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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全文阅读

作者:响木     崇祯十三年txt下载     崇祯十三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一章 惊天要案(一)

    援汴大军在朱仙镇的惨败,影响的不仅并是一城一地。www.uu234.cc

    它像地震的震中一样,把死亡的震波一圈又一圈地的向外传播。先是开封城,然后是整个河南,再然后是河淮与湖广乃至于京师与四川。

    震波所到之处,到处引发共振。

    官场士林为之哗然;舆情民意为之转向。政治生态、经济生态,几乎一夜间换了模样。

    这也难怪。

    靠山石倒了,没了任何遮挡,突然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大街上裸奔,不拼命找个东西遮住羞处才怪!

    左军的大本营,兵源、粮源的补给基地湖广,崇祯十五年的夏天是个特别难过的季节。

    楚军大败而回,左良玉退回襄阳、方国安退回德安。方国安兵力损失轻微,实际上还略有增长,因此要的不是人而是粮;左良玉兵力、兵器和粮食均损失惨重,什么都要。

    人好办,饷难为。豫西、南直来的流民源源不断;可粮食军饷衣甲便能依靠脚下的湖广了。

    饱受劫掠之苦的襄阳哪里能够满足左良玉的胃口?于是左良玉把手伸向了承天府,伸向了驻在承天府的湖广巡抚宋一鹤。

    已经被圣旨准许解官侯代了许久的宋一鹤,既不愿丧失襄阳这座湖广的北大门,也希望左良玉安分一点,配合他平稳地渡过交接期,于是也不再与左良玉打笔墨官司,一反常态地为左军张罗起衣食住行来。

    承天府是龙兴之地,设有兴都留守司,奏疏直通大内,当然抢不得;

    德安府驻有方国安,是方军的地盘;

    湖南诸州府隶属于偏沅巡抚,无权管辖;

    荆州、黄州、武昌等州府,是诸王的藩封,要抢也轮不到宋一鹤这位巡抚。

    最后,被左良玉要银子要粮袜的行文逼得走投无路的宋一鹤,终于接受了属官幕僚的建议,把主意打到了最近风头正劲的汇通钱庄头上。

    很快,巡抚衙门行文湖广布政司衙门,说平贼大军断粮,军情紧急,最迟必须在六月中为左平贼筹集到军饷五十万两,以解“燃眉之急”。抚台行文还准许湖广布政司以八月秋粮为抵押,向省内钱庄“借银购粮”,并同意这笔借款在今年的秋粮税赋中扣减。

    湖广布政司历来与湖广巡抚衙门不和,对巡抚大人的尊称张口闭口都是“宋一鸟”,但在拒饷左军的问题上难得的认识一致,行动一致。

    这时见着宋巡抚的行文声泪俱下,知道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连忙丢开了官府扯皮推诿的一贯作风,请出管事的藩司参政兼武昌分守道王杨基大人求到了汇通钱庄湖广总号吴谦毅的门下。

    汇通钱庄果然是财大气粗,吴掌柜果然是豪爽果决,立即答应贷款五十万两“以应危局”。借期三个月,月息两分。。如果不够,还可以“再贷三倍于此数”!

    不过这么大一笔巨额贷款,吴掌柜也给王大人开出了几个苛刻的条件:

    其一,今年湖广的夏秋两季赋税缴交继续交由汇通钱庄独家代理。

    您老就是我的亲爹呀!这事您不说,我也要求您!王大人想也没想,当即答应。

    其二,与其以湖广一省秋粮的折色虚数为贷款抵押,不如以荆州、岳州、长沙、汉阳、武昌五府实征稻谷为贷款抵押。

    吴谦毅的这个要求有点特别。

    众所周知,秋粮并不是粮,而是按照各地按照系数折算成的银子。

    为什么提出这个条件?吴掌柜解释道,大家都是吃官家饭的,官场的名堂大家都知道。

    官场里司空见惯的伎俩,便是上下级互相扯皮,后官不认前官的帐,找几万个借口把该办的事情拖黄泡汤。

    湖广藩司承诺以湖广一省秋粮的折色虚数为贷款抵押,听着挺好。可这承诺若不能得到巡抚衙门、巡按衙门、臬司、都司、荆州、岳州、长沙、汉阳、武昌五府及所属各州县衙门等等的共同画押认可,那么在朝廷催促税赋的严旨下,有些官员会立即翻脸,把这个承诺变成废纸。

    况且,荆州、岳州、长沙、汉阳、武昌这五大府都在长江之滨,是流民入川的大通道。流民要吃要喝,没有粮食便会生出祸端。一旦出事,担责的是地方官府,受损的地方士绅。汇通钱庄筹集本色,安抚流民,这便是减轻了地方官府士绅的压力……

    等等,满脸不耐的王大人听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忙问道:

    难道吴掌柜之意,是要包下从武昌到归州一线流民的吃喝?

    吴掌柜正色道:正是!我蜀主仁慈高义,天下闻名……

    啪!王大人将桌子重重一拍,成交!

    征缴皇粮国税,由我湖广官府来做!无论他是姓甚名谁,级别有多高,背景有多厚,是那家的亲戚,是谁家的门生,哪个州县做不到,先就地免职,再具折弹劾!若是敢煽动抗拒,请宋抚院请出王命旗牌,就地斩杀!国难之际,用法当严……

    面对慷慨激昂的王大人,吴掌柜轻声提醒道:宋抚院已经解官候代了,怕是王命旗牌不好用了!

    被人当面点穿,王大人顿时痛心疾首:

    宋抚院乃我大明东南柱石!自宋大人入抚湖广以来,那是东征西讨,无有宁日。没想到朝中那些奸佞之臣,竟然丧心病狂,唯以攻讦为能……哎呀呀,没了宋抚院的王命旗牌,那可坏了我等的大事!

    抚院解任,可巡按李大人身为钦差,同样也有王命旗牌……吴掌柜再次提醒道。

    对了!那闯贼同乡同里同宗同族之人(注一)尚在,藩司有何惧哉!

    陡然间寻到解决方案,王大人激动地将大手一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激波:

    煽动抗拒者,先扒了官皮,再吊打三日,不怕他不从!以前就是官府手太软,这才让省政积弊丛生!若是学学四川廖抚的血腥手段,何至于今日颓局……?g!吴掌柜,那稻谷一石,到底能抵多少银钞?

    吴掌柜掐指一算,咬咬牙道:一石一两!参政大人,要知道每年秋粮上市,汉口、长沙、沙市三大米市,一石仅卖一两三四!钱庄当铺的老规矩,现 货抵押打七折。您这还是三个月的期货,最多能打五折!我能出到一石一两,放眼湖广没有哪家钱庄肯做!

    王大人:一两二!

    吴掌柜:一两一!

    王大人:一两一钱五分!

    吴掌柜将桌子重重一锤,比王大人拍出的声音还大:成交!按照钱庄的老规矩,这额外多出来一钱五分作为返 点,统一交藩司衙门话事人分润上下!

    好好好!吴掌柜果真是陶朱公再世!

    等等,吴掌柜让兴奋过头的王大人冷静下来,我还有两个条件没说!

    那吴掌柜还不快说!王大人大概觉得不妙了。

    除了上述两个条件,其三,这贷出的银钞交由汇通钱庄指定的商家代为购货……

    不行!王大人这回拒绝得斩钉截铁:平贼大军乃是朝廷经制之军,所需军械粮饷岂有商家代 购之理?

    如何不能代 购?吴掌柜反驳道,以前汉口商家代 购者众多,如……

    那可不一样!王大人眼睛向天一斜,再也不看吴谦毅:

    那些商家都是官府指定的代 购商!

    哦,原来如此!

    吴掌柜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王大人宁可谈崩,也不松口。原来他和各级官员都有份子在里面!

    吴掌柜只好让步:也罢,我不做这生意可好?不过,还有一个条件参政大人必须答应我,否则……

    刚松了口气的王大人又紧张起来,不知这精明的吴掌柜又要给本官出什么难题!

    这……吴掌柜犹豫片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流民者,无土无业者也!是故地痞无赖者甚多!想去年小民初至荆州,当夜即被数万流民围攻,堂堂郡王之府,竟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大人呀,您不知道,几万只手、几万条腿围着你拉扯那是啥感觉!那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身逢绝境、死里逃生啊!

    我们的世子爷,那是金窝银窝里出身,只知道积德行善,到处撒银子,哪里知道世间万事险恶……

    这可苦了我等这些下头做事的人喽!”

    吴掌柜似对蜀世子有所不满。王大人眼珠一转,谨慎地露出个理解万岁的表情。

    “所以呀,这些流民要盯紧了。万万不可放任自流!”吴掌柜终于说到了正题:“荆州、岳州、长沙、汉阳、武昌五府,每个府州县城都要设立保安队,确保流民过境不生事!不起衅!”

    扑哧!王大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您说的不就是地方自筹粮饷的团练嘛?

    现在哪个城池不想自建团练?

    您想自建团练,理当向当地官府请准,与我藩司何干?难道您要让我藩司行文一直到县一级?

    再说了,一省藩司能管着团练的事吗?

    王大人您知道官场规矩,吴掌柜笑笑道,没有藩司行文,那些衙门里的庸官懒官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这事只是让您以藩司的名义给各衙门传个话,反正二台三司各府州县都要用印,到时便一并准了可好?

    这分明是怕将来州县反水,钱庄收不到稻谷,所以要用地方团练强行捆绑贷款!

    王大人想到这儿,顿时头大如斗。

    “还有一事,小民不知当将不当讲?”吴谦毅谦恭地问道。

    “还有何事?”

    王大人头大,心情便不高兴;心情不高兴,说话就没那么温柔。

    吴谦毅知趣地把脑袋凑了过去:“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大人管着一省财计,当知道湖广最缺的是什么?”

    最缺的?难道是……

    王大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个宏大壮观的景象在王大人的眼前蹦出来。

    白花花的一大堆,像山那般高……

    “正是!盐!”

    喔?

    王大人两眼放光,脑后的帽翅急速煽动起来:

    “怎么个说法?吴先生不妨细细道来!”

    ……

    六月底的一个早晨,武昌府城的中心地带,楚王府正门镇楚门前的广场,一场亘古未有的签约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

    蜀藩宗室、汇通钱庄湖广总号的大掌柜朱至瀚代表汇通钱庄,湖广巡按李振声和藩司参政王杨基代表湖广官府,新任荆州知府张达中和武昌通判李毓英代表湖广地方各府,江夏知县邓逢吉、嘉鱼知县王良监等十余知县代表相关各州县在贷款协议上用印画押。

    除现任官员外,在籍大学士贺逢圣、楚藩宗室宣化王长孙朱盛?t、辽藩宗室长阳王二弟辅国将军朱术桂、奉国将军汇通钱庄荆州分号襄理朱术培、楚藩长史徐学颜、平贼将军左良玉的代表监纪副将卢鼎等社会各界的宗室嘉宾名流全程见证了这场盛大非凡的仪式,并为这份数额巨大的协议画押作保。

    用印完毕,仪式便进行到**。

    朱至瀚当众向嘉宾们出示了一张硕大无朋的银钞支票,上面赫然写着整整两百万两银子的惊人数额!

    当着嘉宾来客的面,朱至瀚高举支票,四面展览,然后将其移交给湖广巡按李振声,象征贷款方已经如期足额履约。

    而湖广巡按李振声也抱着这沉重的木框支票让各界嘉宾观看,代表借款方湖广官府接受了贷款。

    大支票是移交了,但这两百万究竟能拿到多少,实际取决于州县官员们的印鉴能不能盖齐。

    按照协议,五府共四十五州县,少一州县正堂印鉴则要少贷五万两!三月之后以粮还贷,湖广须偿还一百七十三万石粮食,晚一月少一石则罚银一两!

    除了协议上黑字白纸的东西,当然下面还有名堂:

    其一,抚按二台和湖广三司以流民多贼、保境安民为缘由,申饬沿江五府编练各府团练兵。一府一千,一县数百,分驻府县城池,归各府各县指挥,美其名曰:“xx府保境安民”团(营),简称“xx保安团(营)”。

    既然是团练,这保安团(营)的一应供给,自然都由各府各县的士绅自筹募捐。保安团的所有军官,都由各府士绅自行招募,而士兵又当然是军官招募。官府嘛,仅负责指挥使用。

    其二,左良玉上奏皇帝,请准川盐入湖广,“以解兵困”。

    在已经成文的奏疏中,左良玉充分表现了一名武人所应有的鲁莽和直率。

    他言之凿凿告诉皇帝,此番援汴之役,河南酷热难耐,官兵流汗成河。因为无盐缺水,士卒头昏眼花,手脚无力,拿不动刀枪,看不清景物,故而才会临敌怯阵,大败而还。

    川盐近而淮盐远,川盐质优价廉而淮盐质劣价高。若陛下准川盐入湖广,必定“兵心大悦”,重整军势有望;若是不准,必定“兵议多愤”……

    请皇帝权衡厉害,自己拿捏,“万勿为群小所惑!”

    当然了,左良玉的鲁莽和直率是有对价的,负责联络左良玉的湖广藩司也不会白忙活的。他们每家白拿了一万斤细若白沙的上等川盐,每斤按“特供价”,仅付象征性的一文钱。更关键的是,倘若皇帝没被“群小所惑”,下旨准了,他们每月都有此数的好处!

    作为官府的经办人,王杨基大人一出马便从汇通钱庄拿到了两百万的银子,其政商两道的能量,令湖广官场刮目相看。八面玲珑的王大人怎么会错过这样露脸的大好机会,在签约现场他是上蹿下跳、左右逢源。上官、宗室、士绅,各方人士对王大人那都是赞不绝口。

    协议签了,支票拿了,席面开了,就等主持人李振声宣布散场。

    可就在这时,一位师爷模样的人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参政大人身旁。他附耳一句,顿时令王大人颤声问道:

    怎么会这样?!

    注一:湖广巡按李振声是陕西米脂人。

    史载李振声于承天被俘后,李自成赠其金银,尊其为“大哥”。但是,李振声依然守住了气节。

第五百九十二章 惊天要案(二)

    夏秋之际,江水高涨。UU小说

    绚烂缤纷的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

    苍穹之下,宽阔无边的大江有如一条五色锦带,华丽而磅礴;又似一道斑斓的鸿沟,把武昌汉阳两府一劈两半。

    故地重游,凭栏远眺,又是几分别样景致;晚风袭袭,临风而立,更添几分雄心壮志。

    此时,站在岳阳楼上的朱至瀚,已经不是去年的模样。过去的小心和谨慎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挥洒。

    这也难怪,六国之行的巨大成功,澧州基地的全面巩固,流民入川通道的顺利开辟,他既是白手起家的开创者,也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如今在湖广一省风光无限的汇通钱庄湖广总号,朱至瀚还是名义上的大掌柜。就连蜀世子朱平槿也在旨意中盛赞他道:“功在社稷,利在万民!”

    以一省之功,换来一郡之国,圆了祖宗几代人的夙愿,或许不是梦想?

    “哟,兜里银子多了,都不带正脸瞧人了!”

    突然听见女生在身后酸溜溜的抱怨,朱至瀚立时收回了脑中的畅想,在脸上堆出了温和的笑容,这才转过身来走入阁内。

    楚藩郡主朱凤德穿着花哨的短袖袄衫,一支套着彩色琉璃珠子的白手臂,托着下巴斜躺在长椅上,神色怏怏。瞥见朱至瀚进来,立即装出满脸不开心的样子。

    “小侄岂敢在姑奶奶面前放肆!这不是看大江涨水嘛。您知道我是川耗子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两百万的银子,眉头不皱就出去了!这样的川耗子,本郡主可没见过!”

    “那是生意。钱庄生意嘛,就是收放款!哪有不放款的钱庄……”

    “生意?”朱凤德冷冷哼了一声,“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们帮着湖广藩司汇兑,不知道藩库早已空空如也?夏秋两季税粮,你不知道秋粮二月才能征齐?就是我们楚府,也是等春荒过了才好派庄头下去……”

    “别,郡主娘娘!”朱至瀚连忙走近长椅,低头小声道:“怕是等不到明年二月了。小侄以为,王庄庄稼一熟,赶紧收进城来,千万别耽搁!”

    “有话明说,别成天架神叨叨的!”

    “小侄可以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外人!好歹你我都姓朱!”

    “行!”朱凤德撑起身来,伸出一根小指头,假意拉钩发誓。

    “小侄有个判断,李自成拿下开封和汝宁,很可能南下湖广!”

    朱至瀚没有理睬那根伸过来的细长指头,反倒在朱凤德的眼前掰起了自己指头:“七月、八月……最迟明年初,最早今年底!”

    “什么你的判断,只怕是蜀府小世子的判断吧!所以蜀王府就挖了个坑,等着湖广的傻官们往里跳?你们给出去的是草纸,收回来的是军粮,傻官们还欠了你们一辈子还不清的人情和粮食。别人的算盘是横着打,你们这算盘是立着打!”

    “姑奶奶冰雪聪明,果真是经商的奇才!”朱至瀚腆着脸陪笑道:“干脆你到我们总号来,当个帮办!”

    “那本郡主就要听你使唤了?还有我楚府三百年的家底,也变成了你汇通钱庄的存款。对吧?”朱凤德冷笑道。

    “什么你楚府我蜀府的?都是太祖爷的子孙,哪还分得清你我?再说汇通钱庄也不是蜀王府一家的钱庄。我们世子说,它是有志于‘护国安民、天下太平’者共同的钱庄,也是太祖爷子孙后代共同的钱庄!”

    义正言辞一番后,朱至瀚停下来喘气。看着朱凤德依旧嘲讽的眼神,他连忙补充道:“荣王府的银子入了钱庄的股,你知道了吗?”

    “知道,你们不是在成都也搞了个隆重的签约仪式嘛?就像今天上午你搞得那样,生怕朝廷不知道!‘放眼未来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蜀、荣二府眉来眼去,就搞了个这玩意?是个啥意思?是夫妻,是恋人,是面首,还是嬖男?”

    “我的姑奶奶,想不到你知道得事情蛮多嘛!”

    “那是!”朱凤德撅起小嘴洋洋得意,“楚府里的人多了,什么货色都有,不想知道也不成!”

    “其实呀,荣府开始只是派了个亲戚来炒股。结果蜀地大镇反,股市停业整顿,就把荣府的银子关在了股市里。荣府没办法兑现,只好找到了世子爷。世子爷大手一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荣府的银子这就进了汇通钱庄!所以呀,汇通钱庄赚的钱,蜀王府有份,荣王府也有份。大家合伙求财,这就是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真谛!”

    “好像是你们逼着别人入的股吧,听说还扯进了邛眉造反的事?蜀报上登了个名叫杨伸写的文章《一名老干部的忏悔》……那杨伸号称杨天官,不正是邛眉造反的头?辣椒水、老虎凳、土飞机、小爬虫、**舞,还加踩上一万只脚,听说你们什么手段都上了……”

    “没有,绝对没有,那都是别有用心者的蓄意抹黑!”朱至瀚连忙拍着胸口向小姑娘保证,“蜀藩与荣藩,完全是你情我愿共赢共荣!签约仪式朱术桂亲自见证了,你可以问他!”

    “朱术桂?辽王府还不是你们一伙的?可惜辽王府穷得叮当响,你们瞧不上,要不然也要搞个签约仪式吧!”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是世子爷的话。护国安民、天下太平的伟大事业,是太祖子孙共同的事业!这也是世子爷的话。”

    “你那蜀府小世子,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任他耍弄的傻瓜!”朱凤德打了个哈欠,重新慵懒地躺回了长椅。与此同时,一支手掌平摊,伸到了朱至瀚面前。

    “什么?”朱至瀚盯着那只空无一物的素白小巴掌问道。

    “别装傻,朱大掌柜!”

    “我服了你!”朱至瀚不情愿地伸进袖口,摸出一沓银钞,放在了巴掌上。那光生生的小巴掌一接触钞票,立即像捕蝇草抓住了苍蝇,嗖地收紧了,把钞票紧紧攥在了掌心。

    然而……

    小姑娘砰地弹了起来,站到了长椅上。她伸长手臂,两根细葱般的指头掂着那耷薄薄的钞票,在朱至瀚的脸上甩得哗啦啦直响,嘴里尖声高叫道:

    “怎么就这点!”

    朱至瀚莫名其妙:“一万两本金,月息两分,半年时间,一百二十两利息,半点没错啊!”

    “为什么城外金沙洲的钱庄涨到了六分利?你说!”

    又被讹上了。按照蜀地巡按刘之勃的说法,这叫碰瓷。

    反应过来的朱至瀚长叹一声哀求道:“姑奶奶,存银时便说好的月息两分,您还在协议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你不是承诺利息水涨船高,至少不低于外面钱庄吗?”

    “本公子什么时候承诺过?”朱至瀚有点火了。

    早知道这刁蛮郡主单独相召决无好事,可恨还是着了道……

    “本郡主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朱凤德光着脚跳到黄鹤楼厚实的木地板上,叉着腰对朱至瀚大吼大叫:

    “本郡主一点微薄的脂粉钱你也敢贪!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本郡主要立即进府,奏明父王,将你的汇通钱庄查封……”

    “湖广官府未必就听楚王爷的!”

    瞅着长椅空出来,站了半天脚疼的朱至瀚绕过叉腰耍横的小姑娘,躺在了长椅上,顺便把一只穿着黑面白底绸鞋的脚高翘到了长椅扶手上。

    “本郡主的爹是楚王!藩臬都三司官员,都是我朱家的臣子!他们不听父王的……”

    朱至瀚仰天闭眼,悠悠而答:

    “人家可是朝廷的官,不是您楚府的官。官府封了汇通钱庄,他们的两百万不想要了?为了那马上到手的两百万,他们会与你父王拼命!

    你们楚府啊,就能欺负徐长史那老实人,还能管着许广那伙没根的货!

    郡主姑奶奶,求求您!您就别给楚王爷添乱了……

    当然喽,您也添不了乱。这等关乎家国存亡的要事,你个未出嫁的女孩,楚王爷会听你的嘛?”

    “你……你……”小郡主被朱至瀚的无赖气得语无伦次。

    “你什么你?”

    朱至瀚睁开眼睛,打算将反击进行到底,一举击溃朱凤德这个难缠的对手:

    “姑奶奶,您乃堂堂一郡之主,好歹也是天家的血脉,怎么就学着那些流氓街皮的习气?您说说,您在楚王府,是缺了吃还是缺了穿,还是没人陪您玩?为什么老是搞讹人钱财的鬼把戏?上回,你去讹罗舅爷的火铳,可好!直到现在人家的手还是肿的!还是罗舅爷大方,不仅没跟你计较,还送你火铳一支,外搭郡马一名,包教包会……”

    “一支火铳有什么用呀!闯贼来了能顶什么事?我父王母妃呢?还有那么大的楚王府,怎么办?”朱凤德跺着脚吼道,声嘶力竭。

    咦?难道……

    朱至瀚立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双泪光盈盈的水汪汪大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可当这双泪眼与朱至瀚的眼睛四目相对,立即冒出了仇恨的火焰。

    “还说本郡主讹人,其实最坏的就是你朱至瀚!”一双指剑直刺朱至瀚的眼睛,逼得他不得不飞速躲闪,“说!那群上书编排王国梓的书生是不是你指使的!”

    朱凤德把自己骗到高楼之上,原来是要审案!

    可王国梓是谁?

    那群上书的书生又是谁?

    他们如何编排?

    鄙人是一无所知啊!

    “本郡主就知道你会百般抵赖!所以本郡主也准备了手段!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呀!”

    朱凤德一声吆喝,立即敏捷地跳到了旁边。没等朱至瀚反应过来,就被楼梯口涌出来的一群太监给死死按在了长椅上。

    “本郡主碰不得汇通钱庄,还不能动动你这**凡胎的大掌柜?”

    朱凤德带着手刃仇人的快感,重新出现在朱至瀚的视野中。可在朱至瀚惊恐的眼中,那就是手提菜刀的3d天团小魔女。

第五百九十三章 惊天要案(三)

    承天府,作为当今皇上的祖陵,在湖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源黑洞。UU小说

    当今皇帝将大明朝对官员的传统绩效考核方式发扬光大,逼得湖广的主要官员不得不将政治中心和一省的主要军事力量转移到龙兴之地承天府。

    巡抚、巡按二台以及湖广总兵衙门均常驻于承天府治所钟祥县,湖广首府武昌城反倒只剩了藩、臬、都三司而已。长此以往,湖广巡抚在大明的官场中干脆被称之为“承天巡抚”,与偏沅巡抚、郧阳巡抚合称为湖广一省的三大巡抚。

    湖广巡抚常驻承天,与巡抚配套的巡按衙门自然也在承天。当一件亘古未有的大案要案需要湖广巡按李振声亲自审理查明之际,他竟然没有审案的大堂。

    李振声本打算就地借用楚王府的镇楚门,结果遭到了楚王府门监宦官的呵斥。于是,脸色白中泛青的李振声在藩司参政兼武昌道王杨基、武昌推官傅上瑞的热情邀请下,转过三府角(注一),来到了楚王府以西不远处的武昌道衙门,连夜开审。

    灯笼星落,巨烛摇曳。

    随着李振声一声令下,一干当事人被传唤上堂。只见这些当事人个个衣着华美,气度不凡。原来,他们都是汉口商家的翘楚,湖广百业的巨子!

    案情重大,但并不复杂。

    五月中旬,一青年书生在数位督标军将的陪同下,手持督师丁启睿之亲笔信函来到汉口八大商会,商请购买军资粮秣。

    该书生自云姓王名阳禄,乃五省督师丁启睿之幕友。

    其人相貌堂堂,凛然一身正气;谈吐不凡,尤好刑名之学;吃穿用度,分明世家大族派头。其于军中一应供给庶务,无不了然于胸;于督师、平贼及诸军将姓名、出身、爱好等趣闻逸事,更是娓娓道来。

    有人代表督师大人来买东西,让盼订单如盼甘霖的汉口商会喜出望外。订单抛出,汉口商家更是欣喜若狂。

    为什么?因为书生的订单总额并非汉口商会先前预料的十五万两,而是整整一百万两!

    订单所涉,遍及粮食、食盐、棉花、布匹、麻绳、药材、以及生铁铜铅锡诸物,几乎囊括了汉口八大行商所营诸业。这么大的采购体量,银货两清,汉口仓储定为之一空;货出码头,长江行船必为之绝迹!

    可是,汉口商家赚嗨了,那湖广官府新近借的两百万银钞到哪里血拼去?

    湖广官府没地方去血拼,左良玉那厮便要带着大群兵痞来找湖广官府血拼,所以这难道不是大案要案?

    汝等商海沉浮,平身识人无数。此人一番胡吹海侃,便能骗过汝等如炬之法眼?难道他的身世来历,汝等未曾细细核过?李振声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

    内中有何情弊,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啊,冤枉!八大商会的掌柜们阵阵哀嚎:

    此人自称为重庆巴县人,乃前大学士王应熊之族人,年前经重庆知府王行俭推荐给丁启睿……

    大人啊,王应熊曾为当朝首辅周延儒之附贰,王行俭亦为宜兴一党。他们荐此人为督师之幕友,吾等皆以为合情入理……

    一则可为当朝监察丁启睿、左平贼之战况;二则可替当朝分润若干……

    再则此人说话,川音甚浓;此人饮食,无辣不欢。故而必是川人无疑。此人言谈高雅,举止斯文;平常姿色,皆不入其法眼……凡此种种,皆与督师书信所言一一对应,并无半点纰漏。小民等也是受了蟊贼蒙蔽……

    啪!案上的惊堂木又是一声爆响。

    常言道:美玉有瑕!难道此人行为举止就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有啊,大人!

    八大商会的代表,汉口粮商行会理事、汉口最大粮商豫泰丰号的大掌柜曾克琏道:此人好色且贪!

    怎么个好色且贪?从实招来!

    大人!此人会馆不住,专居花楼;每夜窑姐数人,宣 淫通宵达旦!凡一笔订单,必取回扣一成五,声言为督师敛财!吾等被其讹诈……

    住嘴!住嘴!巡按李振声抓起惊堂木奋力狠砸,把一块上好的千年乌木砸得龇牙裂缝:

    丁启睿虽然贪生怕死,弃军而逃。但其为朝廷大臣,惩处自有陛下圣裁!汝等奸商何许人也,竟敢肆意诽谤!来人呀,着掌嘴三十!

    大人呀,小民岂敢诽谤大臣!粮食每笔进出,皆有账本数目可查!

    重重地打!

    巡按大人见堂下之人尚敢顶嘴,更加怒不可遏。转眼便有巡按随员上前,揪住曾克琏的前襟便挥开了硬木板制成的耳刮子。

    大人,打不得!打不得呀!

    见势不妙的武昌推官傅上瑞连忙跳上前台,上前耳语:打了曾掌柜,得罪了汉口商家,武昌汉阳两府,只怕再无他人为平贼大军采买粮食!

    哦!耿直但不憨直的巡按大人立即顿悟了。曾克琏口称小民,实则是官府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否则,那两百万银子找谁换成军资?

    掌嘴暂且寄下!倘若再有诽谤不敬之言,两罪并罚!巡按大人恨恨道。

    多谢大人!曾克琏心里骂着堂上的李振声,擦擦脑门上的汗水,装模作样地叩头谢恩。头触地,脸朝下,曾克琏强摁下脸上的阴笑:

    小民还有下情呈报!

    还不快快讲来!

    蟊贼冒充督师幕僚,小民等误听误信,仓促与之交易,确有不查之罪……

    可按台大人明察,那蟊贼绝非一般之人!

    两成之定金,整整二十万两,人家眉头不皱便付了!这岂是寻常之蟊贼乎?

    须知其所持之银票,皆为汇通钱庄汉口分号见票即付的钱庄本票!按照汇通钱庄规矩:钱庄开具本票,必须持银钞兑换,或以物件抵押。二者必居其一……

    此本票你等可曾兑现?

    自然兑了!兑了定金再发货,那是行会的老规矩!我等兑了二十万两银钞,整整两大箱呢!每箱百匝,每匝千两!

    巡按大人一听,眯眼捻须长思良久,方才开口问道:

    剩下之八成钱款,如何兑现?

    八十万两为期三月兑现之钱庄支票,还是由汉口分号出具……小民曾派下人向天通巷中汉口分号的伙计确认,此票确为汉口分号所出……

    哦?巡按大人的眼睛越听越亮。或许是上午高举沉重的大支票导致肩周炎复发,他揉揉肩膀,舒展一番筋骨,然后毅然掷下令签:

    传蜀藩辅国中尉、汇通钱庄大掌柜朱至瀚到堂听讯!

    藩司参政兼武昌道王杨基一使颜色,身材小巧精悍的傅上瑞像被按动了开关,立即弹跳起来,再度上前禀报:

    朱辅国不在。听说上午签约仪式一完,辅国中尉大人便被楚府郡主请去了王府,凭江咏怀抒情壮志!

    嗯!本官知道了!李大人的脸色愈发阴沉。

    既然朱辅国不在,那汇通钱庄现在何人主事,传来问话!

    小民吴谦毅,忝为汇通钱庄湖广总号会办!大人有问,小民来答!

    一名瘦削的中年人很快从堂外进来,恭恭敬敬跪在府衙大堂破烂坑洼的地砖上向李振生磕头。

    原来这不起眼的小人物才是湖广官府的财神!

    即便他现时的身份是受审者,李振生也不想造次,给宋一鹤和自己带来麻烦。

    于是李振生连忙客气地叫起、赐座、上茶,当着八大商会掌柜们的面给了吴谦毅一个不平等待遇。

    那张二十万的钱庄本票确是本庄所开!

    听完巡按大人的问话,吴谦毅很谦恭很实诚但也很坚定地禀报,但曾掌柜所言那三月为期兑现之钱庄支票,本钱庄却从未出具!

    语惊四座!

    反应尤其强烈的是藩司参政王杨基大人。他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茶盏给跌了。

    曾掌柜言之凿凿,众位掌柜亲眼所见的那张八十万两的巨额支票,竟然被汇通钱庄一口否认!

    你!你!主事之人的曾克琏顿时脸色姹白:吴掌柜,你红口白牙,竟敢当着青天大老爷赖账?

    曾掌柜,说话可得有凭据!我汇通钱庄,好歹也是蜀、楚、荣、辽诸王入股的产业!您是说,几家王府合伙赖账,只为讹您的银子?

    一个语言陷阱背后,或许是无尽的深渊。

    已经明白自己遭了道的曾克琏不愿一错再错。他奋力而起,慷慨激昂论证了钱庄“信义”二字的重要性以及作为审案断案标准的合法性。

    曾掌柜,您所言句句是理!只是……

    吴谦毅悠悠?萘艘豢谙悴璧溃耗?懿荒馨涯钦虐耸?虻闹?蹦贸隼矗?弊沤袢仗蒙现谖淮笕酥?嬲故疽环??/p>

    对对!李大人、王大人和傅大人异口同声。

    拿出来!当众验视真伪!

    ……

    那张为期三月兑现的短期支票,大小如同一张十两的银钞,白底黑字,静静躺在一个黑色檀木小匣里的红缎子上。或许它永远也不明白,它的身世来历竟会决定着许多人家的生死存亡!

    巡按大人、参政大人、推官大人等等逐一看完。巡按大人发了话:拿去请吴掌柜过目!

    这是张不折不扣的假支票!吴掌柜过目一晃,立即下了结论。

    随着这声结论,曾克琏扑通一声,跌坐于地。其余数位掌柜,或掩面唏嘘,或面如金纸,或双目失神,总之都有了状况。

    李大人端坐堂上,面沉如水:吴掌柜,这真假之说可有凭据?

    当然有!吴毅谦缓缓从袖中摸出一张空白票纸,双手平端,献于巡按:

    大人请看:汇通钱庄的真支票乃是以银钞专用纸张印制,正反两面皆印有防伪花纹。何也,正是防着奸人作伪!

    吴毅谦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生生、亮晶晶还带着象牙手柄的玩意儿递给李振声:

    大人,此为放大镜,乃世子殿下亲定样式。

    其镜面以上等无暇之水晶磨制抛光而成,镜圈用银,镜柄用象牙……

    任何续貂伪作,在此等宝物下皆无所遁形!

    大人您对着这儿看:真票左上角蝠寿纹中有一个微缩之蜀字……

    大人您对着那儿看:右下角饕?纹中藏着一位天蓬元帅。看看,此乃九齿钉耙。您数数,一齿不少……

    大人您再比对这张假票,一应皆无!还有,真票钞纸中暗含水印。只要对着光看,便能看见太祖真容之相!

    对了!我收的票也有水印!曾掌柜像吃了还魂丹一般,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了正拿着放大镜研究票面图案的李大人。

    你这假票上的水印,分明就是贼人以铅条临摹刻画上去的……

    李大人您看,只要蘸了口水使劲擦擦,假票上的水印就花了……

    此外,假票上的印鉴、密押等等,全是假的……

    李大人,您用放大镜看看,作伪痕迹,历历在目!

    注一:武昌著名地标,今武昌三府阁(三佛阁)。三府角,是指明代楚王府的西南角与太监府、龙华寺(清代改为关帝庙)交汇处的区域。

第五百九十四章 惊天要案(四)

    房子抽掉了梁柱,房子就变成了空中楼阁。www.uu234.cc不垮才怪;诉求缺失了证据,诉求就变成了空言大话。不输有鬼!

    案子审到这个份上,想必大堂上的各色人等都已明白了最终的结局。

    唯独不肯输也不能输之人,还是八大商会的代表,汉口粮商行会的会首、汉口最大粮商豫泰丰号的大掌柜曾克琏。

    没有对比,就没有真假啊!

    想必丁督师的亲笔信与那些督标亲兵,都是假的!李大人头也不抬地说。

    他两指捏着放大镜,一只眼睛眯缝着,研究完了支票,又让幕僚从行囊中拿出一本蝇头小书来,好整以暇放在案上,研究起上面的字迹来。

    大人!大人!曾克琏在堂下声嘶力竭咆哮道,小民可是派人持票到汇通钱庄去确认过!即便支票是假的,那也是汇通钱庄串通蟊贼,故意作假!

    汇通钱庄的汉口分号,早在六月初一便结业搬去了汉阳府,不知曾掌柜是向谁确认的?

    难道是蟊贼一伙之人?

    再者曾掌柜说确认了,可有本钱庄签印画押的确认文书?

    反之,本钱庄倒有贵号为蟊贼购物贷款之事担保的信函一封,上有曾掌柜之印鉴。曾掌柜愿意再看一遍否?

    曾掌柜双目赤红,犹如一头噬人的恶狼:你堂堂一家钱庄,怎能说结业便结业,想搬家便搬家?即便搬家,按商场规矩也应知会吾等……

    这倒也奇了!

    吴毅谦不再理睬狗急跳墙的曾掌柜,回座款款坐定,笑容可掬道:

    汇通钱庄与您几家商会并无半笔借贷之生意,搬家结业自然无需通知。不过,本钱庄可是按规矩提前知会了汉口府衙与藩司衙门……

    大人明鉴:天通巷窄小破旧,钱庄在此,早晚必垮。汇通钱庄要做大生意,当然要在热闹的口岸,寻个敞亮些的铺面。顺便提醒您,早晚必垮之语不是您曾掌柜说的吗?

    你!你!曾掌柜手指吴谦毅,凄厉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比一声小,末了天旋地转,好似一堆烂泥软软瘫倒在地。众掌柜大惊,扇耳光的,掐人中的,慌作一团。

    此间唯有一人没有慌张。

    他从人堆缝隙里溜出来快步上前,一掀下摆,向李振生及诸位大人叩首道:

    蟊贼精通钱庄票据,想来必是钱庄中人!

    汉口钱庄为数众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银锭掺杂、铜钱制假等不法之事屡有发生,现今更出了冒官伪票骗货的大案!

    除此以外,汉阳、武昌两府钱息一月数变,有甚者高低相差达十数倍之多,令两府商家无所适从苦不堪言。

    由此可见,汉口钱庄业彻底整治,已是迫在眉睫!

    如今汉口诸业,皆有行会,唯独钱庄一业并无。在下愚见,不如请汇通钱庄牵头成立钱庄行会,协同官府整顿汉口钱庄业!

    银钞印制精美,难以仿造;携带方便,便于找零。兼之银钞以川、楚两省诸王府及有力士绅为股东,还特设发行保证金,钞银兑现保障充分。故再请官府明令告示:

    市面交易借贷,皆以汇通钱庄发行之银钞银票为准。以防宵小奸贼与流贼里外勾结,扰乱市场,妨碍军需!

    这可不是两个小建议。

    以汇通钱庄为首庄发起钱庄行会,那么汇通钱庄不仅是汉口钱庄业最大的参与者,还是汉口钱庄业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那便是竞技场上的超人。

    以汇通钱庄发行的银钞银票作为法定交易媒介,则银钞银票便合法通行于湖广全省。从此以后,汇通钱庄可以通过钞票的发行、汇兑与借贷,彻底控制湖广的经济,进而控制湖广的政治和军事局面!

    也就是说,一旦两个建议全部落实,蜀王府控制湖广一省的战略图谋,将率先通过汇通钱庄对湖广的金融统治来实现!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一)!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注入了吴谦毅素来谦恭谨慎的血脉中。

    瞅见李大人在与幕僚窃窃商议,吴谦毅离座向建言者拱手致谢:

    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兄台之抬爱,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这是汉口棉麻行会的会首、宣义瑞的大掌柜石新运石掌柜!

    参政王大人没有为巡按大人建言献策,却主动上前为吴谦毅介绍。而武昌推官傅上瑞则亦步亦趋,紧跟于后,仿佛与石掌柜非常熟络。

    宣义瑞?

    商场传说中楚藩宣化王府办的商号?

    楚王朱华奎洗钱捞钱的白手套?

    除了控制布匹、棉花和黄麻市场,还兼营稻谷、食盐、生铁等物资的大商号?

    吴谦毅看着那位石掌柜:身材高大,体态臃肿;面白无须,喉结不显,顿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石掌柜原来是……,吴掌柜施礼道。

    在下正是!

    石掌柜睁目回礼道,原来吴掌柜也是……

    吴掌柜在沉痛与无奈中带着亲切:

    不敢相瞒。同是!同是!

    暗号对上,同盟立即变成了同志。

    既然成了同志,那么一定有个共同的敌人。

    这个不幸的敌人,当然是可怜的曾掌柜。

    诸位大人,在下还有重要实情呈报!石掌柜开始发挥他本地人、内部人的优势,对昏迷不醒的曾掌柜痛打落水狗。

    曾克琏疑似与贼酋张献忠有勾结!

    想英霍山区地瘠名困,献贼与革左贼数十万人却能盘踞于此多年。没有粮商售粮,献贼与革左贼早就饿死了!

    据在下所知,去冬今春,豫泰丰号曾向毗邻英霍之蕲水贩粮十余万石。蕲水,寡民小县是也!何须粮食十万?此间隐秘,还请各位大人详查!

    此番蟊贼假借督师大人之信函购买军资百万,超过六十万两买了粮食!曾克琏身为粮商会首,盘旋于各家行会与蟊贼之间,那是上蹿下跳,欺上瞒下!银票之事,全由此人经手。若是二者间没有勾结情弊,吾等皆是不信!

    对!对!

    反应慢了一拍的众家商会代表立即翻脸,将半死不活的曾克琏扔在冰凉的地砖上,一齐叫喊:

    此案缘由,定是曾克琏勾结贼寇,仿冒银票,为献贼革左贼筹备军资!请大人将曾克琏收入死牢严刑拷问!请大人将豫泰丰号查封抄没!吾等商号之损失,皆由豫泰丰号包赔!

    ……

    当日午夜时分,经过巡按李振声等官员的亲自审问,这桩震动湖广商界的大案要案之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八大商会的代表,汉口粮商行会的会首、汉口最大粮商豫泰丰号的大掌柜曾克琏果真与盘踞在英霍山区的流贼有勾结。

    行动坚决效率超高的官府在曾克琏在武昌府的宅邸中搜出了大堆的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其中不乏女人的头面首饰。最吓人的一件东西,是一个宝石攒花大金扳指。在这个扳指上,竟赫然连着半截腥臭发黑的手指头:

    分明是抢劫者一时抹不下来,就用砍刀咔嚓图了方便!

    证据确凿,即便没有曾克琏的口供,官府依旧脑补出这样一番情节:

    流贼以劫掠之财宝购粮购盐购衣,自然需要一位能在市场上有足够影响力的商家充当代理人。

    曾克琏及其身后的豫泰丰号便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此番流贼派出人手冒充督师幕僚,向汇通钱庄兑换银钞本票二十万两,用以支付货款两成的定金。

    汇通钱庄向贷款人出具二十万的现金本票,并同步将贷款人购得的大量物资扣为抵押品。

    然而后继的八十万两货款,流贼便不能再靠汇通钱庄贷款了。

    于是乎,流贼利用汇通钱庄汉口分号结业搬走的机会,勾结豫泰丰号掌柜曾克琏,伪造了汇通钱庄兑现的短期支票,在将二十万两贷款抵押品足额交付汇通钱庄之后,大摇大摆地把剩下的军资运走了。

    至于这些军资去了哪里,毫无疑问是到了流贼手中!

    难怪英霍之贼久剿不绝!

    难怪庐州全境失守!

    难怪连黄闯子和花马刘都输给了献贼和革左五营!

    原来是湖广商界出现了内鬼!

    经过审案者与被审者大脑的共同演绎,一个清晰明确的结论赫然摆在了众人面前。

    如何巩固这个初步结论,自然还需要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但有了初步结论,商家们就可以通过对豫泰丰号的查抄,摆脱受审者的地位,挽回大部分经济损失。即便尸横遍野,他们依然是一群寻尸食腐的兀鹫!

    商人们的问题解决了,但官员们的问题却更大了。

    豫泰丰号是汉口、汉阳乃至湖广最大的粮商,明里暗里有份子的官员不少。

    若是此案详情流传出去,被省里或临近湖广的安庐池太那些别有用心的官员捅到朝廷,汉阳、武昌乃至湖广的负责官员说不定会挨上一个渎职失察之罪;

    有份子的官员更怕,因为这是通贼灭族之大罪!

    除了政治和法律的责任,襄阳急需的军资也是棘手。

    左平贼几乎是三日一催五日一报。催的是湖广官府,报的是朝廷皇帝。

    在行文奏疏的文字中,左良玉**裸威胁:士兵都是吃粮卖命不知忠义为何物的粗莽军汉。若是无粮无饷,甭说让他们卖命,倒戈相向倒是很可能!

    然而,有限的军资已被蟊贼骗去了,汉口的商屯空空如也,即便湖广藩司贷到了两百万也无济于事!

    心急如焚的湖广官员们擦擦脑门上的汗水,连夜闭门密商。

    第二天中午,一个经过官府和汇通钱庄、汉口商会代表共同组成的谈判团队拿出来的补充解决方案终于出炉。

    该方案围绕着各方的关注做了许多掩人耳目的安排,但其核心在于:

    汇通钱庄通过捐献二十万两抵押物以及持续向官府售卖物资为代价,取得了湖广钱庄行会的控制权和银钞银票在湖广的垄断地位。现银完全退出官府税赋结算体系。

    凡对本案负有责任的豫泰丰号股东及高管人员的家财、股份全部查抄,弥补汇通钱庄以及其他无辜商家的损失,其他无关股东所持股份包括宗室官员们的则一概不动。

    军需的问题解决了,事情就不会放大,政治的责任就好说。这就是官府处理本案的逻辑。

    左良玉不闹、宋一鹤不闹、李振声不闹、湖广藩按两司不闹,朝廷追责的概率便微乎其微。

    宗室和官员们的个人利益保住了,绝大多数商家的利益也保住了,那么湖广的商业利益地图没有大变,只不过新换了一个老大。

    按照钱庄的规矩,抵押物的价值至少打七折。二十万两贷款的抵押物,价值接近三十万两。钱庄老大是商号自己选的,而银钞通行权本就是官府求着汇通钱庄。汇通钱庄无偿捐出了这么多的物资,解了湖广官府的燃眉之急,一个钱庄老大和银钞通行权肯定不足以补偿。

    故而数日之后,一个新注册尚不满旬的武昌商号“蜀盐记”的大掌柜周文正,突然成为了汉口盐商行会的会首。

    而周文正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调宣布盐商行会自组盐丁,禁绝淮盐入楚。

    盐商行会的告示贴在武昌各大城门口。上面说:一旦发现淮盐入楚,一律沉江处置!运盐贩盐之人,则移送官府按贩卖私盐之罪严惩!

    注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节自《红楼梦》薛宝钗的柳絮词《临江仙》。

第五百九十五章 惊天要案(五)

    吴谦毅在生意场和谈判桌上大砍大杀,步步紧逼,最后终于拿到了他和周文正在天通巷密谋得到的一切。UU小说

    这位少年自投王店,青年自阉入府,中年自荐获用,曾为典当行掌柜,日后被尊称为“商场厂公”的蜀王府大太监,第一次真正体会了到从卑微者到人上人的快意。

    不过,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就在吴谦毅有点飘飘然的时候,他名义上的上司,蜀藩宗室朱至瀚已在楚王府经受了十几个时辰的非人折磨。

    武昌府衙内激烈的交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直到大局已定,才有人注意到朱至瀚离奇失踪的不幸事实。

    ……

    阴湿黑暗的地牢里,粗大密集的木杠把蓬头垢面的朱至瀚牢牢束缚在狭窄的墙角里,左右不足半步。不能躺,蹲也很难。

    没有窗,只有一丝隐隐的灯火在悠悠跳动,就如一盏坟墓里的长明灯;没有声音,周围静得像抽去了空气。

    微弱的光亮中,一把厚重的椅子靠在对面的墙边,捆人用的麻绳和装辣椒水的木桶胡乱地扔在一旁,地上还残留着大滩从胃和肺里逼出来的液体。

    朱至瀚双手抓住木杠,绝望地摇了摇。

    木杠纹丝不动,好像在地里生了根。

    阴寒潮湿的空气渗入朱至瀚的肺里,让他不由自主簌簌发抖。

    突然,朱至瀚头顶上出现了一缕刺眼亮光。随着亮光的转瞬即逝,寂静的地牢里出现了数只吱吱乱窜的地鼠。

    “啊!”尖利恐怖的沙哑叫声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声音在光滑坚硬的石壁上来回反射,激荡出嗡嗡的回响。

    “招是不招?”一个不男不女的嘲讽声音在朱至瀚头顶上响起。

    “招了!我招了!”朱至瀚崩溃的神经代替他残存的理智做出了回答。

    天堂与地狱,相距并不遥远。

    距离禁锢朱至瀚的地牢出口不过百十步远,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

    楚王府西北,东西中分武昌城的黄鹄山之巅,楚观楼前。

    初秋的晨光带着湿润的江风,轻轻撩动着少女们的衣衫。无忧的年纪,欢快的气息,嬉笑打闹的小宫女们像一团流动的五彩云霞,忽近忽远却总是笼罩在楚藩郡主朱凤德周围。可郡主今日游戏的兴致分明不高,好像在期期艾艾等待着什么。

    一个小太监的身影闪过遮挡视线的花石假山,出现在山下的小径上。

    紧接着,又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了。

    两人一前一后。小太监是走走停停,时而停脚喘气;而那中年人却步伐稳健,登山似如履平地。

    “郡主的主意当真厉害!瞧瞧张将军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定是给郡主带来了好消息!”小宫女们围着朱凤德,甩动手掌,欢声笑语。

    “瞧他嘴硬不嘴硬!”

    身处花心儿的朱凤德终于松了口气。她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叉住了蛮腰。

    “不过本郡主还是没料到,那朱至瀚扛得过老虎凳、辣椒水,却被几只小耗子吓破了胆!幸亏有你们给本郡主出主意……”

    有伶俐的小宫女跳出来鄙夷道:“真没想到蜀藩宗室里也有这等廉价货色!闻他身上的脂粉味,便知道贵不过一百文去!若要我猜,一定是金沙洲码头边那些地摊货!不知道昨天他在哪个窑子过的夜……”

    这等肮脏下作的事情也拿到郡主面前说道!沾上了花柳病,那岂是好玩的?

    有年长些晓事的宫女连忙用正事打岔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徐长史正在承运殿磨叽楚王爷呢!郡主最好赶在徐长史前头,快些把好消息告诉王爷!”

    “这下火铳可到手了!本郡主倒要看看,是本郡主的鬼主意好用,还是徐长史的酸法子好用!好了,叫张其在快点跟上,我们抄近路赶回王府!”

    意气风发的朱凤德一挥手,带着她叽叽喳喳的娘子军向南跑去。

    在她们飞奔的脚下,一条山道往前延伸。视野的尽头,便是庞大恢弘的楚王府。

    ……

    蜀藩宗室朱至瀚的突然失踪,在蜀系人马和湖广官府两头,都引起了极大地震动。

    蜀系人马自是惶恐。

    且不说朱至瀚蜀藩宗室的身份,作为世子的“特命全权大使”,莫名其妙丢了,好歹要给世子一个说法。

    湖广官府更是惊慌。

    贷款两百万的事情刚刚搞定,就出了个冒官诈骗的惊天大案;惊天大案刚刚有了结论,这汇通钱庄的正经掌柜又不见了。

    天天这般来回折腾,到底还要不要人活了!

    在吴谦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强烈要求下,湖广官府再次行动起来。可考虑到朱至瀚身份的高度敏感性,湖广官府也不敢像缉拿江洋大盗一般把海捕文书贴到城门口,只能传令武昌府、江夏县两级衙门外松内紧,悄悄察访。

    一整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的消息。

    死守在武昌道衙不敢回窝的吴谦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当日夜晚,藩司参政兼武昌道王杨基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

    他以落实提款提货为由把吴谦毅请到后院,置酒相商。席间,他仿佛不经意间说起了一件官场趣事:

    东厂大?黄松前些日子从四川来到湖广,这些日子正在武昌街面逍遥快活。武昌花街上的窑姐们因为争风吃醋,当街对打,结果把衣服都撕烂了,让路人有幸看了个通透。

    东厂?大??从四川来?正在武昌?

    吴谦毅听见几个关键词,立即竖起了耳朵。果然,王大人后面还有话。

    王大人道,说黄大人乃大?实则大谬!

    因为黄松出身于锦衣卫,是正儿八经的男人。黄松的大哥黄涪,同样出身锦衣卫,现分派于东厂,任街道房提督。

    嘉靖皇帝以藩王入继帝嗣后,因为大量使用他在安陆的旧人执掌锦衣卫事,如朱宸、骆安、王佐、陈寅、陆炳等人,锦衣卫的高层结构随之大变。

    锦衣卫虽是皇帝亲军,但与大明朝所有的卫所一样,同样实行父死子替的世兵制。直到今天,锦衣卫的高级军官中依然以湖广籍的人居多。

    比如三代执掌锦衣卫的骆氏一族。从嘉靖二年的骆安,到万历十年的骆思恭,再到如今的锦衣卫掌印提督骆养性,祖籍便是湖广永州。

    黄涪、黄松两兄弟也是这样,两人先后从锦衣卫加入东厂。兄弟二人同为鹰犬,倒也相得益彰,没有辱没了祖宗。

    吴谦毅与王杨基虚与委蛇:难道黄大人的祖籍便在武昌?如此说来,小民理当择日前去拜会。王大人如此熟知黄大人,不知可否为小民引见?

    这位黄大人嘛……

    本官乃安庆潜山人士,初任户部,后迁浙江,再转工部(注一)……

    王杨基开始支吾,说他过去在工作履历上与黄松并无交集,所以不好引见……

    然后,王大人仿佛不经意道,黄松的庶母和大姐一家都住在武昌某某街某某巷。黄大人既在武昌,想必也会落脚那里。若是吴先生想去拜见,最好抓紧时间。因为东厂的人既然来到地方,一定带着厂公交办的重要使命,不会在一城一地停留太久!

    王杨基的意图太明显了,几乎是**裸地靠诉吴谦毅:

    这黄松有绑架朱至瀚的重大嫌疑!

    官府是不会帮你们去救人的。要去,只能你们自己去,而且要快!

    匆匆拜别王杨基,吴谦毅立即快马加鞭,赶到了驿馆。正在养伤的罗景云以及林言、李四贤、吴毅谦、周文正父女等人都住在那里。

    听了吴谦毅的报告,首次出战即在飞仙关立功的罗景云不假思索便做出决定:由林言率领相亲团军官二十人外加巾帼英雄周淑英,冒充强盗,入室救人!

    既然黄松从四川来,而且带着“使命”,因此救人无论成功与否,此人必须死!

    按照飞仙关的经验,夜袭行动依然选择在黎明之前,因为那时人的睡意最浓。但为防止黄松夜半而遁,人员早早便在黄宅周围蹲守。

    卯时四刻,武昌城万籁俱寂。

    林言一声唿哨,众人从黑暗中鱼贯而出,开始在院墙上搭设人梯……

    然而夜袭行动很快便暴露了。因为不大的院子里,既没有朱至瀚,也没有黄松,只有一条凶猛的中华田园犬……

    脸蒙黑布的林言用淌着狗血的刀尖抵住黄氏小儿子的脖颈审问哆嗦不停的黄氏,很快得到了结果:

    昨日黄松便告别家人,在汉阳门码头上了船。她没有看见任何同行人……

    黄松走了,朱至瀚也不在,黄氏一家子人怎么办?

    若是弃之而去,光凭林言的问话便可猜出这伙强盗的来历。

    于是,黄氏一家人被捆得像粽子一般,扔进了周淑英赶来的马车。而这辆马车,本来是用来搬运黄松尸体的。

    老土狗以身殉职奋勇护主,成功地给林言一伙制造了麻烦,又成功地引起了周围街坊的注意。还好撤退及时,没让武昌人民围了当猴耍。

    驿馆人来人往,不是藏人的地方。汇通钱庄武昌分号的巨型金库半埋于山脚下,周围戒备森严,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始作俑者吴谦毅无奈之下接了一堆烫手的山芋,趁着天色微明,带着一行人匆匆穿过鼓楼,来到平湖门附近的汇通钱庄。

    远远隔着百余步的晨曦,一马当先的吴谦毅便看见一人形物体落寞地坐在汇通钱庄大牌匾之下的石阶上。

    那不是该死的朱至瀚又是谁!

    ……

    后来,因为这次离奇且影响巨大的失踪案,朱至瀚被一个蜀地赶来的专案组反复审查了几个月。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两边关键人物的口径对不上。

    朱至瀚向专案组申辩道,他被楚府郡主朱凤德骗入黄鹤楼后,遭到强行绑架。

    在绑架期间,他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而他,始终心怀大义,抱着为“护国安民、天下太平”伟大事业献身的决心,坚贞不屈,誓死抗争。

    他的身上之所以没有受刑后常见的伤痕,是因为所有酷刑皆是伤内而不伤表;

    他摁印画押的自供文书,皆是楚王府趁他昏迷之时强行伪造的。

    他可以向祖宗牌位发誓,作为献王子孙,他绝无任何失节情事……

    而楚府徐长史则沉痛地通知蜀王府,郡主奉父命向蜀府商购一批军资,故而诚邀宗亲朱至瀚入府商议。谁知朱至瀚酒后乱性,竟然当着郡主之面猥亵她的侍女,给郡主幼小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深深创伤!

    此外朱至瀚还自供,他曾经教唆赴武昌参与秋闱的湖广生员王介之、郭风?、管嗣裘、王夫之等人上书诋毁未来的仪宾,汉阳府的秀才王国梓,以捏造的不实谣言抹黑楚王府,甚至狂言道“天灭楚藩,应在此事!”

    考虑到真凶已现,楚王府便行文湖广学政高世态,对涉案生员士子从轻处罚,只是革除功名学籍,发回原籍看管了事……

    个人的荣辱清誉,在组织的战略利益面前,总是个不值一提的渣渣,况且朱至瀚也并非干净无暇之人。

    三千支大威力火铳,五百支新式击发手铳,两万人套刀枪甲胄,战马五百匹,小炮一百门,外加火药十万斤,炮子铳子精钢若干,第一批订货的总价值便超过白银七十万两!

    这么大一笔军火生意,可以使烧钱无数的蜀地兵器工业立马升级为出口创汇大户。

    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外部观察家普遍认为的“蜀楚同盟”。对于蜀楚两王府,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好处扳着指头也数不清。

    斯时,蜀王府为了迅速与楚王府达成协议,按照楚王府的要求高调且严厉地处置了朱至瀚:撤职、禁闭、革除宗籍、吊销宗禄,一样不少……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漫长而艰险的成功之路,中途倒下的人不计其数,有幸走到最后的人总是极少数。

    蜀藩宗室朱至瀚,“护国安民、天下太平”伟大事业征程中一名早期著名的领导人,就这样不光彩地倒在了起跑线不远处。

    蜀世子朱平槿一句刻薄的评语成了朱至瀚政治生涯的墓志铭: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夕阳作朝阳。

    然而与很多政治案件一样,后来朱至瀚案件也出现了许多别样的版本。

    其中一个版本说,朱至瀚被拿下,是因为罗姑娘在审计报告中得知朱至瀚以公费喝花酒,一年中竟然喝掉了四万两银子,极度震怒,这才逼着犹豫不决的蜀世子朱平槿下了狠手。

    这些别样版本带来的政治流言的杀伤力颇大。

    以至于未来若干年,年迈且落魄的朱至瀚还在不断地上疏鸣冤,成为了蜀藩宗室中人人畏之不及的上访钉子户。

    注一:王杨基出自于太原王氏。天启年登第,从户部主事当到浙江几个县的知县,然后又回工部当主事,再然后丁忧……可见他早期仕途之艰难。然后贵人出现了。王杨基因为跟随“少司马”(王氏族谱原文如是记载。响木猜测是杨嗣昌,因为杨嗣昌是兵部尚书的本官,他爹杨鹤也曾官至兵部右侍郎和陕西、三边总督。)转运军饷有功,屡次升迁。武昌失守前后,他胆比鼠小,窜比马快,结果因祸得福,在一片乱局中代理了几天承天巡抚。这可能便是史书中对王杨基职务记载紊乱的原因。

    在后来的历史中,弘光继位,承天巡抚王跑跑和偏沅巡抚李跑跑都受到了同样的严厉处分:发往督师王应熊账下听令。李乾德奉旨来到四川,搞出了一番大动作,最后把四川、四川人和他自己一起搞死;而王杨基则发挥他能逃善跑的职业特长,竟然逃回了潜山老家。最终死在了家乡,埋进了祖坟。

    在家国大变的危难时刻,王杨基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太原王氏的优秀基因。

第五百九十六章 磁石效应(一)

    崇祯十五年夏秋之交,久经战乱的蜀地即将迎来一个平静的丰收季节。UU小说

    这种平静,既不是疯狂之后的平复,也不是过去时光的延续。那是一种压抑中的激情,一种束缚下的活力,一种被厚实铁壳包裹在中心正在猛烈膨胀的炸药。

    肆虐蜀地多年的土暴子突然消失了,毫无影踪地消失在了茫茫巴山里;高高在上的书生们也消失了,毫无声息地隐藏在了茫茫的人海中。

    所有人们过去熟悉的东西统统让开了道,新的让人疯狂的东西占据了所有的信息窗口。眼耳口鼻,能看见的、能听见的、能尝到的、能闻到的,只有两样东西:

    上面的,或称官方的,是外层的铁壳,是护国安民、天下太平,是对逆反分子和土豪劣绅的无情镇压,是蜀地官府机构的大调整、大融合。

    下面的,或称民间的,是铁壳包裹下的炸药,是漫天飞舞的银钞,是即将举行的蜀考。

    ……

    崇祯十五年夏天,刚刚剿灭巴山土暴子的蜀世子朱平槿,在军队、农民和部分新旧官僚宗室及新兴工商业士绅的支持下,借助剿匪之战中积累的赫赫声威,对蜀地上下来了一次毫不留情的乾坤涤荡。

    那些筹划政变的宗室亲贵、反对新政的官吏书生、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被早有准备的专政铁拳瞬间砸得粉碎。

    转眼数月过去,经历大镇反运动内外洗涤的蜀地已经与过往大有不同。一句话总结,叫做“风气大变”。

    整个社会感受最明显的领域,当属运动整治的重点之一:舆论界。

    蜀地的舆论界,大致可以分为主流媒体或称官方媒体、民间媒体以及无处不在的街谈巷议。

    目前蜀地的主流媒体主要由三份报纸构成。发行量排名第一的当然是资格最老的复兴报,其次是刚刚创刊发行的小型时政期刊《大明正论》,再次则是工商界的喉舌《蜀都商报》。

    非官方媒体,以民间各家书坊自行印制的大量出版物居多,包括时文、诗歌、小说、游记、野史、言情、志怪、专论、揭帖、书画等等,形式多样,受众广泛,不一而论。

    由于主流媒体数量少,控制严密。街谈巷议,则有如朱平槿前世的网络评论一样,形形色色五彩斑斓,既难管也堵不住,因此大镇反运动中突出整顿了民间媒体。

    整顿民间媒体的手法,用实际主导者朱平槿的说法,叫做“三个一”工程,即:

    一根红线,标明了有所为和有所不为。不听招呼的,出头就挨打;

    一个方向,点明了统治者对舆论宣传的几个原则。喜欢唱反调的,揪住就掌嘴;

    一条路径,规划了舆论产品面世的唯一渠道,即必须通过出版审查。报纸送清样,书刊报样书。内有不敬不法不宜的,统统删除开天窗。

    在抓人杀人的血腥高压之下,历来桀骜不驯的民间媒体立即老实了。即便街谈巷议也不是防空洞、避弹所。管不住也得管,堵不住也要堵,因为这是政府的职责。

    四川产茶嗜茶,成都有大小茶馆三百五十余家,遍及于城内大街小巷。

    有茶馆,便有茶馆文化。

    中高档的茶馆,往往会聘请说书先生、评弹小曲等节目来回转场表演,并因此形成了茶馆间不同的竞争特色。

    新近成立的舆论综合治理办公室,简称舆论综治办,并没有放过那些说书先生和卖唱小妹。蜀世子所划定的红线、指出的方向和标明的路径,同样适用于这些在民间影响巨大街头艺人。

    端礼门大逆事件后,一名在成都府红遍半边天号称“李铁嘴”的知名说书先生很快被捕,不久便出现在第二批铳决人犯名单中。

    究其原因,就是李铁嘴接收了某些逆反分子的打赏和赞助,在他掌控的三尺舞台上,利用他自己的不幸身世和茶客们的普遍同情,对蜀子及其未婚妻进行了含沙射影的恶毒人身攻击。他的铁嘴过了瘾,却不料台下茶客中便有舆论综治办的密探。

    暂时清除了敌对势力,还要及时用自己的势力去占领思想高地。

    舆论综治办结合近期的热点,主推了几个专题,引起了社会普遍热议。

    一是蜀世子有关百姓“温饱”的重要论述。

    掌握文字的专家们不断地从各个方面阐述他们对此的解读,而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百姓则通过接受官媒采访表达他们对温饱早日实现的热切期盼。

    为了应对汹涌而来的民意,有非权威人士的调侃文章已经为普遍“温饱”定出了一个具体小目标:

    三年以内,在蜀地初步实现成人每月谷四十斤,鸡鸭一只、肉五斤。男人外加一斤酒,女人外加五尺布。七岁以上小孩有书读,七旬以上老人有医看。

    此消息一出,迅速在蜀地的弱势群体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大干快上,为早日实现普遍温饱而努力奋斗!”立即成为了成都街面上最容易看见的红底黑字标语之一。

    二是资本市场与工商业的大发展大结合。

    商业贸易,尤其是茶马边贸对榷,是蜀地经济迅速摆脱崇祯十四年初除五蠹运动留下的烂摊子之第一**宝,这是蜀地工商业者基本共识。

    随后与土暴子的战争,装备与农产品加工的巨大需求,又使火器局、机器局、钢铁局、纺织局、顺风镖局、雅州企业群等一批蜀府记明星企业赫然登场。这些企业为军队提供了大量的战争装备、为城乡提供了大量的生产装备,也极大丰富了消费品市场。

    再之后的汇通钱庄开业,使蜀地彻底结束了币制混乱的局面。

    银钞的发行,使蜀地的财政效率和工商业效率大幅领先于大明各省直;财富的精确量化与快捷流动,更使蜀地沉睡的财富变成了市场的主体要素资本。以汇通钱庄成立为标志的金融业整合;以银钞发行为标志的新货币政策以及龙王庙野股市场的自发形成,赫然成为了蜀地工商业发展的第三波浪潮。

    但是,对于股市这种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东西,人就像在赌博一样,本能上既会兴奋,又会恐惧。

    蜀地的百姓看到了在股市一夜暴富的机会,却在股灾中哀鸿遍野;工商业者看到了股市筹资做大做强的好处,但在股灾中被迫出清股票,沦为钱庄的打工者。

    反对声浪最高的,还是学者们。

    学者们在股市中看到了人的“性恶”与“非礼”,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性善”与“守礼”。学者们看到了股市的巨大力量不受控制地释放,当然恐惧于这种力量对既有社会体系的猛烈冲击。

    因此,在股票交易所在城南新址重新开业之际,《蜀都商报》推出资本市场与工商业的大发展大结合这个应景的话题,立即吸引了蜀地上上下下的关注。

    部分学者猛烈抨击了股市对教化万民的恶化作用,却被社会舆论潮水一般的唾沫淹没;

    学者们为股灾的受害者呐喊助威,却遭到股灾受益者与受害者异口同声地咒骂受益者固然要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害者也需要这个市场来翻本。

    没有了这个市场,输家就永远地输了。

    官员们也站在了学者们的对立面,因为千分之一的股票交易税早已定案,就等着城南股票交易所的正式开张!

    三是首届四川“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参议会的隆重成立。

    “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参议会,简称太平参议会。参议员,又称太平绅士。每届任期五年,可连选连任两届。

    首任太平参议会参议长,德高望重的四川布政左使张法孔在复兴报头版上发表署名文章,对太平参议会的伟大意义做了意味深长发人深省的解读。

    张法孔写道,通过设立太平参议会,进而实现天下为公,帝王与士绅百姓共治共享,这是自三皇五帝以来华夏先进政治文明的革命性回归,是历代先贤圣人如孔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是大明先君以仁为政国策的具体落实,是蜀世子朱平槿光耀千秋、永载青史的伟大历史功绩。

    太平参议会从省、府、州、县层层设立,广泛吸收川内各地各阶层代表,官员、士绅、地主、商家、军人、百姓、农民、佃户乃至于蛮夷中的优秀者,皆可能成为代表民意的“太平绅士”。

    这样便把各地方各界别的利益和诉求集中起来,把各地方各界别中的人才吸收上来,共同参政议政,共同为“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出力,这才是实现“天下为公”唯一的可以实现的途径。

    四川太平参议会的正式成立,虽然在实际效果方面还有待于历史的检验。但它至少说明,四川在蜀世子朱平槿的英明领导下,已经向“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四川太平参议会的正式成立,也说明蜀地在“以仁治国”方面,已经远远将大明朝的其他地方抛在了身后。

    文章最后,张法孔语不惊人死不休:

    从此以后,“华夏之正宗在我,儒学之本源亦在我。天下视我为上国,我视天下为蛮夷!”

    “天下视我为上国,我视天下为蛮夷!”,张法孔这个惊人的论断一出,立即在川内政坛学界引发了八级地震。

    舆论综治办立即发现了这个热点,并开始有计划地在官方色彩较淡的时政期刊《大明正论》上组织正反辩论。

    什么“文化自信、制度自信”等正论,什么“西夷边陲、夜郎自大”的反论,在《大明正论》上激烈交锋,吸引了无数的眼珠子。

    但无论正反两方的输赢,一个事实已经确认了,那就是太平参议会已经成为川内关注的焦点。

    有些嗅觉灵敏的士绅发现了机会,开始跃跃欲试,试图在一个新的政治平台上,展示他们的影响力,争取或者捍卫自身的利益,实现他们治国平天下的个人抱负!

第五百九十七章 磁石效应(二)

    舆论界依然热热闹闹,但已经与过去有了天壤之别。www.uu234.cc

    工商界关注这些变化,却丝毫未受舆论变化的影响。不是他们不关心,而是他们没时间陪着玩。

    大明三百年沉淀在四川的巨额财富,正在迅速苏醒。川外大量资金,同样通过汇通钱庄这根粗大的吸水管跑步入场,加入到蜀地这场轰轰烈烈的投资盛宴中来。

    在成都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的当天,重组改建更名之后的四川钢铁集团公司、武丁建工集团公司、鲁班机器制造集团公司、巧娘纺织集团公司、民生航运集团公司和川楚造船集团公司同时挂牌上市。

    六大集团公开上市股票占总股份的比率平均约为四成,发行流通股市值总额超过银钞两千五百万两,认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一点七。全部打新者都足额申购成功,余下的百分之八点三则被六大集团的控股股东,新成立的蜀藩宗室联合投资平台兴蜀投资集团公司全额打包认购。

    几家小型企业也有幸赶上了这趟财富的首发快车。但让市场人士大跌眼镜的,最受市场热捧的公司,竟然不是人称“新六股”的六大王有集团,而是把“粪尿分离,利国利民”的八个红色大字刷在绿漆粪车上,并通过遍布城乡的粪车,让公司知名度冲出四川、走向大明的曹宦记绿色肥料公司。

    众所周知,曹宦记这家披着肥料外衣的民营公司,有农业概念,有环保概念,更有军工概念,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军火商。

    根据该公司上市公报披露的尿水收购量而推算出来的硝钾发酵量,足有几百万斤。据说,这些硝钾产量的九成都用于火药生产,然后被护**用于战场消耗。

    当然,这家公司之所以被资本市场高度热捧,还另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概念:世子私囊概念。

    众所周知,世子人称散财童子,善生财而不喜攫利。肥皂局的红利让多少人眼红?结果转眼就被世子散了出去。蜀王府及各个郡王府名下的产业不少,但真正属于世子私囊的几乎没有。

    可曹宦记绿色肥料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正是无儿无女的蜀王府老太监曹义诚。这家公司的大掌柜又是曹义诚的义子曹三顺。于是市场推测,老太监曹义诚的股权不过是替主子代持。

    这种推测,不仅合乎情理,而且在大明律法上也有支撑。

    因为曹义诚是天家奴才的身份,所以他持有的股份,律法上都明确为主家也就是蜀王府所有。

    那又为什么要用曹议诚来投资而不是由罗姑娘亲自打理呢?因为曹义诚是王妃娘娘的多年随侍,曹三顺乃是世子一手简拔的干将。他们出面经商,多半是为了避开悍妒的罗姑娘,为王妃娘娘和世子爷打理私房钱!

    有这等背景的公司,不被股民想象,不被市场爆炒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上市当日,顶着“世子概念股”名头的曹宦记绿色肥料公司,发行价高达四十两的每股被疯狂的市场炒到了一百六十两,整整翻了两个跟斗。

    曹记绿肥,由此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之无愧号称为“蜀市第一股”!

    而粪车上的那绿油油的韭菜色,从此成为了大明股市上涨的标准色!

    ……

    股市对所有实名登记的人都是开放的,包括对二台三司和各府州县的官员们开放。但官员们大都没有心情参与股市的涨跌,不是因为他们不爱钱,而是因为预料之中的蜀地官府机构大调整终于开始了。

    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分析猜测,此番机构调整很可能会像去年蜀王府政务司和今年军机处的设立一样,采取另起炉灶的做法。即抛开旧的机构,把要用的人放在新的机构中。新人新机构吃香喝辣,旧人老官衙坐吃等死。

    官员们一生功名抱负的根基都在他们的官衔上,当然不肯自甘沦亡。于是乎,主持此次机构大调整的川抚廖大亨再次成为了四川官场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借着各种名义行贿送礼打探消息的人彻底踩烂了巡抚衙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槛。

    七月初,万众瞩目的机构调整总体方案终于在复兴报上公开亮相。

    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测,全省文武官员的统帅机构果真变成了布政司、按察司与蜀王府枢密军机处。

    布政司所辖各分守道被全部撤销,其经济职能和民生职能大幅强化,下设办公厅、民政厅、财税厅、警察厅、教育厅、宣传厅、农业厅、工商厅、建设厅、水利厅、交通厅、卫生厅、化夷厅、蜀安局、科技局、统计局、金融监管委员会、蜀有资产监管委员会、军品销售监管委员会、四川盐业专营总公司、四川烟草专营总公司等十三厅三局三监管委和两个专营公司。

    蜀王府政务司的经济统管职能也并入了官府的布政司,王庄、王企职能则重新回到了长史司。政务司完成了历史使命,非但没有光荣退休,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权力极大并独立于官府以及蜀王府其他内设机构的新单位组织部。组织部负责选人用人,成为蜀地当之无愧的吏部。

    藩司职能加强,同为三司之一的臬司,却被扯得四分五裂。

    大明官制,司法审判职能在省为提刑按察司,在府州县则为府州县的亲民官;监察检察职能在省为按台和提刑按察司,以及提刑按察司的分设机构分巡道。

    这次机构大调整,提刑按察司的提刑职能被合并到布政使下属的警察厅。

    按察职能不仅没有合并降级,反而独立成从省到县的四级按察院。按察院实施垂直领导,直接对国主朱平槿负责。它有权派出机构和人员,对所有的政府机构、政府投资企业,甚至是司法部门进行监督。

    同样从提刑按察司独立出来的还有审判职能,设立了省府州县四级审判院。

    审计职能是新添设的,主要针对各级财政,但与审判职能和按察职能一样,同样在省府州县设立了四级审计署。

    这样一来,省府州县四级就同时存在四个职能不同的平级监督机构:省一级是布政司、四川按察院、四川审判院和四川审计署;府、州、县则是知府(州、县)衙门和某府(州、县)按察院、审判院和审计署。

    蜀世子朱平槿对军队看得紧,这是蜀地官场公开的秘密。枢密军机处原不过是蜀世子殿下的军事幕僚机构,这也是公开的秘密。新成立的枢密军机处公开以“蜀王府”冠名,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有钦命四川巡抚廖大亨作为首席军机,署四川兵备副使马乾作为专职军机,军机处也就成为了蜀地武装力量的合法统御机构。

    同样因为廖大亨、马乾等重臣的加入,军机处也成了能够协调文武的机构。这是参、政、后、装四总部屈居于军机处之下的重要原因。

    蜀王府参军府是与枢密军机处平级的军事参谋机构,但因没有具体的执掌,也就是领兵练兵用兵的权力,因此一开始就沦为了元老重臣的养老安置之所,勋臣功臣升官加衔提待遇的虚职。

    旧瓶装新酒,而且还是蜀王府酿出的新酒,一些陈年老酒便倒进了河里。

    无论是三司之一的四川都司,无论是洪武年的十七卫到崇祯年的十二卫以及若干守御千户所,在六月末的一天被同时裁撤。同样命运的,还有盐道御史衙门、清军察院、茶局、税课司等若干早已无所事事的衙门。

    旧的已去,新的便来。

    新设的机构,最瞩目当属原四川左布政使张法孔大人领衔的太平参议会。

    为彰显“民贵君轻”的理念,太平参议会的主官比承宣布政司和枢密军机处职级待遇还高半级,这对某些官员的吸引力相当的大。

    可太平参议会的章程规定,参议会的主体是参议员,参议员之上的职位相当有限。而参议员们的产生是推荐选举制,而不是科举制。既有籍贯、年龄、功名、界别等诸多的限制,又有一届五年任期的规定。如果不是世子本人亲自推荐,许多外省籍官员根本没有参选资格。

    于是乎,许多忧心前途或者渴望进步的年轻官员学子又盯上了一个新的晋身之途,那就是能发挥他们特长技能的途径蜀考。因为参加了蜀考,就成为了世子门生。而根据上一次蜀考的经验,大凡经过蜀考又能通过军训的考生,无一不受到世子的重用!

    朝廷的秋闱在八月,四川的蜀考也在八月。秋闱的应考者有严格的身份界定,蜀考的应考者却是来着不拒。

    蜀考的章程最近已经公布了,街面上谣传的考试科目被大大简化,必考分为了国学、数学、科学三科,并且发布了各科指定的教科书和必读书单。

    不同的考试等级和类别,需加考或选考不同的科目。

    以往蜀考不分等级的缺陷被修正为甲、乙、丙、丁、戊共计五个等级的文凭,并且明定与先前的功名挂钩。

    秀才功名者可以自动取得丙等文凭,可以参考乙等文凭;

    举人、进士功名者可以自动取得乙等文凭,可以参考甲等文凭。

    但令人奇怪的,进士功名者却不能自动取得甲等文凭,也需考试通过。

    已经入仕者,包括任职于王庄、王企的官员和护**的各级军官,同样被追授某个级别的文凭。与此同时,蜀王府组织部和护**总监军部最近联合下发的任职文件规定,今后的官员无论文武,某个级别的职位必须具备相应级别的文凭才能担任,就连护**最低级的排级军官,也必须拥有等同于识字班水平的戊等文凭!

    由此,蜀考首次被公开赋予了科举考试相同的效力与做官挂钩!

    非但如此,最近大火的王有企业赋予了蜀考更现实的意义没有蜀考文凭,人家根本不招你!

    中国人在五千年文明历史中明白,只有持续不断地强化后代的教育,才能使家族血脉在宝塔一般的社会阶级中层层递进,节节爬高。

    受教育水平的高低,也是现实世界中中不同阶层人群碾压和鄙视的一个标准。

    蜀考一经铺开,就如千年的科举制度一样牢牢揪住了蜀人最揪心的命脉。它像一块有无限魔力的磁石,把蜀地内外的精英阶层一网打尽,也把普通民众的子女绑上了高考的班车。蜀考简章见报的当日,复兴报的专刊发行量超过朱平槿登殿专刊的三倍,而且在此后一月间,反复加印了两次!

    就在蜀地一省皆为蜀考癫狂之际,蜀王府首席军机大臣、四川巡抚廖大亨在复兴报上发表署名文章,高调纪念太祖高皇帝诞辰三百一十四周年和蜀献王封国四川二百六十四周年。

    廖抚强调,要深刻领会太祖高皇帝的“治严”与“亲民”,献王殿下的“仁慈”与“富民”,把“治严与仁慈”和“亲民与富民”这两种精神与当今天下大乱、贼寇横行的大背景结合起来,做到全川士绅军民“万众一心”,紧密地团结在以蜀世子夫妇为核心的蜀王府周围,做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要不折不扣落实蜀世子在保宁会议上关于全面改革的重要旨意,在机构改革、军队整编、垦荒种田、食盐专卖、科技发展、金融创新、新兴产业、教育文化、舆论整顿等各领域各环节,全面推进,狠抓落实,彻底砸碎桎梏四川三百年的“陈年积弊”,以最优异的工作业绩,向蜀世子登殿周年献礼。

    廖大亨还在文章中花了大量笔墨提醒四川各级官员:居安必思危,未来还面临许多的重大“不确定性”。

    即将到来的挑战,必然比土暴子肆虐川北更严峻、更残酷!

    因此廖大亨明确要求四川的全体干部官员,抛弃等待观望的心态,坚定不移效忠大明,效忠蜀王府,效忠“天降英主”蜀世子和他未婚的世子妃。

    以最积极最饱满的工作热情,争分夺秒,做好当前的诸项工作。

    最迟在今年秋末冬初之际,完成与“内外敌人”进行艰苦拉锯的一切准备。

    秋末冬初,这就是又要开战的时间信号。

    内外敌人,是流贼还是朝廷?

    这些纠缠人的问题让许多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的人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蜀王府传来世子口谕:

    世子即将亲征眉州,亲手拔除这根钉在川西大地上的毒刺!

第五百九十八章 磁石效应(三)

    眉州,成都以南不远的一个不大的直隶州。

    州城距离成都不过一百八十里,快马半日可至。领县只有三个,州城以北的彭山、州城以西的青神和州城以西北的丹棱。

    眉州城以东,隔着一条岷江,就是仁寿县地境。

    彭山、仁寿两县,都是蜀世子朱平槿在剿灭土贼张光祖的战争中夺取的,也是蜀地率先进行新式王庄建设与移民垦荒的县。

    一年多过去,这两县在工农业生产上蓬勃发展,在社会民生上日新月异,成为了蜀地新政的试验点和领跑者。大量的干部从这两县走出去,也把先进的经验带出去,于是在蜀地官场中逐渐有了个说法,叫做“仁彭的官,雅州的商,碧峰峡的草标去打仗!”

    眉州,这样一个与蜀王府核心势力近在咫尺的地方;如今四川唯一公开举旗反抗蜀世子朱平槿的地方;一个城不坚兵不强内无粮外无援的地方,却奇迹般的在铁桶合围中从四月初坚持到了七月初。

    战事迟滞不进,完全屈身于蜀世子朱平槿的四川官府当然难以容忍。

    于是乎,一份份调兵檄文加盖着钦命四川巡抚的血红大印雪片般发往各地,把大明朝在四川的各种经制之军调往眉州。

    川北镇的营兵一来一大片,数千近万;川东、川南、川西的兵就相形见绌了,他们多者数千,少者不过数十。

    眉州,就像一个散发着无限魔力的超级磁石,把散落于四川大地上的铁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从而清洁了大地。最后,眉州终于把**oss朱平槿吸引了过来。

    ……

    一条宽阔的岷江,把眉州城与仁寿县劈裂割开。

    岷江的一条小支流:醴泉江,从眉州城的西南流过,带着泥土与花草的芬芳,在烟雨朦胧之中,缓缓注入了平若镜面的岷江。于是这段数十里长的岷江,被当地人称作“镜江”。

    镜江上游不远处,即眉州城东北方向,位于岷江东岸的一处山丘之上,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名曰灵岩寺(注一)。因为寺中藏有一块高三尺、围六尺的天然大石,形若石鼓,故以“灵岩”名之。

    灵岩寺面积不大,寺墙也不厚,但因位居高处,十分醒目,江上往来的舟楫客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灵岩寺与州城隔着大江,安全性极好。加之地势高耸,还有一座九层砖塔。站在砖塔顶层,天晴时可以目视到眉州城内西南角的三苏祠。故而朱平槿拒绝了吴继善将吴家庄充作行在的好意,带着他的幕僚班子来到了这处视野绝好、清净雅致的寺院。

    灵岩寺,由此成为了眉州之战中朱平槿的指挥中心。但是朱平槿把自己的行在选在灵岩寺,还有更多的考量。因为他工作的重心,绝不仅限于一个小小眉州城,绝不仅限于眉州城里那数千乌合之众。

    权利大小与工作量多少总是正相关,要抓权必然付出辛劳。

    朱平槿清楚,只要他身处蜀王府这个信息中心和决策中心,所有的事情便都会涌向他,让他拍板,让他承担,让他无休无止地去思考。

    没有手机玩只好瞎折腾的老婆也不让他舒舒服服休息片刻。

    农产品关乎生死,军品关乎存亡,科技关乎未来,须臾不敢放松。在发展资本市场和布局房地产市场的同时,她又盯住了日益繁荣的消费市场。为了启动这个市场,她把眼睛盯向了她的同袍们,盯向了女人们爱美的天性。

    南川王老二朱平?艿南备居仁嫌牖す?裁窀九??匣岬哪兄飨?诮?醯睦鲜?恢炱借希?he)联手,借助闲置了许久的德阳王府正殿平台低调举办了一个上流妇女界的秘密时装秀。蜀王府的朱大世子、复兴报的朱大记者、回蓉述职的朱大监军以及专搞妇女工作的朱大主席是应邀参加的仅有的四个真男人,连尤氏的男人朱平?苡?欢梦?煲仓荒芘狼健?/p>

    虽然老婆躲进了台下观众席,但朱平槿迅速发现了老婆插手的痕迹。

    如护**秋冬女常服,尤氏瞪着高跟鞋一摇一摆风情万种地穿出来,简直就是大明版的gmd女特务;

    而另一套极具创新精神的破洞宫装,让涂抹了僵尸妆的太平县主披出来,纯粹是大明版的乡村杀马特。

    神秘激发**,创新引领时尚。时装秀上的衣服被一拥而上的上流妇女们抢了个精光,好像完全free一样。老婆打着小算盘,小脸笑得稀烂。

    不过有得必有失,而朱平槿总是那个不幸的受害者。不久街面上便有传闻,说蜀世子朱平槿终于厌倦了他未婚妻的强悍善妒,授意宗妇搞了个世子选秀大会。

    挽着老婆的手进场并全程处于被监控状态的朱平槿对这样不着边际的流言嗤之以鼻,但他还是在出征眉州之前在百官亲贵面前表演了一次秀恩爱,让亲眼有幸见证的人们唏嘘不已:论及驯夫术之高明,武则天当之无愧排名第一,独孤皇后紧随其后排名第二,而罗姑娘呢,必能跻身三甲,荣登探花!

    按照汉寺建筑的普遍格局,灵岩寺的中轴线大都是神佛的享殿。中轴线以西的一片禅房中,陡岩边缘处有一个不大的独立小院。这里原是灵岩寺住持的禅房,风景甚好。

    朱平槿到来之后,灵岩寺住持顺理成章让了出来,成为朱平槿在眉州的临时住处。

    住进禅房,终于摆脱老婆呱噪折腾的朱平槿将自己身心彻底放空。

    这日清晨,他早早自然醒,身着一身短袖劲装在面积不大的寺庙中跑了三圈。然后,他来到伫立于江边高地的宝塔下。百十级台阶,他年轻的身体一气呵成。

    站在狭窄几乎不能转身的塔顶,朱平槿没有急于把眼睛靠近大号的望远镜筒。

    肉眼望去,江面上弥漫着满含水汽的晨雾,像一道似有似无的纱幔,让一切远距离的观察都成为了雾里看花。

    也好,朱平槿想,既然秃瓢脑袋不开窍,今天不如抽空把正事办了。

    参加眉州之战的将领们早晚要见的,即便不能收复人心,也可以施加恩威。

    因为真正的权利,不是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而是在这些将领手里的兵马中,怠慢不得。

    ……

    七月十三日早晨,即蜀世子朱平槿到达眉州之后的第三天,在灵岩寺外围警卫团兵营里等了许久的一众明军将领终于得到了集体觐见的旨意。

    他们脱下战甲,穿上官袍,戴上新颁下的护**盔式红珠攒顶宽檐乌纱帽,在经过传旨太监详细地交待过觐见礼节之后,鱼贯进入了寺庙山门。

    进入天王殿后,他们向设在天王殿里的世子警卫团值岗交出了随身佩戴的冷热 兵器,登记了身份信息,再一次整队,在级别最高的将领,蜀王府正旅级待遇,护**保宁军区司令兼第十一团团长,后军都督府佥事,以副将衔署川北总兵刘镇藩的率领下,呈一路纵队跟着随侍大太监张维向世子小院走去。

    一路上,又遇见数道值岗,检查核对通行证。从厢房间的一条幽深黑暗的长巷穿过,终于来到了一座小院门口,那领路的太监张维反倒驻足不走了。

    “诸位将军稍待!请容咱家先向世子爷奏报!”

    张维说着便向刘镇藩略微一躬,再次提醒他和他身后的将领:

    “佛门禅修清净之地,万万不可喧哗!世子说话,你们便行觐见参拜之礼。世子没说话,你们切不可擅自出声!”

    既然是神佛的地界,神佛说不定会溜下凡间巡视一番,顺便也好捎带上一两个供果享用。将领们如是想,便不敢轻浮放肆。

    晨雾弥漫的庭院中,连飞鸟的鸣唱也没有;隐约可见的浓荫里,是静得碜人的空气。

    将领中不拘小节的粗人不少,这时或被神圣庄严的气氛所感染,心中涌出一股崇敬膜拜的感觉;或被肃穆沉寂的空气所束缚,手心脚底生出一股收紧发软的力量。他们垂首低头,老实静候召见旨意。

    唯独个别人天性不肯安分。他们的目光牢牢追踪着撅着屁股向院门走去的小太监。

    只见那太监走到院门口,轻手轻脚把头往门缝里窥探。不多时,那三山帽边上便有一个发亮的球体出现。原来,门里探出来半个和尚的脑袋。

    “原来和尚正在与世子讲经说法,连张公公也不敢闯入!只是……何人大德大能,能给世子讲经说法?”一人心想。

    “都说世子是散财童子转世,真神一尊。若世子尚需和尚为他讲经说法,那真神倒也平凡得很!”另一人也心想。

    “阿弥陀佛!”有一位嘴里默念着佛陀,心里却忍不住猜想着里面的模样。少年论佛,这可是一大稀罕事!

    还有一位心里发狠:“奶奶个娘!谁都知道我等杀人无数,死了只能化作厉鬼,下到十八层地狱。和尚为世子讲慈悲心肠,这不明摆着给我们难堪嘛!”

    不说话,并不意味着思维停滞;没文化,并不代表着情商很低。上疏请见,数日方得旨意;入得山门,更是层层安检。好歹到了这院门口,又是列队站军姿。将军们虽说不敢有所怨言,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世子论佛,意在何为?

    好在忐忑的日子并不长。

    很快,张公公小步过来,说将军们可以进去了。

    刘镇藩素正脸色,大手一挥,将领们鱼贯而入。

    跨过门槛,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目光所及,正堂的房门大开,一座两尺高的玉佛盘坐在神龛正中。而此间的主人,世子与一中年和尚,就在玉佛慈眉善目的注视下,一人一个蒲团,面对面盘膝而坐。

    有眼尖的将领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与世子讲经说法之人,竟然是少年出家大竹,青年参学浙江,中年回归故里,大弘佛法,身兼曹洞、临济两宗法脉的破山和尚!

    注一:灵岩古寺遗址不存。有资料推测,应在如今眉山市岷江二桥东岸职业技术学院附近。

第五百九十九章 磁石效应(四)

    香烟围心绕,禅意如清风。www.uu234.cc心安,则步步生莲;心不安,则路路蛇虫。

    禅房之内,世子与破山盘膝对坐,你来我往;小院之中,将军们心怀忐忑,静立听禅。禅语之中,或大有深意;禅语之外,又颇多感悟。

    “解脱生死法门,佛法之大也。生死之外,无有佛法;佛法之外,无有生死。迷之生死始,悟之轮回息。缘起缘灭,相似相续,不常不断,无我,无我所,无主宰。”破山佛语凝重,一词一顿,仿佛在开释世子。

    “和尚何处开悟,又为何开悟?”世子轻轻摇头,反问破山道。

    破山答道:“小僧立定双峰之巅,脚下万丈悬崖。四时之后,眼前一平世界,无坑、无坎、无山、无一物。正欲经行,忽坠崖下,幸得不死,损伤一足。晚间足痛难眠,过往种种疑问,顿时全消。于是大彻大悟,胸无半点滞碍……”

    “因气竭而眩晕,算不得无物;因痛极而忘疑,算不得通彻。经此一难,和尚解脱生死法门,至多算宫门小开,容一人钻隙而过;普罗大众欲入,非得禅门大开不可!”世子带着平淡的微笑点评。

    难道世子并非在向破山禅师取经学法,反倒是在与他辩经互难?一位崇信佛法的将军听出了门道,当即疑窦丛生。

    果然,破山合拾拜问:世子谓小僧侥幸而悟,悟己而不能度人,诚如是也!然则菩萨之道,大乘利他度世。别僧修持,必择空山幽谷;小僧修持,只愿浊世红尘。小僧以为,最难行而行之,最难断而断之,最难忍而忍之,最难弃而弃之,最难舍而舍之(注一),方是大觉悟。化导世间,方是大乘!

    世子笑道:“和尚之禅,非为逃禅。和尚要悟者,乃是世间万物出世法要(注二)!”

    破山合拾再拜而问曰:世间迷者多而醒者寡。世子既为醒者,还请教悟小僧:何谓法门大开,世间大乘?

    万物皆有生有死,万物亦惜生怖死,此乃常理也!和尚,你知道天上的星星如何死法嘛?世子并未正面回答破山,反是讲起了天上的故事。

    愿闻其详!破山与檐下的将军们同时眼睛一亮。

    星星的死法大抵有三类:

    一类剥去外壳的光辉,徒留冰冷的残躯;

    二类轰然一声,光艳宇宙。生死魂灭,化作一团彩云;

    三类化无穷大为无穷小,变无穷光明为无穷黑暗,以有化无,以无生有。聚万星于身周,众璀璨于天宇……

    世间万物,无一不是星尘所聚而成。其中含义,和尚,好生思之!

    天上星星如何死法都知道,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一位不信神不信佛只信银子和自己手里刀枪的将军听到这里,心尖尖颤了颤。是恐惧还是崇敬,他自己也不清楚。

    清莲法师穷其一身,亦未开悟,足可见参透生死,何其难也!破山和尚长叹道。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再度向面前的世子合拾一拜。

    生死者,如阴阳两级也!无死,则无生;无生,亦无死!是故生死有常,何须参悟!连天上星辰尚且有生有死,况乎汝等凡间之**凡胎!难道星辰也要参悟生死不成!

    世子说着仿佛恼了,顿时直腿起身,伸手曲指,干净利落就在和尚的脑顶门上一个爆栗。

    啵!

    一声清晰无比的脆响,立即把檐下那群伸长脑袋竖起耳朵看稀奇的将军们惊呆了。

    原来,世子才是今日讲经说法化导开悟之人!

    ??!

    铜钹悠远深邃的回响,在禅房内来回激荡。

    破山双目紧闭,手结法印,口中念念有词。良久,他于座上再拜道:

    既然生死有常,不如放下得失,坦然受之。一味强求参悟,反倒起了执念!多谢世子开导,小僧悟了!

    和尚悟了就好!世子点头称许道,无论身前如何辉煌,身后不过白骨一堆。生死,平常事尔;轮回,天地之道。是故生死轮回,大同而小异。所同者,万物有生有死;所异者,无非死有不同: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好!

    院中有人终于忍不住,破了不得出声的戒律,大声叫起好来。

    ……

    蜀地丰沛的水汽,温润了凹陷的盆地,也造就了蜀地独特的气候。无论多浓的晨雾,一般不会持续到午时,然后多半便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雾气渐渐散去,夺目的阳光刺破稀薄的云层,把热量**裸地传递到大地。知了无休无止地吵闹,让院中的站立者们更加惴惴不安。

    他们发间的汗水渗出乌纱,被盔式布帽的宽檐接住;额上脸上渗出的汗水却无拘无束,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下淌,在面颊上形成几条细长的水痕。或许再过一刻钟,就会有一两位中暑者被抬将出去。

    身着亲藩团龙袍的少年世子,威严地挺立在堂外的屋檐下装b。

    朱平槿神色严肃扫视着面前的这群高级军官,身后搁着把空荡荡的圈椅。左右几名随侍太监,弓腰低首,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玉佛下的破山和尚视房外的一切皆为红尘,依旧合拾盘膝于蒲团之上,双唇微动,念念有词。

    建昌卫掌印都司丁公运,是位五六十岁的老者。

    他身材矮小,面色黝黑。队列之中,魁梧的山东大汉刘镇藩挡在前面,让他根本看不见蜀世子朱平槿此时的表情。

    不过,丁公运并没有把脑袋侧偏一下,把自己老脸轻佻地暴露在世子的视野中。

    他微微颔首低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然而他的目光却呈三十度斜角掠过他的额头,穿过刘镇藩手臂与上衣间的缝隙,落在一双粗大的牛皮皂靴上。

    这双皂靴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它仿佛是随意搁在台阶上的物件,纹丝不动,没有展现出半点的生气。

    少年?哪一个少年不是毛手毛脚的德行?哪一个少年能有这样沉稳的性子?

    难怪在嘉定州就听到传言,蜀世子朱平槿少年老成,非同凡人!

    川抚廖大亨乃持节钦使,位高权重。结果几个回合较量下来,竟然束手入毂,成了世子跟前撒欢摇尾的老狗;

    川按刘之勃向来以忠臣廉臣自诩,调门比谁都高,孝敬银子像土块一样扔出家门。现在又如何?听说已经喜滋滋地领了蜀王府的那个“待遇”,成了世子在重庆大打出手的帮佣!

    风吹树摇,吾等武夫便随大流吧!只希望世子不会像廖大亨和刘士斗一般脑袋发热,要在建昌五卫八所挖出两万所谓的“虎贲”来!

    丁公运透过一双皮鞋窥视人心,他身旁的人却窝着一肚子的闷火在煎熬。

    这位将领三十出头(注一),中等个子。盔帽下的脸庞清秀儒雅,短袖外的手臂白皙细嫩。若论其相貌气质,此人既不像上阵搏命的领兵大将,也不像浪里穿梭的水军统领,反倒像书院里的先生、富绅家的公子。没有觐见名单的详细标注,谁能料想到此人便是朱平槿十分看重的川东水师参将曾英?

    曾英从福建水师调入四川已有数年,驻节重庆铜锣峡。江上不比海上凶险,日子轻松许多。虽说川东时有流贼来回袭扰,但真正的江上战斗却少之又少。

    崇祯十三年献贼大扰四川,水师船队奉命驰援长江之滨诸城池。

    献贼在成都近郊的金堂县出其不意沿沱江转兵川南,袭破长江北岸的坚城泸州。嗣后又甩开于立石站设伏的官军,沿长江南北两岸回师,过井研,屠仁寿,夜袭成都,这是当年献贼入川后沿长江及其支流实施机动的唯一一次。

    斯时曾英正统领水师屯兵重庆南北的长江和嘉陵江,掩护这座川东重镇,也掩护驻节重庆的督师杨嗣昌,根本来不及驰援泸州。

    崇祯十四年冬,土暴子大举南出巴山,蜀世子携巡抚廖大亨亲征广安、合州,曾英奉命派出义子游击将军于大江率水师参战,在罗渡镇外的渠江江面一战建功。

    此外,他的另一义子游击将军李占春从重庆涪州出兵,与从达州南下的冯如虎和丁显爵相向合击土暴子于垫江、梁山一带,同样颇有斩获。

    这一时期,应该说曾英对蜀世子朱平槿是恭顺用命的。面对朱平槿通过于大江摇动的橄榄枝,曾英也曾十分动心。

    然而,此后发生的两件事严重动摇了曾英加入护**的决心。

    其一,是忠州的秦良玉冷淡地打发了蜀王府的贺寿使节;其二,便是蜀王府在重庆府对王应熊一党以及所谓“土豪劣绅”的残酷镇压!

    水师与陆师天然的不同,在于陆师脚踏地面,而水师逐水而行。

    陆师没有下顿的米,只好把住隘口,抢掠客商;水师的地盘在江上,只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商船和码头下手。

    曾英是个聪明人。他深知如今的年月,敢下水跑船的商家大都有深厚的背景,抢掠商船养活儿郎是件风险高收益低的赔本买卖。于是乎,福建水师历练出来的曾英选择了水师养兵的不二法宝:军舰走私。

    四川的盐茶马匹、湖广的大米棉布、土司的各类特产,通过他掌握的船只、士卒和关防,源源不断为川东水师带来丰厚的收益。

    掌握了长江水道,还为曾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丰厚人脉。重庆的士绅、湖广的藩王、川东鄂西的土司,谁都认识这位行事低调,急公好义的水师参将。兼之他冻龄一般的风流外貌,诗人一般的儒雅气质,为曾英在川东士绅圈子里赢得了“曾公子”的雅号。

    然而曾英没想到,这种乱世里的舒心日子很快就因为护**进驻川东而结束了。

    川东盐场实施专卖,已经拿走了属于曾英的那份蛋糕;

    而蜀王府在重庆的动手,更是把曾英逼入了政治上的绝境。

    因为若说哪位川军将领与重庆士绅的合作最密切,恐怕没有谁能超过曾英!

    此番曾英率李占春、于大江、张天相、李定等将领和川东水师船队近六千人溯江而上,奉命围困眉州,并接受蜀世子朱平槿的“检阅”和整编。不是曾英突然脑袋开窍,而是形势不得已。

    一场大镇反让重庆形势大变,断了他江上的生计;

    护**水陆两路进军,占领夔门,重铸拦江铁索,一举截断了他东下湖广的最后退路;

    而于大江和李占春等亲信部下的苦苦相劝,又使他侥幸过关的心思占了上风。

    就在前几天,曾英还在与手下人密商世子召见他时应该如何应答,但他万万没想到,甫一见面,这位骄傲的天之骄子除了与和尚谈经说法,便是一言不发,让他和一众将领立在烈日下站军姿!

    注一:节自《破山语录》。

    注二:出世法要,佛语,出自《心地观经》,意即解脱生死。

第六百章 磁石效应(五)

    阶下之人在悄悄观察朱平槿,朱平槿也在观察阶下之人。UU小说

    他背着手,稳稳立在佛堂外的三层台阶之上,让自己的仪态看起来更庄重,身姿看起来更挺拔。

    他的政治脸永远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可锐利的眼神却暴露了内心的锋芒。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的探照灯,俯射着,扫视着,从队列的正中开始,一左一右,仿佛要把阶下众人用炫目的灯光包裹起来,通过他们的眼耳口鼻,渗透到他们内心深处,照亮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

    第一排正中,乃是川北副将署川北总兵、正旅级待遇、保宁军区司令兼护**第十一团团长刘镇藩。

    此人极善笼络各部将领,对上恭敬听命,对下不免失之于宽。在川北将门北上汉中的声浪中,他艰难地约束着部下,艰难地与朱平槿保持着一致。

    第十一团南调眉州城下之后,刘镇藩接替宋振嗣担任围城部队总指挥。一月以来,他谨守围而不攻的旨意,悄然压下了一鼓而定的热烈呼声。

    刘镇藩在川北之战中展现了军事上的能力,从川北到眉州又展现了政治上的远见。这是一位政治上成熟,军事上老练,经济上有办法,资历人脉上有威望的复合型人才。正如廖大亨所言,在直面闯献老巢重要无比的川北方向,这样的人才的确不可多得。

    然而刘镇藩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刘镇藩在政治上的成熟,让他在恭敬与服从之外,并无明确的选边站队的意思表示;

    刘镇藩在资历人脉上的威望以及对川北将门的巨大影响力,更让朱平槿感到忌惮非常。

    朱平槿之所以要把刘镇藩和他的第十一团从川北调到眉州,之所以要把鲁印昌和贺仇寇的第四、第五两团生生嵌入川北镇去搅局,并把献出长子杨?新、表现一贯恭顺的杨展第十五团横向展开在面对秦贼的第一线,正是这个原因。

    刘镇藩之左,乃是通江副将、正旅级待遇、保宁军区副司令兼通江守备营营长涂龙。

    涂龙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困兵孤城,音讯全失的绝境下死守不降长达一年有余,全省官民皆以涂龙为真英雄是也。

    就连朱平槿也不得不正视这股舆论潮流,不仅将仅有营兵家丁两百余人的涂龙定为正旅,而且还在复兴报上题词赞曰:唐有睢阳明有通江!所异者也,乃睢阳终失而通江犹存;张巡殉国而涂龙得还!

    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多大的拔高就有多大的反差。

    现实中英雄却与想象中的英雄相差甚远。

    想象中的英雄应该有棱角分明的脸庞,有目光坚毅的双眼,有体态健硕的肌肉,然而现实中的英雄却是个面庞圆润,肚腩突出,眼神灵活的矮胖子。

    形象上的反差只是表层,更大的反差来自于通江守卫战的真相。

    通江解围后,军情局奉旨秘密派人前往通江察访,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在通江保卫战中,通江知县李存性才是领导核心,而其核心团队成员主要是通江县的士绅大户和书生。

    李存性为了守住县城,把士绅书生收入幕府,把私兵庄户编进行伍,直接参与守城作战。至于涂龙和他手下百十余营兵家丁,说打酱油的太过分,说被边缘化太装逼。准确说来,他们就是一群穿着官衣领着俸禄的保镖护院。

    此番涂龙奉调来眉州,随行家丁不过十余人,这就是他全部的本钱了。李存性以通江知县和通江守备营监军身份,名正言顺地文武两职一肩挑。

    但涂龙不会料道,他前脚刚走,后脚李存性便会接到携守城有功人员觐见并接受赏赐的旨意,将通江城交由杨展兼任的巴山守备团接防。

    这样,通江县这座巴山深处的重要军事基地就会轻松落入朱平槿的囊中,而李存性和那些接受赏赐的士绅书生还会对有功必赏的朱平槿感激涕零!

    有功功不显,有职无实力。涂龙此人能力平庸,用处不大。然而牛皮已经吹了出去,这时闲置不用,岂非自扇耳光?

    刘镇藩之右,乃是川北大捷的首功者,川北镇中营参将,正旅级待遇,保宁军区副司令王祥。

    吕年玉实名举报王祥之后,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风控原则,王祥率十三团团部及主力四十九营一起调到了眉州城下,受刘镇藩指挥,而吕年玉带着五十营调去了重庆府。

    日前重庆府的内江王和巡按刘之勃已经奏疏确认,王祥确系原阁臣王应熊之家奴。但王应熊谋反之举他是否提前知情,并无证据。没有实据,那既不能说明他参与了,也不能说明他没有参与。

    在风控中,实行的是“疑罪从有”。所以朱平槿决定,将先前部署的防范措施进行到底。

    到达重庆后,吕年玉因巴州之功晋升为第一团副团长,为治军森严的贺曾柄充当执行者。他的五十营则调往湖南,归入贺有义麾下。王祥则免兼十三团团长职务,担任刘镇藩的副手。

    第十三团团长改由第二团团长刘连鹏担任,渝西守备团团长兼监军陶先圣和暂署永川令的原监军少卿刁华神分别调任第二团团长和监军。第二团的一个营和补充兵一、二营也纳入第十三团建制。

    如此一来,王祥的基本力量就被彻底打乱扯散,再无变乱之虞。

    临时就任眉州城下诸军监军的朱平??奏报,王祥分明觉察了缘由,情绪极为消沉。最近数度独身于营帐中饮酒,以至于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王祥有能力,有战功。

    从他孤军突进巴州,争夺首功之举可以看出,他的功名心很重;

    从他偶遇挫折,反应激烈之举可以看出,他在政治上还不老练。

    或许王应熊曾经给与他晋升上的帮助,但他追随死老虎王应熊反对朱平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政治上的瑕疵,对于一位领兵大将来说,那是个致命硬伤。意欲消除瑕疵,需要耐心的沟通,更需要时间和机会来考验。

    安抚是廉价的,鄙人可以给;机会是难得的,希望你能把握!朱平槿看着王祥,心里想。

    朱平槿的目光继续移动。

    第一排的左右两边上,左边是位身材高大,一双铜铃大眼带着凶悍之气的中年将领。右边那位年纪略长,高额黄须。

    朱平槿默念着觐见名单的排序,核对着此两人的身份:左边这位曾有一战之缘,甘良臣的正兵营参将冯朝宗;右边那位则无从见过,太平营参将谭弘。

    正兵营参将,往往都是主将的心腹私人,冯朝宗也不例外。

    甘良臣因王朝阳兵变被撤职之后,冯朝宗的中营人马被并入利州守备团。于是冯朝宗弃官而去,打算随甘良臣回到邻水老家。

    回邻水去干什么?养老之外恐怕也带着重整旗鼓的心思。

    廖大亨看到了这个危险,建议将甘良臣招到朱平槿身边为参军。朱平槿领兵亲征苍北铁三角,甘良臣奉旨随扈。在栓子山血战中,冯朝宗与其他甘家私兵一起在方阵中浴血搏杀,立下了护驾战功。

    冯朝宗此人重情重义,但既无官体亦无大义,且性格残暴好杀。

    这是一匹乱闯的烈马,必须拴上龙头。否则无情的军纪,会让他自我毁灭!

    谭弘,太平营参将,川东土著,世袭将门,夔州三潭之实力最强者。谭弘的两个儿子,谭天秘和谭天伦,都是能征善战的年轻战将。去年十月莫崇文离镇援楚,黄鹞子景可勤趁虚而入,夺占了达州。谭弘孤军困守东乡(现宣汉县)及外围据点,防止了达州一带的局势彻底崩盘。

    谭弘的两名族兄弟都是新近整编加入护**的官军旧将,族兄谭文指挥云阳守备营,族弟谭诣(yi)指挥万县守备营。

    万县是百万荆楚流民入川的必经要道,是江南江北两条陆道和中间长江水道的交汇之处,地理位置尤其重要。谭诣借助地利之便,勾结当地士绅截人圈田,把墙角挖到了朱平槿的脚下。于是朱平槿把贺曾柄的第一团从渝西调至忠、万之间,既是掩护流民的入川通道,也是明确警告谭诣和万县士绅。

    然而谭诣利令智昏,依旧没有收手。

    贺曾柄岂是坐等上令之人?

    前些日子贺曾柄奏疏急报:谭诣胆大妄为,擅自招兵买马,有谋反之嫌。于是他领兵直入万县,夜袭天生城,活捉谭诣,并将万县守备营缴械。当地一干无法无天的士绅,趁机一并拿下,关入县衙。

    贺曾柄请旨,如何处分。朱平槿便把两手沾满重庆士绅鲜血的江鼎镇派了去,令他“重彰国法,酌情议处”。

    当然,江鼎镇此去万县,并不单纯为解决谭诣和当地士绅。

    鉴于夔州的战略地位日渐重要,魏辰的能力和资历已经不足以应付当地复杂的局面。所以朱平槿决定派出江鼎镇前往夔州,以署夔州知府的朱大疯子为掩护,全面推行蜀地新政,并负责与秦老太婆打交道。

    丁显爵和冯如虎收复达州之后,留驻东乡县的谭弘所部军事作用大幅降低,政治作用和经济影响逐渐趋于负面。

    廖大亨秉承朱平槿的意思,以眉州战局之需的名义将其全营千余人调来,归入刘镇藩麾下,借机彻底整编。

    三潭之谭诣在万县翻了船,云阳的谭文和这里谭弘会如何反应?

    谭氏,是夔州的大族和望族,势力根深蒂固;

    而夔州,又是四川与湖广的连接点,乱一乱可以,但绝对不能丧失对其的控制权!

第六百零一章 磁石效应(六)

    朱平槿的目光越过第一排,扫向了第二排站立的五名将领。

    丁公运,躲藏刘镇藩之后的隐形人。

    四川行都司五卫八所,额兵五万有余,可丁公运带到乐山的士卒仅有八百,不如一个小小黎州土司!

    上任之初曾经雄心勃勃向朱平槿要干部的建昌兵备道刘士斗,已经为出兵数额之少上疏请罪,同时辩解道:

    叛倮(注二)生性野蛮,多以抢掠为生。自万历安氏土司衰亡以来,叛倮反复侵扰建昌诸卫,剿而复叛,剿不胜剿。汉夷经年仇杀,致使汉人愈少,汉兵难征。

    如今从黎州到建昌的官道尚且勉强通畅,建昌至云南的官道已经中断。他曾南下巡视距离云南最近的会川卫,亲眼所见之下,官道野草莽莽,白骨成堆;卫卒形同草标,饿殍满地(注三)!

    正因如此,建昌五卫八所非但不能出兵,反而需要增兵!

    曾英,历史上明亡后收复重庆雄踞川东的英雄。这次重庆镇反,查出了曾英与王应熊一族以及其他重庆士绅来往的大量证据。

    原来曾英在川东的生存模式,就是穿着军服,开着军舰,充当重庆商业体的快递小哥!

    难怪历史中曾英能在重庆失守后很快集二十万义军卷土重来。那是因为他在干快递时,已经积累起了用户群的庞大数据资源!

    游击将军李占春,人称李鹞子,陕西泾阳人,曾英之义子。身材高瘦,鹰目钩鼻,有点老外的模样。顾盼之间,不自主流露出一股凶悍的杀气,面相气质迥异于他身旁的于大江。

    收复梁山等地后,李占春曾以百姓通匪的罪名义将梁山抢成白地。不过情报显示,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悍将竟然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而且与佛堂里正在打坐参悟的破山和尚颇有一番渊源!

    侯天锡,正团级待遇,前四川总兵侯良柱之子,护**骑兵第四团团长,王朝阳之变中的功臣,永宁一带的土皇帝。

    侯天锡率骑兵两营约六百人马来到眉州之后,充分展示了将门之后的威风与跋扈。

    他曾在万众瞩目之中,单人匹马直赴眉州城下,尽管城上铳炮齐发,箭矢如雨,可他毫发无伤奔返本阵;

    他也曾在中军帐中大发雷霆,当面质问刘镇藩久屯城下勒兵不攻是何缘由。

    更令他名震全军的是,他曾携两名歌妓直入营中,在围城土堤上饮酒歌舞,吟诗唱和。

    至于训练、教育、补给、整编等一切吃力不露脸的军中庶务,侯大公子自然是不屑于管的。因为懒人有懒福,侯大公子正好有两位能干的副手专门为他揩屁股:一名是骑兵团副团长原都司李正开,一名是营长高明佐。

    第三排的将领全是土司,人数也是五人。

    正中站立的正是朱平槿熟悉的坚参尼达。

    坚参尼达,护**董卜独立营营长,资格极老却从未参战的土司将领。他高大微驼,两颊微红,脸上带着倔强与自信。

    坚参尼达曾经公然抗拒与杂谷娃子兵同编一营,但从本营抽调兵力补充世子董卜警卫排和董卜第三骑兵团却从无怨言。

    在杂谷营立功三汇镇之后,坚参尼达血书请战。公开的宣示理由,竟是要证明董卜兵的战力绝不逊于世仇杂谷兵!

    作为钦命四川巡抚,廖大亨同样能约束远在川东南的土司兵。

    贪吃蛇一般的廖大亨没有放过他最喜欢使用的土司兵,一纸檄文,便把川东南的石?土司兵和酉阳土司兵调到了眉州城下。如今这些领兵的将领就站在坚参尼达身旁。

    坚参尼达的左侧有一高一矮两人。高的是酉阳土司营营长冉良明,矮的是杨氏土司营营长杨成钢。坚参尼达的右侧同样立着两人,一人是石?土司的马万春,另一人则是将领中的最幼者,黎州安抚使,年龄不满十五岁的马京。

    冉良明所领之兵,乃酉阳土司所献。冉良明是冉良光的亲弟,而冉良光则是领导奉节兵变杀死酉阳土司冉天麒的罪魁祸首。

    冉天麒之次庶弟冉天育上台后,为了争取蜀王府的支持,无力镇压兵变的他顺势将驻奉节叛军千余人以“献兵”之名踢给了朱平槿。

    对于这支无粮无饷却占据四川东大门要冲的土司孤军,朱平槿乐得顺水推舟,来了个全盘接收。

    然而犯上作乱的冉良光不能用了。为了千余弟兄的出路,也为了维护上下尊卑的秩序,冉良光必须死。

    死其兄而用其弟,自作聪明的酉阳土司将会明白,这支被赶出家门的土司孤军从此成为了蜀王府震慑酉阳土司的利器!

    杨成钢,邑梅、平茶、石耶、地坝土司等四个杨氏土司所献之兵的首领。

    除了冉良明统率的酉阳独立营,震慑酉阳土司的利器还有一件,那就是酉阳土司所属杨氏土司献出的杨家军。

    邑梅、平茶、石耶、地坝等四家杨氏土司本是冉氏的世仇。冉氏献兵蜀王府,杨氏也献兵;冉氏献兵一营六连;杨氏献兵不多不少,也是一营六连。

    但同样是献兵,冉杨两土司不同之处在于:冉氏是真献,献出去的人就没有打算要回去;杨氏是假献,派出去参战的兵只要没死光还是能回去几个的。

    作为交换条件,朱平槿答应了杨氏的请求:

    写了份令旨刻了颗铜印让蜀王府的太监带去邑梅,宣示他们对祖宗之地的世袭统治之权,同意他们以桐油为贡品进行朝贡贸易。

    作为对等的安抚措施,朱平槿也答应了冉氏的请求:写了一份令旨让同一名太监带去酉阳,外加一份额外的礼物弑主之贼冉良光的首级。

    冉氏新主刚立,内忧外患;杨氏官小位低,饱受欺凌。更惨的是,邑梅杨氏因为建文元年的一场家族内乱,把朝廷赐予的大印搞失踪了!两百多年来,他们一直在胆战心惊地使用萝卜章(注四)!

    冉氏和杨氏都求着朱平槿,所以朱平槿可以大胆笑纳。

    可石柱土司首领马万春就不一样了。

    因为马万春的嫡亲祖母,正是让朱平槿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还赔上大笔钱财的秦良玉。

    秦良玉的老公死得早,只给她留了一个儿子,就是如今以总兵衔守在襄阳外围的石?土司马祥麟。马祥麟有两个儿子,老大马万年,老二便是马万春。马万春看样子有三十出头,长相普通。看到朱平槿的目光扫向自己,马万春的脖颈微微一缩,露出几分怯意。

    原来是将门猫子!

    朱平槿心里微微一叹,扭头望向了队列的角上。这一望,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气尽然一空:

    只见一位少年,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如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黎州,朱平槿前世的汉源县及石棉县的一部分,一个以土特产和磷镁矿闻名于四川的县,一个走高速路在半空与地下之间来回交替闻名于中国老司机的地段。

    朱平槿今世,黎州是四川腹地经雅州进入建昌五卫的要冲,也是建昌五卫的门户。

    刘士斗在进入四川行都司的地界前先在黎州土司马京身上下足功夫,说明了刘士斗这位广东南海人并不像许多读书人那般迂阔。

    马京一动,建昌五卫门户大开,丁公运装聋作哑按兵不动便不成了。丁公运被迫率兵参战,刘士斗说动马京乃是关键一着。

    马京,世袭黎州土司,年不满十五。与石?土司的马氏一样,他也高调宣称自己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对世人误他为蛮族土司深恶痛绝。

    旬月之间,能在地瘠民贫人口稀少的黎州调出一千丁壮,既能窥见马氏在黎州的权威,也可推算出黎州当地男丁还剩多少。

    朱平槿要解决黎州的问题,解决建昌五卫的问题,乃至将来解决云南的问题,马京是个必须用好的棋子。可当朱平槿在人缝中瞅见那双不安分的热切眼神,顿时生出一丝警惕:

    王府里还有一个中二没打发,这里又来一个中二!两个中二凑在一起,岂不等于中二的平方?

    注一:有资料称崇祯末年曾英的年纪仅有二十余岁。响木没有采纳这种说法。

    注二:倮罗,彝族蔑称。明代史料记载,建昌地区时有九种夷人,包括:倮罗、?k人(白族)、吐蕃(藏族)、白夷(傣族)、麽些(纳西族)、?蓿?e)鹿(彝族)、鞑靼(蒙古族)、回回(回族)、渔人(白族)。

    注三:《明熹宗实录》和许多史料都记载,天启之后,四川行都司五卫八所已经极度虚弱,额兵五万余,实则有兵仅五千二百人,不过十中存一,连交通干线的治安问题也无法解决。

    注四:建文元年,邑梅土司杨通保病死,他儿子光宣年幼,堂叔杨通贤趁机夺位。但是杨通贤做事不干净,杨光宣和弟弟杨光台在舅舅吴再章的带领下逃亡。逃亡也就罢了,关键是杨光宣与杨光台把朝廷颁发给土司家的承袭敕书一并带走,迄今下落不明。

第六百零二章 磁石效应(七)

    四川境内原明军旧将中位高权重兵多者,除了通江副将丁显爵、马湖参将郭成达和马湖守备成都中卫世袭指挥刘继祖等寥寥几位朱平槿尚未见面,其余皆在阶下肃立。www.uu234.cc

    这十五名将领,他们是大明官僚体系中的成员,也是大明军事体系中的节点。

    作为大明官员,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作为军事将领,他们手里有兵有械。

    他们掌握着军屯和关隘,是另类但合法的大地主和大商人;他们控制着军卫,是各地方上层统治阶层的核心之一。

    没有他们,大明王朝的统治基础就会崩坏;没有他们,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就不能保持长治久安。

    他们在蜀王府和与之勾结的四川文官政府的政治 压迫经济诱惑下,在护**和流贼土寇的两面军事夹击下,在朝廷远在万里之外鞭长莫及的困境下,以本人、本人家族、本人所辖私兵和营兵的利益为基本的现实考量,主动或被迫选择向世袭的顶级大贵族朱平槿称臣屈服,并以屈服来求得自己和团体的生存发展。

    然而,这种屈服只是表现在口头称臣,表现在形式上接受整编,一旦朝廷或者至高的皇帝有什么动作,他们的臣服是否能够维持,能够维持多久,仍然还是未知数。

    他们所率之军大部分已经整编为护**番号,但内里的瓤子,依旧是大明官军的那一套:军风败坏军纪松弛,任人唯亲左右为壑。军官忙于升官发财,军阀老爷作风盛行;士兵不知为何而战,吃粮卖命心态严重。

    这样的军队,再多的数量,再强的装备,再厚的待遇,再先进的战术技术,也不能使其成为忠诚之师、威武之师、胜利之师,成为朱平槿手中能够放出去横扫天下的无敌强军。

    宇宙的基本定律是熵增定律。简单来说,即万物发展的过程都遵循着从有序到无序的演变。

    而朱平槿目前的使命,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把一群心怀鬼胎的人都纳入自己设定的轨道,让他们外在的行为和内在的思想都从无序到有序,其难度可想而知。

    左良玉溃于开封城下,中原局势愈加败坏,留给朱平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四川军事力量的全面整合,必须在深度和广度上加快推进。按照护**的标准全面整编在川官军,已经势在必行。

    但整合整编,必然触及许多人敏感的利益。

    如何顺利推进而不出乱子不留隐患,这个棘手的问题已经**裸地摆在朱平槿和他的心腹谋臣面前,成为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舒国平建议用宋太祖赵匡胤强干弱枝的办法,扩编嫡系,消弱杂牌。

    总参正在大幅扩编警卫部队,成立一百二十个架子营作为后备部队,在步骑兵的营团编成中充实炮兵、工兵、辎重兵、卫生、侦查兵、通讯兵和宪兵等支援兵种,打造所谓“现代化合成军”,这就是操作的绝好契机。

    孙洪建议在组织上掺沙子,建制上打乱洗牌,把监军到连和补给到连两项基本制度坚决贯彻下去,把夜间学习班的好传统传承下去。利用这次大镇反,对全军进行一次建军宗旨的再教育、军风军纪的大整顿。

    程翔凤建议调虎离山,让那些依赖地方势力为支撑的军事小集团丧失根本。他还建议以二桃杀三士之计,以官位权术挑动官军旧将之间的矛盾,让蜀王府在不动声色间获取最大利益。

    最近时常呆在朱平槿身边的专职军机马乾则建议,欲进行组织和制度上的深入整军,除在思想和军纪上深入整军外,还应该充分注意和利用旧军队兵将之间的矛盾。

    他以渔溪之战中的张奏凯和程卫国两派人马的斗争为例指出,对付军队的上层人物,要首先争取军队的下层士卒和军官。只要广大的下层士卒和军官稳住了,军队也就稳住了。用某些人的话说,这叫发动群众斗领导。

    远在达州以西的蔡绍?也按朱平槿的要求提出了建议。他以冯如虎与丁显爵的深度合作为例指出,应该树立或保留一个双方共同的敌人,在团结中斗争,在斗争中合作,在合作中逐渐融合。

    他还若有所指地提出,不要轻视民间和军队传统中的一些宣示决心和忠义的做法,比如指天发誓、诅咒、请神、烧黄纸、喝血酒、给关二爷磕头等等,这些粗陋仪式的效果可能会好于一纸官样文章。

    中国人的老祖宗几千年留下来的人斗人的斗争艺术,是如此的完美、精妙和不露痕迹,值得全世界全人类来深入研究。

    在四月六日晚,即宋振嗣领兵进军眉州的前夜,朱平槿最终拍板,眉州围而不攻,给廖大亨一个调动全川各处兵马和将领的完美借口,并借助不远处的松林山基地对来援的官军进行统一整编,正是出自于他心腹谋臣集体智慧的结果。

    朱平槿临行前带上破山和尚,也是因为破山和尚在川东一带传法多年,影响巨大,门生弟子中不乏高门显贵和将领土司。

    当然,朱平槿也明白,政治某种程度上就是平衡的艺术,是斗争与妥协的平衡,是利益与风险的平衡。

    台阶下的这些大明旧将,他朱平槿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必须面对。

    只要他们愿意付出臣服,则他必须赐予回报。但是这种回报,必须以某种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赐予,以某种不留或少留后遗症的方式赐予。

    刺目的光线爬过高高的院墙,把光亮与热量同时袭来,让朱平槿一阵眩晕。

    他随意挥挥手,一言不发转身进房,把自己的身影隐没于菩萨的坐像之后,也把一群傻了眼的将军们扔在了院中互相干瞪。

    好在不久便有太监出来传话:

    世子有旨,请点到名字的大人逐一进去,单独谈话。

    其余大人请至厢房用茶歇息。

    下面是谈话的顺序名单:

    第一位,王祥王大人;

    丁大人,您是下一位;

    第三位,乃是曾英曾将军……

    ……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大明朝历史上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这日,蜀世子朱平槿在眉州城外的灵岩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与众多蜀军旧将逐一谈话,一直持续到当日深夜。

    因为是单独谈话,故而谈话内容外人无从得知。

    后据随侍太监张维的记叙,从禅房走出来的将领们神色各异:或兴奋,或沮丧,或眉开眼笑,或凝重愁苦。但无一例外的,是人人手脚铿锵,仿佛大战在即。

    两天之后,护**的围城部队在炮兵第一团五十四门十五斤中型榴弹炮的支援下,开始了对眉州城的总攻。

    护**水师第一大队五艘新型的蜈蚣三型桨帆战舰也以舰上的十门十五斤舰炮向眉州东门开火。

    在震天的炮火声与喊杀声中,护**第十一团的部队率先登城,在眉州北门城墙上竖起了护**红艳艳的军旗。

    与此同时,城内部分民团在眉州贡生王源长、生员兰灿(注一)、混名铁脚板的义民陈登?等人的率领下突然反水,向眉州逆反分子的大本营州衙展开了进攻。

    成千上万的护**将士呐喊着,如同起伏的海潮奔涌向前,从亲临城下督战的蜀世子朱平槿身边掠过,从眉州的四个城门涌入,把象征胜利的旗帜插到了城楼的最高处。

    然而,逆反势力永远不会自甘灭亡,他们一定会做困兽之斗,甚至不惜押上万千百姓的性命为赌注。

    突如其来的大火从州衙开始,迅速向四周的民宅蔓延。

    似火的骄阳下,升腾的火焰像贪食的饕?一般吞噬了一间又一间宅子,很快席卷全城。

    进城部队手里是刀枪火铳,不是水桶笤帚,对扑面而来的火焰完全束手无策。正当将士们在火墙前进退维谷之时,世子旨意及时传来:

    全军立即后撤至城外环形防线,严防敌人趁乱逃脱。起义部队和逃难百姓一并撤出,甄别后到指定地域修整待命。

    眉州大火烧了整整一天。

    当夜幕降临时,满城的火焰映红了低垂的铅云。高大的城墙在明亮的背景中,呈现出一种肃穆的黑色,好似墓园的石碑。

    第二日黎明时分,一场磅礴大雨从天而降,瞬间又雨停云开,露出了太阳的笑容。

    攻城总指挥刘镇藩急报,眉州城里的建筑荡然无存,全部化作了灰烬,包括最负盛名的三苏祠。城内没有发现任何活人,推测无人幸存。即便是城内的池塘也被高温烤沸,煮熟了里面一切逃难的生物。

    然而刘镇藩的急报刚走,警卫团的奏报便到。

    在城内某处水井中发现一个木制脚盆。脚盆里有一名不满月的新生儿。此婴儿虽然黑烟铺面,但试其口鼻,尚有一丝气息。

    朱平槿连忙口谕,将婴儿送军医院抢救。之后,他拒绝了复兴报族兄的独家采访,打马来到环城土堤之上。

    在那里,破山和尚已经领着许多僧徒信众,面对光秃秃的城垣,摆开摊子做起了超度法事。

    一名死活不知的婴儿,见证了眉州城这个名震中华的文萃之乡,见证了这个蜀地新政反对势力的大本营,就这样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惨烈方式,成就了蜀世子朱平槿对蜀地的彻底统一。

    七月十六日清晨,就在眉州城余烬未熄之时,蜀世子颁下令旨:

    城下诸军整编,组建若干护**旅级单位。

    注一:王源长和兰灿有史料记载为新津人,这里剧情需要,改了。

第六百零三章 三哥计划

    眉州距离成都不过百余里。www.uu234.cc双头报送的机制安排,让呆在蜀王府的罗雨虹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攻破眉州的喜讯。

    七月十五日的午夜,在得知眉州城头已经竖起红旗的消息后,罗雨虹拉着侍女小红的手舒舒服服躺上了大床。对于她来说,古代建筑的唯一好处,便是夏天接地气,没有空调也不会感觉太热。

    虽然还不清楚眉州之战的详情,但是多年共同生活带来的默契让罗雨虹明白:

    那不是真刀真枪较量出来的结果,老公在战场上又作弊了。

    可既然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彼此间作弊很正常。罗雨虹自己在商战中也经常作弊。

    远的不说,就说她最近搞的时装秀吧。

    她表面上通过时装秀卖衣服,实则是想通过时装秀撬动高端商业消费,并最终实现她的小目标房地产开发,从而把她已经超发的货币和即将超发的货币都冻结在冰冷的竹筋水泥建筑中,彻头彻尾赚一笔嗨的。

    高端商业消费如何在逻辑上与房地产开发挂上钩?她的亲信小红曾经很疑惑地问过罗雨虹。

    罗雨虹的逻辑简单但充分:

    高端商业消费,一方面是高端的商品,另一方面是高端的购物体验,可能后者更重要。

    纵观成都的消费市场,最高端的店铺是妓院,其次是饭馆,专门针对广大同胞们潇洒的地方几乎没有这简直是泯灭人性!

    所以,一定要造座恢宏无比的大型百货商场,让女人们流连忘返,让男人们如丧考妣!

    百货商场本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地产项目,如果在选址和功能性上结合政府规划,那么这个纯粹的商业地产项目就会升级为一个集轨道交通、商业购物、餐饮娱乐、社区服务为一体的大型城市综合体。

    城市人口偏少使住宅地产项目难产,城市消费升级却可以带动商业地产的大发展。如此一来,朱平槿试图扼杀本姑娘进军房地产的图谋终将彻底破产!

    听到这里,困倦的小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并且翻了个身把光洁的后背亮给了罗雨虹:

    小姐,您在大造店铺之前还是先把您自个给嫁了吧!

    顺便,把奴婢也给嫁了。

    这样,我们女人花他们男人的钱,也才名正言顺不是?

    死女子,尽说些没劲的丧气话!

    罗雨虹推了一把死沉沉的小红,见着没有反应,便瘫下身子,把明亮的眼睛望向寝床顶上那条浮游天际的金龙。幽暗的烛光下,金龙依然张牙舞爪,气焰嚣张。

    哼哼,罗雨虹冷笑着在心里轻声道:

    龙种?你娘如今诞下了跳蚤!

    呸呸!那是龙凤合体!

    “罗姑娘!”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声音从寝殿外传来,打乱了罗雨虹飞扬的思绪。

    听声音便知道,那是门外随侍的太监欧巴。自从收租院事件之后,罗雨虹便落下个奇怪的毛病:在她睡觉时,必须要关门;门外必须有太监随侍,而且那太监还必须带刀。

    “睡了!”罗雨虹不满地向外嚷嚷。

    “罗姑娘,军机处来报:眉州燃起大火,城里所有一切都烧光了!”

    “什么?连人也烧光了?朱平槿……”

    “世子没有进城,安然无恙。护**伤亡很小,可许多城中百姓困在了火场……逃出来的不多……”

    “今日军机处何人当值?”

    “廖抚。”

    静静默然了片刻,罗雨虹吩咐门外道:

    “知道了。你去军机处见见廖抚,让他想想,除了正常的赈灾抚恤,蜀王府还可以做些什么!

    通知谭主任,让她联系藩司和政务司,立即开始眉州重建规划!即将召开的四川农业发展暨流民安置经验交流会,李崇文是主讲,正好听听他对移民眉州的意见!

    传诏南川王府尤氏,让她以四川妇联的名义组织一个眉州工作队……记住,公共关系很重要!

    本姑娘料定:不出三天就会有谣言出现,说是世子火攻眉州,烧死无辜群众!”

    ……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六日深夜,四川巡抚衙门后堂的书斋。

    余夏逞威,秋蝉哀鸣。

    书斋四角的灯笼和案上的大烛把房间照得通明。

    案上堆积的文书,足有一尺余厚。可此间主人没有丝毫的倦容,依旧全神贯注挥毫疾书,神采不减半分。

    若有人见此情景,必定恍然大悟:廖抚案牍劳形之语,不过是故作嗟叹而已。有龙虎之气盘旋附身,五尺案牍反会化为修体延年的灵台宝地!

    蜀王府的罗姑娘知道了眉州的消息,钦命四川巡抚、坐镇军机处,奉旨主持军政两块事务的廖大亨当然知道更早更详细。

    廖大亨清楚,眉州之战的结局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四川再无任何势力可以挑战他的主子;从此以后,他的主子必然更加毫无顾忌将所有的心思用于争夺天下!

    而天下又是什么?

    无外乎两样东西:权利与财富!

    眉州大火,一城尽焚。可瞧眉州城下的男主做了什么?

    他第一时间宣布,组建护**旅级单位!逐鹿中原之心,已经显露无疑。

    再瞧瞧世子府里的女主做了什么?

    她几乎同时下令蜀王府政务司的几员大将,立即规划灾后重建。若不出意外,眉州一城之地,已尽归于罗氏之手矣!

    一个眼露精光的微胖少年,一个咄咄逼人的高瘦少女,两人的形象在廖大亨的脑海中交替闪烁,让廖大亨焦躁不安;即将到来的进京使命,更让他的心沉重得像一个走向刑场的死囚。

    廖大亨知道,他男女两个主子虽说阴阳不谐,但有一点共通之处,那便是身为臣下,心比天高。护**旅级单位组建,不过是规模宏大的“三哥计划”中的一部分。

    何谓“三哥计划”?此处的三哥,暗指道家中的“星三哥”,也就是天蓬元帅。

    以天蓬为名,自然是针对燕藩的守护大神玄武。

    了解了代号的出处,便知这是个夺取天下的大计划。这个计划出 台的背景,便是端午之日的粽子宴。

    端午之日,世子与众臣吃粽怀古,遍论天下之吭,世子最后拍板,定了个绝密的“端午十一条”。

    参、监、后、装四总部根据世子的令旨,数日后联合提交了这个“三哥计划”。

    三哥计划的核心,便是将护**步骑炮工辎五个旅级规模的陆军和几乎全部的水军,共计不少于八万人的重兵集团,集结于湖广的长江南北地区及沿线重镇,与闯献做逐鹿之争。

    另外,还要在川北和川南各集结不小于一个旅级规模的野战集团,随时应付来自汉中和贵州方面的变化。

    为了最大限度筹集兵力以应不测,该计划还要建立一百二十个配备部分现役军官、军士的“架子营”,以便在补充正役和预备役的士兵后,能以最快的速度编练成军,投入战场。

    按照四总部雄心勃勃的目标,三哥计划若成,天下已有三分。距离星二哥紫薇大帝,仅有一步之遥。

    然而,四总部制定的三哥计划却出乎意料地被世子留中了。

    公开没有说明理由。私下的理由,据廖大亨了解,是该计划还不成熟,还需要修改完善。如目标太小,眼界太浅;军事战略过于理想,相应的政略、经济措施过于粗陋,三者间缺乏联动;对京师的朝局变化以及各方势力的反应估计不足等等。

    政略、经济,均非四总部之职掌。

    政略之完善,非世子本人定案不可;

    经济之规划,非罗姑娘亲自拍板不可。

    得到三哥计划被世子留中的消息,廖大亨刹那间明白,这是世子和他老婆要亲自赤膊上阵了。

    果然,随后便得到准确消息,就在端午当晚,世子和罗姑娘在摸底河边小摊密谈,嗣后又到福仁堂密谈半宿。第二日,罗姑娘便以世子之名发出旨意,设立仁寿县牛角寨农业特区!

    大张旗鼓设立一个农业特区,划进去上万亩土地,用一个连做守卫,只是为了种土豆?

    种那猪都不吃的东西?

    骗小孩呢!

    廖大亨对传言嗤之以鼻。

    以思虑之细致,安排之缜密,无人能及世子;以算计之狠辣,手笔之豪迈,无人能及罗姑娘。

    世子有目共睹,姑且不论。

    单说那罗姑娘,一个护国安民基金,便把全川官民尽数绑架。刘之勃在保宁和重庆争得面红耳赤,不过是争来一大堆的基金官股而已。届时成都这边机构整合,那堆官股又变成了罗姑娘随意摆布的玩偶!

    那些嘲弄罗姑娘的宫闱笑话,不过是庸人作死。罗姑娘表面上强悍善妒,实则御夫有术。

    反观之世子,所求罗姑娘者多矣!天下之人可称世子心腹者,唯罗姑娘一人!

    世子和罗姑娘亲自拟定三哥计划,必然是防止机密外泄。

    如此说来,四总部所拟者,不过是三哥计划的一部分。那么这个计划到底还有多少未公开的版本?还有多少并未成文的手段?它们或许只会暗藏于世子和罗姑娘的心中,永远无人知晓!

    本抚进京面圣,难道就是这该死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定是!

    廖大亨提笔的手悬在了半空,陷入了沉思。

    锦衣卫,廖大亨去过,也许那就是未来的安乐窝;菜市口,廖大亨更为熟悉,也许那就是最终的宿命!

    书斋中的空气沉闷而且燥热。

    滚烫的水分从廖大亨的鬓角缓缓渗出,爬到耳边,却又挂住了。

    更多的热汗接踵而至,终于汇成了一滴在耳垂边摇摇欲坠的汗珠。

    这时,嘎吱一声,书斋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股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香水味冲进房来,让廖大亨不由微微一颤。

    随着这一颤,那粒汗珠无声无息坠落,摔碎在廖大亨的脚边。

第六百零四章 同床异梦(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廖大亨宠爱的小妾刘惠莲。www.uu234.cc

    “老爷,天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这可要伤身子!”小妾嗔怪着,端着漆盘款款近前,盘中有一银盏,“奴家怕老爷着急上火,犯了老病,让厨房熬了银耳莲子羹……”

    银耳?这可是稀罕货!

    礼部的于?氯ツ昀床侔焓耥?醯纳ナ拢?驮??凳竟?未蠛嘞蛩?谢咭???墒?昀窗蜕匠は菰羰郑?忻嫔弦坏阌邢薜拇婊踉缫驯幌?拇?。?鞘怯幸?右猜虿坏健<依锶绾斡辛艘/p>

    小妾娉娉婷婷转过书案,把漆盘放在了书案一角,把盘中银盏端来放在了廖大亨的胸前。

    趁着这个机会,她一面用柔软的身体磨蹭老爷的手臂,一面用带俏的媚眼飞快瞟了一眼案上墨迹未干的书稿。

    仿佛知道老爷会问起银耳的来历,她抿嘴笑着解释道:

    “那通江知县李存性带着县上十几个士绅来王府觐见,总不会空着双手,连一份贡品也没有!奴家听谭姑娘说,有个通江书生进了端礼门,兴许是被天家的气派吓着了,竟然把秽 物拉进了裤裆……

    可怜都是些读过书的大男人,真是没出息得紧!罗姑娘善解人意,故意推说自己上午忙,没空,让谭姑娘把预约时间改到了下午……

    若是那书生兜着一坨黄屎去见人家黄花大闺女,哧哧……”

    “咳咳!”

    嘴里含着银耳莲子羹的廖大亨不得不假装咳嗽两声。

    “老爷啊,这可不是奴家故意作践他们乡下人!”

    小妾故意嘟起了嘴撒娇道:“那是奴家亲耳听谭姑娘回奏的!小红姑娘猛的笑狠了,失手跌碎了罗姑娘梳妆用的银镜。那银镜可是泰西和尚的贡品,金贵得紧!罗姑娘也是宠着小红姑娘,只是罚了一个月俸禄!”

    廖大亨气哼哼地将小妾的八卦点评了一番。

    “世子认了小红姑娘干妹妹,小红姑娘又是罗姑娘的贴身侍女,这样小红姑娘出嫁时多半便有两份嫁妆。

    以善财童子和捧珠龙女的手笔,那嫁妆能少得了?

    凭着那份嫁妆的分量,宋大个那个肉 虫子一辈子都有吃了,还在乎她那个正营职审计署长的俸禄!”

    “我们也没吃亏,这些进贡的银耳不是也赏下来许多……”小妾辩解道,顺便也有为自己夸功的心思。

    听到进贡二字,廖大亨的心事被重新撩起。他重重搁下银盏,咬牙启齿道:

    “一点进贡的银耳,便换了老夫项上人头!这买卖合算!”

    “难怪老爷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的,下值了还躲进书斋写写画画,原来是惦记着进京面圣之事!老爷啊,奴家听郑长史家的媳妇说,她男人倒是吃得下睡的香。老爷您可知为何嘛?”

    说着,小妾便把身子靠在了廖大亨的臂膀上,红唇凑近了他的耳朵。

    “汇通钱庄准备了三百万两银子的支票……”

    “三百万!好手段!”

    小妾话音未落,廖大亨已经激动地拍了案头,把漆盘、银碗和文房四宝都震得一跳。

    “老夫一日未脱险,支票一日不兑付!这是世子和罗姑娘用三百万两银子来买老夫和郑安民的命!老夫这残躯贱命,竟蒙世子和罗姑娘如此看重,老夫真是无以回报……”

    刘惠莲可没她老爷那颗感恩的心。

    “依着奴家看来,您一省抚院,老爷的命别说三百万,三千万也是值当的!再说了,那三百万除买了您和郑长史的命,也买了世子的翼善冠和罗姑娘的凤冠霞帔(pei)!

    若不然,凭着他俩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除国圈禁都是轻的!”

    嘭!廖大亨又拍了书案,不过这次是被气的。

    “住嘴!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妄议朝政,诽谤世子和罗姑娘!老夫看你最近是愈发张狂了!”

    老爷一发怒,刘惠莲连忙跪了下来,眼睛使劲挤出些委屈的泪花。不过她并不害怕。

    在廖大亨身边这许多年,刘惠莲对老爷的脾性一清二楚。廖大亨不仅用她满足**,还须用她接触罗姑娘身边之人,打探消息。即便她没有生育,老爷也不会拿她怎样。

    况且她的族兄刘先生,如今不仅是廖大亨的文胆智囊,而且还是廖大亨的财神钱囊。他署着灌县蚕崖关的巡检官,可没有上任两三月,便被廖大亨招到了身边,须臾离开不得。

    果然,见着小妾下跪,廖大亨顿时心软了。他抬抬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刘惠莲连忙起来,从鼓囊囊的胸衣里扯出小团扇给老爷打风。

    “如今镇反未宁,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听了把柄去,罹祸家门!你道小主子是个仁善的?军情,国安,还有府中太监,无类于朝廷厂卫乎?”

    老爷说得凝重,小妾忙道记下了。廖大亨便回到了正题道:

    “三百万虽说不少了,可依旧不保险啊!今上秉性,满朝文武人人皆知。那是个要脸不要命的主!若是皇上觉得世子是在用银子打他的脸,那事情反倒弄巧成拙了……

    不行,老夫这奏本和廷对都马虎不得……身家性命,在此一举……”

    廖大亨双手按在书案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这时,他突然把头一转,盯向了他身后的女人。

    “惠莲,你们女人心细。你来给老夫说说:若是皇上问起老爷,说蜀世子做了何事,为什么兵比朝廷强,钱比朝廷多,老爷该如何作答?”

    “贱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老爷那些朝堂大事?若是说漏了嘴,害的老爷满门罹祸,那贱妾岂不是罪过大了去?”小妾假装冷着脸,收拾起盘盏便要离去。

    女人恃宠而骄,廖大亨却并不在意。他朱平槿偷一民女而定全蜀,吾廖大亨何妨宠一小妾而全性命?

    廖大亨一伸手,便把猝不及防的女人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

    督抚进京面圣,或许皇帝会做做样子,在平台召见一番。

    君前奏对,自然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翻开大明官史,君视臣如土芥。大臣因为说错了话触怒了皇帝,被公开扒了官袍打屁股,甚至“廷杖立毙”的例子比比皆是。一个大礼仪之争,首辅杨廷和被削职为民,另有左顺门外杖毙朝官十六人。故大明朝官有言曰:

    历代公卿之辱,无过于此!

    廖大亨的屁股也是肉,打屁股也会疼。不过比起绑到菜市口开刀问斩,打屁股又是小事了。

    三百万两银子是个沉甸甸的砝码,但还远远不够。所以,廖大亨要放下身段,丢掉尊严,不顾一切找寻一条万全之策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病急乱投医。即便是他的侍妾,也可以成为廖大亨问计的对象。

    不过,刘惠莲说了几句话,立即让廖大亨觉得自己付出点低姿态真是物超所值!

    “王府婚丧嫁娶,历来便是长史司之责。郑长史自己不去进京面圣,却撺掇世子让老爷您上京送死。老爷您想过这是为何?”

    “那是朱平槿背后安排?”廖大亨的心中悚然而惊,“难道朱平槿真的要借朝廷之手除了老夫?”

    仿佛看出了廖大亨内心的惊恐,刘惠莲用指尖轻轻挠了下廖大亨的掌心:

    “老爷您千万不要多心,世子爷要除,也会先除了刘之勃!

    刘之勃在保宁,逼着王府把占田吐出来;在重庆,把查抄的逆产全部充公。

    老爷您知道罗姑娘那见财眼开的性子,只怕现在还在挠心呢!

    听说刘之勃最近又在鼓捣什么宗藩士绅百姓一体纳税,说既是一刀切,那为什么宗藩王庄不纳税?

    依着奴家看,刘之勃虽说有世子爷护着。但依着罗姑娘的手段,早晚逼着世子爷灭了刘之勃九族!”

    刘之勃干的事廖大亨清楚。

    刘之勃在重庆府逼着新设的王庄王店纳税,把一刀切砍到了世子和宗藩的头上。同在重庆府的内江王朱至沂已经写了奏折弹劾刘之勃,说他不识大体,缺乏全局意识,请求世子将刘之勃召回成都。

    成都府这边的蜀藩宗室也没有闲着,石泉老王与内江王一唱一和,还派出各色宗妇入府游说罗姑娘。

    也难怪蜀藩宗室反应强烈。如今蜀藩宗室的产业规模不小,除了肥皂局那块油漉漉的肥肉,还有水泥、钢铁、石灰、矿业、伐木、沙发等收益颇高的所谓新兴产业公司。平白被切上一刀,哪怕只有一成,任谁也会心痛。

    廖大亨沉默不语,小妾的嘴巴却没有停顿。

    “再说了,没了您,世子爷那里省了一份正师级待遇,却少了您这样一位可以定国安邦的重臣!

    您想想,没了您,谁可统领四川文武官员?

    马乾?论功名,他举人出身,进士们会服气?论资历,他本官不过夔州知府,连兵备也是署职!

    陈其赤,从未见过刀兵战阵,他能领军机处吗?

    张法孔,一个糟老头子,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再说他不是亲口向您承认,他已无意仕途,一门心思都在他的傻儿子身上嘛!

    老爷啊,放眼四川,这首席军机之位非您莫属……”

    廖大亨突然开口道:“别忘了川北龙文光!论功名、资历,他不逊于老夫。龙文光还兼着保宁军区的监军,有军职在身。世子与他交集不多却敢委以重任,可见对他很放心……”

    “龙大人是您同年,世子用他还不如用您。再说了,川北镇那帮骄兵悍将……”

    刘惠莲的话很对廖大亨胃口。他点点头赞同:

    “对!世子要用龙文光压住川北将门,暂时挪不动……

    还有一个理由,云南近而广西远,老夫是云南人,这就比龙文光那广西人占了大便宜……”

    说到这里,廖大亨及时刹住话头,沉吟许久,这才又开口道:

    “朱平槿既然不要老夫性命,那郑安民所安何心?朱平槿为何令老夫与郑安民一同进京面圣?”

    “老爷真是当局者迷!”

    小妾的媚眼飞快掠过廖大亨的面庞,留下个不屑二字。

    “郑安民是长史,罗姑娘想大婚,不找他找谁去?郑安民推脱不了,又想讨好卖乖,这才嫁祸到老爷身上!”

    “这蠢货,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害了老夫,又毁了自己!父丧,斩衰三年,礼也!居父母丧,身自嫁娶。十恶不孝,不赦大罪是也!他郑安民乃王府长史,本有规劝主上之责。愍王薨逝,他尚有处分在身。世子守孝不过一年,这时进京请婚,不是害主……”

    廖大亨唾沫飞溅痛骂着郑安民,可话说半截,又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明白了?”小妾含笑斜睨着身边人。

    “朱平槿好计划,郑安民好手段!难怪他们吃得下睡的香!原来坑的只有老夫一人!”廖大亨恍然大悟,恨声骂道。

    “郑安民带着王妃娘娘的请婚奏折。朝野责难,他是奉懿旨行事,能有何罪?即便朝廷准婚,朱平槿也可以让我等联名上奏,来个三拒婚旨,落下个纯孝之名,还能对罗姑娘交差!”

    “至于王妃娘娘,请婚折子必定写上愍王子嗣艰难,唯有二子。二王子体虚久病,恐非寿年……为传嗣之较,世子当宜早婚,诞下龙种!”

    “所以呀老爷,只要郑长史同去京师,那请婚的事便与您没有半点的干系!他是王府内相,他们朱家祖训可归着他来分说:什么亲藩典兵呀,什么擅改祖制呀,都是他份内之事……老爷是四川巡抚,您倒要好好想想,世子让您进京面圣,到底去干嘛?”

第六百零五章 同床异梦(二)

    进京面圣,到底干嘛。www.uu234.cc这个问题,廖大亨以前清楚,如今却迷糊了。

    之所以迷糊,并非他听不懂朱平槿的旨意,而是生死攸关,事涉自己而已。

    朝廷故事:抚、按二台,皆是钦差之官。一年期满,进京述职。

    皇帝听得高兴了,口出玉音:着某人再抚(按)某地一年。于是,抚、按二台重回任地,继续作威作福。

    若无再抚(按)旨意,又无升转行文,那倒霉蛋只好挂单吏部,等待组织重新分配工作。在此期间,按本官级别折俸,一应职务油水皆无,清贫度日,腌菜下饭。

    然而到了崇祯年,由于各地战事不断,四处动乱。新官往往不能按期到任,旧官逾期留任之事也就司空见惯了。

    廖大亨的巡抚也是一年任期。

    崇祯十三年底,原四川巡抚邵捷春为缇骑所逮,身为四川兵备的廖大亨火线上任,接任了四川巡抚一职。

    十四年岁末大战于广安,忧心前程的廖大亨便趁机向世子朱平槿询问前程。世子隐晦建议他谋取丁启睿的位置五省督师。

    能得到五省督师之位固然好,只是廖大亨的官衔还差了点。

    督师,持敕书,捧尚方剑,上斩品官之首,下领一省数省军民,威福不下诸侯。故而督师,或由阁臣尚书外放,或由总督升任,绝无巡抚直升督师之例。

    况且丁启睿的五省督师之职,乃是个玩命的活计。若有蜀府之钱粮,护国之强军,五省督师或可堪任;若无,那不过是傅崇龙、汪乔年、邵捷春的下场。

    最近因兵败开封城下还丢了印信,丁启睿被逮入京,不正是应证了当初的判断?

    不甘于迷迷糊糊被人利用的廖大亨继续折腾,在南部县世子病榻前终于得到了明明白白的答案:

    只要肯俯首称臣,他便是位极人臣,子孙则公侯万代。为了让他彻底放心,世子还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保证:

    君与天下人共治天下。

    “老夫进京面圣,无非是为朱平槿登临天下廓清障碍!”廖大亨沉默不语,心中却五味杂陈,“他最大的障碍,不就是那位龙袍打着补丁的天下至尊乎?”

    小妾似乎没有察觉老爷的心思,嘴巴不停地说着:

    “……世子犯法,那也是犯的他朱家的法!要打要杀,他朱家人自个儿撕掳去,与老爷您何干?依着奴家看,世子爷要老爷进京干嘛那才重要。老爷您的性命安危,定然就寄托在您的使命上!”

    “接着说!”廖大亨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终于出声了。

    “世子爷要什么,大位!”小妾说着,声音便不自觉低了几分,“前些日子街上的揭帖不是说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四川的事情遮不住了,皇帝肯定谋划着世子的处分呢!您呢,正巧入京……”

    “老夫怕的便是自投罗网,把这颗大好头颅巴巴送去了菜市口!”

    “皇帝凭什么杀您?”

    小妾立即反驳道:“老爷您是四川巡抚,是御命钦差,差事便是抚定四川。蜀地平定,四川没反,那就是老爷您最大的功劳!再说老爷您揣着三百万的支票,那些穷京官什么时候见着那么多的银子?皇帝也不差饿兵,这可是老爷您常说的……”

    小妾顾将一场性命之忧轻描淡写,廖大亨却不是好糊弄的。他摇头大声道:

    “朝堂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天大的功劳放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臣子的本分。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拉出去杀头。皇帝要的是什么,是忠心,是他的万年江山!

    乾清宫太监马文科逃离四川,上奏必不出‘反迹已现’这四字!老夫料定,本抚进京,皇帝必定细细查问蜀地兵马钱粮与世子典兵之事。

    何也?

    一问蜀地反与不反;二问老夫是否与朱平槿通谋勾结!

    自从世子下旨令老夫进京,老夫是坐卧不宁。近日请孙定邦拟了个奏对的提纲,又将一年来的奏章和复兴报调来细阅。本想着将来皇帝诘难,老夫也好辩解一二……

    哎,那蜀报不看则罢,一看……份份皆有杀头灭族之罪!

    ……遮是遮不过去了!为今之计,便是想出个辩解的说辞……

    呜呼哀哉,苍天有难于吾矣!”

    廖大亨一面夸张地长嗟短叹,一面把手掌放到了女人胸前凸起的位置揉捏起来。

    “老爷呀,怎么您还像京里做小主事一样,总是没个正经模样?”

    小妾嗔怪着,把胸脯上不老实的手拂开。转眼间,她那勾魂摄魄的媚眼中便带了些许坚毅的神色:

    “既然遮不住,那便用没法子的法子!与其偷偷摸摸,不如正大光明,摆出个忠臣诤臣的模样。如此一来,朝廷的清流便无从下手!

    老爷您给奴家说过,朝堂上那些东林党们,大都是些道貌岸然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那好!他们擅长高调,您比他们更高调!

    他们贪财枉法,您就在背地里许给他们好处!

    总之他们喜欢听什么,您就说什么……”

    “如此说来,老夫也得皇帝面前来点甜言蜜语?”

    “那当然!只要您把皇帝稳住,让世子爷在湖广站稳脚跟,那将来新朝封侯拜相,老爷您定然是头一份!”

    稳住皇帝,扰乱朝局,让朱平槿不露声色地占住湖广稻米之乡、长江上游之地,进而寻机将左良玉部和湖广官军全部吞并,这便是朱平槿交代给廖大亨进京之行的真正使命。

    而另一项真正的使命,便是借助他一路上的所作所为,让朱平槿仁主圣君的形象深入两京一十二省的官绅民心。

    刘慧莲能够精准道出自己的使命,想必情报局的刘胡子已经给刘慧莲布置了任务。

    络腮胡子如何有机会接触刘惠莲?是通过刘红婷或者刘先生共叙同宗之谊,还是通过刘之勃的老妾搭的线?

    不,廖大亨心里摇摇头,很可能冤枉了刘名升。

    只有王府太监中的消息组,甚至是罗姑娘本身,才有资格让自己的身边人俯首帖耳。想必她耳边那对温润的青玉坠子,便是游说监视之功的赏赐。

    皇帝想听什么,廖大亨不用想也知道。

    当年奢安之乱时,朝堂上为调兵平叛之事争论不休。时为兵部六品主事的廖大亨瞅准皇帝的心思,上了一道奏折,力主调用边兵彝(夷)兵平叛。

    边兵彝兵勇健于腹兵汉兵,这是廖大亨上奏的明面理由,暗地里还藏着省银子的主意。因为调用边兵彝兵,对于奢安的老巢贵州而言,那便是就近调用!

    强兵,省银,此二者一并奉上,廖大亨不相信皇帝不动心。

    果然,奏章一上,皇帝立即注意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云南三甲进士。不久,廖大亨便以监军道的身份外放四川。

    奢安平定,边兵彝兵是公认的主力,廖大亨由此以知兵之名简在帝心。邵捷春被逮,他便以监军道的身份一步升任四川巡抚,成为一省首揆!

    “既要光明正大,不遮不掩,又要让皇帝和群臣听得高兴。那本抚只有把世子治兵经济之策一并奉上了。

    如经济之策,本抚先献上一刀切,再献上余粮强购与银钞之法。

    若是皇帝喜欢,老夫再请开股市于京师,建皇庄于四野,兴榷场于边关,圈赌场于街市……

    对了,还有罗姑娘那食盐与烟草的统购统销,护国基金……”

    廖大亨仿佛找到了感觉,言语中透着兴奋。

    不过,廖大亨转瞬间便被小妾的冷语所惊醒:

    “老爷啊,您说了皇帝和朝臣们喜欢听的,可别说了世子爷不喜欢听的!

    别忘了,老爷的前程毕竟在蜀王府!若是老爷为了脱身说了不该说的话。那老爷您就算回到四川,也会被世子治罪……”

    这时的廖大亨好似如梦方醒:

    “对!对!老夫所做所言,皆应事前奏请世子首肯!将来金銮殿上,老夫必然为了应景不得已骂上世子几句。若是世子就此记恨,那老夫可真是前无村,后无店,进退失据,两头为难啊!”

    见着廖大亨仓惶失色,刘惠莲终于软了颜色,向廖大亨笑道:

    “老爷啊!就算皇帝给您论出一万条死罪又如何?奴家听说这世上的傻子有两种,不知老爷您知否?一种是真傻,一种是装傻!如今护**兵强马壮,官军又一败再败。皇帝不装傻,难道他还敢和世子翻脸?

    世子真反了,只怕用不着三五载,这大明江山便是我蜀国天下!

    京师里有句老话,叫做‘求人是孙子,人求是大爷’。现在是皇帝求着我们的时候,怕他作甚?”

    强大的护**,这是比三百万银子更保险的后盾。

    可万一皇帝一意孤行,欲用我的人头震慑不臣,那我廖大亨岂不是为朱平槿做了替罪羊?

    况且以朱平槿的心思深沉,他会用护**来为我张势助威乎?

    更有甚者,朱平槿还可能以本抚的人头,来与朝廷做交易,换取些许好处!

    廖大亨暗自想着,嘴上却道:“老夫不怕傻子,却只怕疯子!想当年己巳之变,关宁铁骑尚在城下,皇帝便将督师袁崇焕下了诏狱。关宁军惊骇之余,竟自溃离京……如今护**尚在川内,距离京师万里之遥。老夫就怕一旦有事,鞭长莫及呀!”

    “那就让皇帝当不成疯子!皇帝也有怕的东西,那就是名声,那就是青史!还有他江山社稷、子孙生死!”

    女人咬牙启齿,露出了一排细碎的白牙。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廖大亨的面庞时,她垂下了眼帘。

    “老爷,您只要让皇帝相信,护**会为您的安危而战,那您就是安全的!他们越相信,您便越安全!”

    廖大亨张开的双臂突然收紧,把怀中的女人牢牢压在自己的胸口,让她动弹不得。

    “虞姬,虞姬,奈如何!”英雄末路,倍感凄凉。将死之时对世界的最后留恋,从廖大亨的口中迸发而出。

    “老爷,奴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老爷带着奴家进京吧。贱妾别无所求,就求老爷给奴家留个孩子!”刘惠莲含着热泪喃喃道。

    “好!”一晚上没笑过的廖大亨,终于笑了。

    刘翠莲随同入京,便连通了与那对男女最经济最快捷的信息渠道。事若急矣,便多了个保命的筹码。

    “翠莲,给你族兄捎个消息。让他把蚕崖关税关的差事交卸了,尽快回成都来。老夫身边没个心腹之人,很多事情不好办。再说了,罗姑娘把银子看得紧,朱至瀚就是前车之鉴!这个即将进京的紧要当口,他不要再干那个惹事的不入流!”

    千门紧闭,万籁俱寂。廖大亨通过小妾摸到了朱平槿的底牌,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不知何时,窗外出现了灯笼晃动的亮光。

    紧接着,便是门环叩响的啪啪声。

    “老爷,老爷!郑长史和曹公公来访,说有要事与老爷相商!”仆役在门外高声叫喊。

    “知道了,先请二位厅堂用茶,本抚这就更衣相见!”

    官身不由己啊!

    廖大亨看了眼身边睡得死沉沉的女人,长叹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王府长史与承奉深夜联袂而来,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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