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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全文阅读

作者:周安宇     辰国秘史txt下载     辰国秘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天涯花雕(下)

    戊城外,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缓缓流过,有一大片树林,林间有小道,我和何允晟经常在这小道上赛马,尽管危险,却很刺激。赛得累了,就沿着林钟河散步聊天,今儿走着走着,就看见那个姑娘在河边挖着什么,土边上黑猫安然坐着舔自己的肉爪子。

    “就是她——”我激动道,“就是她!那天在相府我遇见的姑娘!”

    我遭不住何允晟和晚樱的盘问,还是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何允晟对这个姑娘特别有兴趣,这会子他特来劲,一下子就冲上去。

    何允晟整理整理衣服,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造型,道:“喂姑娘。”

    谁知那姑娘转头看了我们一眼,道:“没看见我忙着吗。”

    “哟这姑娘有点意思啊。”何允晟回头看我,我差点以为他要说那句他的口头禅“公子喜欢”,结果他说,“哎,你把我朋友毁容了,要对他负责。”

    姑娘停下工作,看了看我:“是我的猫弄的,我也没办法,要不我把猫送他。”

    黑猫眯起眼,怪叫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啊,我朋友对自己的容貌呢比较在意,这样子呢就比较丑,就没有女人喜欢他了。”何允晟也是眼珠子一转,坏主意上了心头,“你得负负责嫁给他。”

    我一听,刚想阻止,那姑娘就冲我笑笑:“巧了,我家小黑刚好是只母猫。”

    我气不打一处来,走进她,她刚好打开什么东西,一股弄弄的酒香就传了出来。

    “花雕?”我和何允晟同时问。

    “对,不愧侯爷的小公子,纨绔子弟,这鼻子就是不一样啊。”她略带嘲讽地笑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何允晟来了兴趣。

    “不好意思,戊城谁不知道逍遥侯爷的尊名?”姑娘认真道,“每次生日都要坐马车在戊城里狂奔,夸张得不行,想不认识你都难。”

    “逍遥侯,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外号了?还好是叫我逍遥侯,不是好色侯什么的。”何允晟闷闷地转头问我,“彧蓝,我有这么出名吗?”

    那姑娘忍着笑:“太出名了。子夜楼里哪个姑娘不认识你?”

    “你是子夜楼的?”

    “子夜楼送肉的!”她道,“一来二去和老板娘也就熟了,从她那儿知道的。”然后她看看我脸上的痕迹,把满是泥土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摸了摸我脸上的伤,道,“这个不打紧的,自个儿会消的。如果消不掉,你抹些白露膏就行了,寻常药铺子里就有卖的。”

    虽说不是第一次被姑娘摸脸了,但我还是莫名心一跳,胡乱拍掉她的手,转移话题道:“你挖花雕干什么?”

    “这是我的花雕。”

    “你要嫁人了?”我愕然,心说这姑娘也嫁得出去?不过不知为何又有点难过。

    辰国每户人家,若是生了女儿,必在土里埋一坛花雕酒,待到女儿出嫁那天再取出来,所以,花雕也叫女儿红。

    “因为不想嫁,所以取出来,砸了倒好。”那姑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哪里会有女人不想嫁人的?你好奇怪。”何允晟难以理解,在何允晟的世界里,女人都是看到他就扑上来的跪着求他娶她的类型,我和他说了世上女人分好多种,他一概不管,他眼里的女人只有“想嫁他的”和“不想嫁他的”两种。

    “你才脑子有坑呢!我不嫁人关你何事?”姑娘冷哼。

    “她怎么理解到我说她‘脑子有坑’上去的?”何允晟转过来对着我,“彧蓝,这姑娘真的有妖气。”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葵。”她道,“其实也不是不想嫁,是估计嫁不到好人家了,干脆就不嫁了。”

    “喏,这就是个好人家!”何允晟用力地拍我的背,拍得我忍不住咳嗽,“太巧了,我这朋友也愁娶不到好姑娘,正好你就出现了,美得很美得很,这缘分难求,你俩在一起得了。”

    黑猫叫了一声表示对我的不满。

    被何允晟这样一说,冬葵竟也脸红起来,啐了他一口:“你不要脸,嫁人这种话也是轻易说得出口的?”

    何允晟撇撇嘴:“你不懂,有时候,爱上一个人,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就你懂,就你懂。”我道,又对冬葵道,“花雕毕竟是女孩子一辈子的酒啊,还是好好留着吧,总能找到好人家的,只是还没出现罢了。”

    “我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娶我啦。”冬葵吐吐舌头,道。

    “你才活了多少岁,就说什么一辈子一辈子的,他不娶你这不是还有彧蓝么,我们家彧蓝仪表堂堂,家世也不错,凭什么就配不上你一个家里卖猪肉的?”何允晟立刻道,“总是留恋过去,会被过去束缚,傻姑娘。”

    “你才傻呢!!”冬葵说着就放出猫来,吓得何允晟一下子用轻功跳出好几米远,我和冬葵在原地笑得差点岔气。

    后来我和何允晟也在子夜楼见过冬葵,也不知道何允晟出于什么目的,一个劲儿地撮合我和冬葵。彼时我和她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就是单纯地在一起听听曲,散散步,把爹给我让我送给吏部尚书女儿的礼物都送给了冬葵,心里还一个劲儿地和吏部尚书的女儿道歉。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和她在一起了。

    晚樱知道我谈恋爱后兴冲冲跑来,说要瞧瞧,她还是对我放了吏部尚书女儿的鸽子这件事耿耿于怀。见到冬葵的那一刻,晚樱顿时愣住:“姚、姚冬葵?!”

    “哎哟喂,这不是晚樱吗。”冬葵明显认识晚樱,立刻笑着打招呼。

    “彧蓝,你不会就是说她吧。”晚樱一脸悲壮地看向我。

    “对。”我老实点头。

    “她啊!她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啊!我一直想给你们俩牵线,结果你一直放我鸽子!”晚樱悲痛地看向我,“你们俩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啊?!背着我把事儿都做全了?!”

    “啊?”我一愣。

    “他就是丞相的儿子!就是那天宴会的主角!”她又瞪着冬葵,“就是那天你说不想参加宴会,逃出去的那个宴会!”

    “啊?”冬葵一愣。

    “不会吧,你们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的家庭背景啊?这样也能谈上?”晚樱道,“我真是不懂你们年轻人了。”说完愤愤走了。

    我和冬葵看了对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四。

    “彧蓝?彧蓝?”

    有人轻轻推我,“呃?”我迷糊醒来,发现眼前不是晚樱的背影,而是端着水果的夫人。

    “怎么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夫人笑我,“梦里还笑呢,做什么梦了?”

    “没什么。”我搪塞,“对了,你看看我脸上的疤还在么?”

    “这都好几年了,早没了,你别想再拿这个抱怨我!”夫人翻了个白眼,“而且当初是你自己不走开的,可怪不得我。”

    “好好好。”我笑道。

    “对了,刚刚何允晟来找你了,你在睡觉,我就让他在正堂等你了。”夫人正色,“他好像又捅娄子了。”

    我揉揉眉心。

    何允晟的篓子,多半和女人有关。

第九章·长乐无极(上)

    一。

    辰枰王二十年冬,大雪。

    二。

    雪夜,我看折子看得累了,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在我睡着的这段日子,何允晟穿了他那套御赐的紫貂裘,骑着大宛马,风风火火地来了相府。等夫人叫醒我,我身心俱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拍拍自己的脸,去大堂见何允晟。

    刚出了书房,走在长廊里,寒风吹彻,冻得我不禁缩了缩脖子,秋茗见状,道:“到大堂就很暖和啦,相爷,啊,我一会儿让下人来把雪扫了。”

    “没事,这么晚了,又冷,明儿再扫吧,这么落着也蛮好看的。”我拉了拉火狐裘,“侯爷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不太清楚,夫人说是什么…姑娘被卖到子夜楼…什么的?”秋茗挠挠头,“一会儿您自己问他吧。”

    我叹了口气,就知道何允晟每次捅娄子,都和女人有关。有的人命犯太岁,何允晟这人,犯女太岁。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什么,让秋茗先在大堂把煎茶的工具备好。

    大堂。

    “听说你又强抢民女了?”我煎了茶,倒了一杯给他,“喏,暖暖身子。”

    “来一口热烧酒才暖身子。”何允晟嫌弃地看着茶,抱怨冷,秋茗忙把炉火点得更旺了。

    “夫人不让我沾酒,你知道的。”我道,“而且我最近老头疼,孙雨霁也让我少喝点。”

    “我没有强抢民女,我英雄救美了好吗?你看人的眼光必须与时俱进。”何允晟咽下茶,皱眉,“太苦了。”

    “先苦后甜。”我笑道,“谁啊,居然敢在你的地盘上撒野?”

    “是你四姐的地盘。”何允晟道,“有个男的,要把一个姑娘卖到子夜楼,我恰好去子夜楼瞧软青,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就出手救了下来。”

    “卖到子夜楼有什么不好的?子夜楼有吃有喝有穿,说不定还能像软青那样,被侯爷相中呢。”我揶揄,“话说前阵子你爹不是终于松口了么?你什么时候娶软青?”

    “软青的事儿先不提,我绝对会娶她的。”何允晟神秘兮兮道,“那个男人你绝对有兴趣。”

    “神经病,我对男的能有什么兴趣。”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俗呢周彧蓝?我叫人去查了那个男人,这男人家里倒是一贫如洗,就靠卖点破古董过活,不过这个男人我相信你会想找他的,因为,他叫王溢凉。”

    我正在滤茶的手停住了。

    王溢凉,这名字太熟了。

    王溢凉,当年千里江山图事件,害了伍墨的那个人。我先前和何允晟说过这个人,没曾想他还真放在心上。去年的案子,今年逮到幕后黑手,还真是有趣。

    “他家住哪儿?”

    “西市后面,南柳巷尾。”

    好嘛,和倪酴醚家在一个巷子里。

    我叫人拿了火狐裘:“走,去一趟水牢。”

    “做什么,这种天气水牢都变冰牢了,又在地下,阴冷阴冷的,我才不要去。”何允晟捧起茶杯,又啜了两口,皱眉道。

    我最知道怎么对付何允晟,笑着问道:“那姑娘长得好看吗?”

    何允晟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姑娘的长相:“很漂亮。”

    “喜欢吗?”

    “公子喜欢。”何允晟两只眼睛亮亮的。

    “我帮你娶回来怎么样。”我眨眨眼。

    何允晟来了兴趣,貂裘一披:“策——马——!”

    我和何允晟赶到水牢,亮了身份,又给了些银子,何允晟掌了灯就在前面走了下去,我跟在他后面。虽说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水牢了,这个天气这个点来还是有些打寒战。水牢是一百多年前国师设计的,那时候辰国正值辰王加固王权,灭诸侯的时候,辰国内部有点乱,乱就容易犯罪,国师就设计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水牢来关押一下罪过严重的犯人。

    水牢造在地下,戊城东城巷外的土地底下,不知是什么原因,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池,国师就命人挖出了更多的水池,并将每个水池都用黑铁造成的笼子关住。在水池中央建了一个不大的圆形小平台,上面就是犯人待的地方。从牢门口到中央平台上有几块石头做的台阶,水不深,是死水,不太存在犯人通过地下河逃出水牢的情况。水牢本就在地下,温度颇低,到了冬天,更是阴气森森。而且几十年前,刑部建了地上的普通牢房,水牢也就只关罪大恶极的犯人,大多是终身监禁,或是死囚。

    水牢难熬,不得不说这对犯人们是很好的反思之地,不过倪酴醚除外。我至今都不知道倪酴醚是怎么从水牢里出来的,又是哪里偷来的棉衣,躺在中央的石床上,悠然自得。

    “丞相有何贵干啊?”倪酴醚翘着腿,悠哉悠哉问,“总不会是给我送温暖来的吧。”

    “我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丞相,我是个贼,不是情报贩子。”倪酴醚坐起来,脸上有点无奈,“而且我是萨库勒的哎,萨库勒哎,我被判了终身监禁哎,你怎么还来找我?”

    “我今天带了点酒来。”我自然是知道,倪酴醚待在水牢必有其他的居心,不过目前他还没有表露出来,狐狸也没露出尾巴,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刚好他是个极好的情报源,就是拒绝不了好酒。我打开了盖子,倪酴醚眼睛立刻发光。

    “梨花酒。”倪酴醚从床上起身飞到离牢门最近的一块石头上,我倒了杯酒递给他,他一饮而尽,一脸满足,道,“说吧。”

    “王溢凉你认识吗?”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会问起这个人,淡淡道:“王溢凉都在辰国做尽了坏事,你现在才问起他来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仔细想想辰国近几年来发生的大事,并且有些蹊跷的,也就是平王十九年我爹和左将军的死,以及平王二十年的千里江山图事件,莫非都和王溢凉有关?想了想,我问:“王溢凉是未国人?”

    倪酴醚摇摇头,示意何允晟再给他倒杯酒,何允晟撇撇嘴,被我一瞪,乖乖倒酒:“萨库勒里并不都是未国人,像我,我就是酉国的,三国之乱的时候逃到辰国来的。萨库勒在辰国,已经发展成一个奇怪的庞大组织,三国之乱逃到辰国的外国人,很多都进了萨库勒。萨库勒的高层大多是想拥立舞阳侯为未王的未国遗老或是他们的后代,下层的人是接触不到上层的,也不清楚上层想干什么。在下层的很多人眼里,萨库勒就像一个乡友会一样,在这个组织里,可以找到自己的老乡。”

    我心说敢情萨库勒还发展得很壮大?还乡友会?招这么多人干什么?

    “对过去的怀念是最厉害的感情啦,在你们辰国人眼里,不是也分成辰国人和外国人么?同为外国人,同在异乡,自然会自动聚集在一起。我呢,也不算高层,但是经常和高层接触吧。所以我知道,王溢凉很特殊。因为他是高层唯一一个辰国人。”

    “辰国人?”我和何允晟都很震惊。

    “对,他也不是讨厌辰国,他就是觉得无聊,所以找事做,唯恐天下不乱。”倪酴醚提到王溢凉,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些慌张,“王溢凉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会调一种叫极乐饮的东西,非常毒。更可怕的是,这个人把极乐饮做出了不同种类,功能各不同,打个比方,他要你喝了极乐饮浑身溃烂而死,你就不会以腿部完好无损的姿态下葬。”

    头一次听到这种恶毒的东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极乐饮?所以你偷完东西写‘极乐’?”

    “写着玩儿嘛。”倪酴醚满不在乎,“为什么叫极乐饮我也不知道,你得问他了。”

    我刚想问别的,何允晟就急不可耐地开口了:“绿沉你认得吗,绿沉。”

    “绿沉?”倪酴醚开始在脑海里寻找这个名字,“哦,就是王溢凉捡来的那个姑娘吧。”

    “捡?”

    “五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在路边冻得快死了,王溢凉救了她,不过醒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名字也是王溢凉取的。老实说绿沉是很漂亮的一个姑娘,不过王溢凉对她很冷淡,还拿她试药,不过这个姑娘很坚强,从来不吭声的。”

    听到这里,我感觉何允晟的怒气明显上升了。

    “你怎么肯告诉我这么多?不怕你的上级知道?”我还是忍不住想打探出倪酴醚待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从三国之乱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我在辰国安家落户,辰国的百姓心地很好,官员也不算昏庸,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国家。”倪酴醚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是啊,我天性不喜拘束,对我来说没有永远的上司,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毕竟我是酉国人,立不立舞阳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并不算有政治立场的人,我帮萨库勒做事,只是因为我欠了教主的人情。但是人情太重,要我还的方式又太过残酷,我不喜欢,就想待在这里。我的人生信条很简单,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丞相对我甚好,而且不限制我的自由,还给我送酒,要求也不算过分,所以丞相的要求,我不是每次都完成了么?而且丞相,我觉得这一年多的大事,你都应付得很好,超乎我的想象。”

    不知为何,我听倪酴醚这番话竟有些感动,目前为止,我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丞相,也不清楚合格的丞相应该怎么当,这回得到了一个外国人的肯定,心里竟有些欣喜。

    倪酴醚一杯一杯喝完了酒,对我道:“丞相,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家贼难防。”

    这话倒是对了我的心思。上次凤歌的事,朝中绝对有内奸。

第九章·长乐无极(中)

    三。

    从水牢出来,我和何允晟就上马直奔王溢凉他家,不想才拐出东市,后面叶大人府里的管家就急急赶来:“丞相叫我一通好找!”

    我勒住马:“何事?”

    “我家大人说,陛下召见,十万火急。”

    我和何允晟对视了一眼,这都酉时了,陛下这个点不在宫里休息,反倒招我?而且既然是叶大人的管家来找的我,也就是叶大人也在?

    “有宣侯爷么?”

    “小的不知道,我家大人只叫我来传你。”他老实道。

    “行。”我调转马头,“你就先回去吧,或者去子夜楼找我四姐,先让她把绿沉留下,别挂名牌。”

    何允晟点点头,骑马飞驰而去。

    “你轻点儿!百姓都睡觉了!”我在他身后喊。

    何允晟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

    我也很快赶到央日宫,宫门口晚樱哈着白气站在那儿,见我来了忙道:“彧蓝,怎么才来,快,陛下正在气头上!”

    “怎么了?”到了门口,因为有下马碑,所以我下了马让宫人牵走。

    “御文王出事了。辅王议政的时候一言不合就顶了陛下一句,好像还说了韩苻皇叔什么什么的,触了陛下的霉头,后来就越来越乱。我是不敢待在里面,就出来等你了。”晚樱催我步伐快些,“你快去吧,国师都惊动了。”

    我心里一沉,平王至今还在介意韩苻皇叔在朝中的威信,和御文王政见也诸多不合,我爹当丞相的时候还好,现在经常吵架,可能这回是到了平王的忍受极限。

    正说着已经到了平时平王下了朝后召见大臣的北宸殿。

    “臣周彧蓝(汪晚樱)觐见。”

    “起来。”

    平王脸上余怒未消,声音也有点嘶哑。我不敢随意开口,悄悄抬头见国师坐在一边,脸上镇定自若,看国师这么淡定,我也松了口气,想来必定是能解决的问题。

    “流放江北。”

    “陛下,御文王世袭罔替的爵位,而且辰国建国以来就有辅王议政的体制,宋氏自开国以来就没受过这种待遇,如此昭告天下流放御文王,似乎不妥。”晚樱磕头。

    “孤何尝不知道?”平王揉揉眉心,“留在戊城也是祸害,打发到孤看不见的地方去。”

    御文王和平王国师政见不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御文王前几年都很安分,没见他明着和平王对着干,而且他儿子宋予寒和小香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应该不会这么急着撕破脸。

    “臣以为,仍保留御文王爵位,派去北哨呆着,圈起来几年就安分了。”我斟酌了一下语句,“姑洗山北气候恶劣,在安澜多待几年,也许御文王就能悔过。再者御文王手上并无兵权,离开了戊城,也就没了议政的权力,放到安澜去,让赵将军看着,也不怕他造反。”

    “不行,爵位不能留!”平王坚决道。

    “让世子承袭爵位,宋孤城贬为江北参军,处置地点嘛彧蓝说的很可以。”国师慢悠悠说,语气却是不容反驳,“交给赵烝然,就当是派给他的监军,不让他管理军务,也闹不起来。”言罢朝我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

    “臣以为国师所言极是。”我和晚樱立刻道。

    平王闭了闭眼:“罢了,道乏吧。”

    “臣告退!”我和晚樱退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手心的冷汗。

    “辰国这是要变天了么?”晚樱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倒是挺想押送御文王去安澜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烝然也好久没见了吧。只是你这职位离不开戊城,等烝然再做两年安澜将军,升了官职,就可以回戊城了。而且押送肯定还是何允晟的活计,你有什么信啊就叫他带去。”我安慰道。

    风更大了,我想起夫人最近常说无聊,就约了晚樱今晚去我家吃宵夜,顺便在我家住一晚陪陪夫人,正准备走,一个小宫人就来了:“相爷,国师请您过去一趟。”

    “秋茗应该在外面等我了,你先回去。”我对晚樱说,“叫夫人给我备份宵夜,我去去就回。”

    晚樱应了一声,转身上轿。

    我又回到紫金阁,只见国师、叶书骆、杜暮祯、辰国右将军孙赟都在,我这才想起来,刚刚来叫我的是叶大人的小厮,而在北宸殿里却没见叶大人。

    “这就到齐了。”国师起身。

    外面依旧是狂雪大作。

    四。

    我看看这架势,有点发懵。

    先不说叶书骆和杜暮祯,孙赟是辰国右将军,职位虽比左将军低一些,武功却非常高。我先前经常说,何允晟的师父范骋愈是当年的百知录高手榜第二,这个百知录就是辰国神人星先生写的排行榜单,各种各样的排名,都在里面,每年都会更新一次,姑娘们看胭脂铺榜单,喜欢蹴鞠的就看蹴鞠榜,喜欢姑娘的就看美人榜,江湖人就看高手榜。

    范骋愈范大人已经去世,高手榜自然就更新了,不过这好些年来,高手榜第四一直都是孙赟,连现在的暗卫首领范孟秋,也只能在他之后,排第五。孙赟生得高大,给人一种压迫感,不过孙赟脸上总是带着笑的,似乎每天都很开心。孙赟封了右将军后,就驻守景阳城,很少来戊城,我也只在去年的元宵宫宴上见过他几眼,他这大半夜的出现在紫金阁,着实令我吃惊。

    工部尚书叶书骆,为人谦和,认真敬业,一个文弱书生,平时下了朝跑得比谁都快,也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比我大些,上了百知录公子榜,却至今未娶,这也一直是个谜。

    至于杜暮祯,我差点以为我眼神出了问题。

    “你不是…你不是周游列国去了吗?”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也不好提起凤歌,就冲杜暮祯挤眉弄眼,杜暮祯冲我笑笑,没有回话。

    国师拿出一个黑金盒子,直接道:“这是密折,你们布置下去,以后奏章全都一式两份,一份给陛下,是那种可以发布在邸报上的奏章,另一份给我,用黑金盒子装,钥匙一人给一把,盒子层层传递上来给彧蓝,彧蓝看过再给我。”

    我还是莫名其妙,国师笑着道:“彧蓝,当丞相一年多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啊?收获?”我愣了一下,“认识了更多的人,做了更多的事吧。”

    “我觉得你成长了不少。”国师道,“有些事情,也差不多可以让你知道了。”

    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我就直截了当了说吧,一,有人想造反;二,朝里有外国的内奸;三,应仲卿逃了。”国师轻描淡写地把三个爆炸性的新闻说出来,除了我以外,另外三个人似乎毫不吃惊。

    “我还不清楚,是宋孤城想造反,还是韩苻想造反,把宋孤城贬到安澜去,先让他远离朝廷,也限制韩苻的行动,这是暂时的应对措施。韩苻的一举一动,书骆,你都要盯紧了。”

    “是。”叶书骆点头。

    “至于内奸的事,我考虑了很久,从千里江山图那件事就开始考虑了。”国师喝了口茶,“一直都找不到王溢凉就是有问题的,刑部这么大的部门,配合兵部,在戊城,居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我原想倪酴醚就是那个内奸,不过在应仲卿逃了这件事发生后,我觉得不止是倪酴醚一个。央日宫门禁森严,有暗卫,有御林军,戊城的守卫有兵部,应仲卿居然也能逃走?这不是很可笑么?”

    国师脸上非常淡定,但是从他的语气中我已经感觉出了他的愤怒。

    “还有凤歌的事,她是怎么混到辰国来的,怎么瞒过了户部的调查,这说明,在辰国的朝堂上,不止有未国的奸细,还有巳国的,搞不好还有别国的。”我发现国师捏着茶杯的手都发白了,“我久不问政事,是觉得陛下和你们应该能掌控好朝局。”

    沉默了一会儿,国师道:“孙赟,你马上去找应仲卿的踪迹,不止在城里,也要去乡野里找,越快越好。暮祯,一会儿你留一下,把收集来的资料给我。彧蓝。”

    听到国师叫我,我从深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好好照顾家里人。”

    我听得云里雾里,好好照顾家人…?

    我出了紫金阁一路上脑子都是懵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了宫外,秋茗已经在等我了。

    “主子才来呢。”秋茗忙牵了我的马,喜笑颜开。

    “你主子夫人又打赏你了?高兴成这样。”我上了马,“不坐车,就这么回去吧。”

    “好。我替主子高兴呢。”秋茗掌灯在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夫人有喜了。”

    “什么?”我僵在马上。

    “主子不高兴么?今儿夫人觉得身上不舒服,叫了陈先生来,说是喜脉呢。”

    “真的?”

    “千真万确,恭喜主子了。”秋茗道。

    我心里五味杂陈,夫人有喜自然是好事,但是这孩子这时候来,正逢辰国朝局乱套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我回了府,晚樱坐在床边和夫人说话,何允晟坐在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他边上站着一个姑娘,我猜就是绿沉:“你又要把绿沉放在我这里?”

    从软青到凤歌再到绿沉,你们以为我这里是福利中心么!

    “刚好照顾冬葵嘛。”

    “不用了,我们府里还缺人么。”我道,“非要寄放在我这儿,就住原来凤歌住过的西厢房吧。”

    我第一眼见她就不信她,绿沉是漂亮,太漂亮,和晚樱软青不同,一种凄美妖艳的漂亮,不知道是国师今天的会议的原因还是我太担心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不太喜欢她,淡淡道:“我今儿也乏了,要不你们今儿都睡我这儿得了。”

    等安顿好他们,我把蜡烛剪了一段,咬着笔头思索该怎么给陛下和国师上折子。

    “你不睡么。”夫人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怀了孩子后,夫人变温柔了许多。

    “你先睡。”

    “你过来睡。”

    “等我写好折子。”

    一般这个时候夫人都会怒吼一句揪着我去睡,这回她只道:“那你别太晚了。”

    我看着忽明忽暗的蜡烛,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九章·长乐无极(下)

    五。

    第二天我就去找了王溢凉,他不在家,我就让人盯着,他什么时候出现了过来通报。有天好不容易逮到他在摆摊,我立刻就策马去了南柳巷。王溢凉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坐在地摊边上,手里在擦拭一个玉件。

    我凑近看,仔细看了很久,问:“玉镂雕螭虎纹双瑗并体璧?”

    他抬眼看了看我:“丞相说得极是。”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认识我?”我非常泄气,我都没有帅气介绍自己的机会。

    “你的官服和别人不一样。”王溢凉擦好,开始滤茶,“看袖口就知道了,丝线是羽州特产的金叶线,花纹是长歌的织工,就凭这两点,辰国上下也就你和侯爷了。不过相爷面相看着更招桃花些。”

    “我招桃花?”我愣了一下,随即道,“对于绿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溢凉放下玉件,拨弄了一下边上的药炉子,淡淡道:“没有。”

    “你知不知道辰国拐卖妇女是要关水牢的?”

    他打开药炉子,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我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我的词汇太匮乏,形容不出这味道的千分之一,只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后退两步。只见他悠然自得,拿了过滤的漏勺滤出液体来,滤到摊上的一个玉杯子里,丝丝地冒着热气。

    “呃…”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就是极乐饮?”

    “丞相知道我的极乐饮?”王溢凉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这是极乐饮其中的一个系列,我叫它极乐茶,相爷要不瞧瞧?”说着便往我这里送,吓得我又是往边上走了几步,连连摆手。

    “你为什么要卖了绿沉?”

    “我不需要绿沉,当初救她也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之后给她钱要她走她也不肯走。”王溢凉道,“我习惯一个人。”

    “那你也不能把她卖到子夜楼吧,独行侠?”

    “听说姑娘去那里待遇最好。”他眼神居然很诚恳。

    “…”我无语,“那你为什么要加入萨库勒?”

    “丞相觉得我是那种有问必答的人吗?”王溢凉用扇子扇着极乐茶,“丞相也不必问我关于陷害伍墨的事情,我反正是不会说的。丞相也不必叫人来抓我,你反正是抓不到我的。”

    我气急,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

    见我还不走,王溢凉便道:“丞相再不走,我就要让你喝极乐茶了。我不想杀你,你快走吧。”

    “你为何不想杀我?”

    “因为你没做错事。”

    “那公主做了什么错事,让你生了杀她的念头?”

    “我本想杀的也不是公主,只是撞上了。”王溢凉似乎不愿意回想起那次经历,“你走吧。”

    我心说难得找到你,我怎么会就这么放过你?但是王溢凉已起身端着极乐茶过来我,哦手无缚鸡之力,只得走开,出了南柳巷我立刻找了何允晟来抓王溢凉,却发现王溢凉早就不见了踪影,那破摊子也不见了,家里也没有人。于是我便叫了几个人守在南柳巷,盯着王溢凉的家,自己就和何允晟先回去了。

    过几天,到了初八,何允晟果然被派去押送御文王到安澜,这样一来,娶软青的事儿也就耽搁了。我本想着他这回去安澜会带上软青的,就让四姐把软青的行装都整理了出来,没曾想何允晟竟带了绿沉。

    得知这个消息,软青也没哭没闹,只是咬咬嘴唇,轻声道:“好,便由他吧。”

    我知道何允晟多情,也喜欢那种美得张扬的女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绿沉给俘虏了,我和夫人心中都为软青不平,偏偏软青也没抱怨什么,更叫我俩心疼,就把软青接到了相府住,刚好陪陪夫人。我在给何允晟的信里骂了他三百回,这厮一封信也不给我回,气得我赌咒让他在安澜冻死得了。

    安澜在辰国姑洗山以北,是辰国的北哨。当年宪王建国,在辰国东西南北四个城市设立了四个哨点,也是辰国边疆的兵力部署点,分别是北哨安澜,西哨虞舜,东哨羽州,南哨辟州。这其中数安澜气候条件最差,天气干燥,极其阴冷,离戊城虽不远,却因为姑洗山有些高峰难攀,只能绕道而行,最快来回也要一个多月。眼看着马上就是新年了,我还在想何允晟今年八成是回不来过年了,结果在年二十九那天晚上,何允晟和赵烝然就到了戊城。

    何允晟和我一样,生在戊城,长在戊城,每年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戊城边上的景阳参加秋猎,何允晟头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就有说不完的见闻。何允晟有个习惯,从外面回来都是先到我府上,再回自己家,这回也是,先差人把绿沉送回了子夜楼,一个人来了相府。

    软青这和夫人刺绣,我坐在一边看书,何允晟一进来,就带着一股寒气。

    软青上前给他脱下大衣挂在炉子上烘,何允晟拍拍自己头上的雪,吸着气:“太冷啦,总算回来了。”

    软青去倒了茶来,给何允晟捧在手里焐着,何允晟上下仔仔细细瞧了软青一遍,刚准备问,软青就道:“我在相爷这里过得很好。”何允晟微微一愣,道:“那就好,等宫里的晚宴结束,我就带你回府。”

    夫人道:“每年的宫宴都是谁跟着你去的?”

    何允晟一副你为什么明知故问的表情答道:“我没有正妻,以往都是和姐姐一起去的,再往前些年纪,你还不在这里的时候,都是和彧蓝一起去的。”

    “今年你爹不是身体不适不去宫宴么?带软青去吧。”夫人道。软青闻言,脸上一红,忙道:“夫人,我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进宫的…”

    “也没叫你以正妻的身份进去,就当是跟着何允晟的贴身侍女也行,反正何允晟身边经常有女人,这个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看看央日宫里的情景么,刚好让何允晟带你去呗。”夫人朝何允晟使眼色。

    “不不,这样太麻烦侯爷了,而且要是让老侯爷知道…”软青忙道。

    我悄悄踹了何允晟一脚:“干什么呢你,快说话,大老爷们儿,放句话来。”

    “明年吧,宫宴日后有的是,也不差今年这一次。”何允晟神色有些遮掩,“今年我就带绿沉去吧。”

    听闻此,软青神色暗了下来,道:“好。”

    我和夫人气得不行,实在不知道何允晟到底在想什么,当年大费周章,一定要娶软青的是他,现在千方百计要对绿沉好的也是他,我们俩一起长大,可是我觉得我已经越来越不懂何允晟了。

    赵烝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戊城,难得和晚樱有相处的时间,我也就不拿这件事去烦晚樱了,晚樱要是知道,也必要生气的。

    六。

    娶软青的事情还是耽搁下来了,软青就一直住在我府里,何允晟也不怎么再往我这儿跑了,夫人每天都骂他花心大萝卜,如果背后诅咒有用,何允晟应该打喷嚏而死了。

    我一直以为何允晟移情别恋了,直到有一天,何允晟心情很好似的来我家接软青,夫人自然是不乐意软青去侯府和受绿沉的气的,就揶揄道:“怎么又想起我们软青啦,绿沉呢?”

    “死了呀。”何允晟说得云淡风轻。

    夫人无比惊讶:“怎么了?得病了?”

    “我杀的。”何允晟坐在安乐椅上,软青坐在他身边,他细细摩挲着软青的手,道。

    夫人瞪眼,也吓到了在专心吃着紫龙糕的我,我咽下最后一口糕,严肃道:“交代清楚。”

    “她想偷我的印,我就杀了她。”何允晟简单明了地说明,我看见软青明显身子一晃,夫人也是。我的震惊也不小于他们,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何允晟已经成了一个杀人都轻描淡写的人了。

    不过提到侯印,我还是倒吸了一口气,何家在辰国虽然没地位,但是侯印是不一样的。辰国玉玺供在深宫,除了新王登基以外从不见光,而平时如果有什么大事件,要用到玉玺,就会用侯印代替。在辰国,见侯印如见辰王。侯印由何家世代看管守护,偷了侯印,确实可以为所欲为。我心里一惊,难道这是王溢凉的阴谋?

    “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单纯,据倪酴醚的说法,她被王溢凉拿来试药,身上应该有伤痕,可是她的皮肤跟婴儿一样光滑,一点伤疤也没有,这像是一个被捡来的,经常忍受药物折磨的女孩子吗?”何允晟开始解释,“哦,皮肤这事儿,是你四姐告诉我的,我可没有碰过她。”

    我摆摆手,示意他讲下去。

    “这只是猜测,我也不能平白冤枉一个姑娘不是,毕竟人也是我救下来的,但是我总觉得她到我这儿来是有所图谋,生怕她趁我不注意偷什么东西,就想着把她一直带在身边,不过当时我自己也不确定,所以也不能明说,就是委屈了软青。”何允晟向软青投去愧疚的目光,“她很有耐心,一直都蛰伏着没有动手,就在我都快要相信她是清白的时候,她动手了。她偷了我的侯印,被我抓个正着。她手里死死捏着侯印不肯松手,还说什么她生死都是王溢凉的人,什么恶心的话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听不下去,想着放她回去也是给王溢凉通风报信,就杀了她。后来我一直掰她的手,她握得很紧,死活都掰不开,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侯印掰开,然后换了个地方藏着,这就来找你了。”

    一个生命就这样死了,我还好,夫人和软青两个女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尸体呢?”

    “还在侯府,我还没埋,想找你商量,你觉得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的疑点?”何允晟严肃道,

    我把何允晟说的话思来想去好几遍,道:“绿沉的手,绿沉抓侯印的那只手,手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比另一只手红?”

    何允晟听闻,觉得奇怪,也开始认真回想,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我听说有种死士,会在手上涂上一种红色的颜料,以手为画布,印上偷来的图案,他们会甘愿被杀,之后尸体被下葬,他们那边的人就会去挖出尸体,砍下他们的手,手上的图案,就是他们要的东西了。”我道,“会不会绿沉压根儿就没想偷出侯印,而是想要侯印的图案,然后…萨库勒他们自己再做一个侯印?”

    何允晟瞪大眼睛:“周彧蓝,你思维太跳跃了,我要跟不上了。”

    “保险起见,你找些绿矾油,把她的手给销了。”我道,“好好安葬她吧,一个姑娘,也不容易。”

    这事儿过去了,我就寻思着给国师汇报汇报,但是转念一想,当初开会就没叫上何允晟,当初提议削诸侯的也是国师,何家代代老实,唯何允晟出跳,不仅学了武功,脑袋瓜子还蛮聪明,难免会惹来猜忌,于是我就把何允晟的部分弱化了,把故事大致写了一下,就放到密折里交给了国师。

    做完这些事已经是晚上,夫人已经睡了,我在灯下,想想如果真的如我猜的那样,那么王溢凉去找绿沉的坟的时候,一定会很失望,不知道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会不会一脸怒容,甚至破口大骂。想到这里,我突然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笑了。

    七。

    北市后的陵墓。

    “娘希匹的何允晟,居然把绿沉的手给销了…娘希匹…气死我了…”

第十章·河神娶亲(上)

    一。

    平王二十一年春,有个姑娘一纸御状把自己老家所有人告到了平王面前。

    二。

    本是一个极好的早晨,恰好是休息日,前些日子因为王溢凉的事情闹得我心神不宁,昨儿就找了六姐八姐和夫人一起搓了一晚上麻将,搓完觉得饿了,就在相府花园里烧烤吃,天快亮了才各回各屋睡觉,没曾想我才睡下不久,秋茗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相爷,相爷。”

    “滚…”

    “宫里来了话,陛下叫您即刻进宫。”秋茗道,“相爷,别滚啦,快起吧,已经辰时三刻了。”

    我翻了翻身,极其不情愿地从床上翻起来,睡在我身旁的夫人也迷迷糊糊,拉着我又睡下去,道:“你怎么这么闹腾,才睡下又起来做什么。”

    “陛下急召,你继续睡。”我把被子给她盖好,“秋茗,更衣。”

    秋茗从门外进来,火速帮我穿好朝服,我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上我一直昏昏欲睡,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下马车,怎样走到北宸殿外。待我反应过来,已经在北宸殿门口了。我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臣周彧蓝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参见国师。”

    “赐座。”平王道。平日里若不是上朝,平王心情还好,或者讨论的并不是什么国家政治问题,平王就会让我们坐着议事。

    我刚坐下,才发现何允晟就坐在我边上,睡眼朦胧,歪在一边,眼皮打架。还有孙雨霁,虽然正襟危坐,但是遮不住她一脸起床气。

    “今儿叫你们来,是为了昨晚的一纸御状。”平王道,“羽州尾生村刘羽涅,状告尾生村村民,罪名是,河神娶亲。”

    我一愣,是听说辰国沿河一带的村子以前有给河神娶亲的传统,不过那也只是传说吧?而且御状…御状和我也许沾点边,和这个没事儿干的侯爷还有这个太医有半毛钱关系么?

    “孤本想把这件事交给李爱卿,不过国师说,让你去历练历练,孤想这样也好。毕竟御状,已经很久没人告过了。”平王道。

    国师道:“尾生村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不喜外人,所以你就不要大张旗鼓地去,低调地装成过路人即可。我又怕你一个人,也不会武功,所以何允晟和你一块儿去,至于孙雨霁,万一你们有点伤,她在身边也好。”

    我只能领旨,磕完头,何允晟仿佛刚睡醒,小声问我:“我们要去哪儿?”

    “羽州。”

    “羽州?羽州好啊。”他立刻喜笑颜开。

    “是羽州的尾生村,不是羽州城。”我道,“我先和你报备一下,咱们绝对不会去花满楼,也不会住羽州的上好的旅馆。那地方没有歌女,没有美食,你想的那些都没有。”

    何允晟愣了半晌:“那去个鬼?”

    辰国以前就有告御状的先例,央日宫门口右侧有扇大鼓,平日里没有人去敲,只有告御状的人才会敲。近几十年都没有人告御状,鼓上都落了一层灰。一般告御状,通常都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或者是官府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是一些超自然现象,我从没经历过,这会儿也是有些许兴奋。

    来告御状的姑娘现在住在戊城的浮云旅馆,我们一行三个人立刻奔往浮云旅馆,都想见一见这个把自己老家所有人告到天子面前的姑娘。

    我们在旅馆见到了刘羽涅,她长得很漂亮,只是神情淡淡的,看上去就不太爱说话。见我们进来,只是行了礼,也没有多余的话。何允晟自认搭讪高手,碰到刘羽涅也无话可说。

    同为姑娘,孙雨霁就担起了和她交流的任务:“刘姑娘,你能不能先把你们村的事跟我们讲讲?”

    “人命关天,请各位大人即刻启程。”刘羽涅只道,“在路上我会把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你们。”

    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从姑洗山北峰流下,像条项链横穿辰国,流入午国,再流入大海。尾生村就在林钟河下游,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至于为何与世隔绝,是因为这个存在的入口处有一大片树林,外地人基本是绕不出这个树林子的,所以也没有人愿意进来。久而久之,村子就和外面有了一层无形的界限。这个村子自古有个传统,那就是每十年的龙抬头那天,都要给河神娶亲。

    每十年,都要从村民中选出一个姑娘,嫁给河神。

    “嫁给河神…就是投河里喂鱼咯?”何允晟坐在马车里,闲着无聊和孙雨霁玩翻花绳。

    “这民风也太野蛮了。”孙雨霁搭腔,“辰国杀人是要终身监禁的,现在文明社会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真是骇人听闻。”

    “上一次河神娶亲的时候我还小,但是我记得,是把人装进一个木筒里,木筒里装饰成新房的样子,姑娘还要穿嫁衣;木筒里有石头,会沉到河底。”刘羽涅道,“今年是我发小紫珠,我不想她也有这样的命运。”

    “木筒?是什么木头做的?”我兴致勃勃。

    “周彧蓝你这人关注点好奇怪。”何允晟白我,“哎,话说,选姑娘有什么要求?是不是那些姑娘都很漂亮?”

    闻言我抬脚向他踹去,越长大我是越拿他没办法,何允晟灵活地避开,害我踹在了木板上,然后开心地嘲笑我。

    “听我爹说,好像是叫沉水木。”

    “沉水木,一听就不吉利。”孙雨霁道。

    “沉水木…”我想了想,“辰国东部确实出产沉水木,沉水木是沉树的树干,这种树树干粗,枝叶大,茂盛,不过这种木头更为广泛的用途,是辟邪。”

    “辟邪?造桃木剑么?”何允晟问。

    “那倒不是,是渔民拿来辟邪的,因为沉水木有个独特的功能,就是蚊虫不近,沉水木做的船,连鱼都不会靠近,于是渔民们每次出航前就会在船上放一块沉水木,求个平安。”我道,“你们村里有很多沉树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是提过我们村外面有片树林吗?就是用那儿的树做的,我们管它叫香树。”刘羽涅道又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尾生村确实一年到头,都没什么蚊虫。”

    “一片沉树啊…沉树生长极缓慢,能长成一大片树林,需要很久很久啊…”我突然对这个尾生村有了兴趣,问她道,“那你们这个村子的人,平时靠什么为生?”

    “打渔,织布,都有。就是我们不大和外面交流,每次到了收获鱼的季节,我们就把鱼做好,由村里的几个人带到村外去卖。我们这儿的鱼比外面的好吃,鱼肉肥美,所以还是很受欢迎的。”刘羽涅道,“村里人比较排斥外地人,而且我们说的话也是羽州乡下的方言。”

    “可是你一口辰国戊城语音说得很好啊。”我道。

    刘羽涅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爹原本不是尾生村的,他是戊城人。”

    “难怪,我总觉得你的普通话比我还标准呢。”何允晟立刻拍马屁。

    “得了你,戊城待了二十年,还好意思说呢。”孙雨霁立刻糗他。

    “前面就是我们村了,你们就说你们是来买鱼的吧,到时候我先进村。”刘羽涅道,“最近是给河神娶亲的季节,村里很热闹,他们顾不上你们的。”

    于是我们三个扮成商人进了尾生村。

第十章·河神娶亲(中)

    三。

    尾生村前有一大片沉树林,确如刘羽涅所说,枝繁叶茂,几乎找不到路。如果不是刘羽涅带路,我觉得我自己是不可能走出这片林子的,怪道没人愿意来尾生村,这树林子确实恐怖异常。

    七拐八拐地,我们终于进了尾生村。我第一眼见到尾生村,竟觉得像陶渊明UU小说的桃花源,只是地里路上都没什么人,刘羽涅说,大家都在家里准备着河神娶亲那天的宴会呢。刘羽涅家就住在林钟河边,一间不大但是整齐的小木屋,家里只有她和她娘。她说她爹几年前去世了。所幸她娘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人很好,我们就在她家住下了。

    安顿好,刘羽涅她娘已经烧了一桌子饭菜,桌子上摆出了一大盘腌鱼,我打小不爱吃鱼,不过瞧着卖相不错,就尝了尝味道,竟有点像戊城杏芳斋做的腌鱼。孙雨霁素爱吃鱼,迟到这鱼也赞不绝口,只是刘羽涅和她娘,动也不动这鱼。

    吃完饭,我就直奔主题:“什么时候河神娶亲?”

    “还有十天。”刘羽涅道,“这十天里,务必请相爷查出河神娶亲的真相!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河神!”

    “没有河神,却要给河神娶亲,有点儿意思。”我摸摸下巴,“羽涅,你娘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句子,我爹当初没教她说戊城话。”刘羽涅道,“我娘也不乐意学戊城话,反正也不出去。我这回是偷偷溜出去告状的,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你们尾生村方言好难懂,明明在羽州,话却比南边辟州还要奇怪。”孙雨霁道,“根本不知道呜哇呜哇在说什么。”

    “这种村子,才有故事。”我神秘一笑,“今儿就在你家住下了,你带我去瞧瞧你的发小紫珠姑娘,何允晟和我去,雨霁你留下。”

    “喂彧蓝,我和羽涅她妈…没法交流啊…”

    “有什么好交流的,你先睡觉,日后有你忙的。”我道,“羽涅,先送她去房间,我们在外面等你。”

    我拉着何允晟到了屋外,对他道:“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有点奇怪吗?”

    “不奇怪我们来干什么?”

    “不是,我说今天晚饭。羽涅和她娘,都不吃鱼。”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也不吃鱼,你打小就不爱吃,你说鱼腥味重,但我知道是因为你小时候被鱼刺卡过…”

    “行了行了,小时候那档子事就别说了。”我打断他,“我是说,尾生村人以打渔为生,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吃鱼?”

    “兴许他们家也不吃?也被鱼刺卡过?”

    “不吃为什么要烧?也不像是专门为我们做的。我刚去厨房看了看,全是腌好的鱼,难道他们不卖活鱼吗?”

    “你这人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也许腌鱼好卖呢?毕竟可以放的时间久,风味极佳。而且你没瞧见,怎么知道他们不卖活鱼?”何允晟耸肩。

    “那你今儿为什么不吃鱼?”

    “噢我吃不惯。”何允晟道,“我只吃新鲜的鱼。”

    “德行。”我瞥了他一眼,刚好刘羽涅出来,我们便一行往紫珠家去。

    刘羽涅说,紫珠几次想寻死,所以被她爹娘关在了仓库里。我们围着仓库走了两圈,除了铁窗,没有可以进去的地方。我看了看何允晟,何允晟叹气,道:“周彧蓝,你知不知道我是跟谁学的武功?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让我掰铁窗?”何允晟一直叽叽咕咕抱怨着,一边抱怨一边把窗户上的铁栏杆掰断了,我已经习以为常,不过看得刘羽涅眼睛都直了。

    何允晟掰开铁窗后,抱着刘羽涅就飞进仓库,再出来接我。等我们仨都站定了,何允晟和刘羽涅就走向似乎受了惊的紫珠姑娘。

    “紫珠,别怕,他们是我去戊城请来的,是当今丞相和侯爷,他们俩是来救你的。放心,有他们在,你一定能够活下来的。”刘羽涅安慰道。

    “羽涅,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十天后我爹就要把我嫁给河神了…”紫珠姑娘声音疲惫,还带些嘶哑。

    “谁骗你了,刚刚这人用手掰断了铁栏杆你看到了吗?”刘羽涅指着何允晟,何允晟微笑看着紫珠(如果他真的看得见她),点点头。

    紫珠泪眼朦胧地看着何允晟,将信将疑,道:“那个…窗边那个…”

    我站在窗户下心说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仓库里没有蜡烛,没有光亮,只有一点点惨淡的月光,根本不足以让我鼓起勇气向前走。

    “哎哟忘了,周彧蓝夜盲。”何允晟一步跳到窗边拉着我走过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递给我。

    我接过火折子,仔细打量紫珠。紫珠看起来很憔悴,皮肤很白,近乎透明的白,眼睛亮亮的,闪着光一样,她见我打量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紫珠姑娘,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既然羽涅托于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道,想了想,问刘羽涅道,“羽涅,你们村有没有什么…那种…村志之类的东西?就是记载村子各个年代发生事情的。”我本想托杜暮祯找些尾生村的资料给我,只是杜暮祯人在巳国,消息传过来还要些时日,我没等到,就进村了。

    “这种东西,都在村长那里。”刘羽涅道,“为什么要村志?”

    “没什么。”我道,“我们就先不打扰紫珠姑娘了,羽涅,带我去林钟河看看。”

    林钟河。

    这条河上有过水上漂的传说,有过很多货船,有过很多水帮,然而在这个村子里,它却是河神居住的地方。

    林钟河涨涨落落,我坐在河边不说话,刘羽涅和何允晟坐在我边上,也不说话。

    何允晟环顾四周:“你们这河边连点草都不长,有没有狗尾巴草什么的?”

    “你能不能有点儿样子,成天叼着个狗尾巴草,像什么样子。”我忍不住教训他道。

    “这不是我爹不让我吸水烟吗。”何允晟四处找草,“全给我缴了。”

    我看看河水,道:“也不早了,回去吧。”

    “你叫我们转来转去到底干嘛?”何允晟拍拍衣服,“东跑跑西跑跑,也不见你有什么收获,这就回去了?”

    “吹吹风,散散心。”我把火折子递给他,“老七,带路。”

    “你可比我小呢你,还使唤我。”何允晟接过火折子,不满道。

    “是是是,七哥哥。”

    “真恶心。”何允晟一阵恶寒,“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我大笑,心情突然舒畅起来。

    回到刘羽涅的家,看到孙雨霁脸色铁青坐在桌子边,而刘羽涅的娘坐在另一边不知所措。

    “怎么了?”何允晟问。

    “我食物中毒了!”孙雨霁没好气道。

    “哇,堂堂孙太医,居然也会食物中毒!真是天大的新闻。”何允晟拍手大笑,“那我怎么看你气色不错?”

    孙雨霁瞪了他一眼,道:“除了我,你们都没事,说明问题出在鱼身上。”

    “所以我让你留在家里休息嘛,这不是怕你出事儿嘛。”我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说吧,有什么发现?”

    “你知道鱼有问题还让我吃?你怎么不拦着我?”孙雨霁好像要气死了。

    “说说鱼。”我躲到何允晟身后,“羽涅,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们平时都不吃鱼吗?”

    “尾生村村民是不吃鱼的,我是因为你们来我才让我娘给你们做的…”刘羽涅急道,“我没想到孙太医会中毒…”

    “没事,孙雨霁不要紧的,你说说为什么。”我摆摆手,孙雨霁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因为尾生村的村民吃鱼都会得病,会拉肚子,上吐下泻。整个村子只有我爹吃鱼不会这样,我们都觉得,可能因为是体质不一样,他是戊城人,也许戊城人就是不会生病的,所以我以为你们也不会…”

    “我想你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我微笑,“孙雨霁,说说鱼。”

    “这鱼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孙雨霁言简意赅。

    “有意思。孙雨霁一个姑娘家,自然没有吃过死人肉,那么吃了这吃死人肉的鱼,自然会闹肚子;尾生村的村民自然也没有吃过死人肉,所以也会闹肚子。有意思的是你爹,他不会闹肚子,说明,他也是吃死人肉长大的。”看着刘羽涅渐渐变白的脸,我又道,“一个戊城人,能进到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已经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还能在这里娶妻生子,寿终正寝,这更加奇怪了。羽涅,你们村是不是…都姓刘?”

    “是。”刘羽涅定了定神,“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种村子,能接受外地人,肯定和这个外地人的某项属性有关,可能是他和你们同姓,也可能你爹同时还有个技能,比如说,他教你们腌肉?我瞧了下你们腌肉的做法还是几十年前戊城的老法子,而且是杏芳斋的腌鱼肉,所以你爹肯定是个戊城的世家子弟,家里的钱是不会少的。”我摸摸下巴,“你爹姓刘…不过朝中倒是没有什么大臣姓刘,除了在外驻守的刘将军…刘将军是辟州人,和你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我爹叫刘雨沧。”刘羽涅说,“我不知道我爹…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爹,他腌鱼手艺很好,对我也很好,让我读书,让我出去长见识,我爹是个好人。”

    “我知道。不过也许你爹和河神娶亲有关。”我道,“或者,也许你爹知道内幕。”

    刘羽涅惊讶道:“这怎么可能!我爹向来都是待在家里,也不常出去,也不常和外人交流…”

    “就是这样不引人注意的人,才能知道内幕。”我下了结论,“明儿何允晟和我出去逛逛,雨霁你好好休养。羽涅,你也别太在意,也许你爹是为了避祸才来尾生村的。至于吃死人肉这件事,倒是有点说道的价值。”

第十章·河神娶亲(下)

    何允晟打断我:“等等,彧蓝,为什么你会觉得她爹知道河神娶亲的内幕?”

    “因为她爹认识沉树。”我道,“我们原先说起沉树的时候,羽涅说他们管它叫香树,也不知道它的用途,甚至不知道沉树蚊虫不近,可见这里的村民并没有把它看成什么神圣的东西,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仅仅是因为它有香气,而叫它香树。但是羽涅说,她爹告诉她这木头叫沉水木,必定是外来的人,才知道沉水木,知道沉水木的用途。村里的树也不少,为什么非要用沉水木做木筒?沉水木是鱼不近的,这就有了一个矛盾了,假设,真的存在河神,鱼都不靠近的东西,河神干嘛要靠近?我打个比方,猪都不肯吃的东西,何允晟会吃吗?”

    “喂周彧蓝,你公报私仇!”何允晟拍了我一下,“好好说话。”

    “那你的想法呢?故意用沉水木做?故意…不让鱼靠近?”孙雨霁问。

    “对。”我道。

    何允晟突然道:“噢我知道了!不是河神要娶亲,是村长想娶漂亮小姑娘对吗?所以呢,他偷偷地把漂亮姑娘藏到木筒里,把木筒沉到水底,然后晚上再捞上来,再把姑娘藏到什么小山里啊,或者,或者水里有个洞穴,藏在那儿…”

    “我们村长是女人。”刘羽涅打断了何允晟的手舞足蹈,“她有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呢。”

    “啊?噢…”何允晟低头。

    “不过何允晟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突然想通了,“我是说,也许姑娘并不是为了献给河神,这些姑娘,另有用处——但肯定不是做小老婆的用处。羽涅,你能搜集到这些被选中姑娘的特点吗?”

    “我只认识十年前的那个恬澄姐姐,和今年的紫珠,要说她们俩的共同点…我真的想不到。”刘羽涅认真思考,道,“嗯…非要说的话,水性好。她们俩水性都好。”

    “水性好…为什么选水性好的姑娘?水性好的姑娘不是逃回来的几率更大?”何允晟道。

    “用沉水木密封,哪个姑娘能逃出来?”孙雨霁挑眉,“你以为她们是你么?徒手破木筒?”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漏了什么,只得道:“何允晟!派给你一个任务!去找那个水下洞穴!”

    何允晟瞪眼瞧我:“大哥,我只是随口说说,哪有水下洞穴?”

    “肯定有,不然说不通。”我道,“给你两天时间,必须找到!”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何允晟还在身后骂骂咧咧,我钻到房间里躺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刘羽涅他爹,以及在我爹和我姑父的交友圈里,有没有一个姓刘的。

    半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装到木筒里,然后被鱼吃掉了。

    第二天我起来,何允晟已经不见了,孙雨霁在帮刘羽涅择菜,我提出想去林钟河看看,刘羽涅告诉我白天最好别去,被村民看到可能会被撵出去。

    我只好在家里帮他们择菜,我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费了不少劲,我就当消磨时间,顺便等鸽子。没曾想下午鸽子才姗姗来迟,落在我手上,咕咕叫。孙雨霁看到鸽子吃惊地问鸽子:“你哪儿来的?”

    “我在羽州的时候让羽州牧从大人在我到这里的那天晚上给我飞一只鸽子进来,我昨晚已经把想问的事情寄回去了,今儿来消息了。”我笑道。

    “哎哟你还挺聪明的嘛。”孙雨霁非常难得地表扬我,也凑过来看。

    “我瞧瞧,有了有了。我让从大人从阎王班子那里给我找出了戊城近五十年比较有名的刘姓人,然后让从大人根据战乱、世家子弟、盛传已死这几点排除,剩下这个人,刘久钦。羽涅,你爹在这里生活用的可能不是真名…”我说着,发现还附了一张小像,孙雨霁展开,刘羽涅呆了半晌,道:“他就是我爹。”

    “哎,这个人我也认识。”孙雨霁道,“刘久钦是我爹的好友,也是太医院的,是三国之乱的时候派去前线的太医,后来听说他死了,我不清楚,他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他有个弟弟,现在也在太医院,我见过他画像,我爹书房里。”

    “刘…噢!就是妙手回春的刘老太医的儿子是吧。”我问。

    “没错,不过我听说刘久钦并不是正室夫人生的,是他爹在外留情生下来的,以前也不是住在刘府的,是跟着他娘住在晴州的一个位于辰、寅、巳三国交界的小山村里,长到十岁他娘死了,他爹才把他接到戊城,他很聪明,医术高明,所以刘老太医很喜欢他。”

    “辰寅巳三国交界…是荒涂吧,巳国寅国经常打仗,那边收成也不好,人人相食,这就说得通了。”我道,“荒涂的日子很苦,不过也给了他生存的经验,所以他才能在前线活下来,逃到这里。”

    刘羽涅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们讲那个,她并不熟悉的父亲形象。

    傍晚,何允晟回来了。

    “有什么发现没有?”我问。

    “洞没有,不过我找到了这个。”何允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丢给我,“你自己看。”

    “尾生村村志?”刘羽涅道,“你偷了村长的东西?”

    “别说偷嘛,我是正大光明进去拿的,房间里没有人。”何允晟道,“周彧蓝你赶紧瞧瞧,里面有不得了的东西。”

    我赶紧打开来看,看了几页我就觉得诡异,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个尾生村,为什么要尾生村呢,刘姑娘?”何允晟问。

    “啊?因为当年啊,村子里有个少年,屡考不中,大家都叫他尾生,有天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姑娘开玩笑说,要他月圆那天晚上到河边桥上等她,他就去了。那晚刚好涨潮,姑娘没有来,尾生不肯走,抱柱而死,人们为了纪念这个可怜的痴情人,就把村名改为尾生村。”

    “不不不,你们被骗了,事实刚好相反!是姑娘喜欢尾生,是尾生约了姑娘,姑娘来了,尾生其实也来了,他没有出现,只是躲在一边,看着姑娘被淹死,然后他带走了姑娘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财了,成了村里首富,他做了村长,所以村子才叫尾生村。你知道的那个故事肯定是骗人的。”何允晟道,戳戳书,“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着,也就是从那时起,村里有了河神娶亲的传统。”

    “可是问题是,尾生怎么发财的?他为什么要淹死姑娘?”孙雨霁道。

    “姑娘身上有尾生要的东西,那样东西,也就是紫珠姑娘和恬澄姑娘身上有的东西。”我道,“你没发现水下洞穴?”

    “什么水下洞穴,水下什么洞都没有,而且我在水下能看到什么?你以为我是鱼?”何允晟翻了个白眼,“而且衣服还湿了,我在草坪上晒了好一会儿才干呢,我要是感冒都怪你……”

    我恍然大悟,拍拍何允晟:“你真是关键时刻一定能派上用场!你真是太厉害了!”

    何允晟看我手舞足蹈,一脸莫名其妙,看看孙雨霁,又看看我:“我干什么了?”

    我正襟危坐,一副要解开谜底的样子,道:“我先来说个故事吧,你们看过《博物志》没?”

    “打回去,你别跟我说这个。”何允晟翻了个白眼,“挑要紧的说!”

    “博物志说,南海有鲛人,落泪成珠,所以南边有的人,就专门抓鲛人,但他们不知道,鲛人的眼泪并不是最值钱的。”

    “黄金最值钱!”何允晟道。

    “你闭嘴。”我道,“是眼帘。”

    “眼帘?不就是眼皮吗?”孙雨霁指指自己的眼皮,道。

    “不不不,南边也有采珠人,他们和鲛人有一点相同,就是他们能在水下看得清,所以他们能采到珠子,而你不行。”我指指何允晟,“因为鲛人和采珠人啊,眼睛构造和我们不一样,和鱼相似,有一层薄薄的眼帘,所以可以在水下看清。”

    “噢,那要眼帘干嘛。”孙雨霁到,“怎么看都是珍珠值钱。”

    “那是你觉得。”我得意地看着她,“采珠人或者鲛人的眼帘啊,磨成粉,泡成汤喝下去,就能在水下生活,你想想,要是有了这个能力,还愁没珍珠吗?”

    “有理。”何允晟摸摸下巴,“所以这和尾生村有什么关系?”

    “羽涅说紫珠和恬澄,水性都很好,水性的人呢,常在水下,眼睛会长出那样一层眼帘来,这完全可以成立,而且我看紫珠脸色白皙,白得近乎透明,就是因为她经常在水里泡着,而且她夜视力很好,那天那么黑,她都能看见在窗边的我,说明她的眼睛,比较像鱼,而不是像人,我想那个姑娘也是,尾生肯定是为了要她的眼帘,懂行的人,采珠人的眼帘,是非常非常值钱的。”我道,“他也许把这个秘密流传了下来,每任村长都会找村里有这样变化的姑娘,或者,有意培养这样的人,假借河神娶亲,像何允晟说的那样,先沉到水底去,晚上再捞上来,取了眼帘,就把姑娘丢河里喂鱼。”

    孙雨霁已经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太恶心了。”

    “所以鱼呢,是吃死人肉的,当然了只有姑娘的肉喂不饱鱼,这些年来试图进入尾生村的外人,应该都被丢进去喂鱼了,只有刘久钦例外。我们可以猜想,直接烧鱼吃会吃坏肚子,但是腌鱼并不会,杏芳斋的腌鱼是把鱼的内脏掏空的,所以村子里人都拿腌鱼来卖。而且需要一个外人来吸引外人,来翻译,来打消外村人的疑虑,所以你爹好好地活着了…”我越说越怕,“等等,羽涅,你不会…也想…”

    五。

    刘羽涅微笑:“不会,我对这种邪恶的习俗深恶痛绝,我一定不能让它再继续下去了。”

    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嘈杂,刘羽涅母亲神色慌张地进来,和她说了什么,刘羽涅神色大变:“糟糕,是村民!”

    外面火把高举,响着叫喊的声音,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神色威严,我料想她就是村长,正寻思着让刘羽涅做翻译,和她谈谈,她就向我行礼,道:“丞相,侯爷,老身失礼了。”

    “你会说戊城话?那方便多了。”我心说还说得挺标准,“村长,请你立刻停止这种行为,放紫珠姑娘回家!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村民,上报陛下。”

    “只要你们都死了,这件事,自然不会大白于天下。”村长笑了,“你不会懂的,维系一个村子有多难!”

    我心说你一个小村子有什么难的?我每天坐在丞相的位子上都快疯了好么?

    何允晟给我个眼神:要我动手吗?

    我摇头:放心,我自有安排。

    “村长,你作为村长,而我作为丞相,我们的任务都是让我们治下的百姓幸福,但是你觉得尾生村的村民幸福吗?你觉得紫珠幸福吗?只要有一个人不幸福,那就不能算成功,也不能算功德圆满,我知道死亡总是必不可少,牺牲在所难免,但是我们应该尽量去避免它,而不是去造成它。”我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就凭你们三个吗?”

    “当然不了。”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国家正牌军?”

    结局还算圆满。

    羽州牧从大人接管了尾生村,挪了沉树,刘羽涅也因此成名,邸报上大肆说这个姑娘多么厉害能干,刘羽涅也因此被她爷爷刘老太医接到了戊城,和她娘一起。她也因为过人胆识,破格被赋予参加甄英考试的资格。

    何允晟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孙雨霁继续当她的太医,我继续当我的丞相,只是何允晟和孙雨霁回了戊城之后好多天,还是不敢吃鱼。

第十一章·未国质子(上)

    一。

    十多年前,三国之乱起。

    二。

    南方国小而多,和辰国并存且割据着的共十二国,辰国与卯国、巳国、寅国、未国为邻,位于十二国中间。

    十二国各有特色,时打时和,一连几十年倒还安宁。再者辰国人好玩乐,对打仗有抵触情绪,从不主动去招惹别人,也从未打过什么侵略战争。不过在我出生前几年,也就是辰国还是先王辰武王在位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辰国也被卷了进去,史称三国之乱。

    也就是那年,应仲卿被送到辰国来。

    那时候午未酉三国战乱,由于这三个国家都属于十二国南边的产粮大国,物产丰饶,其他国家也想插一脚。无奈辰国横在了中间,所以许多国家的军队都要借道辰国而行,辰国秉承着中立不动摇的原则,不阻止也不支援,照样过我们的舒坦日子。

    武王重视军事,当时辰国的军队十分强盛,但是那几年天气极端,变化无常,各国收成都不好,只有在南边的几个国家幸免于难。未国和辰国相邻,困于外戚造反的未国君主未景王于是派人到辰国借兵,并希望辰国能够封锁通道,阻止寅国巳国的军队。

    时任丞相的我爹上书,要求做笔买卖,用粮食来换兵力。我爹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盟约没有保障,不太妥,于是提出要未国交出质子的条件。当时未景王已经焦头烂额,为了求生,就同意了。那个被送来的质子,就是应仲卿。

    应仲卿被送到辰国的时候只有五岁,不过已经封了舞阳侯,料想在未国还是很受宠的。

    辰国和未国后来几十年的恩怨,大概就是从这个决定开始的。

    上过几年学堂之后,我和何允晟就被召进宫里做了伴读,陪着皇室子弟们读书。或许是我爹曾经有过想撮合我和小香公主的想法(那时候小香公主还小,但是已经长得非常好看),所以我就当了小香公主的伴读。何允晟比较倒霉,摊上了上官太后的一个侄孙,小孩儿脾气大,爱闹腾,每天折磨何允晟,弄得他苦不堪言。那时候应仲卿还是受到比较好的待遇的,这点辰国对他确实不错,也让他当伴读读书,而且给他排了一个尊贵的小主子,御文王唯一的儿子,宋予寒。小香公主和宋予寒关系好,常在一起玩儿,我呢就和应仲卿来往频繁,虽不怎么说话,却已经非常眼熟对方。

    但是何允晟不喜欢他,因为应仲卿书读得好,从小长得就高,虽然不爱说话,看上去也乖乖的,但是举手投足都显得很贵气,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未国的皇子,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不一样的。

    三国之乱打了十多年,有时候未景王这边占优势,有时候外戚那边形势好,辰国为此也输出了许多军队,死了很多人,但是允诺的粮食一直拖欠着。某一天,外戚——也就是应仲卿的舅舅,向着未国的都城戌城发起总攻,一举拿下戌城,杀了应仲卿的父亲,自立为王。应仲卿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被杀了,只有他,因为在辰国当质子,逃过一劫。新继位的君主为了绝了应仲卿这个后患,给出了承诺粮食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以交出应仲卿为条件交换。

    得知这个消息,辰国上下空前愤怒。大臣们也各有不同的意见,有的坚持要斩杀应仲卿以慰亡灵的,有的坚持要把应仲卿交出去换粮食的,有的坚持要对未国宣战的,每天朝堂上都争吵不休,爹也每次都很晚回家。

    那边新继任的未王要求交出应仲卿换粮食,这边未景王时期的遗老来到辰国求见平王,希望平王把应仲卿交给他们,他们想拥立应仲卿为王,杀回未国,夺回政权,到时候该还的粮食,会双倍奉还。

    而事件中心的应仲卿,还是一如既往待在后宫,看看月亮,看看书,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我只有一次,看到应仲卿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他努力想压住声音,却无济于事。我在他身后,不忍心叫他。

    应仲卿父亲死的时候恰好是新年,那个元宵宫宴,应仲卿很早就离开了自己位子,我出去小解的时候看见应仲卿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月亮,一句话也不说。我忍不住走上前,对他道:“进去吃元宵吧。”

    应仲卿见是我,淡淡地摇头。

    “别…别难过,也许你爹他就是因为爱你,才把你送到辰国来的,你也因此幸免于难不是吗?”我小时候真不会安慰人,此言一出,应仲卿立刻低下了头。

    “但是我宁愿待在未国,和爹一起死。”应仲卿眼睛蒙上一层雾,道,“也不想待在辰国一个人活着。”

    那时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五岁就到了异国,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尽管待遇还行,流言蜚语终究还是止不住的。我对他有些怜悯,和他的关系也稍微近了些。那天散得早,我就偷偷带着应仲卿去东城巷看了灯会,最后在何允晟的捣乱下,应仲卿被带回宫了。

    我知道我可以和应仲卿交好,但是何允晟不一样。何允晟的两个叔叔都死在了未国的战场上,何允晟对应仲卿恨之入骨,他的整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平日里撕掉他的书,藏起他的笔墨这些都算小打小闹了,毕竟何允晟是身份尊贵,而应仲卿在宫里也并不讨喜,所以何允晟胆子越来越大,有一次干脆把他推进了护城河。

    “老七,他好像不会游泳哎…”我看着在河里扑腾的应仲卿,忧心道。

    “嗯,所以我现在在教他阿。”何允晟笑嘻嘻地看应仲卿在里面扑腾,吹了个愉快的口哨,见我怜悯的眼神,何允晟警告我道,“不许救他,彧蓝。你知不知道因为他爹,辰国平白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和他没有关系啊,而且他不会游泳!”我没有理会何允晟的警告,扎下水把他救了上来。应仲卿呛了不少水,躺在地上拼命咳嗽。

    何允晟见我救了他的“敌人”,仿佛受到背叛一般,用力地把石子砸了出去,冲我吼道:“周彧蓝,你就是心软!跟个姑娘一样!呸!不成气候!”说完何允晟就跑开了。

    我和何允晟不一样,他的家人死在了三国之乱的战场上,小孩子是最有感情最容易伤心的,他恨未国,也恨应仲卿;而自从我进宫当伴读,我爹明着不说,暗里时常告诉我要照顾应仲卿,他一个人孤身到辰国,非常不容易。但是碍着我和何允晟从穿开裆裤时期就建立起来的友情,所以何允晟对应仲卿的整蛊,我从来不参与,有时候看不过去了就帮应仲卿一下,何允晟虽然每次都气得跳脚,但是也是骂骂我就过去了,像这么生气,还是头一遭。

    好在小孩子天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几天,何允晟又不情不愿地来找我玩了。有天下了课,我和应仲卿走在一起,何允晟硬生生挤到我们俩中间,一手搭着我,问:“聊什么呢?”

    “讲道。”应仲卿对何允晟也一直戒备,说话总是有些僵硬。

    “道?有趣,有何见解?”何允晟眯起眼,问。

    “没什么见解,不过聊聊王道、帝道、霸道而已。”我生怕他俩吵起来,立刻接嘴,“话说啊,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香公主又长高了?”

    “哦?那你知不知道何为霸道?”何允晟完全无视我的话,直接问应仲卿。

    “铁臂铜腕,严肃刑法,武力至上。”应仲卿不卑不亢,“简单来说,就是对手不乖,就从他身上碾过。”

    “有趣,有趣。”何允晟大笑。

    “那再请教请教侯爷,何为王道?”应仲卿反问。

    “从别人身上碾过前,先和他说一声。”何允晟挑挑眉。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样曲解古代圣贤的思想?”我忍不住插嘴道,这一插嘴,应仲卿立刻转头问我:“请教小九爷,何为帝道?”

    “帝道就是没有这些碾来碾去的玩意儿,大家开心就好。”我忙道。

    应仲卿突然笑了,比刚刚何允晟笑得还有响,天空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不止我,连何允晟都莫名其妙。

    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因果循环,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多年后,何允晟虽然行事狠厉,心中却总有一块柔软,而我也成了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应仲卿,他从一个寄人篱下,乖乖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管你乖不乖,都从你身上碾过去”的冷血的君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一章·未国质子(下)

    三。

    何允晟对应仲卿说不上来的厌恶,从我们孩童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那时候何允晟最喜欢欺负应仲卿,而应仲卿就是那种不温不火的人,由着何允晟欺负。何允晟抢所有他喜欢的东西,荷包,玉佩,字画,甚至女人。

    柳眉就是那个女人。

    虽说辰国是女王当政,但是仍需要选秀女,而秀女们,不是被皇室挑走,就是留在宫里伺候,多半都当了宫女,柳眉就是其中之一。

    平王虽为君王,却也有着女人们都有的爱好——花,于是命人建了百草园,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柳眉就在里面当值。

    有段时间何允晟发现我家那个太医的女儿(其实就是孙雨霁,所以惹谁也不能惹她的)会做各种各样的药,于是催她做了去整应仲卿。我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天天跟应仲卿在一起,何允晟没有下手的机会,一直在背后骂我软弱,而且变本加厉地问我借钱。

    有次秋猎,宫人都到了景阳城的酬天山下的行宫里去,我们照例也是要去的,那天打猎,应仲卿起晚了,我只好先走,于是何允晟趁此机会把药下了进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应仲卿躺在床上,一个宫女正在照顾他,那个人就是柳眉。

    应仲卿如何遇到柳眉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那以后应仲卿经常去百草园找柳眉。柳眉是个聪明的姑娘,温柔贤淑,面目清秀,和小香公主还有几分相似,喜欢读书,和应仲卿貌似很合拍。应仲卿经常托我从宫外带些姑娘们喜欢的小饰品进来送给柳眉,两个人的感情点破却不说破,在暖暖的太阳里,坐在百草园的石头上看书,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日子就已经十分美好。

    但是何允晟不会让应仲卿如意的。

    “我就不明白了,柳眉比他大呢,而且是个宫女罢了,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家里只是开小药铺的,我还以为应仲卿眼光很高呢。”一日,何允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照常和我抱怨应仲卿。

    “你注意点形象行不行,叼着狗尾巴草像什么样子。”我从他嘴里一把把狗尾巴草拔出来,道,“柳眉是个很好的姑娘,长得好看又聪明,大几岁怎么的了,我瞧着蛮好的。”

    “周彧蓝,你到底哪边的?”何允晟从我桌子上跳下来,皱眉道。

    “我当然是你这边的,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么欺负应仲卿。他好歹也是未国的皇子…”

    “他不是了!他舅舅篡位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把他丢在辰国不要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还欠着我们的粮草,而且我叔叔在未国死了!要我提醒你吗?!”何允晟火气立马上来了,“你当然是不要紧的,你们家又没人去送死!”

    说完何允晟头也不回地又走了,我自知失言,确实如此,国恨家仇,何允晟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应仲卿。

    后来我也尽量不在何允晟面前和应仲卿说话,何允晟说得对,我确实心软。应仲卿一个人在异乡,小时候就被亲戚背叛,寄人篱下十几年,难得有个知心人,我也就每次都悄悄给他俩制造机会见面。后宫不安宁,朝中局势也在变,国师认为,我们手里有应仲卿,就有办法可以同时制衡应仲卿舅舅和未景王遗老两个势力,是个很好的筹码,不能轻易交出去。我爹也认为应仲卿在我们手上有利,而且他对应仲卿一直非常怜惜,也主张不交出应仲卿。近年收成好了,拿来的粮食也够吃了,国师不愿意再搅合到别国的家政中,认为要把应仲卿继续养在宫里。国师开口,自然没人敢质疑了,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再后来在何允晟的干涉下,应仲卿终究还是没能和柳眉在一起,而柳眉反被许给了何允晟的族兄——何允晟这招实在太损,弄得我也有些生气,我想毕竟柳眉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许来许去的太不尊重她了,而且何允晟的族兄长得跟猪八戒一样,我是真心疼柳眉。这次事之后,应仲卿真正地表现出了对何允晟的不满和恨意,他们二人在宫里见面就掐,好在小香公主也到了年纪,我们不必再进宫里陪读,也少了和应仲卿见面的次数,就是每次宫宴,何允晟都要和应仲卿掐一顿。

    我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到柳眉该嫁的时候了,三哥从宫里给我带出消息来,柳眉不愿嫁给何允晟的族兄,在风雨城的明远寺剃度出家了,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这件事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从这时起我打心里佩服柳眉,那个眉眼如玉,身段柔弱却坚韧不拔的姑娘。

    四。

    柳眉出家后,我料想应仲卿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了何允晟身上,应仲卿也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孤僻。后来我也成了丞相,更没有和应仲卿有什么过多的接触。许久之后再听到应仲卿的消息,是宫里传来应仲卿逃走的消息。

    恍惚间我才发现,我已经二十岁了,小时候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百草园还是那个百草园,而百草园里的姑娘已经不在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央日宫门禁森严,应仲卿身上又没有武功,没有人协助,应仲卿断然不可能一个人离开。这说明,宫中,或者说朝中有萨库勒的人,他们蓄谋已久,深藏不露,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应仲卿走了。

    三国之乱后,午国、未国、酉国三个国家的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逃亡各国,来辰国的有不少,不过由于国家挨得近,就算口音略有不同,在辰国呆久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辰国的口音,混在辰国人里,完全分不出来谁是哪国的。当然在战争平定后,也有各国的人涌入这三个新建立的政权国家里,寻求发展的机会。三国之乱已经过去十几年,当初的外国人进入朝中为政也不是没有可能,更有甚者可能混入了后宫。

    我想着这些事情就头疼,又想起爹死的那年,相府的白布,哥哥姐姐们的丧服,越想头越疼,夫人见我皱着眉头,过来给我揉太阳穴,我还是疼得不行,夫人幽幽道:“孙雨霁开的药,你从来不喝。”

    “太苦了。”我皱眉道,把折子往书桌上一丢,整个人靠在夫人的身上。

    “怎么了?”夫人问。

    我闭着眼睛,不是很想让夫人知道朝中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性命。我爹是中毒死的,这可以确定,最大的可能就是萨库勒下毒害死的我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爹得死呢?我爹当时知不知道朝中有萨库勒的人?我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想着想着,想必须去一趟国师那里,可是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据说应仲卿逃回了未国,而且回去之前还去风雨城见了一次柳眉。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应仲卿表妹告诉我的。

    你问我怎么会认识应仲卿的表妹?

    我姑且,也算是有个初恋情人吧。

第十二章·披甲归来(上)

    一。

    应仲卿再回到未国的时候,是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国家。未国连年征战,听说自己舅舅也不算什么明君,他以为未国应该是萧条的,是落寞的。他在都城辛城门口就下了车,看见和小时候模糊记忆里所差无几的城门,他有些恍惚。当年他也是坐在马车上,经过这座城门,被送出了未国。他从窗子轻轻探出头,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他那时候没有想到,那一眼之后,再看到这座城门,已过了二十年。

    应仲卿站在城门口伫立良久,来往的未国人民都奇怪地看着他,改朝换代,于他们,不过是换了个主子,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所以他们不明白,这个衣裳华贵的年轻人,为什么盯着辛城城门,无声地哭泣。

    杨禹贤也从马车上下来,道:“主子,该进城了。”

    应仲卿一动不动,怅然道:“辛城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还和以前一样吗?”

    杨禹贤答道:“我虽久居辰国,但也会回未国,辛城和当年您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变化,当年打仗打坏了一些地方,后来新修的。”

    “花街还在么?”应仲卿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贴身照顾他的宫女,名字他已经忘记了,但是她经常和应仲卿说,辛城的花街,在辛城的东边,那儿什么都有,白天卖花,晚上是夜市,有蜡烛,有花灯,有叫卖声,端午有人舞狮,元宵有人逛灯会,热闹得不行。应仲卿小时候就很想去,一直没有机会。等他到了辰国,也只有在有一年的元宵灯会,晚宴散得早,周彧蓝偷偷带他去瞧过东城巷的灯会,最后也因为何允晟作梗,再也没能去。

    杨禹贤似乎没料到这位主子会提到花街,想了想,回答:“还在。”

    应仲卿于是道:“我想去花街走走。”杨禹贤刚想开口,应仲卿仿佛知道他要拒绝,立刻道:“我已经大了,和小时候长得大不同了,舅舅也没见过我,我也不会被认出来。再者我现在说话有辰国口音,别人只当我是个辰国来的游客罢了,你们先回叶大人府上,我逛够了自然就回来了。”他把道理全都说了,杨禹贤只得道:“那让楚兮跟着您。”

    沈楚兮本在低头专心翻着花绳,听到杨禹贤叫她,立刻抬头,上前两步。沈楚兮的父亲,当年是个御史,因为拒绝为应仲卿的舅舅工作而遇害,沈家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只有沈家的一个老仆人带着沈家的小女儿逃了出来,被杨禹贤的父亲收养,教她武功,传她知识。沈楚兮平时都跟着杨禹贤左右保护他,不过接出了应仲卿,杨禹贤就有意把沈楚兮派给他了。

    沈楚兮也不爱说话,应仲卿想着带着也没事,就同意了,于是沈楚兮就跟着应仲卿走向花街。走在路上,应仲卿一边看花,一边向沈楚兮道:“楚兮,你平日里都跟着杨禹贤在辰国住么?”

    沈楚兮一边走路一边翻花绳,也不会撞到什么东西,走得笔直,听到应仲卿问话,答道:“一直跟着教主,有时候在辰国住,有时候回未国看看干爹。”

    应仲卿也在心里开始思考,第一次知道有萨库勒这么个组织是他有次和周彧蓝在百草园的时候,听周彧蓝说的,他当时并不指望这个所谓的前朝遗老以及他们后代组成的组织真的能把他从辰国这座牢笼里解救出来,真的能让他杀了舅舅,夺回属于应家的王位。直到后来,杨禹贤派人联系上他,他们也偷偷见过几次面,他才渐渐相信,他们真的在谋划拥立他回国当王的事,而且他们策划了十几年。

    应仲卿在书里看到,历朝历代都有很多忠臣,他们忠君忠国,甚至不惜以死来报,甚至子孙也会继承他的遗志。第一次在异国,他人篱下感受到来自自己本国人的温暖,应仲卿当时很感动。他流着未国皇族的血,生来高贵,受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柳眉离开戊城后,他觉得在辰国的生活昏暗无边,就主动联系了杨禹贤,出逃计划被提上日程。

    想到这一路来的有惊无险,应仲卿心里还是佩服杨禹贤的,道道关卡,他都有后路留着,不愧是杨丞相的儿子…说起丞相的儿子,他突然想到了周彧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周彧蓝那张一看心就软,招桃花的脸,对比杨禹贤和周彧蓝,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丞相对周彧蓝来说是个束缚他,太过沉重的位子,而杨禹贤好像生来就应该去当丞相一样,周彧蓝确实带着一种丞相世家的傲气,但毕竟涉世未深,不如杨禹贤来得沉稳聪慧。

    沈楚兮的眼神从花绳移到了一株未开的杜若上,盯着看了好久,应仲卿走出老远,觉得后面没人回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沈楚兮还蹲在杜若边上看呢。沈楚兮的功夫,这一路下来他也有体会,这会儿看到未国的武林高手蹲在一个摊子边上看着杜若,觉得有些好笑。应仲卿走到沈楚兮身边,问了句:“喜欢?”

    沈楚兮点头。

    那卖花的小哥看应仲卿衣裳华丽,觉得肯定是个贵公子,口音不像未国人,应该是外国来玩的公子哥,立刻笑咪咪道:“这位公子,既然这位姑娘这么喜欢,不如就买了送她,花呀,最讨姑娘欢心了。”

    应仲卿笑而不语,见沈楚兮没有走的意思,心说还好杨禹贤给了我钱,伸手去取钱袋子,把摊子上所有的杜若都买了下来,沈楚兮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抱着杜若跟在应仲卿后面,应仲卿笑道:“你乐什么?”

    “杜若好看。”沈楚兮的回答一贯简洁明了,没有废话。

    “这都还没开呢,好看什么?”

    “买回去种。”沈楚兮道,“买花的钱…”

    “罢了,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应仲卿摆摆手,继续走在前面,心说反正,过不了多久,这花,这条街,这个国家,都会是我的。

    应仲卿没想到沈楚兮一个冷面人,却很喜欢花,就和她在花街逛了一个上午,中午寻了个馆子吃了饭,下午就回了杨府,在杨府后院沈楚兮屋子外的地里陪沈楚兮种花,种一排杜若,一排蝴蝶兰,一排雏菊,另一边杨禹贤托人满戌城找应仲卿,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没想到是在自己家里。

    杨禹贤有些无奈,站在应仲卿和沈楚兮身后道:“主子,种花这种事让下人做就是了。”

    “我瞧着好玩儿,就和楚兮一起种了。”应仲卿起身,衣摆也沾了春泥,问道,“我来时不见丞相,他人呢?”

    “今儿是议事的日子,我爹通常晚饭时分才回来。”杨禹贤道,“主子若是饿了,我就叫人备下。”

    “不必,我还不饿,等丞相回来再吃吧。”应仲卿道。应仲卿知道杨禹贤的父亲杨文昊在他爹在时就是一代铁相,能断大事,雷厉风行,朝中无人不服。后来应仲卿舅舅篡位,他存了拥立应仲卿复位的心,表面上继续当了丞相,借此在朝中部署势力,顶着被一些不知情的人和百姓戳着脊梁骨骂的压力,不仅救下了很多先朝遗老的子辈,还授意儿子杨禹贤在辰国发展势力,并伺机救出应仲卿。能承受住天大的骂名,才是做大事的人。应仲卿心里一直很佩服杨文昊。

    种好了花,沈楚兮起身拍拍土,问:“你想不想吃水晶龙凤糕?”

    应仲卿一愣:“水晶龙凤糕?我在辰国吃过,红白相映,软糯黏甜,非常好吃。”

    “不是辰国的水晶龙凤糕,是未国的水晶龙凤糕。”沈楚兮认真地说。

    杨禹贤笑道:“其实和辰国的水晶龙凤糕也差不去多少,就是少做了两层,把葡萄干全部换成了去核的红枣罢了,府里厨房应该有,我让人去拿。”

    “不一样的,大哥。”在外人面前,沈楚兮就规规矩矩管杨禹贤叫教主,私底下,她还是叫他大哥,“就算只差了一种东西,也是不一样的,辰国的是辰国的,未国的是未国的,辰国的东西变不成未国的,未国的东西也变不成辰国的,辰国的水晶龙凤糕好吃,但我还是喜欢吃未国的,因为不一样。”

    第一次听沈楚兮说这么多话,应仲卿却因为她的话心里有些触动。他在辰国生活了二十年,能说标准的戊城话,说未国话也带着辰国口音,但是他从没有打心眼儿里喜欢过这个国家,他还是一个未国人,一个也在三国之乱蒙受了苦难的未国人,现在他回来了,所以他要吃未国的水晶龙凤糕。

第十二章·披甲归来(下)

    二。

    晚饭过后,应仲卿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不自觉又想起柳眉,不知道柳眉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在明远寺的后院里,和他一样,看着这片星空呢?

    应仲卿无法抑制地想起柳眉,想起他们一起在百草园聊天的日子,又想起现在她只能青灯古佛,心里又开始憎恨起何允晟来。

    他知道何允晟打小就把他当成外人,寄人篱下的外人,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也从来看不起他,把一切罪过怪罪于他,他也知道何允晟只是单纯地看他不爽,何允晟自视甚高,他看不起他,连理由也不需要。应仲卿定定地看着星星,把其中一颗想成何允晟,低低地对它道:“何允晟呀何允晟,你可一定要活久一点呀,活到我亲手把你送到墓里那一天。”

    那个晚上应仲卿做梦了,久违地在梦里见到了柳眉,他梦到盂兰盆节,他和柳眉在东城巷看灯会,放河灯,放完河灯回来,他和柳眉牵着手,走在林钟河边,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明远寺,柳眉松开手就往前走,应仲卿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嘴巴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寺,再也没出来。应仲卿醒来已是早上,摸了摸眼角有泪痕,想起今天就是进宫的日子了,下定决心不再梦见柳眉。

    杨文昊早就将一切都布置好,一如往常的早朝,轮到杨文昊说话的时候,太微殿突然冲进来一帮拿着武器的人,坐在龙椅上的君主大喊护驾,却没有御林军赶来,因为御林军的大权早就被杨文昊掌控。殿上无人敢动,直等应仲卿踏着步子走进来。

    应仲卿走进太微殿,看见坐在龙椅上的自己的舅舅,舅舅已经认不出他的样貌,只惊恐地质问他是谁。

    “也只是过了二十年,舅舅你就不记得我了?”应仲卿笑着一步步逼近龙椅,“舅舅也真是老啦,记性越来越差了,怕是脑袋也不灵光了,这位子,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们应家了?”

    “你……应仲卿!”

    “嗯,这是你最后一次能够直呼我的名字,因为一会儿我就坐在你的位子上了,全国人,都不能再直呼我的名字,包括你。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死了。”应仲卿走上台阶,“舅舅,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我在辰国,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我得知你杀了我爹娘,杀了我所有兄弟姐妹的时候,我才九岁?我娘是你亲妹妹,舅舅,我是你亲外甥,你居然还想用粮草换我的性命。”应仲卿说到这里,想起辰国确实没有把他交出去,在最该把他交出去的时候,国师和周彧蓝他爹力排众议保下了他,不过他并不打算说这个,道,“舅舅,你心可真够狠的啊。”

    未灵王只能大喊:“护驾!护驾!你们都是木头吗?!还不快给我把这个贼子拿下!”

    “不好意思,你才是贼子,舅舅,你以为这朝堂上,还有你的人吗?”应仲卿大笑,“二十年了,舅舅,我做梦都想要和你打个招呼,和你说,我回来了,而你,可以滚了。”

    应仲卿手一挥,沈楚兮立刻上前制服了未灵王,把他拖下龙椅,应仲卿站在龙椅前没有坐下,杨文昊立刻下跪道:“臣恭迎新君!陛下万福!”朝中大臣也跟着一片跪倒:“臣恭迎新君!陛下万福!”

    “平身,先把这贼子关到牢里去,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不要走漏风声。”应仲卿道,“龙椅换掉,”应仲卿用手抹了抹龙椅椅背,道,“还有,我来之前,听说我表妹就要大婚了,还是嫁的大学士章大人?章大人今天来上朝了么?”

    “回陛下,章大人近来都在翰林院修书,不来上朝。”

    “好,先去把我那亲爱的表妹找来,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好好地祝贺她大婚之喜呢。”应仲卿笑得冷峻,眼神仿佛结了一层霜。

    应仲卿这次政变,史书上称灵庄政变,这意味着在短暂的十几年后,未国本来的君主应家,又重新登上了舞台。

    整个朝阳宫都被御林军包围了,一只鸟也不放出去,未灵王的妃嫔一律打入冷宫先关着,子女都关到牢里,整个朝阳宫,确实,是完全属于应仲卿的了。

    傍晚,应仲卿走在朝阳宫的大道上,斜阳懒懒地洒下余光,应仲卿看着朝阳宫的红墙青瓦,看着和他模糊记忆里所差无几的景象,心中竟然空空的。他在辰国的时候,看着央日宫,无数次幻想自己回到朝阳宫的情景,似乎都不是现在这样。

    沈楚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道:“大哥让我来告诉你,颐远公主一早就去了章大人府上,后来章大人说公主出去买首饰,就没再回来过,已经派人搜查戌城和周边地区了。”

    应仲卿闻言笑道:“我这个表妹啊,比她爹聪明多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要是找到她,你打算怎么办?”沈楚兮问。

    “我并没有那么讨厌吴子佩,相反我还算喜欢她的,她曾经来过辰国,背着她爹,偷偷来辰国见过我。”应仲卿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我五岁就离开了未国,我甚至记不得她的样子,她和我也不熟,而且我是她爹头号通缉犯,她居然会偷偷地,不远万里到辰国来看我。那年她才十三岁。”

    “颐远公主风评确实很好。”沈楚兮总结。

    “而且她要大婚了,我听杨禹贤说章大人是个学问高能力强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嫁给他好好生活,我可以放她一马。”

    “这算是你对吴家唯一的仁慈么。”沈楚兮说话向来直接,她也没把应仲卿当成未王,只当是自己的小主子。

    “也不算吧。”应仲卿倒也没生气,“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因果报应,都是命数。我愿意放过吴子佩,若是她自己想去地下陪她爹她娘,我也不会阻止她的。”

    沈楚兮想了想,觉得应仲卿说得很对,也就不再问了,想了想,问:“你想不想吃水晶龙凤糕?”

    应仲卿挑眉:“你想吃就让御膳房去做。我不吃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是。”

    “也是啊。”沈楚兮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身份的转换,“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应仲卿笑道:“我听说辰国废丘城的大户徐家,有意向和我们合作?”

    “徐家多年前被卷入党争案,辰国那年的党争案,据说疑点颇多,范家也没能幸免,传言是徐家和范家惹了辰王忌讳,也有传言是他们两家确实是通敌叛国了。”沈楚兮答道,“这两家就被迫迁出戊城,回了各自的老家。范家倒还好,只是范骋愈牵扯到了党争案,而且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私通巳国,最后他儿子还是做了暗卫首领。徐家就有些惨了,本来徐家是控制辰国漕运的大户,辰国当年有件震惊江湖的林钟河难,损失惨重,那时候辰王对徐家已经有了不满,加上后来牵扯党争,被指与卯国有私交,徐家基本上是颗废子了。”

    “辰国的废子,自然是我们的好棋。”应仲卿懒懒道,“废丘…废丘好,废丘离未国近,就想办法拿下徐家吧,你和杨禹贤说一声。”

    “是。”

    应仲卿看着远方:“夕阳无限好啊……”

    这一年,辰平王二十一年,未庄王元年。

第十三章·因果循环(上)

    一。

    应仲卿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楚兮正靠在一把太师椅上翻花绳。应仲卿觉得头痛欲裂,也记不起昨天晚上喝了什么吃了什么,使劲甩了甩头,迷迷糊糊想起昨晚本来在想如何处置舅舅,半途陪沈楚兮翻花绳,又喝了点儿小桃红……

    “醒啦?”沈楚兮的注意力仍然在她的花绳上,“你昨天才喝了三杯小桃红就睡过去了,没想到陛下酒量这么差。”

    应仲卿挑挑眉,他在辰国从来不喝酒,也没什么条件能喝到酒,但是和周彧蓝这种好酒之徒呆久了,也能凭借香味判别一些酒了,就是后来周彧蓝头痛得愈来愈厉害,也就不喝酒了,应仲卿也就不再接触酒。辰国梨花酒,未国小桃红,都算得上是名酒,昨儿应仲卿一时嘴馋,没想到今天就睡到这个点,应仲卿心上有些不自在,决定以后还是少喝酒。

    沈楚兮似乎发现应仲卿好像有点自尊心受挫,道:“不过其实酒量也说明不得什么,老喝酒也会头疼的。”

    应仲卿不知为何觉得好笑,便道:“更衣。”

    沈楚兮脸上一红:“我去叫小太监进来。”

    应仲卿心想,沈楚兮武功高强,留在身边保护自己,照顾起居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小姑娘虽然冷面,却好像还挺害羞,除了打打杀杀和种花,只见她喜欢翻花绳,感觉很单纯。又想起前两天礼部叶大人说的选秀女的事儿,应仲卿又开始头疼了。

    除了对柳眉,应仲卿长这么大还没有对哪个姑娘有过男女之情,不过这和他接触不到女孩子也有关系,只是他心里已有柳眉,很难再容下别人,不过形式上还是要过一过的,所幸应仲卿已经想好了,先把这件事儿压下去,实在压不下去,就拿沈楚兮挡一挡。应仲卿上位第一件事不是处决他舅舅,而是为当年冤死的官员平反,给他们还活着的家人和后代表彰和福利。应仲卿甚至还召见了几个家属代表,不得不说,应仲卿这一套非常会做,据当时在场的沈楚兮回忆,大堂上哭成一片,连杨禹贤都不得不感叹,应仲卿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应仲卿此举不仅引起了朝野极好的反响,在民间也引起了轰动。

    辰国官方会发行邸报,本来是官员之间传阅的小报,会登一些地方政策,后来演变成四个版面,叫还是叫邸报,不过已经有两个版面是为民间百姓阅读所撰写的,每条街的街口都会贴出当天的邸报,不识字儿的人可以去街头,会有人念邸报内容。本来是正经的官府政策,后来也有了一些八卦和小道消息,甚至有了评论区,只要不问候对方祖宗,文明地批评还是接受的,都会印出来。作为辰国周边国家,未国自然也受到了辰国邸报的影响,也开始出邸报。不过未国官方并不发行邸报,都是民间的小报。

    杨禹贤叫人写了整整两个版面的关于应仲卿上位后的举措,关于应仲卿给的福利更是大吹特吹,还找了几个书生写了歌词,让乞丐们唱小调。辛城街头巷尾,都有说书人神神道道地讲述着应仲卿在辰国的故事,讲述他是如何地忍辱负重在辰国蛰伏,并且花了大部分口水为杨文昊洗白。

    听到沈楚兮的回报,应仲卿也道:“杨禹贤收买人心的手段,也是很厉害啊。”

    沈楚兮老实道:“你们俩不分上下。”

    应仲卿在心里早已想了无数种处罚舅舅的方式,却迟迟没有给他下判决书。沈楚兮以为他在造噱头,其实应仲卿是不知道哪种刑罚最残酷,最能发泄他心中的恨意。诚然,应仲卿想当个好君王,让未国强大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他过不起这道坎,他就是恨他舅舅,他无法原谅他,他也要让他尝一尝当年他的痛,在这一点上,他就是这么固执。

    二。

    在某一天的早朝上,杨文昊自请辞职,表示他已做过贼子的丞相,没有颜面再在朝堂上待下去,希望辞去丞相的职位。杨文昊的固执,也是应仲卿没有想到的,多次挽留无用,应仲卿只能准了。

    这天杨禹贤进宫陪应仲卿吃饭,应仲卿突然道:“禹闲,你觉得这个丞相位子谁来做比较好?”

    站在一旁的沈楚兮手一抖,好像察觉到什么,立刻抬起头来看。

    干爹辞职也是沈楚兮没有想到的,不过大哥和他说过,应仲卿从小寄人篱下,对别人有疑心,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杨文昊功劳太大,二十年精心布局,就算他忠心一片,最后难免功高震主,不如自请辞退,打消应仲卿的顾忌。沈楚兮本不相信,和应仲卿相处这些时间,她觉得应仲卿只是孤僻了点儿,其实还是很温柔的,也很聪明。

    第一次感觉到应仲卿对杨禹贤并不是完全信任是有一次,应仲卿不经意问起杨禹贤在家都吃什么,规格如何,所幸杨禹贤为人随性,对享受这方面没有太大要求,她如实回答,应仲卿淡淡道:“那就好。”这简单三个字,生生吓出了沈楚兮一身汗。

    这回应仲卿直接问了丞相的敏感问题,让沈楚兮又为杨禹贤捏把汗。

    杨禹贤似乎有些不舍地放下筷子,道:“不是我就行。”

    应仲卿挑挑眉:“哦?说来听听。”

    “陛下刚登基,应该寻求老臣的支持和庇护,重用先王时期的人才,和因为先王蒙冤下狱的官员,以及未国士族的支持。且我年纪尚轻,见识短浅,经验不足,在朝中也没做过什么大事,仅仅因为我是家父的儿子,不足以让大家信服。再者如果我继任丞相,会让家父自请辞退的风骨遭到质疑,我不愿意让家父难做,更不愿意让陛下难做。”杨禹贤说完,定定地看着应仲卿。

    应仲卿夹了块肉到他碗里,道:“那依你看,谁能胜任?”

    “陛下的丞相,自然是陛下做主,我在朝中甚至还没有一个官职,也不认识什么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杨禹贤道,“陛下心里自然已经有了人选,若是确定不下来,可以找家父商量,我常身处江湖,本无这个本事。”

    这一番对答,杨禹贤姿态之低,言语之全面,滴水不漏,道理都占尽了,但是让应仲卿听着很舒服,应仲卿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吃菜。”

    沈楚兮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下子,应仲卿对杨禹贤该是放心了。杨禹贤只顾吃饭,似乎刚刚那一番惊险的试探和他无关,吃饭间隙抬起头来看看沈楚兮,冲她笑笑。

    “周彧蓝要是有你一半能干,孤怕是都逃不出戊城。”应仲卿笑道,“可见丞相的世袭还是有些坏处的。”

    “陛下今日看低周彧蓝,怕是日后要后悔的。”杨禹贤道。

    “你是在夸周彧蓝?”应仲卿仔细想了想周彧蓝的优点,半天也找不出来,“难得听你夸人。”

    “我不是在夸他,我是在羡慕他的生长环境。周彧蓝身边聚集着辰国近十年最优秀的人,他本身条件也不差,耳濡目染,终成大器。”杨禹贤吃完,放下筷子,认真道,“就拿经常和他一起喝酒的杜暮祯来说,我和杜暮祯打过交道,这个人聪明绝顶,自从他接手了杜家的阎王班子,就没人再能从他这里打探出一点消息,倒是他打探到了不少别人的机密。”

    “连你也不行?”应仲卿对杜家有所耳闻,生在戊城,难免也听过杜暮祯的轶事,他只道杜暮祯金玉其外,其实没多少底子,靠着家世撑起了虚名——事实上周彧蓝和何允晟也是这样想的。

    “不行。”杨禹贤叹气,“我试过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还没开始,我就知道我已败给他了。所幸杜暮祯不会武功,若陛下想除掉他,总归还是有办法的。”

第十三章·因果循环(中)

    应仲卿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他脑海里的杜暮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杜暮祯智谋在你之上?”

    “论智,我确实不如杜暮祯,论谋不一定。”杨禹贤道,“杜暮祯身居要位,必定有人保护,加之他现在跟那个凤歌在一起,巳国温凤歌,巳王座下密探之首,很有些手段,若是要除去杜暮祯,很麻烦。”

    “除杜暮祯,还不是时候。”应仲卿道,“下一个。”

    “陛下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辰祺侯何允晟。”杨禹贤说到这些事情,沈楚兮早已知道事情严肃,带着所有的侍女和太监都出去了,屋子里一片死寂,“都说他师从范骋愈,却从没见他用过武功,也没有武器;都说他沉迷女色,除了一个子夜楼的软青,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近得他的身。”

    “不知道何允晟何德何能能入得了你的眼。”应仲卿对于何允晟非常不屑。

    “上次绿沉的事,我已经汇报给陛下过了。”杨禹贤道,“发现绿沉是细作,没有漏出一点信息,死后还用绿矾油把绿沉的手给销了,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做不出这样的事。”

    应仲卿沉默着,杨禹贤过了一会儿,见应仲卿没说话,又夹了个糕点往嘴里塞,道:“若是陛下想出兵辰国,宜早不宜迟,别等他们都成长了,辰国反应过来了,那就来不及了。”

    应仲卿皱眉:“不要妄揣孤的意图。”

    杨禹贤低头。

    应仲卿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禹贤从里面出来,已过了午时,沈楚兮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翻花绳,见杨禹贤出来,立刻用轻功飞到他身边,道:“大哥,你怎么能提到出兵辰国的事情呢。”

    “你听到了?”杨禹贤笑道,“我有时候一直在想,送你去学武到底是好是坏。”

    沈楚兮岔开话题:“好不容易打消了陛下对你的顾忌,你又去揣测他的想法做什么。”

    “我冷眼瞧着,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出兵辰国是迟早的事儿,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一个契机,我敲敲他倒也好,让他早做决定。”杨禹贤接过花绳,也开始翻起来,“而且我今天若是一点错也不出,也会让他疑心。有时候,全错不好,全对也不好。”

    沈楚兮皱起眉:“你们活着好累啊。”

    杨禹贤莞尔:“我活得累点,你们这样的人就可以活得轻松点。我要回府了,接下来几天我要去辰国一趟,你待在宫里,乖一点。”

    “宫里好闷,我可不可以出去?”

    “你去问陛下,现在他才是你的主子。”杨禹贤说完,大步走出了听政殿。

    未国天牢。

    未灵王颓唐地坐在昏暗的牢里,仿佛这副皮囊已经不是他的了,眼神没有焦点,心里乱糟糟地在想些其他事。他想,要是当年没有起兵造反,会怎样?他是未国的国舅爷,他的女儿也是公主,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当年,他就起兵造反了呢?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这么多年,一闭上眼,妹妹临死前充满恨意的眼睛就出现了。那天他举兵杀进朝阳宫,杀进王后的长信殿,他的妹妹,未国的王后,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他的侄子,眼神中充满了恨,在他动手前,就一剑解决了自己。

    他和妹妹出生在未国南边的水乡,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摘莲藕,并排坐在小船尖尖的船头,脚踩着水,唱着歌,摘下荷叶当雨伞。越在牢里待得时间久了,他越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是权力啊,权力使人膨胀,使人变坏,同时也是人,使权力有这种能力。

    他正想着,就有人来了,好像在说,明日午时,就要行刑。

    谁也没注意,戴着枷锁的未灵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三。

    翌日午时。

    未国都城辛城,东大街街口,万人空巷。当年辰国谪仙章景炎在虞舜,为辰国有名的美人花无情画画像,虞舜也是这样万人空巷,受踩踏者无数,只为了一窥谪仙章景炎的真容。而今,在辛城,百姓们把东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只为见一见,这个未灵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同时与未灵王被推上刑场的还有他的妃子和孩子,如果有心的人数一数,会发现少了一个人——颐远公主吴子佩,自从她逃出朝阳宫,还没有人见到过她。不过百姓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知道,未灵王杀了现在的未庄王的全家,因为庄王在辰国做质子而逃过一劫,不过辰国人扣着庄王不肯放人,是未国的精英们千辛万苦把庄王带回来的。成王败寇,庄王下令斩首灵王一家。

    当年灵王杀了庄王的父亲景王之后,还将尸首示众三天,惹得人心惶惶,如此说来,庄王算是菩萨心肠了,挑的刽子手瞧着也有经验,手起刀落,一切都结束了。

    未国自古是应家的天下,应家辛辛苦苦创立了未国,中途被吴家所夺,加上那时候打仗,死伤无数,大部分百姓心里还是存了怨气,如今贼子已灭,未国天命之主又重登大宝,似乎未国的春天已经来了。

    未国天牢。

    应仲卿走进最里面最黑暗的一间牢房,沈楚兮在他侧前方点着灯,烛火照亮了阴冷、污秽不堪的暗牢。

    “舅舅,醒醒。”应仲卿对侍卫道,“把他弄醒。”

    侍卫浇了一盆水在他脸上,未灵王猛地醒来,发现应仲卿微笑着看着他,而且自己并没有死。刚刚睡梦里,似乎觉得听守时辰的人喊着已经过了午时,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应仲卿笑着说:“舅舅,你觉得孤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死了吗?咱们两家的账,能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吗?孤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未灵王瞳孔突然睁大,一脸惊恐。

    “你杀父王和母后,还有孤的兄弟姐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在向辰国索要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应仲卿见他闭上眼睛,笑道,“孤不是什么圣人,你别指望孤给你一刀来个痛快,孤要把这二十年的痛苦,在你身上一点点补回来。”

    应仲卿退后几步:“上血鹰。”

    沈楚兮脸上有所动容,想开口,却忍住了。血鹰她知道,是一种未国的残酷刑罚,已经算是极刑了。将人脊柱旁的肋骨打断再拉出来,再把人挂起来,任乌鸦啄食。沈楚兮在江湖行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极刑。

    “你出去吧。”应仲卿背对着她,道。

    “可是陛下你……”

    “孤一会儿再出来,你在外面等着。”应仲卿淡淡道。

    沈楚兮得到应仲卿的许可,立刻飞了出去,扶着牢笼的墙,忍不住干呕。沈楚兮逃出了天牢,站在天牢外,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却觉得全身都是冰冷的。

    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沈楚兮只能听见莺啼婉转,不知过了多久,应仲卿从里面出来,神色淡淡的,身上却好像带着血腥气和寒气。

    “不是让你在牢门口等孤么。”应仲卿淡淡道,“怕了?”

    沈楚兮摇摇头,应仲卿笑了:“你是女孩子,怕也没事的。”

    沈楚兮摇摇头,道:“以后别来了。”

    应仲卿淡淡道:“那以后你不用陪孤来了。”

    沈楚兮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十四章·暗卫长明(上)

    一。

    春风吹来了,吹过央日宫北宸殿的屋顶,吹在十三号脸上。十三号感觉太阳被挡住了,连眼睛也不用睁开,一股香气袭来,也不用猜,他就知道是十一号来了。

    “十三,你怎么还在这里晒太阳?”

    “十一姐,你身上是不是太香了点,上次范老大不是说过你了么。”十三号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我刚从废丘回来,休息休息怎么了。”

    “你从废丘回来,该去和范老大回报情况了。”十一号道,“他在长明楼等你。”

    十三号打着哈欠道:“不急,不急,我再睡会儿。”

    “你啊,就仗着年纪小,范老大宠你,你就没规没矩的,你这回要是去晚了,他骂你,我可就不管你了。”十一号一笑,千娇百媚。

    “最好别管我。”十三号睁开一只眼睛笑笑,十一号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十三号的视野里。

    十三号这回去废丘,主要是去刺探徐家的消息。百知录上有一个榜单是长久不变的,那就是辰国的七大姓。根据家族的地位或者影响力排出前七个大族,第七名就是徐家。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支流众多,尤其辰国东部羽州一带,支流交错,羽州大半个城的百姓,开了家里的后门,面对的就是林钟河水。有水,就有漕运,有漕运,就有漕帮,有漕帮,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规矩。在徐家还没有没落的时候,陈家还不是富甲天下的家族,徐家才是。徐家控制着漕运,不仅控制国内的水路,还控制着通往外国的水路。

    徐家替辰王管理各个关口,收关税赚钱,除去有过同盟关系的巳国,辰国对外关税出奇得高,但是由于辰国有市场,各国还是不遗余力地往辰国进口或者出口商品,徐家由此兴盛。不过前些年震惊朝野的党争案和林钟河难,徐家被指卷入党争,私抬关税,吞并漕帮,平王大怒,夺了徐家的权,那一年徐家倒了,关税大权全权交给了户部。

    平王念徐家多年辛劳,没有抄家,徐家虽然落败,却因着祖辈囤下了不少钱,就回老家废丘过日子去了,这些年也没听有什么动静。不过应仲卿逃回未国,如何顺利地过了辰国和未国的镇南关?况且徐家在废丘,本就接近未国,也有很多未国人在三国之乱的时候逃到废丘去住。国师怀疑,徐家可能叛变了。

    就因为国师一个猜测,十三号就被派到废丘去打探消息。废丘路途遥远,十三号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睡了一会儿,想着再不去找范孟秋他该生气了,便也只好起身前往长明楼。

    长明楼是央日宫仅次于藏的第二高楼,是平日暗卫办公的地方,共十四层。范孟秋的房间在顶楼,十三号用轻功直接飞上顶楼,从窗子里跳进去,范孟秋在看书,一手托着腮,十三号进来动静不小,范孟秋微微皱眉:“看来你不累,还能从窗子里进来。”

    “就是因为累,我才爬不动楼梯。”十三号道,“我去过废丘了,徐家近年来人丁凋落,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不像能造反的样子。”

    “徐家在废丘的地位如何?”

    “还能如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家在废丘自然还是大户,废丘百姓都以能和徐家攀亲为荣,徐家年轻一代男孩从白字辈,女孩从紫字辈,还有,徐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流散到外国去了,估计是在辰国也找不到做官的机会了,去别国谋生去了,钱倒是都留下来了。”十三号懒懒道,“总之我是瞧不出什么造反的迹象。”

    范孟秋放下书,看了看外面的太阳,道:“行吧,你去吧。”

    十三号米气焰瞧了瞧范孟秋手中的书,是辰国大诗人黎星的诗集,笑道:“范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地书生气啊。”

    范孟秋不自在地把书收起来,道:“就你话多。”说着佯装要起身去打十三号,十三号灵活地闪开,大笑着飞下楼梯去了。范孟秋喃喃:“武功又有长进了,不知道又去谁那里偷学了。”

    十三号到了长明楼的大堂,瞧见人到得很齐,这很难得,因为暗卫通常会被派去做不同的任务,也不经常在一起,而且自古暗卫禁止两个或几个人关系过近,就算搭档出任务,每次搭档都是不一样的。暗卫,都是抛弃了过去的性命和生活,被赋予一个数字,一个序号,在央日宫过着孤独的生活。

    能进暗卫的都是顶级高手,当年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号的,他们或因为仇家,或因为厌倦了江湖,隐形埋名进宫为辰王工作。只有十三号例外。

    十三号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是范孟秋在戊城街边捡来的,那年冬天,辰国大雪,很冷,他冻得快死了,被范孟秋瞧见了。范孟秋冷面,却很容易心软,就捡他回家。彼时范孟秋已和范骋愈学了很久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有了一些名声,这时他刚得到日后将与他相伴一生的司命剑,见十三号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就教他武功。他捡他的那天是十三号,于是就叫他十三,十三不仅把他当恩人,也看作兄长,也就随了范姓,范府的人也就叫他范十三。

    范十三在范府长大,范骋愈在传授范孟秋武功的时候他也会在边上看着,不过因着范骋愈传了他三个徒弟不同的武功路数,范十三东学学西学学,三样都会一些,却都不精,不过足以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范骋愈少年成名,不仅精通刀剑,而且指力非常,是以能排名辰国第二,他收了三个徒弟,日后都是辰国有名的人物,本来范骋愈收了孙赟和范孟秋之后不打算再收,是何允晟有天去范府做客,瞧见范孟秋的身手,缠着要学,跪在范府大堂不肯起来,侯爷嫡子,范孟秋也没有办法,只好收了他,想着就敷衍敷衍就好。没想到教着教着,发现何允晟悟性极高,范骋愈就把毕生功力倾囊传授,对他比对范孟秋还要好,不知道何允晟学到了多少,总之日后基本没见他动手过,而且他也自顾游乐人间,江湖上也没有他的排名,是以许多人不知道他是范骋愈的关门子弟。

    二。

    范骋愈死后,范十三就入了暗卫,去了范姓,为十三号。是以暗卫十三个人,范孟秋对他最好。

    十三号落定,发现他们在玩骰子。仔细一看,二号神色淡然,胸有成竹,而他面前的七号却满脸的焦虑和紧张。十三号也凑近来看,辰国有赌神戚行,而二号好赌,据说牌技不在戚行之下,听说二号是为了躲避仇家进的暗卫,却也不知道他招了什么厉害的仇家,得进暗卫才能躲过。

    “七弟,开吧。”二号悠然自得。

    “你先开。”七号摇头。

    十三号凑过去,问:“十姐,他们这是玩儿什么呢?”

    “最简单的比大小。”十号笑道,“不过是比谁的子小。”

    正说着,二号已经开了,十三号瞧,五个骰子,各一点,是五点。七号见他这样,颓唐道:“是我输了。”二号笑道:“月底结俸禄的时候,你这个月俸禄就是我的啦,大哥也在这儿,听到他刚刚发誓的。”一旁一号在和五号一起擦剑,点点头。

    十号拍手笑道:“二哥已经赢了七哥一月俸禄啦,我早说了七哥你赌不过二哥,却偏要赌。要不下次你和他赌蹴鞠好了,他肯定踢不过你。”

    七号被她一说也笑了:“就数十妹嘴最甜,滴水不漏的。”

    “二哥,我也来和你赌一次。”十三号手痒,笑道。

    二号已经在收骰子,听他如此说道,也笑了:“小十三,我可不敢欺负你,要是叫范老大知道,他肯定扣我俸禄。”

    “就来一局,也比大小,咱们也不赌多,就赌十颗锱铢。”十三号说着就去怀里掏出了十颗锱铢,“我知道这和七哥和你的赌注比起来实在太少,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二号挑眉:“好,我就和你来一局。”

    “还是比谁的点小。”十三号笑道,“二哥,我就先开了。”十三号说着,一掌拍下桌面,五颗骰子都被他震得飞了起来,十三号迅速将第一颗骰子拍近地里,然后第二颗叠在第一颗上拍进地里,如此连着五颗,都拍进了地里,十三号笑道:“二哥,我这是一点。”

    十号先拍掌叫好,紧接着十一号、七号也叫了起来,一号和五号放下剑来看,十二号也从边上凑过来看,大家都对十三号这个“一点”啧啧称奇。

    二号也拍掌大笑:“好,你是一点,很好,我不可能比你小了。”

    十三号也咧嘴笑了,这时八号道:“这可不一定。”九号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他那里去了。乍一看上去九号就是一个俊朗书生,是暗卫里最聪明的人,虽然论武功九号比其他十二个都弱,但是范孟秋凡事都很喜欢派他去做,因为他聪明,总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不过这事儿我做不来,需得老四来。”九号笑得精明,俯身在四号耳边说了什么,四号也露出笑容,二人却只笑不说,十号急道:“你们别光笑,倒是说呀。”

第十四章·暗卫长明(下)

    四号从桌子上拿了五颗骰子,用力把第一颗飞出去,紧接着,第二颗也飞出去,许是力道不同,两颗骰子相碰时,第一颗骰子碎成了粉。四号手很快,第三颗也紧接着射出去,第四颗也如法炮制,等到了第五颗,似乎他又控制了一下力道,第五颗和第四颗一起碎成了粉。四号本就是暗器高手,手法迅速有力,这一出非常快,也非常好看。

    “你那是一点,我这是零点。”九号笑道,“小十三,你服不服?”

    十三号瞪大眼睛:“服了,我服了,这十个锱铢是你的了,九哥。”

    九号大笑,接过十颗锱铢,分给四号五颗,另外五颗直接给了八号,道:“昨儿让老八给我买了点糖,刚好有钱可以还了。”八号笑着接过,直接把钱又给了十号。八号和十号的感情是暗卫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十一号立刻笑道:“还是九哥最会做人,风头也出了,钱也赢了,人情也送了,姑娘也讨好了,这才叫滴水不漏。”

    十号脸红,啐了她一口:“就你嘴碎。”

    二号也笑道:“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和老九赌的了。”

    “人老九不赌不嫖,心思又静,哪像你,六根不净,脂粉俗气。”一号道,“东西收了吧,别又叫范老大瞧见,又该批你了。”

    十号十一号帮着收拾,十三号却跑去请教九号问题了,一号和五号继续擦剑,直到五号和六号来喊了一声吃饭了,九个人都不约而同用轻功飞上六楼,你推我我推你,争着要去吃饭。只有九号,慢悠悠飞到顶楼,敲了敲范孟秋的门:“范老大,吃饭了。”

    范孟秋开门见他笑道:“说你会做人,就真的会做人。”

    “刚刚打赌你都听见了?”

    “叫的那么响,我想听不见倒也很难。”范孟秋笑道,“你觉得十三怎么样?”

    “悟性极高,涉世未深。”九号简单评价,“是块好料子。”

    “是吧,所以我不能让他陪我去送死。”范孟秋和九号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说话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俩能够听到。

    “你已决定?”

    “不是我的决定,老师既已决定,那么我也就是决定了。”

    “好,我陪你。”九号淡淡道,“只是你有意让十三离开漩涡,他却会想要游回来,十三性子倔,你也知道,你勉强不了他,他终究还是要在你身边的。”

    “怎样都好,就算断他手筋脚筋,只要他能活下去就行。”范孟秋走得很慢很慢,好像这样,就能拖住时间的脚步一样,“我爹下狱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打算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了。”

    九号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六楼,闻见饭菜的香气飘出来,十三号一边扒饭一边道:“范老大,九哥,你们怎么才来呀,鸡腿都叫四哥吃完啦。”

    “屁话,明明你吃得最多!”四号立刻道。

    十一号放下碗筷:“我去盛饭。”

    范孟秋和九号入座,二人抬起头时都是另一副微笑的神情,接过十一号递过来的碗筷,范孟秋低头吃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着饭,七号又开始说起最近辰国蹴鞠大赛的事儿,除去十号十一号两个姑娘,大老爷们儿都听得津津有味,范孟秋心不在焉道:“怎么又有蹴鞠大赛了?”

    “去年不是没办,今年补上,加上星先生百知录的蹴鞠榜啊更新了,又在戊城签售,可不全民狂欢么。”说起蹴鞠来,七号异常兴奋,“而且蹴鞠大赛之后就是甄英考试了,这两天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往戊城里挤,读书的,踢球的。”

    二号也道:“每年这个时候最有商机,戊城的赌场肯定又要热闹起来了。”

    “看来二哥是要去赌一赌了?”三号笑道。

    “难得嘛这不是。”二号看了看范孟秋,见他没说话,摸摸鼻子笑道。

    一直沉默吃饭的五号突然说:“我听说蹴鞠大赛,高手榜上前十的高手们都会来看。”

    “老五平时不说话,一说话说的倒都是确凿的消息。”二号道,“没错,是以每年蹴鞠大赛,也是戊城江湖人士最多的时候。”

    “人多眼杂,也是最好出城的时候。”九号悠悠道,“戊城的关卡会放松,若想溜出去玩儿,逍遥逍遥,也就得趁这个时候了。”

    “戊城里江湖人士多了,咱们更得留在央日宫里保护陛下了,哪儿还能出去。”四号道。

    “我们不出去,想出去的人自然能出去。”五号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其他人倒没什么,九号和范孟秋心上一惊,对视了一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想被他人看出心事,九号和范孟秋立刻低头吃饭。

    五号也没说话,只是淡淡地夹菜,淡淡地往嘴里送。

    十三个暗卫各有各的特长,二号好赌,轻功非常好,是以大家都猜测他会不会就是当年和辰国大盗摘月在虞舜比试轻功落败,后销声匿迹的盗神姬长空。四号和三号永远呆在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因他俩一个是发暗器的高手,一个是接暗器的高手。四号发出的暗器,只有三号能接住,其他人不是死在四号的暗器下,就是被三号用接住的暗器回敬而死。他俩在院子里,一个咻咻地发,一个嗖嗖地接,也非常有趣。

    六号是审犯高手,据说他是辰国第一神捕司徒老先生的曾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入了暗卫,周身散发着一股压迫的气场,多数人见到他的眼睛就已经腿软了。七号不仅喜欢踢蹴鞠,他的武器也就是蹴鞠。布做的蹴鞠球,听说七号曾用它一连杀了七个人,蹴鞠球上却不见血。八号看外表就是一个柔弱书生,虽然长得不如十二号好看,却最会讨女人开心,到哪儿都是姑娘的中心。九号智力非常,是个运筹帷幄的角色。十号和十一号是里面唯一的两个姑娘,各有各的特长。十号的易容术天下第一,能改变人的相貌、声音、眼色甚至身高。十一号有些特殊,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抛弃过去,还用真实姓名在江湖里行走的人,日后再说,不再话下。十二号有一张美绝人寰的脸,据说曾有一个女刺客,在看到他的脸之后自愿伏法,一时十二号成了央日宫里的头等人物,连平王也夸过他的长相。

    一号和五号用剑,不同的是一号是右手剑,五号是左手剑。范孟秋也用剑,不过范孟秋的司命剑是酬天山上千年寒铁所铸,一号的剑是辰王钦赐,只有五号的剑,是有次出宫,他随手捡来的。但就是这捡来的剑,五号用左手也能演出千变万化的剑招,也不属于当今任何一个门派,加上五号不爱说话,更加神秘。

    五号的剑,让范孟秋也有些紧张。他看得出五号的左手剑,并没有发挥出他真实的实力,但是他藏得很好,平日也几乎不见他用右手,但范孟秋总觉得他不是左撇子,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他自己说出来。

    范孟秋想着,道:“过两日,五号随我去一趟安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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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介绍:
从前有块土地上,有十二个国家,它们并立而存,你争我斗,永不停息。 我叫周彧蓝,我是辰国人,我要讲的故事很长,因为这是我的一生。辰国秘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辰国秘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辰国秘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