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真武僵局
风和日丽,幽谷鹿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暗潮流涌在渊深处…
开考至此才过三刻,一个时辰不到就有五人提前交卷,离开考场。是绝代风华对凡夫俗子的不屑一顾,还是自以为是的目中无人,皆先且不论。至少凭这他们造就的事迹,足以把这一届的国考文试从历史的河流中,牢牢支撑起来,绽放光华。几位本风马不相及的天才少年,也因此有了第一个汇聚的焦点,从而发散万千,起起伏伏,纵横交错,写落不朽华章的第一笔…
翰林院,山门口。
微微清风卷起淡淡尘埃,形成小小的旋风徘徊于古老的石道。蝼蚁地扛着比它身形大出数倍的枯叶碎片,吃力地攀爬在青苔边沿,细细一小缕如褐红色丝线连接着树洞深处。黄雀似乎看不上这微小的食物,立在树梢静静清理着自己的羽毛。
三道人影,由上而下。
不急不缓地行走在宁静的山道里。
阳光拂照,尤为暖和,大红枣马拽着辆轿车停泊在山门口,坚实有力的蹄子轻轻踩着,不时吞吐着大舌头。马车前站着位少年,嬉皮笑脸,趾高气昂,恰似一只得胜大公鸡,好生得意…
“诶!”
山道上的三人还没走出山门,马车前的少年远远地便骄傲吆喝去:“你是柏凌云对吧?”
山道上,走在前头的灰袍儒生拱手垫了垫,应道:“正是。”
“哈哈,翰林首席不过如此,手下败将!”
“……”
狂。
真狂…
儒生闻言诧异,似不曾料山下的少年会如此猖狂,两人刚打上照面便直接放肆,如此狂妄堪称当时罕有啊。但儒生的气量很好,脚未止步,脸色也不见有怒,只是淡淡地还之以一笑:“凌云技不如人,让兄台见笑了。”
“嘻嘻…”
见儒生服软,山下少年狡笑一阵便不再搭理了。转眼看向山道后的两道人影,更骄傲喝道:“你就是夏寻对吧?”
儒生后方十数丈,夏寻随之淡淡笑起,和同行的白绣嘟囔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应话。山下少年见夏寻不应,也不在意,继续喝道:“惊世鬼谋不过如此尔。你作弊有一手,但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笑声张狂,肆无忌惮。
由下而上响彻山道内外,回荡不息,甚至连山道后的考场也能隐约听得。直到几名带刀锦衣从考场走出,山下少年方才稍稍收敛起张狂的笑声。狂人夏寻是见多了,墨闲的冷傲、古梵的桀骜、罗诀的孤傲,还有余悠然的寒梅傲雪,却唯独没见过山下这少年如此狂妄自傲。想至此,夏寻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应声回喝道:“承让。”
“承让?”
夏寻这句“承认”说得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山下少年顿时泛起了迷糊,而就在他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时候,山道上的三人相继走出山门。柏凌云止步,回首抱拳朝着夏寻、白绣垫了垫拳头,行去一小礼。夏寻、白绣也垫垫抱拳,回之一礼。
“你在这里等他们吧,我得赶去城西了。”
“你去吧,待会就在天坛汇合。”
“好…”
行出山门,夏寻向白绣清淡地交代两句便越过停泊在山门前的马车与少年,朝着官道独自远去。不多久一声长啸,白马载青衫奔腾,驶入西官道…
“切,啥玩意呀…”
看着飘逸于马背的青衫,柳岩很不是滋味,似有块大石头梗塞在心中,不吐不快:“还以为他多了不起了,净逞口舌之能。输就输嘛,还承让,真输不起的家伙。”
白绣轻蔑地翻起白眼,抱着小白猪移过几步,懒得搭理这毛小子。
柏凌云笑了笑,饶有深意道:“他确实很了不起。”
柳岩瞟眼柏凌云,不屑道:“呵,浪得虚名罢。他师承鬼谋,被世人誉为后辈第一谋者,如今文考连首甲三元都不中,能有啥了不起?”
柏凌云含笑片刻,意更深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说承让,而非像我这般说佩服?”
柳岩更不屑:“还不是因为被咱俩抢了头筹,所以不服气憋。”
柏凌云摇摇头;“我可没那本事,能抢他的头筹。”
“哦?你失手了?”
柏凌云又摇摇头:“应该不会有错。”
柳岩甩手一挥:“那不就得呐?余悠然二刻卷成,凭她的学识肯定状元无疑,我榜眼你探花。夏寻即便再有能耐最多不过二甲榜首,金榜题名最多不过蝌蚪小字,那有啥好得瑟的?”
“哈哈…”
柏凌云不禁笑出声来,拱手垫了垫:“兄台好自信。”
“那当然。”
柳岩朝天提眼,骄傲道:“若非我爷爷不准我上学堂,你这翰林首席的位置都是我囊中之物。”
柏凌云含笑摇头,显得很没脾气。
稍过片刻,他忽然话风一转,问道:“那兄台可知夏寻完成答卷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柳岩不答,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柏凌云。
柏凌云也不作埋伏,瞟眼侧旁的白绣,尔后隐晦续道:“他交卷时间确实是三刻,但你别忘了他在这期间还做了别的事情。若按实际论,我想他卷成时间应该也不过二刻,还一刻他把答卷重新抄了一遍。”
“额…”
“……”
白马奔腾,绝尘千里。
流光碎影,满城风啸。
国考文试不过开胃小菜,若非时间所迫,夏寻其实根本就不想这么快就把考卷呈递上去,使得自己不可避免地又成为了焦点。
他最讨厌麻烦,可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袭青衫飘逸似旗帜飞扬,横跨京都西北,十万火急。自古以来国试分文武,文考笔墨于城北翰林院,武考刀枪于城西真武山。而夏寻现在火急火燎奔赴的地方,便是这真武山…
从白马奔腾的跑速不难看出他现在应该很着急,或许是实在放心不下那数百号不知轻重的人儿吧。毕竟文考不同于武考,文考若败最多不过无缘金榜,但武考若有闪失那很可能连小命都给丢了。而且夏侯又得罪了那么多皇榜靠前的考生,再加上前几日醉仙楼的新茬子,这些人若挖起坑来,估计能让夏侯他们摔一个狗吃屎,再埋到臭水沟里的。
所以,夏寻很急…
“驾!”
“哒哒哒…”
白马奔腾,如疾箭掠。
眨眼间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城西,真武山。
人声鼎沸,如黄沙百里。
刀光剑影,似修罗杀场。
大唐以武定国,历代武官皆为文官十倍不止,故大唐武盛文衰的格局千百年来都不曾有所改变。今日的真武山就更加能凸显这一点。红砖黄土砌的台,白绳褐桩制的界,一座演武台长宽三十丈,延绵十数里摆数千座擂,一眼望不尽的人潮围堵在真武山前。演武台上两两相对,刀光血影,剑拔弩张。演武台下人群聚集如群鲤,摇旗呐喊,击掌助威。无论上下,皆一个热火朝天,闹气腾腾,不可开交。
当然,数千座擂,也并非全部如此。其中数十座,便显得尤为冷清。而在这数十座擂中,则有一座更是极其血腥…
东南角,第九百二十号擂台。
血腥,残暴,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满地鲜血,染红了整座擂台,远远看去那就是万花丛中的一点鲜红,别样刺眼。折断的手指,残缺的大腿,碎裂的内脏,以及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布,凌乱地散布在擂台上下。一颗黑糊糊的脑袋,披头散发被搁在擂台边绳的木桩上,大瞪着的眼睛是死不瞑目地茫然。失血煞白的面容狰狞至极,像死亡前一刻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死后还布满着难以自信的表情。恐怖的景象,使得再好事的考生也不敢往这边靠近多少,惶恐会惹怒擂上的那头魔鬼。
擂上…
擂台中央,血泊之上,正盘腿坐着一位妖异的少年,摆着一副血色棺材。红唇白脸,鹰鼻细耳,死亡沉寂与嗜血疯狂,同时存在于他猩红的眼球里。配上他那同样似血鲜红的华光紧衣,就宛如一尊由血海里爬出来的魔神,妖气凛冽!
是-古梵。
开考至今,他只出过一拳。
而一拳之下他直接就把对手给打爆了,也就造成了眼下这炼狱般的场景。而在这一拳之后,他说了一句话,这座擂台便再也没人上来过。
那句话叫…
“想死的上来。”
这是最血腥的一座擂,也是最安静的一座擂。
此间还有数十座最诡异的擂台…
“卑鄙!”
“扑街…”
西北右侧,第三十七号擂。
一袭黑衣背三尺青锋,白衣胜雪负三尺银龙。
墨闲、墨言隔数十丈相对而坐。冷清,寂寞,不动如山,一言不发。擂台之下,夏侯、雷猛等人心急如焚,破口大骂,或昂首西望似不知如何是好。类似这样的情景,当下武考擂台上并不止一处,近的西南,远的东北,大大小小共计有三十处之多。而无一例外,这些擂台之上所对持着的皆为身披兽皮的北人。
很显然,夏侯他们是遇上麻烦了…
“不打就下来别浪费时间!后头还有人等着了!”
“……”
或许是擂上两人对持的时间太久,擂下的带刀监考武官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而夏侯本就在火头上,那容得旁人再嚣张呀?当即怒起,狠咬着狗尾巴草就暴瞪去考官骂喝道:“我干你娘,你再敢嚷嚷老子先把你给打了,你信不信!”
“你,你们想干嘛!”
“……”
声如雷,突然暴起,顷刻把毫无准备的考官吓退半步。考官恼羞成怒正欲训斥起,但见十数位虎背熊腰的北人摩拳擦掌,抽袖挽臂,团团围了过来,火气也就随之熄下了大半。若换作平日,遇到这般阵仗他多半会掉头就走,可是今日他作为国考的监考官员,职责在身可不能怂呀。
思想一刹,无奈之下他只好忍着慌张,憋红了脸,虚张声势地警告道:“我,我告诉你们!此乃国试考场,不容汝等莽辈放肆!你,你们敢动我,我便上报主官罢了你们的国试资格!”
“夏侯。”
“哼!”
监考官颤声告诫,演舞台上盘坐的墨闲也冷冷地喝来两字,示意夏侯不要胡来。夏侯等人也算识得分寸,只是把那考官围在圈子里,却不曾动他一根汗毛。见围拢的北人没了动静,被吓出一身虚汗的监考官员这才安下些许心儿,随之也有了几分底气,挺腰转身,朝着擂台之上再斥声喝道:“算你还识时务。但我告诉你,国试有国试的规矩,你两打不打都得打,还有三刻便是未时,若还不能分出胜负,我便只能视你两为弃权!你们好自为之。”
“知了。”
“……”
墨闲冷漠回应两字,缓缓闭上了眼睛。
监考官愤然甩袖,挤过北人的围堵,气鼓鼓地坐到一边。
此间,遂陷沉寂…
夏侯也是无可奈何有气不能撒啊。别人家定的规矩,打又打不得,骂又无补于事,只能瞪眼干着急。而让夏侯如此焦虑的,全是因为演舞台上的两人儿都已经不能再输了呀。
墨闲和墨言名列皇榜天罡,以他们的实力本不应该出现败绩。可而今墨闲、墨言皆已战过九场,战绩却皆为六胜三负。换而言之,当下这场比武无论谁胜谁负,其中一都人必然会被淘汰出国考三甲之列,而无缘后头的天试。而导致他们负三场的根本原因,则是因为夏侯、雷猛、胖和尚居然和墨闲、墨言都不可思议地匹配在了同一个擂台。为了确保能让所有人晋级,墨闲只好求请墨言让去三局,自己再让三局,最终以六胜三负的战绩生生把局面逼至僵局。
而类似尴尬的局面,此间却仍有三十余处。
僵持在这些擂台上的北人,无一不是名列皇榜千名的一等好手,他们是想以这样的强硬态度,对大唐武考进行抗议。毕竟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间此事必有黑手。不说如此多的一等好手匹配在同一擂台赛选是否合理,光说数十万人取三成,十人一组取前四,分万组打万擂,三百北人尽数匹配重叠的几率,只有万万之一毫,便以是天底下最大的奇迹!
很显然,夏寻又猜对了。
大唐必然暗中动了手脚…
只是,夏侯他们的强硬态度,却始终得不到考场官员的待见。就连真武山的监考道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全然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以至于,无计可施之下,夏侯只好习惯性地把希望寄托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夏寻身上了。
等…
真武山。
“薛老,他们没辙了…”
山道间,小亭边,枫树高挺,荫影清凉,玉壶光杯淡酒,重剑蓝袍道人,笑一笑不置可否摆摆手。禀报的道人似不明意,问道:“我们是否需要出面调停?”
“如何调停?”
笑色渐显深意,薛老道:“是要告诉那些考生朝廷徇私舞弊?还是要说这天气太热需择日再战?呵呵…”
“额…”
禀报道人被问得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想了半响,他方道:“若不调停,恐怕墨闲、墨言、雷战、鳌坚这些人都得被淘汰了。”
“不急…”
薛老还是摆摆手,笑道:“还有些时间。”
“额…”
道人依旧不明意:“还请薛老明言。”
执月光杯轻酌一口淡酒,薛老瞟眼道人,解释道:“京都如今局势微妙,动丝毫牵全身。黄家已经偏北,真武山不能再有偏向,否则京都便会失去平衡。所以,此事非万不得已,我们不能插手此事。还是等他来处理吧。我想他也该差不多要到了…”
“夏寻?”
“恩。”
薛老点点头,道人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薛老的深意:“弟子明白。”
薛老挥挥手:“去青檐峰帮我再些猴儿酒来吧。”
“是。”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君子难谋
琼浆玉液注光杯,把酒俯瞰世人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马绝尘三千里,纵横京都西北城。
“哒哒哒!”
“御!”
午时儿刻。
真武山北侧,一匹神俊白马携青衫,两道鲜红烈焰拽轻车,几乎同时出现在北官道之上。
白马急,轻车缓,两者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没过多久,三匹马儿相继驶入真武山…
“他来了。”
“余悠然也来了。”
青衫忽袭,忽如春风吹至,草儿弯腰,花虫回眸。
真武考场北翼的许多监考武官都不由提起了数分精神,数多考生也不着痕迹地朝着西北方向靠拢了过去。很显然,此间所发生的事情,无论考生还是考官其实都心知肚明。又或者说,这是必然。夏侯等人数日前在醉仙楼杀去三名白衣祭祀,狠狠打了大唐朝廷一巴掌,大唐官府不趁国考报复,那可就真奇了怪。而今近百号北人被大唐官府明坑逼着吃死苍蝇,却迟迟没有动作,仅僵持于擂台,无非就是表明态度并拖延时间罢。如果武考规定的时间一到,他们该被淘汰的还是得淘汰,谁也补不了这锅。而现在,夏寻来了。作为北人的智囊,他就宛如这个团体的灵魂,总能给人以意想不到的惊艳。所以,没人会怀疑,他的到来必然能给僵持的局面带去动静。
真武山,正门。
一座将台耸立。
四面龙凤真武旗帜立高台四角,迎风招展。四列带刀官军驻守旗旁,威风凛凛。两名魁梧悍将持八尺青龙大刀于台下,虎目如铃,威猛煞人,恰似两尊活生生的门神。对比起翰林院的低调,真武山的主考台可谓极显尊华,让人看之即肃然敬畏。
此时坐在高台上的两名主考官员也颇有意思。
一人赤脸长须,身着御林将甲,披青锦披风,同样手持八尺青龙大刀。神色威严,不苟言笑,两眼精光如雷电,极其神武。另一人却恰恰相反,清秀的五官似手无搏鸡之的文弱书生,一身青白道袍被他穿得歪歪扭扭、邋邋遢遢,三尺精致长剑被随意丢在案台边,置之不理。自个却一手提壶一手执杯正喝得伶仃大醉,不时痴笑,不时低喝,满身臭酒味,宛如落魄之疯子。
“伽吒…”
远远见得白马携青衫奔驰入真武。将台上的神武武官把长刀起身,一言不发走落将台。
“呵呵…”
武官刚走出两步,邋邋遢遢的醉道人在后头痴痴一笑,醉醺醺地喝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酒悲空醒。有酒不喝魏将军这是要打哪里去呀?”
“莎…”
武将闻声止步,背对着醉道人面呈蔑色,但碍于这位道人的身份他也不好不搭理。便蔑声缓道:“来人了,我去看看。”
醉道人醉蒙着眼,迷糊扫眼将台之下,目光最终停留在西北侧。
看着那袭青衫,再痴痴笑起,胡言乱语道:“呵呵,小儿玩闹,无碍无碍。来来来,魏将军别搭理这琐碎事,咱继续喝!不醉不归,哪也不准去,呵呵…”
武官对醉道人的举止言行更嗤之以鼻,脚下起步同时头也不回地蔑声说道:“李公子有雅兴就继续喝吧。魏某奉命监考武试,职责在身恕不能奉陪!”
遂,武官走下将台,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奔便驰骋疾出。
将台上下,两名悍将及数百军士皆快步尾随。
“诶…”
待人走远,酗酒已深的道人方才缓缓伸起懒腰,迷迷糊糊打去一个哈欠,眺望西北的醉醺目光也随之掀起一抹异样的神采。
恰似苏醒之卧龙…
西北望。
人潮忽然收拢,清冷顿显闹腾。
一骑赤马引白马越过人潮,奔至右侧三十七号擂方止。
里余开外,两匹烈焰骏马牵宝蓝轻车,悠悠缓缓也跟着驶去。
好戏貌似要开场了…
“寻少。”
“寻哥儿,他们在抽签里动手脚,我们被坑咯。”
“奶奶的巴子,不如跟他们干了!”
“真武没人出来?”
“来个屁人啊,人影都没只!”
“额…”
夏寻至,夏侯、雷猛、胖和尚等人皆迅速都围过来,七嘴八舌乱哄哄起。而无须多说,其实当夏寻在北门牌坊下遇见神色慌张的罗诀时,就猜此间必然出事了。只是路上罗诀把事情大概给他讲述一遍后,他方才晓得这回大唐官府的报复,恐怕还真有些棘手。故,至场间他还是先把缘由给问清楚了再说。
“你确定?你去找过他们了吗?”
“确定,我找真武的考官理论,人家根本不搭理咱们。”
“主考台在哪里?”
“那…”
夏侯伸手指向七八里外的真武山正门将台,夏寻嘀咕着,抬手遮挡阳光随指远眺。
但见将台上,武官早已离去,此时就剩一个伶仃大醉的邋遢道人仍在放肆饮酒。
“额…”
“怎么会是他?”
远远见得醉道人夏寻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此人夏寻晓得,而且是非常晓得,甚至连他的身高、性格、嗜好、修为皆清清楚楚。别看此人卖相邋遢且落魄,可来头却大得惊人,若论辈份就连夏渊都得喊他一声大哥。由他行真武主考职权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只会诧异。因为,以此人放荡不羁的脾性,断然不会搭理这枯燥无趣的事情。然而他却搭理了,这便就很奇怪了。
“奇怪。”
夏寻寻思着再问:“大唐官府的主官是何人?”
“御林军神武大将-魏严。”罗诀答。
夏侯接着尾巴补充道:“抽签匹配就是由他主持的,这货必然动了手脚。”
“啧。”
夏寻愁容更甚几分,脑海里迅速搜索去魏严这人的讯息。思量片刻,他嘀咕道:“魏严此人乃御林军第六神将,属兵部直系,受皇帝直接委任。若由他主考,此事恐怕不能善呀。我们已被淘汰了多少人?”
“二十六冲天大成,六冲天巅峰。”雷猛简单答。
“这么多…”
“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雷猛说着,忧心忡忡地移目向擂台上的墨闲,续道:“若不能解决此事,包括墨闲、乐翼、鲍苞、韩椎等人在内,我们至少还得被淘汰三位天启及二十八位冲天巅峰。”
“……”
食指轻刮上鼻梁,苦色甚重深思去。
夏寻不再有话便没人知道他正想着什么了。但不难看出眼下这道难题即便是夏寻都不好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国考之上便得按国考的规矩行事,这就是道理。你不可能跑去找大唐官府耍泼,因为人家的考场他压根就可以无视你,别的考生更乐得如此。三百北人皆乃北茫极地万里挑一的好手,若论实打实战,入围三甲登天试皆绰绰有余。可一下子被人肮脏地斩掉一成又套牢一成,对于夏寻他们而言,这样的损失可谓惨重。毕竟殿试文武之后还有一场天试,顾名思义,以天地为卷,比文武军略,统战八方才是国考的重头戏。倘若连墨闲这等绝对力量都损失掉了,那天试之上夏寻及剩下的北人便如失去牙齿的猛虎,没头的钢枪,忌惮和眼红的人必然会让他们直接陷入困境,首当其冲遭受群狼围攻。以历届国考天试的凶险程度来看,届时夏寻他们这伙人还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了…
“怎么办?”
“你说还能咋办?”
“那到底是咋办呀?”
“等。”
夏侯忍不住问来,夏寻只回了一个字。
至于他要等什么,或许有人知道,但是“等”真的有用吗?
夏寻如今能等的人只有真武山,但真武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不管不顾。
人潮逐渐围拢,周遭言语如蜂窝碎碎念念。由正门而来的武将在人潮之外翻身下了马,远远警惕地看着这边。东南角,古梵从那座最血腥的擂台走下,离开了考场。正门将台,邋邋遢遢的醉道人也不知道何时没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随着时间流转,天云间的太阳眼看着就要挂上正空,数千座演武台逐渐熄灭去许多的硝烟战火,再无战事的考生陆陆续续由八方渗去西北,内三层里三层,生生是把一场僵持无趣的比武围成了焦点。
等。
夏寻在等,这些围观的人也在等。
时间匆匆,眨眼便消失成过往。
夏寻在擂台下已经等了许久,再等一刻便是申时。按照武试两时辰内不能决出胜负皆视为败绩的规矩。倘若墨闲、墨言以及另外三十余座演武台再没有动静,那这些人便全都得淘汰出国试三甲。所以,围观的人等的便是这个最后的结果。
“阿寻,还剩不到一刻。”
“我知道。”
“知道你还傻愣着?”
“不然我还能干嘛?”
“靠。”
夏侯忍不住骂道一字,夏寻皱着眉头,并没有搭理。
其实,他又何曾不晓得时间已无多?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僵局倘若真武山不来人调和,眼下他是真没辙的。即便你能大义凛然把大唐官府暗中舞弊的事宜涛涛说出,说得别人感动涕零,那也毫无意义。所以,夏寻除了等真武山来人把事情给解决,便真没一点法子。然而,此刻他都开始有些怀疑,真武山是不是真的要坐视不理了。否则,既然他来了,又怎么会把他晾在这里这么久呢?
又等去许久片刻…
“我累了。”
夏寻没等来真武山的人出面,却等来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声音。
声音冰冷无情如寒霜飞雪,似死尸在哀嚎,由停泊在演武台西侧的宝蓝轻车内幽幽传来。场间当下,众人闻声侧目。夏寻、墨闲、夏侯等人皆诧异。那女人说她累了,坐在车里还能累,那边只能是等得累了。只是,她这一声“累”,到底是在催促墨言快些出剑,还是催促夏寻赶紧划谋,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太含糊。
眨…
擂台上的墨言缓缓增开眼眸,瞟去宝蓝轻车:“你再等等。”
“等也无用,此局他无解。”
“额…”
话无情绪,却拥有毋庸置疑的肯定。
余悠然已然认定这是一个死局,然而夏寻却从这一句话中听到了一丝别的含义。因为此话多了一个“他”字,而非直接说此局无解。
夏寻问道:“我为何无解?”
“一叶障目,你如何能解?”宝蓝轻车传出回声。
夏寻再问:“何叶障目?”
“君子仁心。”
“额…”
四字冰冷,不重不轻,却宛如泰山力压。
夏寻一愣,脸色不多变,但心中却已然随着回忆翻起一阵波涛骇浪。于他而言,君子仁心这四个字实在太过于熟悉了。因为在过去十数年里,他每回被那位大谋者训斥都总离不开这四个字。
君子仁心,谋者之大忌。
这是夏寻弱点,而同样的,君子行谋凡事留一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拳我还以一拳,绝对再不多打一拳,这也是夏寻行谋的原则。即便是醉仙楼豪赌,夏寻也只是以命抵命,只拿了三位主宰胜负的白衣祭司的性命而没多伤一人。而如今,国考乃君子之争,纵使裁决有不公,那也不过是规矩所在,远不至于到极端行谋的地步,故夏寻的谋也只能停留在一个“等”字之上,而不敢再有逾越。这,便是他的局限性…
如今情形看来,他这“等”之一字显然是不再具备破局的说服力。真武山的道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始终相似躲瘟疫似的,压根连擂台都没靠近过来。所以,人家既然打定主意不来伸出援手,你等也是白等。
“哎…”
想至此,夏寻无奈叹息一声,也已然对蓝宝轻车内那位一言道破玄机的女子暗暗生出几分钦佩。夏寻抱拳朝着马车垫了垫,道:“还请姑娘赐教。”
“你以何为报?”
余悠然倒非常直接,啥也不说直接就向夏寻问起酬劳。给人感觉,她就是在做着一场买卖般,若夏寻给的酬劳不够,她拍拍屁股就走。其他人或许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夏寻却明白。又或者说,在他去翰林院与余悠然下棋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余悠然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了。那东西对夏寻来说其实也不重要,但对余悠然而且却事涉生死。
没多想,夏寻直接便回道:“寒梅落孤潭,相生不相杀。”
“莎…”
第三百九十八章 悠然无情
“寒梅落孤潭,相生不相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莎…”
话实在含糊,不知情者不知所云。
然而话声落后,宝蓝轻车的门帘却被人轻轻掀开了。一袭雪白绒袍戴白纱斗笠从车上走下,如寒梅忽生于闹市,场间气息霎时寒冷许多。
余悠然没回应夏寻的话,直接说道:“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额…”
剑非剑,夏寻本无剑,所以话中此剑,就只能是指墨闲。只是余悠然的用词却让夏寻非常反感,夏寻犹豫着询问去演武台上的墨闲一眼,墨闲暗暗点了点头。
夏寻方反感道:“他是我师兄不是剑。”
余悠然直接无视去夏寻的话,侧走一步面向演武台,冰冷冷道:“聚气凝神。”
“噌!”
“要开打了?”
“……”
聚气凝神乃纯阳剑术起手式。
余悠然道令,墨言反应速度极快,像是习惯性地就升腾起一身银白气芒,三尺银龙破风出鞘,数丈剑影显现身后。而墨闲则还有些不习惯,迟疑了将近半息方才生硬跟着升腾起气芒,拔出三尺青锋祭起剑影。当见台上两人蓄气起剑,周遭看戏的人儿可顿时就精神起来了,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本届武考最精彩的一战。只不过,他们的精神还没来得及绷上神经,却全都傻眼了…
“墨闲四角,墨言居中,化三清、生太极、吞日月、破苍穹,人剑合一。”
“噌噌噌!”
“噌噌噌!”
前音刚落,后音即起。
五道剑诀接连从余悠然的嘴里冷冷吐出,无情无绪宛如背书。这回墨闲也没迟疑,遂令喝迅速起剑,连挑四道剑花,分别朝着擂台四角打出一道剑影插落红砖,扩散出十数丈四色气场。而与此同时,墨言使出和墨闲一模一样的剑招,不同之处仅在于她的四道剑影全数插落在武台中央!
四招连起,八道剑影扩散八面蕴藏无限剑息的气场,笼罩着整座演武台。紧接着台上两人对视一眼,似心有灵犀,同时把手中利剑调转剑锋,狠狠往地下一插,全身气芒徒然爆发,同时轻喝一声:“人剑合一!”
“轰!”
齐声喝,剑气飞腾,四方雷动!
八柄入地剑影,在墨闲、墨言两人剑气的催动下,瞬间爆炸!外角气场炸成惊涛,由外而内泄入。中央气场浓缩极致,由内而外喷涌。内外气场,瞬间冲撞!“轰”的一声震天巨响,大地崩裂,狂猛怒啸,飞沙走石!一瞬之间整座比武台被两股挤压到了极致恐怖能量,生生撕成粉碎!红砖成泥,红泥作尘,随气浪爆炸上高空。
“哒哒…”
一息时间,场景剧变。
灰尘滚滚,遮蔽天日,泥石如雨倾盆落下,“哒哒”作响。五剑同辉不过两息,而剑气狂浪却生生把周遭近处围观者两息逼退十数步。设身处地想想,许多人都不由得背脊生凉意,如此恐怖的对决,若身在其中恐怕修为稍弱的人已经连渣子都剩不下了。就好比那座演武台…
一剑之下,寒霜浸染。
泥土逐渐落尽,灰尘随之消失。
两人影徐徐呈现于迷蒙的尘埃中,皆银芒如焰,皆剑气逼人,而两人衣装皆丝毫无损,甚至连尘土都没沾上多少,冷漠依旧。只是他们脚下的演武台,却早已荡然无存,被夷为平地!
“额…”
“战力好可怕。”
“这…这演武台没了还咋打啊?”
“有点意思,这恐怕便得择日再战了…”
“好策略!”
夏寻微微挑眼,似触摸到了一丝余悠然的想法。周围观客惊呼声四起,纷纷揣测去这场比武还能不能继续。墨闲、墨言执剑毅然不动,仅把目光投向被吓得远远跑到一边的监考官。但监考官自己也很蒙圈啊,历来比武再激烈也不过像那座染血的擂台般把人给打死打废,哪至于不打架专打擂台,直接就把擂台给打没掉的?史无前例,无可借鉴,一时间这位傻眼的监考官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都给我让开。”
“……”
而就在考官犯迷糊不能决断之际,人潮北侧传出几声斥喝,走来一位赤脸长须执青龙大刀的神武考官。此人正是本届武考主官,由将台而来的魏严。人潮分道,两名悍将随左右,百数军士成四列纵队尾随。
“嘭!”
魏严走至前端,首先将手中大刀刀柄狠狠锤地。再朝着立于已夷为平地的武台上的两人,威武喝道:“演武台没了又如何?天地为方圆,人间为战场,继续给我打!”
“你确定吗?”
魏严声喝,极具威严。
透着一股浓浓的毋庸置疑。
而死沉沉的嗓音则随着魏严话尾由斗笠白沙之内传出,夏寻闻言再挑眉,意识中顿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魏严则闻言生火,似乎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瞪眼侧目,朝着余悠然怒喝道:“我乃此届武试主官-魏严,我的话你没资格质疑!我不管你是七星首席还是纯阳首席,我说天地为擂继续打,你们就得继续打,否则皆淘汰出局!”
“……”
余悠然没再搭话,而是莫名其妙地轻轻提起细长惨白的手掌,轻轻解开系在下巴的蝶结,接着拿下斗笠。白纱轻撩,真容惊现,精致的面容宛如雪雕的人偶,但惨白的皮肤却没有一丝光泽,惨白的眼睛连瞳孔都是白色…
“靠!”
“这…这是人是鬼啊?!”
“这么丑,难怪要用白纱遮脸。”
“这…何止是丑!”
“哎哟,吓死我咯…”
少女现真容,人潮皆惊骇。
不堪入耳之惊呼声顿时四起。
其实论五官余悠然真不算丑,只是她那皮肤实在惨白得太吓人,外加上那一层冰冷的寒霜气息,就更加容易使人误以为自己看的是一句尸体了。
面对周遭的刺耳辱骂声,余悠然丝毫不以为然。她那惨白的眼睛像死鱼般转动,冷冰冰地看着夏寻:“你看这不就破局了么?”
“……”
话不知从何说起。
比武仍继续何来破局可言?
可是,没等旁人疑起,也没等夏寻反应过来,余悠然那惨白的眼珠再次转移视线,看向墨闲、墨言,嘴唇微张,逐字吐道:“出言不逊者死,胆敢阻扰者杀。”
“不好!”
“噌!”
“啊…”
剧变!
话出口,霎时冷。
八方悚然,人间变色!
宛如忽降之冰雪,顷刻覆盖方圆百丈!
武将、夏寻这才反醒过来余悠然到底想干什么,顿时着急大喝两字“不好”。可是喝声再快亦不及剑快,经十数年磨砺的默契,让墨言对于余悠然的话根本就没有一丝犹豫,前者话出,后者银龙三尺便已破风!话未歇,人影消,话音落,一点寒芒先到!速度之快,只是一语之间墨言便已横跨数十丈外,闪现在人潮内腹!
“噌”的一声,寒光一闪。
“噌噌”几声银龙入海,沧海翻腾!
飞来横祸是说来就,就在这一瞬间里,所有人的脑袋都是一片空白,因为徒然崩溃的局面,根本不给他们一丝思虑的时间!而待他们脑海再次出现色彩时,已是将近一息之后,那是一缕缕血淋淋的鲜红!一息之内,人群之中,墨言挑刺斩劈连出十二剑,剑速之快,所有人都只能听到一道破风之声,根本无法捕抓其痕迹。一息之后,墨言已然掠出到人群之外。而原先她出剑的位置,周遭十二人的脖根则皆出现了一缕鲜红的血痕。这些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只知道自己刚刚出言不逊说了两句,然后便感觉身体迅速冰凉。可是此时此刻周遭投来的惊恐目光却告诉他们,他们出事了。至于出的是什么事后,他们再也没机会知道,因为当念头冒起的那个瞬间,他们已已经失去了知觉…
“呼…”
“噗!”
“洒…”
清风吹呼,吹开脖根的一丝切口。
十二道血柱宛如红龙一般,顷刻由十二人的脖子喷渐泄出!茫然的人头经受不住鲜血喷张的冲力,一下子便被喷落在地面,滚呀滚,滚呀滚。
紧接着,无头尸身似烟花竹筒,鲜血飞溅如焰火四溢,肆无忌惮地打湿了附近人儿的身子和脸庞。感受到滚烫的热度,以及血淋的味道,人们这才从无限惊恐的逐渐反醒。
“啊!”
“哇!!”
“我靠!”
剧变实在太突然…
不知是谁首先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撕声裂肺喊出一声。而这一声就宛如崩溃河堤的地一到缺口,紧接着所有经受不住恐惧的人,都被刺破了心房,放肆大喊了起来。惊声高呼,恰似炼狱鬼啸魅嚎,嚎响四方,让心大的人都不由得慌张起来。
她在杀人…
墨言出手也是相当有讲究,她刚刚之所以能杀得那么轻松,完全是因为她挑的是那一眼扫过最弱的几位考生。修为身手皆与自己有巨大差距,但一剑出杀十二人的震撼效果,却远比杀的是什么人更加让人心惊。
“放肆!你竟敢…”
“噌!”
剑出惊鸿,血染当场。
魏严已然知道自己中计了。
天地为擂让得困兽出笼,再无忌惮。余悠然喝令破擂,其实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墨言一剑杀掉十二人就是在狠狠打他的脸。堂堂武试主官被考生当中设套,这简直就是耻辱。魏严顿时暴怒,可是他话才开口,墨言却根本不给他把说完的机会。
“噌”的一声,寒光再闪。
银龙再次入海,沧海再次翻腾!
“唰!”
“啊…”
这回,虽然围观的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奈何墨言的剑实在太快。而且她选的位置也还是最孱弱的几位考生所在地。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飞梭其中,如鬼魅幽魂,非一等一的天启高手绝不可能跟得上她的剑速!
满堂惊呼,群生煞白脸…
一道破风,数声呐喊,依旧还是一息不到,墨言再次由人潮掠出,站回到原位。银龙平举,剑指武官魏严,再冷声问道:“你服不服?”
“噗噗!”
“啊!我的手,啊…”
话声落,西南侧的人潮深处再次喷张起十数道血柱,鲜红随之染红一隅,除此之外人潮中还传来了一阵惨绝人寰之撕叫声。
这时人们终于慌了…
惨叫之人名何费,是少有名气的刀修俊杰,冲天境中期的修为让他轻易通过十场武考初试。然而如今却在一个照面之下,就便被墨言给废了手臂。人们这才开始意识到,墨言的剑根本不是他们能够阻挡的,而且这把剑根本不会顾及你是什么身份,有仇没仇,她就是想杀人而已!
“啊靠!”
“疯子,全是疯子!”
“快跑!他们全是疯子!”
“让开啊…”
剧变顷刻使得局面反转崩溃…
靠前的人急忙转身后退,后头的人赶紧远远走开,前人推后人,后人踩后人,中间的人全挤在一块进退不得,面对死亡的恐惧场面顿时遭乱。眼看着一场倾世大考演变成如今狼狈状况,作为主考官的魏严又哪里还能忍啊?
他再顾不得所谓的规矩,大刀横挥,暴喝一声:“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哟哟…”
看着机会来了,夏侯非常识时地趁势走出一步狠声喝问道:“天地为擂,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身为考官,感情自己定的规矩转眼就能反口食言?!”
“哼!”
魏严恼羞成怒,哪里还能管那么多?
直接横刀指向夏侯,暴怒喝道:“把这几个人也给我一同拿下!胆敢反抗者杀勿论!”
“噌噌噌!”
“呵呵,爷爷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令喝下,魏严身后两悍将、百十军士同时祭刀纵身掠出!见得大唐官府发难,夏侯、雷猛顿时精神,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们要的便是官府不讲道理呀!
“哼!不要脸的东西!”
“兄弟们给我弄死这帮狗崽子!”
“噌!”
“嗷!”
数声暴喝,戾气尽显。
龙象虚影凭空闪现,百兽虚影相继升腾。在夏侯和雷猛的招呼下,围在周遭的数百北人皆握拳暴起,仰天长啸,顷刻化作虎狼之势朝着百数御林官军暴踏冲出!而墨言则更直接,绣花帆鞋踮地轻踩,纤手挽袖蓄三尺银龙,直接剑指魏严疾掠!
“杀!”
“嗷…”
“手下留情,不要杀人!”
剧变瞬间成巨变,局面彻底崩溃。
银龙出海,猛虎下山,一场血战当即展开。
北人凶悍向来最受不了屈辱,连日忍让早已把他们憋疯,如今难得有一个放肆的机会他们又哪能罢休?故,夏寻告诫必然徒劳。两军相交,数百北人对百数御林似恶狼搏兔,又哪能听得进夏寻的话?蓄势的一拳一脚都饱含怒火与力量,是绝无留手可言!
“嗷!”
“给我死!”
“杀!”
第三百九十九章 双剑合璧
无情的女子最疯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举手投足间就能将世间也变得和她一样疯狂。
生死阴阳,安平杀伐,都在她的嘴皮子下赫然翻转。
“啊…”
“杀!”
龙腾象踏,暴虎倾扑。
余悠然的刀子带起了北人的血性。
一场酝酿多时的暴杀厮斗无法避免地就展开了。
夏侯、雷猛首先撞上御林刀口。铁拳挥舞,力拔山河,带起道道金红气芒。左右开弓,生猛如斯,打得咚咚作响。紧随其后,数百北人携茫茫兽影也跟着前人扑进。百人团战,已没有技巧可言,都是最原始也最野蛮的近身厮杀。北人之悍也在这一瞬被得以淋漓展现。钢铁铸造般的血肉,让他们几乎可以忽略身法的作用,无视闪避,横冲直撞于沙场。一般御林军士的绣春刀即便正中劈,他们根本不会招架,因为一刀之力最多也只能砍破他们的皮肉而难以伤入筋骨。反倒是他们的拳头,却拥有媲美巨斧的伤害,含怒一拳之下便足以把任何落刀的官军生生打废!但拳头却仍不是北人最可怕的武器,他们最可怕的是一种极其血腥野蛮的技能-“生撕”。近身缠斗,凶险万分,只要御林军士稍有不慎又或贪刀,便很容易被北人控制住身子,只要身子被控制,北人凭借他们的一身蛮力,左手钳腰右手制脖,便能隔着甲护把人生生撕成两半!
“啊!”
“杀!”
“嘟嘟嘟!”
“快跑!这群疯子…”
触目惊心,猝不及防,是惶恐纷乱。
猛虎搏兔,破血狂攻,是残暴至极。
围观的考生恐慌急退,生怕一有不慎会横祸加身。如果说墨言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快剑,那这三百余号北人便是一柄横扫千军的重锤。两军激战,仅是一个照面,官府一方就像一颗撞上巨锤的西瓜,“啪”的一下便被击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实力差距悬殊非常,近半官军当下就被打得吐血倒地,数人当场被生撕成碎片,最后仅仅剩下两名执青龙大刀的悍将领着十数官军还负隅顽抗。守备外围的军士见势不好,赶紧吹响号角,传唤驻守真武山的监考的军旅。
“兄弟们!咱们冲!”
“他们不讲规矩,咱们就和他拼命!”
“杀杀杀!”
对持在数十座演武台上的北人见远处有军马奔腾,生怕西北侧的兄弟吃亏,便没再迟疑,立马从演武台冲下支援向战圈。人群急忙一散再散散出百丈,胖和尚左右为难,罗诀拔剑守在夏寻身旁,真武山的道人们则蹲守到了一侧,事不关己是高高挂起。
战局瞬间成乱局。
“噌,噌噌…”
“死!”
“荡荡!”
而另一边…
战况截然相反。
墨言可遇到对手了。
银芒挥渐如蝶穿刺,青龙斩劈似山崩刚劲。
作为京都皇家禁卫军的御林神武大将,魏严的实力绝对无容置疑,即便放眼天下他也能排得上名号。千斤重的青龙大刀在他手中宛如无物,横劈纵扫成残影无形,是虎虎生风。墨言的剑虽快,但天启与王者间的差距可不是一个“快”字能够弥补的。银龙攻势迅猛,青龙战技更为霸道,每每墨言出剑,魏严连战魂虚影都不曾附体,都能在剑锋行出之前形成牢固的招架守势。进不可攻,退不可守,相互来回十数回合,墨言的弱势很快就显现出来了。三尺银龙被八尺青龙死死压制在六尺以外始终不得寸进,反观狂猛的青龙大刀一击之力重如泰山,每劈一下都蕴含沧海倾覆之力,墨言闪避则以,若以银剑招架则即刻被震退数步不止,落入险境。魏严神力之猛,可堪当世少有,是生生逼得墨言不得不转攻为守,方才勉强保持住不败。
不过总的说,墨言是真强。仅凭天启境修为已隐隐可以与王境争锋,这便不是一般人能有。若换作一般的天启颠覆强者,面对魏严这等猛人,莫说勉强招架,估计用不了两三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你还站着做什么?”
“……”
眼看墨言攻势受挫,陷入困境越战越危险。
余悠然忽然死沉沉开口说道。她这话是说向墨闲的,自双方开战以来墨闲便不曾再出手。但不是他不想出手,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出手。若说夏寻是君子谋心,那墨闲便是君子剑心,君子之剑不趁人之危,更不滥杀无辜。所以先前余悠然喝杀令,他决然就拒绝。现墨言与魏严相持虽显弱势,可他若插手其中便是以二敌一趁人之危,这也是他所犹豫不决的。
“……”
话说来,墨闲侧目投向夏寻一个询问的目光。
夏寻此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开战至今不过数十息,场间却已开血流成河碎尸遍地,逝者无辜,他是于心不忍啊。但看渐落下风的墨言,再扫眼远处策马奔腾而来的茫茫铁甲军士,他心知此间局面已经被余悠然随手拨弄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他无法坐视不管。
想至此,夏寻郁闷道:“速战速决,擒人就好,千万别把他杀了。”
“擒人就好?”
“这么狂?”
“噌!”
话出口,附近考生不知所以,顿显诧异。天启战王境大成,这可是整整跨越一个境界的差距,哪是多一个人就能弥补的?他们搞不懂余悠然和夏寻这两人到底哪里来的倚仗,居然能如此张狂,有恃无恐。
而墨闲似乎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又或许他只是欠缺一个说服自己剑心的理由。
夏寻话罢,三尺青锋毫不犹豫,腾烈焰银芒,化银龙一道飞泄而出!
“喳…”
“哼!”
剑出惊鸿,游龙贯日。
墨闲的剑很快,甚至比墨言还要快出一线,而且始于突然,当全身心投入在斩杀狂攻中的魏严注意到墨闲的身影时,他已无法形成有效的招架,只能前脚踏地猛然暴退躲开要害,但三尺青锋还是在他右肩留下了一道伤口。既然已经入局,墨闲便没打算留手,魏严急退,青锋急追,连挑数剑剑势更猛,硬生生逼得魏严再退数步。有了这一个空档,墨言缓下一口气,但她并没有歇气,绣花帆鞋凌空借力不退反攻,以迅疾剑势继续强攻青龙长刀!
“噌噌噌!”
“呔!呀!”
一人退,两人追,步步紧逼。
墨闲的参战瞬间倾覆了局面。
就好比一块巨石突然砸落在稍稍偏移的天秤之上…
按常理,以魏严王者大成的威能,莫说要应付两位天启境的小辈,就是两位初入王境的大能者也是绰绰有余。但墨闲和墨言的联手,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两人皆善快剑,皆修纯阳执剑术,平生虽不曾联手对敌,才相识不久,但十数年的梦境相连却让他们对于彼此的剑术近乎于了如指掌。无需言语,一刺一敛间他们便能了解对方的剑势意图从而酝酿后手,相辅相成,默契之恐怖就宛如一个人分出来了两个身体在同时用剑!
剑招剑式的衔接如何紧密,可想而知。
墨言上攻,阻击大刀青龙。墨闲左右,负责伺机会心袭杀。银龙舞,青锋掠,两人联手宛如双龙戏珠,魏严纵身怀王者修为,但在两把快剑的袭杀下很快就没有了还手之力。往往挺刀招架住一剑,而另一剑就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他不防之位,迅速攻来,刁钻至极。如若运气不好又或稍有失神,便会当即被斩下一道伤口。而当他回防再招架时候,后剑已悄然退去,前剑却又不知从何处再次破防攻袭。如此轮回,两道剑龙化剑影万千宛如倾盆大雨,让人应接不暇。短短十数息不到,魏严一身神武军甲便被两条狂猛无匹的银龙撕咬得七零八落,而同时魏严的身上也被留下了近十道伤口,被逼得连连暴退不止。
“呀!”
双剑合璧,阴阳太极割昏晓。
两人联手是越战越勇,魏严则越战越心惊,恼怒至极大吼一声。
身在战局之中,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晰地感受到,眼下这两把联手攻袭的三尺道剑到底是蕴含了何等威能。这种威能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战力,而是道藏里所说的一生二二生三的法则叠加。短短十数息,他们交手十数回合,每一个回合的交锋接触,他都宛如经受着浪涛拍打,重重叠加,愈发沉重与紧迫。而墨闲与墨言的配合与剑招则愈发纯熟与紧凑。就好象两头眨眼便能成长一分蛟龙,正在蜕变迅速成真龙!
如此可怕的剑修他从未见过,亦未听闻。
魏严已然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选择…
可如今他已骑虎难下。
“这两人的剑术好可怕。”
“可怕是可怕,但这怎么可能…”
“魏严乃御林军第四神将,居然被打得始终没有还手之力?两天启境联手,怎么可能衍生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对啊,这怎么可能。纵使毕生修连理术的玄虚夫妇,他们合击也不过能提升一个小境界,哪至于如斯夸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战圈外围,袖手旁观的真武山道人诧声四起。
毕竟墨闲、墨言联合施展的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可以理解的范畴了。而几位年纪较长的白发老道人则始终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丝被历史淹没的痕迹,那是一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剑”。
“哒哒哒…”
“噌!”
“杀!”
“噌噌噌…”
“呀!混帐!”
“兄弟们,地截阵!”
“吼…”
战数十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最先参战的数百御林军士已被夏侯、雷猛所带领的北人全数打趴在地,又或撕成碎片,仅剩两名大刀猛将仍在苦苦支撑。眼看着他们也要沦落到被群狼生撕的下场,幸好在最危急的时刻,数千号御林铁骑闻讯赶至,并及时加入战圈,这才堪堪保下了两人的小命。而数千御林铁军的参战,也顷刻反转了战局的天枰。数百北人战百数御林轻而易举,因为数倍于敌。数百北人战数千御林则危急存亡,因为敌十数倍于己。毕竟在强悍的血肉之躯也不经百十把绣春刀一轮猛砍不是?面对御林军的人海围剿,凶悍的北人眨眼就被砍伤数人,无奈之下只能收缩战线,不再各自为战。在雷猛的号令下,数百北人急退龟缩,人靠人,背靠背,抱团围圆站在一起形成铁桶战阵,负隅顽抗。
而另一头的战局,却也截然相反…
“噌噌!”
“哼!”
“噌…”
挑剑刺剑,山涧流水。
会心破防,皮开肉绽。
自墨闲参战的第一剑始,两条银龙便腾云起舞,遂越战越快,越战越猛,终成只攻不守的强攻战势。一剑出一剑收,剑出剑收天衣无缝,如江河奔腾绵绵不断,仅仅数十息时间,他们便把一代神将斩成了路边乞丐。将甲破碎,衣物成条,百道伤口流血不止,两道贯穿伤生生刺穿大腿和小腹,每个动作都会挤压出血线飞溅,若非青龙大刀还在腾芒挥舞,谁都认不出这个血人是魏严了。
魏严是暴怒难当啊,墨闲两人攻势毫无缝隙,他根本没有机会停手聚气将战魂附体。如果他胆敢松懈,毫无疑问两把利剑就能直接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激战始终,他都只能招架防守一路急退,以至于自己的败势是一发不可收拾。
“哼!”
“嚓…”
银龙上挑剑,青龙抬头招架,三尺青锋趁势下挑贯穿魏严左腿。魏严吃痛冷哼,青龙摆尾狠狠拍飞入肉青锋,空门大开,三尺银龙趁势出云,一剑刺落魏严右肩,又是一声吃疼冷哼…
可以说,现在的魏大将军就是一头垂死挣扎的猛虎,百数剑伤加身让他每一个动作都宛如割肉生疼,而锥心之痛更是让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战至最后,他连青龙大刀都几乎无法抬得起来,就更别说还能有招架之力了。墨闲、墨言只要出剑,轻易就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抽离一道鲜血喷泄。此间激战,结果已毫无疑问。因为这已然成为了单方面的肆虐,如老猫戏硕鼠,神鹰啄麋鹿。
很显然,魏严已经败了…
“噹…當噹!”
“噌…”
战,终止于第四十三息。
千斤青龙被吃力抬起,但刀未落下,墨言挽袖手腕一抖三尺银龙先一步强攻上撩,“噹”的一声,剑刃狠狠击在了青龙刀背之上,强大的反震把魏严已然脱力的两手生生震得一麻,大刀随即脱手被击出数丈,倒插在地上。而这个时候,墨闲的三尺青锋也顺势刺入了魏严的肩胛骨,没有迟疑,青锋刺入迅速再收势下劈!
“嘶啦…”
“啪…”
一道血龙水随剑势喷渐,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内袍再也承受不了剑气的摧残,迸绽纷飞,魏严也随着一剑的冲力重重跌倒在地。
“你输了。”
他输了。
气血反冲,涨红了魏严的赤脸,虎目生火充满不甘。
作为统领二十万御林禁军的神将,他虽然败过,但从没有败得像今天这么干脆与耻辱,居然败在了两名天启境的少年手里。他根本不敢想眼前这个事实,可是,鲜血淋漓的魁梧身躯,以及那一道由肩胛骨一路延伸至肚脐的恐怖剑伤,却真真实实地告诉他,他真的败了。
“魏严居然输了。”
“…”
第四百章 斩杀魏严
“魏严败了…”
“他居然真的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境大成居然败给了天启境。”
“这…这主考官居然被给了考生…”
“这简直是千古奇闻呀。”
“噗!”
惊讶碎语,掀起一阵阵揪心的羞辱。
羞怒攻心之下,魏严当即没忍住,一口鲜血化红雾喷出。
血花纷飞,凄厉之中也为此间观众诠释了一个不可思议却真真实实的战果。数十丈外激战的御林军逐渐停下了攻势,把眼看向这一头。接着数百北人停了,慌躁退走的考生们也停了,都把目光转移到了那倒塌在地的威武身躯。远处考生、考官惊语逐渐平息,远远看着。无数的身着纯阳道袍的考生,不着痕迹地往前靠去几步。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几乎屏蔽了呼吸。
因为墨言的三尺银龙已经抵在了魏严的咽喉…
“你服不服?”
耻辱,奇耻大辱!
万众瞩目下,墨言冷漠地问出了一个极具羞辱性的问题。
作为一位考生,她用了五十息不到的时间便战败了主考官,剑抵着主考官问他服不服。作为一位天启境的小道姑,她跨越整整一个鸿沟大境界,用剑抵着大唐御林王境神将问他服不服。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看似荒唐滑稽至极,却都足以将魏严变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笑哭,却让人哭笑不得。
“我服你老母!”
“……”
虎目紧绷,血丝如须。
不敢想象,更从来不曾想象。
堂堂御林神将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那就宛如雄狮跪折在羔羊面前,这让魏严近乎于疯狂。若非身受重伤已无力反抗,他必然以死相拼!而现在他却只是砧上的死鱼,只有无尽的愤怒!
“喳…”
魏严怒骂一句以泄愤。
三尺银龙,往前推进一丝,锋利的剑尖顷刻刺破了魏严脖根的皮肉,鲜红的血丝沿着剑刃凝聚在边沿,然后顺着他充血通红的锁骨缓缓滑落。所有人的拳头都不由得握了起来,毕竟眼下的情景实在叫人难以言表,而且谁都晓不得这一剑会不会再往前数分。
毕竟纯阳宫的女人,可不能以常人量度。
墨言冷声再问:“你服不服?”
“我说我服你老母!你听不到啊!有种你就杀了我啊!”
“莎…”
嘶吼力竭,怒血上涌,魏严每吼一句猩红的血雾都从他的嘴里随话喷出。看得出大败大辱之下,魏严已然没有了理智,也没有了一位主考官一位当朝大将该有的风度,撒泼貌似已经是他唯一的宣泄手段。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站在十数丈外宝蓝轻车旁的余悠然悄然重新戴起了白纱斗笠。没有说话,她转身就走上马车。而就在她坐入车内之后,所有人都正狐疑着她这举动的深意时,无情冰冷的嗓音隔着细软的窗纱冰冷冷地传出…
“杀了他。”
“别!”
“……”
三个字,很短很短。
但这三个字所蕴含的恐怖温度,就好比一场能冰封万里的暴风雪,轰然吹过此间所有人的心头,冻结了方圆万里。
三个字,真的很短,因为它只代表着一道绝对命令。以至于夏寻为了能抢在这道命令之前救下一条人命,只能临时喝出一个“别”字。然而,他却依然慢了,因为这道命令其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第一个字…
-杀。
当下“杀”字成音传递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三尺银龙便已染带着冷冽的寒光深深插入到了魏严的脖子里。“喳”的一声破风,余悠然的话说完了,而墨言手中的三尺银龙也随之收回到了她身后的剑鞘,这个时候夏寻的“别”字才堪堪响起。
太慢太慢了…
“你…你…竟…然…”
“洒…”
“啪!”
惊愕万分的眼神,是全然不敢相信这一剑的真实。
黑红色的剑口与惊愕茫然的瞳孔逐渐放大,一注血蛇随之从剑口窜出,浇灌在地上砖石,渐花了前刻踩下的脚印。喉管断裂,致使魏严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他就宛如一头被割喉放血的水牛,重重瘫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是致死都不敢相信,墨言真的会对他出剑…
而且还出得如此简单。
如此没有情调与道理,说杀就杀。
阳光冰冷,冷冻万里,冷去此间所有人儿的心扉。
一代御林军神武大将-魏严,就在这完全不合乎情理的一剑之下,失去了残喘的生机。时间似乎随着魏严的呼吸停止在了这无理且疯狂的一刻。没有氧分的空气几乎使人窒息,窒息使人脑袋恍惚,全然不知道思绪该哪里起哪里消。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给人感觉就像是是梦境一般,充满了虚幻泡影。
她,居然杀了魏严?
她真的杀了魏严呀…
因为,在墨言出这一剑之前根本就没人会相信堂堂朝廷大将,国试主考,王境大能真会死呀!而且死得这么唐突,毫无价值,说死就死。数千御林军士不信,旁观考生、考官、道人不信,连夏寻也不信。可,魏严是真死了。就因为那女人的三个字,就这么随随便便、干干脆脆地死在了另一个女人的剑下,没有留下丁点悬念。仿佛他只是一粒挡在那女人脚下的蝼蚁,想捏死也就捏死了。
“还有谁不服?”
“……”
冷漠如寒霜,问话再次飘荡在压抑的空气中。
剑眉凝寒芒,冷眼扫过东侧数千御林军士,军士挺刀,战战兢兢。冷眼扫过南侧的考官们,考官纷纷移目不敢与之对视。冷眼环扫场间四周,眼眸所视稍微胆小的考生纷纷退步,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恐惧在此刻已经不需要理由,因为这女人要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只要眨眼的一息时间,她便能疯起杀人!
“噌…”
四周沉寂,无人应话。
最终寒芒收敛于秀眸停落在墨闲的身上。四眼对视,墨闲大概明意点点头。墨言再无话,转身便走向宝蓝轻车的方向,然后走入马车。
“驾!”
“哒哒哒…”
倩影入车,纱帘掩门。
车夫挥鞭,烈马轻驰。
宝蓝色的丝带连接着车檐随风扬起浪般波纹,沉闷的马蹄步子声伴随着轻盈的车辙声在逐渐惊悚的气氛中徐徐远去。
她们这就走了?
冷阳拂洒,人冷剑冷心更冷。
看着马车遥遥远去,御林军士们左顾右盼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手阻拦,但由于魏严死后军中再无大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动静。
“噌…”墨闲把三尺青锋缓缓收归剑鞘,他很清楚墨言那一道目光的意思。因为,若是夏寻行剑令如此,他也会毫不犹豫使出绝杀的一剑,将魏严打入黄泉。
“哒哒哒…”
轻车远去…
她们真的走了。
一剑出,一剑消,踪影即遁。
两位女子言行之决绝,就像绝顶杀手在执行杀令,甚至比杀手还要更加果决。宝蓝轻车逐渐消失在北官道的尽头,而遗留在场间的鲜红魁梧尸首,以及淡淡的车辙印子,却无不醒目地告诉着此间人儿,这并非一场梦。
“疯…疯子!”
“这…这两女人都是疯子!”
“她们居然…居然真敢把魏严杀了!”
“哦,我的天啊,这怎么可能…疯子,疯子啊!”
“好可怕的女人…”
疯子,这是当无尽惊恐退去之后,人们记忆里被烙印得最深刻的词语。而许多有识之士,也才从冥冥之中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余悠然从马车走落到再坐回马车只有百息不到时间,期间她其实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她斩破了擂台。
第二句话,她斩杀了数十人。
第三句话,她斩杀了魏严。
这三句话就宛如三道杀伐无双的谋剑,层序分明,环环相扣,终以野蛮残暴斩破了整个被大唐官府所禁锢的格局。一剑破擂,只是诱因,它迫使魏严以天地为擂继续比武,牵引出第二剑的顺理成章。二剑杀人,也是诱因,它迫使魏严不得不强行出手制止局势崩塌,从而掘开了第三剑的水到渠成。三剑斩魏严,这才是余悠然的最终目的!
魏严死了,作为主考官他死在自己埋伏的里,也死在了两名考生联手之下。而作为考生,墨言、墨闲联手斩杀魏严,前后仅仅只用了五十息不到,如此无双之战力,敢问天下武生谁敢不服?若他们不能晋级殿试三甲,那本届国考武试谁还有资格傲视群雄?这无疑就是狠狠地打了大唐官府一个耳光!也是余悠然在以最疯狂的方式,把官府舞弊的光鲜外衣,彻底撕成了碎片!
她兑换了夏寻的诺言。
她破局只用了三剑…
“好剑法,好潇洒…好酒呀!”
“……”
冰冷无情的伏谋,让看得见事情真相的人,冷彻心扉。而看不见的人,只能饱含惊愕傻傻愣在原地,静观后续。轻风拂微尘,哀送血中人,不知何时开始,时间重新流转,细碎的思绪如烟交织,缠绕在逐渐恢复知觉的心头。
“好酒啊啊…”
也就在这时,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了一道醉醺醺的语音。
语音并不响亮,却极有穿透性,恍如冬日里的暖风,让人不得不转移去寻视的目光。随声侧看,话者已在人潮之中。五官清秀,眼神迷离,青白道袍邋邋遢遢沾满酒迹,三尺绣花长剑随意夹在腋下,正一手提壶一手拨开挡道的人群,踉踉跄跄走入场间…
“他可终于来了。”
“现在才来,怕是故意的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本届武试主考之一,那酒不离手的醉道人…
他的出现顷刻吸引去了此间所有目光,也带起了许多鄙夷,因为他来得太晚。作为本届主考,武试考场之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而今才现身,于情于理都难辞其咎。可是,此时那醉醺迷离的眼神里除了痴痴的不羁以外,没人能看出有一丝愧疚。
对于四周碎碎念起的调侃声语,醉道人也完全不加理会。邋邋遢遢的青白道袍踉踉跄跄挤出人群,醉步走至墨闲身侧而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宛如完全不知道此间曾发生的事情。
“呵呵,这酒鬼可真有意思。”
“难道他就真如此肆无忌惮吗?”
“莫不是想出手了?”
“呵呵…”
挽袖提壶,豪饮烈酒,痴痴地笑着扫眼场间上下…
醉道人应该醉得不轻,痴笑的神色就是一个伶仃大醉的酒鬼,吊儿郎当毫无正经。以至于许多围观的考生鄙夷之间都忍不住笑了。
唯有真武山的道人一个都没笑。
“呵呵…”
醉眼扫过场间,终停留在北官道的最远处。
醉道人忽然痴笑出声,随之高声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他居然还有心情作诗?”
“……”
第四百零一章 侠客行--李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所谓疯子年年有,今日何其多?
醉道人冷不丁地冒出两句诗来,顿时就把场间考生都整傻眼咯。
余悠然的行径已经是够疯狂的,醉道人的荒唐行为使人仿佛又看到了一位另类的疯子。醉道人却全然不觉突兀,四句吟罢,痴痴一笑,挽手拿起夹腋窝下的绣花长剑,高高举起拍打去墨闲背上青锋,尔后扬手朝天再高亢豪吟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气势激昂,如滚滚奔雷。
酒意熏天,别有一番味道。
四句罢,醉道人沉气七分瞟眼十数丈外的夏寻,痴痴一笑: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哦?”
“不对,他不是在念诗。”
“……”
八句五言吟出,夏寻立马首先反应过来。
这醉道人是人醉心不醉,话中有话,说来话长啊!
前四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他说的是,此间形势严峻,余悠然、墨言早已策马跑路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说的是,墨闲闯下此等大祸,你们又杀了这么多人,就该像前者那般赶紧远远遁逃,而非在这是非之地让人抓到把柄。“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这话意就更深了,醉道人是借古人典故向夏寻隔空传话。说的是,故人交情尚在,你可安心把刀剑放下,找个地方喝酒去。
而这十二句看似豪情万丈的五言诗连一块,意思便是“嘿,小子。趁翰林军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领上你的人避避风头啊!”
思得深意,夏寻不由一愣。
他等的人,可终于来了。
“哗…”
“好酒。”
醉道人见夏寻已有眀悟,则停止了吟唱,高举酒壶,豪放地往嘴巴浇下一口烈酒,尔后迷蒙着眼睛,用执酒壶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夏寻,醉醺醺问道:“小子你觉得此诗如何?”
夏寻想了想,垫起抱拳,回道:“应时应景,文采斐然,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呵呵,愚生…”
不置可否,痴痴一笑,醉道人话风稍转,道:“那你还愣着干嘛?”
“额…”
众人闻声茫然,不知此为何意。
而夏寻闻声则又是一愣,心想这醉道人可真是个妙人哇。自己刚明得诗意,正琢磨着用啥借口赶紧遁逃,谁晓得他就这么把话给说穿了,这也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些吧?夏寻好生尴尬,但也没多说,赶紧回头起手招呼去墨闲及夏侯等人:“咱们走。”
“走?”
“别多问,赶紧走。”
“……”
夏寻话急,墨闲、夏侯虽不明意,但却知道此地已不能久留。不多言语,几个眼色来回,数百北人即刻会意便紧随夏寻簇拥一块,迅速挤过围观人潮,朝着真武的上山石道退去。
“他们想走?”
“都千户,我们要不要拦?”
“他们想上真武山避难,你迅速传信尚书台,其余人守住山口。”
北人动,御林军士挺刀待攻本不愿放行,但见夏寻一行人并没有遁逃的意思,而是反道走向真武山道,看来是要上山逃难的节奏。介于真武山乃剑宗圣地,就好比商道圣地醉仙楼官军不敢冒犯一般,此间御林军也不好强行追杀过去。
而许多聪明的人见状则顿时揣测到了醉道人的诗意。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诗不在意意更深。只是,想到这层深意的人,却都没有把话说出口来。
毕竟,这里是真武山…
“呵呵,愚生?呵呵。”
看着夏寻领着人慌张急遁的背影,醉道人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痴痴笑起。高举酒壶,当头灌一口烈酒,晶莹的水酒沿着他的嘴角肆意溢出,淋洒在邋遢的道袍上,好生不羁。
待夏寻等人走入真武山后,醉道人忽然豪情再起,打眼环扫上下,高声吟喝!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城”字落,如重锤砸。
豪情万丈,肝胆铿锵。
如果说,醉道人前四句是对已经遁逃的墨言、余悠然说的,中四句是对墨闲说的,后四句是对夏寻说的,那这八句便是对此间所有人说的。
诗至此,醉道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三杯热酒下肚,慷概许诺,愿为故人两助擂刀。眼花耳热之后,胸中之义气,感动苍天,可贯长虹。这便是真武山对此事的态度,他要为夏寻等人作保!
而此后四句则承上四句,引经据典,说的是数千年前战国信陵君救赵的故事。朱亥为信陵君救赵,挥起了金椎,使赵都邯郸上下为之震惊。二位壮士的豪举,千秋之后仍然在大梁城传为美谈。这无异于间接警告大唐官府,朱亥可为信陵君救赵,挥金椎,你若敢强行拿人,我真武山也敢拔剑嗜血,让国都再无宁日!这便是真武山的决心!
你敢来,我就敢杀!
“他们要造反吗?”
“嘘,别说话。”
“此诗另有含义。”
“……”
八句传散,恍然眀悟。
此时场间的所有人才终于意识到,这醉道人可不是真醉啊。
他不单止不醉,而且文采之横溢,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衔接上文,二十句诗,信手拈来,雄奇飘逸不说,他居然还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把想法、情景、典故、人事全部糅合在一块,形成酣畅淋漓的五言。如此敏捷才思,恐怕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门亦望尘莫及。
“哎…”
场间震惊于诗意,也钦佩去其诗才。
但仍然少有人言道,毕竟这首诗杀气太重,作为局外之人,无论以何种立场言论都很容易惹来麻烦。而就在这时,醉道人忽然长长叹起一声,悲从心来。他以剑为杖,、踉跄爬起,拍拍沾满尘土的屁股,尔后蹒跚走出数步来到魏严的尸首旁。看着仍流淌着滚滚热血的尸首,迷离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惋惜,丝毫不像装作。
“哗…”
抬手倾倒酒,酒渐落地,酒香四溢。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可惜,可惜,可惜啊!”
“……”
声高亢,激昂澎湃,随清风吹散酒香,酒水混合血水,形成独特的味道。顷刻便把一首从头到尾皆充满杀伐气息的诗曲,渲染上了浓浓的悲壮。
诗至此已经完了,听得最深层含义的人皆有学之士,故能感受到醉道人此刻真切悲痛的心情。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魏严行事虽鲁莽,平生也不曾做过几件为民的好事,但身为朝廷命官,国考武试主官,他宁死不肯低下头颅说一个服字,为大唐朝廷保留着了国之颜面,便足以称之为侠。可惜就可惜,他生不逢时,碰到了那修太玄经修得已太上无情的白首疯女人,死得憋屈而且毫无意义,确实太可惜。
“锒铛…”
诗念完,醉道人豪气当头一口喝尽壶中烈酒,尔后随手将酒壶掷落地上,重新把三尺绣花剑夹在腋下,迷蒙着醉醺醺的眼睛便踉踉跄跄走入人群。
“可惜…可叹…可悲…”
“让…让让…我要去喝酒!”
“……”
就这样,他走了…
醉醺醺地来醉醺醺地又走了,惊鸿一现却給人以无限惊艳。
倘若说余悠然使三剑,破擂台,杀考生官军,斩神将魏严,是用疯子一般的手段血洗国试考场,冰封百里人心。那醉道人就一位妙手回春的儒医,他用一首诗为此间洒下热血,悄然驱散去无情之冰冷,让人们看到了人间情义,也把本应杀无止境的乱局控制在未然之中。
“此人大才…”
“如此壮烈之诗词,必然千古传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妙哉,妙哉…”
道人离去许久,场间方有言语。
细细碎碎,陆陆续续,最终至数里哗然,惊叹感赞不绝于耳。特别是其中四句诗,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就恰恰正是醉道人、余悠然、夏寻、墨言、墨闲、等人的写照。他们恍如流星划破苍穹,在这届国考留下必然不可磨灭的传奇一笔,事后却了然拂袖遁离考场,只留下一隅狼藉横尸给人以骇然。行事之决绝潇洒,如高人逸士超凡脱俗,无论褒贬他们都已站在高点,让人好生仰慕。
人生能有如此豪情,死亦足惜…
“这位真武山的主考是谁?如此文采斐然,为何不主文考?”
“他早已不屑于文采。”
“他叫李白。”
“李白!”
第四百零二章 龙颜大悦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好诗,好文采。”
“……”
皇宫,御花园。
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嶙峋山石、石子画为路。园内遍植古柏,罗列奇石玉座、景象多变如春夏秋冬共度于一园。卵石镶拼成福、禄、寿图,高铺于瑰丽的秀山小径,叠石独特,磴道盘曲,有石雕蟠龙喷水,一路延展至秀山之巅。山巅有精致小亭,牌匾上书金字“御景”,安坐亭内翘首眺望,可尽揽皇宫上下十里景色。
此时,亭内端坐着一袭皇袍。
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翘起的嘴角透着丝丝缕缕的钦佩,正细细品味着手中金丝长卷。长卷是半刻前由城西快马送至,阅卷即龙颜大悦。然而,危站于侧的两位黑袍官员则截然相反,苦忧形于色,显然是心中焦虑不安。毕竟随卷宗而来的内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呀。堂堂朝廷命官,正二品御林神将,国试主考,横死于两名考生手上,还搭进去了近十数名御林军士的性命,重伤近百。如此祸事,放眼国考千百年也屈指可数,敢问谁得知了还能笑得出来呀?
但眼下这条真龙却笑了,还笑得畅快淋漓。
“洒。”
“好文采,好文采。”
诗文赏罢,金丝长卷平稳放置于石台,观者似感触至深,屡屡赞不绝口。遂天子抬手执金樽,张口豪饮尽,痛快感叹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朕这表兄确实文采风流呀,如今看来朕当年封他翰林待诏还是太贬低他的才学了。罢,待国考完了,我再找机会让他领个学士吧,哈哈。”
“额…”
危站于侧的两位官员相互交换去一个眼神,心中迷糊不言而喻。左侧较为年老的官员俯下些许身子,小心道:“陛下,李白尸位素餐,身为武试主官不行监考职权更包庇肇事杀人者,放任自流,恐有祸心呀。”
“祸心?呵…”
天子轻笑,看去话者,阴声问道:“他若是尸位素餐,你们瞒着朕篡改武试名册,难道就不是有恃无恐了?你们害死了魏严,难道就没有祸心?”
“啪…”
年老官员闻言顿时变色,极其惶恐,两脚一软便跪倒在地,另一名官员随后也惶恐地跪下,前者颤声急道:“臣…臣愧对陛下厚爱,只是…臣只是想趁此武试挫北人气焰,也好为太子清理去些许障碍,故…”
“得了,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都起来吧。”
今日这位皇帝的心情似乎挺不错,一巴掌拍的轻巧,并没有追责去两位官员的过错。待两位官员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后,他方才继续说道:“此事我不怪你们,就此作罢吧。但身为朝廷重臣,你等眼光和格局都要更大气些。用谋得看对什么人用,能不能有用,值不值得用,这些都要事先想清楚,谋而后动,否则便贻笑大方了。”
“臣,惭愧。”
两名官员心感惭愧躬身同道,遂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陛下以为此事应如何处理?”
天子挽袖伸手,小心收卷起石台上的长卷并系上封带,反问道:“你以为呢?”
两位官员皆小心掂量去片刻,又再次交换去数回眼色。或许通过两番言语,他们已揣测得三分圣意,其中一人转去话风轻声再道:“李白虽徇私枉法,但国考期间若拿一位主考官问责,恐会贻人口舌。故,臣以为李白之罪可延至天试之后,再行定夺。而墨闲、墨言等肇事杀人者,则可当即拿下送入天牢,择日公审。”
“呵…”
天子再次轻笑起:“我刚说你们格局小,为何还是局限于这方圆?”
说着,天子把系上封带的长卷放置膝盖,再道:“拿李白贻人口舌,难道墨闲、墨言便不会了么?魏严乃朝廷主官,他责令天地为擂延续比试,致使墨闲、墨言等人借机大开杀戒,这已是他的过失。而身为御林神将,他出手强行制止比试不成,却反遭两名考生联手斩杀,而且连五十回合都不曾挺过,如此丢人现眼之事你不想着如何弥补,却先想着要拿人问罪,难道你就不怕朕被天下人吐骂吗?”
“额…”
天子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因为他暗里的意思,就要拿人。
另一名官员想了想接过话来,委婉地解释道:“禀陛下,魏将军败得冤屈呀。若非墨闲苟且偷袭,魏将军猝不及防落于下风,始终被压制得连战魂都无法施展,否则凭魏将军修为纵使不敌也不至于如此惨败啊。而且臣觉得,墨言、墨闲这两人一出七星、一出仙行,虽剑出两门却同属一宗,联手便能越战王境大成之神勇,其中必然有其不见得光的秘密。恐怕还会与某些人有所涉及。若能借机拿下,是最好不过。”
“呵…”
天子显得有些无奈与可笑:“你们借机,借的可是朕的脸面。天下人不会笑话你两,却会笑话朕讨贼无能,放着南北逆贼不闻不顾,净拿后生撒气。你觉得这可行么?”
“额…”
帝王心,深似海。
话到此处,入朝为官数十载的两位官员一下子便能领略到此话所含的帝王心术了。墨言、墨闲这两人不是不能拿,而是不能用这个借口去拿。换而言之,要拿墨言、墨闲必须还得再找一个不贻人口舌的说辞,而且非拿不可。
两名官员互相点了点头:“臣明白。”
天子欣然笑起,拿过膝上长卷朝两人递出:“记得,谋而后动,别再给我闹出糗事来。命人把这首诗以虎兽龙须装裱在御书房,待朕有空了还得慢慢品味,都退下吧。”
“是。”
“臣等告退。”
年老官员伸起两手毕恭毕敬接过长卷。
遂两人卑躬后退数步,转身走下秀山…
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由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伴随着离人轻柔的脚步,徐徐流淌向北面小溪。走落秀山,路势平坦宽豁,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行出许远以后,两名官员才敢把卑躬的腰杆挺至笔直,同时也加快了许多脚下的步伐。
“真奇怪…”
“今日陛下心情似乎异常舒畅,居然没有降罪?”
边走着,稍显年轻的官员终于把惶恐多时的问题,狐疑问出口来。
稍年老的官员并无太多情绪变化,板着肃脸回道:“这是必然的,我们做了一件陛下一直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又何罪之有?”
“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嗯。”
前者不解,后者缓步肃声续道:“乱局在即,上兵伐谋,京都为大唐根基所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还是两头庞然大物?黄家行商道,掌大唐半壁江山之财脉。真武号江湖,剑宗之名受天下剑修景仰。二十年前,他们虽不曾参与岳阳血战,但二十年后谁又晓得他们是何心思?前些日子,陛下遣太子去醉仙楼设局,明面上是整死那帮北人,实际就是要逼黄家站出来表明立场。结果,陛下稍使手段黄家便露出尾巴了,倾家荡产入局保下那些小子,又倾家荡产布局天下商道以备对抗朝廷,可谓祸心尽显。黄家北倾,陛下迟早要拿其祭刀,而剩下一座真武山陛下却忌惮宗族血脉,故迟迟不曾动手。今日,我们借武试之名替陛下设局,让陛下看到了真武山的态度,以陛下之英明又怎能降罪于我等呢?”
“恩,但也不对呀…”
稍年轻的官员同意地点点头,只是疑色仍未散尽:“你说的这一层我也曾有所思虑,可按今日李白的态度来看,真武山可大有北倾的意思呀、而且魏严被斩,朝廷脸面可谓尽失,陛下怎也不应该如此舒畅才对吧?”
“非也,非也,你只看到了表面。”
前者说罢,年老官员摆摆手:“难道你真以为我等篡改武生名册一事,陛下从不知情么?”
年轻官员挑起眼眉,凝起三分严肃之色:“此话怎讲?”
“你可知此届国考四位主官都是何人所定?”年老官员问道。
“哒咄…”
年轻官员闻言止步,严肃稍显惊愕。
他转脸看向老官员,不肯定地问道:“难道是陛下?”
年老官员饶有深意沉沉点头:“正是陛下。”
昂首眺望南侧山巅,老官员缓了缓,继续肃声细道:“陛下乃当世奇才,文韬武略皆远胜于历代明君,其帝王心术可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啊。魏严十六岁从军,仕起于苍云堡,曾服役于北邙关九年,属通天塔直系。余冠川二十年前凭文考探花入仕,战后出任问天阁大学士,年前因圣人谋动方才被迫回京赴任翰林院正,亦属通天塔直系。而另一位便不用多说了,通天塔四大红衣祭祀之一。陛下用这些人,很显然就是要拿他们祭刀,杀鸡儆猴。因为,陛下从来都不认为那帮北人会安安静静地任人鱼肉,本届国试也必将因他们而横生诸多。如今看来,事情就确如陛下所料。夏寻、李白绣、舞氏兄妹于文试舞弊,文试两位主官敷衍了事,事后便免不得遭朝廷问责。而魏严亦同样,余悠然破局他若不强行出手,朝廷便可以玩忽职守拿他问罪,轻则降职重则牢狱。可他死了,死在墨闲和墨言的剑下,那便更随了陛下的心意,逼得李白不得不站出来为真武山表明立场…”
“可真武山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呀。”
“恰恰相反。”
前者断话,后者再次摆手:“武试始末真武山皆未曾阻挠势态发展,这就是他们的立场,谁也不帮。你可别忘了,真武山那位圣祖即是陛下的姑母,同时也是吕奉仙的妻子,此间关系错综复杂,真武山能做到两不偏帮已属难得。即便魏严死后,李白也仅是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来劝走夏寻、墨闲等人,用“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来震慑朝廷,而非像黄家那般直接压上全幅身家拼个你死我活。真武山能有如此态度,便是陛下最想看到的结果,龙颜又如何能不悦呢?”
“啧,原来如此…”
老官员话罢似有深意地定眼看去旁人,侧旁稍显年轻的官员则闻言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所有:“啧啧啧,荀尚书好见识呀。你说的这一层我从未想过,高瞻远瞩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李白最后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不正是要把杀魏严的罪责全都推到纯阳身上,以用作维持局面平衡,两不相帮么?啧啧啧,李白这一手嫁祸可玩得真好。荀尚书好见识,你若不提醒下官可得胡思乱想许久呀,佩服。”
老官员再摆摆手,重新提起步子缓缓行出:“尹侍郎谬赞了。帝王心,深似海,老夫也不过仗着跟随陛下有些年头,能琢磨少许圣意罢了,算不得高瞻远瞩。但你刚才也还说错了一点。此事李白做得虽然好看,但他终究是陛下心中的刺,今日即便他不站出来,国考以后我想他恐怕也免不得被问责。”
前者走,后者起步跟随并行。
“那我大概是明白了。”
“如此一来,我便大可随陛下心意行事,无需再顾虑那些繁文缛礼。”
“你切勿掉以轻心,此事错不得。该松的松,该紧的还得紧些,否则若出差错大家都不好交代了。”老官员不忘提醒道。
稍年轻的官员随即点点头:“我明白,先松后紧,先放他们进三甲,天试乃蛮烟瘴雾地也不怕他们会溜出掌心。如此做来,也不会贻人口实。”
“嗯。”
老官员饶有深意阴阴一笑:“如此甚好,正合圣意。”顿了顿,他再问道:“对了,天玺可已安置妥当?”
“已置天坛,由卷帘守护。”
“如此甚好…”
“天坛乃陛下布局的重中之重,可万万不能有失”
“是的。”
“……”
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兽面衔吐。人影行远,人声低沉,逐渐隐于奇山异石花丛之中,消去声息。再也看不清,那些隐藏在惊涛潮涌下的阴狡面目,只遗留下一地看似真实却实则虚假的皮囊。
第四百零三章 登真武山
城北,西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抹烈焰牵轻车,马夫拽绳风呼啸。
宝蓝色的飘带随风扬起波浪,猎猎作响。马车内两位冷如冰霜的女子相对而坐。墨言不知何时脱去了染血的银龙道袍,换上了一件白衣黑边的秦风道袍。虽同为纯阳制式,却更显英俊飒爽。
“不曾想,你也会有怕死的时候。”墨言冷漠道。
余悠然伸起惨白纤细的右手,轻轻掀开一角窗纱,看去窗外街上景色,无情冰冷道:“谁都怕死,我也不例外。”
墨言随眼也看出窗外,看着来往路人她低声问道:“算人不算己,你的卦象准么?”
“那不是我自己的卦,所以应该准。”余悠然道。
“师尊的卦象呢?”
“更准。”
“……”
城西,真武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魂葬真武山。
今年国考虽然只是才开头,但人们丝毫不会怀疑它将会使写书大唐风云录的史官们耗费去许多笔墨,甚至可以堪比八十年前那场芳华绝代的无双国试。因为,它具备许了多史无前例的特殊性,以及牵扯着无数足以撼动天下的人和事。
这就是命运…
真武前山口。
自醉道人走后,围观的考生便陆陆续续地也走了,有人欣然北去,有人落寞四散,但都带着一丝足以回味半生的震撼。此时此间,独剩数千御林军包抄着山门左右,数里开外还有数万官军候着,手里挺刀身披战甲,杀气淋漓。他们都在等待兵部的传令手谕,只手谕一到他们的绣春刀便能名正言顺上山拿人,以正大唐国威!
情势虽湍急万分,但真武山里的道人似乎全然没把这当作一回事。
武考结束,真武山的道人们就跟着考生们四散了。或抱柴薪上山,挑木桶下山,或高歌喊去一首《侠客行》。该打扫考场的打扫考场,该备马出行的备马出行,来来往往,上上下下,更有甚者停留在守备官军面前,无知无觉地就唠起了嗑来,谈笑怡然与肃杀俊冷形成强烈对比,怪异且突兀。
西北侧,魏严的尸首及十数御林军士的残骸,在事后不久便被大唐官府收走了。空荡荡的场间此时只有一名肥头大耳的胖和尚在双手合十,盘膝打坐,念叨叨着不知何意的往生经文。莫看平日胖和尚大大咧咧,一副二流子模样,其实他的佛心并不见比他师兄少多少,或许他只是不喜那佛门清规戒律的约束罢了。
“驾…”
“哒哒哒。”
未时三刻刚过。
真武西门南端忽然卷起黄尘数里,紧接着大地颤抖,马蹄马啸声远远传至。放眼望,数十里开外,有无数黄衣武士挥缰绳策马狂奔。不多久,最前端的几匹快马首先掠至山口,为首的黄衣青年迅速翻身下马,越过包抄于山门两侧的御林军士,一路急跑上山。后来的黄衣武士则止步于山外,骑马列阵夹在前后两拨御林军士之间,遥遥对持。
这是京都黄家的态度。
“哒哒…”
青年急跑,连爬带跃,一路至山腰。
当远远看得逗留在栈道附近打鼾乘凉的数百彪形男女后,他方才把急步稍稍变缓,卷长袖挥去大汗,气喘吁吁遥首四望。只是看了许久,他却没在人群之中找到那二道与众不同的身影,净只见到夏侯、雷猛几人不知从来找来了副牌九,正坐在大树下玩得不亦乐乎,嘻嘻哈哈。两相对比,黄崎顿时汗颜至极。心想这夏侯也是个人才啊,旧祸仍在新祸又来,前后死了那么多人,他却硬像个没事人似的,真不知道该他说心宽阔还是一根筋好。
“夏侯!”黄崎走向大树下,边高声喊道。
狗尾巴草抖抖翘翘,夏侯随声看,但见黄崎便招招手随口应道:“嘿!你小子咋才来啊?”
黄崎没好气地鄙视去:“什么叫才来?城南城西隔千里,传信来回便要一刻,你当我神仙啊?”
“呵…”
夏侯笑一笑,抖着狗尾巴草拍拍身旁石墩,道:“得了,跑几步就累得像条狗似的,坐吧。”
“崎少,给。”
黄崎走至大树下,接过雷猛递来的水囊,当头喝去半响方才歇过些气儿来。
挨着石墩坐下,问道:“有道殿不去,你们咋窝在这山嘎嘎边呀?”
“三条子。”
“哒…”
夏侯奋力打下一牌,接着一手拿掉嘴里的草儿,随意回道:“谁稀罕呆那烟熏熏的地儿?况且阿寻说了主不请客不进,咱呆这山嘎边不也挺好呀?有些兄弟受伤了需要包扎,在这里咱咋整都成,也免得人家说咱们不体面嘛。”
“哦对了,怎么不见夏寻和墨闲?”黄崎问。
“他俩呀?”夏侯掀起玩味:“被唤去挨训了。”
“挨训?”黄崎似乎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四杠。”
“哒…”
夏侯打出一牌,接着再把手中剩牌收拢起来搁在眉头上,转眼四眺。在茫茫山野之中寻觅许久,最后他伸起另一手指向真武主峰间的擎天石剑,道:“呐,看到那三颗小点点没有,不快登顶挨训了么?”
“额…”
黄崎随指向抬头…
但见真武主峰之巅擎天石剑之间有一羊肠小道,小道上端此时确有三颗细小人影正缓缓往剑柄的参天古枫挪去,那不就是夏寻和墨闲吗?黄崎见此,大概也就明白夏侯的意思了。那山顶上住着一位人间剑道巅峰的女人,女人的威能即便比起当年那把神剑也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夏寻两人此番上山必然就是被她唤去的。只是思绪之中有那么一瞬间黄崎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太肯定。
“他真像一个号角。”
“……”
号角,军器也。
号施令,扬军威,唤金戈铁马掠阵冲杀。
而黄崎这句话又何曾熟悉?
岳阳王府的岳阳王、问天山的老圣人、李清风、曹仁轩他们都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地点变了,时间变了,而号角还是那个号角,从岳阳来到京都。号角声响,风起云涌,四方联营,十面擂鼓,万军扬帜,人间可还有宁日?
真武主峰,巍巍荡荡。
擎天石剑,浩然天地。
雄山六千七百丈,铁岩为骨,沃土为肉,涵养无尽参天古枫为鳞肤,盘卧京都万载岁月。高山养水,孕育江河川流六百里山脉,生养草木百兽,可谓博大。置身擎天之巅能俯瞰皇城大地,洞察生命轨迹,历史变迁,可谓巍峨。剑成万载,不为岁月磨其龄,霜雪增其高,雨水损其容颜。永恒如初,故受世人尊为--天下剑宗。
“到了。”
“……”
石剑之巅,金枫屹立,枝繁叶茂,金黄绚烂。
金枫盘根之侧,小楼精致*华丽,三道人影止步于鸾凤门前。前者是位五旬上下的道人,鹤发素颜,着藏青塑风道袍,背六尺玄铁重剑,精神奕奕。木门推开,他朝着楼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两位少侠请进吧。走过厅堂右侧第一间便是静心阁,师尊已在那等候多时。”
“多谢薛长老引路。”
“不谢。”
夏寻、墨闲皆抱拳拱手朝道人行去一礼。道人微微点头应礼,道:“举手之劳尔,请吧。”
“恩…”
遂,两人走入小楼。
道人轻轻关上鸾凤门,由原路往返回…
入小楼,由于没有阳光倾照,视野略显暗沉。
放眼四瞧,偌大的厅堂典雅不失奢华,铜雀高盏灯嵌金石摆在四角,墙边置有枫木书架三列,陈列古籍宗卷,笔墨砚台等。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卷以金枝银线装裱在左右画屏,左为白虎啸月图,右为青龙腾云卷,皆威武传神,工笔精湛,落款的红印更为醒目,白虎印璇玑,青龙印奉仙。而挂在厅堂上的一幅字则最引人注目,龙飞凤舞,颜筋柳骨,“剑宗真武”四个大字各不相同,游云惊龙、鸾飘凤泊,每个字都蕴含有独立的意境和风骨,而每个字的下首都赫然各落款着一个红印章子。
“剑”如青山,正气凛然,印“智”。
“宗”为苍穹,浩瀚无垠,印“罡”。
“真”如盘龙,扶摇直上,印“隐”。
“武”为乾坤,涵括寰宇,印“风”。
字画传神,仿佛可以扭转时空,让人真切看到六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知己好友游玩与于真武山涧,把酒饮欢,随性唱喝,意到浓时挥毫饮墨,笔走龙蛇的写下传世字画。只是,而今皆已物是人非,本应传世的字画也只能搁在这空荡荡的厅堂,孤芳自赏,萧瑟寂寞。
颇显无味,更显心殇。
“怎了?”
见夏寻愣在原地许久不动,默默冷声问道。夏寻稍稍回过神来:“没有,咦?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夏寻忽显诧异,墨闲问道:“谁?”
“那五位老前辈。”
“哦。”
答着话,夏寻随之收敛起异色起步走出。
得知情况墨闲神色并无太多变化,随意地冷冷应一声,随之同行而去。
“咳咳…”
两人缓步走过厅堂,人未到,右侧的耳室便已传出一道熟悉的咳嗽声。
耳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宽阔的耳室被一道青蓝色的帘幕分隔两端,隔着帘幕可隐约看得里端正对坐着两道人影,帘幕之外左右分列八张枫木交椅,正襟危坐着四位无所事事的老头子。这并非别人,正是一路随夏寻、墨闲从岳阳跑到寿山捅出个滔天大漏子,而后又周周转转来到京都的几位老头子。
“哟,角来咯…”
“咳咳,我看你两修为不见长,闯祸的本事可是一日千里呀,咳咳,佩服佩服。”
“厉害了我的哥,斩魏延了喂,越战王者了哟。”
“魏严算啥,我看他们连圣人都能斩呀。”
“……”
夏寻、墨闲两人来到耳室,刚入门,挖苦调侃之声便随之纷纷而来。夏寻尴尬笑了笑,心知这几老头的脾性故也不好多做解释,与墨闲拱手抱拳朝着帘幕之内便躬身弯腰行下一个晚辈大礼。
“晚辈,江谷夏氏子弟-夏寻,见过真武圣祖。”
“岳阳七星-墨闲,见过真武圣祖。”
行过大礼后,夏寻方朝着室内两侧及里端再分别行下小礼:“见过五位老前辈。”
大礼小礼皆行罢,声响回荡半息消沉,此间再无有声息。青蓝帘幕内的人,不知何故迟迟不曾发话,而外头的四位老头子也不再出声调侃,皆静看着堂间两人。以至于墨闲、夏寻都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碍于晚辈的身份,长辈没发话他们也不好再开口问道去。
余烟淼淼,熏香淡淡。
清幽如秋风瑟瑟,是枫香而非檀香。
趁着无话的沉寂,夏寻稍稍打眼巡视去四周。四位老人木鸡愣坐,帘后人影沏茶淡饮,似乎有意把堂上两人晾在一边。而此间清净的布局也并未引起夏寻过多的留意,唯围堵帘幕之后的一道影子引起了他的好奇。那影子看像是一个箱子,被摆放在室内最里端,大约七尺长四尺高,这比例恰似一尊他曾见过的棺材。由于被帘幕遮挡,故看不清楚。只是,一尊棺材又怎么可能被安放在这里?想至此,夏寻便不由得摇摇头,否决了自己荒唐的想法。看去许久,夏寻的目光便回落道帘幕的人影身上。虽看不真实,但冥冥之中他的思绪似乎有那么一丝莫名的起伏。给他的感觉,就像这道影子曾在他的心里,烙印下了什么。有些熟悉,有些伤感,甚至于还有一丝丝想默然流泪的悲哀,非常奇怪。
“哗…”
大概过了有半刻时长,帘幕之后的其中一道人影拿起水壶,缓缓倒下茶水。
“你们走吧。”
“额…”
嗓音略显苍老,却轻柔如流水相当有磁性。只是说来的这话,却叫人无言以对。
夏寻、墨闲老远地爬上山顶一趟,被晾了半刻一话没话便叫人走吧,这是啥道理呀?墨闲转眼询问去夏寻,夏寻其实也没搞懂情况。只不过人家是长辈,而且这是别人家的地盘,人家要你走你也无可奈何。
夏寻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抱拳往帘幕内行下一礼:“打搅圣祖清修,晚辈深感惭愧,这便告退。”
说罢,夏寻便微躬着身子往后一路小步退起,至门槛他方才挺起腰杆领着墨闲转为缓步离去…
幽幽白烟,夹杂着淡淡枫香由帘幕的边角飘出,铜雀高盏明灭着缕缕光影。
待前堂传来一声关门的轻响后,帘幕之后的人影才拿起茶杯泯去小小一口。
“看见了么?”
“遮天不破,无人能见。”
“你也不能?”
“不能。”
“那你不觉得很像么?”
“像也不像。”
帘幕之后的对话,沉缓深远,饱含玄机。不明所以之人,自然会糊里糊涂,而知其所以的人,则不得不细细深思熟虑去。
老妪的声音,再次于帘幕之后问出:“何出此言?”
茶杯轻轻置于茶几,柔声徐起:“谋随夏隐七分,神似奉仙八成,手掌神剑,城府至深。故谁都很像却谁都不像,你说他像谁?”
“这么说,你是想置身事外了。”
“必然如此。”
柔声坚决,毫不退让。
老妪执起茶杯细细喝尽,似有心事酝酿:“你可知,他们两人若死一人,我都会拿你这座真武山作为他们的葬礼?”
“……”
话狠,肃冷,极具杀伐气息。
老妪口气之狂妄是根本没有把对话的圣人放在眼里啊!
只是,如此狂妄之言辞却不曾掀起帘幕之外四位老头的任何异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而对坐的女人也没有一丝异常,似乎老妪说的这一句话,确实就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大实话,不掺半点水分。而且,也不像是第一回说了。
模糊的的脸庞,隐隐泛起一抹阴阴的笑:“我知道呀,而且当年你差点也这么做了。”话者缓了缓,再续道:“但你可知道,我现在便能先一步把你变成死人?”
“威胁我?哈哈…”
老妪忽然放声笑起:“你居然威胁我?哈哈,生有何喜,死有何悲?我本就是身陨道消心死之人,苟活至今不过天恩浩荡,死又何妨?况且我死了,也能把你这座真武山带下黄泉,又有何可惜?”
“哦?”
模糊的脸庞闻言定色,深思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渐冷:“你的阵眼呢?”
老妪颇有底气地蔑笑道:“我既然敢坐在你面前,又怎么会把阵眼带上?”
“没有阵眼在手,你如何毁我基业?”
“焚一座山而已,何须阵眼在手?”
老妪顿了顿,再补充道:“更何况,世上能开启纯阳焚寂大阵的阵师又不只有我一人。”
“风水。”
淡淡两字,紧接在老妪话尾从阴柔红唇中淡淡吐出:“风水来京都了,对吧?”
“看你也没蠢到家。”老妪讽刺道。
“是夏隐让你来找我的。”圣人反省道。
“呵呵。”老妪沉笑不语。
“她现在哪里?”
“你无需知道。”
“……”
第四百零四章 行路难--夏寻
一把剑一座山,抒一段流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十载光阴弹指挥间,我曾在这里为你弑血漫山,染红了苍穹。
我喜欢在每个午后,凭栏远眺,看云卷云舒,人来人往,找寻你的影子。
你喜欢在每个日暮时分,看斜阳拾忧伤,你说这是在等待一段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在夏寻关上小楼木门的一刹那,冥冥中的感觉又出现了。于寿山伏尸地的感觉不同,虽然非常细微却是更加刻骨铭心的熟悉。那一道身影好像变得萧瑟,曾经的羞涩也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深藏于苍凉。隔着一卷纱帘看不清容颜,她当年的芳华不知如今还能保留多少?
忧伤在悲凉中怆然涕下,逐渐酝酿起一丝丝悲伤。
再徐徐随风飘散…
夏寻茫然不解。
巍峨雄山,白云围绕,浩然穹苍。
坚壁刀削,古枫入云,站高处不胜寒,望穿琼楼玉宇,百里河山。石剑擎天,小道如线,三颗小蚂蚁在细线上下慢慢挪动着身姿。上者踉踉跄跄脚跟轻忽似摇摇欲坠。下者两人同行扶栏急步,像赶着去哪儿。两者于一线同时上下,交错便是必然,只是有心还是无意罢。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高亢的嗓音,豪放的诗词,夹杂着疯疯癫癫的韵律,由下而上亦由上而下响彻雄山数里,久久回响。
真武主峰上下一回可不容易,对于毫无修为的人儿来说,那可累得够呛。而且上的山来没半刻,半句话不说就将人赶回山下去,这就让人真不爽快了。纵然心中有无尽莫名其妙,脑海里也有许多残破不堪的碎片,但此时下山的夏寻心情是真不太好。闻诗即明意,顿生就起一丝文斗的心思…
而隔空喊来的这几句诗也颇有些意思。
此诗借物言志,描写的郁闷纠结之情愫正是诗人此时迟迟不能抉择的茫然,也是真武山当下的处境。或许二十年前一战的结果,已经让真武山的圣人感觉得后悔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刀子往那边下都得疼。
夏寻边扶栏急步下行,轻吸一气边朝着擎天石剑之下高声喝道: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亢當噹…”
小道下,醉道人一手紧握凭栏铁锁,迷离的醉眼仰望着山巅来人。
夏寻的诗意是说,既然南边的黄河被冰封,北上的太行也被雪埋,那倒不如就安在原地钓钓鱼乘乘舟,等待合适时机再做抉择。说的也是此时的真武山,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就是啥也不做。
“哗…”
“哈哈!”
高举起酒缸当头豪放淋下,喝去近半,大笑一声。
醉道人几近癫狂地再高亢吟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额…”
语塞。
这个问题,夏寻不好答。
醉道人是问世上歧路之多,又如何能正确抉择。夏寻之所以不好答,是因为他此时脚下的路便是那难行之路,如今北风未起路上状况便以祸事百出,如此难行之路,他又怎能邀人同行?若不能同行,那便是异路之人,夏寻就更不能这么做了。
急步未曾停,深思熟虑去,许久。
待上下两者即将交错时,夏寻方才无奈地凝起食指摸上鼻梁,看着醉道人尴尬笑道:“我勉强对一句试试。”
醉道人瞟眼夏寻,醉醺醺地说道:“说吧咯…”
夏寻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哈哈!”
“哗…”
夏寻话罢,醉道人不置可否疯癫痴笑。
当头再倒一口酒,酒水当即淋湿了他通红的脸庞以及邋遢的道袍,他却不以为然,挥袖抹嘴豪气感叹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好气势,好胆识,好诗!”
“道长过奖了。”夏寻抱拳谦虚道。
“呵呵…”
豪气刚起随即下沉,晴转阴雨,醉道人阴阴地看着夏寻,掀起罕见的肃色道:“可惜啊可惜。如今天色昏沉,万里尽是雷雨雷电,长风可不一定能破浪,云帆亦会沉入沧海呀。不是哪都有人能保你的,但愿再见你时将不会是一具尸体。”说着,醉道人把酒提剑挤过墨闲、夏寻身肩,继续往上踉踉跄跄行去。
“祸事已了,你们可以走了。我上山说几句话晚点再去天坛,但愿你别又闹出祸事来。”
“……”
话,随身后传来。
夏寻并未回头,亦未继续下行。而是站住脚背对着醉道人问道:“你何要亲自出手帮我们?”
踉踉跄跄走着,醉道人也未回头。
“因为你身上有我小时候闻过的酒香。”
“额…”
听得这个回答,夏寻一愣,但也没多思想,领着墨闲继续起步下山去了。
上下两者自一个交错之后便不曾再回头,也不曾再有所交流。只是,醉道人或许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的随口一个说辞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待数月以后,他再次见到夏寻时,夏寻真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是谁?”
丝线上的三只蚂蚁渐渐远离,上者隐入云端,下者遁入山林。
墨闲也最终忍不住问出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
“此人呀…”
夏寻想了好一会才憋出三个字来:“不得了。”
“如何不得了?”
“额,怎么说呢。”
夏寻又想了想,方才道:“我想我说他名字你或许就能明白,他叫李白。”
“他就是李白?!”
墨闲难得显诧,由此可见这李白二字是多么不得了。夏寻点点头,应道:“恩,李白。”
“奉仙师叔祖和李璇玑的独子。”
“……”
李白。
当世奇人也。
世人称其诗仙、酒鬼、剑圣。
去诗文之好,可堪天下第一,故冠仙名。
其嗜酒如命,可堪人间少有,故赠鬼字。
其剑术之高,乃承自于当世最强的两把剑,非圣人而堪比圣人,故有剑圣一说。
(这章只有2000字不到,但这章非常重要,是一个节点,所以我还是另外放上去了。今天更三章。)
第四百零五章 倔强的泪
京都风云,始于青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雨雷电隐于空无形。
申时正,武试三甲首先放榜,结果让人瞠目结舌,却也在情理之中。
三百二十一名北人,墨闲、墨言、夏侯等皆榜上有名。而对于魏严及十数御林军士之死,大唐官府的态度则相当耐人寻味。事发近两时辰,刑部始终没有下发抓拿凶手的公函,礼部更以天试严防为由调走了真武山下的数万御林军。大唐官府仿佛是想把魏严之死,悄然淹没在尘沙之中,永远不让人再有找到的机会。
只是,真的如此吗?
如此说法,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毕竟那帮北人恨大唐官府入骨,大唐官府也早想一巴拍死他们,如今大好一个借口在手,又怎么可能放过?可事实上,他却放过了。所以说,恐怕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罢。
申时一刻,黄家信使送来第一手急报。
数百北人遂浩浩荡荡策马驶离真武山,掠入北官道。
申时二刻,文试三甲放榜,结果同样瞠目结舌,且情理之中…
命运的齿轮正将错综复杂的线纠缠在一块。
一个又一个的阴谋正严谨摆布着因果。
一丝不苟,一寸不漏。
天苍苍,地茫茫,城北祭天坛。
天坛,大唐皇室祭天之所,建址于京都环城北官道中段,北依通天,西靠太和。方圆四十余里,由围墙分内外两层,呈回字形。北围墙为弧圆形,南围墙与东西墙成直角相交,此为“天圆地方”。内置白玉乾坤主坛,外设九龙子坛,树木葱郁,古柏参天,树冠相接,十分肃穆。
“让开让开…”
百十万文武考生,虎龙汇聚。
官道侧旁的楼宇门台间也早已客落满座。
神乐署礼官着殷红巫袍,戴青面鬼神面具,执着祭祀用的喇叭、锣鼓、元宝蜡烛等器物,候在乾坤殿旁。百余官军簇拥着云鹤轻轿驱赶堵路的人潮,行入侧殿。遂,八名青袍礼部官员领扈从捧明黄长卷分别行向天坛广场四端榜墙。
文考即将放榜。
“爷爷,你可不能再食言咯,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三令细则我便不帮你了!”
“你真以为三令除了你便没人能写?”
“那…那也不是。”
天坛东广场,几位户部金部司官员着便衣领着十数护卫早早候在一侧。
柳老正司一改平日刻板严肃神色,多了许多欣然的喜意。为人长者,谁不希望子孙成龙?对于自己孙子的学识老正司是非常有底气的,今日柳岩赴考国试,三刻不足便已卷成,如此成绩问鼎本届文试确实不在话下。经金部司诸位同僚再三询问,逐一对证,确定柳岩全卷答案皆无误后,老正司可终于是笑开了颜。不顾身体病重,硬是领着金部司的同僚们乘风来到天坛候着。不为别的,只为一睹小孙子金榜题名,龙腾九霄之风采,也好能在同僚面前炫耀一番。
柳岩洋洋得意,金榜未贴他便以把眼睛挑了天,那自信可不是一般的自信,仿佛状元就是他家似的:“总之我能中三元,你就得兑换你的承诺,让我入仕当官,不准克扣我的俸禄,不准再指使我擦窗抹地板搭理你那花鸟鱼虫!不准…”
“啪!”
“哎哟…”
“呱噪!”
“……”
柳老司伸起手掌狠狠一拍柳岩脑袋,训斥道:“上善若水,虚怀若谷。你到底何时才能懂得谦虚!?”
柳岩愤愤不平地揉着脑门:“我就不谦虚那又咋滴咯。文科三元本就是我的囊中物,各位叔伯这回可定要为侄儿作证咯,免得有人为老不尊,食言而肥,哼!”
柳岩的天真桀骜着实让侧旁金部司的官员好笑又好气,这天底下哪有骄傲如斯的呀?
不过柳岩也确实有他骄傲的资本,金部司拟股证三令虽未见大成,但立竿见影的效果却是有目共睹。股令颁布,短短数日,便广受百姓推崇,迫使黄家不得不拱手让出督察职权,而连日上缴之赋税更足抵京都十年。如此功劳,确也离不开柳岩的谋划。好些人都隐隐有将他引入金部司的想法,只是介于柳老的态度,没人敢明说罢了。
忽然…
“小少爷,小少爷,不好啦!”
几人默默思笑中,远处忽然传来急呼声。
一位着素衣的半老仆人,匆匆忙忙地由东榜墙急跑而来。
看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此间的人儿都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柳岩轻皱眉头看去老仆人,远远问道:“欧叔,咋滴吶?”
“小少爷,这…”
老仆人急步跑至柳岩身侧,气喘半响着急道:“这,金榜没有你名字呀。”
“怎么可能!”
“……”
柳岩闻言顿时脸色黑成了锅底。
他二话不说一手推开仆人,便朝着东榜墙飞奔而去。
其余人慢之一拍,但也随之显露出惊容,柳司正的神色更是阳光灿烂直转乌云密布,似又要勃然大怒。所有人都对仆人传来的话语,深深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柳岩的答卷他们不曾过目,但根据柳岩复写的答案来看那是无一错漏才对,凭他三刻成卷的速度按理是必中三元的呀?
这又是啥情况?
“柳老,您别急,咱们也过去看看。”
“哼!”
心理落差之巨大,使人不止咬牙切齿。
旁人安慰道,柳司正不多言狠狠甩袖,领着众人随柳岩后脚行向近处榜墙。
而此时,天坛方圆四端金榜张贴,已引来无数文生围堵。黄纸横贴近百丈,人潮便围堵四方百丈,里三层外三层是水泄不通。观榜者众生百态。上榜者笑,落榜者泣,相互恭贺眉飞色舞者不在少数,黯然神伤孤独离去者更为多数。更有甚者神态疯癫来回巡看于榜墙上下,那是寒窗苦读十数载而一朝梦醒的凄凉。
而不久之后,东墙之下的柳岩便就是这么个人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我的名字呢!?”
柳岩是快要疯咯。
金榜三元提名,赫然写着状元余悠然、榜眼柏凌云、探花李白绣,明堂堂的三个名字,而无他柳岩之名。不单只金榜三元没有他的名字,就连横贴百丈的黄纸之中也没有柳岩二字。换而言之,就是说柳岩连三甲都没中。
这么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又怎么是他那骄傲性子能接受的呀?
“小少爷,别找了。”
老仆人站在柳岩身侧小心说道:“榜纸我都已经仔细找三遍了,确实没你的名字呀。”
“怎么可能…”
自信至极是自负,自负至极是目中无人。
向来目中无人的柳岩此时已然急得抓狂,哪还能听得进去仆人的话呀?
暴走数步,他两手狠狠抓着旁边放榜官员的衣领,怒吼道:“你告诉我啊!我的名字去了哪里!?”
“放肆!”
“啪!”
因落榜而疯的考生,历年皆有,像柳岩如此疯癫的也非特例,故被擒拿住的礼部官员显然早已习惯这般的落榜狂生。提两手握着柳岩擒拿的虎口,轻轻一掰便直接把柳岩甩到了地上。而后招呼着守备的军士喝道:“来人!把这狂生给我扔出去!”
“别别别…”
军士正要应令动手拿人,后脚赶至的几位金部司官员见状连忙上前阻止。其中一人似乎与放榜的礼部官员相熟,急忙抱拳赔礼道:“狐兄,此事有些误会,有些误会,还请给我个面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呀。”
“哦?文远兄也来了…”
礼部官员遂抱拳回礼,缓下肃色瞟着柳岩道:“这位小兄弟是你的亲戚?”
或许是顾全自己上官的颜面,金部司官员并未多做解释,连连赔笑应道:“是是是,不成器的小侄儿,今日落榜心情不畅以至于得罪了…”
“我没落榜!我没有!”
金部司官员话未解释完,坐在地上的柳岩抬手指着礼部官员便疯喝骂起:“文远叔,你要相信我!一定是这群吃干饭的混账,妒忌我的才学,故意把我筛出金榜!你们目无王法,公然舞弊!”
“混账东西!”
“啪!”
“哇…”
柳岩疯起,肆意吼骂,顷刻引来人潮围观。
后脚走来的柳老司正又哪还能容他如此放肆呀?走过两步当头便是狠狠两巴掌打在柳岩脸上。
愤怒屈辱同时加身,柳岩一下子没忍住就嚎嚎大哭起来了。
突然发生如此状况,莫说礼部官员看蒙了,就连同来的几位金部司官员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是好了。哭闹之声,传出许远,以至于不多时远处的考生都陆陆续续围过来了。可柳岩就像个孩子似的,管你丢人不丢人,一个劲地就在地上嗷嗷大哭,痛心锤地。
他可不相信自己会落榜呀,一口就认定了有人在背后舞弊,骂个不停。
“哇!我真没有做错题,真没有…”
“哇…一定是他们妒忌我的才学,故意不让我金榜题名,一定是,呜呜…我写得题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三刻卷成,绝无错漏…哇哇…我真的全做对的…哇!官府公然舞弊,天理何在…”
“啪!”
“畜生你给我闭嘴!”
“我不!我没有错!是他们舞弊!”
“啪!”
“哇…”
凄厉哭嚎,肆意痛骂,伤心裂肺。
不知情者还以为这考生已经疯了,知情者默默无语进退两难。放榜的两位礼部官员脸色都逐渐变得难看,毕竟舞弊二字可不能说的呀。柳岩如此公然辱骂朝廷官员,质疑国试公正,按大唐律例足可拿其问罪呀。只是碍于几位户部的同僚一直笑脸赔礼,两位礼部官员才容得柳岩放肆片刻。
可是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人家是吃着公家饭,你在天坛撒泼也罢,但辱了官府可万万不行。大庭广众之下,柳老是着实被柳岩给惹恼了。柳岩落榜的事情使他本就横生一肚子窝囊气,现在柳岩还如此不知轻重胡闹,他顿时没控制住心火,提起手掌就是连连抽下,抽得一个是辟啪作响,听得人毛骨悚然。但柳岩的倔犟劲哪是你说抽就能抽没的?君不见,年少智者都有一个特性,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放手。这一点连夏寻都无法避免,柳岩现在就更是如此,他认定了官府坑他,他就一口咬到死,打死他也不松口…
“苍天无眼!乱贼当道!毁我前程…”
“啪!”“我让你闭嘴!你听到没有!”
“不!我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啪!啪!”“你想死吗!”
“不幸逢乱臣当政,哪堪我满腹经纶…呜呜。”
“啪!”
“别说了!”
“呜呜…我就要说!他时若遂凌云志,定笑尽天下状元郎!”
“你…”
看得出柳老是真疼自己这孙子的。
眼看自己噼里啪啦的一轮巴掌子下去,把柳岩的脸都给打开花咯,后面的巴掌便硬是不敢再所有增加力度了。
只是,柳岩这回可真倔死了性子的。任柳老怎么打,他就是不愿退缩。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哭闹,越骂越凶狠,骂得连反诗都被他张口吐出。滔滔怨气,听者哆嗦,同时也可见其学识匪浅。最终柳老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倘若再不能让柳岩闭嘴,再把话这般肆无忌惮地说下去,身旁那些官军肯定就得拔刀拿人。普通的拿人入狱也罢,怕就怕被拿入天狱定叛国谋逆之罪呀。如今大唐形势风雨隐含于无形,稍有不慎那可就有理所不清的,君不见前些日子长安封城冤死多少朝廷重臣?倘若真惹上这等祸事,莫说是小小金部司正,就是礼部侍郎都不见得好使了呀。
“诶!”
无奈之下,心知深浅的柳老也只好忍下怒火退去一步,狠狠一甩手,黑着脸肃声问道:“你确定卷子无漏?!”
“呜~”
柳岩用袖子一把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抬起头来,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且倔强喝道:“绝对没错!我打包票!”
“你知道不知道此事非同儿戏?”
“我知道,所以我肯定没错!”
“……”
柳老沉着无话,思想许久才长长叹息一声,像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遂两眼缓缓西移,沉沉看向天坛西端侧殿:“既然如此,爷爷便替你讨个公道吧。”
“啊?”
“……”
柳岩诧异,礼官及旁人亦闻言诧异。
讨公道?金榜已经张贴,公道又哪有那么好讨?莫说柳老只是金部司正,无权干涉国考事宜,即便翰林院正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得了国试的结果。同行而来的几位金部司官员皆显惊慌,其中一人快步拦在柳老跟前,紧张劝道:“柳老,万万不可。国考乃天威所然,无论如何都不可冒犯呀。”
“无碍。”
柳老似乎心意已决,轻轻拍了拍话者肩膀,语重心长道:“天威亦有公道,对错自在人心。这是我的家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不用与我犯险。”说着,柳老没让旁人有话,直接一手拽起赖坐在地上的柳岩,毅然决然地朝着天坛西端的乾殿肃然行去。
“……”
虽事发突然,但此间围观的人已然不少。
见得柳老扯着柳岩肃然走向乾殿,许多人都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这位老人家胆气。自己孙子落榜,哭嚎骂闹当今朝政,质疑试场公正,他不赶紧带着孙子走人不说,居然还敢去乾殿找哪位权倾朝野的尚书讨要说法,这近似无赖的做法所透露的溺爱,可堪感人呀。
东南侧。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逢乱臣当政,哪堪我满腹经纶?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天下状元郎!这小子,可真狂啊…”
“如此才思敏捷,此人必然满腹韬略。”
“奇怪,他怎么三甲都没入?”
数十位华衣锦服的男女遥看着正缓步走向乾殿的两爷孙,不时笑谈言语。
居中者着灿黄罗衣,明艳显贵。皮肤白皙,脸如桃杏,姿态闲雅,轻笑之中隐隐流露着霸气,此人正是那位贵为九天皓月的龙公子。
龙扇轻摇,淡淡问道:“此人是谁?”
站在龙公子侧旁的扈从躬身回道:“此人姓柳名岩,乃户部金部司老正司的独孙。自小文采惊人,六岁可能通背<资政金鉴>十四套全书。数日前金部司上呈的股政三令便是出自于他手,深受陛下赏识,更赞誉其为当世商才。只是,此人不应该连三甲都不中呀。”
“他可成得罪过哪位朝中官员?”龙公子问道。
扈从想了想,犹豫着答:“应该没有。此子虽心高气傲,但老正司从来都把他便掌于手中*,应该不会得罪人。”
“那便是柳正司得罪人了咯。”站龙公子右侧的魁梧男子插话道。
龙公子摇摇头:“柳正司为人低调,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否则父皇不可能让他掌得金部司数十载。纵使得罪人,也没人敢如此捉弄他。”
扈从瞟眼左右,小心道:“奴才听说,柳岩文考之后曾在翰林院山门大放厥词,耻笑夏寻、李白绣舞弊一事。而且,柳岩被筛选下来,李白绣便能顺理成章进入三元中探花。您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所为?”
“呵…”
魁梧男子蔑声笑起:“那狗娘养的小杂种还没这能耐,她左右不了国考的结果。”
“……”
话者在理,扈从躬身静站,不再有话。
待片刻,龙公子思而不解收起龙扇,挽袖走出。
魁梧男子并行,其余贵家公子紧随两人身后,行向乾殿。
第四百零六章 榜眼飞了
乾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鎏金宝顶三层出檐攒尖,千层琉璃瓦层层向上收缩,檐下龙柱绘玺彩,汉白玉石基座雕祥云仙鹤,远望去,色彩强烈而和谐。以及,热闹…
随柳老拽孙入殿,乾殿外渐被考生包围,议论纷纷,都想凑着热闹看看这事情的最终结果。
大殿之内,肃正威严,八根楹柱镀白金擎立天顶,百名镶龙甲士携刀列位左右,十数官员分坐下手红木交椅,一位身着二品黑蟒官袍,短须鹰目的老官员正挽手扶须站于堂上,看着堂下。
“柳司正,你我们同朝为官五十余载,虽非礼部官员,但也该知道国试规矩。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国试就不用考了。质疑国试金榜,便是质疑朝廷公允,这可是重罪。”
柳老躬身捧手站于话者身前六步外,柳岩可怜兮兮地跪在柳老身后,似被此间威严的气息吓得不轻。
柳老捧手肃声道:“荀尚书不必再劝,国试规矩下官知晓,如若柳岩成绩确不能入围三甲,下官甘负藐视朝廷礼法之罪,自缚手脚蹲坐天牢,任凭大理寺发落。”
“……”
荀尚书鹰眼凝精光,不苟言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吧。柳岩的考卷本官看过,他确实无缘三甲之列。”
“不可能。”
柳老未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柳岩硬是忍不住犟起性子,瑟瑟反驳道:“考卷试题我全部记得,答案在来前我们便已一一认证,我敢肯定,我的卷子绝无错漏!如果有漏,那也是你们徇私舞弊!”
柳岩虽怕得很,但说起话来仍旧无礼非常。
然,荀尚书却毫不在意,目光越过柳老看向柳岩,平平问道:“你确定是绝无错漏么?”
此话虽问却是说,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
柳老不由起了些许疑心,稍稍侧脸瞟向柳岩。
柳岩想也没想,肯定道:“绝无错漏!”
“好自信的小家伙。”
荀尚书不置可否赞上一句,只是赞罢便话声一冷:“那本官便告诉你,你的考卷不单只有漏,而且还漏得让人啼笑皆非,惨不忍睹!”
没等回话,荀尚书看回去柳老,严正道:“话我已说明,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你若现在退去我可当作此事从未发生,否则本官便得秉公办理。到时候,你就莫说我荀遇欺你爷孙!”
“……”
其实柳老也挺困惑的。
柳岩一口咬定绝对无错,可荀尚书却说大错特错,以至于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进退两难,掂量许久,他唯低声再询问去柳岩:“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无错漏?”
“绝无错漏!”柳岩想也没想决然回道。
“确定?”
“绝对!”
“此事非儿戏。”
“绝对没错!”
“……”
数次质问,柳岩的答案从未改变,由此可见他对自己到底是有多自信,就连荀尚书及在座的许多官员都不由得暗暗流露出赞赏之色。不说别的,光说他那打死都不肯认输的倔犟劲,便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也让许多为官数十载,日日欺上瞒下的老官员暗暗心感羞愧呀。
柳老没再多想,转头捧手,正色道:“下官求请复查考卷,还望荀尚书高抬贵手。一切罪责皆由下官担当。”
话坚决,荀尚书也没再废话,抖抖扶须手掌的尾指。
站侧旁的侍卫见状明意,朝着殿后内室扬手喝道:“把东西抬出来。”
“咄咄…”
随声起,但见四名礼部衙役齐手把一张黑木案台由后殿抬出。案台之上赫然就摆着一把尚未启封的考卷。
看来此间之事,荀尚书应该早有预料啊。
否则怎可能连案台都备好了呀?
这很显然就是提前吩咐安排的。
四位礼部衙役小心将案台放置于柳老面前,尔后躬身退下。
荀尚书道:“本官料到你会来此,故早已命人把柳岩考卷调出,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额…”
荀尚书如此上道,柳老的心儿顿时便沉下了七分。这是摆明了有问题的呀…
柳老来不及多想,躬身弯腰拿小心打开考卷,并招手唤来柳岩:“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卷子。”
“莎莎…”
柳岩迅速跪爬至案台边。
无需多看,是不是自己的卷子他一眼便能得知。
“没错,这就是我的卷子。”
“好。”
柳老严正轻应,遂仔仔细细看去卷上每一道考题及答案。随眼看卷,行对行,列对列,清秀的笔迹飘逸洒脱,长长一纸考卷可谓看之让人赏心悦目。行文严谨,措辞清晰,虽不算超凡脱俗,却也谨慎细微可堪上乘,以至于柳老细细看去小半张卷子都不曾找到一丝错漏,更别说所谓的大错特错了。
或许是时辰已不早的缘故,荀尚书并未等柳老把考卷全数复查去一遍,就直接说道:“你两不用看了,此卷所有答案皆无错漏,单凭成绩足以问鼎三甲,外加三刻成卷的速度,如无意外可中榜眼。”
“额…”
话说来,柳老的眉头顿时皱成一注黑影,放下考卷站直身子拱手肃色质问道:“既然成绩足以问鼎三甲,金榜可以题名,为何榜墙之上却无柳岩之名?还请荀尚书如实告之!”
荀尚书放下扶须的手掌挽在后腰,掀起一抹包含深意的微笑:“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此卷,而非说柳岩。”
柳老不解:“敢问此话何意?”
荀尚书道:“便是话意。”
柳老仍不解:“下官实在不明白。”
“此卷有大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啊?”柳老心儿一沉,眉头紧皱。
荀尚书笑色更甚,道:“此卷金榜可提名,但卷上无名,谁可提名?”说着,荀尚书俯眼柳岩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写在哪里了?”
“名字?”
柳岩很蒙圈:“什么名字写在哪里?”
“额…”
“难道他没落款?”
“不至于吧,如此大考怎能忘记这等微末?”
话落,满堂楞…
荀尚书的话柳岩没听懂,但此殿内外所有人可都听懂了。柳老连忙再次俯身,抓起考卷便奋力一甩,“哗”的一声,长卷如锦缎飞泄而出,直接摊开近十丈。随卷看,得了…
“靠!这小子真没落款。”
“榜眼就这么飞了,这天杀的呀。”
“厉害了…”
殿外惊声四起,柳老脸色顿时煞白!
白如那考卷边缘留白处,白得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落款呀?
柳岩此时即便再不明事理也都知道啥情况了,只是他仍一副迷糊懵懂神色,嘀咕道:“难道考卷还要落款?”
“……”
漫天乌鸦飞过,场间顿时无语。
看得出柳岩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情况呀!
荀尚书甚是汗颜:“你难道没考过试?”
“我当然考过,我爷爷天天考我。但考试又不是写字作画,落啥款?”
“哎…”
事到如今,一切皆已水落石出。
柳老长长叹息一声,悲从心来是深深自责。荀尚书说对了,柳岩确实没考过试。但这也是无奈呀。柳岩生性轻浮却自小才华横溢,为了压制他那一身傲气,柳老真就没让他赴过任何正式会试,即便是日常小考也是柳老亲自操持,考生就柳岩一个,哪里需要什么落款呀?只是不曾想,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居然会导致柳岩习惯成自然酿成今日大错,柳老实在是愧疚难堪呀。
但事已至此,追悔已然无用…
蓦然回首,提起老手。酸楚地抚摸去柳岩的脑袋,柳老愧疚说道“岩子,错不在你。”
说着,柳老再回首,两手捧袖朝着荀尚书深深鞠躬,拜下一礼,苦涩道:“李岩确从未赴试,故今日贻笑大方了,还请荀尚书念起年少不更,能在今日卷宗之上UU小说留情。今日之事,罪在下官管教无方,下官自知罪无可恕,这便携孙归家等候大理寺传唤。”
“……”
荀尚书瞟眼殿外,看得外头满是好事目光,随之重新正肃起神色,厉声道:“事前我便已多方提醒你,你为何不听?今日之事,我身为国试监察,必须如实上奏天听,绝不能徇私。柳司正你便自求多福吧。”
“不!不关我爷爷的事…”
“你一边去。”
荀尚书官腔刚打完,没听懂深意的柳岩顿时急起,但没等他把话说完荀尚书便提起一手把他的脑袋硬是给按了下去。然后走前一步贴着柳老的耳朵低声速道:“你来之前我已呈于卷陛下,金榜无名便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惜才方出此下策,日后你便能明白,无需多虑。”
“额…”
声音微小,殿外之人非一等天启好手不能听闻,但咫尺内的柳岩和柳老却能听清。李岩傻愣,柳老见喜,但很快便缓下去了异色,小声道:“下官明白,明白…”
“明白便好。”
荀尚书声更低再道:“陛下说了,柳岩乃璞玉之才,仕途不在于一纸金榜,他随你身旁多年,对金部司细末早已了如指掌,日后你若归老柳岩便承你衣钵执掌金部司,加以时日磨练,未尝不可登金銮入主户部,指点江山。”
“这…”
荀尚书此话可真叫出人意料呀。
天子一诺重于千金,别人金榜题名还得由吏官做起,一级级往上爬,能爬至掌一司职权者谁人不是白发苍苍。而柳岩倒好,国试交无名卷也罢,居然还能得此天子一诺,那他的仕途无异于一步登天,直接越过十万大山站在了金部司司正的位置上。如此浩荡皇恩,柳老又哪还能不形喜于色呀?
小喜顿转大喜,喜出望外,两手轻抱拳,两眼朝天看,颤声谢恩:“臣…臣谢主隆恩,臣谢主隆恩呀。”
荀尚书轻微一笑,拍了拍柳老肩膀,接着挺胸抬头,两手挽腰,便高声一喝!
“时辰到,登天坛!”
“哒哒哒…”
喝声下,大殿内官员起身,百名镶龙甲士迅速提刀小跑出殿,驱散去围堵在门外的考生,分列两路敞开一道,荀尚书遂肃然迈步行出大殿。
故事至此,随声而止。
噤若寒蝉是天威使然。
一场悲剧,柳岩却因祸得福,而且得的还是皇天厚福。由事后看,相比榜上有名的泱泱群生,他确实太幸运。国考分上下,殿试之后有天试,纵金榜状元也免不得例外。而此届天试之凶险就连布局的那位天子都有所始料不及。残酷的厮杀,疯狂的裂变,莫说柳岩这么一介桀骜书生,纵使成群结队的实力修者,都无法支撑至半途。更有甚者连一个呼吸都没停住,刚进那山门就已经当场暴毙。柳岩若登榜赴天试,那是必然的死路一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祸相依,乃天理。
“人才。”
“确实是人才。”
“虽桀骜不驯,狂傲自大,但天真难得。”
“虽城府尚浅却胜在意志坚定,极其自信,如千锤百炼之精金,无惧无怕。”
“三令写得也挺好。”
“黄家背后,是你在搞鬼对吧?”
“呵呵…”
乾殿大门外东侧,数百人围堵着数十人,势大者凶,势弱者蔑。皆剑拔弩张,怒火冲天,似乎随时都能干起架来…
“你们真走运,居然还能活着。”
“没辙,我们死了谁向你讨债?”
“你们还讨得了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
两伙水火不容的人马前段,一袭青衫携黑衣,两件黄袍并排站。
为首两人皆看着乾殿内的两爷孙,始终不曾对视一眼,言语却始终锋芒交错。
“那我得谢谢你们,能把命留给我来收。”
“不谢,应该的,愿你能收。”
“你必死。”
“听腻了。”
“……”
第四百零七章 镇国神器
白云成卷,一片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风呼啸,变换万千。
人海如沙,倾洒十里。
昂首仰望,白玉灵台。
“噹!”
金钟啼鸣,天坛左右,乾坤两殿分别走出两路官员。乾殿为首礼部尚书荀遇,肃目*,捧圣旨领文官十数。坤殿为首御林神将卷帘,威武彪形,捧红绸领武官十数。两路文武齐步行向天坛中央白玉祭灵台。考生们随之化潮水收缩于灵台下,密布方圆十里。
川渟岳峙,肃穆谨然。
汉白玉雕漆九龙神像矗立九方,艳阳普照黄白辉煌如真龙凝视,威不可言。四十九根白玉虎柱镶镀金粉,分置七层灵台上下似君王宝塔,暗喻至尊无上。台下四方,随两名统考文武官踏上高台,威严的号角声悠远吹响,神乐署祭司相继挥起长袖,踩罡步,沉沉舞起宫廷祭天的神圣舞蹈。
“嘟嘟嘟…”
天坛外环,喇叭声喧,锣鼓声鸣。
随声起九九八十一根大红贡香分别由九名礼官供置于灵台下方,九尊真龙神像雕像之前。灵台之上的御林神将*谨慎地将手中红绸放置于天子龙座之上,而后躬身退去一步,与礼部尚书并列站于龙座左右。立高台,俯首下眺,望尽天坛内外,芸芸众生。
“可否安排妥当?”
“已经安排妥当。”
荀尚书的嘴皮微微张合,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无论何事都不要出手,可知晓?”
“已有授意。”
蓝脸神将圆瞪着孔武的眼珠子,定定看着台下,沉沉回道:“请君入瓮,瓮中杀鳖。”
“恩。”
荀尚书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
高台上,话语深沉,似有谋略隐伏。
高台下,轻语萧萧,宛如流水潺潺。
昂首仰望,灵台龙座尤为显眼,特别是那一抹嫣红,恰似镶嵌在辉煌白玉之间的一颗鲜艳红宝石。隐藏着无穷神秘亦让人隐隐不安。
“看来,他又有麻烦了。”
“夏寻么?”
“只能是他。”
东南侧,一行南人数十。
两名书生为首,纸扇轻摇微微凉风,算盘握手悄然拨弄。作为岳阳铁扇门的少公子,方青丘来京都半月后方知岳阳有多小,世界有多大。更为自己曾经放出的狠话而感到可笑。他本以为可自诩当世才俊,原来某些人早已不在他这个层次。
“他的麻烦从来都不会少。”方公子道。
食指与拇指飞舞拨弄这算盘,独少道:“这次麻烦可能会更大。”
“能有多大?”
“恐怕堪比寿山。”
“……”
天坛南,灵台下首前列。
由于位置靠前,站在这里的人都能从红绸不时飘起的边角,隐隐约约观察得隐藏在红绸下的一丝端倪。那好像是一枚碧玺印章。只是,龙座之上为何要置一枚碧玺印章就没几个人知其缘故了。当然,其中并不包括几位常年伴于龙座左右的皇族少年。
“父皇居然把这尊神物也请出来。”
龙公子意味深长地平平说道,站他身侧的魁梧男子似乎仍没看明白红绸之下的是何物,疑问道:“哪一尊神物?”
仰视龙座,龙公子目凝肃色:“镇在圣人誓约上的那一尊。”
“啊…”
魁梧男子恍然大悟。
御书房他虽不常去,但镇在那一纸誓约之上的玉玺他却记忆深刻。毕竟,那可不是一般的天子玉玺啊。
“父皇这是何意?”
“呵呵,看天意。”
“……”
天意,难违,亦难测。
天意是何意,谁能晓?
西侧中段,银光闪烁。
如鱼鳞在烈日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纯阳,今届国试赴考的纯阳弟子共有数千,但能过初试者就只有千余人。这千余纯阳弟子现在便全聚集在这里,一眼看去银亮亮一片。长袖戴道冠,腰带系银坠,不同的道袍同样的制式,皆都纯阳的秦风道服,背着三尺银剑。他们来自于大唐各处不同的纯阳分观,却同样视仙行主脉为尊。无论曾有过多少纷争,只要纯阳宫一声令下,那便是义不容辞赴汤蹈火。
这就是纯阳的道统…
“莎…”
居中那抹雪白的锦缎尤其醒目,而此时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轻轻提起袖子,勾了勾手指。
“道生。”
“诶。”
一位着灰衣道袍的小道人闻声紧忙走前几步,躬身问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命人速背太玄经第八卷功业妙诀。”
“额,这是为何?”
“无需多问。”
“额,好吧。”
疯女人真有点疯,刚才鼓弄了一出血洗考场的戏码,在这个时候居然又让人去背一段道藏经文。无论怎么看,那都和此间事情风流牛不相及。只是慑于这位白首小师叔平日里的威严,小道人不敢多问,迷迷糊糊地转身便把话往下传了。
小道人怕余悠然,但墨言不怕。
待小道人转身传话去后,墨言冷问道:“是针对我们的么?”
冷风由荡起白纱,无色无情。
“主要还是针对他们。”
“哦?”
移目望西北,看着极远处那数百位彪形男女,墨言冷冷问道:“那背经又是为何?”
“道祖纯阳,无人可辱。”
“……”
随眼西北望,画风忽然剧变。
那一个是放肆…
数百彪壮人儿肆无忌惮或坐或躺或站于场间,高声喝骂笑谈。全然没把那灵台上下的神圣放在眼里,在四周肃然景象之中更是唐突至极。以至于附近许多考生都惶恐会惹祸上身,纷纷与他们保持住相当一距离,空出一路无人的数丈环道,好生尴尬。
对此,夏寻也是很无奈啊。
北人的天性本就如此,如草原上的野牛,冰原上的孤狼,豪侠尚义且张狂妄行。即便他们离开了北茫,依旧无法改变这根深蒂固在血液中的天性。夏寻不可能用自己的行事方式去把他们束缚成一个木偶。虽然夏寻能做到,但他从来都不愿意强迫别人做些什么。所以,只要这数百号人儿不再做出些过于出格的事情来,夏寻也就只能睁只眼闭眼了。
“寻少,台上呐两傻瓢在干嘛?”
“就是,这天试他娘的居然还跳舞,真傻不吧唧的。”
“跳舞就跳舞嘛,还装神弄鬼的。”
“额…”
食指轻刮鼻梁,好气又好笑,夏寻忍俊解释道:“这叫祭天礼,是中原皇廷祈国运昌盛的祭祀罡步,不是跳舞。现在时辰没到,待酉时正台上那两位文武官便会说话了。你们再耐心等等吧。”
“呵,傻不吧唧。”
“这中原人脑子就是有问题,比试就比试憋,又是耍阴谋诡计,又是搞这花花俏俏的玩意,闲得蛋蛋疼咯。”
“哈哈,说得好!早知道这样,老子就该带几缸救来,坐着边喝边看。”
“哈哈…”
“诶,别笑这么大声呀。”
“哎呦,难道我笑他都能管我不成?哈哈…”
夏寻无力劝说,唯有无奈摇头。
“阿弥陀佛。”
一旁的小和尚忽然念一声佛号,抬头问向夏寻:“夏施主,可知道红布遮掩的是何物?”
夏寻稍稍低头,柔笑回道小和尚:“应该猜到了。”
“阿弥陀佛。”小和尚再念一声佛号:“既然夏施主心中有数,小僧便不妄言了。”
夏寻双手合十:“谢谢小师傅提醒。”
两句对话说得很有些意思,侧旁的夏侯轻咬着狗尾巴草,咧嘴问来:“阿寻,那是啥玩意啊?”
夏寻放下合十的两手,侧脸回道:“一件国器。”
“国器?”
夏侯不明其意:“圣器、神器、仙器我都听过,这国器是啥玩意?”
夏寻道:“顾名思义。”
“圣器、神器乃是人掌之器,仙器乃仙掌之器,而国器便是一国之重器。就好比问天阁的无语问天卷,七星院的七星剑,这件国器便是大唐朝的镇国神器。”
“我靠!”
得了…
夏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全部北人都安静下来了。
在他们的意识里,啥器都好,说白了就是用来干架的,如今灵台龙座上摆着这么件镇国神器,这不是明摆着搞事情么?
“靠!他们又要搞事情?”
“他娘的!这中原朝廷是想整死咱们呀!”
“额…”
眼看着北人撸起袖子就要乱起来,夏寻赶紧摆手止住:“别冲动,别冲动,这不是件干架用的国器,放心吧。只是…”
“只是啥?”夏侯问。
“只是,我们恐怕又有麻烦了。”
“我干他娘的,有完没完!”
“……”
第四百零八章 神龙降世
芸芸考生,嚷嚷话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灵台上下,各怀鬼胎。
揣测和无知,都是那安排好的方圆。
太阳倚西,日晷上的倒影沉沉淹没去酉时的刻纹,留下光影。
天坛四方,号角声响,忽如九霄雷鸣。擂鼓息,喇叭止,起舞的神乐署祭司皆闻声收袖,两手拢在袖中,急步汇聚于九尊真龙神像前,昂首朝天跪下。
时辰已到,灵台之上,蓝脸御林神将赫然迈出一步,瞠目泯嘴环扫去台下十里考生。目光威严,虽无君王之霸势却也极其神武,亦如天兵神将巡视凡尘苍生。随目光扫过,遍野细语纷纷而止,待四方号角声停下时候,天坛之内已针落可闻,寂然无声。
蓝脸神将如虎啸喝起!
“盛世大唐,安泰九州,四海升平!吾皇顺应天命,承天下大统,泽万民,昌国运,定南北而安寰宇!今昔十载期至,吾皇再度替天行试,执考普世文武英豪!”
气贯长虹,虎啸山河。
短短三句话,蓝脸神将是喝出了盛世大唐的霸气,听得人热血沸腾。三话喝罢,他伸出一手握住龙座之上的红绸边角,随后暴喝一声大力一掀!
“奉天承运,众生接旨!”
“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吼…”
红绸飞扬,天地聚变!
但见覆在红绸之下的,赫然是一尊盘龙碧玉玺!
盘龙神俊,栩栩如生,两根长须似活物无风缓动。龙首吐珠,珠鲜红宛如一滴鲜血凝固。九爪伏玺,龙鳞闪流光,神目朝下,睥睨遍地众生!
随盘龙碧玉玺现世,天地霎时昏暗,烈日顷刻无光。风不动,气无息,一股宛如真龙般的无上威压徒然倾淋天坛百里。
灵台之下的官员、祭司、军士首先拜倒地上高呼万岁,紧接着一些没有修为的文生,以及天坛之外百里内的普通老百姓,经不住龙威的压迫当即跪倒在地。但这还没完…
“呼呼…”
风不动,气无息,灵气随大道流转。
玉玺现世,数息之间,百里之内的所有灵气仿佛像被鲸吞倒吸一般,飞速汇聚向灵台龙座之上。以玉玺为基,一道巍峨虚影随之逐渐呈现!
“这…这是天子玉玺?”
“不,这是大唐天玺。”
虚影呈现,众生皆骇。
还能站在此间的都是身怀修为的考生,又或被人参扶着的文弱书生。看着迅速形成于灵台龙座之上的千丈巍峨虚影,许多后知后觉的人儿都被威压与景象震惊得恍惚。但这不能怪他们无知,毕竟这尊玉玺从来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非皇廷之人根本不可能见过…
此玺,名天玺。
乃大唐镇国之器,故又名大唐天玺。
传说是由仙人取天崩之石为基,以断天之道为魂,内蕴大唐千载国运,使三味真火铸造七七四十九日而成。玺成二十载,至今只用过一次,就是在那张已庇护大唐二十载昌盛的圣人契约上盖下“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八个血字。由此可见,天玺之尊是何等超然无上。它仅凭一方印子便能把天下圣人死死压制二十载,至今也不曾动摇。谁若敢动,雷罚天谴,身陨道消,当年的剑神便是最好的例子。而今日,时隔二十年它再次显现于人世,其中造化似乎极有深意呀…
“哒…”
“哒哒…”
“好强的威压。”
长空如墨,天地漆暗。
唯灵台上下神光烁烁。
随着龙座上的巍峨虚影逐渐形成轮廓,百里威压成山倒崩塌,已迫使得许多修为低微的文生不堪重负陆陆续续跪倒。夏寻也不例外,若非墨闲把强行他扛住,他早就得倒了。而与此同时,随龙座上的虚影逐渐明显,由它所散发出来的威势也逐渐发生着改变。除了无上的威压以外,还有一股类似于天道韵律的气息正在衍生。在这股气息的渲染与威压的双重逼迫下所有人的身后,都不由自主地渐渐显现出各自的战魂虚影。
天玺临世,众生显灵。
“呼…”
“熬!”
天玺现世三息。
一道由无尽灵气所汇聚而成的千丈神龙,即显现于虚空!
虚影如实,宛如真龙。须发飞腾,九爪虚握,凌空而盘。金灿灿的鳞片无一不渗透着天道的气息,飘然飞舞的两根长须像天神的钢鞭不止挥舞,两颗血红的龙眼蕴含着君王之神,就和玉玺的龙像一般,亦睥睨遍地众生!
“嗷!”
天玺龙魂,显然已孕有龙灵。
眼看天坛之下不肯下跪叩拜的众生,它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无上威严受到轻视。龙口大张,长啸起一声龙怒之吟!
“啪…”
“好强的威压!”
“不行我顶不住了…”
“啪…啪…”
龙啸九天,雷霆万钧!
方圆十里,光影绚烂。
百里龙威徒然倍争宛如天崩!
龙啸声下,场间半数武生即刻便被狠狠拍倒在地。即便还能站着的人,其身后战魂虚影也不由得被迫全数显现。神龙睥睨宛如照妖之镜,灵台八方十里众生,皆无所遁形。鬼神魔兽、兵甲阵器、经书玩意皆显虚影,无所不有!方圆十里,尽是战魂!
这也让得百里之外,无数观礼的修士看到了许多穷其半生亦不曾看到的壮观景象,而且还是一浪接着一浪。浪前浪后,一个个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的真相,紧接着就要被条无上真龙,野蛮揭晓!
“呜…”
南侧前端,百十道巨灵神将虚影单膝跪地,拜倒灵台。两条五爪金龙悬空而立,一条数十丈,一条百余仗,皆龙首低眉,龙息内敛,不止低鸣,是完全臣服在巍峨真龙的龙威之下,不敢有一丝傲气。而两条幼小金龙虚影之下,龙公子及他身旁那位龙二公子的身份,则不言而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身居龙魂者唯帝都皇族李氏。
当然,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轰!”
“六道神棺!?”
噪声连起,声声不止。
匍匐在地的考生亦忍不住侧目四眺…
天坛东南右翼,一尊近百丈的庞然棺材虚影徒然乍现。猝不及防之下,附近许多实力稍弱的考生的本命战魂生生被得轰碎。
血气如烟,死气沉沉,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棺材上下。宛如血海炼狱般的恐怖气息,由棺材虚影之内不止蔓延而出。一尊全身漆黑,手执锁镰的八十丈魔神虚影站在棺材侧旁,镰刀后蓄,昂首凝视,遥遥远望灵台真龙。一幅极其古老的八卦风水图紧接着显于其后,更加诡异。棺材、魔神、八卦风水图,三者相辅相成,阴深腐朽、死亡寂灭、暴戾血腥皆融为一体,吞噬去方圆数百丈一切敢于与他争锋的战魂之光芒!而三道虚影之下,此时却只站着一位背棺少年,真龙威压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
“不,不是六道神棺,是轮回圣棺,是古梵的战魂。”
“那尊魔神是追魂楼的死神战魂…”
“是追魂楼少主无痕。”
“都好强大。”
正东,与血腥棺材的气息截然相反。
数百丈浩然正气,堂堂皇皇,施展方圆。千余灰袍儒生双膝跪地,神色虔诚。柏凌云着黑边大儒袍跪在众儒之中,尤为醒目。双手捧一把纸扇,千儒正气如众星捧月汇聚在他的身上形成光柱,一卷近百丈长的画卷虚影显现于其身后,浩气凌然。画卷上有仙鹤飞,山川之间有溪水流,渔夫打渔于长河,樵夫砍柴于深山,孩童嬉戏于田野,远处城池繁华鼎盛,近处山水钟灵毓秀,是好一幅千里江山社稷图!其气息之强大,即便相比起东南右翼的那副血棺,也是毫不逊色。两者一正一邪矗立于天地之间,相隔千百丈遥遥相望,可谓平分秋色。
“噌噌…”
“好强的剑气。”
“纯阳的人难道也不打算跪么?”
然而,纵使千里江山浩然如斯,此间绝大多数儒生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西侧中段与西北末端两个方位。遥望着那把擎天而起的银龙道剑,即便是心静如柏凌云亦不免为之汗颜。随眼望,天坛西侧多为诸子百家之俊杰,故刀枪神兵、鬼神贤达、各式战魂虚影无所不有,密布上下十里。而其中三道武神战影及两把黑金大枪颇为出众,在无尽的战魂虚影之中如鹤立鸡群,傲然挺立。只不过,相比起西侧中段那把擎天道剑却逊色许多…
“呼呼呼…”
西侧中段,千百道人盛气芒化作一片茫茫银海,光耀夺目。一把百丈巨剑剑影矗立中央,散发银色华光。千数银剑围绕着巨剑盘旋飞舞,形成万剑归宗之景象。一股纯粹的道家气息如沧海浩瀚,源源不断地顺着巨剑华光倾泻四方,形成一道无形的剑势威压反噬去灵台上的真龙神威!
纯阳不削于跪!
“嗷!”
“吱吱…”
“啪啪啪。”
灵台真龙被剑势挑衅而愤怒,怒目凝凶光,昂首喷龙息,又是吼起一声龙怒长啸!
怒吼下,龙威再次暴增。
百里空间隐隐出现碎裂的痕迹,由此可见此时的真龙威压已然接近于王者大能的威势。而在龙威暴增的逼迫下,天坛之中许多不愿意跪下又实力相当的武生也终于轰然倒地。西侧中段的茫茫银海顷刻暗淡许多,百十位战力稍弱的道人一个不留神下,便被神龙威压拍得一个踉跄。
剑阵顷刻凌乱…
银海中,白纱颤抖,白袍凝霜,巨剑剑影之下忽然变得极为寒冷。
若非墨言始终揽腰支撑着余悠然,她早就得倒下去了。从她那颤抖不止的身体可以看出,此刻她必然被龙威镇压得痛苦非常。惨白的手掌紧紧搭在墨言的脖根下,手腕因为用力而*青色的血丝如针线缝补在皮肉上似的,极其渗人。
“道生。”
颤抖的白纱后忽然传出冰冷的声音。
丈外的小道人显然也有些吃不消龙威的压迫,咬着牙关回道:“小…小师叔。”
余悠然冷道:“喊,韬光养晦,聚气凝神。”
“好。”
小道人应一声没多问,直接昂首切齿暴喝一声:“小师叔说,韬光养晦,聚气凝神!”
“噌!”“噌!”“噌!”“……”
“韬光养晦!”
“聚气凝神!”
“缝!”
韬光养晦,聚气凝神。
纯阳剑势第一招起式。
起势喝出,银海翻腾!
千数道人同时应令,皆凝两指结印于胸前两声暴喝,聚气凝神。千道气芒顿如烈火浇油,徒然暴涨!银光迸绽,银海百十丈似苍海生明月,耀眼光辉顷刻照亮了此间一隅昏暗。
紧接着白纱之内再次传出冰冷声音:“凡习功业,精寻经诰,受持要戒,谙诵在心,念。”
“……”
余悠然话出口,千数道人们听得一愣。这是余悠然先前传令默背的功业诀。此时余悠然命人念,大多数人都搞不清楚情况,但他们很快便也释然了…
“凡习功业,精寻经诰。”
“受持要戒,谙诵在心…”
十数位当下明悟的道人,首先随令沉沉念起,其余道人相继反应。
潺潺道音细小而悠远,随着千人念诵连成一片,和大相国寺的禅音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给人以静思。不同的是,禅音给人以心灵纯净,超脱于红尘六道。而道音则给人以道心空灵,追求大道法则之根源,天人合一之境界。而纯阳太玄经,乃仙人之妙诀,为纯阳始祖吕洞宾所著,暗藏三千大道玄机,可堪当世第一道藏。余悠然要众道念的,便是太玄经第八卷功业妙诀。此诀非剑诀、道诀、心诀,而是一篇朴实无华的入世修行诀,无锋芒外露却胜在颇为吻合此间纯阳弟子的心境。
先行纯阳宫,天下之道祖,帝力与我何干?
纵龙威在上,君临天下,吾独不尊,化身为道,汝奈我何?
这,便是余悠然的傲气!
“心存意解,行之不疑,不懈不退…”
“精进日新,随世教化,依时行藏。三洞诸经,更互出没,顺运济急,勿强违缘,应用高低,不可抑绝…”
“辟啪辟啪…”
十数息时间…
千数道人,潺潺念诵太玄经文,纯粹而宁静的声乐宛如高山之流水,让银海粲然,亦让所有道人的气息逐渐悄然隐入无形的道韵之中。而道韵则在无形中加持着巨剑剑影,把剑影光华逐渐转化为一道道光电银蛇,依附在剑身周围,矗立在天地之间!朴素内敛于气息,锋芒毕露于剑意,两者矛盾却在此刻神妙融合,隐隐之中居然酝酿出了一丝化身为天道,主宰苍生的意境。真龙之威纵使至尊无上,但在天道之前亦只能与之分庭抗礼而不能将其覆灭。
道与天合,剑与道合。
普天世间舍我其谁!?
“啧啧啧,闻所未闻。”
“太玄经原来还有此等妙用?”
“一篇功业修行诀便能凝聚起道息融合大道,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事情啊?”
巨剑附天雷,电芒闪耀,其强大的道韵气息纵然是百里外的修者也能暗暗联想得到。只是,当信报由天坛内第一时间传来时,这些人则全然不敢相信,引起此番剑势聚变的居然只是一篇太玄经的经文,而且还是功业修行的选章。虽说太玄经乃仙人所著,堪称当世第一道藏,但纯阳传承数千载,开枝散叶寰宇内外,这太玄经的拓本早就人人可以随手购得了,算不上稀罕物。可正就是这么一本普通至极又珍贵至极的道经里的一小诀,如今却做到了天下修者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触摸到了大道门槛。这也是无数王境大能者梦寐以求,却求之半生而始不得的契机啊!
“啧啧啧,不对不对。”
“太玄经应该只是辅因。”
某座楼宇内,一位血气极其旺盛的老人扶着长须说道:“老夫不敢说已领略经藏奥妙,但老夫自四十破天启便呕心沥血研读太玄,至今已八十有六,却从未感悟到所谓天门契机。这里头恐怕其中还有玄机啊。”
“老头,你别丢人现眼啦。”
一位壮硕男子颇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嘲讽去:“李白方才有诗云,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说的就是这修太玄经修疯了的女子,你竟敢拿自己和她比?你不嫌丢人,咱们都怕笑掉大牙哟!哈哈!”
“哼!”
老人很没脾气地撇去话者一眼:“小子懂不懂尊老?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口德?老夫可没说要和那疯女娃子比,老夫只是说这太玄经里虽字字珠玑但没有问道的窍门,若真能承大道神韵,那必然还得另有原因。比如,那位叫墨言的女子,又或者那疯女娃有什么秘密…”
“快看,那是什么!”
“我靠!”
老人卖弄的话儿未说完,凭栏处突然有人惶恐大喝!
随眼望,天坛之内…
第四百零九章 血染人间
太玄经藏,万古玄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诀高歌,三千大道。
银海升明月,神龙发冲冠。
君临天下我独笑,帝力与我何哉?
“嗷~”
“纱…”
龙啸九天,声如雷霆震岳,遍地众生皆已匍匐绝多。
棺材腾芒,魔神狰狞。千里山河,浩然社稷。唯擎天神剑怡然不动。随道息逐渐驱散龙威,千百道人如释重负,余悠然也将搭在墨言脖子上的惨白手掌收拢回长袖挽在后腰,而周遭的寒意却未曾缓解丝毫。
“我累了。”
余悠然疲倦说道。
侧旁一位诵读着经文的小道姑闻言转身,急忙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张雪白的毛毯,并将毛毯小心翼翼铺在余悠然的身前。
余悠然不多话,待毛毯铺好当即就坐下,随手接过小道姑递来的水囊,便细细小口喝下。看得出,这她的身子可真不是一般孱弱啊,稍经风雨便如大病一场,相比起夏寻死里逃生几回如今还生龙活虎,她在这点上便就差远了。
“需要救心丹么?”
“不必。”
余悠然坐下歇去好一会,此间寒冷的气息方才有所消散些许。
墨言问来,她摇摇头并把水囊递回给小道姑。
大概也就这个时候,附近的动静稍稍变得有些慌躁,惊呼声随着慌噪徐徐由西北方蔓延了过来…
“他们好像解决不了。”
“莎…”
墨言冷声说道,但隐隐含着一丝关切。
余悠然提起惨白的手掌拂开白纱一角,白纱之后露出一抹死尸般的脸庞,冰冷的眼白顺着惊呼声看去西北当空。但见,那里早已被漫天血色遮蔽了小片天日,极具杀伐气息的红芒如烈火燎原般焚烧着数里内的所有战魂虚影与空气中的生机,它还在迅速扩张。许多匍匐在地的考生,似乎感觉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顾不得体面连滚带爬也要远远逃离那片被红芒吞噬的地带。
而漫天红芒的中心,则正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形成…
“不…”
看了一会,余悠然冰冷说道:“他是在借势观局。”
“借势观局?”墨言不解。
余悠然解释道:“大唐皇帝想看他,他又何曾不想看自己。他是想借天玺之能,看遮天之秘。”
“……”
聪明的人之所以畏聪明,就在于总能先人一步看到事情的真相。而且余悠然实在是太聪明了,仅仅一眼便能道破夏寻此时的想法,而其他人却仍迷糊在惊骇之中。
“快跑…”
“那红雾有毒!”
西北望,红芒滚滚,滚滚数里,数里考生狼狈遁逃。
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
龙威镇压,妖魔尽显。
红雾有毒,赶紧快跑,这是不知情的人儿遇事第一反应。而知情的人虽然没跑但却同样担忧。因为,他们知道这哪里只是红雾有毒呀?那根本就是夏寻身体里的那头怪物在以滚滚血芒吞噬人间生机,趁机出世啊!血芒曾经出现过两次,而这次却与那两次的状况,都截然不同。前两回,血芒现世皆因夏寻受到致命重创而导致的遮天破裂,被封印在他体内的怪物趁机出世。而这回则是神龙的无尽天威强行镇压众生战魂,直接触动了夏寻遮天之下的东西!
“他”似乎被惊醒了…
“呼…”
“这是什么玩意啊!”
“它居然能吞噬万物生机。”
血芒滚滚,吞噬天地。
数里方圆,人潮急退,空荡荡一大片。
少许修为孱弱者退之不及,战魂被腐蚀而迅速虚弱,没有修为的书生更甚至连生机都被附庸的血芒丝丝缕缕抽离身体,幸好守备附近的官军及时施以援手到处血芒范围,方才幸免于祸。
血芒核心六百丈范围,最为恐怖,血芒几乎凝聚成血雾实质。
青草枯萎,生机蒸发,三百二十六头大小兽影列守阵朝天低鸣。虎豹熊蛇,狐狼狮鹰,皆为百兽之中至凶猛的存在,而其中两头熊影三头虎影最为可怕,近八十丈的庞大兽躯几乎媲美天坛之内绝大多数一等强者。筋肉强劲,面向凶狠,他们残暴的气息宛如熊熊烈火升腾在每一寸皮毛,充满强悍威能。相比较之下,夏侯被簇拥在兽群中央的龙象虚影便很不起眼了,只是五爪金龙的神俊以及所承载的特殊含义,却也为他夺得不少目光,虽然他不是今日的主角…
“你两坚持不住说一声,我送你们出去。”
“没…没事,我还能坚持一会。”
“他恐怕还没那么快。”
“……”
罗诀满头大汗被雷猛搀扶着,其身后显十丈神将虚影是此间唯一真正的人形战魂。白绣也好不了哪里去,她被舞藤、舞兰一人一边牢牢架着,三人身后的战魂赫然都是一头紫金凤凰。舞藤的凤凰战魂最为威武,紫金色的鳞甲宛如宝石瑰丽,羽毛呈现淡淡紫芒,亦有九十丈庞然。展翅悬空,凤目聚锋,面对真龙的压迫它傲然不惧,昂头凝视着灵台!
“师兄…这…这到底是啥玩意哦?怎总感觉比你还可怕哇,你看…我是不是该走远些先压压惊哇?”
“阿弥陀佛,八戒你又妄言了。”
“哎哟,老朱我心里慌嘛。”
“……”
白绣身前,站着一胖一小两和尚,不时言语,也让人无语。小和尚双手合十,双目微合,全身升腾着淡淡金光,宝相*且十分淡然。然而隐藏在这份淡然背后的,却是一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恐怖存在。
“嘶…”
“嘶呼。”
昂首望,血芒蔽日,黑芒亦滔天。
一尊黑影拔地而起,一呼一吸都犹如大海的浪潮一浪一浪起起伏伏,澎湃庞然同时充满邪恶与暴戾。黑影百丈余高,由小和尚身后展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披黑金战甲暗沉无光,如铜浇铁铸已锈迹斑斑。雷公嘴,孤拐脸,满身刺毛,面目之暴戾狰狞是被神龙羞辱而暴怒不可抑制,两手握拳散发出仿佛能毁灭天地的气息,凶戾的目光蕴藏无尽疯狂。
这,赫然是一尊滔天魔神啊!
小和尚被临渊阁列为皇榜第二,因从未展露过身手,故许多北人都曾怀疑他能否名副其实。只是当这一尊邪气凌然的滔天魔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迟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实力出乎预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不敢相信佛心如此纯洁的一位小和尚,身体里又怎会怀着一尊如此邪恶暴戾的战魂呢!?由于此间局势紧张,对于小和尚的事情众人皆不曾相问,但冥冥能感觉得到,这其中的秘密恐怕和西方极乐的那位无上佛祖脱不了干系。因为,这尊魔神的额头上赫然就有一个“万”字金纹!
那是佛祖的封印…
“寻少爷哟,你可好没哟,要再不好老朱这影子就得灭了咯。”
“再…再等等…”
“还要等啊?”
“……”
胖和尚大瞪着眼珠子惊恐地看着夏寻。
与小和尚师出同门,胖和尚身后的虚影其实也不妨多让。那是一头近乎妖怪的人形野猪,肥头大耳,肚大如鼓,面容狰狞却也憨厚,几乎就是兽化了的胖和尚,简直让人无语。只是有了一尊滔天魔神为前车之鉴,胖和尚的这头野猪战魂顶多就只能用搞笑来形容。但看着它那近七十余丈的身躯,却没几个人能笑得出来…
“嗷!”
“哎哟…吓死我咯。”
“寻爷哟,你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哟?这龙王爷咋一个劲怼你哇?老朱我看着都心慌慌呀,要不你先透个底憋…”
“死胖子你有完没完,你闭嘴好嘛?”
“作孽啊!你们咋到哪都能捅漏子哇…”
“他娘的,信不信我弄死你!”
“阿弥陀佛,八戒闭嘴。”
“……”
神龙怒吼,众生抖擞。
血雾升腾,遮天蔽日。
数里血芒如吞噬天地之恒古魔兽,神龙每怒吟一声它便更加猖狂凶狠一分,扩散滚滚血气,肆无忌惮地吞噬去龙威倾覆的领域,一切生机!
胖和尚虽长得人高马大但胆子却小,恐怖如斯的情景都快把他给吓尿咯,躲在小和尚身后,颤着嘴皮子一个劲念叨没完没。旁人听得烦躁,若非碍于情况严肃不容嬉闹,他们早就轮起拳头暴皱胖和尚一顿咯。
而夏寻,则很凄惨…
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墨闲的身上,猩红的血芒像被疯狂挤压的血液一般由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不止飞泻而出。随着每一道道龙啸落下,他的五官已被扭曲得狰狞。旁人看着都心慌,也难怪胖和尚会呱噪。万千血芒携无尽的恐怖气息以他的血肉为核心,放肆扩散。就如万千猛虎出笼,狂暴地向四周奔涌夺食。气息所过一片诡异的深红笼罩,草木尽枯萎,战魂皆暗淡。天地生机瞬间被吞噬殆尽,就连兵刃也有锈去迹象…
纯阳乃道祖,道祖之尊帝力亦不可辱,所以他们不会跪。
北人生于天弃之地,除了父母先人以外连天都不尊,便更不会跪了。
而夏寻…
外人或许不知道夏寻在坚持什么,但墨闲、夏侯、雷猛等人却非常清楚。
夏寻自小便被遮天所缚,封印血肉,无缘修行,他朝朝暮暮十数载没有一天不想解除这道枷锁,也受够了躲在别人身后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日子。而今,大唐天玺携龙威镇压众生,逼迫众生显露真相,也使得夏寻体内遮天之下东西不堪折辱,似乎有暴怒觉醒的迹象。对于夏寻而言,这不正是他苦寻十数载而不得的契机吗?龙啸九天,封印显像,遮天不破而血芒外泄,他正就是要借此契机,好好看看这道遮天之下的秘密呀!如此行事虽然显得鲁莽,但在追寻十数年的秘密面前,夏寻却不得不鲁莽任性一回。
所以,于情于理于尊严。
他都不可能朝真龙下跪!
“阿寻…”
看着漫天血雾,隐隐约约形成于墨闲身后近百丈剑影的血影轮廓,夏侯不由得心忧。再看看方圆六百丈正逐渐虚弱的兽影战魂,纠结之感便更胜一分。最后看着被痛苦扭曲五官的夏寻,夏侯不忍问道:“我看实在不行就算了,村长的封印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此事或许从长计议会好些呀。”
“不。”
夏寻想都没想,咬牙切齿决绝道:“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放弃。”
“哎呦…我看你的小命儿都要翘翘的咯,还机会呢。”胖和尚胆怯劝说道。
“嗷!”
这时灵台神龙又发出一声怒啸,夏寻跟着吃疼地再绷紧下一丝扭曲的脸庞,但他仍是摇头决绝道:“不,我…我能感受到它的愤怒,再撑一会…只要再撑一会它便能出来了。”
“啧,你咋比我师兄还犟呀…”
“哎…”
夏寻坚决,胖和尚、夏侯等人也只能瞪眼干着急。
好些北人经不住神龙威压及血芒侵蚀的双重打压已经显露出疲相,气芒及战魂皆迅速暗淡。雷猛赶紧招呼实力强悍的好手前去扶持,但这也不见得是长久之计。毕竟,凝聚在夏寻背后的血芒尚未成形便有如此威能,倘若待它显露真容那谁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君不见年前夏寻垂死之际,百里问天山都差点被它吞噬一空,连圣人出手都无济于事,他们这些小娃娃又顶个屁用呀?
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四百一十章 惊世战魂
“陛下圣明…”
“一尊天玺便能看破众生相,全然不费功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灵台之巅,神龙俯首,睥睨众生。
遥望天坛内外众生百态,一轴长卷万里山河,一副圣棺寂灭恒古,银海巨剑化大道神韵,血芒数里正吞噬天地。
天试盛况,直追史册所载…
“我之前听闻夏氏子弟中有人修出了真龙意,不曾想原来是真的。蓬莱仙术龙象战法,此人机缘不浅啊。”灵台之上,蓝脸神将遥望着茫茫血雾,沉沉说道。
“此人名夏侯,是夏渊的儿子。夏渊乃惊世将才,二四成王时九州象决已修至大成,此人承他血脉又在七星龙脉潜修四载,能修出龙息也属正常。只是这墨闲、墨言、古梵、孙悟空就真让人看不懂了…”荀尚书说话的同时沉沉扫眼场间四处,寻思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墨闲、墨言战魂不同,但战意却极其相近,若临渊阁推算不错,此两人必与纯阳的传承有关。古梵三脉同修,战力堪称同辈第一,只是凭他身后的资源又有何必要还来国考?难道通天塔里还有什么是能吸引他的么?”
“必然如此。”
蓝脸将军道:“通天塔有当世珍宝无数,千古奇书无尽,他想从中取一份登天机缘也是情理之中。那孙悟空和猪钢鬣也应该如此,佛门修道本已不易,这两人竟以佛心修魔,修的还是远古大天魔,若无补天经一类要术平衡,迟早都得弑佛入魔,万劫不复。”
“不见得如此,或许另有玄机。”
荀尚书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手掌伸出长袖扶上胡须,沉眼下视:“古梵身后有巫山、茅山、天一神教,此三门同气连枝雄踞西域数百年,不应该还缺一丝机缘。孙悟空和猪钢鬣身后更有西域极乐,如来非仙人却更胜仙人,大乘佛法便是当世最好的补天术又如何收不了他们的魔心?”
“我觉得应该收不了。”
蓝脸神将果决地否定了荀尚书的说法,同时也把目光缓缓转移到了滚滚红芒之中,那道黑暗魔神的眉心上。看过许久,他说道:“虽然我还看不出真相,但这尊大天魔是由佛祖亲手封印的,据天机编年册记载,佛祖自证道落败于菩提开创极乐大千世界后便不曾问世,至今已有五百年。也就是说,这头尊天魔至少已被封印有五百年时间,而今魔气外露隐有破封迹象,证明它已经开始苏醒。若非这小和尚佛性至深,恐怕早就被魔心反噬,若不能及时炼化,随魔心完全醒觉这小和尚必然也会佛心魔化,甚至弑佛证魔。”
“恩。”
似乎觉得蓝脸神将说得有些道理,荀尚书并未再反驳。只是,看着滚滚血芒肆意扩散,他不由得有些担忧:“这些人都身怀惊世密辛啊,我大唐今后恐怕又得面临多事之秋了。”
蓝脸神将颇有些不以为然,嘴角咧起一丝:“你就放心吧。吾皇圣明,早已把万事了然于心,这些密辛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还如不得陛下法眼。”
“嗷!”
“啊!”
“……”
灵台之巅,两人沉沉说着,悬于九天的神龙忽然再次发出一声怒啸!而这一声怒啸则比先前任何一次更要响亮,更含无尽龙威!
怒啸声之下,方圆十数里考生随即再跪倒一片。此间,除了数十尊极其强悍的战魂虚影仍不动如山以外,其余战魂皆开始瑟瑟发抖。恍如羊群看到猛虎惶惶不安。而与此同时,西北侧滚滚血芒之中,紧接着也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凄厉声起…
突然!
“唬…”
漫天血芒深处徒然绽起耀眼华光!
“阿寻,怎么了!?”
“啊…”
惨叫声是夏寻发出的…
看着整个人都趴在墨闲背上浑身颤抖不止的夏寻,夏侯急切不以。血芒如潮早已超出控制,夏寻清秀的面孔此时布满血丝,如叶纹似龟裂,每一根膨胀至极限的细小血管仿佛随时都能爆裂,夏寻的身体也被不止泄涌的血芒冲击得几乎崩溃,极其狰狞。
血肉的无尽痛苦让夏寻的脸色通红一片,五官扭曲,如无数蚯蚓盘在脸上急促蠕动。他突然两眼暴瞪,张嘴暴喝;“它要出来了,出来了!”
“缝!”
“啊!”
“缝!缝!”
“呀…”
话,刚落!
“缝”的一声闷响,耀眼血光如初阳第一缕晨曦,由夏寻的右臂徒然破出,冲天而起!
紧接着,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又是“缝”的一声闷响,第二缕血光紧随其后由夏寻右肩破体冲天!再接着“缝”“缝”“缝”…第三缕、第四缕、第五缕…短短数息内,一连八缕血光接连由夏寻胸口、下腹、双手、天灵等部位相继破体射出!每一缕血光破体,夏寻痛苦得嘶吼。八道血光接连破出,就宛如八根血红色的长针瞬间“洞穿”夏寻的身体,赫然看之诡异惨烈非常。而这个时候,最恐怖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我靠!这…”
“这…这…这…”
“阿内阁咪陀佛了喂,寻少你的身体是百宝箱吗…”
“我的天,鬼…鬼谋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呼…”
撕声吼,血光绽。
龙威震慑,遮天反噬。
鬼谋玄机,显露一线!
皇城八千里轰然色变!
抬头望,九天霄,千百里骇喧嚣。
血红雾,鬼神惊,万古谋葬天机!
但见八道耀眼光芒如通天之柱,始于夏寻身体各处,放射百数丈突破重重血芒分别围列于墨闲身后的参天巨剑!狂风忽肆虐,气息徒剧变,在无尽的骇然声色中,血雾随光迅速汇聚!
一副近百丈血棺虚影首先显形在巨剑东南。血棺,没错就是血棺!棺壁精雕深奥符文咒语万千,一百零八张血色冥纸封印棺沿,纸上画有一百零八尊魔神画像,流光闪烁。八根黑铁金晶锁两两交叉,牢牢捆着棺材上下,但猩红色浓郁的鲜血仍由棺盖的缝隙之间滚滚流出,似有一尊无上魔王正活葬在里头!
这副棺材,几乎和古梵的战魂一模一样!
甚至更加骇人!
“六道神棺!”
“靠!这是真正的六道神棺!”
“我的天,他体内怎么会藏有这东西!”
这尊棺材的显现就像一道暴雷轰塌了巍峨雄山,天坛内外所有人都被震惊得口齿不清,胡言乱语。而学识广博的人则一眼就认出了这尊棺材的来历,这棺材正是古梵那尊“轮回圣棺”的母棺,茅山那位圣人的神器呀!
只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当古梵看到这尊棺材时,仅仅只流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色“果然如此。”
“……”
古梵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妖异的神色透着了然于心的神秘,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惊讶。而此间的事情,却远远还没有结束…
“嗡…”
“靠!他身体里不止一道战魂!”
“我的天,这…这…”
“……”
惊恐如浪,惊涛拍岸。
在六道神棺虚影显现之后,擎天巨剑其余七个方位的异象亦相继呈现…
东北,一把蕴含着沧桑气息的数十丈罗盘虚影,紧接着由血芒凝聚而成。罗盘非常古老,四角雕四象兽首,密密麻麻的远古文字雕刻在三十六宫之中,一根长针悬浮在太极图上。无数远古凶兽盘踞于罗盘四周,嘶吼咆哮,张牙舞爪!
正东,一袭血红色的长袍虚影在血光之中,徐徐凝聚。血袍的气息深邃且内敛,宛如伏渊之潜龙静待风雨。而血袍的制式,除了颜色以外,每一丝用线都和夏寻身上的青衫一模一样!
正西,一把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血色竹简虚影安安静静地悬空摆着。这把竹简极其眼熟,除了颜色与外,它的每一丝纹路每一片竹叶,都和岳阳问天阁的那把“无语问天”一模一样!
正北,一条百丈血龙腾空飞舞,双目如金丹,充斥着暴戾杀意,朝着灵台之上的真龙不止发出震天咆哮!而它的八只龙爪则更加赫然醒目,让人不得不想起什么!
正南,那是一把看似普通的血红大刀,刀的锋口处有一道崩碎的裂口!
西北,七把古朴重剑闪烁着血光,分列七星阵位,是七星圣剑!
西南,一团血雾流动,似气体亦似水!
中央,无尽血芒仍在汇聚!
“……”
当八道虚影全数显现之后,所有人都从震惊变成了无语。是眼下颠覆逻辑的景象已把他们的脑海搅和成了浆糊。
不可思议四字根本无法形容他们此时内心的感受,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的身体就好比水囊,修为是体积,体积与容量相等都是有限的,道行越深容量就越大。但一个人的容量再大,也根本不可能同时承载得了如此多的传承。强如古梵,境至天启,三脉同修便已经是当世同辈第一人。而夏寻境不过出窍,可谓孱弱至极,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八脉传承!?且看中央血芒还在滚滚凝聚,这便意味着,那很可能还有一道更恐怖的战魂存在!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六道神棺是茅山炼尸脉,地藏风水轮是天一风水脉,衣服是鬼谋盾甲,刀是黄家的屠龙,这些圣人的战魂怎么会全在他身上!”
“那龙…龙…有八爪…难道他真是前朝太子遗孤?这,这更不可能啊…”
“确实不可能,但…但除此以外又怎么解释呢?七星圣剑,问天神简,外加一团不知名的浓雾,他至少身怀八脉传承,皆是仙人道统。若非真龙之躯,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难道他真的是龙子?”
“可是,可是,鬼谋怎么敢把他送来京都?!”
“他若死,鬼谋便再无出师之名了呀。鬼谋怎么可能如此作为,这怎么可能啊!?”
“所以鬼谋才会封他一道遮天,只是当今圣上英明一眼便识破瞒天过海的诡计。”
“不不不…绝对不会是这样的。鬼谋若这简单那他就不叫鬼谋了。”
“话虽这么说,但如今状况你又作何解释呢?”
“总之不可能,这个假设漏洞太大了。”
“这夏寻太诡异了!”
“……”
百里外,观礼的修者皆那滚滚血芒中的情景震惊的近乎麻木,稍有的一点知觉也只是不断地循环否定着眼下的现实。任何一丝头绪似乎都无法吻合夏寻如今的状况。六道神棺,地藏风水轮,鬼谋盾甲,黄家屠龙,无语问天,这每一件都是神器战魂!它们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夏寻的身体里!?
这简直完全颠覆了人们的思维。
“万事皆有可能。”
“这看似不可能,或许就是可能。”
翰林院,主楼天顶。
站的高看得远,余冠川曾掌问天副阁现掌翰林院正,前后两者皆是天下儒首,他既然能有此能耐其博学必然也远胜一般儒者。随意两句话,似乎他便道出了一个悬而又悬的真相。
长发垂落在屋檐瓦砾之上,余冠川与红衣祭祀相伴而坐。
祭祀不明白余冠川所说的可能是什么,故问道:“莫非他的肉身真能强大到可以出窍修八脉,故鬼谋才要封一道遮天?”
余冠川不置可否一笑:“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真则假之,虚则实之乃鬼谋的一贯谋旨,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但他既然身怀龙血,那定然和二十年那位太子爷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我倒觉得修八脉者是另有其人,应该不会是夏寻。”余冠川的笑色随话显得神秘。
“何出此言?”红衣祭祀问。
余冠川道:“在岳阳我看了他半年,曾以王境威势探他经络气血。”
“结论呢?”
“那只是一副凡人的躯壳。”
“呵呵,这就有意思了。”
红衣祭师看去余冠川:“你是以为他遮天之下封印着另一个人?”
“恩。”余冠川沉沉点头:“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的状况。如果推测不错,他最后一道战魂必然会是一个人。”
“……”
红衣祭师恍惚许久,似有无尽思绪正在他的脑海形成。
只是事情未发展到最后一步,他也迟迟不敢肯定最终的答案。而真相似乎真被余冠川的一语道破。
数息之后,他的说法便得到了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