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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全文阅读

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松林山下(二)

    一名年轻的骑兵从西飞奔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红色的背旗猛烈地挣扎着,好像立即就要挣脱人体的束缚,飞向自由的天空。

    “报!”声音夹在急促的马蹄声中,远远传来。

    等骑兵勒住马,宋振嗣不等他开口,先一脸心痛。

    “慌什么!人来了是不是?高教官,又不是紧急军情,跑那么快干什么?我们这里不比天全,战马精贵,若是路上踩了石头崴(wai)了马腿怎么办?”

    年轻的骑兵擦擦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天全的山路上野惯了,上了马背就忍不住快马扬鞭。这骑兵名叫高知聪,还有个小一岁的弟弟高知明。他们兄弟俩便是青衣江之战中给世子朱平槿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对天全土司探马。

    现在松林山基地的战马可是宋振嗣的心肝宝贝。为了这批战马,宋振嗣三次向世子奏报,并委婉提醒世子在天全对他的承诺,世子这才找高安泰临时加购而来。高安泰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先在高荣宣的骑兵队里挑了一百匹战马救急。朱平槿按成都府的市价给了一万两,高安泰则按天全的市价只收了五千,顺便还送了朱平槿两个家奴作添头,这两个家奴便是高知聪、高知明兄弟。朱平槿拿到战马,一半配发给文武官员当作公务用车,一半就送到松林山,让宋振嗣训练个实验性的侦查骑兵排。

    仅仅一个骑兵排,而且还是实验性的。这并非朱平槿小气。

    崇祯年间,因为四川乃至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域战事不断,各地的官军急需用马,战马杂马的的消耗量都很大。大明马政的破坏,使马匹的供需矛盾更突出。

    四川盆地本不是马匹的主产区,而且川马身材矮小,比驴子大不了多少,不能用作战场冲杀的战马,只能用作驮马和挽马(注一)。川军原来用的战马,主要来源于松潘、茂州一带的土司。可这些地方出产有限,本身也需用马,再加上官府刻意压低马价,土司贸易的积极性很低,这就造成了四川马匹奇缺,马价高涨。朱平槿打通茶马古道之后,在天全设立榷场,买卖公平,包括松潘在内的乌斯藏各地土司们得到消息,便将原来输入川内的马匹转输天全交易。如此一来,这使马匹本就奇缺的四川更是雪上加霜。

    罗雨虹在三四月间换回的五百匹战马,一千匹杂马,按照朱平槿的意见全部送到了成都市场上发卖,一上市立即引起了轰动,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战马平均卖到了一百两以上,杂马卖到了六十两。除去转运路上马匹的疾病死亡,依旧净赚一倍。成交价中最高的一匹大黑马,竟以三百两出手。罗雨虹初战告捷,信心倍增。她立即筹划出一个更大计划。她要通过对营销渠道的控制,不仅掌控四川的马市,而且还要通过重庆府这个水陆码头,把战马卖到价格更高的湖广、江西和南直隶去。

    秋天便是这个计划实施的时间。那时,蒙顶山秋茶上市,川西高原秋高马肥,正是互榷贸易如火如荼之际。

    ……

    松林山基地在龙泉山脉西麓,距离牛角寨一二十里。龙泉山脉的一根支脉从主脉上伸出来,把这块三四千亩的浅丘谷地合抱在怀里,只留下西边一个稍矮的狭长山脊可以供人翻越出入。浅丘谷地长满笔直挺拔的松柏,因为长年无人砍伐,松柏的落枝已经在山地间铺满了一层尺余厚的松软地毯。

    在这样的地形上,战马再好,也是跑不起来的。刘红婷感受着身下马匹传递的柔软,呼吸着山林间宁静甜美的空气,悄悄向后瞥了眼落了半个马身的舒国平,俏脸忍不住微微发烫。

    世子亲自牵线做红娘,舒国平还能不知道刘红婷对他的情意?两人门当户对,相似的家庭出身、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工作性质、还有相似的人生际遇,从各方面分析,两人都是天作之合。当然刘红婷最吸引舒国平的,还不是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是她身上那种开朗活泼、那种聪明伶俐以及那种对美好生命的热爱和追求。他知道自己呆板无趣。在彭山刚开始与刘红婷搭班子的时候,听说她是个男儿性格,脑袋里也是奇计百出,他还担心两人难处。后来见刘红婷事事顺着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为了工作,他有时也会主动上门。彼此间言语多了,人便熟悉了。这时他才发现,刘红婷总是趁他不注意,对着他痴痴的看。

    两三个月不见,乍一相见,怎么想好要说的话全忘了?舒国平心里埋怨自己。鲜红色的大氅在他眼前晃动,搅得他心绪不宁。总得找句话打破沉默才行,要不然两人要尴尬到什么时候?

    “侬今天怎么变哑巴了?”却是刘红婷先开口了,笑意盈盈间带着丝丝埋怨,“是不是世子说破了,侬反倒羞涩起来?”

    “是,哦,不是,我总觉得……”

    “侬个呆鹅样子!真难想象,侬在几百士兵面前竟能谈笑风生!”说着,刘红婷掀动大氅,伸出手来:“我昵跑了上百里来看你,总得安慰人家一个。”

    那只美丽洁白的素手,让他腼腆不安;那双风情万种的明眸,更让他脸色通红。长这么大,他还没有牵过哪个年轻女人呢!

    “这不好吧?后面有人看着,这不好吧。”

    “他们离得那么远,那是故意让我们昵亲近的!”刘红婷呵呵大笑起来,“侬看哦,世子比我们还小些,还不是牵着罗姑娘到处走?喔,也不是,倒像是罗姑娘牵着世子到处走!侬瞧他们一点都不脸红,就像对老夫老妻!”

    舒国平也笑了。在攻打牛角寨时,世子拽着马尾巴,牵着罗姑娘上山,全军将士都看见了。他们俩倒是泰然自若,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阳光炙烈起来,刺透了密密的松林,在两人前方布下了千万道斜穿的光线阵。

    刘红婷转头对着太阳一看,那里就如无数耀眼的繁星,在天空中不停闪烁。

    有了朱平槿和罗雨虹的亲身示范,两只经历苦难的手终于牵在一起。动物好像与人心心相印,他们坐下的牡马和牝马(注二),也轻轻用嘴撕咬起来。

    后面的人当然要与那对拉拉扯扯秀恩爱的情侣保持距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宋振嗣故意不看前面那一对,把头转向陈有福,“这次陈将军到我们松林山选兵,不知道要选什么样的?现在给兄弟分说一二,我好给弟兄们讲明白。”

    陈有福对着宋振嗣憨厚一笑:“宋将军莫要取笑末将!我陈有福就是世子从人市上买的叫花子,哪里配叫将军?您还当我就是个帐前小兵就好!

    这次过来,我只收到了贺先生的预备命令,世子的正式旨意还没下来。所以带多少兵,带哪些兵,什么时候出征等等,末将都不知道。不过末将猜想,出征的队伍可能会护商庄两队搭配起来使用。将军知道,第五连末将练得最久最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回川北的。谁知贺先生命令一下,第五连只准带上一个排,其余都是护庄队。名山县的那个乡兵排,排长我以前并不认识。他们提前出发,昨日才在永兴场与我们汇合……”

    护庄队的大队、中队、小队,编制上实际与护商队的营、连、排完全一样,军官也常在两者间来回调动,所以军官们习惯用营、连、排来称呼。有时为了区别作为主力部队的护商队与作为地方部队的护庄队,军官们便直接在护庄队的编制前面加上“乡兵”二字,叫做乡兵营、乡兵连或者乡兵排。由于护庄队都有地方性,有时军官们又会直接称呼某护庄队为xx营,或者xx营第x连。

    陈有福说了老实话。宋振嗣作为松林山基地的长官,对特遣支队的任务和组成同样一无所知。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那是取败之道。”宋振嗣沉吟道:“名山营那个排长名叫林言,原是王府的护卫,没有世职。他跟着世子去了天全,雅州平乱后便跟着我和第四连到了碧峰峡训练。训练结束后分到了名山营。此人闲话不多,做事倒还认真。有福,你身为主将,部下若有怠慢,你该如何处罚便如何处罚,不必有所顾虑。世子常道,慈不掌兵。治军要严,治大军更要严!世子又道,爱兵如子。这严和爱,要分清场合。”

    “多谢宋将军指教!”陈有福骑在马上,向宋振嗣拱手,“林排长没啥过错,就是不爱说话。”

    宋振嗣转头看向前方。阳光把大地照得斑驳一片,很好的隐藏了前面那对情侣。

    “翻过前面山梁,松林山就到了。”宋振嗣道。

    李崇文、孙洪、洪其惠、罗景云、曹四德、王大牛、刘连鹏等人落在最后。他们身前,则是陈有福三个排、刘红婷第一连和五百辆鸡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曹四德这次随洪其惠、陈有福和罗景云一起到松林山,既是为了交卸朱平槿那一千辆鸡公车的订单,也是为了把雅州生产的军需运到松林山。鸡公车有一半已在两月前交给了雅州的曹三泰,用作雅州和天全间的茶马贸易。这回来的五百辆,运送军需主要是皮货,有皮甲、皮盔、皮鞋、皮包,皮带等等。

    这些皮货都是雅州皮革局生产的。

    茶马古道重新开通以后,天全和藏地积压了好几年的皮张,牛皮、马皮、羊皮、狼皮、兔子皮等一下涌入了榷场。罗雨虹想到朱平槿说过,皮革是个好东西,军用民用都可以,于是乘价格低廉之机大肆收购囤积。仓库就建在天全榷场附近。雅州是雨城,水汽重,不适合长期保存。

    原料堆积如山,后期加工还得跟上。为了处理这些皮张,罗雨虹把原来范家的皮革作坊和后来投献的三家皮革店、一家鞋店、一家裁缝店重新整合,成立了王府雅州皮革局,简称雅皮局。这雅州皮革局目前可算作川内规模最大,产品最全的皮革加工销售商号了,既可以生产军用的皮甲、皮盔、皮带,又可以生产民用的皮袍、皮鞋、皮包,光是牛皮、马皮两样,一年就要消耗万张以上。从四月开始,雅州皮革局就按照罗雨虹的要求,全力以赴生产军用的皮甲、皮盔和皮鞋。此番曹四德过来,一下运走了雅州皮革局两个多月的全部产量。

    “小曹公公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不怕秋茶少了,世子责罚?”李崇文以前没见过曹四德,不免客气,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不会的,李先生!”曹四德恭敬答道。

    李崇文是王庄建设的第一个先进典型。他在仁寿县取得的经验,多次被世子下发所有王庄学习,所以曹四德对李崇文这位主子器重的读书人颇为尊敬。

    “春茶出完了,秋茶还早,现在正是农闲时分。今年雨水应时,茶树不需要多少人手照看。三月间,罗姑娘教了咱家在茶树上刷石灰水的防虫之法,咱家回去试了,还真是不错!这不,活少了,有些刁民蠢蠢欲动又要闹事!咱家干脆把他们带出来挣几个铜子来花。五百辆鸡公车只要一千人。有些家里人丁多,为了出来还打了架!”

    “喔?”李崇文对百姓闹事敏感得很。

    曹四德不愿李先生误会,连忙解释,庄户们在制作大车、鸡公车时尝到了甜头。可惜车子做完了,这条财路就断了。一些庄户于是起哄,要求再做一批,可他实在不敢擅自答应。

    “这倒是一个疏解民名困的好办法!”李崇文捋了捋刚留长的胡须,若有所思。

    “他们可不能在这里闹起来!世子明天便到了!”

    一直听人闲聊的孙洪,突然插话道。

    注一:驮马是背,挽马是拉,乘马是骑。有些品种的马既能驮、还能拉,又能骑,堪称马中的万能选手,比如中国三大名马中的河曲马。

    注二:牡(mu)马是公马;牝(pin)马是母马。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松林山下(三)

    城门开禁,朱平槿也要出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通过长史司,以王妃的名义告诉二台衙门,因为城里瘟疫,王妃和他要动一动,到灌县青城山去避暑避瘟。

    廖大亨和刘之勃若能够在这个时候抛开公务,逍遥数日,估计他们也想动一动。只是他们拼命读书出仕,就是要挣取俸禄的。官身不由己,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他们只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眼光,遥祝王妃世子平安而去,平安而回。

    朱平槿全家出门,罗雨虹当然要跟着。罗雨虹跟着朱平槿,就不能把她的神医爹单独留在王府,否则他一定会回去坐堂,每天接触几百上千的病人。万一其中有鼠疫病毒携带者,那就麻烦了。

    浩浩荡荡的王府车驾出了成都西门。朱平槿和罗雨虹给二老道了别,换乘了辆不起眼的双轮带棚马车,在魏辰等十几名警卫骑兵的护送下,改道向南,向罗雨虹曾经的伤心之地驶去。另有三百多名的王府左护卫步骑混合部队,在左护卫千户尹家麟的带领下,取道双流县城外的大道,向仁寿县方向开去。到达龙泉山的脚下,他们会突然改变行军方向,折向东边的松林山。贺有义、程翔凤等人与朱平槿的全套军事侍从班子,也随同这支队伍一起前往松林山。

    朱平槿握着老婆的手说话,身体随着大车的节奏左右晃动。

    “尹家麟照我的意思,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活动了下。加上宋振宗招的兵,左护卫共有六十三名世袭军官和一百九十多名总旗、小旗及士兵愿意跟我走。这个结果虽然不很理想,但也不错。毕竟还是有人不愿烂在左护卫,肯去沙场搏一番功名。”

    他老婆显然心不在焉。她正借着透风的窗口,观看车外的景色。烈日骄阳下,大片大片的农田望不到头。田里的稻谷正在努力吸收养分和热量,好让自己的果实更加饱满。稻穗已经微微泛黄,收获的时节很快就要到来。路边几个无事可做的农民,正带着草帽坐在锄头木柄上吹牛摆龙门阵。见到官军过来,他们转眼间就消失在稻田的深处。

    “看看!田一分,生产力就出来了。”顺着罗雨虹的目光,朱平槿向老婆夸耀,“大包干就是好,转眼便是丰收年。李四贤把双流王庄整顿得很不错,只是地少了些,这里人均耕地三亩不到,农业必须要向丘陵山地发展!”李四贤兼着双流县王庄的大管事,实际上这也是目前他担任的最高职务。

    “农闲了,农民就没有事做。靠田吃饭,田里种不出金子银子。想发要财,一辈子都别指望。”罗雨虹与老公看到的东西一样,但解决方案有差别。她收回目光,盯着朱平槿,“知道为什么自由泳比蛙泳游得快?”

    罗雨虹前世是乐山人,原来家门口就有一条小河,水性好得很。朱平槿是成都市人,想游泳只有到猛追湾买门票,水性差远了。

    朱平槿摇摇头,罗雨虹便解释道:“自由泳是双手接力,两脚不停,做的全是有用功。蛙泳是一收一刨,无用有用各半。两者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是强度,而不是效率!这里的农民也想找点事做,可挣钱的路子太少了!”

    朱平槿对老婆的话心领神会:“等我们到了收租院,说不定就会发现项目。农村搞乡镇企业是可以的,但有一个方向问题。若不能和战争的主题结合起来,我看还不如让他们继续穷下去。这样三年后我只要挥舞美元,喔,应该是你的金钞银钞,当兵吃粮的人就会源源不断,我的军饷成本也会少很多。”

    朱平槿说到军饷,倒让罗雨虹想起来一件事。她立即开始追问朱平槿,为什么要把那些左护卫军官的待遇定那么高。一个带着三五十人的守门官,便是个从五品副千户,还要原级享受副团职待遇,每月军饷十四石,折合二十一两银子。

    “你是不是最近走私挣了点钱,烧坏了脑子?”罗雨虹责问。

    朱平槿揉了揉葵花点穴手戳过的地方,辩解道:“你光在数小钱,没有理解我下的一盘大棋!”

    见到老婆的白眼,朱平槿又道:“我承认左护卫烂了,但是烂有烂的好处。比如我可以利用左护卫这个朝廷认可的正式平台,借壳上市……

    “好了,别说了。”罗雨虹又戳了朱平槿一下,“我看你又在玩心机!你是想先把有用的人挑出来加以笼络,形成一个新的利益群体,然后你利用他们收拾左护卫剩下的人,阻力会小很多。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挑起群众斗群众!”

    朱平槿叹了口气。瞒得了天下人,瞒不了枕边人。所以再大的官,都很可能因为枕边人翻船。

    见老公被自己戳焉了,罗雨虹见好就收。毕竟是两人是同谋,是彻头彻尾的利益共同体。

    “但你利用尹家麟私下搞串联,这很不好!上位者应该正大光明。以前有职位空缺,我是email全体员工,让他们自由竞聘!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左护卫再烂,也剩一箩筐钉子!不是那些军士愿意烂下去,他们是被生活绑架了。如果给普通军士高薪,你看他们愿不愿意当兵!”

    “你管着钱,你说可不可能人人给高薪?”朱平槿找到一个机会反驳,“光是这六十三名世袭军官,一年便要花一万三千两,人均超过两百!民不可一日无粮,军不可一日无饷,军队发不起工资,我们两个只有去跳楼!”

    “那就把他们用够!”罗雨虹突然恶狠狠说,“能力不够的,趁早fire!”

    “绩效考核、末位淘汰?”

    “一回事!”

    “那好。学严打,分给他们一个杀头指标!”朱平槿下了决心。

    车至收租院,郑安民、王昆山、李立、沈贵、冯氏兄弟等火器局的正副总管、总办、匠头已经迎候在数十丈之外。

    郑安民先行了个大礼。

    “臣叩见世子!”

    朱平槿站在前头,罗雨虹自动躲到后头。

    众工匠再行大礼。

    “徒儿们叩见师傅!”

    罗雨虹在朱平槿身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昆山等人爬起来,移动脚步,转了个方向,瞄准朱平槿身后的罗雨虹。朱平槿也很配合地往旁边一闪。

    “徒儿们叩见师娘!”

    罗雨虹年初已满十五,正在向十六岁疾进。她前世后世都在求子,没想到今日喜当娘。

    “谁是你们的娘?快起来呗!”罗雨虹有点手足无措。

    “罗姑娘让你们起来。”朱平槿出来替老婆解了围。

    “更大的惊喜在后头!”朱平槿悄悄给老婆提个醒。

    两人入了大门,上百工匠跪在大门两边,一齐高声喊:

    “拜见师爷爷、师奶奶!”

    很有点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感觉。

    罗雨虹差点被这阵势吓住,抓住了朱平槿的手。

    带女人看恐怖片,效果就是好。朱平槿呵呵笑了。

    几月未回,收租院彻底大变样,变得让罗雨虹也认不得。

    西院的粮囤全部拆掉,围墙扩出去两百余丈;东侧院墙外也圈出个大院落,几排房屋已经立起,院墙还在挖沟做地基。

    按照火器局的规划,分做钢铁区、加工区和生活区三部分。钢铁区在西面,有炼钢地炉、铁匠作坊和坩埚烧制作坊;加工区在中间,有木器作、漆作等作坊;生活区在东侧,有新建的宿舍区。火药作坊很危险,单独建在南边五里之外。各个区域都留出了足够的发展空间,尤其是钢铁区拥有数千亩的待征地。此外,研究区和物流区已经规划,正在建设。

    朱平槿和罗雨虹一路走一路看,郑安民、王昆山、李立等人跟着汇报。

    钢铁区第一个实验性的炼钢地炉已经建好,正在烘窑,另有两个在建。地炉并不大,炉上的锥形炉盖可用铁链吊起,炉内空间可以同时摆放八个五十斤的坩埚一起冶炼。燃料用的是外购木炭。以后木炭用料大了,他们也准备也搞一个木炭作坊。既烧木炭,又收集煤气。首批坩埚是在朱平槿亲自推荐的瓷窑里烧制的。因为坩埚土胚不能暴晒,只能耐着性子阴干,干透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瓷窑把头的杨师傅正按照朱平槿的要求,把石墨粉和陶土混在一起烧制,这合理的配比还在一点点的试。

    加工区目前主要生产车床。车床的床身做了两张,一台床头、尾架和刀架都做出来了。控制尾架和刀架进给的两根木螺杆正在安装。这部机床的两组导轨,那是木作的沈匠头带着他的徒弟们,用手工一点点抛出来的,精度完全可以保证。

    状况一切良好,朱平槿十分满意。磨刀不误砍柴工,工业建设有他自身的规律。只要基础打牢了,自己要的东西迟早会水到渠成。中国自古以来就不缺能工巧匠,缺的是大工业的思路、有效的组织管理以及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的激励机制。

    “师父、师娘,上次官军卖的火铳,徒弟们已经改造了十七支带刺刀的。”李立奏报。

    上个月,朱平槿以左护卫的名义从成都六个卫里陆续买来些火器,计有火铳一百余支,虎蹲炮五门。这些火铳虽在购买时已经精心拣选过,但经过加大火药量测试,依然发现存在铳床朽烂,龙头不灵,铳管打制粗糙等一大堆问题。经过五轮打放,便有十三支火铳因铳管裂纹而报废。更令人头痛的是,几乎每只铳管的口径都不一样。最小一支与最大一支内径竟然相差一分三厘(注一),铳子大小无法匹配。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对这些火铳进行全面改造。

    一是按铳管口径分为大中小三组,每组口径相差不大,可以勉强使用一样的铅子。

    二是将老式铳床全部拆除,按照世子所画带有肩托的铳床样式,重新制作新式铳床。

    三是首饰匠联合木匠和铜匠,做了若干套夹火绳的新式龙头。新式龙头带有扳机和簧片,一扣扳机,火绳下压点燃药池;一松扳机,则火绳自动翘起。扳机增设护圈,防止误触扳机导致走火。

    四是制作与火铳配套的套筒刺刀。只是由于时间太紧,套筒与铳管连接的紧密度不好。无奈之下,李立只好令工匠用铁水把刺刀焊在铳口处,所以没法取下来。

    李立道,这些新改造的火铳经戍卫收租院的双流县护庄队试用,效果很好。

    听了李立的表功加诉苦,朱平槿微笑中带了戏谑:“晓得阴阳相配的难度了吧!军队要统一划一,这军队用的东西也要统一划一。全部一个规格,就能事半功倍!”

    李立立即回答:“徒儿明白了!明天徒儿便安排人校准度量衡。等车床能用了,徒儿将铳管全部车成圆管。如此刺刀匹配简单明了,哪里还费那些冤枉功夫!”

    说起度量衡,倒让朱平槿想起了一些东西:

    “安排首饰匠做两样东西:一把直尺,一个秤砣。直尺长一尺,秤砣重一斤。尺子叫原尺,秤砣叫原权。将来任何长度和重量,一律以原尺和原权为基准!”

    “徒弟遵旨!”王昆山带头答应,李立、沈贵、冯氏兄弟的声音此起彼伏。

    “记着:原尺、原权都用黄金来做,免得有人仿制!”朱平槿补充道。

    注一:一分三厘约四毫米。

    中国古代有完整的长度度量单位。一里一百五十丈;一丈两步;一步五尺;一尺十寸;一寸十分;一分十厘,下面还有毫、丝、忽等微小的单位。不能因为今人对古制的普遍生疏,而想当然地以为中国古代度量衡混乱。实际上只要看看 中国古代建筑中斗拱结构中各部件的严丝合缝,就知道中国古人的工程智慧并不亚于今人,他们欠缺的只是知识的积累和制度的支持。

    另,古代匠人营造工程,自然会选择营造尺,不会有是否选用裁衣尺的困扰。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松林山下(四)

    当夜,朱平槿和老婆罗雨虹就吃睡在收租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世子“殊无人君模样”。与工匠们同食同睡同劳动,恳谈至深夜,砥足而眠。而工匠们“众皆感奋,无不争相效命。”

    罗雨虹则重新回到了她以前的寝室睡觉,并且莫名其妙地半夜跳下床来,跑到厨房里把一口装满潲水的大水缸敲碎了,弄得厨房一连臭了三天。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出发时,身后多了几辆双**车。车上装了十七支改造好的刺刀火绳枪,它们的口径都是一个组别的。除了火铳,还有在火炉中焖烧了四四一十六天的五门虎蹲炮。

    罗雨虹侧躺在车上,脑袋垫在朱平槿的大腿上,闭着眼睛补瞌睡。

    “……当领导干部,既要乐于与群众打成一片,更要善于与群众打成一片……”朱平槿在老婆耳边喋喋不休。

    “不要烦我!” 她的手扫了一下。

    “我要陪你睡,你偏不让。怎么样?故地重游,产生心理障碍了吧?”朱平槿尿性发作,不依不饶。

    嘶!朱平槿腰间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瞧,他老婆正眯着眼睛发出狞笑,五根爪子闪着寒光。

    ……

    朱平槿两口子轻车简从,秘密前往收租院。贺有义、尹家麟也率领三百多人,冒着似火的骄阳,一步步走在尘土弥漫的大道上。这三百多人是个大杂烩,即便道旁的路人也能一眼认出来。有衣甲鲜明的骑兵,有衣衫褴褛的步兵;有风姿翩翩的公子,还有包裹满身的少年书生。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是什么来头,因为队伍中没有打起旗帜;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混在一起,因为他们行色匆匆,根本无暇与路人交谈。

    跟随贺有义、尹家麟前往松林山的大体可分为两拨人。一拨是贺有义、程翔凤率领的总参和世子秘书班子,还有新近加入王府的教书先生田骞和他三十五名调皮捣蛋的学生。李明史率一个班的骑兵负责随行警卫。另一波是尹家麟率领的蜀王府左护卫官兵,一部分是原来王府的仪卫,还有一百多步兵是农庄的兵士。

    贺有义、程翔凤他们都配有马匹。王府仪卫大都是世袭军官,骑马的也占大多数。骑兵走得快,不久就把步行的人甩在后头。再后来,骑兵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啊!”小胖子元养淬手搭凉棚,朝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望了一眼。他舔舔焦干的嘴唇,松松两肩和腰间缠的五六个包裹,把宽大的衣袖当抹布,在落汗成珠的额头脸上抹了两把。

    “听说要走到那片山边!”高个子张盛手指东南方,那边隐隐可以看见一片绵延的山形。他腰间别着一支长喇叭,那是元养淬的随身器物。

    “那岂不是要走出双流县?”元养淬吐吐舌头。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出过成都、华阳这两县。

    “我问了李大哥,他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个大松林子!那林子听说可大了,若是没人领路,三天三夜都出不来!”张盛没管同学的感受,只顾炫耀自己从李明史那里套来的消息。贺有义认为他们与左护卫骑兵在一起,安全问题无需多虑,倒是这帮学生娃娃需要小心照看,于是把李明史的这个班留在了后头。

    “会不会有松鼠?”水灵灵的黄之璧立即来了兴趣,“能不能让罗景云溜出来,带我们去捉几只?”

    “不知道。好像护商队军纪挺严的!”张盛摇摇头,向李明史看去,“你看李大哥他们操练,不准说话就没人敢说笑,不准乱动连恭房都不敢去!”

    “要是有匹马骑就好了!”元养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继续哭丧着脸。肩上的包裹勒得他生痛,家里人怕他出门饿着,光是馒头便给他装了十个。

    “你会骑马?”长着大虎牙的马凤起听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凑上来搭话,“若是从马上摔下来,那要伤筋动骨的。骑马起码要练三个月,才敢路上奔跑。李哥说他们下了值就在王府较场练习骑术,世子依旧说他们骑术不能见人!”

    “你家不是有匹马吗?”张盛问马凤起,“你怎么不骑出来?”

    “那是骡子不是马!”马凤起说起自家,话中便有一股狠劲。

    “老子是小妈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让我骑出来?我离家时去跟爹告别,他没拿正眼看我一眼!倒是我母亲……哭得不行。”

    说起自己的妈,小伙伴们都沉默了。想到自己的娘,他们又想到了自己的家。

    “是骡子是马都牵出来溜溜!我们是男子汉,不是老娘们!”瘦小的史允孝走在他们前头,把头回过来大声道,“世子让我们走过去,必是故意考验我们!若是我们头一趟就丢了丑,或许世子正好有理由打发我们回家!云哥说护商队正月里从成都走到雅州,又从雅州走到天全,后来还从天全走回仁寿、江口,来回怕有一千里地!我们走的全是平路,他们走的可是山路;我们就身上几个包裹,他们身上可穿着铁甲,手里拿着刀枪!”

    “允孝说的好!”李明史骑着马赶上来,从马上一跃而下,把小先生们的包裹往自己的马背上绑。

    “世子说过一句话:军队的力量是由他前进的速度决定的。你前进的速度越快,你的力量也越大!”

    元养淬飞快脱下包裹,凑近李明史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先生教我们的《六韬》里,可没有这句话呀?”

    “扔石头出去,速度越快打人越痛!这道理你都不明白!”马凤起吼了句。

    “人哪是石头?你扔出去给我看看?”高个子张盛见好朋友言语吃亏,立即跳出来两肋插刀。

    “世子之意,就是兵贵神速之意!你们这都不明白?”史永孝道。

    前面的学生们总是闹哄哄的,田骞见惯不惊。他笑了笑,把手中的鹅毛扇子摇起,优哉游哉跟着队伍行进。

    “田先生,你们都是文曲星下凡,跑来跟我们丘八厮混个啥!”一旁的左护卫总旗韩大树乐呵呵地对田骞道。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军,皮肤黝黑,脸上布满沟壑,一笑起来满是褶子。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的后生,都是他的儿子。他们身上背着弓箭和大刀,扛着一杆长枪。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注一)。”

    “听不懂。”老韩摇摇头道:“我只晓得当了主子亲兵,凡事就跟主子走。世子爷叫我扛刀打仗,我就拼命;世子爷叫我下田耕地,我就刨地。这叫跟得紧,不吃亏!”

    “老韩你好算计!”田骞夸赞韩大树。

    “这哪是算计?这是我们的本分!”老韩心里高兴,嘴上却不同意,“卫里人怕当兵,那是他们怕越当越穷,怕当了兵以后连地都没得种。他们怕,我可不怕。我的儿子多,这里带出来三个,屋里还留一个,和我屋里的黄脸婆一起把家里那五亩地守着。当兵种地,我是两头都捏着!”

    老韩说着笑意更浓。

    田骞瞟了眼他三个瘦筋筋的儿子,用扇子点点老韩:“老韩你把儿子带出来,不怕将来上了战场……”

    “怕啥,那都是他们的命!”老韩重重嗤了一声,“黄脸婆给我生了七个儿子,三个闺女,结果只养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刚好剩一半!所以老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祖宗没给子孙挣下功名,所以世世代代都该受穷。现在我算看明白了,如今这乱世,若一家子人都守着家里那几亩地吃饭,迟早有天全家饿死!世子仁义,出来当兵就有银子和粮食发放。省了四张嘴巴,还赚了银子和粮食,我看这生意能做!村里冯千户一家,虎、豹、彪三兄弟这次全出来了。人家当官的消息灵通,没好处人家会出来?”

    老韩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让满脑子建功立业的田骞也冷静下来。

    是啊,现在是乱世。乱世里百姓想的可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如何让自己和家人吃饱饭活下去。

    田骞冷静下来,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三顾茅庐本来是件美谈,士林中人或许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可惜这佳话还没有来得及流传,就被满城人对瘟疫的恐慌冲散了。自己和学生被王府变相软禁了几天,睡得是大通铺,吃的是腌咸菜,准备多时的君臣奏对也变成了郑长史的礼仪性拜访。郑长史提议自己在王府子弟学校继续当教书先生,分明就是世子的主意。自己当时一口回绝了,会不会逆了龙鳞,招致刁难?

    田骞的若有所思被韩大树注意到了。他依旧笑呵呵道:“田先生,老汉只是随口胡说,你莫往心里去!”

    田骞忙道自己不会在意。老韩笑道:“你们读书人心思重,想法都装在肚子里。不像我们庄户人心思简单,一根肠子通到屁 眼!娶老婆,生儿子,能吃会睡不生病,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我听冯家兄弟道,世子最重你们读书人。原来入府的舒先生、李先生,还有那个不喜欢说话的贺先生,世子平时都称他们为先生,还委以重任,酬劳也是优厚得很。所以啊,不管天底下怎么乱,还是你们读书人吃香。只可惜哦,我老韩家三百年就没出过读书人……”

    老韩絮絮叨叨,倒使这段艰苦的旅程不再那么枯燥乏味。田骞使劲往自己的脖颈里扇了几股热风,看着前面自己的学生们。他们减了包袱,好像重新注入了活力。那个李副排长被学生们围在中间,正在手舞足蹈继续猛吹他的传奇经历,而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都冒出了崇拜羡慕的目光。

    “世子文武并重,用人不拘一格。轻言语,重实干……”

    罗景云信中的话再次浮现在田骞脑中。

    “轻言语,重实干。那我就做给你看!”田骞心里咬咬牙。

    “汉台兄!”一声陕西话,几串马铃声,让田骞停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从后方疾驰而来,超越了田骞,这才被御者拉住马匹。一个中年男子从车厢上跳下来,从怀里摸出铜子向车夫付了帐,这才向田骞拱手:

    “汉台兄,小弟思虑再三,还是决计走这一遭!”

    注一:出自顾炎武《日知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松林山下(八)

    一个高七尺、宽四尺三寸的鎏金画框,被安放在一个凉轿改装的竹架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竹架刷过朱漆,周身赤红。八个警卫连的士兵扛着鎏金画框,从手持护商队军旗的陈有福开始,在一个接一个的连队前面缓缓走过,连新兵和民夫队伍也没有放过。

    朱平槿和罗雨虹来到操场上,带头下马,半跪在军旗之前。郑安民领衔的文臣武将则跪在军旗之后。

    全场没有下跪的,除了那八名扛画框的卫士,只有骑在马上跟在画框之后宋振宗。他作为朱平槿安排的**喇叭,每到一个连队面前,便扯开他著名的大嗓门放声高喊:“大家抬起头来看真了,这画像就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真容!太祖高皇帝万岁!大明万岁!万万岁!”

    率先举拳头跟着宋振宗呼喊万岁的,便是蜀藩世子朱平槿和他法律上的未婚妻、事实上的老婆罗雨虹。他俩一喊,全场跟着喊;他俩一振臂,全场跟着振臂。

    整个松林山基地笼罩在狂热亢奋的情绪中。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像莫斯科的红场阅兵;灌木丛生一般的手臂,又像慕尼黑的黑党集会。等到画像绕场一周完毕之时,朱平槿已经悄悄拉着他老婆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朱平槿自己也有点昏昏沉沉,这极具毁灭性的风暴般的万岁声,人们到底是对着那远去的画像在喊,还是对着我朱平槿在喊?

    一个小兵半跪在地上,一边举拳头喊万岁,一边盯着画像上的太祖真容。直到画像慢慢离开看不见了,他才勾头对旁边的兄弟大声道:“你们看见没?这画像上的人不是世子爷吗?”

    问话并没有淹没在狂涛般的万岁声之中。旁边小兵也看仔细了。

    他肯定道:“是世子爷!只是世子爷还没长胡子!”

    另一个小兵听到他俩说话,骂道:“谁敢说世子爷没胡子?没胡子的那是太监公公!刚才我看清了,世子爷长了胡子!有这么长!”

    第一个说话的小兵连忙解释:“我说画像上的人像世子爷。等世子爷长了白胡子,便跟画上的太祖爷一模一样!”

    “屁话!”周围的小兵一起骂他,“那是世子爷的祖宗,他们能不像吗?你不是你爹妈生的?不像你爹妈?”

    ……

    利用太祖朱元璋作为朱平槿在政治上的旗帜,那是去年除夕召见舒国平等四人时孙洪的献策。朱平槿几日前在平台召见蜀地宗室及文武时,曾向郡王们试探一番,效果好得出奇。平台上当时哭声一片,可见很多宗室对他们的老祖宗那确实是有真感情的。

    一斑窥豹。可想而知,若将来朱平槿争夺天下,一旦举起太祖皇帝这面旗帜,出自太祖一系的宗室多半是同情甚至支持朱平槿的。

    但宗室的支持仅仅只是朱平槿试图攫取一点边际利润。真正的大头不在宗室,而在朱平槿要借助朱元璋一生的所作所为,来打造自己在文武百官和缙绅庶民中的形象。

    朱元璋叫花子出身,一家人饿死、冻死、病死殆尽,亲戚中最后只剩了他和侄儿朱文正、外侄李文忠寥寥几个,可以说中国历史上的开国皇帝,没有哪一个有他那样悲惨的身世。他在十几年的元末战争中,驱逐鞑虏,廓清中土,日月重光,再造河山。立国之后,有鉴于自身的痛苦体验,他体恤民情,严惩贪官,为政以简,轻徭薄赋,极短时间内就为百姓打造了一个太平盛世。

    若非成祖朱棣和他的子孙改弦易辙,依靠沾着臣民鲜血的屠刀,推翻了作为朱家家法的《皇明祖训》和《明大诰》,大明朝未必会如此迅速**。仅在朱棣死后短短二十五年,就因为朝中出了权宦王振,而在土木堡丢掉一位皇帝、绝大多数靖难功臣以及京营五十万精兵。这还没完,几十年后,大明朝又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贪官刘瑾。

    总而言之,朱平槿力捧老祖宗朱元璋,政治上的本质上就是在大明朝唱红歌!

    然而,有利必有一弊。朱平槿的老祖宗因为肃贪惩恶,在大明朝的历史中留下了嗜杀的名声。如何避免力捧老祖宗带来的负面效应,朱平槿尚在思索之中。

    ……

    画像游行完毕,被重新安在操场北侧临时搭建的校阅台正中。各连队在军官们的口令声中开始调动,面对校阅台重新站成数个大方阵。操场南侧的新兵和民夫们,也在军官和庄头的带领下聚集在校阅台下。

    朱平槿登上校阅台,冷眼看着操场上的调动。直到操场上的乱哄哄基本平息,他才开口对罗雨虹道:

    “军队调动的速度,是体现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指标。若是战场猝然遇敌,谁先展开,谁就能赢得胜利的先机。今天我故意改变了宋振宗他们预定的校阅程序,也有临时检查的意思在里面。军队是国家的命、民族的命,更是我们的命!我的工作时间安排,五天里至少要有三天放在军队上!”

    “我知道了,救世主大人!”罗雨虹调皮一笑,问道:“今天他们表现怎么样?”

    “在青衣江边,我们一千人用了两刻多种才列阵完毕;在彭山江口,我们一千五百人按预案展开,用时不到一刻钟。今天虽然慢些,但是既无预案,又是各单位仓促集结,难度大得多,慢一些也是正常的。你看,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和没有受过训练的民夫,差距有多大!”

    罗雨虹却不同意。她手指着队列边缘的一队民夫,提醒朱平槿:“我看也不一定!你看那队民夫的表现,比乐山的新兵还好!”

    朱平槿也注意到了。他招来身边的卫士,不多时那卫士便来报告:那队民夫是仁寿王庄派来的运粮队。领头的是两个庄头:一人原是世子在人市买来的流民,名叫魏干;另一名原是府中太监,名叫丁原。

    “魏干是我爹。”侍立一旁的警卫连长魏辰突然开口。

    “难怪!你爹很不错,能把民夫练得像军队一样!你哥魏申在新都也干得不错,可惜这次他不在。”朱平槿道,“晚上若有时间,领你爹来拜见吧!”

    军队列阵完毕,众官一齐参见。

    校阅台上的朱平槿迈前几步,踏上了个大板凳,向数千将士和民夫发表了重要讲话。

    话题从那副画像开始: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本世子特意将王府宗庙里的太祖高皇帝请到这松林山,既是请祖宗见识一番松林山,更是要诸位认得我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为什么要诸位认识太祖高皇帝?”朱平槿的眼睛扫视台下,几位重臣心知肚明,但却不会这时候越殂代疱。

    “我们护商队之基本宗旨是什么,谁来回答?掌旗手陈有福!”朱平槿直接点名。

    “效忠大明,护国安民!”台下的陈有福毫不迟疑。

    朱平槿指着身旁的朱元璋画像道:

    “护国安民之楷模者,无过我太祖高皇帝也!”

    “昔年北元灭宋,华夏沦丧。时至元末,朝纲不振,官吏贪墨;群盗并起,寇掠四方;旱蝗轮替,饥疫相继;饿殍千里,十户九空……天下苍生,无不翘首以盼太平!我太祖高皇帝,本起自寒微。布衣之身,素抱护国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廓清海内,奄奠九州!陈友谅空国而来,号称六十万,连巨舟为阵,望之如山,绵亘数十里。我太祖高皇帝以拯救万民为己任,奋身而往……”

    朱平槿挥舞着手臂和拳头,极具感染力地滔滔不绝演讲一刻钟,终于讲到了朱重八成为了大明太祖高皇帝。

    “……太祖皇帝历经艰难,十五载而终成帝业!从此,我中华儿女重获自由,我华夏百姓重享太平!轻徭薄赋,世上再无饥馑;抑制豪强,国中再无……”按目前的节奏,后面还有太祖三十一年的执政生涯。

    许多年轻的士兵都听得如痴如醉。太祖高皇帝伟光正的高大形象,第一次在他们心中扎下了根。

    朱平槿的演讲风格属于激情煽动型。他在大学时参加过专门的演讲培训,工作后又多次实践,总体反应良好。朱平槿有理由相信,对于他的演讲,那些年轻的饱经苦难的士兵们毫无免疫力。

    ……

    朱平槿拼命把自己向朱元璋身上贴,他的几位人老成精的大臣们却各有想法。

    右长史郑安民出神地看着台上慷慨激昂的世子,目光却悄悄滑到傍边那副肖像上。

    肖像上的大明开国皇帝姿貌雄杰,慈眉善目,宽阔的国字脸上留着花白的胡须。如不是头上的翼善冠,身上的衮龙袍,咋一看去,指不定还以为是哪家的高堂老大人。郑安民把目光又投向世子,世子与那画像上的老人惊人的相似,简直就是太祖皇帝年轻时的模样。

    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凑巧之事?他为王府长史的时间尚短,只在正旦祭祀之时去过一次蜀王府宗庙,负责殿前仪仗,没有机会进入正殿,见识太祖的真容。但不管是否存疑,郑安民依然心中认定,这就是天意!跟着这位少年英武的世子,说不定自己将来也会向刘伯温一样,封侯拜相,名留青史,成为百姓心目中那个能掐会算的神仙。或许他有一天致仕归乡,世子也会送一首“事业堪同商四老,功劳卑贱管夷吾(注一)。”一样有名的诗赠给他。

    贺有义站在郑安民旁边,眯着疲惫的眼睛,满意地观察画像出场的效果。这幅画的作者是一名新入值总参的参谋,名叫祝义才,三十多岁。

    祝义才的爹原是蜀王府工正所彩画作一名不入流的工匠。因为年纪大了,手发抖了,所以羞答答地通过王工正向世子推荐他儿子顶班。世子让祝义才比照青羊宫的壁画临摹了一幅何仙姑采莲图,对他线描的手艺赞叹不已。祝义才通过政审,便被世子丢到了总参画地图。除了这个祝义才,总参还有变化。走了一个作训参谋,贺曾柄的儿子贺桂下到嘉定州护庄大队任副大队长;来了一个后勤参谋,这人便是他的老友,户科给事中吴宇英之庶次子吴泰。吴泰常年在京师帮衬老爹核计户部的账目清册,清点府库仓囤,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在贺有义拉拢许诺下,他同意加入护商队。世子直接就给他定了正营级参谋,管理全军后勤。

    “本官也是正团级,不比你低半点。论资历,本官还比你早几天!”贺有义眼睛的余光瞟着自己身上的绿袍,又扫了眼郑安民身上的红袍。

    “以文御武?呸!我爹和侯良柱就是死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文官手里!”

    刘红婷的注意力既不在朱平槿身上,也不在那副镶金的画像上。她悄悄着注意身边的舒国平,见他听得如痴如醉,嘴巴还在喃喃自语。刘红婷知道他正在模仿世子的演讲风格,以后好给士兵们做动员,便不好意思打搅他。南京聚宝门(现中华门)城门洞里刻画的那副正宗的官方版太祖肖像,她从太仓到成都,经过南京时进去看过,与今天画上的人不是太像,只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看着激情澎湃的年轻世子,心里想着这次将彭山一摊子事情交卸了,重新回到总参,不知道世子会安排自己做什么。

    不管怎样,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就好!

    刘红婷想着想着,俏脸红了。

    注一:刘基辞官归乡,朱元璋的临别赠诗。

第一百七十章 行营奏对(一)

    山里的夜黑黢黢的,一丝月光和星光也看不见,好在这里有用不完的松枝可以照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护商队营地里,到处都可以看见篝火与火把。松脂在高温下溢出,熊熊的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伴随着蛙叫蝉鸣,共同奏出了一首山林夜曲。

    在松木搭就的简易帅帐附近,有几间稍微规整些的木板房,这就是松林山基地专门为朱平槿此次视察搭建的行营。警卫连在行营周围放了两道警戒线,把行营团团围在中间。未得旨意求见世子的官员被世子首席文案程翔凤礼貌地挡在警戒线外,理由是世子和罗姑娘长途奔波,已经很疲倦了,需要早点休息。大家不必今夜急着禀报事情,因为明日一早,世子便会召集大家议事。

    朱平槿确实疲倦了。他上午向全体军民发表了一个时辰的长篇讲话,下午抓紧时间校阅了第二营第四连、特务一连、特务二连进行的营级进攻与防御演习,并临时给第二营出了一个题目,要求他们在预料即将遭受绝对优势兵力之敌四面围攻时,依靠土工作业,构筑可以长期坚持的堡垒。

    第二营倾尽全力,可依旧被判不及格。

    不及格的重要原因,是营建制中没有足够的土工作业工具,如铁镐、铁铲、斧头等。第二营找来了松林山几乎全部的锄头和铁铲,也没能做到两人一把。许多士兵在时间的催促下,慌乱中使用了大刀匕首掘地。

    堡垒传统的四方外形也被朱平槿严厉批评。

    因为四方型堡垒笔直的边墙极易被敌侧击。一个处于边墙延长线上的简易抛石机,就可以让石头从边墙的一头打到另一头。假如这台抛石机换成了一个敌方构筑的炮垒,那么守方局面将更加不利。

    笔直的边墙也很难发扬己方侧射火力,对于爬墙攻击的敌人,守御者只能直面在墙下掩护的敌方弓箭手,进行露头射箭或者打放火铳,这样会增加伤亡。

    发现问题,立即整改。

    除了增加和改进步兵的土工作业工具,朱平槿还命令,以后的永备堡垒,均改为棱堡。每个棱堡间的距离,不能超过火铳的有效射程。临时野战堡垒,若没有足够时间修筑棱堡,也要尽量把胸墙修筑得弯弯曲曲,至少每隔三十步就要有个波折。

    护商队全体军官和高级士官都参加了这次演习观摩。朱平槿趁此机会,向军官们展示了火铳和虎蹲炮的打放效果。火铳反响平平,但虎蹲炮大家都喜欢。

    随着炮口一声巨响,火光浓烟中三斤铁子瞬间以较大的锥角喷出,打得三十步外的数个草靶到处飘散。只是虎蹲炮架设困难,必须用铁钉固定在地面,固定后角度与方向都不能调整,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是个很大的问题。如不固定,仅靠炮身前部的两只铁脚支撑在地面发射,也是可以的。只是打放的人点燃了引线就要飞快往旁边逃跑。因为那小炮发射后会在地面蹦跳一二十步远,而且跳动的方向没有任何规律。往后跳亦或是往旁边跳,完全看天意。若在蹦跳中撞上大石,往前蹦也是有可能的。

    罗雨虹抓住机会,把她弟弟罗景云教育了一番,早早上床补觉去了。朱平槿还不能休息。他脱了戏服,换了舒适的灰青布袍,强忍身体疲倦,坚持见了几人。一些人的工作要做调整,朱平槿需要在公开宣布前提前吹风,征求本人意见,以示恩宠皆至上出。一些人的

    然而这些都不是问题。出问题的是大政策。朱平槿需要借着众臣齐聚的机会,亲自向第一线工作的人了解情况,寻找及时破局的路径。

    出问题的大政策就是朱平槿的土地投献政策。

    朱平槿在省内各地全面推行土地投献,经过短暂的一帆风顺之后,近期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在某些地方,甚至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按照朱平槿的逻辑,没有土地,就没有王庄;没有王庄,也就很难建立护庄队。而护庄队的建设,正在成为他军事力量的基石。所以土地投献出现的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朱平槿的宏观战略。

    年初,朱平槿在雅州平乱后,曾经就即将推行的土地投献向洪其惠问策,两人在城楼上做了一番长谈。

    洪其惠当时分析道,缙绅地主是享有特权的读书人,庶民地主和自耕农是平民,读书人大搞权贵经济,侵害庶民地主和自耕农的利益,因此与平民之间有激烈的矛盾。因此,洪其惠建议朱平槿,把收受投献的重点目标放在庶民地主和自耕农身上。通过藩王、官府与平民 联手,共同挤兑士绅地主。一面用王府的一成投献和五成租子来压低士绅的收取标准。如果士绅收取过高,那么投献者和佃户就可能转投王府;另一方面通过王府收取投献,减少庶民地主和自耕农存在的数量,官府为了完成税收的考成指标,将被迫把征税的矛头对准士绅。这样一来,官府与士绅之间的矛盾势必激化,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盟也就自然解体。

    应该说,当时洪其惠的分析是到位的,建议是精准的。更为关键的是,他的建议符合朱平槿的政治谋划。因此朱平槿立即采纳了洪其惠的建议,并且对洪其惠委以重任。

    作为统治阶级的朱平槿,从自身长远利益出发,当然推崇阶级调和主义,力图缓和蜀地社会各阶层的矛盾,为必将到来的大规模长期战争提供一个稳固的战场后方。

    后方不能因此乱起来,这是朱平槿的底线。所以朱平槿在实践操作中,力图通过广泛的宣传,借助巡抚衙门的暗中助力,通过向庶民地主和自耕农展示实实在在的好处,来吸引他们主动将土地投献王府,然后王府收取一成的投献费。这种做法,这实际上就是朱平槿的前世,大单位收小单位和个体户挂靠费的套路。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套操作手法的实际效果远低于预期。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不管阶级革命还是阶级调和,都是一种利益重新分配,都是既得利益阶层对利益的让渡或者放弃。拿钱容易出钱难,人之常情,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是现实的。朱平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王府在各地的投献机构一开张,当地的中小地主就会手捏地契,一窝蜂用来投献,而士绅们只能站一旁干瞪眼。朱平槿忘了,他收取投献,压低租子,实际上就是对士绅们既有秩序的一种宣战。士绅们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他们可不会因为朱平槿是蜀王世子就听天由命。他们是人,他们也会反抗。只是他们的反抗,还局限在法律和秩序的范围内,还没有达到李自成、张献忠的激烈程度!

    ……

    流贼土匪屠仁寿和彭山,给及时赶到的朱平槿留下了一张白纸。他可以在上面任意挥毫,大肆圈占。

    雅州骤起乱民,士绅势力大为消弱。洪其惠、傅元修等生员带头投献王府,又有知州王国成公开配合,故而在雅州收获颇丰。

    汉州是崇祯十年闯贼围成都时的重灾区,士绅力量较弱,又是成都府的近郊。陶先圣利用护商队的赫赫军威和优厚待遇,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但当朱平槿将这套投献减租政策推广到邛州、眉州、绵州、简州、资州、嘉定州等地,便开始受到了当地士绅的激烈抵制。

    抵制的招数花样百出,各有不同。

    井研县的礼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陈演一家是软磨的代表。

    仁寿县分田分地轰轰烈烈,南边咫尺之遥的井研县却鸦雀无声。陈演家对于仁寿县的动作,假装没看见。他一面与仁寿织造局大做生意销售棉花,一面外松内紧,把全县的百姓压得死死的,宛如一滩死水。献贼过境时,井研也有难民逃到仁寿。这些人如同其他难民一样,也在仁寿分了田。李崇文曾利用井研难民返乡探亲之机,通过他们的嘴巴宣传仁寿县的土地政策,结果却自讨苦吃:井研县的无地佃户纷纷逃往仁寿,预料中的中小地主投献却为数寥寥。而仁寿的土地已经分配完毕,根本没有多余的土地分配。

    李崇文报告,目前仅仁寿县一地,就有来自周边州县的五千多逃佃农民,因为无地耕种,而被他安排去修路、做工或者上山砍树、垦荒、种玉米、红苕、高粱。这五千人就算一人一年四五石粮食,一年就要吃掉仁寿王庄近三万亩田收取的租子,而仁寿王庄总共只有十五万亩耕地,占比高达两成!

    更可恶的是,由于人多地少,当周边的佃户们向心中的天堂——王庄逃亡了,地主们却总能找到愿意来种田的人。李崇文在报告中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佃户大量逃亡,但井研陈家的租子水平没有丝毫的下降!

    邛州的杨天官是硬磨的代表。

    他纠集邛州的士绅统一认识,士绅又给了当地小地主和自耕农灌了**汤。邛州张士麟、傅元览喊破了喉咙,邛州的大小地主却按兵不动,集体眼睛朝天。与此同时,杨天官还主动出击,到处写信喊冤,告朱平槿的黑状。廖大亨已经收到了两封,估计刘之勃那里很快也会收到。京师杨天官过去的同僚,很可能也会收到。

    杨天官甚至还直攻中军。他最近给朱平槿写了份信。信中不卑不亢,说他有感于世子爱惜百姓之苦心,已经履行了当初承诺,将自己的田租降到了与王庄一样。可朱平槿从邛州张士麟、傅元览那里了解的真实情况,与杨天官信中的信誓旦旦完全不同。杨天官与邛州士绅的确将租子降到了五成。可他们又借口民乱赈济,搞了个换汤不换药的名堂:义捐。明面上租子少了,可加上义捐,佃户的实际负担一分没少!

    除了软磨硬磨,还有硬抗的。

    自从巡抚衙门口死了人,眉州的士绅便与王府翻了脸。他们不仅派出信使联络重庆府的原大学士王应熊,通过他向朝廷上书,告发朱平槿圈占民田。而且有情报显示,他们正在仿效朱平槿,在自己的庄园内组织地主武装,名字也叫护庄队!

    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便是用强大的军事力量强行碾压。然而朱平槿冷静一想,却发现这是一步险棋,最后他自行否决了。

    否决理由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护商队的许多高级军官本身便是士绅。

    舒国平出身泸州的世家大族,他本人是泸州秀才。舒国平曾经在奏对中明确提出要依靠士绅阶层,抗击闯献。贺有义是监生,保宁府的世袭军官,自己也在借着王府的名义收投献。洪其惠、傅家兄弟等人都是雅州生员和大地主。高安泰更不用说。高杨两家是天全的土皇帝,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唐代。

    连曾经穷困潦倒的李崇文,也是正经的梓潼县秀才!

    朱平槿不是农民领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抢。采用军事手段无差别地镇压士绅,首先就可能面临自身的分裂,甚至背叛!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营奏对(二)

    最后出场的,往往是最重要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孙洪便是那最后出场的人。

    夜深人静,蛙虫齐鸣。孙洪快步走进简易的木板房,立即跪下行了大礼。

    “数月不见,孙先生又瘦了!”世子道。

    世子一句简单的关怀,差点让孙洪哭鼻子。

    四月初,孙洪的妻妾在巡抚衙门口被书生殴打,正好被回家探亲的孙洪遇到。他盛怒之下令王二牛杀了人,世子为他出面,保他过关,请罗神医为其诊治疗伤,还将她们接到王府避风头。孙洪对此感恩戴德,从此摒弃了在王府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的念头,转而一心投靠了朱平槿,要在蜀王府作出一番事业。朱平槿要在川南的嘉定州打开局面,孙洪便自告奋勇,带着宣传队到嘉定州配合唐默搞宣传,收投献。

    嘉定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朱平槿在拿下雅州之后,第一时间便盯上了它。

    《禹贡》称:“岷山导江”。大明的地理学家们在《大明一统志》中,确认岷江才是长江正源,所以嘉定州就成了长江第一城。

    嘉定州本身是个大码头,载重千石的粮船可以畅行无阻。沿江而下,直面半个中国,一路劈波斩浪,顺风顺水,十几天内粮船便可直达上海县。军事地形学上所谓的必争之地,正是嘉定州这样的地方。

    除了军事上的理由,农业上的理由更充分。四川有三个大的冲击平原,除面积最大、条件最好的成都平原,还有绵州的涪江平原和嘉定州的青衣江、岷江、大渡河平原。这三个平原互相连通,构成了川西平原或者广义上的成都平原。嘉定州所处的冲击平原,大致上呈三角形。南北两个分别是夹江县和峨眉县,东南那个是后世的五通桥。在这个三角形平原上,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两岸分布着上好的水田旱田几百万亩,是四川重要的传统农耕区。

    在蜀王府土地投献政策在四川各地遭遇挫折的大背景下,孙洪和唐默在嘉定州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孙洪一到,没有坐在州城里当翘脚老板,吃翘脚牛肉,反而一头沉到了县乡村镇。

    四月到六月,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孙洪和宣传队的足迹留在了风景秀丽,号称“天下秀”的峨眉,留在了因盐生财、富甲一方、号称“金犍为”的五通桥,留在了嘉定一州六县的山山水水。一路风餐露宿,辛苦非常人可知。

    据唐默报告,目前嘉定州的投献已收了近六万亩。这个成绩可了不起!

    要知道,这个数字几乎是邛州、眉州、汉州、简州、资州等地投献耕地总数的两倍。而且如果有张大地图,就可以看到这六万亩地星星点点,散落在嘉定州士绅田庄的缝隙之中。

    一眼可知,那投献的收受过程近乎于在士绅的虎口中拔牙!

    除了广泛宣传王府的土地政策,孙洪还按照朱平槿的秘密指示,在嘉定州各地收买穷苦无依的青年壮丁一千五百人作为护商队的补充兵源。千名新兵月前已经移交松林山,近两百人补齐了经过雅州到泸州的谭思贵第五连以及王竞的嘉定州基干护庄中队,还有近三百人分别补充雅州和彭山、双流等县的基干护庄队。

    孙洪在嘉定州做出了成绩,是朱平槿单独接见孙洪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孙洪的平民出身。

    孙洪在首次奏对中,提出了高举太祖朱元璋伟大旗帜,证明他在政治上的精明。他没有功名,出身于寒门,混迹于市井,这在朱平槿手下的高级干部队伍中是个异类。所以,朱平槿将孙洪视作一个很重要的平衡力量,刻意拉拢,并且给了他一个许多人包括孙洪自己都可能未意识到的实权——招兵权。目前护商队近三千士兵,孙洪参与或者亲自挑选的士兵达到三分之二。剩下的一千,才是朱平槿和他的小舅子罗景云亲自挑选的。

    每个普通士兵,以及从这些士兵中成长起来的士官和军官,他们对朱平槿的信仰和忠诚,才是朱平槿在军队中的根基!

    “这些日子孙先生辛苦了!嘉定王庄从无到有,由小变大,孙先生功不可没!这批嘉定的兵员,素质也不错!”

    朱平槿先对孙洪前期的工作进行了充分肯定,然后沉吟片刻,斟酌后面的话如何表达才能清晰传递自己的意思。

    “如今蜀中士绅,对我王府土地投献之策多有抵触!大明养士三百年,国家有难,这些人仍是执迷不悟,不肯与本世子同舟共济,共度时艰!哎,且为之奈何!

    本世子也曾愤愤发狠:既然这些士绅如此不知好歹,那本世子不如随他们便罢!等那些流贼土匪来了,便将他们杀光抢光!可本世子转念又一想,流贼土匪来了,最伤的不是那些士绅,而是无辜之百姓!本世子现在是瓷器铺里捉老鼠——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进退两难!”

    世子的言外之意并不难懂。关于士绅的问题,孙洪在嘉定的山野中曾经认真思考过。行营里只有君臣二人,正是直言进谏的好机会。于是孙洪直言道:

    “士绅不知好歹,臣在嘉定州,已经深有体会!臣和唐先生在嘉定州收受投献,每日里公所附近总有几十个无赖流氓蚁附骚扰!臣四方打听,方知那是城里士绅雇来的,内中竟有进士罗国献(注一)之家人。他们不敢自己出面,便用了此等下三滥的手段!臣带着宣传队到犍为县,他们还雇人冒充土匪打劫。好在王二牛警觉,率着护卫杀了几个,这才把他们吓跑!”

    “尔僚敢如此猖獗!”

    朱平槿拍了桌子,动了真气。

    “微臣之所以未敢及时奏报,正是怕世子动了杀心!”孙洪拱手正色道。

    “既如此,孙先生可有教我?”

    “世子可知汉光武故事否?”

    ……

    孙洪说的汉光武,是指东汉开国皇帝汉光武帝刘秀。

    这个汉光武不仅朱平槿知道,许多四川百姓也知道。在三国时期,四川是蜀国的大本营。

    蜀国不过是世人所称。其实蜀国的真正国号为“汉”,史称“蜀汉”。蜀汉国祚,乃是继承东汉;汉昭烈帝刘备做的,乃是东汉的皇帝。蜀国宰相诸葛亮在其名篇《后出师表》中有句名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里的“汉”,也是指刘秀传下来的东汉。

    刘秀原是河南南阳人,西汉皇族远支,父亲刘钦做过县令。新莽篡汉,刘秀与其兄刘縯(yan)率南阳宗室起兵,后加入绿林军,立更始帝刘玄,并在著名的昆阳之战中大破新莽四十二万征讨大军,为新莽覆灭立下首功。此后,其兄刘縯被更始帝所杀。刘秀韬光养晦,受命抚兵河北,开启了他争霸路上的新征程。

    在去河北的路上,挚交邓禹向刘秀建议:“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之虑,天下不足定也!” 邓禹的意思,是希望刘秀彰显自己重兴汉室之意,兴儒学、崇气节,积极争取河北世家大族以及刘姓宗亲的支持,省刑宥民,释放奴婢刑徒,鼓励耕种,与农民军和其他割据势力争夺民心。

    此后,刘秀破铜马、降赤眉,得陇望蜀,重兴汉室天下,邓禹之议贯穿始终。

    “东汉起自豪强,故地方豪强肆意兼并土地,一郡一县之地十之**入了豪强私囊,百姓之地不足一二。官府税赋难收,度田之令难行,各官负债亿万,终有汉末大乱焉。先生重提光武故事,不知意下如何,还请大胆讲来。”朱平槿平静地对孙洪道。

    “世子不可一叶障目,不见其余。”见世子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孙洪吃了定心丸,说话也大胆起来,“汉光武起兵之初,兵少将寡,兵简甲陋,因曾骑牛打仗,人称牛背天子。然数年之后,即祭天称帝,中兴汉室。何也?顺时趁势而已。土地兼并,西汉末年已经蔚然成风,汉光武并非始作俑者。地方豪强其势已成,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新莽,腐儒书生耳!泯然不知世务,逆势而动,复古改制,推行井田,天下骚然,不数年身死黄金台,徒为天下笑柄!

    此一正一反,或为世子借鉴矣!”

    “先生之意,是让本世子停止土地投献否?”朱平槿心里已经有了些怒气,“先生难道不知:没有投献之策,我护商队、护庄队根基顿失,顷刻间便要土崩瓦解?”

    见世子神色不豫,孙洪知道世子误解,连忙便解释:

    “非也!土地投献,乃是世子神来之笔,岂可轻言废之?以臣在嘉定州收的那六万于亩耕地为例,仅一成投献费,一岁即达一万两千到一万四千石,足可养精兵两千。以此推之,王府拥良田万顷,则可养强军十万。此乃平定天下之资,岂能拱手相让!臣之本意,乃是那些士绅,世子既不能一概杀之,何不抚之,为我所用?”

    “如何抚之士绅,为我所用?本世子鲁钝,孙先生不妨明言!”

    世子再三要求孙洪把话说出来,孙洪咬咬牙,终于把心中所想倾囊道出:

    “臣观汉光武,拨乱反正之主也!重名教、兴儒学、申气节、定尊卑,重现汉官威仪,秩序俨然,天下由此归心;让士绅、释奴婢、省刑法,轻徭薄役,天下由此同利。有此二者,天下定矣!方今天下,大乱之象已现。辽东鞑子,屡屡叩关。京畿一带,抄掠殆尽;中原流贼,屡败官军,戕害藩王!又有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朝廷惶惶,束手无策,唯知加饷一途;将娇兵惰,屡战屡败,唯知抄掠扰民一事!

    臣以为,燕藩一脉气数尽矣!

    我蜀地者,虽偏安西南一隅,已然祸乱丛生。闯贼、献贼、土贼、匪寇、乱民,各个乘势迭起,屡剿不绝。此诚我蜀藩生死存亡之时也!世子负蜀府三百年贤名,天资聪颖,英武果决,善待将士,优恤百姓。外有土司交好,内有百姓归心。府库充盈,兵精粮足,此诚我蜀藩大有为之时也!”

    又一个明确提出要朱平槿谋反上位的人!

    这是第几个了?

    朱平槿暗想,贺有义算一个,郑安民算半个,这又添孙洪一个,总共两个半了。

    等到自己举旗那一天,到底能有多少人上表劝进?

    注一:罗国献,乐山人。明史记载,罗国献后任云南巡按,死在曲靖。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行营奏对(三)

    孙洪侃侃而谈,言语中难免带些文人的夸张修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朱平槿依然听得兴趣盎然。

    “世子问策投献,蜀中可唯虑者二。一曰士绅;二曰官府。然臣所虑者唯一,官绅也!何也?盖士绅与官府实为一体!

    士绅者,又名官绅、缙绅,或官宦之家,或有功名之进士举人秀才,或举贡(监生),或府州县学生。三百年来,蜀中士绅,子孙繁衍,人口无数。宗支相通,连县跨郡。他们同族聚居,同气连枝,一荣则俱荣,一损则俱损。退则为在乡士绅,进则为朝廷柱石。上有官府撑腰,下有黎民附骥。耕田亩,营百业,开学校,定纠纷。官府之文牒下之于乡里,士绅之锦口传之于黎民……”

    朱平槿不像孙洪,有充裕的时间到基层去走走看看。以现有原始落后的交通条件,可能朱平槿一辈子也跑不完四川一半的州县。作为领导,他更多是依靠下级报告和与各方面谈话,来获取他感兴趣的信息。

    孙洪关于士绅的描述,给朱平槿一个活脱脱的印象。那就是大明的士绅,仿佛是一个村官加能人加媒体加网络加派出所加财政所加计生办……一个存在于中国基层的无所不能的怪物。

    士绅掌握了政府的文件精神,控制了当地的经济命脉,垄断了乡里的话语权,控制了一地的舆论导向。士绅的绅权与神权、族权相互结合,成为大明统治的基础。任何官府的政策,都必须得到地方士绅的支持才能执行。没有士绅,那些文盲农夫甚至不知道官府榜文中说了什么。士绅享有优厚的待遇和特权,除了朝廷法定的赋役优免,还往往揽纳侵吞,故而有生员“坐一百走三百之语”。士绅横行乡里,包揽诉讼,擅议朝政,甚至结党对抗官府;士绅兼并土地,牟利工商,生活奢靡;华屋园舍,佳城南亩,无不揽名胜、连阡佰;后房粉黛、小奚秀美、仆僮厮养,不计其数。

    朱平槿边听边记边想。孙洪有机会展示他的真实才学,就像知己千里相逢,语言滔滔不绝: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优渥学子,准免税之田,粮米及于癝生,本是奖励耕读,教化乡民之意。国初之时,一县优渥学子不过三十人,如今一县之中动辄数百上千人!太祖优渥乡绅,于乡里建申明亭,令乡绅耆老平乡中族中纠纷,禁县令无事下乡,本是准乡民自便,防官吏扰民之意。可如今呢?乡绅耆老动辄挟持宗族学校,凌驾于官府之上。更有地方者,官府、士绅、流氓、土匪狼狈勾结,横行无忌,暴虐乡民!

    然此种种不肖之徒,均不可以偏概全,更不可妄动刀兵,动摇我立国之基也!”

    孙洪说急了,口干舌燥,眼睛到处找水。朱平槿一见,便把自己的茶盏递上。君有赐,不敢辞。孙洪眼眶一热,把茶盏接了,仰头喝干。

    “我王府收投献,那些士绅同样收投献。我王府收得多了,那些士绅便收得少了。我王府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那些士绅多是族中乡里,相聚投靠。我王府收投献,为的是富国强兵;那些士绅收投献,多是为一族一地争利。非其不知大义,人性使然,非为故意与王府作难。况且那些土地,多是数辈人积传而至,他们不过是想保住祖宗家业而已。如此一观,多数士绅并无大错。若逼之过急,必酿大乱!”

    “后方不能乱!”朱平槿断然插话道,“可其不纳粮,不出人,于大事无济;虐乡民,欲无度,终将至蜀地大乱。且谓之奈何?”

    “不纳粮,不出人,只是目前事缓而已!”孙洪摇摇头,表明他并不同意朱平槿的看法,“年初乱民围城,杨天官不是也得出钱出人,帮着徐孔徒守城。他心里明白,城一破,玉石俱焚,谁都得不了好处!至于暴虐乡民等情事,非其性恶,终归还是贫富悬殊,人患其不公而已!”

    特权阶层依托权利进行的掠夺,有公开的,也有隐蔽的。过分的贫富悬殊,以及少数人不公平的致富过程,是激起民变的重要催化剂。朱平槿现在没有实现社会改革的时间和本钱,李自成和张献忠就在巴山之外虎视眈眈,他一刻也不能分散重点。

    “那如何让他们知道事急矣?本世子今年就要出兵川北。一出兵,这钱粮花得犹如流水一般。将来天下巨变,用兵必然数十万记,还有成百上千万的难民亟需抚恤,粮食需求或达数千万石之数!目前我们的存粮,不过沧海一粟尔!以蜀地一隅而定天下,虽有孔明之贤亦不能也。是故必须提前谋划,早做囤积!”

    “既要依靠宣传,晓以大义。还要下手逼迫,让官府、土匪、乱民和流贼逼他们。臣此次嘉定之行,所收投献无不是那些有土之庶民。臣过如梳,庶民有土者十不存一。余者之土皆为士绅所有。那知州秋粮征缴,看他哪里征去!他要想保住乌纱,不得罪士绅,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儿,朱平槿眼角一挑,“先生之意,官绅本是一体,诚然也!官府需士绅鼓噪,士绅更需官府照拂。他们的功名利禄,他们的资财税赋,都握在官府手中。洪其惠、王国臣在雅州,那些士绅无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生怕一句话说错,官府就会罗织罪名,引得牢狱之灾。先生能建功嘉定州,而在邛、眉诸州推行投献却难上加难,盖因嘉定官府畏惧乱民,而有求于我王府也!”

    “世子洞察世事,正是如此!嘉定知州,胆小懦弱,年初被乱民吓破了胆。天全土司骑兵入驻州城,帮他震慑乱民,他是百般奉承,千般将就。据臣所知,他将十余名土司骑兵留驻州衙,好吃好喝招待着,便是一有风吹草动,便要护着他一家弃城而逃!臣与唐先生就在他州衙对面摆摊收受投献,那知州半言不发,反而令衙役维持秩序;士绅闹事,他反而严斥闹事士绅,责其不得生事。臣下到县乡村镇,他不仅派兵保护,而且提前知会各县,不得阻拦。”

    朱平槿微笑着道:“俗话说,破家县令,灭族令尹,士绅怕官就好。士绅怕官,官怕乱民,乱民怕流贼。世间万物,总是一物降一物!如果四川都是这般胆小懦弱的知州,本世子倒是好办事了。”

    孙洪大胆地提出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那就是控制政权。通过对政权的控制,将地方各种势力一网打尽。

    君臣俩终于见到一丝解决问题的光亮,都是心情大好。不过孙洪很快便褪去喜色道:

    “一物降一物,世子一语道破万物之理。臣以为,天道循环,于国运亦然。治平、盛衰,三百年周而复始。大明已然三百年,承平日久,自万历末年即有盛衰转圜之像。若要拨乱反正,殊难事也!俗语道,矫枉必过正。乱世中不能使用治平世的法子。以官府治士绅的法子,臣以为治平之时方可大行,如今却有些迂腐。如那邛州,知州徐孔徒与杨天官等过从甚密,要他们之间心生嫌隙,恐怕很难。即便以税赋为饵逼之,徐孔徒也未必会因为银钱与杨天官翻脸,再说我们的时间也等不起。”

    朱平槿露了刚毅的神色,借题发挥道:

    “矫枉必过正,先生所言甚是!那我们就用乱世中的法子,免得他们一天到晚风花雪夜,醇酒美人!张士麟、刘三根他们早就想推上一把了。雅州没有民乱,哪来今日的大好局面?邛、眉两地,百姓生活之艰辛,那是遍地干柴,一点就燃!王大牛一家几兄弟是怎样投到护商队的,本世子和孙先生都是亲眼所见。上次除五蠹,杨天官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痛!看来,我们还要提醒他们一次!”

    “提醒一番当然必要,只是我们要找准冤家。杨天官等大士绅,一州一县也就一两个,万不可因此等劣绅伤了天和……”

    看来孙洪对敌斗争的意志还不够坚定,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年初到邛州路上,遇到了王大牛兄弟领头闹事,当时孙洪神色便有些慌乱,显得有些畏惧。朱平槿立即决定稍微敲打一番孙洪:

    “孙先生,为政者心怀天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万万不可瞻前顾后,自缚手脚!邛、眉劣绅,勾结官府,鱼肉乡民,早就死有余辜!”朱平槿的话直接宣布了杨天官等人的死刑,“天和者,亦民心也!万不可虚言天和而违民心!”

    “臣不敢半句妄言!”孙洪顿时失色,离座跪倒,脖颈上青筋毕现:“百姓苦啊!大兵过处,片瓦不留……”

    朱平槿缓缓离座,背手在行营大堂中来回踱步。山林中不知名动物的叫声绵绵不断,让他心中烦闷。他信步走到门口,一把掀开了门上的布帘。一股清爽的山风立时扑面而来,带走了身上的燥热。

    借着篝火的光亮,朱平槿看见警卫连长魏辰正按刀站在门口之前。

    朱平槿把魏他招呼过来,问道:“本世子令你杀一人,你敢否?”

    “世子对末将一家有再生之德,末将已经指天发誓:除了父母兄弟,世子一声令下,末将甘愿赴汤蹈火!”

    “杀了此人,可能要抄家灭族,你敢否?”朱平槿再问。

    “没有世子,末将一家早冻死饿死了。”魏辰言语平静,没有丝毫犹豫,“就算降下天大灾祸,不过是把命还给世子罢了!”

    “你哥魏申如你否?”

    “末将以脑袋担保,我哥同末将一样,誓死效忠世子!”

    朱平槿重重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重新掀开帘布,走回大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行营奏对(四)

    朱平槿重回交椅,闭目思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后世曾用土地赎买的办法,和平解决土地过度兼并问题。但目前这是不可行的。岂不说朱平槿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进行赎买,士绅肯不肯卖也是问题。赎买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背后强大的国家机器。目前粮价贵至三两一石,种田大有赚头,士绅们怎肯出卖土地?

    利用土匪或者流贼,当然可行。但这种方式政治上有污点,并且机会稍纵即逝,很难把握。孙洪之所以坚决反对,还因为这种方式副作用太大,正所谓“玉石俱焚”。一旦失控蔓延,就可能造成长期的动乱!

    孙洪匍匐在地,手心冒汗。世子在门口与魏辰的对话,孙洪听得清清楚楚。世子明显是对那些土豪劣绅失去了耐心,意欲大开杀戒。可如此一来,士绅阶层就会立即转向王府的对立面,成为世子将来进取天下的障碍!

    而这,就是孙洪最担心的事情!

    想起“文死谏,武死战”这句话,孙洪不由得心生勇气:

    “世子,请听臣一言!”

    孙洪匍匐前趋,伏在朱平槿脚下:“那些士绅当罪,但罪不至死。臣以为,其罪有三:

    其罪一,侵吞赋税,致兵士无粮。

    其罪二,暴虐乡民,致乡民作乱。

    其罪三,勾结官府,致法纪无存!”

    “既然有此三罪,以我大明律法,如何罪不至死!”朱平槿严词追问。

    “罪不至死,非为其罪大小,乃上位者审时度势而已!”孙洪再叩。

    “汉光武英明神武,如何不知士绅兼并之害!然终其一朝,仅一旨抑制兼并!然仅此一旨,士绅便四处叛乱!光武帝无何,只得收回旨意,改行度田之法。

    非光武生性软弱,实因士绅势大而已。建武(注一)度田,丈量土地、核实户口,增加税收,却不抑制兼并。如此一来,造反之人便少了许多。纵有大司徒欧阳歙(xi,同翕)、郡守张伋(激)等少数官员与郡国大姓狼狈为奸,甚至发动叛乱,可天下又有多少士绅敢反!于是度田之法大行,这才有了‘明章之治’!

    宋太祖为众将所推,亦不抑兼并,不杀功臣,不杀谏臣,并立为祖宗成法。终宋一朝,士绅并未成害,反而富庶及于庶民。

    如今天下士绅之势大,一如汉光武宋太祖!故臣以为,世子只能顺势而为!”

    孙洪拼死谏言,希望制止朱平槿焦躁情绪带来的冒进思想。

    他进一步向朱平槿解释道,在士绅之中,土豪劣绅总是少数。对于那些极少数借着自己或家族地位的士绅,可以清除,以便震慑他人,但最好借助官府或流贼土匪之手,王府不能出面。

    对于大多数知礼守法的士绅,则要拉拢。这些人之所以对朱平槿不买账,主要原因是王府享禄而不治民,对这些士绅没有法定权利,所以被士绅轻视。要拉拢士绅,一是名位;二是利禄;三是强化王府的地位。要让他们感到,投靠王府,物有所值;反对王府,身家不保!

    ……

    刚才对孙洪严厉的态度,更多是朱平槿装出来的。他要通过给与手下压力,来观察他们的表现,测试他们的忠诚。

    孙洪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于是他叫起孙洪,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对于士绅,既要用,也要防;既要拉拢,也要打击;既要晓以大义,争取开明士绅,也要无情打击,铲除土豪劣绅。这就叫:一手软,一手硬!

    投献之策照旧,还要给其出路,许其利益。

    田土之利,本在粮食。然工商之利,十倍于田土。本世子与罗姑娘商议过了,要开一家蜀地最大的钱庄。取汇通全蜀之意,名曰‘汇通钱庄’。汇通钱庄公开招股。若那些士绅有意,本世子准其以银子或粮食入股,共享钱利。

    临行前本世子还请舒师傅出面,要在蜀地做件文坛盛事。无论其有无功名,是否会写八股文章,只要能读书写字,均可参加。本世子将借此量才录用为王府幕僚。一旦录用,即可授予待遇,本世子将以师友待之。如为我王府立下功劳,我王府即可推荐入仕,一如高先生、贺先生之例。料想以蜀王府文源之名,也能招收不少人才。王府人才充盈,又给了士绅入仕之出路,两全其美。本世子还要办份报纸,宣传本世子护国安民之主张,揭露不法士绅偷漏税款诸事、褒扬开明士绅行善乐捐义举……”

    朱平槿说到粮食,突然想到在去永兴场的路上与廖大亨的秘密协议。那协议只规定了朱平槿收受投献的土地数量与廖大亨银子的多少挂钩,却没有规定廖大亨协助朱平槿收受投献土地的义务。孙洪既已收做心腹,朱平槿也就没有踌躇,又将与廖大亨的秘密协议之事讲了。

    孙洪听了,脸上有些许震惊之色。在他的设想中,王府与官府的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也是最没有把握的,毕竟朝廷的蕃禁政策对王府的行为有严格约束,他完全没想到世子与廖大亨已经勾结一起,而且勾结得如此紧密。他脑筋迅速开动,立即有了几个好主意。

    “世子,我商、庄两队,均为剿匪平乱所设,我蜀地官府百姓都是受益者。既如此,由我王府一家出钱养兵似不合理。臣以为,既然世子与廖公有了协议,我们就要用好用足,不可单将目光着于田土。我王店既不担心胥吏,又不缴纳关税,如此我王店之利润远高于众商家。官府又准我王店广收投献,不如将投献之策尽扩于工商。凡投献我王府之商家,均收取其货值之一成,并准其长期使用王府旗帜,免费开具贩运证明,川内之地来往无阻。我王府亦于各府州县要隘设关立卡,效仿飞仙关收费。臣料长此以往,不出三年,蜀地商家凡不投我王府者,必被其他商家挤垮取代。护庄队为保我王庄所设,非我王庄者,遇到贼匪乱民,皆应报之官府。既然廖公收了我的银子,而这银子又是取之地方的投献,实则为王府代百姓向朝廷交了税。臣以为,正是由于士绅骄横,官府贪渎,这才逼着王府出此下策。此事关乎全省,一岁十数万,乃至上百万两白银,干系重大,必不能瞒着多久,陛下宜早知道,将来那些士绅撺掇朝臣闹起来,我们也好有个说法……”

    即便蜀地目前的主流经济模式还是自给自足经济,但是商品经济仍有较大的规模,地主士绅的许多农产品也是要拿到市场来出卖的。比如井研县陈演一家有大量的棉田,他不可能全家吃棉花,一定会销往仁寿纺纱织布。秋粮上市,也会有很多粮食卖往州府城镇。孙洪的办法,是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暂时不去触动士绅的土地所有权这个核心,以免王府与士绅正面冲突,而是从外围的商业环境着手,提高士绅的生产成本,剥夺他们部分的利润。本质上说,就是设置不公平的市场竞争条件,既打垮竞争对手,也摧毁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老婆以前提出过农业的剪刀差问题,那时遭到了朱平槿的坚决反对。现在朱平槿认真想起来,觉得老婆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只是工业剪农业的羊毛,未免有些为时过早,应该是商业剪农业的羊毛才对。如果孙洪的主意一一兑现,估计蜀地的士绅们很快就会明白,在这乱世之中,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开明士绅的金光大道,一条路是土豪劣绅的羊肠小道。孙洪的智商和学识确实超过他的学历,经过了这半年的历练,人也成熟了,这让朱平槿打消了顾虑,最后定下了用他的决心。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先生不愧本世子之子房(张良)也!藩国设卡收税,天下多去了,福王、潞王、瑞王、桂王、秦王、楚王、鲁王,诸王莫不如此,朝廷和刘之勃就算知道了,也不过叫唤两声而已,没法上纲上线。这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设卡收税,开具路条,均是油水丰厚的差事,我们要把管事的人选好,不要落了朝廷官员贪渎的老路。”

    “世子如信得过臣,臣……”孙洪拱手开口。

    “先生还有大用,此等钱粮之事还是划归罗姑娘管理为好。”朱平槿摆手打断孙洪,“这事可以让曹三泰去做。他一个太监,就算以后查出贪了,也还是我王府的。只是这……”朱平槿沉吟片刻,“既然要奏报皇上,关乎廖抚之利,我们不好背地里将他卖了,要与他沟通明白方可。本世子之意,这银子虽取自田地,但毕竟是从我天家出去的,要一半入得蕃库,一半入得皇上内帑才好。否则朝廷乌鸦们难免呱噪,说本世子与廖大亨勾结。要是廖大亨银子拿得太多了,不找那些士绅收税怎么办?”

    朱平槿深吸一口空气,在大脑中再次厘清自己的思路:

    自己要的,只是士绅们支援战争。一旦自己通过战争做大做强,随时可反手将那些不听话的士绅灭了。既如此,何必现在让那些士绅群起攻之?早晚皇帝会起疑心,。士绅们出粮出钱出人,这就是朱平槿现阶段的目标。达成这个目标的路径选择上,朱平槿与孙洪仍旧存在一定分歧,但是他们目标是一致的,之间并无根本冲突。

    ……

    夜深了,朱平槿将孙洪送出行营。走到门口的帘幕处,朱平槿突然开口道:

    “谈到那钱庄,孙先生刚才有句话说的好。本世子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想入股钱庄的,是个人都行,只要他出银子出股本!等本世子和罗姑娘回到省城,这钱庄便可公开张榜招股。顺便给孙先生说一声,护庄队军官士卒的公积金也要入股钱庄生利。不知孙先生是否有意……”

    “臣当然也想尽绵薄之力!奈何臣刚还清了积欠的房租,这家中羞涩得很……”

    “只要孙先生有意入股就好!”朱平槿打断孙洪的叫苦,“先生目前无儿无女,两位夫人在王府里做事,吃穿用度皆在公中,平素花销也没个地方。如此可好,本世子先为先生垫上一年俸禄充作股本,以后先生每月从俸禄中还上十两银子。还完即可,免收利息!”

    “这……这如何使的?”

    “这事就定了。”朱平槿不容孙洪推辞,“只是有句古语,‘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

    孙洪立即跪倒:“今夜君臣奏对,臣绝无只言片语泄漏!”

    朱平槿十分尴尬:“先生言重了。本世子只想告知先生:为先生垫付的股本,出自本世子的私房钱,万不可让罗姑娘得知……”

    注一:建武,光武帝第一个年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军整编

    第二日,雾霭轻散,晨光初霁,校阅台上彩旗飞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松林山的护商队、护庄队组长以上的军官、士官,都参加了朱平槿和罗雨虹联袂主持的军事扩大会。这个扩大会的主要内容,是宣布对王府军事力量的重新整编。

    朱平槿自穿越开始,几乎第一时间就把军事力量的建立作为自己在乱世中求生存的核心手段。

    他目标清晰,他毫不犹豫。为了这个目标,他几乎动员了他自己所有的资源:知识、地位、金钱、人脉、精力、亲情、甚至婚姻。

    在东门人市买来草标三百五十一名后,朱平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军队。护商队开始只有四个不满员的连加一个独立排。磨破屁股跑到天全,拉拢战略合作伙伴,多了五百土司步兵,二百土司骑兵。借鸡生蛋,借助乱民之手,来了一个浑水摸鱼,得了雅州城,扩编了第五连。到了仁寿,接了孙洪千辛万苦从简州买到的第二批草标,这才扩编的第六连。不伤一人赢了彭山江口之战,朱平槿得到了王妃的全力支持,粮食和金钱得到了补给,王大牛和罗景云在飞仙关招兵,又扩编了特务一连、特务二连和董卜独立连。

    于是,这两营九个连就成为朱平槿布局全川的种子。

    这几个月,几乎每旬每月都有调令发到护商队各连,从他们那里抽人,有时甚至是成建制调走。各连只得重新调配人员,搭齐编制。士兵的补充还稍好,可以从王庄或其他军卫进行补充。比较困难的是军官的补充。补充的来源,一依靠朱平槿的护商队成军时定下的规矩,连级以下军官可以由军官和士兵共同推选产生;二是左护卫武官在碧峰峡接受军训后,自愿加入护商队。

    在松林山集结之前,已经有几个敢把牢骚发到朱平槿那里的营连军官受到温言告诫。驻扎彭县、新繁的第六连贺仇寇,在给朱平槿的报告中说,他有填不完的缺额,训不完的新兵。朱平槿之所以决定进行这次松林山整编,就是为了基本解决这个问题。

    ……

    根据世子朱平槿的旨意,会议主持人为王府右长史郑安民。

    首先宣布罗雨虹的地位及在世子之后的第二军事统帅权。

    郑安民向与会人员郑重说明:

    罗姑娘为蜀地良家女子,家道清白、人物俊秀,年满十五,与世子年岁相应,与世子联姻伦理有序、於例不违,正是天作良缘。

    蜀王健在之时,他和秦长史已经将世子和罗姑娘的婚事依律禀报,得到了王爷王妃同意,王爷并亲口赐下大婚。本来今年王府和布政司便要具奏陛下,以礼聘取。但因蜀王被朱至深、刘尽忠、陈恩等反贼谋害,世子不得不依律守制,故而两人无法举行大婚仪式。

    如今世子和罗姑娘年龄都大了,经双方父母之命。两人先行订婚,待世子三年服制满了,奏请世子封国之时一并请封亲王妃。

    为了避免府外非议,王府上下人等一律称罗雨虹为“罗姑娘”。罗姑娘虽暂无世子妃名分,但是王府上下人等俱以世子妃之礼相待。逾制失仪者,以失君臣礼之罪处之。

    郑安民以王相的**明了朱平槿和罗雨虹婚姻的合法性。匹夫匹妻,夫妻是天地阴阳之合,这就奠定了罗雨虹在众臣面前的地位。

    朱平槿专门强调,以后他不在,护商队、护庄队等王府军事可禀报罗姑娘,请罗姑娘酌处。

    朱平槿讲完,对台下众将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准备抓一个重男轻女的倒霉蛋给老婆现场树立权威。可惜罗姑娘的剽悍早已声名远扬。众军将岿然肃立、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肯当挨铳子的出头鸟。

    第二件事,是办公厅、总参谋部、总监军部和火器局、警卫连等机构与人事的设立或调整。

    设立世子府办公厅,首席文案仍为程翔凤(正团级),文案中增加了王府大管事曹三保(正团级)、朱平槿的随侍太监李四贤(正营级)、秦裔(正营级)、罗雨虹的秘书谭芳(副排级)以及郑安民推荐的王府长史司典簿王彬(正九品,享受正排级待遇)。办公厅下属四个办公室,包括世子办公室和罗姑娘办公室,一个机要室、一个政策研究室。

    军事统御机构中,总参谋部变化不大,但增加了下辖单位:情报通信局、护商队独立第一辎重营。总参谋长仍为贺有义(正团级),第一副总参谋长高安泰(正团级)、第二副总参谋长刘红婷(副团级),作训参谋贺桓(副营级)、洪其信(副营级)、祝义才(正排级)、后勤参谋吴泰(正营级)。情报通信局局长刘名升(正营级)、副局长张光培(副营级)、行动队长魏申(副营级)、通信科代理科长段仁轩(副连级)。独立第一辎重营的兵士从此次嘉定州的新兵以及仁寿与雅州民夫中挑选,营长魏干(副营级),监军李用敬(副营级),副营长、副监军暂缺。

    设立总监军部,总监军为郑安民(正团级),第一副总监军舒国平(正团级),第二副总监军孙洪(正团级)。总监军部下辖干部局、兵役局、宣传局和军法局。干部局长由舒国平兼,兵役局、宣传局长由孙洪兼,宣传局副局长田骞(副营级),军法局长由郑安民和舒国平兼。

    设立王府火器局。火器局局长郑安民(正团级,兼),常务副局长王昆山(副团级),副局长李立(副营级)。

    设立世子府警卫连,连长李明史,副连长张宝恒,监军郑安民,副监军舒国平、孙洪、程翔凤、曹三保、李四贤。

    第三件事,是对商、庄两队编制与主官进行调整。

    护商队扩编为两团六营又两个连两个排,总兵力约五千余人(不含直辖世子府的警卫连和总参的独立第一辎重营)。按大明军队惯例,以营为基本战术单位。

    护商队第一团的团部驻地调整为蜀王府左护卫。团长宋振宗(正团级),副团长徐汉卿(副团级),副团长贺曾柄(副团级),监军舒国平(正团级),副监军罗景云(副团级),副监军李四贤(正营级),以上六人组成第一团军政委员会。第一团下辖第一营、第三营,天全土司营、天全土司骑兵营共四个营。第一营营长贺曾柄兼,监军李四贤兼,副营长、副监军暂缺;第三营营长陈有福(正营级),监军罗景云兼,副营长贺仇寇(正营级)、副监军暂缺;天全土司营长由徐汉卿兼,天全土司骑兵营营长高荣宣(正营级)。

    原护商队第一营营部、第一连两个排、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第三连连部及一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特务第一连连部及两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两个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一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一连连部及一个排、第二连一个排、第三连三个排、第四连两个排、第五连一个排、第六连连部及两个排、特务第一连一个排、特务第二连一个排、华阳县一中队中队部及两个小队与雅州、名山两个护庄小队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三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独立土司步兵排配属护商队第三营指挥,排长徐荫桓、副排长徐荫绶。

    护商队第二团的驻地仍在松林山。团长宋振嗣(正团级),副团长刘红婷兼,副团长王大牛(正营级),监军李崇文兼,副监军刘红婷兼,以上四人组成第二团军政委员会。第二团下辖第二营、第四营,董卜土司连、左护卫学兵一连、左护卫学兵二连、训练骑兵排、训练水军排共两个营又三个连两个排。第二营营长宋振嗣兼、副营长刘连鹏(副营级),监军李崇文兼;第四营营长副营长代理营长谭思贵(副营级),监军高登泰(从七品泸州判官,享受正团级待遇);董卜土司连连长坚参尼达;左护卫学兵一连连长宋振嗣兼,副连长尹家麟;左护卫学兵二连连长刘连鹏兼,副连长田骞兼;训练骑兵排正副排长高知聪、高知明兄弟;训练水军排排长雅州老兵王祖义,该排驻扎彭山县江口镇训练。

    原第二营营部、第一连一个排、第四连连部及两个排、第六连一个排、独立第一连一个排、独立第二连连部及三个排、华阳县二中队全部合编,在补充新兵后,重新编成护商队第二营,下辖第一、二、三、四共四个连。

    原护商队第五连扩编为第四营,但下辖兵力暂时只有一连,第五连改番号为第四营第一连,驻扎泸州城,对外称呼王府泸州王庄护庄队。

    ……

    护商队扩编之后,护庄队也相应进行了调整。鉴于邛、眉地区的形势严峻复杂,这次调整主要是将邛眉地区独立出来,新设了一个护庄总队。

    成都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一团兼任,下辖成都府的成都县、华阳县、双流县、灌县、郫县、温江县、新繁县、新都县、彭县、崇宁县、金堂县、汉州、什邡县、绵竹县、德阳县等成都府龙泉山脉以西各州县的护庄大队。根据贺曾柄报告中提出的问题,朱平槿取消了华阳县的护庄大队,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共十三个,除金堂县外,每县皆有一个大队,每大队皆有一个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三千人。其中一千六百人是成都后卫和宁川卫买来的军士,四百人是从其他四卫零星买来的,另外的五百人既有嘉定州的新兵,也有本地的庄户。除此之外,还有五百人是陶先圣在汉州招的投献地主、自耕农和佃农。

    新成立邛眉护庄总队,由护商队第二团兼任,下辖邛州及大邑县、蒲江县;眉州及彭山县、丹棱县、青神县以及成都府的崇庆州、新津县、仁寿县、井研县、简州、资阳县共计十三州县,目前建成的护庄大队包括仁寿县、彭山县、崇庆州、新津县共四个,基干兵力有两个基干中队,十五个基干小队,一个独立守备队,共计约一千二百余人,这其中的主力是仁寿和彭山两县的护庄队。王四牛在飞仙关伤愈之后,与几个受伤的特务连士兵一起返回故乡邛州,利用他哥王大牛在当地佃户中的影响力,自己搞了一个红枪会,核心成员有三四十人。朱平槿也拨给钱粮,将他们纳入了邛眉护庄总队直辖。

    雅嘉护庄总队变化不大,主要是将朱平槿的警卫连长魏辰和总参谋部的参谋贺桂分别调去了雅州和嘉定,增加了两个负责的军事干部。宋振嗣挂名总队长,总队监军洪其惠兼、魏辰和贺桂任副总队长(副营级)、副监军曹三泰(兼),后四人共同组成军政委员会,担负实际责任。雅嘉护庄总队下辖雅州、名山、芦山、荥经、嘉定州、洪雅、夹江、峨眉、犍为、荣县、威远二州九县共十一个护庄大队。这些护庄大队中,雅州、嘉定州、名山县和雅、嘉之间的洪雅县各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基干中队,总兵力约一千一百余人。

    新成立泸州护庄总队,下辖泸州、纳溪、江安、合江一州三县共四个护庄大队。该护庄总队目前还停留在纸面命令上,一个兵没有,干部也没有任命。至于奉命前往泸州的谭思贵,可能还在江上。

    护庄队调整了,王府对王庄的管理关系也会相应调整,具体的命令将择日下达。

第一百七十五章 舅子女人

    整编命令宣布完毕,会议立即解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众官多有升赏,皆大欢喜。

    各团营连重新编组,老领导、新领导;老下级、新下级,大家依依惜别或者相互介绍认识。

    三个主力营,每营只分到三个连部,排的数量也不够,干部需要升选。操场上那一千嘉定的新兵已经拉出来了,正规规矩矩站着,等待分配到各部队。护商队的军官们立即停止了寒暄,将注意力放在了那群新兵身上,擦拳磨掌准备打擂台。

    新任的两名副总监军舒国平和孙洪职责份内之事,一个管干部,一个管兵役,于是当仁不让地开始主持分配工作。

    操场上人声鼎沸,到处乱哄哄的,好在孙洪对这些新兵熟悉得很,他与舒国平嘀咕几句,好整以暇拿出名册,便走到新兵队列前大声呼叫名字。被喊到的人,连忙出列,在孙先生面前站好,听从调遣。

    ……

    朱平槿和老婆不想参合到这些乱哄哄的事情中去。他俩趁着闲暇,悄悄叫上罗景云,再带上几个警卫,沿着一条山坡上的小路,进到了茂密的松林里。

    “姐!姐夫!”罗景云跟在朱平槿夫妻身后,不满地叫唤,“人家正在操场上挑兵,你们倒好,把我拉到这里来无所事事!我要是去晚了,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

    朱平槿没有理睬罗景云,他见到地上一根倒下的树干,正好可以让三人坐下休息,便把树干扫了扫,先让老婆坐了,自己也示意罗景云坐下。

    “我向孙先生有交代,他会把最好的人分给你们三营。你们是参战营,凡事优先。你数过没有?你们营编了十五个完整的排,是所有营里最多的。一营、二营只有十二个排。你们营也是干部配备最齐的,贺仇寇是沙场老将。我听贺有义说,贺仇寇当年跟着他爹,有万军不当之勇。装备你们也无需担心,那些发下去的皮甲,暂时不参战的部队会扒下来,先给你们换上。”

    “那是!”罗景云得意地笑了,“谁让我们是先锋大将!”

    “明天送走了你姐,我还要来看你们编组火铳排和虎蹲炮组。步骑炮工辎五大兵种齐全,以后你们营还可能指挥水军。”

    罗景云正待回话,他的手被罗雨虹抓住了。

    “云哥儿,姐姐很担心你!”罗雨虹捏着罗景云的手,看着这世她唯一的弟弟,眼睛都潮湿了。

    “你姐夫总是由着你的性子到处乱闯!这战场上到处刀枪不长眼,要是一颗子弹,喔,就是一粒枪子打中了……这怎么办啊?罗家就你一根独苗!”

    罗雨虹难过的有点说不下去。长姊为母。在她的记忆中,罗景云虽然只比她小一岁多,但从小被她管着,姐弟间有近乎母子般的情感。

    “姐,你一说话就哭!”罗景云当兵久了,最见不得别人哭鼻子,“能不能好生说话?男子汉大丈夫,效命沙场那是福气。我就喜欢呆在姐夫这儿。我不想回家,听你和爹把我当小孩子教训!”

    “你姐是关心你,都是副团级了,还不懂事。”朱平槿及时跳出来为老婆撑腰,赚取好人点数,“你姐明天就要到彭山仁寿去了,也不知道陪你姐说说话。”

    罗景云最恨他的级别。每次晋升他都落不下,但除了零花钱,他一个子的军饷都领不到,都被他姐克扣了。他知道晋升他的级别,那是姐夫的良苦用心,要他帮着把军队看紧,这对他也是一种培养。克扣他的军饷,那是他姐怕他兜里有钱学坏了。他从铺满松枝的地面上拣起一个松果,狠狠扔向远方。松果落在松软的松枝上,扑扑滚了两下不动了。

    “姐,我没事。我是监军,冲锋陷阵那是军事主官的事,我想上他们也不准。再说那个土司步兵排,实际上就是你专门派来保护我的,对不对?好了,我知道,徐老大他们几个是徐汉卿送给你的家奴,你的就是我的。我让那个徐老大跟着营部行动,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姐夫,我们这次到保宁府,主要任务是什么?”

    罗景云把话题回到正事上。总参迟迟不下达正式命令,下面的士兵都在猜测。罗景云说他也不知道,士兵们还不信。

    “正式命令后天下达。任务实际就两个,扎钉子,树形象!”朱平槿言简意赅,“两个任务都由你负总责。尤其是第二个任务,要具体落实在你身上!”

    “我知道,扎钉子就是站稳脚跟打胜仗;树形象就是姐夫你说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还有那个发动群众。我自己的理解,就是绥靖地方,收拾人心。只是那边土暴子多,我们总要把仗打赢才行。仗打不赢,什么都白说!那天陈有福对我道,宋振嗣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那是取败之途!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把这么多番号的战兵乡兵编在一起,连军官都不认识,怎能上阵打仗?”

    “宋振嗣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他说得有道理!”小舅子的刻意提醒,让朱平槿深度反思了自己推崇的模块化编组思路,“不过这次打乱编组还是有必要的。部队几个地方训练出来的,不统一磨合下,将领内部繁殖,迟早要出问题!军队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以后呀,你们在顺庆府和保宁府,就是一个磨合器。各支部队都要放上去打一打磨一磨!这样,我让总参修改命令,多给你们点时间……就二十天吧,你们抓紧磨合!”

    “末将得令!”罗景云飞快回答,“我们会把刀磨得飞快。还有个事,姐夫,那田先生的职位……”

    “是他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涉及到人事,朱平槿立即警觉起来。

    “别,姐夫!田先生好面子得很,打死他也不会求到学生面前。是我自己的想法。田先生总拿自己当挥斥方遒的诸葛亮,我们这些学生都是他的麾下大将。结果呢,我是副团,他是副营……”

    罗景云年龄太小,级别太高,在老师面前心里不安,朱平槿明白。可他的话说了也没用。朱平槿不会因为他的一席话,就轻易否定先前的决定。

    任何干部的使用,都必须经过基层工作的实践锻炼,做出成绩,才能放心提拔。就连罗景云,开始也是最低的副排级。他在飞仙关打了一仗,立了大功,这才提拔起来的。

    田骞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朱平槿大张旗鼓去请他,无非给人一种千金市骨的姿态。可政治表演轰轰烈烈,结束时却留下一地鸡毛。

    一开始,朱平槿准备让田骞教子弟学校,让他培养出一批有理想有抱负的四有宗室贵族子弟,以后可以为民政军队两条线源源不断提供初级干部。可派去试探的郑安民碰了一鼻子灰,愤愤而归。倘若是别人,朱平槿大可一脚提走。然而田骞是他亲自三顾茅庐请回来的高人,不能这样轻率处置。朱平槿举棋未定之际,便通过李明史把自己闲来无事编曲谱词的几首新歌教给他们,让他们在松林山大阅兵中充当乐队,却无意间收获了一个音乐天才。

    这位音乐天才名叫元养淬,是个可爱的小胖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且是能唱g大调的男高音。他是乐户出身,一家的户籍都在在蜀王府奉祠所里,归典乐(正九品)大人管。乐户在大明属于贱籍,没有资格参加科举,故而这元养淬虽然学业不错,但在科举仕途上没有前途。

    军队指挥,单靠一面大鼓、一挂金钹,一个口哨,战场上很容易被敌方假冒。用有曲调的喇叭声指挥军队,指挥信息量大,传输距离远,不宜假冒,是未来指挥手段的主要形式。元养淬的音乐才能,立刻让朱平槿如获至宝。而朱平槿想到音乐才能,又联想到卷入谋反事件等待剐刑的典乐大人,可以腾出一个正经的朝廷官位给孙洪;想到典乐大人,又联想到自己死去的爹以前在宫苑里养了一个蜀地最高水准的歌舞团。

    现在没人看演出,歌舞团里的她们都失业了。蜀王治丧期间,别的郡王府和官宦家谁敢收留?想到歌舞团,朱平槿又想到她们缺乏一个团长……田骞不好安排,那就去当蜀王府第一个文艺将军!以后孙洪手下的草台戏班,也一并整合到田骞的文艺口!以后朱平槿任何时候检查文艺口的工作,都可名正言顺点名田骞陪同。

    田骞是小舅子的老师,关系属于后党,是法律上证明力最强的证人之一。他出庭作证世子与那些风情万种的文艺兵绝无苟且之事,老婆能说什么?

    想好了田骞的安排,朱平槿的心思重新放到了歌舞团,重新放到了摄人心魄的轻歌曼舞。他想着,不由得出了神。

    罗景云没注意姐夫的表情异常,还在絮絮叨叨地道:“我能不能再要几个人?我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都想跟我去打仗……”

    罗景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被他姐截断了。她给弟弟努努嘴,意思是朱平槿正在认真考虑工作上的大事,不要打搅他。

    “说给姐听,你姐见过他们。”

    “比如那个史允孝,还有那个张盛、还有……好多,反正他们都想跟我去打仗。”

    “打仗好玩吗?”罗雨虹笑眯眯问她弟。

    对他姐引蛇出洞的招数熟得很,罗景云立即拿出监军的嘴皮本事,坚决否认。说那不是好玩,那是通过残酷的战场上坚定他们的信念,磨砺他们的意志,锻炼他们的吃苦耐劳精神!

    罗雨虹沉下脸来:“没通过学兵连训练,谁都入不了护商队!你是监军,知道规矩,还带头开后门!打仗是要死人的。他们死了你去给人家父母当孝子?还有你那个田先生,嘴皮子倒是厉害,说十句话倒有九句听不懂!只怕到了战场,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不要以为拿了羽毛扇子,就是诸葛亮!你要不要羽毛扇子,姐给你买把玩。”

    罗景云不服气:“姐,你是对田先生有偏见!田先生满腹韬略,文武双全,还有田先生的那个朋友李用敬,都是……我知道,你到学堂被田先生……”

    他姐不客气打断他:“你姐夫能当领导,第一本事就是会用人。他安排的肯定没错!你们田先生现在是学兵连副连长,能不能把一群混蛋小子和一群农户练成军人,这就是你姐夫对他的第一项考验!”

    ……

    罗景云急着回操场去了,朱平槿和老婆难得静静坐会儿。

    老婆笑眯眯的问朱平槿是不是刚才想女人了。朱平槿老老实实回答是。老婆没有揪耳朵,她笑道你刚才都花痴得流口水了,还不是想女人?

    说,你想谁了?

    朱平槿道:“想云哥儿!”

    漫天祥云里裹藏的暴风雨,没有等来机会显露峥嵘。罗雨虹撕下伪装,好奇地盯着朱平槿。

    朱平槿严肃认真地向老婆解释:

    罗景云的年龄在护商队中是最小的,可他也快到十五了。据统计,护商队年龄平均大约十八岁。很多士兵都没有娶媳妇,主要原因是原来家里穷,娶不起。

    军官中的光棍也不少。年龄最大的光棍是王大牛,三十好几了。全家五个兄弟,五个全是光棍。

    松林山是秘密军事基地,他们挣了军饷也没处找媳妇。

    所以啊,他在想能不能出 台一个政策,解决军官士兵们的婚姻大事。只是这军队结婚,也要讲个规矩。什么人可以结婚,什么人不能,批准程序是什么,都要拿出规矩。

    “拖儿带女怎么上阵?打死了谁来抚养小孩?”罗雨虹追问。她目不转睛盯着老公的脸色看,观察他是否心里有鬼。

    朱平槿道:“这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个后代,军心反而动摇,战斗力反而下降。有了后代不要紧,以后这些小孩长大了,就是红二代。我们可以搞个松林山保育院,小孩们都可以叫你罗妈妈。”

    “还叫你朱爸爸呢!”罗雨虹立即反驳道。可她脸上的笑容,说明她已经丢掉了戒心。

    “仁寿织造局的单身女性多得很。这次我过去,顺便跟小兰打声招呼。不过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去搞群团组织。我的事情多得很,你让刘红婷去搞!”

    朱平槿犹豫着摇摇头:“刘红婷要带兵,她自己也在谈恋爱。再说她的性格……可能不太适合妇女儿童工作。潘狗屎的妈,天生就一个媒婆相……”

    朱平槿的深谋远虑和整体布局,罗雨虹毫无兴趣。她对徐汉卿送她的精壮男人开起了玩笑。

    “徐志聪,本姑娘给你找房媳妇怎么样?”

    徐志聪那张永远脏兮兮的大脸上,猛地咧开了阔嘴。几滴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溅出,滴落到满地的松枝上。

    “那太好嘞!最好是漂亮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热兵时代(一)

    第二天朱平槿早早起床,与士兵们一同晨跑,却把老婆留在床上,让她睡个懒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代官宦家的小姐贵妇,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常常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可自己的老婆呢,天南地北、杂事成堆。除了天全没去,其他自己去过的地方她全去了,而且待的时间比他还长。

    晨跑要围着大操场跑两圈,差不多有五里路。朱平槿没有偷懒,一身大汗回到了自己的行营。可掀开帘布,却看见罗雨虹已经起来了。她换了一身嫩青色的交领束腰道袍,缀白绫护领,头戴一顶宽檐大帽,腰间系了一根艳丽的大红锦带,锦带上还挂了一柄宝刀,好似一个出门踏春的富家少年郎。唯一显露女子装扮的,是她带了耳环。

    “怎么挂上刀了?如果我老婆也要用刀,那这护商队练来也没多大用处了。”朱平槿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抄住她的手,围着她的腰,把鼻子凑近她的发髻,嗅她发髻中飘散的体香。

    “一身都是汗,讨厌!”虽然嘴里骂着,可罗雨虹并没有推开老公,反而把头后仰,让自己的腮帮接触老公的嘴唇。

    “长胡子了。留着,显得老成,免得被下面的将军欺负。”

    “谁敢欺负我老婆,本世子就砍了他的脑袋!”朱平槿在老婆耳边恶狠狠地呢喃。

    罗雨虹松开老公,转过身来,把刀子扯出半截让朱平槿看:“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就如收租院那回。我还是自己带把刀,心里有些安全感。这是高安泰送的,说和你的刀是一对儿。比你的刀短一尺,拿着轻松些。”

    朱平槿又把老婆圈在怀中:“再短也是凶器!将来你老公会为你杀出个太平盛世,走到哪里都不用配刀带警卫!”

    “记着你的承诺!”

    “我记着。在彭山搞个布袋厂,一袋装五十斤。布袋除了转运军粮方便,紧急情况下还可以用来装泥巴堆工事。”

    “唔!”

    “检查仁寿养的鸡鸭鹅猪。天然食品也是要圈养的,不是满山乱放。可以把圈搞大些,这样它们就可以自己上山下河找吃的,节省饲料。兔子在山上散养要谨慎。兔子几个月就繁殖一窝,全家到处打洞,破坏植被,下雨容易滑坡。”

    “唔!”

    “再看看河边建的那座磨坊。有了磨坊才有面粉,有了面粉才能烤锅盔。”

    “还有什么?一次说完!”

    “再选几十个女孩当护士,让你爹你师兄教她们。以后我要在成都府建一座伤兵医院。”

    “还有完没完?”

    “完了。视察内容都在行程表里写着的。”

    “真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我也是。有种难舍难分的感觉。”朱平槿道。

    “我不想走。”他老婆扭动着燥热的身体,把嘴唇伸过来。

    “姐!你还走不走?”罗景云不耐烦的声音适时在帘布外响起,“我还要参加营里火器演习呢!咋女人出个门都这么啰嗦!”

    “走,我送你一程。”朱平槿轻轻亲了老婆耳朵一下,把她的发迹味道留在自己的鼻翕间,“我在这里住几天,练练兵。等你从彭山仁寿回来,我们一起回成都,好不好?”

    朱平槿和罗景云回到松林山,跟着阵阵轰鸣声直接去了操场。新编的辎重营正在操场上训练。士兵们一人一辆鸡公车,车上压着沉重的土袋,围着操场转圈绕石头。三营正在操场的东南角附近组织火器排对抗演习。十几名士兵身着红色皮甲,面对小山坡站成一排,正把铳托放在地上,加快速度往铳口塞铅子。一名军官掐着自己腕上脉搏,来为这次装弹计时。火器排对面,还有个负责陪练的短矛排。

    见到朱平槿等过来,组织演习的总参军官贺有义、高安泰、刘红婷、洪其信,以及宋振宗、宋振嗣等一团二团十余名团营长一起过来迎接。

    朱平槿直截了当询问对抗演习效果怎么样。

    “我们已经组织了两次短矛排对火铳排的对抗演习。”回答的是三营营长陈有福,“演习证明,在对抗作战中,火铳排对短矛排有明显的优势。原因很简单,世子这次发放的新式火铳有刺刀,既是火铳也是短矛。对抗双方在接敌之时,火铳排率先打放一次。我们估计,按三十步命中三成的准头,火铳排可以率先打掉短矛排一个班的兵力。然后双方白刃拼刺,短矛排虽然兵器轻巧灵便些,但是人少了三分之一,所以还是落了下风。若是火铳排的打放距离再近些,命中率还会更高。还有个决定胜负的关键,短矛排的士兵看着能喷火的铳口正对自己,心里害怕,走着走着士兵就慢下来,这样气势上便先输了一筹!”

    宋振宗、贺有义等人以前曾经激烈反对装备火铳,贺有义对此做了个经典总结,叫做“六不便”。这次对抗演习之后,这些老将都没有提出意见,这说明带刺刀的火铳确实比起单一的短矛和火绳枪具有相当的优势。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d公的名言,放在古代一样适用。好不好用,拉出来溜溜便一目了然。

    朱平槿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火铳暂时不足。不过在陈营长他们出发前,至少足够编成一个排。火铳是与短矛混编还是独立编组,你们有结论了吗?”

    陈有福看了眼宋振宗,老实回答,“现在还有争论。”

    “你个人的看法是什么?”

    “末将以为,要尽量集中,独立编成一个排。理由如下:

    火铳射程有限,远了准头也差,而且打放速度太慢,只能在敌人逼近时打放一轮。若要彻底震撼敌胆,只能集中。火铳有个弓箭比不了的好处,威力极大,打中了人非死即残,比起短矛刺中要害毫不逊色。早晨我们将厨房要杀的猪披上甲试了威力。一层皮甲、一层棉袄,二十步铅子轻易打穿,毫无问题。猪儿一阵嚎叫,立即蹬腿死翘翘!”

    朱平槿和众人都笑起来。看来只要环境适合,陈有福这个苦大仇深的人也会释放幽默感。

    “只要我们集中打放,中弹之敌必然像猪儿一样大声嚎叫,动摇敌之军心,并倒地阻碍后队之敌前进。是故末将以为,火铳以到前排集中打放为好。集中打放后,立即退后装弹,由短矛手掩护接敌。火铳手装完子药,既可原地再次打放,也可以到其他地段打放。如果被前排士卒挡了视线,还可以成为预备队。”

    “反对意见是什么,谁来讲?”朱平槿笑着环顾众将道。

    “末将的意见分散到各连,每连一个班。”宋振宗大声道:“陈营长说的便是我们秦军使用弓弩手的法子。弓弩手先到前排攒(zan)射,三箭之后敌人逼近,就躲入后排,然后再抛射敌后,阻敌增援前队。但末将仔细想了,觉得不行。”

    “哦?既然宋将军也是仔细想过的,那也给本世子一个理由!”

    “是!理由不是一个,是三个!”

    “一是火铳使用不便,火绳缠着碍事。战场上瞬息间便是生死之别,火铳手若是被火绳绊了,没有及时跑回后排,那就会误大事;

    二是我们火铳数量太少,集中打放吓吓山匪可以。但那些土暴子里面官军很多,吓不住。他们跟俺一样,原来也是瞧不起火铳的。依靠火铳一次齐射就吓跑敌人,末将觉得很难;

    三是弓箭虽然威力小些,但射速远快于火铳,射程也不吃亏。北人善射,秦军多年征战,装备远好于川军,装备了大量弓弩。末将担心,若敌人有弓弩手,站在远处与火铳手对射,那我们就要吃大亏!末将以为,要震破敌胆,集中火铳不如集中虎蹲炮!一阵排炮过去,土暴子肯定吓傻!”

    其他人都没有继续发表意见,那说明两人的说法应该具有代表性。

    陈有福的想法,代表了火铳部队的未来方向;但是宋振宗的话,言之凿凿,明显更加贴近实战。

    朱平槿在军官们面前来回走动,无法定下决心。从他的内心来说,他是极赞同陈有福的意见的。通过一阵惊天动地的齐射,瞬间把敌人的阵势打得七零八落,然后乘胜追击,大杀四方,那是每一个穿越者的梦想。可他所掌握的知识告诉他,同样都是原始的前装滑膛枪,同样繁琐的装填动作,火绳枪、燧发枪和击发枪仅因为点火方式不同,便能使射速发生很大的差异。而射速和射击精度,是前装滑膛枪部队编成与战术运用的主要决定因素。

    不能忙着下结论!平槿暗暗告诫自己。“实践出真知”,没有实践,你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他一言不发,将手一挥,带着军官们走到了那排火铳手面前。那名正在指挥火铳手装填的排长,连忙小跑过来。

    “暂编火铳排排长林言前来报告。”排长半膝跪地,向朱平槿拱手。

    从碧峰峡开始,朱平槿就在军中推行甲胄不拜,军礼就是一个手掌抚胸的动作。不过这个规定没有强制推行。许多左护卫出身的军官还是习惯半膝跪地拱手来行军礼。或许他们内心的潜意识里认为,这种军礼才是最正式的,也才能表达对受礼人的最大尊重。

    朱平槿看着林言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你以前当过官军?是左护卫还是其他军卫?”

    朱平槿的问话让林言有些结结巴巴:“世子爷,以前我……以前我是您的……”

    好在宋振嗣及时为林言解了围:“林排长以前是王府仪卫。末将带着他护送世子到了蒙阳镇。雅州平乱后,他跟着末将到碧峰峡军训,合格后分到名山王庄当乡兵小队长。前几天根据总参命令,他跟着陈营长到了这里,现在编入第三营。”

    难怪眼熟,原来是自己的护卫,而且资格很老了。不过当时随自己到蒙阳镇的护卫并不多,也就三十多人,怎么此人自己没有一点印象?不认识自己的随身护卫,可真叫那不认识的人伤心。

    朱平槿在电光火石之间,脑袋里转了几个弯。他问那林言,是否卫里的世袭军官。林言回道不是。

    “哦!”朱平槿语重心长道。

    世子这话问得奇怪,是不是左护卫的世袭军官有什么差别?如果是就应该被注意、被认识,那么宋氏兄弟怎么回事?他们两兄弟也都不是世袭军官。如果反之,那林言又怎么回事?

    总之,世子一句话,让周围的军官都意识到了,世子对左护卫的世袭军官早就注意上了。至于这种注意是好事还是坏事,众人各有不同的解读。

    朱平槿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众人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平槿已经翻过令他尴尬的一页,开始进入正题了。

    “林排长!”朱平槿唤醒若有所思的林言,“命令士兵以最快速度打放一轮,打完了躲到短矛兵身后!陈营长,再调一排短矛兵过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热兵时代(二)

    亲眼观看了在近乎实战条件下火铳兵的装填和发射,朱平槿这才发现,士兵的装弹顺序与电影中看到的有些不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是先是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颗包好的纸药包,用牙齿撕开纸药包的尾部,然后将所有火药倒进铳管,再将空纸包和里面的弹头一起塞进铳管口,取下搠杖(通条)伸进铳管夯紧。然后的差别来了:

    他们或是把铳托抵在肚子上端平了,或是用右手肘夹住铳托,这才用腰间悬着的一个葫芦往药池里倒火药。在此期间,士兵的操作十分别扭,分外难看。有几名身材矮小的士兵为了方便倒火药,用绳子将火铳吊在颈下。只是这样,等会儿两军白刃相接时,士兵还得飞快将火铳取下。

    朱平槿青着脸,耐着性子问林言:“为什么不能在前次打放结束后,不待竖铳,先把药包咬开,往药池里倒些火药呢?如此装填不是要快捷许多?”

    “禀报世子爷,那可不成!”林言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朱平槿,“如此一来,竖铳时药池里的火药会全部散落地上。药池没了火药,火绳哪里点得然?我们倒火药时可要小心了,火绳就翘在后边,若是不慎,把葫芦里的火药引燃了,那葫芦就成了……”

    这时,朱平槿脑中火花一闪。电影里的燧发枪好像在药池上有个“l”型的盖子,盖上后可以防止引火药散落。

    他 妈的给忘了!

    ……

    火铳返厂修理,在药池上再搞一个可以手工开关的盖子,时间上来不及了。但下一批送过来的火铳,应该可以改进。有了这个简单的盖子,可以先装引药,再装铳管。如此火铳一拿起来,就已经基本处于待发状态。手指掀开盖子,便可以击发。

    当前的主要问题,还是装填缓慢。可如何解决呢?

    刚才火铳试放,朱平槿掐着自己的脉搏,士兵们平均用时大概九十下。自己处于青春期,脉跳要比成年人稍快些,但也绝对超过了一分钟。动作最慢的一名士兵,用时接近一百一。但他只是慢,并不是表现最糟糕的。另一名士兵,或许因为过度紧张,竟然当着世子和那么多军官的面,把搠杖当铅子打了出去,幸好铳管没有炸膛!

    “能不能用左手单手托铳,右手往药池里加药?”朱平槿再问林言。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让这名士兵出列演示!”朱平槿命令。

    “报告!全排十八人,现在只有末将可以做到,他们才……他们才刚开始训练。”林言回答。

    哦?朱平槿终于认真看了一眼林言。他没穿鲜艳的皮甲,一身单薄的灰色对襟制服,头戴黑色八瓣帽儿盔。身材不是很高,比朱平槿高一点。大约二十几岁,相貌也算俊秀,但很难有什么特点可以形容,基本属于过目即忘那一类。

    “你到队列前排示范!”

    “是!”

    林言沉稳地走到队列前,拿过一名士兵的火铳和行头,注视着朱平槿的信号。

    朱平槿一点头,他立即熟练地把火铳立在脚边地上,避开铳口的刺刀,从腰包里掏出整装药包,咬破纸壳倒入火药,连着铳子纸壳一并塞入铳管。再把搠杖飞快抽出,单手在空中掉了一个头,把杖头塞进铳管,上下狠狠敲打铳子两下,然后抽出搠杖,又在空中掉了头,准确插回铳床。

    此时,他右手提铳,左手抓住火铳中部,右手换到铳托。往上一板,火铳已经平托到腰间,铳尾靠住身体右胯部,铳身不会晃动。林言腾出右手,用大拇指掀掉葫芦嘴盖子,用葫芦嘴在药池里加了一点火药,然后左手平抬起火铳,让铳托抵肩,右手飞快移到铳托握持处,伸出了食指,同时头部一偏,把腮帮贴紧铳托。

    这时,只见他侧身将铳口抬高,右眼略一瞄准,食指几乎同时一扣。

    砰!

    一大团白烟夹着火光喷出(注一)。

    不到六十下脉跳,一气呵成!

    啪啪啪!朱平槿率先为林言鼓掌,身后几十名军官也跟着鼓掌,连周围成排的士兵也夹着火铳短矛拍起手来。

    依靠人对武器的熟练掌握,来弥补武器的性能不足,这是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一件有设计缺陷的火铳,在一名的熟练者手中,同样玩出了带有艺术感的花样!

    “就依林排长的样子训练火铳手!下批火铳出征前就会送来。有了火器局,新式火器将会源源不断!我们战斗部队,只能让人等兵器,不能让兵器等人!

    第三营要在出征之前,至少训练出两个排以上合格的火铳手。陈营长,你马上选出两个排的士兵,交由林排长统一训练。这十七杆火铳轮换使用,人可以休息,火铳不能休息!没有合格的火铳手,任何战斗队形的编成都是奢谈!”

    朱平槿发表完重要讲话,估计中午的饭点快到了,那头不幸被铳毙的猪已经烧熟进了菜桶,便命令宋振宗、陈有福和林言申时到他的行营来。自己先回屋批折子去了。

    ……

    一个身边的护卫,跟了自己那么长的时间,一点印象没有,这是很令人奇怪的一件事。警卫连副连长张宝恒奉命了解林言的情况。据他回报,林言做事认真,遵守军纪,性格温和,平时话不多。但他并非沉默寡言,话多话少要看人。遇到好朋友,他一样可以高谈阔论。他只是有些腼腆(tian),在世子和长官面前讲不出笑话来。这一点上,他与喜欢在领导面前说笑话的韩文斗是两个极端。

    原来林言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老实人。在朱平槿前世曾经工作过的机关里,也有一些既没声音又没图象的老实人。他们默默干了一辈子的活,留给大领导们的印象,还不如酒桌上一个意味隽永的带色笑话。

    听了汇报,曾经在仕途上栽了跟斗的朱平槿难免对林言产生了一些同情。在雅州平乱后参加护商队的左护卫军官并不多,其中刘连鹏和陶先圣已经升到了副营,其他人大都升到了正连和副连,留在小排长职位上的好像就剩下这个林言了。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朱平槿暗自决定,趁着这次火器部队扩编,要把这个精通业务的林言提半级。到了川北,实战表现好,再重点培养使用!

    申时,宋振宗等三人准时在行营外喊报到。

    朱平槿客气地让宋振宗等三人坐了,然后开始进入主题,还是老问题:火器部队的编组。

    宋振宗这次先声夺人。朱平槿刚把问题抛出来,他就开口了。他说经他再次认真思考,还是觉得分散编组才行。就算以后火铳多了,也要分散到排里去。陈有福对此也不相让,两人就在朱平槿面前争论起来。

    朱平槿认真听着两人陈述的理由,对陈有福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陈有福是朱平槿一手简拔于行伍,是准备将来大用的。一句话,陈有福是后备干部中第二梯队的排头兵。如果他在老上级宋振宗面前唯唯诺诺,对重大事项不敢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那么他的使用就可能因此进入冷冻期。

    独当一面的人,必须要敢于自己拿主意。

    朱平槿压压手,制止了两人争论。真理越辩越明,那只是一个貌似真理的谎言。现实往往相反。声音大嗓门高的才掌握真理。

    “林排长,也说说你的理由。”朱平槿转头盯向林言,开口道。

    ……

    朱平槿的突然问话让林言措手不及。团长和营长没有争论清楚的事情,去问一个排长,这不是为难人吗?

    林言欲言又止,可不回答又不行。

    “我们今天发扬军事民主,畅所欲言!”世子微笑着鼓励林言。

    “世子爷,末将只是一个……末将怕说不好。但以末将所想,这火铳编成,还是要集中为好!”

    “你是赞同你们陈营长之意见啰?”朱平槿问。

    “不是,小的……末将是这样想的。这火铳,平时最好编成排、连,放在各营下面。战时么,末将建议分散成各个排,配属到第一线的连。”

    “你不能光说结论不说理由!”朱平槿收起笑容,露出严厉。他考虑问题,总习惯把人的因素加进去。他必须要弄清楚,林言这番建议有无个人动机?

    “平时集中成排,甚至成连,利于集中训练。现在末将觉得火铳手与短矛手的配合倒是其次,关键是火铳手自己要打得快、打得准!”

    林言对主子的心思毫无察觉。他进入了专业状态,话也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肯定。

    “战时也不能过于分散。因为火种、火折子等物件太繁琐,每个人都携带既无必要,也很不安全。列阵作战时,班长、排长统一点燃火绳,这样并不耽误事情。火种罐装火炭,班长、组长携带,一班三个,最多加个备用的,也就够了。还有备用的火药和铅子……”

    林言的话,让朱平槿恍然大悟。

    林言说的对。火绳枪兵限于武器的落后,有点像后世的连排级重武器,需要统一的技术物资支持。为了装填安全,火绳枪兵行进间根本无法装弹射击。加了刺刀,但仍不能摆脱火绳这根羁绊。独立作战是可以的,但不能持久,更不能充分发挥其远程打击优势。

    因此林言建议,战时火铳兵以连排为单位,分散在第一线部队的后方。如果采用护商队标准的一连四排战斗队形,那么火铳兵可编为第四排。接敌时,前方三排蹲下,后方火铳齐射。然后视敌行动,或者站立重新装弹,或者作为预备队,加入前方搏杀。

    “你们俩觉得如何?”朱平槿没有先表态,而是问宋振宗和陈有福。

    “后排打放。这个主意好!”宋振宗立即大声赞道,“打完了前排站立,又是完整阵型。火铳兵不必拖着火绳跑来跑去,省了多少麻烦!”

    “林排长比末将想得细!”陈有福也承认,“阵前一次齐射,如敌破胆,畏缩不前,我们就可以多来几次;如敌继续冲杀,我们也不怕。”

    宋振宗和陈有福表态支持了,那林言回去就不会被穿小鞋。朱平槿点点头,表明了他的态度。

    “既然团长和营长都说好,那林排长你大胆去试!陈营长,你们第三营不是还差一个连部吗?这样,你抽三个排,与暂编火铳排合编成一个火铳连。番号就是护商队第一团第三营第一连,你暂代第一连连长,林言暂代副连长。这二十天要抓紧,尽快把护商队第一支热兵部队练出来!”

    “是!”

    朱平槿从案后站了起来,三员将领赶忙立正。

    “本世子再给第三营推荐一名打过虎蹲炮的排长。他原是本世子警卫,姓何名承峻。此人的最大希望便是沙场建功,本世子实在不堪其扰……”

    注一:关于火绳枪的种种争论太多。响木推荐天涯的一个帖子。神父卡茨:《细说火绳枪的前世今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危机希望

    崇祯十四年七、八月两月,无论对风雨飘摇中的大明朝,还是对如日初升的大清兵;无论对心怀异志的蜀世子朱平槿,还是仍在四处流窜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一个危机与希望交替并存的月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正月里闯贼攻破河南府(洛阳),把福王朱常洵与鹿一锅炖了,朝廷收到的全是噩耗:

    二月献贼陷襄阳,又杀了襄王。随后督师杨嗣昌自尽。为了保住脸面,朝廷只说他是病亡。随后,闯贼开始围攻开封,献贼攻陷光州(今河南潢川县)。

    正在朝廷一筹莫展之际,或许老天爷决定给大明朝开个玩笑,立即便有捷报传到京师,说开封守军不仅打退了闯贼,而且一支流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闯贼的左眼!

    自古以来,哪有瞎子能够上膺(yin)天命的呢?“十八子主神器”的谶(cen)语, 在京师里顿时沦为笑谈。这快乐与轻松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传到了西南边陲之地的四川。

    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闯贼刚刚退去,辽东又出事了。

    三四月间清兵自义州(现义县)、沈阳、辽阳等地出兵攻击锦州,守将祖大寿拒守,清兵急攻不下,于是筑长围团团困住了锦州。

    锦州是关外第一重镇,困住的又是关宁铁骑的当家老大祖大寿,所以锦州乃是朝廷不可不救之所。决定救援,必是重兵,那么这次救援就很可能演变为大明与鞑子之间的主力大决战。

    朝廷并非没有明白人,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崇祯皇帝的亲自关心下,曾经在潼关南原大战中将李自成打得只剩十八骑的蓟(激)辽总督洪承畴,亲率宣大、山西和关宁共八个总兵十三万精兵出关解锦州之围。

    单看这支部队的番号就可以发现,从海边的山海关,经过京师以北的密云、宣府,一直到山西的大同,几乎囊括了北中国大半以上的边防军。实际上,就连中国最西边的陕西秦军也参战了。因为洪承畴从陕西三边总督的任上调往蓟辽,所以他的督标人马几乎清一色的秦军精锐。玉田(现河北唐山玉田县)总兵曹变蛟所率营伍中,也有很多秦军将士。

    洪承畴吸取了杨镐分进不能合击,结果被敌人各个击破的惨痛教训。他坚决不分兵,十三万人猬集一处,就像一个笨重的压路机,坚定地、缓慢地,带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关内一直滚压到关外。压路机背后,则是十几万民夫和几百上千条运粮船。

    他一路爬,一路修堡垒。经过了近四个月的龟爬,到了七月,洪承畴终于在皇帝和兵部的连章催促下,进驻到了锦州城外的松山堡。

    松山堡距离被围多月,粮草殆尽,已经开始吃战马的锦州,仅仅隔着数里深丘和一条不深不宽的小凌河。站在锦州城头和松山堡,都可以看见包围着锦州城的长围上的鞑子旗帜。

    大明朝的又一场大胜利仿佛唾手可得。只是可惜,跷跷板的一头坐着黄太吉,另一头坐着闯献。这场此起彼伏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李自成首攻开封不利,顺理成章地退向了他熟悉的豫西舔伤口。

    张献忠克光州之后,在西据郧阳、兴安的左良玉重兵压迫之下,进入河南。期间曾短暂折回湖北,攻克了随州,杀了知州徐世淳全家,然后进行了例行的大屠杀,“吏民屠僇(戮)不遗,血流成沟浍(kuai、hui)”。不久又北上河南,围攻南阳。左良玉追到河南,张献忠则机灵地来了一个“敌进我进”,返回去打左良玉的老巢,拿下了郧西县,俘虏了不少左营家眷。罗汝才谣传与张献忠翻了脸,没有与张献忠一起返回湖北,而是于崇祯十四年七月,率部到了河南淅(xi)川,准备与李自成联营。

    这时,明末农民战争的一个重要阶段开始了,那就是李、罗联营时期。历史书曾经评价李自成与罗汝才作战特点的互补性,即“李长于攻,罗强于战(守),两人相须(需)如左右手。”

    没有人能够意料到,河南官军一场意外的胜利,却培养出了更为强大的对手。李、罗两人一联手,立即决定干票大的。他们由豫西南下到湖北枣阳、随州地区,准备攻取承天府(现湖北钟祥,嘉靖皇帝的龙兴之地)。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唯恐承天祖陵有失,带领秦军总兵贺人龙、副将李国奇约二万人于八月上旬赶往承天府,中原地区的又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河南、湖北中原之地,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有六个关键的战略性大城市:洛阳、南阳、襄阳、开封、归德(商丘)、徐州。所谓的逐鹿中原,无非围着这几个战略性大城市打转转。

    现在洛阳、襄阳已失,或城墙被拆,或物资搜掠殆尽,或人口流散,战略支撑点的重要性急剧下降;南阳夹在闯、献之间,危险指数接近百分之九十九;开封被吓了一跳,估计迟早还要再来一次或甚至几次更惊险的。唯一稍感安全的是归德。若是归德丢了,那东边不远的南北漕运动脉——大运河就危险了。可是朝廷,对于中原战局已经黔驴技穷。朝廷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傅宗龙与左良玉等几支军队身上。

    ……

    对蜀地“先南后北,南占北打”的战略是完美的,可这需要大量训练有素的部队和军政过硬的干部。朱平槿亲自主持完成了部队的编制调整和装备的初步升级,又送走了老婆,便心无旁骛地投入到部队的训练提高中去。

    白天他在训练场,与官兵一起摸索训练与战术。晚上他在课堂,给干部们讲社会的各方面矛盾与蜀王府的应对之策。最初十天他确实做到了,可是很快,成都府那边传来的一些信息就引起了他的重视。

    这些信息,不仅提前终止了朱平槿的军队生活,把他拉回了成都,更与随后几个事件一起,形成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大海啸,差一点就毁灭了朱平槿的政治生命。

    松林山基地世子行营里,朱平槿召开参、监两部主官、次官例会。大秘程翔凤照例参加,新任后勤参谋吴泰却是朱平槿点名参加。

    “贺先生,情通局这几日的急件你看过了?”朱平槿问贺有义。

    “臣当然看过了。”贺有义点点头道,“成都府没有发现新的瘟病患者。罗姑娘的肥皂起了奇效,已经止住了瘟病的蔓延。廖大亨突然反悔,把我们在火药局购买的五千斤火药扣下了,说是要优先发给北上剿匪的官军。”

    官府的火药局就在成都城里面,理论上属于四川都司管辖,但实际一切物资调拨都由巡抚衙门和兵备道说了算。粮饷军资,这是文人控制军队的重要手段。

    “臣这里还有两份刚收到情报。崇庆州管庄陈文泉和新津县护庄队樊长庚急报。”贺有义边说边掏袖子,拿出两封信来递给朱平槿,“他们信上说,邛州守御千户所在邛州附近到处抓人充军。流民和叫花子都往崇庆州和新津县跑。听说巡抚衙门要邛州所出兵到保宁府剿匪,军官们不愿损失了自己的佃户,于是只好上街抓人充数。”

    “看来,这次廖大亨出兵保宁府是真的。”朱平槿自言自语道。他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掂起一张纸:“第四营谭思贵也发来一个报告。有意思得很,你们看看。”

    谭思贵的报告在众人手里传看。

    报告上说,他们在嘉定州补了兵,齐了编制,然后坐船前往泸州。路经叙府南溪县,他们进城采买菜蔬,就像上次土司兵到嘉定州一样,被当地的知县拼命留住了。

    去年十二月初,献贼破了泸州,隔几天又破了南溪。那个知县名叫朱由援,与当今皇上一个字辈。或许因为他名字取得好,所以他的命大。南溪城破时,他换了便装跳城逃命,结果摔断了腿。他爬起来跑,肩上又中了一箭。他藏在死人堆里,整整两天。猛镇在后面追,献贼不敢过久停留,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朱知县受创过重,就此落下了惊恐的病根。江口之战后大量尸首顺江飘到南溪,他听下人禀报当场疯病发作,披发赤脚跑到南门城楼上大哭大笑,逾旬方好。

    谭思贵他们一下船,正碰上叙南卫一个百户的兵士出城上船,准备开到保宁府。那朱知县见官兵走了,又吓破了胆,率全城乡绅跪在码头上苦留。五十几岁的人了,白胡子一大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见了好不心酸。人家正哭得热闹,谭思贵自投罗网。

    问清了谭思贵他们的身份,那朱知县立马就改跪谭思贵了。那朱知县恳求,只要谭思贵把兵留在南溪县,他和城里士绅愿意按照护商队的军饷标准,负担全连的一切吃穿用度,年底还有赏钱可拿。谭思贵在报告中的意思,是留下一个排扩编为南溪县护城队,连级编制。剩下的部队继续开到泸州。

    看了谭思贵的报告,行营大堂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家都撺掇朱平槿立即批了谭思贵的报告。朱平槿微笑道:“士绅们肯出粮出钱帮我们养人,那当然好。老谭这个法子,开了一个建立武装的新路子,值得研究推广。护商队、护庄队,现在又来一个护城队。管他什么队,反正都是本世子的兵!不过扩军也没那么简单。正连级军官是要总监军部干部局任命的。”朱平槿转头看向舒国平,“舒先生,本世子要两个连级军官,你现在可有合适人选?”

    “现在能用的都用了,一个多余的人选也没有!”舒国平摇摇头非常为难,“护商队四个营,十三个连;护庄队成都十三个,邛眉四个,雅嘉十一个,总共二十八个大队,这要多少干部?优先保证了护商队,这就苦了护庄队。如今许多护庄队基干连的军官也没配齐。至于老谭他们那个泸州护庄总队,编制有四个大队,现在就老谭一个光杆,到处兼着,一个干部也抽不出来。

    军官不能在田里种出来。选军官总得有个标准,比如忠诚、可靠;能打仗、不怕死;有资历,能服众,最后还得认几个字。若是大字不识,连个报告也不能写,这样我们如何指挥?只有等这批学兵连训练合格了,我们才能缓口气。”

    节流更要开源,选拔更需培养。在令人头痛的干部问题上,朱平槿终于下了决心。

    “目前这种缺干部的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不仅是南溪县,还有被献贼祸害过的荣县、井研、绵州等各个地方,都亟待我们去护国安民!以前在碧峰峡之时,我们连级编制就有文书。这半年来,到处缺人,这文书一职始终空缺。舒先生和贺先生给书生们立了好榜样,那就是弃笔从戎,文人从军!我们要鼓励四川书生都来当这个班定远(班超)!王三牛代理南溪护城队长。他读书不行,但能打仗!本世子明天就赶回成都府,舒先生、孙先生等与本世子一同回去,其余的留下继续练兵。程先生,快马通知罗姑娘,我不在松林山等她了,让她直接回成都。吴先生,通知厨房,加肉加酒。今晚本世子与士卒同食,也为第三营出征提前践行!”

    朱平槿拿起一支鹅毛笔,在谭思贵的报告上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程翔凤,程翔凤看完,做了记录,又递给贺有义和舒国平。

    只见朱平槿的批示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众人接头接耳,大赞不已。朱平槿却微笑着用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

    “今天请大家来,主客是吴先生。本世子想请吴先生给上大家堂课,讲讲朝廷的税收度支、粮食仓囤,讲讲朝廷钱粮储备与最近关外战事之间的关系。大家都坐下来听听。”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泸州诡谲(一)

    泸州古称江阳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朱平槿前世,即便是泸州当地人,知道这个古称的也不多。他们对另一个别称更为津津乐道:“酒城”。曾经一度遍及全国的酒城xx,成了某些特殊人物的销金帐暖之所。

    大明朝的泸州,北临沱江、南依长江。因为靠近夷人的传统领地,城池建的格外坚固。青砂条石的城垣,一城形锐,两面环水,三隅陡绝。唯一通向陆路的西面,一座高耸的忠山(注一)挡住了进攻者的道路;更有一座高居山坡之上的龙透关,卡在沱江和长江之间最窄的地峡处,掩护着身后的忠山和泸州城。正因为泸州城固若金汤,所以自古以来便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谚语:

    “天生的重庆,铁打的泸州!”

    可惜,这座号称铁打的城市同样被张献忠轻松拿下。满城的文武,除了在城外屯田的泸州卫指挥王万春,成功跳江逃命的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等人,几乎没有幸存的。这个曾在官方记载中拥有数十万人口,四川省五个直隶州中人口最多的地方,陷入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献贼弃城西去,带领残兵成功抢先收复泸州城的马应试随即向朝廷弹劾指挥王万春弃城而逃。新任四川巡抚廖大亨没有时间展开调查,立即指令马应试署理泸州卫事。王万春到哪儿去了?当时谁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这位年轻的世袭指挥当时正在泸州与永宁的交界处部署屯垦,恰好躲过了这一劫。可惜他躲得过献贼的明刀,却躲不过官场的暗箭。

    ……

    崇祯十四年秋七月十日傍晚,即建立南溪护城队的书信还在上报之时,谭思贵带着护商队第五连的三个排乘船到达了泸州的城外。此时他并不知道,他所率的第五连已在松林山大整编中改番号为护商队第四营第一连。

    谭思贵此行租用了十条雅州的官船,都是载重五百石以上的大粮船(注二)。八条载人,两条载货。船未靠岸,他们便被十几条小船和划子给围住了。这些船插着明军的旗号,船上也立着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兵。

    一条官军的小船无声无息靠过来,用带铁钩的竹竿拽住领头的船,让它横在船队前方。其余的小船和划子纷纷靠过来,夹在粮船两边,防止其余的粮船顺江溜走。见已经制住了粮船队,一个小兵抛出带铁爪的绳子,把大小两条船拉在一起。另外官军在船头一名年轻军官的指挥下,亮出了刀枪,准备跳帮。

    官军的船只靠过来,就在领头大船上的谭思贵早看见了。只是他还拿不准到底打还是不打。

    初到泸州,就直接与官军开战,这可不是小事。会不会给世子那边闯祸?

    新任泸州判官高登泰还要等几天才到,他到了会怎样处理?

    所有这些事情老谭都要考虑到,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街上要饭的流民了,而是代表王府、代表世子的一方大将。可总参调兵的命令只是让他到泸州建立护庄队,并且听从高登泰和舒国信的命令。现在高判官又不在,舒先生在船队最后一条船上,所以谁都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拿主意。

    官军跳帮,等于被人反剪双臂。一直隐忍不发的老谭终于憋不住了,从船舱中钻出来。

    “喂!喂!你们干啥呢?想打劫是不是?知道这是谁的船吗?”老谭对那年轻军官喊道。

    那年轻军官典型的水战打扮,既没穿铠甲,也没有穿鸳鸯战袄,只是用一块红布简单裹了发髻,腹部系了一块红色护腰,护腰上绣着狮子。

    老谭钻出船舱,那年轻军官便注意上他。灰色的束腰布袍布裤,头上带着黑色的八瓣盔,一簇红樱生在盔心。样子显老,仿佛四五十岁,脸上全是岁月的沟壑。身材也不高,皮肤黝黑,一双糙手铺满老茧,好似田中的一名老农。

    看到老谭的模样,那军官的嘴角扯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他没问老谭的身份,只是昂着头大声宣布:

    “本官奉上官军令:过往船只,一律停船检查!凡有违禁之物,一律没收!”

    “啥是违禁之物?”老谭眯着眼睛问。

    “就是刀枪兵器!”那军官斜着眼睛看青天,好像他看不见老谭身上挂着的腰刀。

    老谭脑筋一转,明白遇到讹人的官军了。

    他们不是在搜查什么违禁品,他们是在找理由抢劫。

    老谭心里有底,所以也没急。他先拱手问明对方的身份。

    “泸州卫的?敢问大人贵姓?”

    “免贵姓马!”

    “原来是马大人!鄙人姓谭。幸会!大人是泸州卫的,我们正好到泸州下船。这里江流湍急,不如我们就让马大人押送着,先让大船靠岸再说?”

    那姓马的军官瞧瞧老谭腰间的刀,没有说话。

    老谭一瞧对方戒备的神色,呵呵笑了。他慢慢解下自己的腰刀,“啪”一声扔到对方船上。

    “马大人,如此可以放行了吗?”

    年轻军官彻底放了心。他的手指点点老谭的脑门。

    “你!到我船上来!坐本官的船走!”

    ……

    官军的小船比大粮船轻快许多。

    船靠码头,早有岸边的趸(dun)船搭上了跳板。那马姓军官嫌趸船上的人动作迟缓,提着老谭的刀,在踏板上一搭脚,纵身两跃,如春燕掠水般跨上了趸船。

    老谭就没这本事了。两船间跳板就是块单薄的木板,不足半尺宽。人踏上去,跳板立即晃晃悠悠。老谭是个正宗的旱鸭子,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让他顿时头晕眼花。瞧着老谭战战兢兢一摇一晃这般熊样,那马姓军官哈哈大笑起来。老谭就在他的嘲笑声中,一步步在跳板上挪动,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老谭当众出丑,已经羞红了黝黑的脸颊。

    “见笑!见笑!鄙人头晕想吐,先上岸一步如何?”

    那军官还没收住笑,听老谭说得惨然,于是挥挥手,让老谭先上岸。趸船与码头陆地之间也是用跳板连接,于是老谭又出了一回丑。

    踩上了坚实的地面,老谭总算回过了神。他自顾自地从腰包里摸出火镰和火折子,准备点支烟卷给自己压压惊。

    噼啪噼啪几下,火折子燃了起来。老谭从怀里摸出支烟卷,横着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用嘴含了,凑到火焰上。可烟卷没点燃,却突然自己飞走了。

    老谭扭头一看,那烟卷已经到了马姓军官手中。那军官分明没有吸过,正拿着端头往嘴里塞。

    “大人是吸烟还是吃烟?”老谭问。

    那军官见老谭还敢说话,连忙眼睛一鼓:“违禁品,没收!”

    “好好,没收!大人说了算!”老谭嘻笑着,又飞快掏出一支烟卷,放在火上点了。他狠吸了两口,喷出烟圈,非常享受的样子,这才道:“马大人,这烟卷是用来吸的。闻这香味,含住就行,用不着牙齿咬。”

    那军官默默点点头,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擦了上面的口水,又把嘴里的脏东西呸呸吐了,学着老谭的样子,把烟卷点燃了,小心吸了一口。

    体验感到很新奇。那马姓军官抽了一口,便连声对老谭道:“嘿!老哥,这玩意儿吸着还挺香!”

    “那是!雅州烟草局的特产。这东西祛寒(注三),先前只有辽军和北地的官军才发。这次罗姑娘让我们带了几箱,拿到泸州来发卖。没曾想,到了嘉定州便被当地商户抢完了!”

    老谭没说真话,其实他的烟卷大都在叙州府南溪县推销出去的。南溪知县朱由援和当地士绅为了留下保命的武装,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这玩意儿不错!”马姓军官凑到老谭身边问道:“一支多少银子?挺贵的吧?”

    “不贵!一两银子一百支,够吸一个月。一箱两千支,只卖二十两。”

    “那您卖了多少箱?”军官又凑近了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老谭好像毫无警觉。

    “不多!我们出门时,一共带了五百箱,装了两条船。现在只剩八十箱!还得留两箱自己慢慢吸,还剩……”

    “七十八箱。卖了四百二十箱,得银八千四百两!”那军官立即帮老谭算出了得数。

    他本来要立即叫喊没收的。但老谭既然抽得起一分银子一支的烟卷,绝非一般的老农。况且老谭刚才的话里还露出了点消息,所以他本着稳妥的原则决定再问问。

    “那罗姑娘……一定是您家的大小姐吧?”

    “不是!”老谭摇头否定了马姓军官的猜测,“那是朱家没过门的长房媳妇!”

    “你主家的长房媳妇?那就是你未来的主子婆娘了!你说说,你主家姓啥?做啥买卖的?雅州烟草局?生意不小嘛!”

    “我说了。就是朱家呀!”老谭惊讶道。仿佛军官的智商之低,远出乎于他的想象。

    原来自己正被这老农戏弄!他那军官顿时火了,立即沉下脸来。他拔出刀,用细长的刀片拍拍老谭的前胸,低吼道:“给你脸,你还不要脸!给本官说清楚,你主家到底是谁!船上还装了啥!还有多少银子!”

    “大人!我已经说两遍了,就是朱家!”老谭赶忙急着分辩:“这船上除了烟卷,便是朱家的庄户和粮食。粮食有自带的,也有南溪知县大人送的。银子吗,刚才大人已经帮鄙人算清楚了,有八千……”

    老谭正在分辨,码头上方高高的台阶上却传来一声大吼:“小五子,你他妈的还在磨叽啥?还不赶快押着货船靠岸卸货!”

    “是!爹!”年轻的军官飞快抬头答应。

    “还他妈的给老子耍花枪!”

    他扔下老谭,骂骂咧咧跑到码头上挥手叫喊,让官兵划船把大粮船直接顶到岸边。大船的船帮高,与码头的高度差不多,不需要调整高差的趸船做过渡。

    孰料几条大船一靠岸,上面立即跳下来许多手持刀枪的士兵。这些士兵黑盔红甲,都背着个灰布缝制的大背包。老谭见了士兵上岸,立即喊口令集合。不一会儿,一个百多人的三排队列就整齐出现在码头上,头顶上的矛尖个个磨得铮亮。

    “妈的!你们他妈 的到底什么人?”那个年轻的军官满脸惊恐,连声高叫。他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扭着,后面还跟着个哈哈大笑的虬须汉子王三牛。

    “三牛,放开小马将军!”谭思贵走过去,对着那正在揉膀子的年轻军官道:

    “我再给马大人说一遍:我们是朱家的庄户,来给朱家看门护院的。这天底下到底有几个朱家?我们四川又有几个朱家?您大人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看大人的打扮,想必也是世袭的军官。你老马家给朱家当了三百年的差,你还非问朱家是谁,还干啥的!

    你这纯粹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注一:现在忠山上建了泸州医学院,车过沱江桥就可见到。

    注二:约三十载重吨。

    注三:中医认为,烟草有祛寒除湿的功效,所以烟草最早是从辽东边军中流行开来的。

第一百八十章 泸州诡谲(二)

    “舒先生,这边请!”

    泸州码头之上的凝光门(此门现存)外,一个便衣束腰,五短身材的老年男子笑容可掬地对着英俊洒脱的中年文士客气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中年文士便是舒师傅的大儿子,舒国平的堂兄,泸州举人舒国信。而他身旁的老年男子,便是署理泸州府事的泸州卫佥事马应试。

    自从谭思贵亮明身份,排开阵势,制住人质,马应试的态度便来了个原地转弯。代表蜀王府打理王庄的舒国信刚刚上岸,马应试便巴结上来。可惜,舒国信是泸州本地人,对马应试的德行一清二楚。

    舒国信撒开画着牡丹的折扇,轻摇两扇,这才冷冷开口。

    “马大人收服重镇,功在社稷!孤身留守泸州半年多,更是十分不易。好在高判官到省城拜了廖抚刘按,拿了印鉴文书,这便到泸州城走马上任。如此一来,马大人也可以交卸地方事务,轻松不少!学生此次奉父命还乡,是要拿回我们舒家的田地宅院。不过王府新近要招一批文案,父亲催学生尽快返省帮忙,故而学生不敢在泸州逗留太久。若有人占了我家的东西,烦请马大人尽快告知他们一声,赶快还回来!学生也好早些了事!”

    马应试脸色灰白,口中却连声应道:“舒先生哪里话?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应该的!”

    “让他们都识相一点,占了宅子的赶紧退出去,拿了东西的赶紧还回来!”舒国信的语气十分嚣张。

    他把折扇狠狠一甩,捏在一块:“我们舒家百余口,都死在这泸州城里!无一人跳城出逃!上对得起陛下简拔之恩,下对得起黎民抚育之情!有感于我舒家之慷慨壮烈,蜀王府和二台三司衙门已经联名上奏朝廷和陛下,要为苏知州、黄道台,为仁寿县的刘知县,为我们舒家请封旌表!等旌表下来,还要在省城昭忠祠(注二)里供奉神位。若是一些心怀不轨之徒生出事端,想与学生撕撸一番,学生倒也不怕!学生在州衙大堂,恭候马大人秉公断案!”

    马应试好意提醒舒国信:“那些贪财忘义之徒岂敢与舒先生对簿公堂?下官只怕他们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 唰一声,舒国信又把扇子展开,“防的便是宵小铤而走险!世子和父亲对此早有对策,所以专门派了王府的护庄队,就是这谭连长两百庄丁来保护学生。想必马大人已经在码头上看到了,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年初平定雅州之乱便是他们,彭山江口全歼献贼余孽的还是他们!那些宵小之辈敢于铤而走险?那正好!不过是给大江里的鱼儿再添些吃食罢了!”

    原来是江口之战的军队!马应试倒抽凉气,下巴上的胡须震得一抖,睁大了眼睛看着谭思贵。彭山江口之战被百姓传得神乎其神。也难怪,那么多的尸体从上游冲下来,不仅江上打渔的能瞧见,连泸州城头也能看见。

    “什么庄丁?原来是世子养在身边的精锐家丁!难怪!难怪!舒先生好大的面子!”马应试对着谭思贵和他身后的副连长王三牛使劲拱手。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犬子不懂事,谭连长万勿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谭思贵笑着摆手道:“马大人误会了!小马大人只是对罗姑娘发卖到泸州的烟卷有兴趣。他想全部买下来,我们正在商量价钱呢!”

    “哎呀呀,还商量个啥呀,谭连长只管开价就是!既然是蜀王府里出来的好东西,能全部买下那便是我们的福气!谭连长,你可莫要舍不得哦!”马应试对着谭思贵嗔怪道,好似失联多年的好友猝然相见一般。

    没等谭思贵开口答应,舒国信已经抢过话头来。

    “等几日高判官来了,他还会带些天全的土特产过来发卖。想必马大人能上眼的好东西多得很!”

    说到这儿,舒国信好像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高判官还会带些土司兵来。马大人,你知道天全土司吧?我四川自从奢安之乱起,那天全土司可是无役不从,无战不胜!这泸州城也来过,正可谓故地重游。在江口大战中,高判官的三弟高公子,亲率铁骑三千,披坚持锐,所向披靡,阵斩献贼族弟张光祖。廖抚台对小高公子可是看重得很,现在调到成都屏护藩封。小高公子几次呈文回乡,廖抚台都坚决不准。学生猜测,假以时日,这天全高家必然又是一个石砫马家(注一)!罗姑娘随身护卫用的也是天全土司兵,可世子倒像是更喜欢董卜的土司兵。廖巡抚更是非土司不用,天全、董卜、松潘,各地土司一起用。马大人行伍出身,久经战阵,学生正想请马大人指点一二:这天全土司、董卜土司和松潘土司之兵之间有何不同?那泸州南面的叙永厅各家土司……”

    众人间亲切地说着话。进得城来,马应试连忙将舒国信、谭思贵等人引到会津门内的一家酒楼,开了流水宴席。泸州出产好酒,酒自然是不缺。一个陈年大酒缸子直接被八个士卒抬到了雅间门外,那是想喝多少有多少。

    ……

    占了舒家宅院和田地的人,自然就是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除了他,泸州谁敢占舒家的祖宅?

    不过马应试并非专门针对舒家。他借着张献忠破城后留下的烂摊子,把城里大部分的好宅子都占了。可惜房多人少,宅子能看能住不能吃。城池新破,城外的田地便误了农时。这几个月里,马应试和城里这数百残兵就靠着在长江和沱江上征税打劫为生。见着粮船就抢,见着人船就截。不想常走夜路撞见了鬼,今天竟打劫到了王府头上,打劫出一两百如狼似虎的护庄队,还打劫出泸州城里的老冤家舒家!

    马应试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作为泸州卫的世袭指挥佥事,原来在卫里也不是啥重要人物,排名更是到十几位去了。马应试没文化,但心思活泛。舒国信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他那是明明白白:舒家树大根深,上面有人,下面有兵。你一个泸州城的小小土豪,无论明的还是暗的,你都惹不起!识相的主动一点,要是把我上头的人惹恼了……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想着把这到手的泸州城拱手交出,马应试就心痛得抽搐。可他明白,自己在言语上占不了便宜,这官场和战场上也占不了便宜。

    两权相害取其轻,马应试立即拿定了暂时以退为进的主意。趁着酒宴开始,他悄悄吩咐下去,让小的们赶紧把舒家的房子打扫干净腾出来。另外按照谭连长开的价,给了八十箱烟卷的银子,只拿了十箱货。他心里估摸着,只要把这几位自己得罪不起的爷伺候好了,他们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没有了闹事的理由,过几天自然就会消停下来。这样自己虽然少拿了一点,不大不小出了点血,但总算保住了大头。

    舒家是正经的官宦读书人家,家族里有功名的举人、秀才一大把,联姻的更是苏琼这等高官。即便自己低声下气,他们也不会拿正眼瞧武人。若是隔几天舒先生当真走了,倒有可能把那贪财的谭连长拉下水。借着王府的旗号在江面上拦截过往船只,那这无本的买卖可就做得长远了!

    马应试做事一向精细,不像他那嘴上没毛的五幺儿。他想着想着,便想出了一个万全的主意。

    把事情想透了,马应试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借着微醺的感觉,端起酒杯走到谭思贵背后,重重拍了一下老谭肩膀。

    “来!谭老哥,我们两个丘八干一碗!”

    ……

    老谭这番出来,一路上是风光无限。先是被一县父母跪地磕头,然后又与佥事大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不免多喝了几杯。从酒楼出来,他已经是高一脚低一脚。轿子抬回舒家大院,他给舒国信告了罪,连忙让王三牛扶了,溜到厢房自己兄弟们那里睡大通铺去了。

    夜半三更,老谭醒来,觉得口中干燥,便悄悄起了身,到院子里找水喝。

    院子里有放哨的士兵,一个时辰换一组人。陈有福在飞仙关试过,效果很好。随后世子便将夜间站岗放哨制度完善并固定了下来。老谭刚出厢房,便被门外士兵轻声叫住了。

    “口令!”

    “老子喝了酒,不知道今天口令。你那里有水没有,拿来喝一口!”

    “连长,我不知是你!”那个士兵听出了长官的声音,连忙跑过来把自己的水葫芦递上。

    “你是哨兵,见人不问口令老子反要罚你!”

    老谭接了水葫芦,大口喝了起来。喝了水,老谭睡意全消,便拉着哨兵坐在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那哨兵是孙洪五六月在嘉定州买来的流民,还是个新兵,名叫杨捷。

    “当了多久的兵?”老谭问。

    “一个月零十九天。”

    “嘿!你倒记得清楚。识字吗?”

    “认得些。爹原来教过我诗文,还上过五年私塾。”

    “你认字可以报名当军官呀!”老谭大吃一惊。

    在护商队里,凡是入伍前认字的人都是世子的宝贝,并作为军官的培养对象。洪雅县护庄大队的基干中队长王文彪,在碧峰峡是老一连的大头兵。他就是因为认字,所以很快便提拔起来,成了连级军官。老谭离开雅州时,听说他又快要晋升副营了。

    “我爹娘和妹妹都被乱民杀了。我要亲手杀满三个,这才报名当军官。”

    老谭拍拍杨捷的肩膀,赞许道:“好!有志气!只是我们杀的不仅有乱民,还有流贼、土匪和贪官。他们也算三个吗?”

    “算!”杨捷毫不犹豫,“没有流贼、土匪和贪官,哪里来的乱民?我杀他们是一样的!”

    “好小子,有种!”老谭重重拍了一下杨捷的肩膀,“这天下的贪官、流贼、土匪、乱民多得很,有你杀的!”

    这时,舒家大院二进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舒国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谭连长,你酒醒了就好。”舒国信在黑暗中向谭思贵招招手,又对杨捷道:“哨兵,守住这道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注一:秦良玉的夫家姓马。她的儿子、兄弟都是明军大将,有大功于国家。

    注二:地址在现成都昭忠祠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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