在攻,意在围剿。云梦虽地势荒凉少有人烟,但也必将导致尸潮分散。坚壁清野,如筑水池围而不攻,只需调遣周边城郡百万守军封锁要道即可,无需动用边军天策,更不会导致前线空虚一说。而率军潜入者,则好比捞鱼之勺,也只需大将一名领二十万军足以,无需劳师动众。”

    “哼!可笑!”

    武官被反驳,脸面顿时挂不住了,冷哼一声再斥道:“黄口孺子,大言不惭!闫学士莫不以为此番尸潮只是普通?君不见飞云城守军十万,城民百万,据城死守也不过抵御尸潮一个时辰便全线崩溃?由此可见,此次尸潮之战力足以抵百万悍士!区区大将一名率二十万精兵深入,他们能全身而退便已万幸,又如何能于平定尸祸?”

    文官不让半步,两手抬起正声道:“臣荐一人,可担此大任。”

    “哦?”

    见文官心有成竹的模样,龙案皇袍稍显差异。提手止下武将后话,问道:“闫学士要举荐何人?”

    “虎奔大将-梅锋。”文官刚劲有力回答。

    “梅锋?”

    匍匐一地的官员闻此人名亦显差异,先前训斥的文官也没再开口,似陷沉思。案上龙袍深思回忆几许,问道:“你说的梅锋,可是月前缴尸立功并运回圣尸的那位虎奔将军?”

    “禀陛下,正是此人。”

    文官回道:“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从军二十载,四十至王者,师从临渊阁大学士,深懂兵法、阵法、战法之要领,且生性谨慎,处事周到,有鬼神不测之谋略。月前,四路虎贲清缴伏尸断龙地,三路皆溃,损兵折将,唯独他一路孤军全胜,由此便可见此人谋略非凡。而且,此时他就驻扎于南坪,而南坪离云梦也仅有百十万里路遥,轻装策马半日便可至。故,臣以为,若此人担任前锋,率二十万虎贲精锐深入云梦,无需多日,前方定能传回捷报。”

    “莎…”

    皇袍起袖,缓缓收拾起散落于案台的纸张,沉思许久。

    堂下清净,待明黄色的清心古训被重新整理,置于案角,这位天子才俯视去堂下众臣,问道:“众卿家意为如何?”

    “……”

    堂上问来,不置可否,堂下气氛变得非常微妙,似有认可文官之策,亦似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但众臣皆无话。

    天子看向先前训斥的武官,再缓问:“尹侍郎,你意下如何啊?”

    武官无多思虑,两手捧简上抬便回道:“臣以为,可以一试。”

    “哦?”

    话锋突转,突兀非常。

    看着这些沉默的官员,龙袍无声翘起一道笑容,隐有鄙夷之色,相当奇怪。

    “既然皆无异议,那就按闫学士之策行事。命梅锋为前锋上将,即刻率二十万虎贲精兵深入云梦,以半月为限,攻克乃还。命云梦泽方圆五万里内所有城郭守军包围横岭大小关口,坚壁清野。”

    “陛下圣明。”

    堂下众臣齐声应旨,龙袍随之挥一挥长袖,敷衍道:“都退下吧。”

    “莎莎…”

    匍匐百官抬手趴地拜下,尔后以膝为脚一点点地跪退出大殿。

    “卷帘留步。”

    “……”

    而正当百官退去半道时,堂上的天子似乎想起什么,又补来一话。百官之中靠后端的一位黑袍官员闻声住脚,缓了缓身子没有多想,逆着退去的官员便又爬回道大殿中央,跪在案下七步外。

    流水潺潺,碧池清澈。

    金瓷玉器皆被殿外投入的阳光铺上金沙,琥珀碧玉、金樽翡翠,在退去的声息里熏陶起肃然的静意。大殿四周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待百官走尽,天子拿起案台笔架上的金龙毛笔,舔墨挥毫许久,却久久不曾在明黄色的稿纸上有所落笔,似在犹豫着什么。

    “起身说话吧。”看着凝聚在笔尖的油润墨汁,天子说道。

    “谢陛下。”

    跪在堂下的武官,应声叩首,如雷如鼓非常苍劲。随着他的身子缓缓站起,方见其相貌是奇特非常。一头红焰长蓬松出纱帽边沿,两只眼睛孔武如灯,极具杀气。半黑半青蓝靛脸,腰束双攒露白藤,手阔如锅糙如老藤。项下悬着一串拳般大小的骷髅,乍眼一看,恰似门神一尊!

    “先前堂下之事,你有何见解?”

    天子随意问来,武官躬身回道:“臣,不敢妄加评论。”

    “唰~”

    举起的金龙毛笔被轻轻放回笔架之上,定眼看着武官,天子道:“你是不敢论呢,还是不想论呀?”

    武官小心翼翼答:“不敢亦不敢想。”

    笑逐颜开,相比起之前的威严,此时案上的天子更显亲和:“好你个卷帘,谨终如始。那朕现在就给你这个胆子让你去想,好好想,若想不到朕便定你个欺君之罪,你看如何?”

    “额…”

    武官颤颤提眉,偷偷看去堂上天子的容颜:“陛下,真要臣说?”

    “大胆说,即便说错朕亦赦你无罪。”

    “那好吧。”

    武官无奈应下,而后思想数息,再开口说道:“臣以为,闫学士所荐之策甚妙,却有越权之嫌。梅峰虽从军二十载,但由于师从临渊,文者入伍根基所限,故至今也仅是虎贲师偏将,官拜六品,最多不过掌兵五万数。而闫学士荐其领二十万精锐深入云梦,便为越权。百官深知其理却不言,是因为祸起云梦荒芜之地,无人能料其深浅,惶恐祸从口出日后受池鱼之殃。而陛下亦深知其理却不点破,是因为陛下有心扶持这位少壮将军,败则抚,胜则赏,大胜则赐其高官厚禄,并借此打压朝中重武轻文之风,平衡朝野。”

    话如雷,苍劲有力。

    这位武官胆子也是够肥的,居然身居庙堂之上天子之前,竟敢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但看堂上天子之面容却不怒反喜,更有些许赞赏之色。

    天子笑起:“卷帘啊卷帘,朕给你胆,你还真敢胆大包天了,居然把朕也说得如此小肚鸡肠。”

    “啪~”

    武将闻言,一下子就被吓得重新跪倒在地,惶恐急道:“陛下心怀穹苍,臣言之有失,罪该万死。”

    “罢,起来吧。”

    天子摆摆手,唤起武官:“你能有此远见,朕也欣慰。”说着,两眼细眯,缓了缓声色,天子再问道:“眼下有一件要事,御林诸将之中唯你能替朕分忧,你可愿意?”

    武官起身,捧手正色道:“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

    天子含唇,酝酿片刻,而后重新拿起置于笔架上的金龙毛笔,再次舔下墨研。

    缓缓说道:“太子还未成器,经醉仙楼惨败,其君心必有所失。上位者忌怒、忌喜、忌莽急,更忌心切,所以数日后国考,朕料他必然还得一败再败。醉仙楼败乃家事无碍,国考若再败便有失国体。故,国考之上,朕命你去助他一臂之力,你意为如何?”

    “额…”

    武官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深思许久,最终还是不得已惶恐道:“陛下,臣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了,若再赴国考,恐怕会被天下人所耻笑呀。”

    “谁让你赴国考了?”天子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武官疑问。

    “呵…”

    笑而不语,深藏气韵,天子抬手提起食墨饱满的金龙毛笔,遒劲落锋,笔走龙蛇,在明黄色的稿纸上,一气呵成写落一字…

    “督。”

    “…”

第三百八十八章 股票发售

    督,监察之意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未起,雨先行。

    雷霆酝九霄,皇命谁能违?

    未时一刻,金銮殿颁布圣旨,拜虎贲大将梅峰为前锋,领六十万虎贲精锐南下云梦。命越溪、宁安、艾山等临近守军集结六百万兵力,封锁飞云城方圆四千里所有关口要道,巡山清野,抑制尸潮蔓延。

    皇城骚乱,谣言纷纷,许多人猜测,这必然又是一起有预谋的警告。

    毕竟太巧合了。

    伏尸断龙地始于那袭青衫,自寿山案起便至今不曾平息,陆续有来。且昨日下午那袭青衫于醉仙楼差点被人坑杀,夜里就出现如此弥天尸祸,即便说是巧合,又有谁能相信呢?只是,他如今身处国都,龟缩在相国寺,朝廷却迟迟不曾拿他问罪,这便让整起事情都显得更扑所迷离。

    是怕他么?

    断然不会,通天塔比天高,何曾怕过人?

    况且,这是京都皇城,皇权无上!

    百思不得其解,千思亦不得。只是,思者并未思考多久,一袭更加凶猛百倍的惊骇巨浪,紧接其后,毫无征兆地便把这些木楞在原地思考问题的人儿,全都给拍飞九霄云外。

    申时初,京都长安,忽然“地震”!

    “驾!”

    地震始于醉仙楼的一纸通告。

    通告张贴,醉仙楼食客皆骇然。

    紧接着,类似的通告陆续出现在了长安城内黄家所有商行门外…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千,终八千里长安的全城轰动!

    “啪!”

    “媳妇!媳妇!”

    “叫叫叫,叫啥叫?!”

    “钱,钱,快把家里的钱全给我!”

    “嘿!你个小样儿,又他娘的去赌了是吧?”

    住城西百花巷的赵财,年近三十,是地地道道的二流子,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仗着自己有些算数的小本事,就成天混斯在赌坊,可十赌九输也不见他赢过几个铜板子,反倒是常常被人拿刀追在屁股后头,满大街地要债。不过,幸亏他生得命好,他娘临死之前还为他讨了门亲事,给他娶了位非同小可的娘子。只要有这位娘子在,那些拿刀追债的债主就只敢把赵财追至百花街,而不敢再往前半步,故他的小命才能保至今日。而今日情景,和往日又何其相似?赵财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踹门入屋,二话不说翻箱倒柜就嚷嚷着要钱。他那非同小可的娘子见状就认定他又去赌了,哪还能容得他如此放肆呀?

    振臂一绷,两眼暴瞪!

    野猪般的身段,水桶般的手腕,乍看宛如山包一座,一把便把赵财抓了起来!

    “哎呦喂…”

    赵财被野猪叼小鸡似的拧在半空。

    似预感到不妙,顿时大急,便赶紧哭丧着脸解释道:“媳妇,你信我,信我!我今儿真没赌,真没赌,真没赌…”

    “没赌?”

    凶悍的妇人狐疑不信,喝问道:“没赌你拿钱做甚?你当我是三岁娃娃,好唬么?!”

    声如擂鼓,咚咚作响,室内物件都被这位夫人的凶悍震得一个摇摇晃晃。

    赵财急忙摆手:“不不不,媳妇,你你听我说,听我说!今天我去百花楼…”

    “啪!”

    “还说没赌!”

    话才出口,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便漂亮响起。

    五只红通通的手指印象是铁烙似的紧接着就印在了赵财的脸上。

    悍妇怒斥:“没赌你去百花楼作甚?是找女人对吗?你别以为老娘我不知道,百花楼那破地方除了赌桌就是女人?”

    “啪啪!”

    说着说着,悍妇越说越来火,怒不可歇,腾出手来就是两巴掌子。

    赵财两手抱头,连连求饶:“媳妇,手下留情啊!”

    “啪啪!”

    “留情?你给我留情了么?”

    “啪啪!”

    “我辛辛苦苦戳面儿做大饼养着你,你倒好!赌也就罢了,现在还给我去嫖!?”

    “啪啪!”

    “媳妇…冤…冤枉呀!”

    彪悍,这妇人真是悍啊。

    一手提人,一手连续十数个耳光打得如鞭炮作响。

    不到数息时间,都快给赵财打成个猪头咯。赵财是真可怜,跑跑不掉,有理说不清,委屈得眼泪都飙了。

    “媳妇…冤…冤枉呀…我没赌,也没去嫖呀…”

    “啪啪啪啪…”

    悍妇似乎很有分寸,知道再打可能就得把人给打死了。

    再打去一轮巴掌子出过一顿火气后,她抬手指着赵财,凶狠逼问道:“说!既然没赌没嫖,那你去百花楼作甚?!”

    赵财哆嗦得厉害,看得出他是真惧这媳妇啊。

    颤抖着嗓子,赵财含着哭腔说出实情:“冤枉啊媳妇,我…我今日确实是想去百花楼过把手瘾来着,但待我去到百花楼时已经进不去了呀。楼门外贴出告示,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便好奇挤过去瞧瞧憋,谁晓得,原来这百花楼是要卖了呀!”

    “呵呵!”

    悍妇听得,顿时豪笑起:“卖得好呀!这种祸害人的地方早就该卖了,省得你小样天天惦记。怎么,你回来讨钱难不成还能去买楼子呀?!”

    “恩恩恩…”

    赵财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就是回来拿银子去买楼子呀。”

    “啧,完了。”

    悍妇被赵财这反应整得一愣,顿时啥火气都没了,连忙伸手探向赵财额头:“该不会这回下重手,把你给打傻了吧?啧啧,哎呦要成傻子了,这得咋整哟…”

    “哎呦!媳妇!”

    赵财伸出一手推开悍妇探来的手掌,着急道:“你别罗嗦了!快给我银子,再迟些就连渣子都买不到拉!我这回是认真的,你把钱给我,我真能做成一笔大买卖呐!”

    “呵,少来吧你。”

    悍妇不以为然,重新抬手指戳着招财鼻头,就当头训斥道:“你也不看看你这穷酸样,就咱家那点碎银子,连人家的砖头都买不着,你还想买楼子?你骗谁呀?我看你不是傻就是疯了!”

    “哎哟,能买!怎么不能买?”

    见自己媳妇不信,赵财就更急了:“媳妇,我跟你说哦。黄家这回可真出大事咯,外头都在传言,他们掌柜是要散财买人心,否则就得灭族啦!那告示上明明白白写着,散财于民,百花楼拆股四十万公售。一股三十两银子,只要咱买了这股额,不论多少,每月都可以在百花楼七成利润中领到红利,我想咱家钱不多但也能买个十来股,这可是条大好财路呀!”

    “股额?这啥玩意?”悍妇不明。

    “哎呦,这玩意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总之你把银子给我,我保准给你赚大钱!”赵财也懒得解释太多。

    悍妇仍不相信,狐疑地深深打量去赵财:“哼,无奸不商,那黄家有这么好心?莫不是想骗了咱们银子就跑路吧?”

    “哎…他们哪能呀?”赵财显得颇不耐烦,但介于自己媳妇的淫威也只好耐心把话说去“他们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偌大一座百花楼在那压着,他能跑哪去嘛。而且买他股额的人又不是咱一家,我去的时候,东城慕容家,东方家,甚至户部金部司的官员都在那抢着了,咱也不怕他们赖账,他们若敢赖,那可是杀头的罪呀!”

    “……”

    赵财说的认真。

    悍妇听去,已然信去几分。

    可能是赵财往日劣迹斑斑的缘故,她心中仍是不敢全信。

    悍妇豆大眼珠眯成小沙,继续旬疑着细问去:“咱们买他一股,每月能分得多少银子?又有多长期限呀?”

    见得有苗头现,赵财顿时一喜,想了想,速道:“能分多少银子现在还不好说,但我听那金部司查账的小吏讲,上个月百花楼的账目收入是七千金,若按这算来咱们买一股每月少说也能拿到一两六掉钱的银子,一年下来将近就是二十两,两年就能翻本。最重要这股额是没期限的,只是要那百花楼不关门,咱们每个月动能有红利分账。如此一来,利上滚利,若我们把分红的银子再往里买股,年年滚利,不用十年咱们都能住上大院子享福咯!如果我们把日后赚来的银子都放去里头,那十年后咱们就得飞黄腾达啦!”

    赵财越说越激动,而听到这里,悍妇也终于忍不住动心了:“你确定能有这等好事?”

    “哎哟。”

    赵财不耐烦地抬手起誓:“我发誓,此事千真万确。媳妇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咱赶紧吧,迟了可就连汤都喝不上啦!现在那楼子里都是人,我怕没多久股额都被人抢光咯!”

    “啪…”

    “乒噹噹…”

    心中已有盘算,悍妇没再多话,猛地一甩手就把赵财像包袱般丢在地上。尔后自个就像只发情的野猪般冲入房间。只见里头发出一声碎瓦声响,悍妇便从房间抱出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麻布包裹。二话不说,随手往地上一捞,把赵财扛在肩上,化作一颗轰隆隆的滚石,奔出了茅屋…

    世事奇妙。

    百花巷子里的趣事并非个例。

    此时此刻,八千里京都城内几乎每门每户都发生着类似的情景。

    知情者惊慌失措,跑马过市,不知情者迷迷惑惑,乍然惊醒。整一座京都城,几乎已经没人在做别的事情了,商者罢市,农民弃镰,渔夫上岸,娼妓谢帘,几乎所有人都在掏尽家底,争先恐后地赶往最近处的黄家产业。就连许多赴京赶考的年轻才俊,也都忍不住拿出大半盘缠,挤入人群,喝着嗓门买上些许票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成利润,不足以为道。

    五成利润,便有人会为其铤而走险。

    若有一倍利润,则可使人践踏世间一切章法。

    而万世不竭的财源,则足以让任何人都为其而疯狂!

    或许,就连此时龟缩在大相国寺的始作俑者也不曾料到,自己一策商谋的施行,居然会在短短个把时辰之内便将八千里长安撼动如斯。谋者行商,实在可怕,可怕就在于谋者没有钱财的概念,而低估了暴利二字字对人性贪婪的魔力。以至于,一场几乎灭绝人性的灾难,自此揭开第一道序幕…

第三百八十九章 金部奇才(1)

    城东,户部,金部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声鼎沸,沸如滚水。

    算盘脆响连成噼里啪啦的一片,一本本计算入册的账本被收归上首。穿行人影,来来往往,急急忙忙,仓促之情形更胜昨日之忙碌。而今日之事则更胜昨日百十万千。昨日之惊世豪赌,被摆上台面的钱财,连金部司的算者亦穷极一生而不能见识。而今日黄家之策略,则更是商道千年从未有过。

    那是一种几乎颠覆人们思维的格局转变…

    天下富甲,散财天下。

    万民蜂拥,抢购万世财源。

    “黄家售南城富贵食街七成,散一百十四万股,股价三金,共计三百四十二万两黄金,入税收十六万七千三百两黄金。”

    “黄家售东城精铁庄七成,散六万股,股价四十银,共计二百四十万两白银,入税十八万三千三百两白银。”

    “黄家售南城淳颖酒庄七成…”

    “黄家售西城金花绸缎庄七成…”

    “……”

    上首,五张案台,入座四人,空下一位。

    若果,说如今世上谁最能体会天下富甲黄家之恐怖,那就非此间四人莫属。作为掌控大唐国库五把钥匙的五位金部司正其四,今日他们在短短两时辰内所过眼的账目,堪比大唐北疆近十年的税赋收入。虽比起昨日的惊世豪赌差距甚远,但赌局只是赌局,有输有赢,无尽财物归于一桌过眼云烟。而如今,黄家可是真的在一点点地割肉啊!

    “居然把醉仙楼都平价抛售…”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呀?”

    “也不算是都抛售,他们还留了一成分子,而且这些产业虽名义上易主,可真正的经营权依旧掌控黄家手里的。”

    “即便如此,也差别不远矣呐。”

    “一成自留,九成散卖,利润便摊薄九成。这无异于把财路生生让出,让自己做一个打理掌柜,净帮别人收钱而已。老朽为在朝官数十载,打理金部司也有二十年,见得商贾奸贩无数,可从未见过如此荒唐手段的。真太蹊跷,太蹊跷了。所谓无奸不商,这黄家怎会如此胡作非为呢?”

    “难道他们真的怕了?”

    “谁知道呀…”

    一人问罢,坐右首的红袍老官员放下书册,扫眼其余三位同僚,深切道:“我想,恐怕真是如此。黄家老祖比我年长六十有余,早已到知天命的年纪。而且当年一战他曾受天雷加身,纵是圣人也恐留有隐疾,时日无多矣。加之昨日赌局,太子虽惨败,但却让黄家闻风丧胆,深知老祖归天,黄家再无圣人庇佑时必将承受朝廷清算之理。故此,早早散财买得人心,待日后遭灾时能有所把持,让朝廷忌惮三分,不敢对其斩草除根。这也确实算得上上之策。可是,我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了呢…啧…”

    “莎莎…”

    坐后侧的中年官员站起身,走过两步,帮着老官员把凌乱的书册整理起来,归于案台。然后又倒来杯温水,恭敬道:“老师万事有序,总逃脱不了方圆规矩。咱慢慢思索不急于一时,您先歇会儿吧。”

    “哎…”

    老官员忧心长叹,伸手接过茶水,细泯几口,无奈道:“世载呀,此事不得不急啊。天下攘攘,商人逐利,黄家如此作为必然深藏玄机。我们主持一国财脉,护百姓生养,倘若有所不慎被人利用或算计,其后果便不堪设想呀。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现今柳老病倒,我若不再费点脑筋,恐怕就真得受制于人了呀!”

    “哈哈!咳咳…”

    老官员刚说完,一声残喘之笑伴随着咳嗽忽然从殿外传来。

    随声看去…

    笑者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急火攻心,被气得吐血倒地的那名金部司老官员。

    一日不见,他苍老了许多。两鬓生白发,驼背弯腰,尽显病态。连走路都踉踉跄跄,摇摇欲坠,感觉风儿稍大些便能把他给吹倒。一位着素色长衫扎青衣带的白净后生搀扶着他,由正殿外蹒跚走入大殿。

    “哈哈,我就说没了老夫,你等必然劳神不是。哈哈…咳咳…”

    “哎哟,柳老你怎么来了?”

    上首四位红袍官员见状,赶紧起身前去搀扶把其迎至堂上安坐下来。

    先前说话的中年官员无不担忧地说道:“柳老,您这是糊涂呀。傅太医千般叮嘱,您气血逆行,伤及心肺,必须要在家静养半月方能下榻,您这…这怎么就又过来了呢?”

    “无碍,无碍。”

    被几位官员簇拥着,柳老和笑着摆摆手:“我这身子我知道,都年少时劳累过度留下的旧疾,不碍事。即便风浪再大些,我也能再熬几年命,你等无须小题大作。”说着,柳老话风稍转,变得决然:“况且,老夫身为朝廷命官,食大唐俸禄半生,陛与黄家也斗上了半生。如今出了这等事情,我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可是…”

    “别可是,都把卷宗给我呈上来。”

    柳老大手一挥止话,可真是一副铁骨铮铮啊。

    虽病态严重,但语气坚决,大有一副死也要死在金部司的决然。旁人见状暗生敬佩,没敢再多劝,中年官员也只好顺着柳老的意思,走下几步从案台上把先前批越过的重要书卷呈到他手上。

    “柳老您好生些,莫太劳气了。”

    “我自有分寸。”

    柳老接过书卷,脸色徒然正肃起来,遂细细翻阅。

    在柳老阅卷的同时,中年官员也在一旁概括地解述着。

    “今申时初,黄家于京都多处产业,同时张贴告示。大同小异皆是要拆分散卖其产业。大至醉仙楼,小至打铁铺面,共六千六百七十一处,全数拆散成细末股额,售卖于市面。凡持股者,每月中旬,皆可凭股票于黄家钱庄领取当月七成纯利份额。并且黄家许诺,于每年年关核算后,还会再拿出七成总利进行年度分红。如此类推,百年不变,永世不竭。”

    “哼,无奸不商,天下间哪有如此好事?”

    阅卷的柳老冷嗤之以鼻,哼一声,问道:“其股额售价如何?”

    另一位官员走前一步,躬身道:“下官已核实过大部分,并未发现异常,所有股额皆在合理范围之内。而且,其中六百余处店面股额售价,甚至还略低于市价,非常蹊跷。”

    柳老看着宗卷,稍稍皱起眉头:“持股者的赢利点算过了么?”

    “都算了。”

    官员回话同时转身从自己的案台上拿过一卷长册,小心摊开在柳老的案台上,接着细致道:“柳老您瞧,下官已经核算七百余处,以城北太祖庙的黄氏绸缎庄为例。黄家以每股十二两银子,共计四十万股出售此庄九成额度,总额约为四百八十万两银。经复查核算,太祖庙的黄氏绸缎庄,往上三个月的盈利为二十万银上下,若以此分红每股每月皆可分利四百余钱,持股者只需两年即可收回本金,若持续投入更可形成数倍盈利。如此盈利,堪称布施天下之壮举啊,可不是什么小买卖啊。”

    官员说得颇为详细,柳老听得眉头更深数分。

    作为金部司资历最老的司正,数十年来他阅商无数,何等诡诈的商谋都不曾逃得出他的法眼,但他却从未见过眼下黄家的如此无稽之手段。商人逐利,更甚于命,更何况天下富甲之黄家?若无那敢吞天的贪婪之心,黄家又怎可在百数年间,就成为了大唐商道的庞然大物?所以,无论如何,柳老是怎也不相信一介铜臭商人会因贪生而散财,更不会有所谓的怜悯天下之心。

    如果有,那就是放屁!

    “你确定没算错?”柳老狐疑问。

    官员肯定答:“一定没错,下官已与中堂算师核算数回。”

    柳老细致地想了想,抬头看去对话官员:“他们有没有可能从行当利润上动手脚?更甚至把账目做亏损?这样一来,下头持股的百姓也就只能蒙在鼓里了。”

    官员见柳老抬头,急忙蹲下身子,回道:“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买卖明细皆有账目入册,盈利多少大致都能一目了然,不纯在掺假。况且,此番黄家除了公开售股以外,九成中的两成都是预先售卖给城内各豪门世家,这些人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倘若黄家敢掺猫腻,他们必然也不会客气。其中要害,黄家的掌柜必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啧。”

    愁容不减,愈发深陷,柳老总感觉事情不对劲,但就是品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先说话的中年官员接着也蹲下了身子,他小心问道:“柳老,我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看去中年官员,柳老点点头:“你说吧。”

    中年官员遂面呈正色,严肃低声道:“黄家这块肥肉,咱们金部司可是盯了二十年的。此次恰逢他们遭灾被迫散财之机。学生以为…”说话同时,中年官员起手成掌,狠狠做出一个劈刀的架势“咱大可以趁他病拿他命,把他给一口吃掉!他不是要拆家散财么?那好,只要核算无误有利可图,他们散多少我们就派人吃多少,以大唐倾国之财富,一鼓作气把他们全数吃到肚子里!如此一来,黄家所有财路,便牢牢掌控在朝廷手里,再无翻身次日!我们也能一劳永逸。”

    “万万不可。”

    “放肆!”

    中年官员狠色话罢,一道稍显生涩的嗓音随之响起,紧接着训斥之声也响起了。

    话者出人意料,并非此间官员,而是搀扶柳老前来那位白净后生。而训斥者,则正是柳老。他狠狠地盯着后生,斥道:“此间乃朝廷机密要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闭上你的嘴巴!”

    “哦…”

    白净后生似乎很怕自己这位长辈,被训斥一句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怯怯埋下了脑门。

    中年官员见状,赶紧摆手道:“柳老您这就严重了,此间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并无外人。而且小岩子也不是什么外人嘛,天天出入咱金部司,都快成咱们这的小吏官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个性,说几句话又有何妨嘛?”

    见有人搭腔,被称位柳岩的后生即刻有了些胆气,愤愤不平地嘀咕着:“就是,我不提醒你们,你们都得进坑咯!你还兄我!”

    “你还敢说!信不信我抽你!”

    “诶,柳老别急。”

    柳老训斥再起,正要抬手扇之,此间另一位较为年长的老官员则似乎闻到了些许味儿,连忙伸手拦下了柳老揍人的架势,同时狐疑地看着白净的柳岩,笑问道:“小岩子,你刚说啥?你说我们都得进坑?”

    “对呀,进大坑。”

    “莎…”

第三百九十章 金部奇才(2)

    “对呀,进大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莎…”

    柳老推开老官员拦来的手掌,缓下些许怒气:“宗达,你别管他。他就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儿,懂得啥阴谋诡计的?来,我们自己谈我们的。”

    “不不不,此言差矣。”

    老官员摆摆手,玩笑说起:“柳老,您不常跟下头的人说嘛,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怎么今儿到了小岩子头上,你就摆起官架子来咯?后生可畏呀,比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有眼光。你看昨日醉仙楼的夏寻,也不过十七八岁和小岩子一般年纪,那一手踟躇算计可堪比天人呀。或许小岩子也能道出些能耐呢?”

    柳老也摆摆手,叹息道:“比不得。夏寻承北方那位的大谋,我家这小子比不得比不得。”

    老官员又再次拦下柳老的手,笑道:“比不比得,还得比过才知道。人家话都没说,你就说比不得,那算什么道理?你就让小岩子说道一番又何妨,即便说错了咱们关起门来一笑了之便是,无妨无妨。”

    柳老见老官员说得苦口婆心,不悦之色随之缓下许多。

    想了想,或许觉得旁人言之有理,柳老稍稍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肃声问道:“有想法?”

    “嘻嘻…”

    柳岩狡诈笑起,腼腆地把手饶上后脑勺,笑道:“那肯定有呀。”

    “哼!”见自己孙子的得意样,柳老顿时又是不悦了,一巴掌拍去他的大腿根,斥喝道:“我天天教导你这小子喜怒不成于色,你咋就听不进去呢?有想法就赶紧说,若说得不好,你就给我自觉滚出去!”

    “嘻嘻…”

    狡笑更显欠揍,是得逞的味道。

    但柳岩也算有些教养,知道此处不是他能随意放肆的地方。又或者说,现在还不是他能放肆的时候。柳岩走出两步,来到五位堂上官员的下首位,深深拜下一礼。一拜之后,白净顽皮的脸容突然正肃,酝酿片刻以后他方才伸起一手,涛涛说起:“季叔先前所言,小侄万万不敢苟同。京都黄家立业数百年,根基之深如同参天之大树,世人只见其枝繁叶茂遮掩我朝东西北三域,纵横六千余万里,却不见其深藏黄土之下的盘根早已根深蒂固于大唐川河。

    而今日之事,外表看似黄家受昨日赌局所惊恐,而散尽家财,明哲保身。但小侄以为,实则不然。所谓烂船还有三根钉,何况黄家如此庞然大物又有圣人庇护,以他们数百年积攒的能量与人脉足可无忌于世间大多数规则。纵使万不得已,要鱼死网破,我朝也必将因其而伤筋劳骨。所以,他们此番作为必深藏玄机。而小侄认为,其目的应该有二,一轻一重。轻者,化整为散。把庞然家业隐于江湖市井乃至朝堂,使之有朝一日我朝清算之时,而无从下手。重者,鲸吞万里。黄家虽散卖家产,但行当的经营权仍掌控在他们手里,无人可以动摇。这看似自绝财路,实则却恰恰相反,因为只要商权在握,黄家便能寸土不失,倘若京都事成之后,他们再以同样的方式散卖去天下产业。那短短数月之内,黄家之财就能翻数倍之多。而数倍于黄家的财富,则足以让原本庞然的黄家成为真正的瀚海之物。

    季叔想以国库之力,鲸吞黄家瀚海之躯。小侄先不论国库当下存储几何,能否吃得下这片瀚海。小侄且论如今外头那些已视黄家股额如全家性命的黎民百姓,你倘若敢断他们财路,他们就敢拿起柴刀杀入金部司和你们拼命。民心动摇,国体不安,如此大罪谁能承受?纵退一步,当今天子不降罪,金部司也万幸吃下黄家全数产业。倘若我是黄家家主,我就会即令天下黄氏掌房消极待客,涣散作业,甚至停工罢业,不买不卖。如此一来,不出半月这些散出的黄氏产业就会全数崩塌,沦为废墟!届时,金部司掏空国库所吞噬的一切财路,便都会化为乌有,成为发臭的尸首。而黄家则可以利用售股的钱财,重新建立起新的工坊、食府、酒肆、布行,黄家依旧还是那个黄家,丝毫无损,完好如初。此消彼长之下,国库亏空,官者不能食禄,兵者无俸可领,朝纲必乱,军心必溃,大唐山河危急存亡,诸位金部司的叔伯必将受满门抄斩!”

    “好了,我讲完了。”

    “……”

    “哟,你们不会被吓傻了吧?”

    “……”

    气势如洪,飞流直下,赫然而止。

    悄然无声之后,唯隔壁侧殿的算盘碎碎轻响。

    柳岩奇才也,若夏寻在此间必然会如此感叹一番。

    少年长语,脉络清晰,恍如春雨挥洒绵绵不绝。终话止,堂上五位官员皆像见鬼一般大瞪着眼睛,惶恐地看着还沉醉于得意之中的白净少年,不言不语。少年或是少不更事,全然没把眼下怪异的气氛当回事,依旧嬉皮笑脸。

    “柳老。”

    “啊?”

    较为年长的老官员生硬地戳了戳柳老的肩膀,硬生生地问道:“这是您说的乳臭未干?”

    “这…”

    此时,柳老也已经看不透了。

    他虽深知自己孙子才思敏捷,是有谋算之大才,可毕竟还年少不是?他生来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自幼被家中长辈视为掌上明珠,故平日里柳老都以训导约束为主,不曾给予他抒发主见的空间,怕的就是他少年得志,不懂得进退。可谁晓得,今日无意间放纵一回,这小子却如展翅之大鹏,脱缰之野马,出鞘之宝剑,霎时锋芒毕露!别人想到的他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而且还把要害关键、情理来由、深浅图谋,全都一一参透,如此之大才,是生生让在座几位官员也自愧不如呀。

    一时间,柳老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了。

    柳老无话,最先说话的中年官员逐渐晃过神来,随之就被自己先前的鲁莽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伸手用衣袖擦过额头,他颤声问道:“那…那你以为眼下事情该如何处理方为妥当?”

    “嘻嘻…”柳岩故作深沉,顽皮笑起,笑而不语。

    见柳岩不话,中年官员倒有些着急了,催促道:“小岩子,你倒是说呀,这事如何处理哇。”

    “嘻嘻…”

    柳岩依旧是一副欠揍的嬉皮笑脸,两手环抱于怀,饶有顽色道:“说可以说,但我帮你们这个大忙,你们该如何谢我呀?”

    “啪!”

    “放肆!”

    柳老顿时怒起,大力一拍桌子,斥喝骂道:“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你欠抽是吧?!”

    柳老凶狠,柳岩闻言顿时被吓得缩着脖子远远地退到了一边角落,但他依旧不服输,颤抖着嗓子仍倔强道:“你想干嘛,老是打打打,要打死我,我看你们还有啥法子应付黄家!”

    “混帐,还敢辩驳,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世载,把我的教鞭拿来!”

    “柳老莫动气,莫动气…”

    好笑,是真的又气又笑。

    眼看着好端端的一番推演论算,眨眼间就要变成姥爷揍孙的戏码,几位在场官员眼睛都看傻愣了。起来几人,急忙安抚去柳老的情绪,生怕是他又要被气吐血咯。

    而中年官员则像哄娃娃似的哄去柳岩,柔声问去:“小岩子呀,那你想季叔如何谢你呀?”

    柳岩一听,便知有戏。

    贼溜溜的眼珠看去柳老,胆怯地硬声道:“让我爷爷以后都不准打我!”

    “额…”

    众官一愣,是不曾想柳岩闹这么一出,居然就提了这么个小孩子才会提的要求,但由此也不难看得,柳老平日对自己小孙子的管教是如何严苛的,否则哪能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吓得如斯胆颤心惊的呀?

    然,柳老听得却更怒。

    随手抓起把角尺就指着柳岩,怒斥道:“岂有此理!你翅膀硬了是吧?我打你是为你好,你还不让人管了是吧?”

    “管管管,哪有你这管人哒?动不动就打人!”

    “我是你爷爷我怎么不能打?”

    “那你打吧,反正你不答应,我今儿打死都不给你们讲!你自个掂量吧!”

    “气煞我也,你竟敢威胁我!”

    “柳老息怒!”

    柳老怒不可遏,柳岩抗争到底,在座官员瞧着正肃严明的局面被这两爷孙生生掰到胡闹的边缘,尴尬好笑之中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年官员算力虽不咋的,但人情世故倒是很有一套。

    他思虑半响,转身哈腰,便小心地提醒向柳老,道:“柳老,事涉江山社稷可不容迟疑啊。小岩子确实又大能耐,您看要不先应下他的要求,待会他若说得不好,您再罚他便也不迟。趟若他说得好,这可是大功一件呀。人生在世能有孙如此,旁人妒忌都来不及,您又何须再以棍棒管教呀?您说是这理不?”

    “……”

    老眉深陷,抿嘴眯眼。

    显然,柳老心中也是有所纠结的。

    柳老难得地渐平下心来,细想了想中年官员的话,似乎觉得也确有那么几分道理。沉默片刻之后,他便退去一步,狠狠瞪着柳岩,威胁道:“倘若你不能说出个道来,今日你爹来了也甭想救你。哼!”

    “嘻。”

    “一言为定?”

    “哼!一言为定。”

    “嘻嘻,算您还识相,要不然呀,你们这回肯定吃不了兜子走咯!”

    “少废话!”

第三百九十一章 金部奇才(3)

    “……”

    诈笑起,有奸计得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场的官员,打心底里便闻到了一股上当的味儿。

    但不容旁人再有话说,柳岩慌怕自己爷爷会反悔似得,赶紧小跑回堂下,恭恭敬敬地朝着堂上众官再躬身行下一礼。

    重新整理起肃色,正式阐述道:“诸位叔伯莫怪小侄危言耸听。黄家此计,确实非同小可。行谋格局之大,图谋要害至深,已远非普通商者谋略可以比拟,更像是有人想借商道而行圈养苍生之举,可堪空前绝后。无论放于哪朝哪代,都是肆意妄为至极。故,小侄以为,金部司当务之急,应施三令以制衡。”

    说着,柳岩举步走去堂上。

    于案台取来毛笔沾墨,在案上稿纸写下一个“监”字。

    “一令为监,金部司可联合刑部、大理寺上请皇命,以监察之名介入黄家售股之事。监其产业每月收支、上缴赋税、用人调度等明细,以防范其监守自盗。察其经营参差,行当兴颓。盈利也罢,若有亏损或显颓势则勒令其整改,若整改不善,行当连续亏损数月,金部司则可以经营不善之名勒令黄家交出其经营权,代为掌管。百姓只为求财,对此绝不会有疑议。如此一来,金部司不只可安得持股人心,更能不给费吹灰之力,拿下金家一道财路。当然咯,监察官员之俸禄,还得让黄家来付,毕竟我们在给他们办事嘛。”

    “高!”

    “真高呀…”

    一令出,堂上五人顿惊起,赞不绝口。

    “那…那第二令呢?”

    提笔沾墨,柳岩在稿纸上再写下一字“制”。

    “二令为制。京都黄家,天下富甲,其财路被商道中人视为通天之道,由此可见其利润之丰厚。如今,黄家初售股额便以引起如此轰动,若等到下月中旬,第一批持股者收获红利时,尝到甜头的人便会为之疯狂,不曾购股或购股少者更会为之痛心疾首。贪婪,随之就会无限膨胀。届时,纵使黄家产业遍布天下,股额散成沧海之水,亦不够天下人分而食之。贱买贵卖,贵买待价,奇货可居必然就会导致供不应求之行情,黄家股价无需自提,哄抢之百姓便能把其抬起数倍甚至数十倍!低本之利,两年可赢,高本之利,百年难收。股价高了,持股者的盈利点便会稀薄,风险也就会大大增加,当股价被哄抬至三十倍时,最后一批购股者便将会沦为再无利可图之奴役,百世不得翻身。所以,金部司务必要在黄家股价被百姓哄抬起来之前施以先手,以户部之名颁政,强行制定股额可控之涨幅,若出现十倍增幅则强行制止其行当股额交易,若有违者当处以劳刑而以儆效尤。”

    “啧!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理呢?”

    “恩,小侄儿在理呀…”

    “人心贪婪,有如此财道为本,纵使股价抬至数十倍也不见得能止住人的贪心呀。”

    “对,没错…”

    老官员话,旁边几位官员沉沉点头,表意同意。而柳岩则得意笑起:“哄抬股价只是小事,怕就怕黄家会从中作梗,自编自导演一出瞒天大戏。若是他们把股价压在手里,低吃高抛,左手倒右手,到最后蒙在鼓里的百姓,便会全数成为他们圈养的羔羊!”

    “哼!他敢!”

    听得此话,柳老当即怒气,把角尺狠狠拍落案台,厚厚一沓稿纸生生被他劈成两半。

    “我大唐官府可不是吃素的,他若敢如此肆意妄为,我便能上奏朝廷,请兵镇压!”

    “呵…”

    柳岩呵呵一笑:“现在百姓都尚有理智,他当然不敢如此狼子野心。但当百姓被利欲熏心时候,他们又有何不敢?股票增值,价比黄金,于手里攒着票的小百姓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左手倒右手,全是他黄家关起门来的龌龊手段。假象在前,利大于天,旁人根本不可能察觉。您就是带着百万大军前去,也没理由动人家一根手指头。所以,金部司还要把一切防范于未然才行呀。”

    说着,柳岩再次落笔,在稿纸上写下一字“禁”。

    正色道:“三令为禁,上请皇令,以金部司为首,刑部锦衣为辅,共同设立财监司。负责监督黄家一举一动,禁止一切与黄家相关联人员参与散股之买卖,禁止其以高价抛售手中股额,若有违者入狱论罪。”

    此话说完,柳岩放下毛笔站起身来,一手挽后腰,一手舒坦摊开,得意笑道:“如此三令,可定大局,诸位叔伯以为如何?”

    “……”

    众人深思,钦色难掩。

    无需多言也能看出,他们是被眼下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给深深折服了。黄家事发至今不过三时辰,一切端倪仅处于苗头初显,有的甚至连影子都没。但柳岩却无需理据,空凭几张卷宗及满腹学识,便能从中推断出如此巨大的信息。这不单止,而且还给出三道直击要害的破解法门。如此恐怖之心算,纵使几位为官多年算道长者,也不得不为之汗颜。

    “柳老…”

    “啊?”

    “我…我想鬼谋之后也不过如此吧?”

    禁忌般的二字不经意间被老官员脱口而出,场间另外四人顿时神色为之一阵。

    柳老连忙摆手,严肃道:“文远,有些话可不当我们讲的。”

    老官员也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但并未太过于忌惮,伏下些许身子激动道:“我意思是,小岩子乃惊世璞玉啊,了不起了不起呀。”

    柳老在摆摆手,蔑视去柳岩一眼:“哼,你可别赞他。这小子可揍可贬就是不可以赞,一赞就翘起尾巴了。”

    “切…”

    柳岩听得此话便不乐意了,果真当即就翘起尾巴,趾高气昂道:“说得好还赞不得?呵,若人人都像您这般,以大欺小,倚老卖老,啥惊世璞玉都得被您给埋没咯。”

    “混帐东西!”

    “啪!”

    角尺怒劈,案上稿纸即断四半,飘散落地,柳老怒斥:“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能上得台面吗?想当年你文员伯伯拟三政六策平定南都通货时,你还在吃奶呢!你以为你几斤几两呀?若还敢造次,我定让你好看!”

    “诶…”

    老官员闻言,顿时惭愧起,急忙安抚去:“柳老您就别笑话我了,我那三政六策定的只是南都贞家,哪能和小岩子如今的三令相提并论啊?”

    “哼,我说比得就比得!”柳老怒目转向老官员。

    “呵呵,你就嘴硬吧…”

    柳岩很不服气,两手挽背,昂首挺胸,反驳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您嘴硬也没用。我这三令监、制、禁乃擒龙之网。三令齐下,监其体肤,制其咽喉,禁其手脚,黄家纵使有翻天之能耐也不过是我瓮中之鳖。除非他能百世兴旺,一丝不错,否则错一丝我三令便能噬一寸,锢一分。无需十年,富甲黄家便是朝廷掌中玩物。如此倾世之功劳,谁敢并论?还比不得?切…”

    “混帐!”

    “啪!”

    “啊!你不是说好不打我的吗?”

    “老夫曾几何时说过,何人为证?我打死你个兔崽子!”

    “啪啪啪!”

    “啊!季叔救我…啊!文远伯伯救命啊…”

    “啪啪…”

    怒火集聚角尺,藤条闷上猪肉。

    姥爷追着小孙飞奔,乍一看还真不像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众人看之汗颜,但却再无人阻拦此出爷揍孙的戏码上演。因为,他们大概也知道柳老为何要如此管教自己的宝贝孙儿了。从最后几句话可以看出,柳岩此子确实太过于桀骜。皇城京都乃天子脚下,才学仅是其次,重在人情世故。若非多得柳老常年的棍棒打磨,柳岩纵为惊世璞玉,如此目中无人,恃才傲物之品性,恐怕早就得横死街头了。

    只不过,话说回来。

    大鹏展翅,横绝四海。羽翼若就,俯瞰九州。柳岩今日所展现之才智,也确实让堂上几位官员为之倾倒膜拜。他们毫不怀疑,此子日后的作为,定然能惊艳于世人,毕竟他如今才十六岁,待他心智成熟,又有谁能遮掩他的光芒?

    “如此算谋,他足以与那夏寻一角长短。”

    “还差许多…”

    “差了什么?”

    “城府…”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唐国考

    人声鼎沸,争锋四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家变革,百姓蜂拥。

    人间商道,惶惶不安。

    一场看不见的血战,硝烟正浓。

    翌日,恰如金部司某少年所言。黄家自京都事起后,大唐东西北三域,纵横六千万里,所有黄氏名下产业皆散为若干细股,相继倾销于市面。

    大唐山河,举国沸腾。无论富足与平穷,市井百姓还门府豪商,乃至路边乞丐,无不掏尽家财,挖空心思,挤破脑袋也要购得一两张可领百世红利的票子。实在没钱的便伸手借向亲戚好友,实在借不到的偷盗抢劫,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一时间,黄家之票堪比乱世之黄金,大唐各地纷纷因票而生事端。街头巷尾,酒前饭后,谈的都只有一个“票”字,而云梦尸祸之事却深深淹没在了人们的浮躁之中,极少有人再谈论。

    第三日朝早,京都金銮颁布财政新律,户部新设财政司,刑部立安禄寺,各地城郡守军调配兵卒组建监察使。这也意味,大唐朝廷正式以皇权介入天下商道之争。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

    处身于变革核心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间,他们将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何等巨变。不是眼光不够,而这场变革涉及之广阔,脉络之复杂,盘根之错节,纵使始作俑者也不曾完全参悟,而旁人又如何能演算得了?富甲黄家不能,金部司那位天才少年也不能。他虽似已参透所有玄机,却仍缺少深究的城府,所以始终只能算其然,谋其所以然,而不能破其自然而然。故,无论朝堂江湖、市井商场,如今的人们都只能看到拓印在一张张票子后的不竭财源,而看不见隐藏财源之下的那汹涌暗流犹如深海巨兽。

    它名贪婪。

    它以人性所有阴暗恶根为食。

    它会一步步地吞噬去凡人的理性,当理性溟灭至最后一夕。幻彩褪色,人间泡影,这个世界便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洗礼!

    当然,这只是后话的后话。

    方启二十一年,

    四月十七日阴。

    晨雨绵绵,止于晨后。

    檐角凝珠,垂而不落。

    贩夫走卒行色匆匆往来于街巷,湿漉漉的水露清洗去八千里路,碧绿的石砖,嫣红的灯笼,淼淼炊烟,青翠嫩芽,都让早晨的长安显得格外清新。

    大相国寺,晨光初照。

    晨钟初响,余音绕梁。

    相国寺里的和尚们尽数早课于前院各殿,朗朗清脆的读经声,从窗户、门口、壁缝传出来,在偌大的寺庙里回响着。鸟语花香,淙淙清泉。为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清净去许多焦躁。

    前院,大雄宝殿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加上今日,里头的超度法事已经进行了整整一月。按照佛门七七普渡的说法,里头的人恐怕还得在有十八日才会出来。

    后院,人声吵杂,稍显热闹。三三两两浅谈轻聊,五六成群结伴商议,还有许多借住于相国寺的年轻人儿都整理起了行囊,陆续离开。

    顺着青岩小巷徐徐深去,人声渐浅,但人却逐渐多了起来…

    “来再吃点。”

    “恩。”

    小庭院外,此时几乎堵满了人。

    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壮如铁塔,身披兽皮头绑白绫,神武威猛非常。他们或站或坐于巷子上下,手里皆拿着还冒着白烟的肉包子,安安静静地早食着。几位负责杂役的汉子来往于庭院内外,不断取出食物,以确保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而此时,庭院内的人就更多了,数十丈的小院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人和外头的一样,皆虎背熊腰身披兽皮,头上皆绑条醒目的白绫。四个人高的大蒸笼立在院角,升腾着滚滚炊烟,人儿排着长队,陆续从中取出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食,尔后走出庭院又或走至一边,秩序井然,是少有的规矩。

    只是,此间气氛却更显沉重。

    “嘎子他们的牌位收起来了么?”

    “放心吧,雷猛随身背着。”

    “恩。”

    “那我就来说下吧…”

    主楼大堂,位置已经没了。

    左右两桌大台,入座数十人。青菜白粥,油条薯饼,豆浆肉包,两桌皆为最清淡的早餐,但此间的人儿却吃得毫无怨言,即便夏侯也只敢安安静静的。

    “黄崎派人送来信说,皇族已经连动各地军部后起之秀,参考人员共计万人有余。他们必然会成为这届国考的最大势力,也是我们最大的拦路虎。而国考分上下两场,上场为初试文武,下场为联考天试。若果不出意外,按历届规矩你们那边的初试应该还会是擂台比武,十场胜七场便为晋级。以你们的修为,晋级应该都不成大碍,但我对你们有一个要求,你们务必答应,可否?”

    油条滚着豆浆,夏寻淡淡说着,只是最后一话的语气十分严重,更像是无容置疑的命令。

    坐邻桌一位脸带刀疤的巨汉,扭腰转身,道:“寻少,有啥要求你就直说,咱都听你,你就别问了。”

    “那好。”

    吃下口沾满豆浆的油条子,细细咽下肚子,夏寻继续道:“擂台之上,无论对手是谁,打得赢的就打,打不赢的就降,你们皆不可以下死手。此话你们待会也帮我传给外头的兄弟,谁若违背,你们就看着办吧。”

    “额,要是别人玩命怎么办?”

    “要么把他打趴下,要么你跑。”

    “那要是大唐官府耍诈怎办?”

    “你们看着办。”

    “……”

    两桌北人闻言皆皱眉,夏寻说的什么意思,他们心里清楚。但北人性烈,烈如猛火,三日前的血仇大辱,他们就等着国考这日好好出一口恶气呢,又哪里能说不下死手就不下死手呀?

    “大唐官府动死手,我们也不能发狠?”于夏寻一桌那叫雷猛的汉子问道。

    夏寻摇摇头,答:“绝对不行。”

    “阿寻…”

    “……”

    夏侯刚开口,夏寻立马扫去一眼,夏侯便没好意思继续把话往下说去了。无奈之下,夏侯也只好摆摆手,长叹一声:“哎,哥听你的就是了。”

    看着夏侯委屈的样子,夏寻的肃色还是忍不住给缓下去了,他沉重苦涩道:“候哥,你必须听我的。国考之上,性命儿戏,即便大唐官府不坑我们,我们三百多人也不可能人人都能破敌,你既然能杀人,人家便也能杀你,你杀一人只是片刻快意,我们死一人则悲痛欲绝,孰轻孰重你得懂得。”

    夏寻苦口婆心,夏侯埋头苦吃无话。

    顿了顿,夏寻扫眼两桌所有人,肃色再次凝起,道:“还有你们也得懂得。”

    “过一次北邙关不容易,六千万里冰封苍茫,骑禽皆为稀世珍品,南下则气衰折寿。各族长老首领能让你们来这,除了想让你们长见识和帮我们以外,更是把一族兴衰寄托于你们未来。趟若再有人半途夭折,你等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我和夏侯可还有脸回去?你们说是不是这道理?”

    “……”

    话,说得感情至深,甚至训斥中还略显苍凉,在座数十性烈的北人听之,都不敢再生起违逆之意,即便有余也只能压在心窝子里,不露于色。

    “雷猛全凭寻少差遣。”

    “全凭寻少差遣。”

    “……”

    安静片刻,雷猛首先带头拱手应下话,紧接着陆陆续续在座的北人也都开口应下了夏寻的要求。只是,夏寻却对他们的脾性实在太了解,特别是夏侯,无事则以,遇事则刚,这不是说该就能改的,所以他并不是十分放心。

    “师兄。”寻思片刻,夏寻稍稍侧脸看向墨闲。

    “恩?”墨闲稍提眼皮。

    “待会我和小师傅去翰林院文试,一来一回再快也得两时辰,手尾难顾。夏侯他们就劳烦你担待些了。”

    “恩”

    墨闲冷冷地点点头,但夏寻似乎还嫌不够,又说道:“切记,千万不能让他们胡来,若苗头不对或差距悬殊,即便不让他们上擂台亦无妨。切记、切记…”

    “恩,知了。”

    “……”

    墨闲这回除了点头还特意多加了两字,有了这两字,夏寻也就安心许多,不再叨叨个没完没。叮嘱至此,话也差不多该说完了…

    晨食过后,晴天初开。

    暖意拂袭,空灵轻盈。

    暖阳丝缕漏出阴云倾洒大地,翠绿的草儿随风扬起枝叶抖擞去露珠,湿润的潮露逐渐被日头蒸发白雾。雾气升腾,缭绕寺庙,似建于九天之宫阙,配潺潺妙音更似几分人间极乐。

    晨后,两匹神俊的白马使出相国寺,载着一袭青衫,一位木纳的小和尚,奔腾北去。没过多久,小庭院唤起几声吆喝,紧接着浩浩汤汤的数百猛士便化作了猛虎群狼,也跟着御马出相国寺。一路向西,踏泥泞碎石飞溅…

    风日和和。

    今日,特殊。

    乃大唐国试开考之日。

    所谓十年磨洗寒窗苦读,有朝一日龙腾九天,说的便是这一天。

    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风云人物、盖世英豪,皆由此起步踏上历史的舞台,从而名垂千古。远的不说,近如北茫的大谋者,问天山的老人家,纯阳宫、通天塔、追魂楼、巫山、舞家等等擎天之大能,无不皆缘于此。大唐也因此吸纳无数经天纬地之能臣武将,从而繁盛千载不衰。传承至今,开唐盛世,天下武人学子,无论贫富贵贱,已无不把毕生仕途寄望于这一天,望能从泱泱试子中脱颖而出,闻达于诸侯,光耀于门庭。即便无心入朝为官者,亦想凭此登高塔望天下,寻一线契机以破茧重生,又或更进一步,海纳百川。

    故。

    考生赴考,诸侯观考,天下闻考。

    今日之长安唯四字可言-天下瞩目!

    即便黄家散财亦难掩其光芒。官军严守道路,街巷买卖肃清,任何人等车马货物必须囤积道边,严禁喧哗,更不可阻碍学子赴考之交通。青楼歇业、赌档关门,贩夫归家,孩童被长者困于楼房,乞丐受官差驱至荒凉,八千里皇城,当下一派浩然景象。

第三百九十三章 文考翰林

    辰时三刻,翰林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万人空巷,熙熙攘攘。

    飞阁流丹,桂殿兰宫。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

    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两副已传唱天下的对联,此依旧高高挂在翰林院山门上,如苍龙鸾凤俯视着芸芸众生。赴试考生至此无不驻足昂首,仰望细观赞叹一番,叹息一番,同时也骇然一番。叹赞的,是那位少年笔走龙蛇的苍劲书法与君临天下的王霸气韵。叹息的,是他赢了一时却输长久。而骇然的,则是那位少女算尽天机、滴水不漏的眼光与布局。作为大唐国试的文考场,翰林院替朝廷监考天下文生,行公正严明之责。而两幅本应针锋相对的联子,放在此时此处却恰好映照了翰林院当下掌文考督察之威严。宛如鸾凤鸣飞鸟,恰似苍龙睥走兽,是应时应景,更彰显气魄!

    “这疯女人可真逆天。”

    “或许碰巧罢,说到底她还不是被夏寻给破局了。”

    “此言差矣,如此算术绝非常碰巧。而且夏寻是输一筹,而非胜一筹。

    “输哪了?”

    翰林院,山门外。

    赴考试子络绎不绝,川流而入。

    参天老树被缰绳撑掉的树皮碎碎垒起,官道上下此时几乎已泊满车马,陪考生前来的仆人侍从默默守候于道边,相互认识的结伴则稍息在树荫底下,道间不时有官府衙役佩刀巡逻。故,人虽多但此间秩序还是维持得相当良好。

    三位着紫衣的少年男女候在山门之下,在川流的人群中显得尤为亮眼。

    居中者,是白绣,她今日不知为何换了一身颇为奢华的紫金丝绸长袍,长发盘髻戴双凤纹鎏金银钗,脚覆锦靿靴,手里捧着一只睡得正憨的小白猪,随眼看去还真有几分皇家的华贵。

    而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则是一对无论相貌、气质、身材都有几分相似的男女。男子稍微高挑,女子秀雅,他们皆身着紫兰长衣,衣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们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着两道非凡身影。笑容都颇有点风流年少的佻达,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是星河灿烂的璀璨,有芙蓉月下妖娆却不失温文儒雅。

    “就输在赢上。”

    “啥意思?”

    “你别忘了,夏寻今儿也是考生。”

    白绣问来,男子笑着抬头看上山门两幅对联,续道:“那疯女人能出此上联,必然早就料到国考今日天下文生汇聚翰林之盛况。苍龙鸾凤,走兽飞鸟,夏寻对此联时固然妙极,但斗转星移,今日翰林才是真龙凤,而天下文生则为鸟兽,待会夏寻入院赴考,那他也就是这飞鸟走兽之一。你说,他这不自己给自己扇巴掌么?”

    “哦…”

    小嘴微张,恍然大悟。

    白绣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先前路过的文生都为夏寻的下联惋惜去一声了:“这疯女人真阴险,居然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坑人。”

    “呵呵。”

    站在白绣身后的女子轻笑起,同时伸出一手揉了揉白绣的后脑勺,笑道:“小秀呀,这可不是下三滥哟。上京前家祖就叮嘱我们千万要小心这个女人,另可与其正面厮杀,亦不可与其陷入僵局,由此可见她的算术就是老一辈都是有所忌惮的。你千万不能小看她呀。”

    “哼。”白绣不以为然,眼瞟上天,不屑道:“你们是没见识过夏寻的厉害罢。若由他来使谋,绝对能把那疯女人欺负得毫无还收之力,你们就别在这里长他人威风了,听得我怪生气的咯。”

    “呵呵…”

    白绣的骄横,让身后女子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不止摇头:“不是长他人威风,而是正视任何有威胁的对手。夏寻固然谋高,在东洲老家时我们就听闻他的大名声。但对比起那疯女人,他还是显得太过于手慈心软呀…”

    “诶,别说了,他们来了!”

    女子话未说完,白绣忽然两眼泛光,惊喜起。

    随眼望,但见官道的西头正走来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一飘逸青衫,一木楞袈裟。

    “诶,夏寻…”

    白绣方怕来者看不到自己似,连忙高高挥舞起手掌,高声喊道:“夏寻,悟空,我在这里!这里…”

    “嗯?”

    “夏寻?!”

    “悟空?!”

    “……”

    白绣不喊则以,一喊出声顿时就把翰林院山门附近的赴考文生给喊停住咯。

    人潮止步,循声回头,再随眼遥望,见来者顿显诧色。无它,是白绣喊的这两个名字实在太过于敏感咯。前者来京一月连续弄出多番事端,就连如今翰林牌坊上的对联都是出自他手,是让人闻名不看不行。而后者则更加,小和尚虽行事低调,但却被临渊阁列名于皇榜第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

    “他就是夏寻?那和尚是孙悟空?”

    “额,夏寻来文考是情理之中,这孙悟空被临渊阁称之为肉身菩萨,战力皇榜第二,怎么也来文考呀?”

    “莫非这小和尚文才更胜武力不成?”

    “……”

    疑云四起,诧异纷纷。

    众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让夏寻觉得浑身不自在,便不由得领着小和尚默默加快了许多脚步。而山门口的白绣似乎也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闭嘴放下招手,装出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

    “嘿。”

    迎着怪异的目光,急步越过人潮走至山门。夏寻还不曾开口,白绣却恶人先告状地责备过道:“嘿,你两咋这么迟呀,可害我在这都快站成木头咯。”

    “阿弥陀佛,李施主早。”

    “悟空小师傅早。”

    “额…”

    小和尚施礼与白绣相互问候一语,夏寻摸了摸鼻梁,扫眼四周见人潮未散便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好拐着弯说道:“安排点事情,所以晚了些。”

    “哼,总之你欠我顿饭了。”

    “又欠一顿啊?”

    “不然呢?”

    “呵呵…”

    夏寻尴尬一笑瞥过话题,接着看去白绣身后的男女青年,拱手垫了垫拳头,礼貌道:“在下江谷夏氏子弟-夏寻,还未请教二位雅号。”

    女子拱手还礼,道:“在下东洲舞氏子弟-舞兰。”

    男子同样拱手还礼:“在下舞藤。”

    “舞氏双骄?”

    听得两人报上名号,夏寻的瞬间便从思绪中提取出这四字来。根据临渊阁的皇榜记载,这对兄妹可不一般呀。两人皆出去东洲舞氏,一人凤凰血脉先天觉醒,一人神识涅磐返祖归真,皆乃早已名动天下的少年天骄,分别位列皇榜二十四位和六十七位…

    想到这里,夏寻似有顿悟看去白绣,感慨道:“我就说嘛,舞氏双骄不去真武摆擂,却来陪你这公主读书,难道你这么有信心了。”

    “你啥意思啊?看不起我是不?”白绣听来,顿时就不乐意了。

    夏寻呵笑着摆手解释道:“没没没…只是觉得你厉害而已,佩服佩服。”

    白绣俏嘴道:“呵,你别光顾着佩服,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监考我来摆平,题目你得帮我摆平,要入不了三甲我可惟你是问哦。”

    “虚!你说话小声点呀。”

    “哦,对哦。”

    “哎,边走边说吧。”

    “……”

    一行五人遂走入山门。

    夏寻白绣鬼鬼祟祟边走边念念叨叨,像商量着某些早有约定的坏心思。旁人耳尖,但也只听得前面几句漏嘴之言,后头的就啥也听不清楚了。对于山门口的对联,夏寻始终看都没看一眼,就像完全不关他事儿一般,一脚就跨了过去。

    五人随人潮上行,登上长长的石阶…

    此时的翰林院的广场已然人山人海。

    方圆数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每七尺置一阁,放案台木椅,笔墨纸砚,阁四周皆架有四尺屏风,挂着摇铃一只,还贴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人若入座其中,就像坐在了箱子里,前后左右皆被屏风遮挡视线,唯上方可见。而且广场之内每隔百丈便设一高椅,监考官员若做坐在上头,一眼便可尽观方圆,常人想作弊那基本是没可能的。

    当然,那只是常人…

    并不包括非常之人。

    夏寻一行五人悠悠缓缓地来到翰林院广场边缘一隅高处便停下了步子,静俯看着来来往往或已入座阁中的考生,鬼鬼祟祟,嘀嘀咕咕。

    而此时,广场之中,许多翰林学府的学子已经入座,因为天子门生没有所谓名额限制的缘故,所以只要是翰林院弟子,今天几乎全都来了。偌大一个考场,生生被他们占据了两成。而其次是纯阳宫的道人,作为天下道首,纯阳宫的枝茎几乎散步大唐每一个城池,一观两名额加一块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故此他们占了近一成。剩下的七成则多为空位,许多人都像夏寻他们一般候在一旁,另可无事闲聊亦迟迟不肯入座。或许,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吧…

    “座位可安排妥当了?”夏寻低声问道。

    “放心吧,早安排好了。”白绣抬手指向广场南侧几阁空位,续道:“就那里,第三阵二列七十六排,你在我左手,悟空师傅右手,舞藤舞兰居前后。”

    夏寻随白绣所指远眺,只是乍看之下他却发现了个熟人。白衣白袍,白笠白纱,无需走近观之即冷,此人便余悠然。她就坐在白绣手指的位置前一阁。

    “你怎么把我放在她后头?”夏寻问。

    白绣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这不好么?我都给你打听过了,她修为比你还不堪。这回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待你帮我摆平了卷子,顺手也把她的卷子给摆平咯,我看他还敢不敢得瑟。”

    “额…”

    食指尴尬摸上鼻梁,稍稍寻思。

    白绣虽然调皮,但这也让得夏寻看到了她对朋友的义气,更真切地看到了一丝她身后的能量。国考公正严明,举世瞩目,但白绣身后那位大人物,却能儿戏般拨弄其中规矩,这份能量可不是后宫可有的。或许,世人都把她看得太小了吧。

    思片刻,夏寻道:“罢了,我帮你摆卷子已非君子所为,若我还去摆她的卷子,那可就真成小人了。咱就安安心心做咱们的事情吧。”

    白绣奇怪不解地眨眨眼:“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想。”

第三百九十三章 翰林开考

    “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寻想也没想便答道:“但仇不能这样报。”

    “不都是报仇么?咋就不能这样报哩?”白绣问。

    “额…”夏寻刮着鼻子,尴尬一笑深意道:“因为她只刺了我一剑并没向我吐口水,所以按理我也就只能刺他一剑,不能吐她口水了呀。”

    “我晕…”

    白绣顿时翻起白眼:“你真是一根筋。”

    站白绣侧旁的藤兰好笑地伸出手来,拂上白绣的长发,道:“这不叫一根筋,这叫国士原则。但凡国士则皆不屑于苟且之阴谋,更何况余悠然可堪是他的当世劲敌呢?”

    白绣不以为然,撅起嘴巴:“说白了还是一根筋咯。”

    “呵呵…”

    夏寻再一笑了之:“那你就当我是一根筋好了,反正我和她的恩怨你就别插手吧。”

    “你是喜欢上她了吧?”

    “咳咳咳!”

    白绣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话,顿时把旁人说得一愣,夏寻更被呛得生咳不止。但没等旁人有话,白绣便自个便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想来也不可能呵。芍药小师叔那么漂亮水灵,那疯女人却丑得连人都不敢见,我量你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吧?”

    “咳咳…”

    生咳仍旧,夏寻无语。

    他是搞不明白,白绣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扯在一块的,居然能从恩怨直接就跳跃到情爱上去,思维跨度之大,就连夏寻天马行空弄谋时候都差距甚远啊。

    “你的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呀?”

    “哟,想想都不给啊?”

    “……”

    时间流逝于闲语之间。

    阴云渐散,晨阳爬上树梢。

    许多身着灰袍的翰林儒者逐渐由内院走出,行入考场,其中还包括有数十位身着白衣祭袍的祭师,以及一位着大红袍的红衣祭师。行向西侧的白衣祭司,在朝见夏寻的时候,都不由狠狠瞪去一道想要吃人的目光,但也没多生事端。不久之后,国试文考的第一响钟声,便从翰林院的主殿楼顶清澈响起了。散落于四周的考生随之移步,相继步入考场,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夏寻一行人也同样,不一样的只是高台上那些监考官投向他们的目光不一样,是更多一份注意。

    夏寻路过余悠然时看去了一眼,由于斗笠遮掩的缘故,他无法看清余悠然的神色,故没有对话,路过了便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前后两人只隔着一纱屏风,互无言语,似路人不识。

    大约半刻时长,考生基本全数落座,数里考场声息渐少,终鸦雀无声。着灰袍的翰林院监考官们首先走落高台,分列行入考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确认每位入座考生的身份与随身物件。非考场配备的笔墨纸砚一律没收,甚至连绣字衣稿或纸扇也不例外,宠物当然也不行…

    “咯咯…”

    “你干嘛!?”

    “国试重地,除衣衫配件以外,一律不得携带,你的宠物需暂时收走。”

    “你脑子泡水呐?猪能作弊吗?”

    肃静忽被喧哗骂破,夏寻这头又出状况了。

    缘始于监考官要收走白绣那只憨逗的小白猪,以白绣的性子又哪容得他放肆呀?以至于两人当下就争执了起来…

    巡查白绣一列的是一位黄肤肃脸的老儒者,看他那一身整洁的灰袍和笔直的站姿,无须细看便知是位眼睛不容沙子的货色。

    白绣紧抱着白猪不放,老儒也不想与她过多辩驳,直接伸手就要抢…

    白绣顿时急了:“大胆!你想干嘛?”

    “老夫职责所在,你赶紧把猪交出来。”

    “放肆!你敢碰我,我就告诉我娘亲,先把你给拿了!”

    “额…”

    老儒显然是晓得白绣的身份,闻言罢手。

    看他态度虽是有所忌惮,但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只是掂量着该怎么拿猪罢。而此时,考场中央高台之上,两位端坐虎案的主考官见得骚动,互相接耳交流了几句,尔后着灰袍的长发中年男子便拿起案上的青绿竹简,挽手从高台走下。

    来者是位熟人,原问天阁副阁主,今翰林院院正-余冠川。

    他急步行入考场,来到白绣阁前,朝着相持不下的监考官稍稍使个眼色,遂笑看白绣道:“小绣,给师叔个面子如何?”

    “哼…”白绣哼一声抬眼朝天,果断拒绝:“我不给。”

    “呵呵。”

    余冠川好笑起:“今日乃国考,是有规矩的,可不容你胡来哦。我看你还是把白玉交由我代为照看好。免得待会你会不好看。”

    “哒哒哒…”

    在余冠川说话的同时,守备在考场外围的带刀侍卫便迅速走过来数人,看架势是要软硬兼施。见得围过来的侍卫,白绣顿时是没了脾气。她虽然蛮横,可也不是哪都敢放肆的。

    银牙切齿嘟嚷着骂一句:“叛徒!”

    余冠川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挽起袖子,出一手举过屏风,笑道:“随你怎么说,给我吧,师叔那正好还有些蔬果可以喂它。”

    白绣是没辙,扫眼包围在侧的侍卫,自知已事不可为,只好心不甘情不低地把小白猪从怀里抱出,交到余冠川的手上:“哼,要它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搁下狠话,白绣最后仍不忘再骂上两字:“叛徒!”

    余冠川接过小白猪抱在怀中,空一手轻轻抚上它的背脊绒毛,没再多话,留下清淡一笑便转身离去。

    “余院正。”

    “……”

    只是余冠川还没走出两步,侧旁那位监考的老儒,便又喊下了他的脚步。

    余冠川稍稍侧脸:“又怎了?”

    老儒使余光分别点向白绣前后左右四阁,轻声道:“他们的座次似乎被人动过手脚。”

    余冠川不以为然:“或许巧合罢。”

    老儒垫垫两袖,肃起正色:“按国试律例,同乡者应分隔七十丈,老朽意思还是把他们的位置重新分配,以示考场公正。”

    “……”

    白绣、夏寻、舞腾、舞兰一听此话顿时眼皮子一挑,但没等他们有所异议,余冠川便摆了摆手,先说道:“不必了,开考时辰将近,有屏风遮掩不存在舞弊可能,待会你们多加注意便可。”说着,余冠川话锋忽转,瞥眼看向坐白绣左阁的夏寻,阴阴笑道:“字写得挺好,但愿你的卷子也能一样好。”说罢,余冠川没给再老儒开口的机会,挽手起步,抱着白猪便朝着中央高台缓缓走回。

    “……”

    上官已有决意,作为下官的监考老儒也不好再多说,在仔细查看过白绣附近几人随身物件后,便继续往下巡去了。

    小小一个插曲没并给此间带来多少波澜,只是让附近不明真相的考生暗暗诧异了一把。毕竟,有史以来,在国试之上敢当众顶撞翰林院正而不被赶出考场的人,可真没几个…

    暖阳驱散阴冷,灰云远去,日光普照。

    余冠川抱着小白猪走回高台。数里考场重归安宁,再无人言话语,唯远处山林的鸟雀仍不识时务地偶尔叽喳。山涧岩石,瀑布倾泻,小溪松林,流水荷塘。如丝带长发,如轻烟缕缕,一颗颗翠绿高耸的树木随风吹拂,莎莎轻响。山谷门庭,层楼叠榭,数里座次分明有序,形成一幅肃严的山水画卷。

    “噹噹噹。”

    深蓝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伴随着嘹亮的钟声再次响起,数十名白衣祭司陆续登上各处高椅落座,如严守法度的天神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万千学子。巳时正,一段长长的金黄赤红光带划破了天际。数百名监考官员由翰林院正殿捧出考卷,于高台之上逐一拆封再严谨分发。

    至此…

    十年一度的大唐国试文考,正式拉开序幕。

    考卷下发,气氛更显肃然。

    考生阅卷,正襟危坐陆续沾墨落笔。

    考官肃然,一人一列缓步来回巡查。

    考场严明,悄然无声,唯笔毫依稀划过卷纸。考场中央,高台之上,憨逗的小白猪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此间的严正。若无其事地趴在案台上啃食着瓷盘里的青苹果儿,不时还发出两声舒坦的饱嗝。

    “这是舞家圣祖当年的那头小猪吧?”

    高台上,与余冠川并排而坐的,是一位着暗红祭袍的沧桑老者,头冠遮不住他鬓角的花白发,包涵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唯有那双温和睿智的眼睛总仍闪烁着锐利光芒。若无意外,此人应该是通天塔四大护法红衣之一了。至于是哪一位,暂且还不得而知。

    “正是。”

    “不想猪也能活上百年。”

    “它今年才三岁…”

    余冠川一手轻抚着小白猪的背脊,一手执着丹凤朝阳瓷杯细泯,轻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他涅槃的第九世吧。”

    红衣老者不置可否点点头,同样轻声道:“十载一轮回,算来应该差不多。只是你把她的猪给收了,难道就不怕宫里那位娘娘怪罪么?”

    余冠川摇摇头,清淡道道:“规矩就是规矩,我已容她改去方圆尽了人情,剩下的规矩可不能再改。况且这只是一只宠物而已。”

    “可这小猪是能帮她大忙的。”

    “……”余冠川不再接话。

    红衣老者饶有深意一笑,稍转话风:“我听说她在问天的功课并不算出众。”

    “恩,是不出众。”

    余冠川似乎回想起了往事,神色显得有些落寞:“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功课上,很难有所出类拔萃。只是我和仁轩每回都看在岳阳城那位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给她一个甲评罢。前些日子,宫里那位娘娘想把她送到翰林读书,可自我上任以来,她就没来过一趟了,她可是在恨我吧。”

    红衣老者随言转眼看去考场南侧。在周遭奋笔直书的考生中,那道净咬着笔杆子观天望地无所事事的紫衣倩影,尤其显眼。

    老者笑道:“那她现在肯定更恨死你了。”

    余冠川同样看去,同样笑道:“或许吧。”

    “你这儿规矩不改,她这回恐怕得考得一塌糊涂。”

    “那倒不至于…”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联手舞弊

    阳光倾泻,和风暖暖,数里文墨渲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十年寒窗,尽书一卷,翘首攀蟾折桂。

    随着文考行进,考生们皆逐渐进入忘忽的状态。毫笔拂纸,摩擦起沙沙声响,飘荡着的淡淡墨香,配合着考生们时而暂蹙的眉头,满是迁思回虑却豪情逸致的氛围。时而纸卷翻转,时而研磨取墨激荡起恰静的涟漪,划破了这个氛围,也打破了这个节奏,却也让人在奋笔的忙碌下恢复常态。

    历届国考,文试试题皆为九百八十一道,囊括古今、天相、地象、律法、算法、谋法、医法等七十二脉学识。所有考题尽归于一卷,卷宽一尺,长五十至六十尺。巳时开考,未时收卷,故容考生作答的时间极短,非学富五车之人,基本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写出全部答案,就更别说能有复查的余时了。所以绝大部分考生,在拿到卷子的第一时间便会把考卷全数大致看一遍,把会做的题目先行写上答案,尔后再重头逐一分解。如此作答虽时间会慢上一拍,但却能大大节约审题的成本,也保证了容错率的底线。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直接从第一道题做起…

    而少数者,则往往会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因为他们可以无视去时间的限制…

    南侧之中,一点雪白,一点青绿,相映相趁尤其引人注目。除了是这两人的身份特殊引人注目以外,他们作卷的状态也让附近巡视的监考官员不得不注目七分。

    自考卷发落,这一男一女两人自始至终连考卷都不曾全数摊开看过一眼。沾墨落笔,正襟危坐,仿佛早已经知晓全数考题,当即便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直接把一个个答案洋洋洒洒地写在考卷之上。始初,许多监考官都留意到了这两人的异况,故特意安排了四位监考守在两人四角,防止有所猫腻。可四位监考官却仅仅只守了半刻,半刻之内,四人便接连离去了三人…

    是羞愧而走的。

    虽早有耳闻,却无法想象。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居然真有人能把天下学识全装在脑子里。寻疑如泼水,解题如流水,智算谋略信手拈来,阴阳律例落笔即成,两人甚至连考题都不需要怎看,便能写下正确的答案。而他们的动作更是出奇的相似,千变一律都只有两个,移卷落笔,再移卷落笔,重复且干脆。作答速度之快,快至案上三尺考卷前端墨未干后端考题便已全数作完,以至于他们要答下一卷时,只能把上卷随意移落地上而不敢卷起来,否则那未干的墨水便全都得化散了。一目一卷,学贯古今,如此惊世骇俗的考生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能与其相提并论者,或许还得往前再推八十年。

    据有史记载,八十年前翰林院国考之上,也曾出现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而其中二人也曾穿着一袭青衫,一袭白袍…

    传说显于眼下,仿佛让人追随历史逆转时间的河流,回到了那个百家争鸣,无数天骄横空出世的辉煌年代。相比起那个年代的国士无双,后来八十年的国考皆黯然失色。而如今,风华绝代之天骄再现翰林国考的舞台,横跨时空八十载,与古人依依相望。此情此景,有谁还敢用质疑的目光去审视他们?

    有谁,还有这个资格?

    谁,都没有…

    所以,他们识趣地走了。

    而留下的那名考官,则把质疑目光移向了侧旁…

    看着白绣…

    一袭紫衣悠哉游哉,笔头抵小嘴,信手缕长发,与惊世骇俗的两人截然不同,却也同样骇俗。开考至今,已过去将近一刻时长,白绣却始终不曾落笔在考卷上写下一个字,就更莫说作答了。看她那无所畏惧的态度,是压根没把眼下这场倾世大考放在眼里呀。又或许说,她也想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你是打算交白卷吗?”

    “关你屁事?”

    “哼,我会盯着你的。”

    “小心盯瞎你的狗眼!”

    “……”

    自有史以来,赴大唐国考之文士参差皆有,国士无双者有,苟且作弊者、涂鸦蒙混者亦无数,但从来没有人交过白卷。毕竟人要脸树要皮,那可以丢脸丢到家的事情。白绣虽与众不同,但今日若开先河,恐怕她身后的人都得跟着面目无光咯。所以,这位监考的官员根本就不相信白绣会没有下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就想老猫眯着眼睛看着躲在洞洞里的小老鼠,紧紧盯着…

    日上枝头,黄鹂啼鸣。

    万里晴空,暖阳渐烈。

    阳光倾泻铺去考场上下,温度骤然高升。许多苦思冥想中的考生,都不由得冒起一层油腻腻的汗迹。在几番苦思无果之后,只好地放下手中笔杆,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水囊,歇息去片刻。

    而考场南边侧翼却稍凉许多,特别右后方最为阴冷。雪白的袍子似乎可以无视去顶头的烈日,自主散发出冰冷冷的气息,而且随着答卷的时间深入更愈发冰冷。就宛如一场即将刮起的暴风雪,雪未落,冰冷便先在墨砚的沿边都冻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冷得附近体质较弱的考生都颤起身子。

    “莎莎…”

    如此动静,这一隅的考生与监考都已留意,只是事情还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并没人为此去打搅那位“肇事”的女子。夏寻也同样,作为离冰冷源头最近的人,在温度骤降的起初,他更甚至为此停笔而深思去数息。但他也没过多发散联想,更没把这事与一个天大的秘密联系起来。眼下还是以国考为重,他只是把一些微小的端倪存储于记忆里,以待国考后再回头翻阅探究。

    艳阳高照,寒霜冷冽。

    狼豪噬墨,青衫挥舞。

    稿纸游龙,白衣点缀。

    移卷落笔,移卷落笔…

    “啪。”

    巳时二刻,开考半时辰。

    苏黄色的考卷终于被书尽最后一字,雪白的袍子首先放下毛笔,停止作卷。由于白纱遮挡了她的面容,所以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只见其收笔以后便两手拂在膝盖之上,动也没动了。而在她落笔后不久,大概过了有十息时长,她身后的阁座里也传起了一声毛笔放落笔架的声音。清脆微妙,似宝剑归鞘。夏寻也答卷完毕了。同样的夏寻两手轻放在案之上也一动不动。前后两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寒风袭袭,很*干了莹亮的墨迹。

    “铃铃…”

    “这么快?!”

    待墨干后,冰冷的白袍首先提手摇响了今年国考第一声银铃。清澈的铃声宛如铮铮琴乐随之响彻考场上下,沉醉于做卷之中的考生皆被惊醒。由于有屏风遮掩的缘故,离得远的考生不知摇铃者何人,唯惊疑于心。而离得稍近的考生则闻铃声一诧,随即释然。毕竟,凭摇铃者的学识,拿下这届国考首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些了。

    监考官员急步走入起铃的阁座,小心收起答卷捧于手中,并迅速呈向考场中央高台。随官员后脚,一袭白袍拂袖起身,如飘飘风雪携一隅寒冷悄然离开考场。

    “咄咄~”

    “……”

    余悠然走了,呈卷的监考官也从高台走下。

    而就在这时,夏寻动了…

    但他并没有像前人那般随手摇响交卷的铃铛,而是拂袖凝两指,轻轻敲了两下案台。

    “咄咄…”

    “!!”

    “……”

    “咄咄”的两声,声音很小,细若蚊吟几乎不可听闻,唯左右数丈圆方可以留意。听得两声轻响,始终悠哉游哉的白绣忽然神色一凛,急忙起手拿过考卷,边角对案角,卷边对案沿,整整齐齐地摊开在案台之上。而分别坐在她前后两阁的舞藤和舞兰,也几乎在这同一时间停下笔来。前者武藤,直径抬头,两眼翻白如鬼魅般凝视去正往回走的监考官员!

    “额…”

    一眼之下,诡异的事情当即发生。

    回走的监考官毫无征兆地浑身一颤,但仅仅也只是一颤,连脚下的步伐都不曾凌乱去一丝,故也没人发现得了这一毫的异常。

    监考官行回原位,安静地站在白绣左侧屏风后,稍稍侧脸看去一眼夏寻,饶有深意地警告道:“好好做题,别东张西望。”

    “……”

    话说得平常,却很是奇怪。

    在说话的同时,监考官员的嘴角不知何故地翘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色,阴阴沉沉恰似一具行尸走肉般,渗人非常。夏寻见状,心中当即就有了底数,淡淡回以一笑,随之便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考卷之上。而在虚无之中,两缕无色无形的神识,则由他的两手悄然伸出…

    瞒天过海,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玄妙莫测。

    神识无形,穿透屏风,延展九尺,悠悠忽忽地依附在了白绣虚握着的笔杆子上,以及她抚案的左袖子里。而玄妙的一幕,也紧随诡异之后发生了。优哉游哉半日的白绣,恍惚突然换了个人!毛笔沾墨即奋笔直书,根本无需思想,一点一划一提即题成!左手移卷,恍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唯莎莎声响不止!快,极快!如此答卷之神速,足以堪称空前绝后,即便是八十年前国考之上的无双国士,恐怕也远远不及。

    “嘻嘻…”

    身处于神妙当中,白绣是控制不住的眉开眼笑,兴奋得差点就没笑出声来咯。而此间转变,也很快引来某些人的注意…

    “嗯?”

    神识修炼乃通天塔擅长,白衣祭司监考文试,防的便是有人利用神识作弊。故,夏寻的小动作,很快便被数十丈外端坐于高椅之上的监考祭司察觉到了端倪。一声轻疑细看之,祭司当即两眼一撑,怒意霎时飞溅!

    然而…

    “迷!”

    “……”

    然而,正当这位监考祭司就要怒起暴喝时候,他张开的嘴巴还未来得及吐声,坐于白绣后阁的舞兰猛然抬头,两眼翻白!先一步朝着他无声喝去一字“迷”!

    一念出,轻风呼,坐在高椅上的白衣祭司浑身一下颤抖,微张开的嘴巴迟迟不能发出声响。他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似的,怒目暴瞪如两颗大红枣子,狠狠地盯着白绣一隅,两手紧握拳头,袖中臂膀青筋如蟒,却硬是一动不动。

    舞兰似乎也是极其吃力,紧咬银牙,不由低声发出一句催促:“利索点,此人神识极强,我只能控他百息。”

    “额…”

    “啥?神识极强?”

    “他们在作弊?”

    “都给我闭嘴,谁敢呱噪我弄死谁!”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先声夺人

    “额…”

    “啥?”

    “他们在作弊?”

    “都给我闭嘴,谁敢呱噪我弄死谁!”

    “……”

    舞兰一声虽然轻微,但也却如砸落荷塘的巨石,顷刻把上下数丈听得到这一声的十数位考生,惊得一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有屏风遮拦不见左右前后,但他们仍可以上视,看看那位站姿一动不动的监考儒者,再看看稍远处怒目暴瞪却也一动不动的白衣祭司,在深思去喝话的女子来头,即便傻子都知道此中必有猫腻了呀。幸好白绣够果决,临危不乱,迅速朝四周低声威胁去一句,察觉端倪的考生随之也大概知道缘由了,可也因为忌惮白绣几人的来头,而不敢再有所言语。

    小和尚无声念一句佛号,不知作何感想,继续埋头答卷。

    夏寻则皱起一丝眉头。

    今日之事,他与白绣已经策划许久,东洲舞氏的迷心术是他们成事的最大依仗。只是他不曾预料高椅上的白衣祭司会如此棘手,连皇榜前百名的舞兰都只能控制住他百息时间。由此可见,通天塔可绝非浪得虚名的。

    夏寻没再多想,事到如今机会一现即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无形之中,数十道神识由他的指尖倾涌泻出!越屏风,延七尺,直接附在白绣案前的墨研中。数十缕黑溜溜的墨汁随之被抽离出墨研,悬浮虚空,如针线刺绣轻轻洒洒全数挥落在考卷之上。一缕墨线书写数十字,数十缕墨线一案卷成,一案卷成凝墨再书一案!白绣移卷的左手也随之从移动转而飞舞,行云流水顷刻化作江河瀑布,哗啦啦的考卷不断刷落案台,随意垒叠一块!

    堂而皇之,明目张胆。

    如此夸张的作弊方式,古往今来国考之上,估计也没谁了…

    “这夏寻的神识不一般啊。”

    “确实进步了不少。”

    监考儒官被控,白衣祭司被束。

    但白绣、夏寻几人的小手段却瞒不过考场中央高台上的两位主考官。坐高台,环顾四周,上下数里所有考生一动一静皆一目了然,你就是伸个懒腰都能见着。况且高台上这两位主考官的修为足以凌驾在人间一流之列,儿戏之猫腻又怎能逃得出他们的法眼?然而,这两位主考官的态度却非常微妙,他们把事情看在眼里说在嘴里,却丝毫没有出手制止的意思。

    耐人寻味…

    “我记得上年盛夏时,他机缘巧合之下方才摸得神识的门槛,不曾想半年多的时间,他竟然就能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了,可谓天赋异禀。”余冠川看着坐于阁中一动不动的夏寻,轻声谈论说道。

    “我说的不一般,不是指他的成长。”红衣祭祀缓了缓再道:“而是神识本身。”

    “此言何意?”余冠川问。

    红衣祭祀解释道:“神识是意念的分支,虽不同于念术的杀伐,却也勉强算得上是一脉相承。你看东洲舞家的那两后生,他们修为皆远胜于夏寻,却也只能一念制一人。可夏寻神识虽基础入门,但却能一心数十念,念念皆有心,这便非同一般了。就是大祭师的儿子也不过三头六臂之能,这夏寻可远胜于他。”

    “哦…”

    微微点头,余冠川大概明白红衣祭祀的意思。对于夏寻神识的问题,其实早在半年多前,他和曹仁轩便已有所讨论。只是他们两人皆非修识者,故不清楚其中厉害罢了。所以而今得知,他也不至于惊讶,唯细细感慨而已。

    “你不打算出手么?”

    “呵呵。”

    红衣祭司深沉一笑:“你身为翰林院正,这又是你的地盘,你都不管我为何要管?况且,你现在才叫我管,岂不是太迟了?”

    “铃铃铃…”

    窃窃私语间,一道清脆铃声忽响。

    埋头作卷的考生们纷纷止笔,闻声而望…

    然,再起之声铃声却并非源于考场南端,而是在西侧。随眼西看,摇响银铃的阁座中,正坐着一位着素色长衫扎青衣带的白净书生。笑色桀骜,自信满满,两眼尽是欠揍的骄傲,看得出他是对自己的考卷非常有把握。

    “他是你们翰林院弟子?”

    “不是。”

    “哦?那他是哪家的子弟?”

    高台两主考官齐齐看向这位出人意料的书生,

    余冠川从红衣祭师的果盘里取过两片青果肉,放置在小白猪面前:“哪家都不是。他名柳岩,乃户部金部司老正司的独孙。自小才华横溢,六岁便能通背<资政金鉴>十四套全书。老正司方怕他恃才傲物会坏了品性,故从小便掌于手中*,至今也不曾出世,更不曾入学院府。你不不识得,也就不出奇了。据说,前日由户部上呈金銮的股论三令便是出于他手,其谋略可谓一流绝顶。”

    “呵呵…”

    “原来如此…”

    遥遥看着柳岩不可一世的走姿,红衣祭师不由得轻笑出声:“看来这位老正司还是眼光独道的,此子有大才却城府尚浅,如此恃才傲物的心性,若不多加打磨恐怕得大器晚成了…”

    “铃铃铃。”

    话刚说完,毫无征兆地又是一道清澈铃声,响彻考场。刚欲落笔的考生们,又被稍稍惊扰,随声侧目。这道铃声虽由南边传来,却仍旧不是源自于夏寻、白绣的方位。摇铃者位于南侧左侧下端,是一位身着翰林院灰袍麻衣的儒生,浓眉杏眼,儒雅的面容尤为干净,荣辱不惊的神色不笑不喜,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可谓风度翩翩。

    “这位我识得。”

    红衣祭师移目看去儒生,笑道:“翰林院首席弟子-柏凌云。他可是大名鼎鼎呀,就连师尊也曾夸赞此子儒道天赋了得,隐隐已有几分当世大儒的风范。”

    “恩。”

    余冠川意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此子出身寒门,但品行学识皆为上佳。虽少年成名却谦虚敬甚,待以时日必能有一番大作为。”

    “据说他承了上代院正衣钵得了千里江山图?”

    “恩。”柏凌云再点点头:“若不出意外,国考以后他便能掌翰林副院之职,此事乃陛下钦定。而且以他在翰林院的威望,也足以服人。”

    红衣祭司再度移目稍稍右去,看向那张如瀑布飞泄几近末端的考卷,缓道:“如此说来,这届文试三元恐怕已有定论了吧?可惜呀,他本能随手拿下榜眼,现在即便卷成也晚去一步了。”

    而就在这时…

    “铃铃铃。”

    “放肆!”

    “额,发生什么事了?”

    “……”

    高台上的红衣祭师话刚说完。

    高台之下异动再起,一道清的脆铃声伴着一声怒喝一声惊骇,同时响彻考场!

    这一回,铃声的来源可终于是出自夏寻一隅了。摇铃者虽是夏寻,但他摇的却并非是自己的银铃,而是白绣的。随铃声响起,端坐在数十载外高椅上的白衣祭祀,突然猛地一下站起了身来,朝着白绣身后的舞兰,便怒然暴喝一声!而始终安静站在白绣左侧屏风后的监考儒者,则浑身恍惚一颤,宛如大梦初醒也随之惊骇出声。

    “这…这发生了什么事?”

    “……”

    此间一隅的突然异动,顿时把考场的肃然气氛打破,也把考场上下所有监考官员及考生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了。守备在考场边缘的带刀侍卫纷纷把手按在刀柄之上,随时候命。考生纷纷把笔放下,监考官员相继移步。

    “放肆,放肆!”

    高椅之上的白衣祭祀,紧接着抬手指向白绣连喝两声放肆,怒斥道:“堂堂国考,你等宵小竟敢公然作弊?!”

    “作弊?”

    “谁作弊?”

    “你有病呀!?”

    祭司怒斥,满堂惊色。

    白绣又哪是随便容人欺负的主呀?闻言顿时乍毛,两眼生怒,一拍案台就站起身来,指着那白衣祭祀便嚣张反喝道:“你脑子进水了是吧?早不说晚不说,待我卷子都答完了你才来说我作弊。有你这么监考的么?你是找抽吗?!”

    “……”

    白绣的态度可谓无法无天。

    白衣祭祀顿时被斥喝得一阵面红耳赤的。只是事情发生于虚无,作为堂堂通天祭祀,他今日被人光天化日下束缚神识,眼睁睁地看着夏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施展手段,这可是莫大的耻辱。虽如此,但思想挣扎片刻白衣祭祀还是把话给说出口了。

    “哼,你莫想抵赖!你身后的人趁我不被先手偷袭,用念术禁锢了我的神识,故我当下无法制止。但,夏寻以神识替你执笔答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公然舞弊,还想强词夺理狡辩不成?”

    “夏寻作弊?”

    “呵,真用神识作弊了…”

    “神识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争执升级,数里考场随之噪腾。

    许多人听得夏寻之名,脸色更是顿时精彩了,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而就在白绣与白衣祭祀正要交击出火花时候,迟迟不至的一道清脆铃声,终于再四道铃声之后响起了…

    “铃铃…”

    铃,始于夏寻。

    摇铃便代表着卷成离场,可以自由。

    夏寻摇铃之后并未向白绣那般站起身来,而是端坐昂首淡淡地看着愤怒中的白衣祭祀,清淡说道:“强词夺理的人是你吧?前些日子,我在醉仙楼斩了你们三位同僚,结下仇怨。此事人尽皆知。你若想惹事,冲我来便好,我随时恭候。国考之上,公正严明,可不是你们通天塔的一言之堂,你说别人作弊便就是作弊了。旁边这位监考一直就站在我两之间,我们若作弊,他为何不阻止?难不成,他是被我等买通了,又或者也被念术给禁锢了神识?”

    “额…这…”

    侧旁的老监考官很蒙圈,他显然还没能理清楚头绪,故被夏寻质问得一愣一愣的。

    没等他有话,夏寻缓了缓,转眼看向考场中央的高台,声沉三分再道:“即便他被我等收买,即便你两都有原因,那高台之上的主考官难道也看不到?难道也被我等收买,被禁锢了?”

    “……”

    夏寻还是老样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就把别人要说的话全给封死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白衣祭司当即便被问得哑口无言,旁边的监考官员还糊里糊涂,根本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而高台上的两名官员虽然颇为从容,但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夏寻直径把战火引到他们身上,无疑就是那准了他们必须要给白绣一个台阶,也是要逼着他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真可谓高明至极。

    “莎…”

    余冠川徐徐站起身来,朝着南侧两位监考官员暗中使去眼色,尔后肃然喝道:“既然已经响铃,便安静等待监考封卷,尔后离去。你等若再敢横生事端,本官便视其为故意扰乱考场秩序,取消你等国试资格,你好自为之吧。”

    “……”

    话说得很漂亮。

    但归根到底,余冠川却只是了说两个漂亮的字,那便是“闭嘴”,压根就没提到过有关于几人作弊的一星半点。其包庇的味道是显而易见,谁都闻得出来。只是主考官要遮盖这桩事儿了,谁能阻止得了?

    “哼!”

    “你哼屁啊?”

    “你们别得意…”

    “白秀别说了。”

    高椅上的白衣祭祀狠狠盯去夏寻一眼,便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巴。

    侧旁的监考老儒木楞在原地,仍试图回想起先前所发生过的事情。

    舞藤、舞兰重新拿起毛笔答卷,躁动的考生也逐渐把注意力放回到考题之上…

    至此,余冠川一声定局,考场下上再度回归肃静。两位收卷的监考官员前后行入夏寻、白绣的阁座,小心收拾起他们的考卷并打上封条,呈至高台。遂,夏寻和白绣便也相继挽袖起身,前脚跟着后脚,默默离开了考场…

    雷声大,雨点小。

    本以为会有一场可让人用于茶余饭后的国考奇闻诞生,谁晓得却被人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道背影,场间的监考儒者和白衣祭祀都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高台上,红袍祭司眯起了眼眸,沧桑深邃。

    “真不想让他走的那么轻松。”

    余冠川则拿走了案上小白猪的全数果食,拍了拍它的屁股,道了声:“走吧。”

    “咯咯…”

    这头白猪确像听得懂人话,“噗通”一下跳落案台,便奔着白绣的身影,屁颠屁颠地去了…

    “罢,这趟浑水有兵部掺和就够了,我可不想伸一只脚进去。”

    “这样也好,反正真武山那边也有得他头疼的。”

    “呵呵必然,那可是个死局。”

    “有意思。”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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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天行介绍:
天地异变,洪荒再至万载,天下三分东南北,东唐南溟北苍茫,孕育苍生无数,成就此间神话亦无数……奈何世人只知寻道破境修长生,却不知破境为何,更不知何为长生。一个藏有天地神局的躯体,一道寻求摆脱大道束缚的意念,一段不求长生求众生的历程…… (这里没有太监,没有小白仅凭一段情怀与寻道天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道天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道天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