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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全文阅读

作者:周安宇     辰国秘史txt下载     辰国秘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甄英考试(上)

    一。

    平王二十一年,辰国五年一次的甄英考试又到了。全国两百个选出参加官试的读书人,涌入戊城。

    二。

    我起了个大早,被我吵醒的夫人起床气发作愣是不让我走。

    “今儿我要进宫去瞧瞧甄英考试,而且今年是我三哥主考,我得进去看看他。”

    “什么甄英考试,我记得我哥当年也参加什么考试。”夫人迷迷糊糊问。

    “你哥…我想想…冬苑是平王十六年的第四名,后来调任到苍州做刺史去了。”我点头,“辰国做官的话,必须通过甄英考试。”

    “可是你没考过呀。”夫人指着我。

    “那我…我那是世袭我爹的嘛…我三哥不是考的吗,比你哥早一届。”

    “那怎么考啊,辰国这么大。”

    “辰国分五州,州辖城和乡,乡辖村。一个城或者乡里不同村的人参加城试或者乡试总共选出一百人,参加州试。这五百个人中选出两百人,来戊城参加官试。官试会选出前十名去参加殿试,剩下的会被发配到各个岗位,参加殿试的人呢,自然可以直接做高官了。”

    “考这么多次,那我哥当年还真辛苦噢…”夫人若有所思,“那以什么标准?”

    “辰国考试分三科,文科理科武科,各科考试内容不同,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而只有经纶是三科都要考的,只是分数要求不同,文科要求最高,理科次之,武科再次。因为甄英考试是礼部负责,所以主考官向来是礼部尚书或者侍郎,所以我昨儿叫管家去买了三哥爱吃的金铃炙,打算今儿进宫给他。”我道,“好了,我看你也醒了,今儿你来给我更衣?”

    夫人下床帮我拿衣服,道:“可是甄英考试,感觉和你没什么关系啊。”

    “殿试是丞相、御文王、国师各出题考查,最后陛下会单独问话,三天后公布成绩。那几天我都得在宫里。今儿才是官试头一天,我先进去寻寻我三哥。”

    “我看是让三哥帮你想想怎么出题吧。”夫人给我系好腰带挂好荷包,“经纶你自己就不会,还去考别人。”

    我捏她的脸:“就你了解我,我还真是去抱佛脚的。”

    我走出门,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就让秋茗去看。管家回复道:“相府门口有个穷酸的乞丐,下人们赶他,他不肯走,满口胡言。”

    “去看看。”

    门外果真有个乞丐,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酸臭味,我立刻捂住了鼻子,他看到我一下子扑到我脚边,秋茗立刻挡在我面前,叱道:“狂野小民,不得对丞相无礼!”

    “我是来都城考试的,不过瞧你们府上高墙大院,墙角暖和,靠一靠,怎么就来赶人呢?”那人道。

    “就你这德性,还来考试?”我捂着鼻子。

    “就你这德性,还做丞相?”

    “放肆!”秋茗扬手就要打,不顾瞧他身上脏,愣是没下手。

    “嗯不错不错,我这德性,就是做了丞相,你有什么意见?”我对这人来了兴趣,摆摆手让秋茗退到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大概没想到我如此厚颜无耻,愣了一下反击:“我就是来考试,你有什么意见?”

    “你是哪儿人?叫什么名字?考试有几成把握?”

    “苍州董温良,把握嘛,不好说有九成,但是十成是有的。”

    “你的但是是怎么用的,这水平还来参加甄英考试,你居然有资格来参加官试…”我深深地为辰国的未来担忧,“秋茗,去寻个小屋让他住,带他去洗澡吃饭。”

    “相爷,这…”秋茗一脸嫌弃地看着董温良。

    “辰国律法,不可折辱读书人,刚刚我侮辱了他一番,如此算做赔偿,在他考试这段期间,就住在相府吧。”我上了马车,“赶紧进宫。”

    “大恩不言谢呀相爷。”董温良笑眯眯站起来,朝我鞠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相府。

    他一定不是寻常人物,因为他身上带着午国一品大员才能被赏赐的虎螭玉。

    进了宫,外面已经人山人海,我直接去了礼部,发现三哥正在密封试卷,我凑过去,三哥立刻把试卷放好,道:“瞧什么瞧,国家机密。”

    “三哥你这也太小气了,我又不是考生,瞧一眼怎么了。”

    “不行就是不行。对了,你进宫来干什么,殿试不是半个月后才进行吗?”

    “我进来慰问辛苦的考官大人。”我满脸堆笑。

    “得了,你八成是来找我帮你出考题的。”三哥笑了,“还有半个月,你回去背论语也够了。”

    “我二十年都没背下来的东西,半个月怎么可能背下来?我出不出题目,我丢脸没事,要是丢了咱们家的脸,那就不好了呀,你说是不是,三哥?”

    三哥不说话,背对着我整理试卷。

    “三哥…”

    “实在不行,你就考你擅长的。你会什么,考他们什么,而且要文雅点儿的,不许考什么古董玉石,要能考出才气的。”三哥道,“对了,今年两百人里有五十六个女子,以后可能会放宽女子甄英考试的政策,你殿试时若是看到有女子,多照顾她。”

    “五年前伍墨不就得了探花嘛,而且是她自己不要做官的,户部都为她留好了位子,结果她跑了。”我把玩三哥书案上的东西,“三哥,你这儿有没有今年两百个人的名单?”

    “礼部负责整个甄英考试,你说我有没有?”

    “那你查查,有没有一个叫董温良的。”

    三哥叫一个下人取来好些个盒子,这些盒子上面都写着不同部首,三哥取了草头旁的盒子,翻找出了董温良的档案给我。

    “这些都是阎王班子交来的资料,可信度很高。”三哥道。

    “谁知道阎王班子没有什么其他文件没上交呢。”我嘀咕,我曾经想查我爹的文件,被“等级不够查看”拒绝了,我差点气吐血,丞相的等级还不够,摆明了有问题,我爹的死绝对有蹊跷。

    “他果然是午国人。”我翻了翻,道,“三国之乱来的辰国,那么那个虎螭玉应该是父辈传下来的了。”我道,“三哥,我和你打个赌如何,他肯定能进殿试。”

    三哥挑眉:“你看人一向准,我不和你赌。他填的是理科,志愿是钦天监。州试成绩很不错,志愿有点儿低。”

    “有的人喜欢往高处,有的人喜欢往低处,我今儿救了他,他日他必会报答我,就可以为我所用。”我道,“三哥,别小瞧钦天监。”

    三。

    官试为期三天,有笔试和面试,官试后十天出成绩,再两天就举行殿试,在等成绩的这段时间里,戊城的各大赌场又热闹起来了,有赌今年哪州上殿试人数最多的,有赌哪个人能上殿试的,有赌今年殿试题目的,不胜枚举。每年考试的题目都会印在邸报上发行全国,范文及答案也会印在邸报上发行,这个时候邸报的销量总是五年最高。

    辰国的邸报是官方和民间合作办的,官方是礼部在管,民间的大老板叫布罗,所有的题目和答案都是先经他过目才会发行。五年前那次甄英考试在成绩发布前民间有好事者传播虚假消息,布罗在家搓水烟,到傍晚出来说了句“都是假的”,回去继续搓水烟,不过民心由此定下。

    今年考试出卷日恰好是端午节后一天,于是平王干脆在端午宴请全戊城吃粽子,晚上看花灯,在灯上写下高中的愿望,第二天辰时一刻,公布成绩。

    我见过公布成绩那天的样子,两百个人跪在北宸殿外,由御文王宣读这两百个人的成绩及去向,最后十个人就是殿试的参加者,这个宣读要持续一上午,读十个,御文王就要坐下来喝杯茶。被念到名字的考生,或喜极而泣,或磕头不停,或垂头丧气,或喜笑颜开,人生百态,一一展现。不过今年御文王已被流放,所以公布成绩这个差事就落到了御文王年轻的儿子宋予寒身上。

    今天端午节,我和夫人也去凑凑热闹。

    我和夫人一人吃了两个粽子打算消食,看见陈寒食又被一群小妾围着出来散步,看见晚樱和软青结伴看灯,何允晟在后面拎东西,看见董温良贼眉鼠眼地偷吃东西,然后笑嘻嘻地勾搭姑娘,看见孙雨霁在嫌弃粽子难吃…

    到了酉时,开始放烟花,整个戊城天空上都是烟花,这里上去,那里落下。

    我走着走着碰见伍墨在画画,就停下来和她聊天。

    “你当初为什么放弃做官?”

    “因为不想做。”伍墨在画烟花,一笔一笔,随手勾勒。

    “那为什么要考?”

    “既然有这个考试,为何不考考看?老实说,那年我和他都考了,那一个月,他居然有了下厨的兴致,虽然不好吃,但是我们还是开开心心地吃完了,晚上一起看书,白天一起进考场,他也能去做太医,但他和孙雨霁不一样。孙雨霁没有牵挂,才愿意进宫做太医,他有牵挂,我也有,所以不愿意进宫。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辛苦,等成绩时候的紧张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考完他问我累不累。”

    坐在一旁捯饬药草的陈一鸣咳嗽两声:“你不用什么都和他说。”

    “累不累?”我笑嘻嘻地问伍墨。

    陈立夏一根金针飞过来:“滚!”

    我和夫人从竹轩出来。漫无目的地逛,转眼就子时了,大街上人也少了很多,我和夫人刚到府上,宽衣睡下,就听见管家在外面喊:“不好了,相爷,不好了,翰林院走水了!”

第十五章·甄英考试(下)

    翰林院走水?翰林院在央日宫东部,极近小香公主住的故人阁,照理是守卫严密,怎么会走水呢?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跑出去,远远望向翰林院方向,只见熊熊大火,火舌直舔苍天,映着大街上的花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却让我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备马!”

    我急急走出去,只见董温良蹲在门口傻傻看着天,问我:“相爷…翰林院着火了对吗…那我们的试卷…全都烧了对不对。”

    董温良平时疯疯癫癫,不知所谓,此时他眼里的惊慌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便开口安慰道:“别慌,不一定,说不定试卷已经抢救出来了。”

    “五年,又五年,我等不了再五年了。”董温良带着哭腔吼道,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进宫路上,有很多读书人跑向宫门,都被侍卫拦下来了,他们哭啊,叫啊,被推在地上,爬起来又想闯进去。

    我知道甄英考试对他们来说异常重要,更加不忍看,让秋茗从小门进宫。

    我到的时候,翰林院还在烧,柱子烧红了,也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国师背手站在一边,道:“让暗卫、刑部和九门提督彻查失火原因,陛下早已歇下,不得惊扰;安抚好公主。”说完国师转身就要走。

    “国师!”我叫住他,“很多人,都是苦读好多年,就为了这一次考试,很多家庭,供不起他们再读五年!恳请国师给我个趸话,平王二十一年甄英考试,该如何定论。”

    国师背对着我,淡淡道:“平王二十一年甄英考试,无人中榜。”

    晚樱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国师三思!”

    国师头也没回,脚步也没停,渐渐走远,晚樱一直跪在那里,泪流满面,却久久不肯起来。

    我追上去,道:“国师,国师,翰林院就在故人阁边上,守卫森严,为何御林军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救火?我从府里进宫已花了两刻钟,两刻钟竟救不下翰林院的火?”

    国师走在前面,淡淡道:“翰林院面积大,加之存的都是笔墨纸砚,极易燃烧,火势蔓延迅速。现已丑时,只有巡夜班的御林军还在巡逻,翰林院在央日宫东,他们巡的央日宫西六宫,央日宫这么大,赶过去也要些时间。”

    “暗卫呢?暗卫呢?”我问。

    “长明楼也在西边,范孟秋也不在宫里,没有他,谁能叫得动暗卫,你莫要糊涂了。”国师加快了行走速度,不知道是不是我夜盲看不太清的缘故,我瞧着国师是飘着走的。

    我一路追着到了紫金阁,门口的忍冬丛前,国师停下脚步,转身,对我道:“很晚了,你回去吧。”

    “国师!本来读书成本极高,加之甄英考试五年才一次,这也是普通百姓做官唯一的出路,这两百个人好不容易到了官试,这一把火,说烧就烧,烧掉了多少家庭的希望?”

    国师眼神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你回去吧。”

    这一眼让我打了个寒颤,被国师一扫我竟有些腿软。我实在不知道国师这是为何,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紫金阁,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但是我心里越想越不对,这一切都太巧了,是谁纵火?纵火的人刚好在御林军巡视央日宫另一边的时候放火,刚好在范孟秋不在宫里的时候放火。为何要烧掉翰林院?翰林院里除了甄英考试的试卷别无他物,再珍贵一些的就是一些墨和砚,宫里藏书的地方也不在翰林院,难道纵火的人想烧掉的就是试卷?为何要烧掉试卷?为何?还有国师的态度太奇怪了吧?再考一次不行吗?为何今年要宣布无人中榜?

    我来得急,把秋茗丢在翰林院门口,只拿了一盏小灯就来了紫金阁,刚刚心中有惑,一边想一边走,抬头时已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小灯的烛火昏暗,四下无人,我远远观望,翰林院的火该是止了,已经瞧不出方向。

    我心下一惊,想起书里说可以凭借星象辨别方向,正抬头找星星,忽然一个黑影从我前方的屋顶闪过去了,我一惊,赶紧熄掉蜡烛,刚熄掉蜡烛那一刻,我就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擒住了。

    “你是谁?”

    一个陌生而雄厚的声音响起,他从屋顶到我这儿来,用时甚短,气息不乱,这人该有极好的内功。不过烛火昏暗,他该没瞧见我的脸,我就决心装个小太监,捏着嗓子道:“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夜里睡不着起来逛逛,并无他意,大侠饶命啊!”

    “是个太监?”那人说着就用手摸了摸我的脖子,吓得我不敢呼吸,道:“小的去年十二月才进的宫。”奇怪的是,那人的手指似乎没有老茧,不像是习武之人,就连养尊处优的何允晟,因为习武,手上也有好些老茧。

    “留着你也是后患,不如杀了你。”那人此话一出,我心上一惊,完了,我真要死了吗?我周彧蓝要是死在这里,明天定是条大新闻,到时候全城的邸报都写着我被刺杀的事,我死了之后夫人怎么办?谁来做丞相的位子?越到紧要关头,我越是爱胡思乱想,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麻。

    不知道为何,那人突然放开了我,一跃飞走了。我从这巨变中回过神来,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过我。突然眼前一亮,一下见了光,我眼睛受了刺激就闭起来,只听一个声音道:“原来是相爷。”

    我睁开一条缝,眼前人的眉眼我很熟悉,但我并不认识他。

    “既然相爷在这里,想来刚刚是遇到那个逆贼了。”他道,“在下五号。”

    我愣了一下,五号,哦,暗卫是按照序号排名的,他想必是暗卫了。想来他在追刚刚那人,那人碰见我想杀人灭口,准备下手时刚好五号来了。我忙把事情都说了,五号打量了我一番,道:“他多半是摸到相爷腰间的玉佩了,就我赶到这里的这点时间,他可以杀你三遍。”

    我瞪眼,想来还是我这块玉佩救的我了?

    “这玉佩是我出生的时候我外公送给我的,不过我这二十年来也没怎么见过我外公。”我道,“这玉佩和他不敢杀我有什么关系?”

    “相爷的外公,也就是当年的阎王班子殷老爷子,就是这贼子此生最怕的人。”五号道,“不知相爷是否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

    我想了想:“我爹只告诉我,这玉佩原来是我外公的,玉是辰王御赐的子桑玉,是我外公自己雕的,上面雕着阎罗和扶桑花。”

    “这块玉佩,是殷老爷子在任期期间办的一个大案子后武王赏的,而刚刚那逆贼,就是当初那个大案子的余孽。”对于以前的掌故,五号倒是知道得详细,“殷老爷子知道他还活着,他知道若是他杀了殷老爷子的外孙,殷老爷子必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起刚刚他扼住我喉咙的情景,我还浑身冒冷汗。

    “我正奉命缉拿此人,从景阳追到戊城,不想他胆子倒大,溜进了央日宫。”五号道。

    “那我岂不是耽搁你了,你快去追他吧。”我忙道。

    “不忙,他迟早都得回央日宫,我会抓到他的。”五号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去向,问我,“相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便将翰林院走水,我如何来了国师这儿,如何迷了路与他说了拉,不过国师的态度我略去了,只说是来找国师商量的,五号点点头,道:“汪提督想来等急了,相爷不介意的话,我带相爷去找汪提督。”

    我点头,五号两只手搭在我肩上,一用力,我整个人也就随他起来,虽然这事儿何允晟对我做过不少次,不过我知道何允晟不会中途放手,一直很放心,只是这人是不是五号不得所知,我生怕他突然放手,只得抓紧他的衣襟。

    所幸五号确实安安全全地带我到了晚樱和秋茗面前,我消失这许多时间,秋茗急得团团转,见我来了,一下子扑到我脚边:“相爷,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汪大人。”五号抱拳。

    “原来是五号。”晚樱也抱拳道,“多谢你送彧蓝回来。”

    “举手之劳。”五号点点头,纵身一跃消失在视野里。

    “你认识他?”他走了之后,我问晚樱。

    “暗卫十三个我都认识,毕竟我在宫里做事,怎么能不认识暗卫呢?”晚樱笑道。

    “你有没有觉得他眉眼很像一个人?”

    “像谁啊?”被我一说,晚樱也开始回忆,回忆了半晌没想起来是哪个人。

    我也奇怪,总觉得这个人的脸就映在我脑海里,名字也已经到了嘴边,我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四。

    在早朝大臣们的据理力争下,后来还是在那年的秋天,开了秋闱,这也是辰国开国以来第一次在秋天举行甄英考试。出乎意料的,这次董温良并没有来考试,他在西桥街开了个小馆看星象,帮人看相,生意兴隆。

    我惋惜地说,要是他来考试,肯定能中。

    他说他爹是午国一品大员,而他自小对政治没有兴趣,只喜欢看天象,他爹在三国之乱的时候被害死了,他娘带着他来了辰国苍州,他爹生前就希望他能考取功名,他就想来参加甄英考试,因为家里没钱,他必须一考就中,辛辛苦苦准备了许多年,想不到一把大火烧掉了所有试卷。

    “那天那场大火我明白了,我爹是希望我有出息,但是有出息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种。不用参加甄英考试,几年后,陛下也必然会聘请我去做钦天监,我愿意等,有耐心等。如果三年陛下还不请我,说明我不够好,等我足够好,陛下自然会来请我。”董温良道,“我听说这是孙雨霁太医说的。”

    “对,是她说的。”我笑道,“辰国所有的读书人,都把甄英考试看得跟命一样重要,好像除了参加考试,就没有别的方法出人头地了。那天国师宣布春闱无人中榜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只过了一年,董温良真的成了辰国的钦天监。

第十六章·闲话·子夜风雨(上)

    一.夜雨

    不知道是什么年份,总之杜暮祯二十岁左右,正打外面溜达回来,天色已晚,还下起了大雨。杜暮祯连念倒霉,只见前面有间门扉虚掩的旧房子,里面有火光,便决定进去躲雨。

    房子里仍然阴冷,杜暮祯吸吸鼻子,只见屋内炉火边倒是坐了不少人。

    离火最近的是个姑娘,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瞟都不瞟他一眼,看起来难相处得很。姑娘对面坐了个看起来像教书先生的人,背对着杜暮祯,看不清正脸。教书先生边上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男的正掰饼给女的吃,女的看起来脸色煞白,也许受了寒。靠屋内的破木板上靠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少爷的打扮,好像不屑与这群人为伍,于是躲得远远的。最后就是靠门边的男人了,似乎弱不禁风,也是低头想自己的事,不理会别人。

    杜暮祯也走进来,教书先生挪了挪:“你想烤火么?”

    杜暮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位哥儿面色偏黄似乎脾胃不好。”那对夫妻里丈夫说,“我给你瞧瞧?”

    “不用了。”杜暮祯忙道,“若先生真的闲,就给我说故事吧。今儿大家见面也算有缘,不如来说说自己的故事。”

    众人都被他这句话吸引了目光。

    “故事,我倒是可以讲一个。”教书先生慢慢道。

    二.王溢凉的故事

    “我是个古董商人,我叫王溢凉。我家原来也是个大户,后来家道中落,我就靠卖古董过活。这但凡是古董行当的人,没人不知道当今世上最好玉,就是出自风雨城的,由司空展发现的三世玉,也叫司空玉。当时司空展只发现了三块可以雕琢的毛料,后来就分别做了玉玺,侯印,和将军令。玉玺呢一直藏在央日宫里,侯印也一直藏在侯府,而将军令呢,则作为调度辰国大军的信物,由历代左将军保管。前阵子发生的大事,就是左将军郑凌去世,这将军令呢自然是要回都城的。当年辰国建国就有规定,得将军令者得军队,玉玺和侯印都是世代相传,但是将军令不一样。但凡是有能力抢夺将军令的人,都可以来抢,谁抢到谁就可以来做左将军。

    “一时江湖间各大高手都涌入戊城,只为了将军令。而负责护送将军令的人,正是在占了半个朝堂红得发紫的葛天欹,说来也怪,这葛天欹在江湖有名,却从没人说过他武功高低,只知道他可以调剂江湖人士和朝廷的矛盾,顶多算个外交家吧。所以江湖人士认定他好欺负,就在路上劫他。更奇怪的是,他一路回来,没人发现行军队伍,他的队伍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戊城。

    “当然了,我不是讲鬼故事,但是葛天欹怎么做到躲过所有人耳目,我也不知道。总之他带着将军令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你们也知道,这葛天欹是当今丞相的妹夫,所以他回来之后一直住在丞相府,但是丞相前天死了,突然就死了,昨天,郑将军也死了。于是平王就把将军令交给了郑将军的儿子郑铎翊。

    “我本不是戊城人,因为好奇将军令的样子赶来戊城看热闹,想不到出了丞相这件事,现在江湖人士聚满戊城,我觉得这儿不安全,就打算回老家去了。”

    王溢凉讲完,那夫妻里的丈夫就说:“老板这故事说的好没意思,要说这将军令我也是知道一点的,因为我就是葛天欹的医生。”

    三.陈立夏的故事

    “我叫陈立夏,也许陈立夏这个名字你们没有听说过,但是杀人名医这个称呼你们总听说过吧。”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他。

    “你就是那个拿人心换人命的江湖医生?”王溢凉挑眉。

    “对,我从小学医,自诩医术无人可比,但我陈立夏向来不喜欢被束缚,就算是葛天欹,我也只是一个月去给他检查一次身体。这回刚巧碰上他外出拿将军令,就给耽搁了。我平日都和我爱人住在郊区,那日算着他该回来了,就来了戊城。

    “葛天欹住在丞相家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老实说,侯门和你们想象的真的不太一样,丞相和葛天欹的关系很复杂,说不上来是惺惺相惜还是互相嫉妒,总之就是两个性格功勋都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结果成了亲戚。对于丞相家的家宴,葛天欹是能不去就不去,他还经常让我给他开药装病。

    “然后我就去了丞相府,丞相有个儿子叫周彧蓝,丞相经常打,因为他不爱读书,天天溜出去和小侯爷一起玩,周彧蓝也很讨厌丞相总是管他,对于葛天欹他也很讨厌——有传言说周彧蓝并不是丞相亲生儿子,不然他怎么和相府格格不入呢?这点他倒是很像葛天欹,葛天欹年轻的时候非常能闹,差点把国师气死。

    “那天我去丞相府,丞相照例是教训了周彧蓝一顿,然后接见葛天欹。当时葛天欹说他把将军令放在了‘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的地方,我听得奇怪,后来葛天欹又说‘问问彧蓝就知道了’。可巧的是周彧蓝刚好和小侯爷出去了。丞相也就没有多问。那晚还有宴席,算是为葛天欹接风洗尘,大概混进了很多人。我照例给葛天欹检查完身体,丞相留我在府里住一晚,当晚丞相就死了。”

    “你这故事比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站在最里面的富家子弟道,“我也有故事。那晚的宴席,我也去了。”

    四.陈寒食的故事

    “我叫陈寒食,我爸爸是戊城最大的房产商,戊城六成的土地都是我家的,剩下四成是农田归六部管。所以我在戊城还算说得上话的。我爸爸和丞相是旧相识,我爹早就去世了,我就继承了家业,并且去参加那个宴会。陈立夏说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昨晚周彧蓝和侯爷何允晟都没有来。

    “要说丞相家吧,还真是挺怪的。正如陈立夏所说,葛天欹和丞相的关系有点奇怪。我虽没有见过周彧蓝,但是看家里的画像也觉得他和丞相不像,听说他妈妈是丞相的原配夫人,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辰王追封一品诰命夫人。谁知道他妈妈是难产死的还是被丞相解决了?说不定是他妈妈在外偷情的种,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葛天欹。

    “也许丞相想借这次将军令的机会害死葛天欹,想不到自己死了。而周彧蓝和何允晟晚上都没有出现,谁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说周彧蓝知道真相后杀了丞相,也未尝不可。何允晟和周彧蓝从小一起长大,周彧蓝要杀人肯定是何允晟递的刀子,这也合乎情理。

    “加上葛天欹为什么会说‘问问彧蓝’?我们可以试想葛天欹故意这么说,让丞相进入圈套之中,他和周彧蓝早就计划好了除掉丞相,那些不和睦都是装出来的。”

    “你这张嘴皮子,说书可以,谁许你污蔑周家?”坐在那儿烤火的姑娘开口了,“不就是陈土豪家的富二代,你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陈寒食反问。

    “我当然懂,我就是周家人。”

第十六章·闲话·子夜风雨(下)

    五.周彧橙的故事

    “我叫周彧橙,在周家排行老四,周彧蓝是九弟,葛天欹是我姑父,丞相是我亲爹。我虽不是和彧蓝一母同胞,但是打小我就是跟着殷夫人长大,殷夫人为人温良和善,聪明贤惠,绝不会做出那种苟且之事。你们外人,不懂周家。

    “葛天欹和我姑姑只有一个孩子,但是刚出生没几天就死了,奇怪的是,那孩子和周彧蓝是同天生的。我奶奶有点神神叨叨,她说是彧蓝夺了那个孩子的寿命,他们俩的命是一样的。其实就是先天不足夭折了的孩子,但是爷爷奶奶都觉得彧蓝的命很奇特,于是特别疼爱他,加之彧蓝的母亲殷夫人,是阎王班子殷阎王的女儿,殷家背景雄厚,彧蓝又是我爹唯一的嫡子,所以就算我爹再怎么恨他不成器,家里人还是很宠他。

    “彧蓝也读书,但是不喜欢甄英考试考的儒家,他喜欢老庄,喜欢无为,喜欢刨土——别笑,他的古董鉴赏能力绝对不会比你差,王溢凉是吧?他是经常和何允晟在一起玩,但是杀人这种事,我就告诉你吧,连杀鸡,他都要捂住眼睛捂住耳朵,别说杀人了。何允晟也犯不着杀丞相。何允晟还有点胆量,周彧蓝就是一面团,心地特别软,打他不还手,也不会主动去打人。至于葛天欹会不会讨厌我爹嘛,这也是很可能的,不过我负责任地说,他和彧蓝都不可能杀伯伯。”

    “周姑娘也太主观了吧。”陈立夏的妻子冷笑,“不如听听我的故事。”

    六.伍墨的故事

    “我叫伍墨,是个画家,稍有点名气。”伍墨此话一出,众人都窃窃私语。

    “你哪儿是有点名气?你不是国师御用画师吗?”

    “传言你可以把人弄到画里去,真的还是假的?”

    陈立夏皱眉:“你们能不能让她讲完。”他默默摸了摸针盒,所有人又安静下来。

    “首先我只是帮国师画过画而已,我最讨厌被人束缚。其次我确实可以把人弄到画里去。我们家说不上世代画画,但是有本秘籍,据说是画中仙留下的,所以这门秘术就叫画中仙。画中仙很费神,我一般不会用的。

    “我和何允晟、周彧蓝都认识,和何允晟更熟些,我也听过周家的传闻,所以说葛天欹杀了丞相倒并不是不可能。我曾给丞相画寿图,有听见府里小厮说丞相和葛天欹在政治上意见经常不和,被他们说得葛天欹就是个混蛋。但是因为我爱人经常接触葛天欹,我倒没觉得他有多十恶不赦,但是我知道杀人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葛天欹和丞相都是国师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后却背道而驰,难说其中没什么隐情。

    “葛天欹住丞相那儿是国师的安排,他说离王宫进,来去方便。我说是国师授意葛天欹间接害死丞相的,这是有依据的。因为根据内部消息,今儿早上国师把周彧蓝叫进宫里去了。

    “说起国师,戊城没人不知道他张百崖,但是见过他的人实在太少了。我有幸就是那少数人之一,传言国师已经活了两百年,他总是料事如神,在背后操控辰国。表面上他不管政事,其实朝廷里谁怎么样,他都一清二楚。”

    “姑娘这么说国师,不知道国师知不知道?”站在门边的那个人说,“这次丞相遇害,是未国组织萨库勒所为,我恰好回戊城,国师委托我协助刑部调查此事。”

    七.孙赟的故事

    “我叫孙赟,辰国右将军。”

    江湖上没人不知道右将军孙赟,辰国高手榜第四,一把焦原枪使得出神入化。

    “我接着讲将军令的故事。谁得将军令谁做将军这种说法其实不过是历代辰王玩的把戏,他们早有心仪的人选,故意放出话来体现自己的民主而已。国师是不是想除掉丞相,这点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国师确实操控了不少辰国政治,而且必须有这么一个人来。因为国师是忠于辰国忠于辰王的,辰王要用他来牵制辅政王。小道消息得知国师已经任命周彧蓝为新的丞相,具体原因不知道。

    “萨库勒这个组织你们大概第一次听说,当年三国之乱所有人都知道吧,那三国的人民游荡到了辰国,在这里纠集信徒,暗暗收集武器和打手,组建军队,要夺回应仲卿,同时帮他夺回未国王位。萨库勒这个组织在辰国搞破坏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才确定就是他们。我奉命寻找凶手,我知道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不然谁会在这个天气这个时候,在这个旧房子里烤火呢?”

    “这么说来倒也有道理。”杜暮祯说,“好了,你们该听听我的故事了。”

    八.杜暮祯的故事

    “我叫杜暮祯,就是戊城最有名的酒家的继承人,我和何允晟周彧蓝都很熟,经常去丞相府送酒,本来丞相怎么死的这件事我打算瞒一辈子的,但是既然孙将军都在这儿了,我也没什么好不说的。

    “那天我照例去送酒,顺便去见见周彧蓝,结果被告知他不在家。他喜欢呆在家里研究古玩,别人信他鬼话,我可不信,果然他就躲在府里。他和我说了那个所谓‘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的地方,就是当年他母亲死时住的屋子。

    “那间屋子被封起来了,阴森森的,周彧蓝不喜欢去那里,但是每年母亲忌日他都得去,可不是知其不可而必为之么?我们到了那儿,结果他身边小厮秋茗来说何允晟来了,他便让我自己转转,先找将军令,去接何允晟去了。

    “你们别以为我会自己拿了将军令,我们三个的交情还是很深的,况且我也犯不着去拿将军令。我就走进去,隐约听见里面有人,仔细一瞧正是丞相。而那时丞相已经中毒,跪坐在地,面前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背对着我,眼看着丞相口吐白沫而死,我却不敢怎样,只好躲在缸里,突然感觉有东西烧焦的味道,起来一看可不得了,那人居然点火了!

    “我一下子从缸里跳出来没命地往外逃,刚好碰上急忙赶来的周彧蓝和何允晟。我就把这事一五一十说了,周彧蓝只问我将军令在哪儿,最巧的是,那玩意儿刚好在水缸里。我谎称那玩意儿也烧在里面了大概,后来只好又做了一只。”

    杜暮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聚拢过来。

    “现在我要说出真相了。”杜暮祯道,“我知道谁是凶手。”

    九.夜阑

    “我从进来就觉得这个背影非常眼熟,王溢凉。”杜暮祯道,“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王溢凉笑笑:“哼,难为你看得那么真切。”言罢迅速夺过将军令,一下子消失在夜色里。

    “喂,杜暮祯,他拿走了将军令!”周彧橙忙道。

    “我什么时候说那个玉是将军令了?”杜暮祯道,“我骗他的,将军令就在水缸里,我交给周彧蓝了,这种祸害,我怎么会自己留着?”

    “就让他这么跑了?”陈寒食问。

    “我早把事情告诉了国师,国师就让我自己处理,我就想着不如演一出戏,逼他自己承认。”杜暮祯道,“国师的意思好像是,只要确认这是不是王溢凉干的其他可以暂且不管。而且那玉上有蛊,王溢凉碰了,必然会痛苦好一些日子。”

    “什么,搞了半天你们串通好的?”周彧橙第一个不乐意。

    “我和暮祯自然是串通好的,不过陈先生和你却是我们必须要请的。”孙赟拿出房契,“知道你想做生意,丞相生前就买下了这块地,只是去世得突然,没来得及给你,房契在这儿了,陈先生签了字,这块地就转给你了。”

    “至于你们俩的出现,完全在计划之外。”孙赟看向陈立夏和伍墨。

    伍墨笑道:“总之哪里有江湖哪里就有我们了。”

    “江湖就是要这么热闹才好。”陈立夏拿出伞,“夜深了,我们告辞了。”说着一把环住伍墨,撑着伞走了出去。

    杜暮祯伸了个懒腰:“回家睡觉啦。”

    远处。

    “杜暮祯你二大爷。”王溢凉把那块玉摔在地上,“我迟早把你扒皮抽筋做极乐饮!”

    夜深了。

    雨也深了。

    不知道辰国什么时候。

    后来周彧橙就在那个旧屋子上建了子夜楼。

第十七章·青青子佩(上)

    一。

    辰枰王二十一年春,瑞雪兆丰年,花开花落,花落花又开,有人活着,也有人已经死了。

    二。

    相府后院的观音柳又抽了新芽,刚过二月,早春的桃花就开了花骨朵。又过了一年,我对丞相的工作也越来越习惯,夫人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不过说起我们家总体的婚姻状况,倒是不容乐观。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代,我们家大多孩子,到现在还在打光棍。

    除了早就娶了妻,如今孩子也已经能上街打酱油了的三哥和我,四姐五哥六姐七哥八姐的婚姻大事至今是三哥的心头病。四姐想一辈子做生意,而且讨厌被束缚,估计轻易是不会嫁了;五哥痴傻,虽说因着他相貌俊朗,家世显赫,还是有不少女子愿意嫁给他,可是他一个也不喜欢,每次都发脾气;六姐虽脾气温和,绣工也很好,三哥也有意把她和叶书骆牵线,可是奇怪的是叶书骆这个人死活不娶妻,弄得三哥很郁闷,我也只好安慰他,“也许六姐命里会有更好的人”;七哥性格孤僻,只爱下棋,和辰国有名的女棋手从漪怜倒是经常在一起,不过他俩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得什么也没有;至于八姐,心气太高,寻常男子,一概看不上。

    我从三哥府上看了我小侄子周昭昶回来,恰好杜暮祯给我捎了信来。若不是上次在国师那里看到他,我还真不知道他其实暗地里一直在做着阎王班子的事情,借周游列国之名刺探情报,想来人啊,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他信里说,他和凤歌在巳国边境城市霸下落脚,还捎了一坛昆仑觞来。我偶尔也和凤歌写信,上次写信告诉她夫人有了孩子,这回回信杜暮砧就说如果是女孩,女儿红算他的。

    我也盼着是个女儿,我和三哥不一样,三哥总想着要为周家多生男孩儿,而我喜欢姑娘,我倒是盼着生两个女儿,我连她们的性格都设想好了,姐姐沉稳,刀子嘴豆腐心;妹妹机灵,最好学点儿武功。

    我正做着美梦,突然魔音穿耳。

    “彧蓝彧蓝!去不去子夜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何允晟的风格。

    “…啊?”美梦消失之后我又回到了疲乏的现实世界,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

    何允晟一脚跨进书房又立刻用另一只脚刹住车,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道:“哎哟我去,这俩黑眼圈儿,哎哟我去,这小黄脸蛋儿,哎哟我去,这头上漂浮着的黑云…彧蓝,你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别闹我,我快累死了。”我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我扶着书桌起身,“等下,我去换套衣服就去。”

    “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看你都快晕了。”何允晟跟在我后面,好像在提防我一不小心倒下去,“你在家休息休息吧。”

    “连续四天我都在家看奏章,我快疯了,今天出去放松放松,听听曲儿,我听四姐说,又写了新曲子,软红唱的,赵师师的舞,场场爆满。”

    听到赵师师,何允晟立刻来了兴趣:“那你快换,我们赶紧去。”

    子夜楼的姑娘们,根据进来的时间不同,都有不同的名字辈分。像软红软青软紫,就是软字辈;也有听雨听涛听雪,就是听字辈。只有这个赵师师,来的时候就自己带着自己的名字,也不改名,刚来就一舞动戊城。

    赵师师比软青来的晚些,和软青差不多年纪,听说和软青关系挺不错。赵师师以舞出名,极好的身段,让人看了都酥麻。四姐说,赵师师来自长歌。

    说起长歌,不仅辰国,在十二国里也是有名的,长歌是辰国除了戊城以外最大的城市,素有“乐城”之称。长歌在辰国西边边境,地处寅、未、辰三国交界,是贸易大城,素闻长歌城的红烛卖的最好,长明灯做得最好,因为他们彻夜不眠。人都说“长歌的姑娘羽州的少年”,长歌出美女,羽州出公子,据说国师也是长歌人,还有葛天欹,想来长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赵师师的舞票既是价格奇高,仍然抢手,戊城不少官宦子弟千金只为买她一舞,真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从子夜楼建立开始,创造了这种空前的盛景的人只有赵师师。赵师师近来越发不爱跳舞,所以她又出来跳舞就极为难得。我和何允晟快马赶到子夜楼,照例和四姐寒暄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就进去听戏看舞了。

    软红的也是子夜楼非常有名的姑娘,听说她家原先就是唱戏的,只是父母早亡,软红就进了子夜楼。打小软红就很会唱戏,而且软红非常喜欢杜暮祯,基本上全子夜楼上下都知道了,杜暮祯也爱软红的声音,每次来只点软红的戏。不过自打杜暮祯带着凤歌离开戊城,软红就一直恹恹的,我就和何允晟说,杜暮祯真是蓝颜祸水,这种人就该浸猪笼。

    我和何允晟正陶醉在莺歌燕舞之中,突然后面有人冷不丁叫了我的名字,把我一下子从婉转莺啼中拉了回来。

    “周彧蓝。”

    “?”

    由于四姐的关系,我和何允晟每次坐的都是前排,最靠近舞台的地方,能坐在我后面的也必然是个牛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长得好看。我只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却没想起是戊城哪个公子哥的声音。而且现在还敢直呼我名字的公子哥,就在我身边坐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那么到底是谁?好奇心驱使,我就转过了头,就见一张熟悉又清丽的脸映入眼帘。

    “吴…公主。”我生硬地换了称呼。

    她身穿辰国的服饰,盘着辰国样式的发髻,头上插着我以前送给她的白玉簪,活脱脱一个辰国本地人的样子。

    “彧蓝,快看啊,快看啊!”何允晟使劲拍我,我愣在原地不为所动,何允晟转头来瞧我在看什么,结果看到她,比我还激动,激动得结巴了:“吴吴吴子佩!你…你来干什么?”

    “八年没见,你们俩只想对我说这个吗?”吴子佩淡淡道。

    “不知道公主想听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们两个平民自然是公主想听什么说什么了。而且公主一个人在外面却没有人跟着,难免危险,再者公主是未国嗣子,这样不小心是对未国百姓的不负责任。”我语气故意非常生疏,刻意和吴子佩保持距离。

    “我不再是未国嗣子了。”吴子佩说这话的表情淡得像在告诉我她今天有穿衣服,“表哥回去了。”

    “应仲卿?回未国了?!”何允晟吓得差点腿软摔倒,“他不是在央日宫里吗?”

    应仲卿回国这件事,我其实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何允晟,所以现在我也只能装作吃惊的样子。我总觉得吴子佩接下来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里人多耳杂不安全,立刻带着他俩上了子夜楼二楼的青龙包间。

    子夜楼二楼有四个包间,有绝对的隔音措施,若不是和四姐有交情的人是不可能用这四个包间的,没有里面人的允许,外面人也进不来,在这里谈,绝对安全。

    我们三个都坐了下来,何允晟好像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两月前,表哥在未景王朝遗老的拥护下杀回了未国,就像当年我爹一样,对我们发动了闪电战,那时候我爹才知道,原来啊,他们已经埋伏了十多年了,准备了十多年了。表哥没有惊动百姓,直接在宫里发动了政变,那天刚好我出去了,逃过一劫。听说宫里政变,我就逃了出来。表哥在全国人民面前斩首我爹,不过有人告诉我,那并不是我爹,也就是说,我爹还没死。不过我的兄弟姐妹全都被他杀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吴子佩脸上有淡淡的悲凉,“反正我父亲的王位来的也不正。”

    “公主啊,死的可是你兄弟姐妹啊。”何允晟道,“你怎么这么冷淡。”

    “你们对我难道不冷淡?可见人情真的很单薄。”

    我和何允晟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看着吴子佩,我的思绪被拉回了好多好多年前。

    吴子佩,未国颐远公主,准确来说,应仲卿会被丢在辰国,全拜她爸所赐。吴子佩是应仲卿的表妹,当年她爸爸篡位,杀死自己的妹妹妹夫,还想顺便弄死自己的外甥,不过因为辰国一直没有交出应仲卿,他也没能得逞。

    我周彧蓝,十三岁那年,认识了出来周游列国的未国公主吴子佩,她就是我的初恋。

    夫人不许我娶妾室,要是她知道我还有个初恋情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未国的公主,她一定会把我扒皮抽筋然后让我儿子改姓的。

    扒皮抽筋事小,儿子改姓事大。

    我和吴子佩的孽缘,一切都源于平王十三年的一个春日,辰国有名的女棋手从漪怜在赌场与人赌棋,我、何允晟和杜暮祯相约去赌场看热闹。若我当初知道这次去看热闹会认识吴子佩,打死我都不会去的。

    从漪怜少年成名,因为和当时辰国闺房女子的梦中情人,号称谪仙的章景炎下棋,谁输一局就作一幅画,章景炎连输三十六局,作了一组三十六美人图,从漪怜棋名动辰国,章景炎的风流潇洒之名也更加响亮。

    不过因为某些不知的原因,章景炎消失了,大多数人认同的结局是章景炎已经死了。如今从漪怜还是那个从漪怜,和她下棋的人却不再是章景炎,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那个人是谁啊,就是前面堆满了钱的那个。”何允晟问道,“而且淡定,好像很厉害?”

    “哦,那是戚行,号称赌神,在辰国西部非常出名的,最近几年来戊城了。”杜暮祯道,“据说戚行从来没有败过。”

    何允晟和杜暮祯在讨论着赌神,而我一直在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眉目传情。她身边跟着不少人,看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一直冲我笑,我也就冲她笑,然后两个人对着笑。

    当时只觉得心中一动,好像戊城的樱花桃花全开了的那种欣喜,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两个小孩儿对着傻笑就能笑好久。

    何允晟和杜暮祯都比我大,也早就混迹于女人之间,见我没关心他俩,而是在看小姑娘,何允晟立刻推推我道:“彧蓝,赌一把。”

    “我没带钱,不赌。”我干脆地拒绝了。

    何允晟转转眼珠子,把杜暮祯腰间的玉佩递丢给小二:“去换八千锱铢来。”

    杜暮祯自然不甘示弱,夺过何允晟腰间的佩剑,也丢给小二:“八千哪够,戚行都是一万锱铢起赌的。小二,这把佩剑你瞧瞧,估量估量价格,去请戚先生吧。”

    我本无赌的意思,只是见那姑娘一直望着这边,不想在她面前没面子,道:“赌就赌!”

    杜暮祯拍手笑道:“兴致来了,小二,还不快去请戚先生。”

    小二忙应声而去,为了能够获得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我以如厕的理由偷偷跑去找了外援。

    戚行听说这边有几个年轻人口气很大,本当是小孩子张狂,不想理睬,直到看到何允晟的佩剑,就乖乖来赌了。

    何允晟的佩剑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只是把观赏剑,不过它是何允晟出生的时候平王御赐的,剑鞘雕着蛟龙出海,上面还镶着在辰国千金难换的一颗帝王绿。

    “喂,彧蓝,别把我的剑输了啊。”何允晟和杜暮砧好整以暇地找了个高处冲我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戚行虽知我身份,却依然不减狂傲,真性情人大抵都是这样的。

    “赌什么?”戚行似乎不相信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能够赢他。

    “赌棋。”我道。

第十七章·青青子佩(下)

    “好。”戚行挑挑眉,我知道戚行的棋下得也很好,不过比起从漪怜来,肯定是差点儿的。

    我抬头看看站在人群中的从漪怜,她冲我点点头笑笑,我心里已经淡定了不少。我的棋是我七哥教的,我七哥作为围棋神童,我超越他基本是不可能的,连他一半也及不上,不过我曾经下赢过七哥,就是因为从漪怜的帮忙。当然七哥并不知道从漪怜是怎么帮我的,他以为我进步神速,为此我还偷笑了好久。

    黑白分明的战局,你来我往煞是精彩。从漪怜在楼上同我一起下,她在楼上,她站的位置非常巧妙,有阳光落下,若是我落了下风,她就用镜子投出影子在棋盘上,我迅速落子遮挡光亮。

    结果当然是肯定的,这一局赢得很漂亮,下完棋从漪怜立刻就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虽有一丝歉疚,不过脸皮很厚,也瞧不出脸红。

    戚行倒也潇洒,并没有计较输赢,只是说了两句英雄出少年,就买酒喝去了。我瞧着戚行的背影,暗暗羡慕他这样洒脱的性子。再看向那个小姑娘,她比自己赢了还开心,已经朝我走过来了。

    我自然把玉佩和剑都保住了,何允晟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杜暮祯则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何允晟抢过剑,道:“还好没给我输了,不然我爹肯定打死我。”杜暮祯走过来,我给他把玉别上,他笑道:“泡妞很有一手啊。”言罢用下巴指指走过来的小姑娘。

    “和你学的。”我笑了。

    三。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老天眷顾,我第一次追女生不仅顺利而且顺利过头,顺利到当时完全没有怀疑她所谓“游走商人家族”的身份,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哪个游走商人付得起暗卫级别的保镖?

    第一次见识到姜俨的厉害是我和吴子佩走在河边,辰国的春天,河边都是柳絮,吴子佩走路的时候一直捂着鼻子,姜俨一直跟在她后面,并靠一双手把一路上所有的柳絮都抓住了。我们走了半个时辰,他抓了半个时辰。当时我只觉得这个保镖真的太厉害了,也曾问过为什么吴子佩总有那么多人跟着,吴子佩就说她是最小的女儿,所以家里人格外照看,联想到我的经历,我也就信了吴子佩的话。

    我俩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我别过头,问她:“吴子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对。”吴子佩眯起眼。

    “姜俨到底是什么人?”其实我有点吃醋。

    “我哥哥。”

    “你刚刚还说他是你的保镖。”

    “有吗?其实是我哥哥。”

    “你们不同姓…”

    “…彧蓝,我想看你扔石头。”

    我来了炫耀的兴趣,展现了我的扔石子**,我就忘了先前我们俩在说什么了。

    我遇到吴子佩的时候也就十三岁,除了看书和何允晟的言传没有身教以外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我和吴子佩也就顶多拉拉小手,对视长久还会脸红。我还送了她一个白玉簪,是我自己一笔一笔刻出来的。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每天写,贴在书房里,我爹一瞬间以为我开窍了,要读书了。

    何允晟对于我的情窦初开,表示不屑。他虽然没大我几岁,但是他家女儿多,就他一个男孩儿,从小吃着胭脂长大,他的姐姐们,从号称戊城人脉最广的希昌公主何允昱,到嫁了三次的章德公主何允晓,就连素来以文静羞涩著名的建德公主何允曦,也因为爱慕章景炎并大胆求爱出名。

    尤其是章德公主,她被说克夫,嫁了三次,其实我们知道,她的前两个丈夫都是人渣,不是老实驸马,章德公主也不开心,奇怪的是,他们俩都暴病死了。最后章德公主嫁了个小官,那时候章德公主已经不是豆蔻年纪,经常和何允晟说,七弟啊,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之情。

    所以何允晟很小就风月情场,和他生长环境有很大关系。

    何允晟一直告诉我,说,彧蓝,女人如衣服,兄弟才如手足。

    我那时候回答他,断个腿事小,裸个奔事大。

    何允晟笑我肯定要在吴子佩这个坑里摔死,那时我和吴子佩正在热恋,我不但不信,还对他的嫉妒表示了不屑。

    结果,被他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吴子佩只在戊城待了两个月,就走了。临走前她告诉我她是未国公主,只是出来玩的。我知道未国和辰国关系紧张,何况她还是公主,我们俩自然是没有未来的。让我最难过的是吴子佩走之前轻描淡写的态度,似乎并不难过。

    我问还会见面吗?吴子佩想了想,只要我们都活着,总能见面的吧。

    然后她就走了,潇洒地、和姜俨,带着我做的簪子,走了,后来连封信也没来过。

    在消失了八年之后,这个人在我有了夫人孩子之后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订亲了。

    “我被我爹许给了未国的大学士,我想,我爱他,我爱和他一起的生活。”吴子佩没有看我,还是当年的林钟河边,还是当年的草坪,吴子佩带着当年的簪子,和当年一样,望着缓缓流过的林钟河水。

    “嗯。”在辰国,分手的情侣们有种名为“我一定要过得比你好”的比赛,我不知道吴子佩一个外国人,难道也有这种心理?所以敢情你跑来辰国,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成亲了?

    “但是我逃了,彧蓝。”吴子佩看起来很难过,不知道是为那个大学士,还是为谁,“我觉得,我一定要来见你一面,不然我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应仲卿杀了你家人你可能难以释怀,但是你毕竟是他妹妹,而且这一切和你也没有关系,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道。

    吴子佩淡淡地冲我笑笑,是那种明媚到忧伤的笑:“我不担心这个,表哥不会杀我,一是因为时机还不到,二是我于他有恩。不过等到时机成熟,他下手比谁都快。”

    这话我接不了了,看样子她也不打算告诉我这所谓的“有恩”。不过我脑子转得飞快,大抵也就推断出当年吴子佩来戊城,就是为了来见一见应仲卿的,除此之外,她没有见他的机会。在应仲卿寄人篱下的黑暗时刻,她能来见见应仲卿,确实,于当时的应仲卿,是极大的恩惠。

    不过应仲卿逃出去后,连孙赟也没能把他抓回来,说明应仲卿身边已经纠集了很大一群能人,他还能不动声色地夺权,能如此顺利地掌控大局,说明应仲卿确实变了,也许也就变成了确实会对吴子佩下手的人。

    “姜俨呢?”我只好岔开话题。和她分开后好多年,我当上丞相,在朝堂上也听说过未国大将军姜俨,战无不胜。但是他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抓柳絮的男人。想到这里,我竟有些想笑。

    但她没说话。

    又尴尬了,我只好又岔开话题:“你说应仲卿还没杀你,也就是说…”

    “彧蓝,我想看你扔石头。”

    我手痒,重蹈八年前的覆辙,扔完后又忘了要说什么。

    扔了石头,就听见远处马车的声音,秋茗急急地走在前面,夫人从马车上大步流星地下来,我看着她挺着肚子走那么快十分担心,我儿子被颠傻了怎么办?

    “怎么搞的,夫人出行怎么能用马车?吾王赐我的轿子不是放在后院吗?”我熟练地挽过夫人的腰,让她把重心靠到我身上。

    “你当我是瞎的?”夫人看了看吴子佩,白我一眼。

    谁告的密?何允晟还在子夜楼,另外一个认识吴子佩的杜暮砧在巳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我和吴子佩在外面?!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介绍一下,这是贱内。”

    “你就不能换成‘拙荆’这样的词吗?非得用贱内?”夫人磨牙。

    “毕竟我们也二十岁了,你有妾室也很正常…”吴子佩看到夫人,愣了一下,立刻恢复神色。

    “我可是他八抬大轿抬到牌坊前,抱着过牌坊拜堂成亲的正室夫人。”夫人冷笑,又把矛头对准我,“什么时候招的桃花?”

    我见气氛不对立刻道:“夫人是有身子的人,我先陪她回去了。”秋茗立刻跪下,夫人冷哼一声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我也跟着上去。

    “周彧蓝。”吴子佩在身后软软地喊了我一声。

    我狠心没有回头,就好像她当年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一样。

    世间万物轮回不息,一切都有因缘。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彧蓝,别觉得对不起她,你和她,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结果。

    “那是谁啊?”在马车上,夫人问道,“长得还行啊,气质也不错。”

    “未国颐远公主吴子佩。”我顿了顿,决定还是主动招供,“我初恋。”

    “哇,未国嗣子啊。我和她可比不了。”夫人低头对着肚子说,“儿子你看,你爹就是个流氓。”

    “夫人,辰国像我这个地位还没有妾的官员只有我一个了。何允晟十五岁就有仨妾了,连李大人这种禁欲主义都有俩妾呢。”

    夫人想了想,对着肚子继续向我儿子灌输道:“儿子你看,你爹的朋友和同事也不是什么好人…”

    “…”

    我把夫人送回家,又好说歹说地安慰了许久,晚樱就传了信来让我去宫门口找她。我无奈,只好策马去了央日宫。

    九门提督的主要办公的地方就在央日宫门口的小屋子里,我刚进去,就见晚樱一脸焦虑:“彧蓝,烝然寄信回来,五百里加急,说范大人出现在安澜城了。”

    “范孟秋?”我想了想,“他是平王十六年的武科状元,经纶历实则是御文王交的,而且范骋愈大人死之后范家一度中落,也是御文王出手相助,他去瞧瞧御文王,也没什么不妥的。…是了,前段日子国师说范孟秋不在宫里,想来是去见御文王了,那么国师应该是知道这回事儿的了?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儿和国师说一说吧。”

    我和晚樱说着就从屋子里出来,晚樱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狻猊门城墙上,看了许久,道:“彧蓝,那个姑娘是不是找你的?”

    我抬头,吴子佩一身雪白,远远地站在狻猊门城墙上看着我。

    “晚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别告诉夫人!”我叮嘱了晚樱拔腿就跑。我素不爱运动,爬上城楼已经气喘吁吁。

    “子、子佩,你…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表哥没有杀我,因为他在等一个时机。”

    “对,但是后来你让我扔石头,我就忘了问你了。”

    “他要我死。”吴子佩满脸悲凉,“我不死,无以正名。”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先过来,别站在那么边上。”八年过去,我越来越听不懂吴子佩的话了,只能缓兵之计,让她先离开城墙口。

    吴子佩不为所动,自顾自说道:“他很快就会发表诏书,昭告天下他继位。他恨我们,也恨你们,彧蓝,他恨辰国。他恨我父亲,我父亲已经死了;他恨我,我也要死了;他恨辰国,他马上就要打来了。”

    “子佩,你死了他就有理由打辰国了。”未国公主死在辰国,听听就可怕,不做文章的人是傻子,“那你别死啊。”

    “就算我自己不死,他也会想方设法让我死在辰国。”吴子佩笑了,“逼宫那晚我逃出来了,我逃离了我即将要嫁的丈夫,逃离了我打小生活的未国,因为我很想见你一面。如果再不来,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咱们这不是见到了吗?你以前不是说,只要我们都活着,总能见面吗?为了日后还能见面,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心急如焚。

    “当年在辰国的两个月,我很开心,我想我当年…真的很喜欢你,只是我那时不懂怎么去谈恋爱。”吴子佩笑笑,“你们朝堂上有奸细,现在还在朝堂上担任着高官。”

    “你先回来好吗,奸细不奸细我们以后再说。”

    “他很早就潜伏在辰国了,参加了甄英考试,现在坐上了六部尚书的位子,彧蓝,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吴子佩笑得很凄凉,“我父亲的行为本来就为天下不齿,我现在不死,难道等表哥来取我性命吗?”吴子佩转过身,“其实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无论是父亲的,还是表哥的。但我是公主,彧蓝,我有我的骄傲,我不能让表哥杀了我。我已经修血书一封,在我死前,以未国嗣子的名义,让未国为我服丧一年,这一年,表哥是不能来打辰国的。”

    吴子佩站到了炮台上,张开手臂,没有看我。

    “我虽然是未国公主,不过我愿意为辰国百姓多换一年的安宁。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吧。”

    说完,她纵身从城墙上跳下去。

    下面传来晚樱的尖叫声。

    我趴到墙边,这么冷的天气,她穿那么白的衣服,被血染得那么红。

    我感觉眼睛一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紫金阁国师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道:“告诉彧青,好好葬了,以嗣子之礼。”

    五。

    不久,应仲卿正式登基,称未景王,改回国姓为应,全国上下为颐远公主服丧。这一年正是辰枰王二十一年。

    同年,御文王于安澜城发动兵变,举兵反叛。

    这一年,正是辰枰王二十一年。

第十八章·安澜挽歌(上)

    一。

    未国都城,辛城,王宫靖和宫。

    应仲卿淡淡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人,歪在龙椅上,端详着一个漂亮的酒杯子:“秀女的事儿孤也依了你们了,怎么,孤想接个姑娘过来,也是你们这些忠臣的分内之事?”

    “陛下,您已经登九五,享有未国天下,娶一个平民姑娘尚且不妥,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辰国人。”礼部尚书叶成规跪着,声音有些颤抖,他已是两朝老臣,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害怕这个年轻的君主,他不似他爹未景王宽厚仁善,想来在辰国这二十年已将他锻得铁心铁胆。

    “哦?”应仲卿挑眉,“若孤执意娶她呢?”

    “请陛下三思。”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正是杨禹贤。前儿应仲卿试探他关于丞相的事儿,他的回答让应仲卿打消了大半对他的疑虑,不过应仲卿心中丞相的不二人选就是杨禹贤,这是朝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是以虽然他执意不肯一蹴而就,而领了个御史的职位,上朝时也站在角落,但是朝中人人都对他信服。

    应仲卿笑了,“也只有你胆子最大,敢直接驳回孤的意见,那么这件事暂且不谈。”应仲卿用手扣了一下龙椅扶手,“来讲讲子佩的事儿。孤本有意放过子佩,没想到她竟跑去辰国死了,还留了一道遗书,说到底孤还是被子佩摆了一道,好厉害的姑娘啊,孤真是有一个好妹妹呢。”应仲卿这话都是说给在朝大臣们听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若是回报的探子赶在吴子佩死之前回国,他一定会下令让萨库勒杀了吴子佩,这是吴子佩最大的利用价值,不过这些心思他是决计不会说出来,只把责任推给周彧蓝,“当年孤在辰国的时候,颐远公主曾来辰国看过孤,在那段时间里她结识了辰国丞相周彧蓝,只可惜孤那时不知道,若是孤已知道,决计不会让周彧蓝害了子佩。”

    他想到吴子佩死前这一道遗书,要将他发兵辰国的计划推后一整年,十分懊悔;又想着这周彧蓝从小到大什么都有,而他这唯一还有些感情的妹妹竟然背叛了他跑去辰国找周彧蓝,心中又是嫉恨,早把周彧蓝平日里的好处忘得一干二净,脸上流露出无限懊悔的神情,大臣们都看得十分真切,道陛下如此重情,颐远公主该是确为周彧蓝那奸贼所害无误了,一时群情激奋。

    朝堂上唯杨禹贤不动声色,心道这样一来一年后发兵辰国他便有了正当理由,颐远公主死在辰国,加之他可以说自己在辰国备受折磨,毕竟当时在辰国王宫里的只他一人,他怎样说也死无对证。这一年只要休养生息,屯兵囤粮,再做些仁政,一年后他要发兵,只需振臂一呼,朝野必定响应。咱们这位陛下心思狠毒,他父王他舅舅都远不及他,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够让我杨禹贤来辅佐。

    应仲卿其实也在观察各位大臣的神色,他瞧杨禹贤面无表情,心想他大概在思考对策,杨禹贤见他看向自己,也就冲他点点头,二人心下已经明了,下了朝,杨禹贤就去了听政殿,应仲卿换了套常服也来了,杨禹贤行了礼,应仲卿就吩咐他坐下说话。

    “孤瞧你在朝上不言不语,不知是否心中已有了对策。”

    “回陛下,碍于公主的遗书,咱们虽然得晚一年出兵,但是未尝没有好处。”杨禹贤直接说了出兵这件事儿,应仲卿虽没说话,却也忍不住心里叹道,杨禹贤料事如神,所言之事桩桩件件对我心意,实属罕见,“一年已可以做很多事,我们这方要养兵囤粮,另一方要把辰国搅得越乱越好。”

    应仲卿其实正有此意,此刻不说,只挑眉问道:“怎么个乱法?”

    “陛下久居辰国,想必也知道辰国韩苻皇叔和辰平王的纠葛。”杨禹贤特意停顿了一下,应仲卿略一点头,他便继续说道,“据臣的线报,韩苻一直不服平王,伺机造反,只是这二十几年,辰国却风平浪静,除了平王十九年的党争案和叛国案,最大的事也就是平王二十年冬,流放御文王宋孤城的事了。宋孤城自命清高,和平王政见诸多不合,是以被流放,不过臣以为,平王把御文王流放到姑洗山北,还有层用意,是怕他联合韩苻造反。”

    应仲卿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不住地赞同。他在央日宫的时候,曾经当过宋孤城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御文王宋予寒的伴读,宋予寒和小香公主青梅竹马,却一直没能在一起,定是父辈的纠葛,他们这辈却遭了秧。宋孤城虽是文臣,平王料想他离了戊城也就不会有什么作为,但是他知道,当年叛国案,范孟秋的父亲范骋愈下狱,范家险些倾倒,是宋孤城伸出了援手,如今范孟秋为暗卫首领,如果他和御文王里应外合,也够平王受一阵的了,若是再加上韩苻……

    “韩苻狡猾,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暗培植势力,辰国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不知道多少股力量在暗暗博弈,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博弈,弄到明面上来。”杨禹贤道,“咱们留在辰国的棋子,也该用起来了。”

    应仲卿笑了:“千万莫要让孤失望啊。”

    二。

    辰国都城,戊城,王宫央月宫。

    平王进来身上不爽,脾气大,本来早朝已经叫她骂了好一阵,好容易回去休息喝口水,又被叫进宫里,我想着挨训是少不了的,颐远公主的事儿,平王没有表态,不知是个什么态度,难道正是叫我去说这事儿的?

    等我到了北宸殿,却见晚樱早就跪在下面了,我赶紧跪在她边上,国师这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只是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先说说应仲卿的事。”平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应仲卿昭告天下,说颐远公主死在辰国,他先按照遗书所述为她服丧一年,次年即要讨伐辰国。”

    我心中一凛,终于还是来了,应仲卿的复仇。我本想着,应仲卿纵然在辰国过了二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是我对他不错,辰国也对他不错,至少我们没有把他交出去,给他吃给他住,为什么他还要出兵辰国?我悄悄去看国师,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仲卿说是你蛊惑的颐远公主,彧蓝,可有这事?”平王此言一出,吓得我赶紧磕头:“臣万万不敢,万万不敢。”说着就把幼时和吴子佩相识的事挑了些紧要的和平王说了,为了洗清我“害死吴子佩”的冤屈,我只好将自己说得十分可怜,说吴子佩如何狠心甩下了我,立正清白。我见陛下还是将信将疑,只好搬出杜暮祯来,“臣与颐远公主相视时,杜暮祯也在,臣说得是否属实,陛下一问便知。”

    平王挑挑眉:“杜暮祯最近是回戊城了吧?”

    “嗯。”国师略一点头。

    “宣。”平王言罢就开始下一个话题,“御文王在安澜,反了。”

    我大惊,正想着不知今儿为何要叫上晚樱,原来是这个缘故。辰国除了都城外,有东南西北四个哨城,分布着辰国大部分的兵力,分别是北哨安澜、东哨羽州、西哨虞舜和南哨辟州,北哨安澜在姑洗山北,气候恶劣,所辖面积广。四个哨城的兵由四个虎符调令,安澜兵众多,若是玄武虎符叫御文王夺去……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所幸赵烝然已经叫人从小道把玄武虎符送回戊城。”平王道,“不出意外,今天就会到达戊城。”

    我心上又是一惊,忙去看晚樱的脸色,御文王叛变定然是要安澜的兵的,可是虎符既已回戊城,赵烝然此举必然激怒御文王。

    “现在立刻调景阳的兵力去安澜也来不及了,既然探子都已经到了戊城,安澜多半是保不住了。”平王语气平淡,眼睛看着晚樱,“不过消息还没传过来,还不能下定论。”

    晚樱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我却觉得她好像在发抖,悄悄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让她宽心。晚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冲我扯开一个笑容,我瞧她珠子似的大眼睛里盈着泪,很是心疼,心说老天保佑,让赵烝然能够活着回来。

    “今年必须摆平御文王的反叛,不然过了今年,明年一开春,应仲卿举兵来犯,南北夹击,会很难办。”国师道。

    想到应仲卿的事,我又不寒而栗,想起他一点恩情也不记,又想起子佩临死前说的,若是她自己不死,应仲卿也会想办法害死他,我越发后悔当年没让何允晟干脆淹死他。

    这时兵部尚书走进来,脸色凝重。

    “八百里加急,刚得的消息,御文王杀了赵将军,夺了安澜城…”

    晚樱身子一软,我赶紧扶住她。

    整个北宸殿寂静无声。

    “彧蓝,你带晚樱回去休息。”国师下了命令。我心里正有此意,晚樱已经走不动道,此刻我也顾不得避嫌,直接抱起她直奔太医院找孙雨霁。

    “彧蓝,他死了。”

    “对,是御文王杀了他。”我声音抖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和赵烝然并没有和何允晟那么熟,但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就这么死了。就好像当年我迷迷糊糊醒了,葛天欹就告诉我我父亲死了。就好像我母亲生了我就死了。你看人命如此轻贱,轻贱到好像手里的沙子,连扬都不用扬,手一松全散了。

第十八章·安澜挽歌(下)

    三。

    辰国北哨,安澜城。

    范孟秋突然的出现,赵烝然本来没放在心上,因着晚樱和暗卫熟识,他也认识范孟秋,他只道是暗卫又有什么新的任务,范孟秋来安澜执行了,顺便来瞧瞧御文王,毕竟御文王对范孟秋有恩,也倒在情理。只是范孟秋来的那个晚上,又来了一个暗卫,赵烝然模糊记得他似乎是九号,大半夜地,不待在自己房里,在御文王房里不知道做什么。

    赵烝然此时心已起疑,立刻回房写密折,他自小体弱,父亲就送他去习武,虽然他年纪轻轻就从了军,身上还是有些功夫在的,屋顶上有人他也听得出。赵烝然赶紧把密折收进黑金盒子,把盒子揣在怀里,灭了蜡烛,躺到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赵烝然估量着屋顶上的人已经走了,这才起来,点了微弱的小灯,在床上就开始写起折子来。想了想,赵烝然又把虎符和一方手帕一起锁进了黑金盒子。

    所以当范孟秋前来讨要玄武虎符的时候,赵烝然左手捏着晚樱送他的荷包,冷冷地看着他。

    “范大人,无论你说几遍,我都不会把虎符交给你的。”赵烝然道。

    “这是陛下的旨意。”范孟秋把圣旨放到他面前,“赵将军该知道,我是从戊城来的。”

    从戊城来,传的未必是平王的意思。矫诏何其容易?更何况你范孟秋武艺非凡,又在军营里干过几年,安澜也有不少的将领是你的故交,你要走了虎符,我哪里还守得住安澜?

    “若是陛下要虎符,自然会传令给右将军,由右将军传令给我,自古以来,就没有陛下直接下旨要虎符的道理,辰国等级森严,范大人身居要位,不会不明白。”赵烝然淡淡道,“范大人舟车劳顿,去休息吧。”

    范孟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计较,转身走了。

    待范孟秋走远,赵烝然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他捂住心口,道:“陈谷雨!”

    “赵将军?”一个男子从背后屏风里走出来。要说这陈谷雨也算是有些背景,他是陈寒食的亲大哥,陈家的长子,却在十九岁那年放弃了家里的荣华富贵,毅然从军,后来被调到安澜给赵烝然做亲卫,也已经好些年了。陈谷雨为人正直,且乐于助人,在军中人缘很好,赵烝然有事经常会让他去做。

    “送回戊城,交到国师手里!”赵烝然把一个盒子塞到陈谷雨怀里,“死也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必须安全送到,咳咳…”

    “将军!”

    “前两天我就觉得身子使不上力来,叫大夫来瞧怎么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范孟秋又来索要虎符,想来定是御文王给我下了药。”赵烝然硬撑着站起来,“我没事,你骑上大宛马,抄小路出城,现在就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刚刚的对话陈谷雨也听到了,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又瞧着赵烝然已经虚弱不堪,却打算誓死守城,心中一热,跪下重重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泪,转身就走了。

    看着陈谷雨离开,赵烝然颓然地倒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澜城是辰国的北哨,并无春夏,只有秋冬。冬天的安澜素有冰城之称,据说当年这儿不叫安澜而叫恶城,因为每到冬天就会全城结冰,冻死好多人。辰国开国君主辰宪王将其改名为安澜,希望它能安定下来,不再灾害百姓。

    辰国地势中间高四周低,姑洗山脉横穿辰国,姑洗山脚下就是王都戊城,易守难攻,戊城外面还流着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姑洗山北气候恶劣,所以在犯人看来,关在水牢也比“流放姑洗山北”要好的多。加上姑洗山东北靠近巳国,巳国边境居民凶残暴戾,被流放到那边,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姑洗山北的大片土地,叫晴州,归晴州城管辖,安澜在晴州城边,是姑洗山北的军事重地,养兵十万,赵烝然算着,只要没有虎符,这十万大军,御文王轻易调不动。

    安澜的最高将领就是赵烝然自己,他手下还有一个辅助他做事的佐将军钟要繁,是安澜本地人,平日里对赵烝然恭恭敬敬,除了胆子小些,也挑不出他什么错来。

    赵烝然在娘肚子里就和汪晚樱定了亲,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到了赵烝然十九岁,好容易可以娶她了,不想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安澜,娶晚樱的事儿就耽搁下了。再过一年,等他任期满,就能掉回戊城,他和晚樱约定,来年开春,待戊城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就娶她为妻,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

    既知道了御文王的反叛之意,赵烝然就带了必死的决心,他知道御文王智谋双全,加之范孟秋带来的九号更是聪明过人,他们要是用计夺安澜,他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只求虎符好好地回到戊城,若是他保不了安澜,就殉国。

    只是晚樱,晚樱……

    想到晚樱,赵烝然心中郁结难平,气血上涌,呕出一口血来。

    是夜。

    已经很晚了,但是赵烝然没有睡,他衣冠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等人,等御文王来找他,果然,酉时一过,御文王就来了。

    “虎符。”御文王倒也干脆,直截了当,连点废话都没有。

    “我白天已经和范大人说过了,没有右将军的命令,我不会把虎符给任何人。”赵烝然不卑不亢。

    御文王眯眼:“赵烝然,你不要得寸进尺。”

    “辰平王十六年的甄英考试,殿试就是您试的我,那年我是殿试第四,按照辰国规矩我就是您的学生,还请您不要逼学生至此。”

    “学生?”御文王冷笑,“我宋孤城只有你一个学生吗?拿下他。”

    赵烝然早已浑身无力,御文王命人每日往他饭里下药,因为微量,所以任大夫怎么诊断也诊断不出来,等赵烝然觉得身上有恙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只是作为军人的骄傲不允许赵烝然对御文王服软,他挺直了背,双目盯着御文王。

    范孟秋和九号进来了,范孟秋连司命剑也没带,想来他觉得赵烝然必定是瓮中之鳖,他出手极快,别人还没看清楚,他已伸手点了赵烝然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

    “虎符在哪儿?”御文王质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

    “我不知道。”赵烝然笑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只给你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你不说是吧?孟秋,带他去关起来。”御文王笑了,“钟将军,搜。”

    钟要繁从门后走出来,对御文王行礼道:“是。”赵烝然见到他,立刻骂道:“钟要繁,反了你了!”“赵将军,钟某自在你手下做事,一向服你,只是这件事,恕我不能同意。”钟要繁面无表情道,“范大人,麻烦你了。”

    范孟秋耸耸肩,提起赵烝然就飞了出去,把赵烝然关在一间柴房里,锁上门就出去了。赵烝然在黑暗的柴房里越想越气,心口急痛,几欲昏厥。过了不知道多久,钟要繁进来了。见他来了,赵烝然开口又要骂,钟要繁道:“赵将军,你命不久矣,不如省省力气。你也知道,韩苻皇叔终究是要反的。安澜必有一战,安澜一战,多少百姓要死于刀枪之下?我是安澜人,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怎么忍心让百姓蒙受这样的苦痛?不如降了御文王,为安澜免去一场大战,救下百姓性命。”

    “你、你……”赵烝然气急,又呕出一口血来,“一派胡言!反叛就是反叛,何来这番言论?”他细细想了钟要繁的话,“你说韩苻皇叔反叛?”是了,凭借御文王一个文臣,如何能在安澜掀起什么风浪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他,或许,他和韩苻皇叔是合作关系,或许是利用关系……赵烝然越想越觉得不妙。

    “不过是拿下了安澜,你以为御文王就能大军南下攻取戊城?你以为你现在反叛,不说陛下,你这等朝三暮四之人,就不怕御文王卸磨杀驴?”赵烝然冷笑,“反正我也是个死,不如告诉你,虎符我早已派人送回戊城,你们是无论如何拿不到了,但是无论你们怎么折磨我,我是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的,你走吧。”

    “你把虎符送走了?”钟要繁脸色大变。

    “我早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你只道我赵烝然是什么平凡之辈么?”赵烝然道,“韩苻皇叔和御文王固然有才,但是先王既已传位陛下,他们就该尽心辅佐,而非生反叛之心,不义不忠,白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日后兵败,定然万劫不复!”

    赵烝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在门外的御文王大怒,“把他推出去,乱箭射死。”御文王咬牙,“我要他万箭穿心!”

    其实陈谷雨并没有立刻出城,因为城门的布防都被换成了御文王的人,陈谷雨颇费了一番心思,打算晚上出城。赵烝然也算到了这一步,就为陈谷雨拖延时间,御文王搜查自己的时候,兵力都在兵营里,城门自然空虚,陈谷雨就可以出去了。御文王夺权之时,陈谷雨满脸眼泪骑了赵烝然那匹平王赐的大宛马抄小路一路飞奔回戊城。赵烝然骗了御文王,骗得很漂亮。

    这一年,辰平王二十一年,辰国历法三月十九日,赵烝然被御文王宋孤城推上城门,命五千士兵同时射箭,遭万箭穿心而死。好像嫌这个还不够,下令尸体挂在安澜城门口示众七天。

    赵烝然生来傲骨,即使万箭穿心,尸体依然不倒。

    有百姓在晚上偷偷给赵将军披上衣服,第二天御文王知道后大怒,下令屠城,过了一个时辰即收回成命,城中剩下的大半百姓寒蝉若噤,不敢再反抗。御文王此举,让钟要繁大吃一惊,他本想以投降来换百姓的性命,没想到御文王还是杀害了城中部分百姓。钟要繁气急,心中怨恨,御文王知他日后定要再生枝节,就吩咐范孟秋把他杀了。

    不过神奇的是,范孟秋亲眼瞧见,一只仙鹤绕着赵烝然尸体飞了好几圈,发出凄厉的嘶鸣声。他知道那是金乌,平王二十年解天下大旱的金乌。范孟秋定定地看着金乌,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以为陈道长也在,命人四下搜查,都找不到陈道长的影子。

    后人传金乌在安澜的叫声好像在说“将军归去将军归去”,后人也就把仙鹤称作将军鸟。

    更有野史记载,赵将军到死手里都死死攥着汪晚樱为他绣的荷包。

    安澜城的这次兵变史称安澜之变,揭开了辰国内战的序幕。

    四。

    辰国都城,戊城,王宫央月宫。

    “哭累了,加上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就昏过去了。”孙雨霁道,“精神垮了,身体自然也垮了。”

    我看着双目紧闭,满脸泪痕的晚樱,深深地叹气。

    “上次凤歌之事的奸细,难说不是范孟秋。”孙雨霁道,“他居然反了,彧蓝,他居然会反,我真的想想就怕。他平时可是奉命保护小香公主的,天呐……对了,赵烝然送回来的盒子里还有什么东西,让晚樱哭到直接昏过去了?”

    我从晚樱死攥着的手里狠命抽出一方手帕:“这个。”

    展开来看,只见上面赵烝然干净有力的字迹:

    来年三月,戊城樱花烂漫时,我来娶你。

    三月正是戊城樱花盛开时节,但是这里没有赵烝然,只有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第十九章·狻猊之变(上)

    一。

    辰国都城戊城,为辰国开国君主辰宪王的故乡,辰宪王在戊城里建了王宫央月宫,给王宫的正门取名字是件麻烦又重要的事。

    后人研究十二国的君主为何如此默契地选择了地支来作为国家名,而且刚巧十二个,研究结果是…都是巧合。亥国建国最早,然后戌国觉得用地支命名方便简洁,于是沿用,接下来一个个国家建立都挑了一个地支。像丑国建国最晚,挑来挑去就剩下个丑字了,丑王无奈,只好立国号为丑,不过有趣的是,丑国以盛产美女出名。

    传说龙生九子,第五子为狻猊,好坐好烟火,这也符合辰国人好安逸的性格,辰宪王于是定了央月宫的正门为狻猊门。

    我站在狻猊门外,想着那天子佩就是从这里坠下来,让我猝不及防,现在血已经洗干净了,那幅画面却一直映在我脑海里,怎么也洗不掉。晚樱办公的地方就在狻猊门后的屋子里,自从安澜兵变,晚樱就一直昏睡,醒来看到手帕就不停地流泪,见不到手帕又闹,认识晚樱这么些年,我印象里的她从来是漂亮干练,和孙雨霁一样是难得的坚韧,第一次见到晚樱如此颓唐,仿佛灵魂都被抽掉了一样。

    今天不用上朝,我在这里是为了等杜暮祯。

    杜暮祯前些日子又从外面回来了,上次平王要问关于我和吴子佩的事,就宣他进宫,我听说他来了,就到宫门口等他,刚好遇到也在宫门口等他的凤歌。

    也没多久不见,凤歌风采一如往前,在等的时候一边踢石子一边和我聊天。

    “丞相夫人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身子很好。”我道,“你知道,谁都会生病,就她不会,怀了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闹腾,老爱上街瞎逛,孙雨霁又说该让她心情舒畅,我也就随她了。”

    “丞相夫人如此有活力,想来怀的是个男孩儿了。”凤歌笑道,“我听说你们辰国,在孩子出世前,向孩子的父母送了女儿红,无论生的是男是女,都认作自己干孩子了。”

    我想了想确有此事,便点点头。

    “那我就先替暮祯把这干儿子给认下来了,一会儿就往你府里送酒去,你可不许赖。”凤歌笑道。

    “何允晟也一直嚷嚷要做这孩子的干爹,没想到这孩子还没出世,已有了几位来头不小的干爹干娘,等他长大也不怕人欺负他了。”我笑道。

    “就冲他是你的儿子,谁敢欺负他?”

    正说着,杜暮祯从宫里走了出来,见了我,便对凤歌道:“你先去客栈,我有事要和彧蓝谈谈。”凤歌吐吐舌头:“我不能听吗?”杜暮祯神色严肃,摇了摇头,凤歌只好先回了客栈。正好我是坐马车来的,就让杜暮祯坐了我的马车,随我回府喝酒。

    在马车上,我已迫不及待问起吴子佩的事,杜暮祯道:“你放心,吴子佩的事儿我自然会证你清白,虽然吴子佩是死在辰国,却不能叫应仲卿占了理,我已说明,陛下已经信了,不会再追究你的了。”我一听,悬着的心已放下,想来他支开凤歌,定是有要事要讲。

    “这服丧的一年,应仲卿势必不会干坐着等它过去,除了养精蓄锐,他必要把辰国搅得天翻地覆才甘心。”杜暮祯压低了声音道,“前几天安澜兵变的事,你瞧着为何御文王能轻易拿下安澜?”

    “有人在背后支持他?”我皱眉。

    “肯定是,问题是这个人是谁?”杜暮祯道,“国师没有表态,似乎这事儿有意让你来处理。”

    “我?”我惊讶,“我能做什么?”

    “彧蓝,你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你是辰国丞相,掌控大局,除奸铲恶,都是你分内之事,我知道你突然被国师任命,这些年来一直对这事儿不上心,但是现在由不得你不上心。”杜暮祯道,“你觉得,最可能支持他的人是谁?”

    我看了看他,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道:“韩苻皇叔。”

    杜暮祯露出笑容:“是了,我也猜是他,不过韩苻皇叔在朝中立信已久,我们突然说他反叛,没有证据,他是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

    “而且他能帮助御文王夺下安澜,必定布局已久,我们若是打草惊蛇,也许立刻就会兵戎相向。”我接着他的话道。

    杜暮祯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现在辰国内部还有一个隐患。”

    “萨库勒。”我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还好你支开了凤歌,有件事儿我一直想和你说,若是凤歌在,我反倒不好说了。上次凤歌的事,我们之中必然有内奸,你家是阎王班子,哪里的档案找不到,为何当初凤歌的档案就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提到凤歌,杜暮祯神色暗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道:“凤歌这事儿,我也问过她,她和我说了,帮她把档案换掉的就是范孟秋。”

    我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安澜反叛的消息传来,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范孟秋也反了。范孟秋和何允晟是师兄弟,和杜暮祯是酒友,和我虽没有太深的交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当年的叛国案,我一直觉得有蹊跷,觉得他身世可怜,又敬他武艺高强,是以不愿意听到他也反叛了,我想杜暮祯此刻的痛楚胜我百倍,忙转移话题。

    “对了,吴子佩死前,曾经和我说过,六部尚书里,有一位是萨库勒的人。”我道,“不过吴子佩说她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只是当年她入宫偷偷见应仲卿,就是这位奸细安排的。”

    杜暮祯吃了一惊:“这事儿你和国师说过没?”

    我摇摇头,我本想和国师说一说,谁知蹴鞠大会连着甄英考试,加之那场大火,让我心里对国师有了隔阂,这事儿也就耽搁了,但是杜暮祯和我相交多年,又聪明,我就把这事儿说了。

    刚好到了府里,我和杜暮祯进了书房,我吩咐秋茗在外看着,谁也不许放进来。杜暮祯见我纸笔都放在桌子上,拿起笔就写下了六部尚书的名字。

    “礼部尚书是你三哥周彧青,他为人正直仁厚,一向如此,他绝不可能反;吏部尚书是你岳父,两朝为官,清廉公正,也不可能;工部尚书叶书骆,和我一起为国师做事,他家世代读书,最懂礼义廉耻,也不会干这种事。”杜暮祯划去了这三个名字,只剩下兵部、户部、刑部三部尚书,“我不在朝里为官,只有些资料档案,也瞧不出什么,你每日和他们一同上朝,你瞧呢?”

    “户部尚书唐雪来是六部尚书里唯一的女子,她妹妹经营的唐氏钱庄是戊城最大的钱庄,家底殷实,没有造反的理由,而且唐雪来和吴子佩差不多大,吴子佩来见应仲卿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唐雪来何来这个能力安排她进宫?可见唐雪来也没有这个嫌疑。”我接过笔,划去唐雪来的名字,“那么就只剩下,刑部尚书李双士,兵部尚书许殷雷。这二人年纪相仿,一个掌管水牢,一个掌管城外兵营,无论谁是叛徒,都很难办。”

    杜暮祯对于这二人的来历也是信手拈来:“李双士是平王五年甄英考试殿试的第七名,自愿去的刑部,从底层做起,一步步往上走,却因为行事不够圆滑,一直卡在五品再也上不去,多亏你爹提点,这才做到了刑部侍郎,再是刑部尚书。而许殷雷经历和他差不多,是平王五年殿试的第五名,当年调剂去了兵部,也是从小官做起,不过他为人八面玲珑,很快就做到了兵部侍郎,只是做尚书的路花了些时日。”

    我对杜暮祯这一能力啧啧称奇:“你脑袋里真的是装了多少东西,亏你脑筋还转得那么快。”

    “我爹从小就让我记上百种酒的名字和制法,不过是记些名字和经历罢了,比酒来得有趣好记。”杜暮祯道,“二人年龄相仿,经历相似,很难说谁是奸细。”

    “千里江山图事件就是我和李大人一同侦破,加之后来的东城巷拆迁,也合作过不少,李大人为人正直,若他是奸细,我实在也是想不到。”我道。

    “范孟秋与我自小就认识,经常一起喝酒玩乐,他是奸细,我也实在想不到。”杜暮祯的脸色难以捉摸,“加之倪酴醚是他手下的,而且被他关在水牢里,你和我说过,倪酴醚在水牢里来去自如,却一直甘愿待在水牢里,这不是很奇怪么?”

    说到倪酴醚我心里也大有疑惑,不过倪酴醚已经和我表态他是为了躲避萨库勒的责任躲在水牢里,若李大人是萨库勒的奸细,岂能让他安稳地待着?不过万一倪酴醚是骗我的呢?

    杜暮祯把纸丢进火盆里烧了,道:“总之你先留意这两个人,既然凤歌的档案可以作假,他俩的也说不定有假的,在甄英考试之前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谁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出于世家,难以考察先辈,我这两天就要出城一趟,根据阎王班子的档案去查一查他们。而且应仲卿回了未国,我总觉得他放不下柳眉,是以我也要去一趟明远寺部署,若是应仲卿派人来,我们也好马上知道。”

    我点头,杜暮祯为人极其聪明,滴水不漏,他布置的应该不会错。想起他一直是风里来雨里去,虽然凤歌在身边,但是辰国的机密,我想他也不会让凤歌知道,多半是只身来去。杜暮祯心思复杂,是以劳心劳神,不似何允晟一身功夫在身,总会有个什么危险,想起上次在宫里被那个人挟持的事,我就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

    杜暮祯看到玉佩上的阎罗和扶桑花,惊讶道:“这不是殷老爷子的玉佩么?”

    “我外公本就是江湖中人,后被朝廷招安的,江湖上现在很多人还怕他的名号,这子桑玉,也很出名,你戴在身上,若是遇到危险,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的长相,见到玉佩,必会认为你就是我,就算有所察觉,以你的聪明,那时也可以脱身了。”我给他别上,知道他会拒绝,干脆又道,“我反正一直在戊城,宫里有御林军,我家和何允晟家也挨着,有事儿他会来救我的,我也用不到,你就收着吧。”

    杜暮祯道:“我白得了你一块保命玉佩,岂不是占了你便宜。”说着就把原先别在自己腰上,当年差点被我赌棋输出去的玉佩解下来给我系上,“这个给你。”

    我摆摆手,笑道:“他们见了你,定要说没想到这周彧蓝长得竟如此好看;若你脱险,他们又要说,这周彧蓝倒还聪明,白得了这些虚名,我岂不是也占了你的便宜?”

    二。

    我和杜暮祯喝了会儿酒,正在兴头上,秋茗就来报,说宫里传出的消息,暗卫叛变了。

    范孟秋叛变已经给了我不小的打击,以至于我现在听到暗卫叛变反而没当初那么心慌,镇定下来,就吩咐下人备马,自己去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心里出奇的平静。

    我仔细想了想大概坏还是坏在在范孟秋身上,或许解决这场叛变的唯一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抓住范孟秋,一切都迎刃而解。很好,但是范孟秋现在人在安澜,就算我派辰国滑翔伞滑得最好的郑将军去抓他,郑将军从无忌城滑到戊城就要好多天,吃个饭从戊城滑到安澜的时候,陛下可能尸体都臭了。

    到这个关头我想到这些,突然就笑了,心里空空的,我不知道自己为谁忙,为谁奔波,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忙,要去奔波,也不知道那天挟持我的人是谁,而那天救我的五号是不是也叛变了?我把玉佩给了杜暮祯,现在贸然进宫,难免性命不保。想到这里,杜暮祯和五号的眉眼突然在我脑海里重叠,仿佛一个霹雳下来,我浑身一震,跨上马,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是了,是了,我总觉得五号的眉眼像谁,可不就是像杜暮祯吗?

    五号为什么会像杜暮祯?难道他俩是兄弟?可是我小时候就认识杜暮祯,他的哥哥姐姐我全都认识,从没听说过五号这样的。我又想起小香公主现在长大,眉眼竟然也很像柳眉,她俩却又毫无关系,指不定是我多想了。

    我在马上,想了很久,让杜暮祯先行入宫,然后做了一个我自己到现在还不能理解的举动:我策马直奔水牢,找到了倪酴醚。倪酴醚正躺在石床上吃烧鸡,见我急匆匆赶来,被我吓了一跳。

    “你去帮我把小香公主偷出来。”

    倪酴醚一愣:“偷…什么?”

    “小香公主。”我重复。

    倪酴醚愣了半晌,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大笑两声,一下子不见了。

    我再一次在心底感叹这货武功实在太高。

    然后我又策马赶到何允晟府上,没见到何允晟,只见软青在绣花,见我问何允晟,就说他还没回来。

    “好几天了都是这样,早出晚归,回来就睡觉,连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软青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心里一直很喜欢软青这个姑娘,但是朝中之事,像我从来不会对夫人说一样,何允晟心里爱着软青,自然不会对她讲,竭力让她原理漩涡,我也只好扯点别的,劝她道:“安澜兵变,邸报上也登了,自然会忙些,你且放宽心,我会盯着他的。”

    “可是…”软青咬着嘴唇,脸上飞上了红色,“我很想告诉他,我有喜了…”

    “真的?!”我感叹,何允晟这老小子终于有了孩子。何允晟十五岁在他爹的指令下娶了前任刑部尚书的女儿之后,府里传出好多次有喜的消息,但是孩子不是小产就是早夭,据说是那位姑娘嫉妒心太强。何允晟曾经找个一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他说是因为侯府女眷多,阴气重,何允晟姑且听之,然后把那算命的一刀砍了。

    何允晟其他小老婆我倒是不介意,可是软青不一样,软青是子夜楼里我最喜欢的角儿,我平日不在家里也就多亏她来陪陪夫人,再者软青家世本来就不比她们,在侯府里孤立无援,有个孩子在总归是好的。

    “还是不叫侯爷知道吧。”软青想了想,“免得叫他分心,你去吧,相爷,侯爷这会儿应该还在宫里呢。相爷,好生照看侯爷。”

    软青的懂事是最叫我心疼的,这个姑娘从小在教坊长大,没人疼没人爱,有了何允晟以后,凡事都以他为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先度量何允晟的处境,想来爱一个人极深也就是这样了,总是设身处地地先为对方着想,自己如何,却都不放在心上。

    我记得何允晟和我说过,每次他晚上出门,软青都要嘱咐掌灯的小厮一句“好生照看侯爷”,起初他觉得软青这句话傻得可笑,他武功上乘,不需要一个小厮来照看,不过软青喜欢说,他也就随她去了。何允晟取次花丛懒回顾,对软青算是比较上心的了,可是比起软青对他的情意,他是万万及不上的。

    同为女子,这一点夫人也是一样的。虽然夫人任**闹,但是我每次顶着星星上朝去,夫人再困都会叮嘱一句秋茗“好生照看相爷”。

    我喜欢她这样说,因为我觉得,有个人她在牵挂我。

第十九章·狻猊之变(下)

    三。

    我好容易赶到了狻猊门外,狻猊门却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不肯放我进去。我瞧来瞧去没瞧见杜暮祯,想来这精明小子已经想办法进去了。“混帐东西,丞相都认不得了么?”秋茗骂道。

    御林军坚决道:“提督说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进!”

    我一听是晚樱的命令,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只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里也在犯嘀咕,眼睛忍不住往宫门里瞟。

    央日宫御花园。

    御花园早就打成一片,宫娥尖叫着乱跑,怪只怪这群暗卫乱得忒突然,待御林军火速赶到时他们已经一路杀进东宫。

    何允晟五陵年少,一般人都觉得他只会争缠头,其实他爆人头也是非常厉害的。只不过何允晟一心致力于解放妇女事业,武功也就荒了。不过自打我当了丞相屁事都找他,加之凤歌当时来行刺我,所幸是被不知名的剑客挡了回去,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可不好,何允晟近年也就加紧练功,为了把荒废多年的轻功重新拾起,一连好几月不见荤腥。

    这厢何允晟刚从国师的紫金阁中和国师聊完出来,就远远瞧见东宫屋檐上有人,暗卫暗卫,衣服清一色的黑,虽然辰国建筑一向是红墙黑瓦,但是何允晟眼力无双,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何允晟连回去找国师都来不及,用力一掌把平日里总跟着他的小厮推到紫金阁门口,让他回禀国师,纵身一点就飞身上屋顶。

    在顶上那暗卫反应极快,待何允晟来他已纵身向另一个屋顶飞去,何允晟心想自己轻功已练得不错,不想这暗卫速度更快,果真是天外有天,一咬牙也跟了上去。那暗卫却不回击,只逃,何允晟右手做起手势,用范家的断脉针手法将怀里的一锭银子射了出去,直打那暗卫的后颈脉。范家断脉针需要使用之人有极强的内力和腕力,这一手法当年范骋愈教给了他们三人,只有何允晟学得最好,这许多年来何允晟用过不少次断脉针,从未失手,料想这一次必然也是中了,不想从边闪出一个暗卫,生生接下了这锭银子。

    何允晟一惊,外人流传暗卫武功卓绝,此话不假。这已耽搁,前面那暗卫已飞出老远,渐成一个小点。接了他银子的那暗卫,也不和他动手,又来了一个暗卫,道:“侯爷,久闻大名,请指教。”何允晟心思灵巧,见那暗卫不和自己动手,反而又来了一个,已经想到这两个人大概是要双剑合璧对付他,想起晚樱经常说,暗卫里有两个人,四号和三号,一个是发暗器的高手,一个是接暗器的高手,想来就是他们俩了。何允晟不知他们的底细,不敢贸然动手,是以不打算恋战,想着暗卫多半是叛变了,心里挂念着小香公主,正要想个办法脱身,突然一颗石子飞了上来,那四号和三号极为警觉,退后好几步。

    何允晟正想是谁,却见杜暮祯站在下面,何允晟突然想笑,心道难怪这石子也没打中谁,原来是不会武功的杜暮祯丢上来的。这一空档,何允晟欺身上前挟持住三号,四号也立刻纵身跃下挟持了杜暮祯。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动我?”杜暮祯眼珠子一转,计已上了心头,丝毫不惧地冲用匕首抵着他的四号说道。何允晟素来知道他狡猾,也不插嘴,就等着看好戏。

    “你是天王老子和我都没有干系!”四号道,他想何允晟如此紧张这个人,想来是何允晟的朋友,只是何允晟到处交友,好友也未免太多,不过能进到宫里的,却没有几个,而他竟丝毫不惧,想必也有些本事。

    “我姓周。”杜暮祯笑道,“你猜猜我是谁?”

    “周彧蓝?”四号惊道,“你是周彧蓝?”

    “老四,别叫他骗了!”三号素来知晓周彧蓝和何允晟交好,周彧蓝既被挟持,何允晟岂能不言不语?

    杜暮祯哼了一声:“我腰间玉佩,一看便知。”四号去摸玉佩,摸到阎罗和扶桑花纹,心下大惊,“果真是殷老爷子的玉佩!”

    何允晟虽不知周彧蓝的玉佩为何会到了杜暮祯那里,却也陪着杜暮祯演戏:“你既已知道他是殷老爷子的外孙,还不快放开他,你有几条命好赔?”

    四号心里存疑,却也不敢轻易动手了,三号却不信他们这套,便对四号道:“今天本是休息日,咱们这位小丞相竟还进到这东宫来,又如此俊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进来私会公主呢。”

    杜暮祯又是冷哼一声:“我今日进宫原是为着国师请我外公来叙旧,召了我进来,路过东宫往紫金阁去,不想遇上你们这两个小贼,擒住你们又有何难?何允晟只需长啸,我外公听到,自然就会赶到。”

    何允晟听闻此言,乐了,这些时日他修炼内功,内力浑厚,此时用尽力气长啸,气震山河,四号虽不知杜暮祯此言真假,但心里对殷老爷子还是极为害怕,为保万无一失,推开了杜暮祯,右手就向何允晟的手腕发出暗器,何允晟立刻用内力护住筋脉,只是给他这一震,也松了手,三号立即就跳开,二人迅速逃跑了。何允晟还要再追,杜暮祯道:“不用追了。”

    何允晟跳下屋顶,笑道:“什么风把你这浪子吹回了戊城?彧蓝的玉佩又缘何在你这里?”

    杜暮祯心知国师不让何允晟知道他其实在做阎王班子的事,便道:“我爹叫我回城,说来宫里见国师,叫我跟着,我去彧蓝府上喝了会儿酒就来了,不想就撞上你。这玉佩也是彧蓝说我常年在外游荡,却没你的功夫在身,让我保命用的。”

    杜暮祯一番话不仅把来龙去脉都说了,还夸了何允晟的武功,说得何允晟心里很开心,道:“所幸你聪明,不过僵局难破,不过你为何要我放走他们俩?”

    “纵使你追上,也是他二人对你一人,若你本来就有把握取胜,何以刚刚僵持不下?既然暗卫想要叛变,就会在宫里做些什么事再逃走,眼下事还没做出,他们不会走的。”何允晟只字未提关于暗卫叛变的事,杜暮祯却直接就说了出来,何允晟也在心里暗暗叹服杜暮祯的聪明,杜暮祯淡淡道,“第一要事是去通报国师和汪提督,务必把整个央日宫,围得水泄不通。”

    “暗卫本就是宫里武功最好的,即使有御林军,哪能擒得住他们?”何允晟叹道,心说要是我师兄孙赟、范孟秋,师父范骋愈都在,还能抵挡他们一阵,又想起范骋愈早就去世,范孟秋已经叛变,孙赟又人在景阳,这偌大的戊城,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禁神伤。

    “办法,总是有的。”杜暮祯嘴角含笑,但这笑容在他脸上,却不自主让何允晟打了个寒颤。

    国师接到小厮来报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晚樱,晚樱已经派出御林军将央日宫团团围住。赵烝然死了之后晚樱一直萎靡到现在,不过晚樱就是晚樱,军国大事,她历来拎得清,她戴上了赵烝然送的簪子,问了侍女:“我看起来精神么?”“回大人,很精神。”“好。”然后就大步走向了小香公主住的故人阁。

    晚樱是个神奇又让你望尘莫及的女人,打架也要漂漂亮亮地打。

    辰国星先生的百知录上的排名,无人不信服。他曾经排过辰国十大美人,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晚樱就被他排到了第二。

    晚樱生在戊城,母亲是虞舜人,虞舜是天下酒都,也就是杜暮祯的老家,这个地方的人吧没别的特点,就是眼睛漂亮得不像话。晚樱继承了母亲漂亮的眼睛,赵烝然当年给晚樱写情书的时候有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你的眼里有满天星河。”何允晟经常调侃她:“我家红烛又断货了,把你的眼睛送我当对夜明珠子呗?”

    晚樱二十二岁,九门提督,统领御林军,这么个女人想想就可怕,不知道赵烝然以前怎么顶住“媳妇儿比我好看还比我会赚钱”的压力的。

    无论是谁,都知道,央日宫里最重要的人,无疑是平王和小香公主,平王此刻在北宸殿,玉林军赶过去很快,晚樱就去了故人阁。

    故人阁里很安静,公主正在看书,见晚樱来了,笑道:“原来是汪大人,不知所来何事?”公主已长到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又长得漂亮,素来有教养,晚樱一想到这样好的公主,要是被暗卫伤害,她定会自责一辈子。晚樱来不及解释,道:“公主,情况紧急,暗卫叛变,你快跟我来。”

    小香公主微微一愣,立刻镇定下来,放下书,起身跟着晚樱。晚樱心里暗暗感叹,公主十六岁年纪,已如此淡定,实属难得。

    不曾想还没跨出故人阁,一号就拿着剑出现了。

    “提督,我本无意伤你,快把公主交出来。”

    “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带走公主!”晚樱怒道。晚樱身上没有半点武功,但是气势在,一号也被她震得一愣,道:“得罪了!”拔剑刺来,他话音未落,小香公主已从头上取下簪子,用力向他掷来,一号的剑本是极好的,只是突然被这么一吓,只得剑尖一偏,直接滑着晚樱的脸就过去了。

    小香公主见状尖叫一声,刚赶到故人阁屋顶上的倪酴醚听到这一声叫还以为公主出事了,只好舍弃原先设计的帅气动作直接破瓦而入,一手一个直接带着她俩就向上。

    一号剑很快,人还没动剑已经飞出去了,所幸倪酴醚轻功无双,用脚用力踩了一脚剑,借力向上,一下子消失了。

    等倪酴醚带着晚樱和公主直接飞到太医院,见到孙雨霁,这才发现受伤的是晚樱。

    孙雨霁一看晚樱脸上的伤势,惨叫了一声。

    “你是不是太医么?伤口还没见过么?你叫什么?”倪酴醚捂耳朵。

    “我是太医但我也是个女子呀,叫一声怎么了。”孙雨霁白了他一眼,关切地对晚樱道,“晚樱,你进来,我给你看看…”

    “不用了,你帮我止个血,我要去看陛下有没有事。”

    “你别犯傻,不及时处理你的脸就废了。”孙雨霁满脸惋惜。

    “女为悦己者容。”晚樱淡淡道,“没有悦己者,何须在意容貌。”

    如果这时候我在场我肯定要骂她,逼着她医,但是孙雨霁不会驳回患者的要求,加之想起赵烝然万箭穿心而死,晚樱痛不欲生,不忍拂她,就给她止血,涂了药膏,又觉得晚樱素来已美貌称世,就给她缚了层纱道:“先遮遮吧。”

    待她俩回过神,倪酴醚和公主已经不见了。

    三。

    是以倪酴醚记着和我的约定,带着小香公主直奔狻猊门外找我,只是带着一个小香公主,脚程不快,央日宫又大,颇费些时间才赶到宫门外。我见到公主无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忙道:“公主,你没有哪儿受伤吧?”小香公主笑道:“我没事,师父,原来是你叫这位哥哥来救我的?”我小时候当她伴读,教她下棋,她就叫我师父,这么些年,一直没变。

    “是了,我怕暗卫直接冲着你去,只是御林军又不让我进去,他轻功天下无双,他去总比我去快些。”我说道,向倪酴醚道谢,“今日多谢多谢,接下来一个月,我定每日好酒相送。”

    倪酴醚摆摆手:“一点小事,相爷待我极好,萨库勒和辰国的恩怨,跟和我和相爷的友情不相干,相爷有事拜托,我自会帮忙。”

    我瞧倪酴醚说话极为诚恳,心下已除去他的嫌疑,再三谢过之后,倪酴醚纵身一跃又消失在我们视野里。小香公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我道:“师父,我小时候,有次元宵宫宴,我出来消食,在御花园里瞧见一位仙人,他取梅花蘸酒,对月吟诗。”我挑眉,我所知道能称得上仙人的也只有国师和陈道长,小香公主所言却也有趣,我便继续往下听着。“…我本不想打扰仙人雅兴,只是不小心惊起了飞鸟,仙人见了我,飞身折了一支梅花飞身下来赠予我,我问,‘可问仙人尊名?’仙人笑道,‘名字、家族、荣华富贵皆为浮云,不如梅花来得醉人。’便飞身上屋顶,又躺在屋顶上喝酒吟诗了。”

    小香公主说完,我料想她是瞧见倪酴醚的轻功想起小时候见到那位仙人的样子了,不过我也经常进宫,也在元宵宫宴时出去消食,不过只见过偷着哭的应仲卿,从未见过什么仙人,想是小香公主年纪小,把幻想当成了现实也未可知。

    最后也亏得是葛天欹叫来了一帮他的江湖朋友,加之何允晟武功在身,御林军乱箭齐发,最后平息了这场叛乱,只是点了点人数,却只有九个暗卫,少了五号、九号、十一号和十三号。没想到御林军箭雨之下,还是让他们四个逃出了央日宫,当然此时我并不知道九号早就稳稳当当在坐在安澜城里了。

    只是我又想到上次在宫里五号救我的事,又想起五号那副和杜暮祯极为相似的眉眼,心中无限的疑惑,只是五号人已不在,也就没办法去追寻了。

    剩下的九个暗卫全部被关入了水牢,听说就关在倪酴醚边上,一号就关在倪酴醚的对门,对于倪酴醚踩剑之事,一号一直怀恨在心,骂嚷不止,倪酴醚吃着酒和烧鸡,也不和他搭话。

    这场叛变史称“狻猊之变”,被认为是安澜兵变的后续,因着这场大变,我更确定了宫里有奸细的事,更加下决心要揪出韩苻皇叔的小辫子。

    后来孙雨霁给晚樱用了上好的膏药,但还是留了一道淡疤,孙雨霁正想试试她刚研究出来的换皮之术,晚樱还没开口,已经被我和何允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从今后晚樱就一直在脸上戴着一层面纱,面纱一角绣着樱花。

    因为何允晟在狻猊之变里大展拳脚,平王就想嘉奖他,我想着刚好求了平王让何允晟去兵部大营待着,许殷雷奸不奸细我不知道,但是何允晟一定不会是奸细。这个请求居然也得到了平王的允许,不过不给何允晟兵权,只让他监军。何允晟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官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每天泡在军营里不回去,软青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怀孕的事儿。

    软青太过懂事,一直闭口不言,我和夫人却心疼她,我就以陪伴夫人为由把软青接到府里,何允晟也没有异议。

    杜暮祯后来混在人群里出了宫,托下人给我带了一封信,把在东宫的经历和我说了,并叮嘱我不能告诉何允晟他的身份,我看了信忍不住莞尔,怪道宫里传出了我在东宫如何智斗暗卫的故事,四号在被捕时还一直对我破口大骂,原来是杜暮祯的手笔。杜暮祯用我的玉佩保住了命,我也因为杜暮祯而得了些虚名,当时戏言,如今竟成真了。

第二十章·满城风雨(上)

    一。

    我正在家里看折子,秋茗急匆匆进来:“相爷、相爷。”

    “慢点儿说。”秋茗是自小陪着我长大的,厮混惯了,现在大了,我对他与其他下人也不同些,倒了杯茶就给他递过去,他喝完了茶,道:“相爷,殷老爷来了!”

    “谁?”

    “殷老爷子,您的亲外公!”秋茗道,“他今儿话也不说就闯了进来,满院找你,直接就冲主子夫人房里去了。”

    我外公行事风风火火,老了也不改习惯,我一听外公去了夫人那里,忙问:“夫人没受惊吧?软青呢?”

    “二位都好好儿的,我好容易才叫殷老爷子在大堂坐下,就赶紧来请您了。”秋茗话音未落,我已经起身,大步走向大堂。

    算算日子,我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外公了,我爹去世、我娶妻,我外公都没有来,来的都是我外婆,心里算了一下,竟快有七年没见外公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还健朗不健朗,不过想到他这风风火火闯进来,估计是精神得很。

    到了大堂,只见我外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喝着茶,在和夫人说话。

    “外公!”我上前行礼,“外孙彧蓝参加外公。”

    外公放下茶杯,笑道:“彧蓝这么大啦,过来让外公瞧瞧。”我应声走过去,外公一直看着我,等我走近他,外公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道:“你从小就脉象不稳,经常头疼,如今看来,似乎有些好转。”本来外公这么一抓,吓了我一跳,不想外公是挂念我身体,心上一热,道:“多谢外公关怀,这些年吃了太医的药,头疼是好些了。”

    外公又看向夫人:“时间过得真快呀,你出生的时候我来瞧过你,你眉眼极像你娘,小时候大人在说话的时候,你眼珠子就骨碌碌地转。俗话说三岁看老,你三岁就认得上千字,性子随了你爹,非常机灵。”说起我小时候的事,不仅我,夫人也听得格外认真,“我那时候就和你外婆说,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

    外公说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辜负了外公的期望,外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笑道:“你还年轻,经历些事,自然就会成长,现如今既做了丞相,又要做爹了,肩上责任就更重了。”

    外公此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自从知道夫人有喜,我就觉得肩上担子重了,我现在管理的辰国,就是以后我的孩子要生长的地方,若是现在辰国止步不前,那不是我的错,但如果孩子出生以后,辰国还是老样子,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听说外公周游天下,怎么来戊城了?”夫人问出了我的心声,我也朝外公望去。

    外公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落儿吗?”

    “落儿?”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电光火石间想起了我有个小表妹叫殷桑落,小我三岁,是我小舅舅的女儿,我小舅舅很早就去世了,她五岁前一直住在我家里,后来外公外婆才把她带回殷家,后来我外公就传她武艺,不过没传她剑法,倒是让外公的故交慕容老前辈教了她长鞭。再见面时我十五岁,她虽只有是十二岁,长鞭却也挥得很好了。殷桑落精灵古怪,和我一样不守陈规,加上我外公外婆宠爱,更加不拘小节,是以我们俩臭味相投,玩得也很来。

    “落儿失踪了。”外公提起我的小表妹,脸上浮现出担忧,“一月前落儿说要来戊城看你,我和你外婆想着她也大了,历练历练,也就允了她,给了她钱就让她来了。”

    我一头雾水:“可是我从未遇见过落儿。”

    “这就是了,刚开始我不放心,叫了一个手下暗里跟着落儿,等她平安到了戊城再回来,长歌到戊城路途遥远,就算走水路也要走上七八天,不过落儿不喜坐船,是以她是步行的,一路游山玩水,前十几天都是安然无事,直到进了苍州地界,她突然就失踪了。”外公道,“我托了我在苍州的朋友满城找她,就是找不到,我和你外婆放心不下,就打算亲自来,只是我们找了许多天,连落儿的消息都没听见。”

    我心里暗暗担忧,这一个月,不正好是应仲卿逃回未国的时间吗?长歌又正好在辰国和未国交界处,桑落来戊城的路线,和应仲卿回未国的路线,说不定是重合的,要是桑落撞见了应仲卿,她还有得活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安慰自己,桑落武功不弱,又聪明,不会有事的,又仔细去听外公的话。

    “若是为人所绑,却一直没有人来要赎金,而且江湖上敢绑我殷解蠡孙女的人,还没出生。”

    外公言罢,顿了一顿,夫人就道:“外公外婆没有搜查令,不能仔细搜查,我大哥姚冬苑是苍州刺史,我立即修书一封,请大哥帮忙寻找。”外公点头:“如此就多谢冬葵了。”夫人又道:“苍州地势平坦,无高山,是以表妹不可能是摔落什么山崖;加之苍州多为是产粮大州,又在辰国中央,也没有什么兵力部署,更不是江湖中人爱去的地方,是以表妹被绑的机率并不大。”夫人一番分析倒是透彻,不仅我,外公也点头称是。

    应仲卿走后我一直在心里暗暗盘算他可能的逃跑路线,走水路太显眼,应仲卿一行必然是扮成走商的,加上苍州富饶,他一定会在苍州停顿,桑落年纪轻轻,还未在江湖闯荡,不会有什么仇家,遇上应仲卿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可我又不愿意说出来让外公担心。

    “我也是这么盘算着,落儿也许经历了什么难事,或者身上没了钱财,一直没给我回信,我想她要是没事,第一件事就是来戊城找你,是以就先来了戊城,想不到她还是没来。”外公在外叱咤风云,不过我知道,在我们面前,他就是一个疼爱子孙的老人罢了。

    “也许落儿已经离开了苍州,到了离戊城更近的地方,或者风雨,或者景阳,也许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联系您,外公您先别急,我这就叫人去找。”我安抚外公道,夫人应和,起身要为外公捏肩,我想她有孕在身,让她好生坐着,我自己来服侍外公,想着要转移外公的注意力,不能让他一心想着桑落,我便道,“外公,您也好久没回戊城了,上次我见杜暮祯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他爷爷经常说起您,想您了呢。”

    外公眯起眼:“杜?杜冷泉?”

    其实我也不知道杜暮祯爷爷叫什么,不过辰国确实有种酒叫冷泉酒,我听杜暮祯说,他们家男孩子的名字都从酒来,想来便是了。

    “嗯,我是好久没见杜冷泉这个老家伙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明儿正好不上朝,我去把杜老爷子请来,你们好好叙叙旧,找落儿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改日我再派人去苍州把外婆也请来,你们啊就在戊城好好住上一段日子,等我把落儿找回来,一起送你们回长歌。”我嘴上说得很轻松,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不过外公似乎挺相信我,哼了一声道:“那便如此吧。”

    所幸姚冬苑办事效率极高,过了几日,就送了信回来,说有人瞧见桑落在一家茶馆里,见有人欺侮一个美貌女子,出手惩戒,不想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水洒向那些人,那些人就开始痛苦地嚎叫,过了一会儿,就化成了血水。

    我心上一惊,这是化骨水啊!完了,竟然叫桑落遇上了那个女魔头水无意!

    二。

    辰国风雨城,明远寺。

    大清早,柳眉吃过斋念过佛经就在寺里扫地,因她虽然出家,却对应仲卿斩不断情缘,是以明远寺的残梅大师就让她带发修行,等尘缘除尽,再行剃度。明远寺并不是什么大寺,只因明远寺里的都是尼姑,而且残梅大师也是出了名的武林高手,是以寺里尼姑都有些武功在身上,常人也不敢来这里冒犯。

    不过这残梅大师与我家,倒是有些联系。我娘的娘家殷家,本是定居长歌的武林世家,因我外公被朝廷招安入了阎王班子而举家搬迁到戊城,在戊城,生了我娘。我娘上街买花遇到了我爹,彼此深种情种,最后结为夫妻。周家和殷家的联姻,无异是强强联手,难免惹人忌惮,我外公就也厌倦了被束缚的日子,渐渐不理阎王班子的事儿,把事务都交给杜暮祯的爷爷杜冷泉,我娘死后,我外公就辞去了阎王班子的职务,外出周游天下。

    我出生后我外公送了我玉佩就出游了,有时候好几年都不回戊城,我也很少见到外公。不过我经常听我爹说,我娘是我外公最疼爱的小女儿,我一出生外公就把他那块不离身的玉佩送给了我,可见我外公对我是爱屋及乌。我印象里的外公头发黑里掺着白,人却高大英俊,纵使年老,不减当年风采。听我爹说我外公年轻时候靠一把剑和一套无双掌法行走江湖,因着他相貌英俊,惹了不少的桃花,但是我外公对我外婆一心一意,就苦了那些姑娘们一生情伤。据说这残梅大师,就是当年苦恋外公无果,出家了。

    明远寺上下谁也不许提残梅大师的伤心事,是以柳眉也不知道残梅大师的故事,更不知自己来明远寺,就是我托我外公安排的。我有些遗传我外公,对漂亮的、坚韧的姑娘总是有莫名的好感,不忍让柳眉就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不忍她去一个偏远的寺庙受苦,想起我外公的这桩旧事,就找人托了我外公,把柳眉安排到了明远寺。

    柳眉正在扫地,一个紫衣姑娘就出现在她面前。

    “是柳眉姑娘吗?”

    柳眉微微一愣,她在风雨城从未出过寺庙,也不曾认识这样好看的姑娘,只得点点头。紫衣姑娘道:“可算叫我找到你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眉摇摇头。

    “我是陛下派来的,他要我来问你几句话。”那紫衣女子咬咬牙道。

    柳眉更奇怪了,平王要来问她什么话?紫衣女子料想柳眉会意错了,便道:“不是辰国的这位陛下,是未国的那位陛下。”

    柳眉闻言,有如雷劈,重重关于应仲卿的念头涌上心头,这些年,她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应仲卿,就是知道他们没有未来,想早早断了尘念,好皈依佛门,这紫衣女子一出现,她这些年的努力,瞬间崩塌,眼泪突然盈满眼眶。

    “现在总可以借一步说话了吧?”

    柳眉看四下无人,就引紫衣女子到寺庙后院的榕树下,由大榕树粗壮的枝干遮挡,柳眉深吸一口气,道:“你问吧。”

    “好,陛下叫我问你,你心里还有他吗?”紫衣女子一板一眼道。

    柳眉心里千万种感情汇聚,一时竟说不上话。心里有又怎样?你是未国君主,我是明远寺的尼姑,还能怎么样?不肯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

    “好,既然有他,那你愿意跟我去未国吗?”

    柳眉大惊,忙摇头:“我不能去。”

    “为何?”紫衣女子皱眉,“就算你现在不肯跟我去,来年开春,陛下就要发兵辰国,等占了辰国,你自然也得跟我去未国了。”

    柳眉被这女子的话语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久居寺庙,不问世事,只道应仲卿终有一天会回未国的,却没想到他要发兵辰国!柳眉垂泪道:“他真要发兵辰国?”

    那紫衣女子点点头:“咱们的颐远公主今年二月死在了辰国,就死在央日宫宫门口,是你们那恶丞相周彧蓝把她推下去的,这个仇,咱们必然是要报的。”

    柳眉心下暗惊,原来在央日宫的时候,丞相经常找机会让他们俩在百草园相会,柳眉瞧着他虽然有些玩世不恭,却不是这样的狠心人,对紫衣女子这话已经存了疑,又想到应仲卿若是发兵辰国,那就是辰国的敌人,她怎还能存着对他的幻想呢?叹了口气,柳眉道:“你回去吧。”

    紫衣女子看了看她:“你真不跟我回去?非得等到风雨城破那天?”

    “就算未国出兵辰国,也未必能取胜。就算取胜了,破了风雨城,我也不会见他的面,风雨城破,我立刻死在这里。”柳眉神色凛然,“我是辰国人,我生于斯长于斯,辰国教我伦理纲常,教我忠孝道义,他决意出兵辰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敌人,过往的一切,都成了云烟,我死也要死在这里,绝对不会踏上你未国半块土地。”

    紫衣女子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没了脾气,眼里似有赞赏之意,嘴上道:“你既执迷不悟,我也不再强求,别过。”

    柳眉看着紫衣女子远去,靠在榕树边哭了起来。

第二十章·满城风雨(下)

    三。

    风雨城的一座小酒楼,杜暮祯正坐在里面喝酒,他衣着华丽,喝得优雅,神色淡然,又坐在窗边,窗外已有不少路过的姑娘,朝他投来目光。凤歌坐在边上则喝酒豪爽得多,一壶下肚,笑道:“你能不能不要给我去外面招桃花?”

    “我又没瞧她们,是她们来瞧我,你不去怪她们,反倒怪起我来了。”杜暮祯吃了两颗花生下肚,也笑道。

    “你没瞧她们,怎么知道她们来瞧你了?”凤歌挑眉。

    “若是她们没瞧我,你又何出此言?”杜暮祯笑得开心,凤歌也被他气笑了,杜暮祯头脑聪明,又伶牙俐齿,饶是凤歌向来口舌不饶人,却也说不过杜暮祯,每次讲起道理来,总是她被杜暮祯堵得无话可说,当下也就不再说话。

    凤歌喝了一壶又一壶,眼巴巴地盯着窗外:“你等的人怎么还不来?”

    “你不走,他怎么会来?”杜暮祯也不看凤歌,专心致志地对付烧鸡。

    凤歌泄气道:“为何你每次见人都不许我在场,你不信我么?”

    “姑奶奶,我要是不信你,缘何到哪儿都带着你?”杜暮祯撕了一块鸡腿肉放她碗里,“是我约的人不肯见你,我杜暮祯一个无名小卒,你可不一样,你太出名了,托了你上次窃取情报的福,加上你又聪明,谁敢在你面前见我?再说你若想知道谁来见我,等我回来告诉你便知道了,上次去见彧蓝,我不也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吗?”

    杜暮祯这带笑的脸,滴水不漏的话,带着调笑的语气,我实在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哪个姑娘会不被他说服的,凤歌心里听了也好受了些,吃了碗里的肉就起身道:“那我先去风雨城逛逛,你好了直接回客栈找我。”

    “都依你。”杜暮祯点头。

    凤歌将要跨出店门,杜暮祯远远叫了一声:“凤歌。”凤歌回头,杜暮祯冲她笑笑:“说好了走的,可不许躲在门外偷看。”凤歌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跳一跳地走了。

    杜暮祯兀自对付烧鸡,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放了一把剑在桌上,坐了下来,也开始吃菜。

    “来啦。”杜暮祯也不抬头,似乎早已知道对方是谁。

    “你对付姑娘的手段一如往常的好。”

    杜暮祯咧嘴一笑:“多谢哥哥夸奖。”

    坐在他对面之人,正是五号,五号似乎饿了许久,只吃不说话,杜暮祯一边给他夹菜,耐心地等他吃完,才道:“晴州一带的军事设防图,可带出来了?”

    五号点头:“那日老二偷走,也一直没办法往外送,前几日狻猊宫变,你挡下老三老四之后,我就在西宫擒了老二,拿回了设防图,已经烧掉了。”

    “如此也好,只是二号被抓时还一直在骂你呢,不过他们都当他受了打击,武功全废,得了失心疯,也没有在意。”杜暮祯笑道,“他偷设防图的那个晚上大概是没有想到,你明明被范孟秋叫去了安澜,会中途回来。”

    “范孟秋一直不放心我,于是我在路上就故意弄伤了自己,好叫他对我放心,放我回去。”五号想到了什么,便道,“他偷了设防图,不仅一把火烧了翰林院来炫耀,而且还挟持了丞相,所幸丞相腰间的玉佩救了他一命。”

    “火烧翰林院的事儿我也和国师讨论过了,这届的甄英考试的考生有许多家世无法考察,国师料想有埋伏,不是萨库勒的埋伏就是韩苻的,不过二号这一把火烧掉了翰林院,就除去了韩苻的嫌疑,料想是萨库勒的人打算通过甄英考试埋伏到央日宫里。”杜暮祯说话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清楚,讲到韩苻和萨库勒的时候五号都用“嗯”字来遮盖了他的声音,“只是挟持彧蓝这件事,彧蓝倒是并未和我说。”

    杜暮祯转念一想,摸到腰间玉佩,心中已了然:彧蓝不同我说是怕我担心他,又把玉佩给我,是为了保我平安。又想到当年凤歌之事,他虽然发现凤歌是奸细,却也想法设法使她回心转意,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救了凤歌一命。他从小娇生惯养,不仅没有生得骄纵任性,还能时时为人着想,着实难得。

    “相爷已见过我,以他的聪明,自然也看得出我和你长得相似,他没来问你,心里却有疑惑,你不打算和他说么?”五号问。

    “现如今你就该背着叛逆出逃的名号,不能叫暗卫看见你,也不能叫他看见你,他要处理的事够多了,这件事日后再告诉他也不迟,只是不要叫何允晟知道就行。”杜暮祯想了想,道。

    “我那天瞧侯爷好俊的身手,又是这等家世,缘何国师从不让侯爷接触这些事?”

    杜暮祯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惋惜呢?你不知道,何允晟他爹本性就不好,而且何允晟的娘亲是韩苻的亲妹妹,加上何允晟的亲姐姐何允曦的死说来也和咱们紫金阁那位有些关系,怎么说国师也是要坚决排开何允晟的了,你瞧着吧,过不了多久,何允晟就会被调出戊城,到边关去了。”

    五号沉默了一会儿,喝尽了最后一口酒,道:“还有,今天有个紫衣女子去明远寺见了柳眉,确实是应仲卿派来的。”

    杜暮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就知道应仲卿按捺不住,那女子现在呢?”

    “她离开了明远寺就回了客栈,就是你住的那间,我来的时候听她问掌柜哪儿卖马,大概今夜就要出城,要跟么?”

    “不必,我跟萨库勒打了这么些年交道,除了当年一个绿沉,和一直跟着杨禹贤的沈楚兮,我从没听说过萨库勒里面有过什么女子,想来她只是应仲卿的传信使罢了。好了,也不早了,我该回去瞧瞧我家那位姑奶奶了。”杜暮祯起身,在身上摸出了银子放在桌上。

    五号也起身:“你为什么还带着凤歌?”

    “我以为我身边跟着个女人,你会放心些,有人照料,嘘寒问暖,不是挺好的么?”杜暮祯笑道,“你原来老催我娶一个,现如今有个现成的,你怎么倒不满意起来了?”

    “我是盼着你找个普通女子,没叫你找一个巳国的密探。”五号叹气。

    “你也知道,普通女子哪里降得住我?”说着二人并排走出了酒楼,突然一人从杜暮祯头顶略过,后面跟着一个大汉,喊道:“小妖女,往哪里去?”

    杜暮祯这才发现刚刚从他头顶略过的是个红衫姑娘,被这大汉追着,她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喊道:“抓我呀,傻大个!”

    大汉满脸横肉,后面跟着一群人,各个拿着刀枪棍棒,但是那红衫小姑娘却没有任何兵器,饶是杜暮祯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出这小姑娘脚程变慢了,想来是快没有力气了。

    五号见杜暮祯一直看着他们,忍不住道:“我也觉得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不过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我去救她。”

    四。

    红衫姑娘跃上一边的棚顶,喊道:“我要放蜜蜂啦,你们快逃吧。”

    下面大汉叫道:“我呸!你这妖女!又想变什么妖术来?”说着却也不敢直接上前抓她,像是还有些忌惮她,那姑娘坐在棚顶,两只脚悬空晃荡晃荡,眼珠子转了转,杜暮祯乐了:“你不用急,我看她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方法。”

    那小姑娘一扬手,下面人立刻躲闪,想来先前已经吃过她的亏,不想她却两袖空空,什么也没有,看到底下人的反应,她笑得更欢了:“有趣有趣,没想到你们一群傻大个,还挺听我的话。”

    为首的那大汉怒道:“给我放箭!”

    突然那少女从腰间取出长鞭,将他们手中的弓箭一概扫到了屋顶,又格格大笑,看到这少女这一手,五号立刻道:“慕容长鞭!”

    杜暮祯虽然不识武功,却对这些掌故了如指掌,辟州慕容家,以长鞭闻名于世,鞭法凌厉,昔日连殷老爷子也称赞过慕容长鞭的厉害,不想这姑娘小小年纪,竟用得一手好鞭,难道她是慕容家的人?

    那姑娘又一扬手,天上就像下起了雨一样,洋洋洒洒地洒下了许多液体来,那姑娘拍手笑道:“这是我的化骨水,你们沾上一滴便是死路一条,需得去风雨城外寻一些湿泥土来,全身都抹上,三天三夜,方可痊愈。”

    “你放屁!”

    “刚刚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还要我说吗?”那小姑娘又坐了下来,两只脚晃荡着,声音清脆好听,“化骨水发作得快,你们还不快去,这么想死吗?”

    她声音本来极为好听,此刻在这些人耳中听起来却格外可怖,立刻一个个都大叫着往外跑,那少女笑得更厉害了,看到杜暮祯和五号一直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她便道:“喂,你们瞧什么瞧?你们也中了化骨水,还不去找泥来?”

    “他们听你骗,我可不会信的,不过是白水罢了。”杜暮祯笑道,“论骗人,你的火候还到不了能够骗我的程度。”

    那小姑娘跳下来,挑眉道:“你这么有自信?”

    杜暮祯点头,五号也道:“论骗人,你确实得服他。”

    少女上下打量了杜暮祯一下,道:“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好看,还很会骗人,那可不得了了,我岂能放你去祸害其他姑娘?”言罢就去拿腰间的长鞭,五号立刻挡在杜暮祯前面,杜暮祯笑道:“她不会动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动你?”她挑眉道。

    “你若想动我早就动了,何必和我废话这么多?”杜暮祯笑道,“不知姑娘芳名?”

    “我姓殷。”她瞟到对面酒馆叫季夏酒馆,随口就道,“我叫殷季夏。你呢?”

    杜暮祯也看到对面药铺叫霜飞药铺,随口道:“我姓杜,杜霜飞。”

    少女又笑了起来:“你这人有趣得紧,想来也不是坏人,我便如实告诉你,我叫殷桑落,殷是长歌殷家的殷,桑落是桑落酒的那个桑落。”

    她说到长歌殷家,杜暮祯心中一动,莫非殷桑落是殷老爷子的族孙么?可是为何她又会使慕容长鞭?

    杜暮祯好奇心来了,便问她为何惹了那帮恶人,又夸她足智多谋,殷桑落本来对他还有些警惕,听他称那些人为恶人,又夸奖自己,对他好感徒增:“我就是路过,瞧见他们家强抢民女,看不过去就出手教训了一下,想不到他们派了这许多人来追我。”

    她刚刚说化骨水,杜暮祯和五号都知道,化骨水是江湖上一个女魔头水无意做的毒药,碰人即化,后来因为太过凶猛,经调制是碰到之后一个时辰便会化成血水,这小姑娘自称姓殷,又有水无意的化骨水,又为何会在风雨?

    “殷姑娘,你在风雨干什么?”五号问道。

    “我问你个问题。”殷桑落不答反问,“去戊城怎么走?”

    “你去戊城干什么?”杜暮祯心里更奇怪了。

    “我去戊城找我表哥。”殷桑落道。

    “这好办,我本是戊城人,在戊城住了二十多年,此次是与我哥哥来风雨游玩的,我家在戊城也有些地位,你告诉我你表哥是谁,我兴许能帮你找到他。”杜暮祯说得极为诚恳,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殷桑落,殷桑落挑挑眉:“我表哥叫周彧蓝。”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把杜暮祯和五号都惊在了原地。

    “你表哥是周彧蓝?当今丞相?”

    “我表哥当真这么有名?”殷桑落喜道,“那我找他确实容易多了。”

    饶是杜暮祯聪明绝顶,此刻也叫这个姑娘弄得一头雾水。殷桑落既然是周彧蓝的表妹,那就是殷解蠡殷老爷子的孙女了,她又带着慕容家的长鞭,和水无意的化骨水,这个姑娘身上好像有团雾一样,杜暮祯费力想扒开这团雾,结果被这团雾包裹起来了。

    为了确认她真的是殷老爷子的孙女,杜暮祯问了她许多关于殷老爷子的事,她一一作答,答到后面烦道:“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你是我爷爷的什么人?”

    “我虽和殷老爷子不认识,和你表哥却很熟。”杜暮祯道,“我们俩认识十几年,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你刚刚还自己说你特别会骗人呢,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杜暮祯苦笑,想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想起周彧蓝给自己的玉佩,道:“这块玉佩是你爷爷的,就是你表哥给我的。”

    殷桑落摸了摸这玉佩,道:“这玉佩极为宝贵,我表哥怎么会轻易给别人?定是你们杀害了他,或是偷来的玉佩!”

    杜暮祯叫苦不迭:“怎么就是我杀了他或是抢来的,而不能是我们俩关系亲密,他自愿送给我的呢?”

    “我们殷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殷桑落皱眉骂道。

    “好好好,等回了戊城,我就把他还给你表哥如何?”杜暮祯没了法子。

    “我怎么知道你会带我去找表哥?”殷桑落挑眉。

    杜暮祯心里暗暗叫苦,杜暮祯啊杜暮祯,你聪明一世,怎么会叫这个小姑娘给绊住了呢?五号第一次见杜暮祯对女人束手无策,是以在一旁看笑话,也不说话。殷桑落见杜暮祯脸跟苦瓜似的,噗哧一下笑了:“你还说你会骗人呢,我看来也实在不怎么样嘛?哈哈哈哈……”

    杜暮祯回过神来,也笑道:“怪道人家叫你小妖女。”

    殷桑落做了个鬼脸:“小妖女就小妖女,我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外号的,再者我看你也天性狡猾,是个老狐狸。”

    “小妖女和老狐狸,倒是凑了一对。”五号道。

    五号此言一出,杜暮祯猛地想起凤歌还在客栈里等他,心里埋怨自己不该又招了一个漂亮姑娘来,想到凤歌连过路女子朝他看都要说上两句,他要是带着这小妖女回客栈,她俩不得打起来?

    “我先走了。”五号道,“我会在暗处护送你回戊城。”

    “哥,你别走啊。”杜暮祯急道。

    “我瞧啊,你在女人这里吃个苦头也好。”五号大笑,走了,剩下杜暮祯和殷桑落大眼对小眼。

    “走吧,老狐狸。”殷桑落笑嘻嘻道。

    杜暮祯叹了口气,走在前面,心里冥思苦想,一会儿到了客栈该怎么和凤歌解释……

第二十一章·流水无意(上)

    一。

    收到姚冬苑的信之后,我坐立难安,也不敢叫外公知道,思来想去,还是想自己去一趟。又想到夫人有孕在身,又是该我找出那个奸细的时候,又开始犹豫了。

    夫人瞧出我心思,便对我道:“你若真想去,我也不拦你,我这里是没有问题的,就是陛下那里,去一趟苍州要好些时日,你堂堂丞相,总不能不去上朝吧。”

    夫人所言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杜暮祯去找线索,我就打算在戊城等着奸细动手,只是这奸细忒有耐心,迟迟不动手,照何允晟的说法,他在兵部大营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耽在这里,找不到桑落,外公定要生气。

    翌日早朝之后我就去找了国师,国师照例在照顾忍冬花,听我提起桑落的事,淡淡道:“殷解蠡来戊城了?也不来瞧瞧我,架子倒是很大。”没等我回答,国师又道,“朝廷这边事儿倒不多,放你去历练历练也好,只是你一个人去,别说殷解蠡,我也不依的,让何允晟陪你去吧。”

    我没想到国师这么快就允了我,还一并把在兵部大营任职的何允晟也叫了出来,何允晟想休息几日,我却休息不来,拉上他就直奔戊城城门口去了。这次出去,我和何允晟一人骑一匹汗血宝马,在路上,何允晟叼着根狗尾巴草,对我道:“你这个小表妹,长得怎么样啊?”

    我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何允晟会问我这个问题,便道:“你见过我娘的画像吧?”

    “见过见过,殷夫人真漂亮。”何允晟由衷地赞叹,“都说你眉眼随你娘,怎么长在你脸上我就不觉得好看了呢?”

    我啐了他一口:“我表妹和我娘是一家的,你说好看不好看?”

    “那可真是太好看啦。”何允晟笑道,“若是这回能找到你表妹,再来个英雄救美…”

    “你丫做你的白日梦去。”我哼了一声,“而且你敢对不起软青,有你受的。”

    何允晟耸耸肩:“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姑娘?怎么就不见你说杜暮祯呢?”说起杜暮祯,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道,“彧蓝,这我可要说你了,你怎么把玉佩给了杜暮祯?”

    说起玉佩的事,我啊了一声,想起杜暮祯叮嘱我不能告诉何允晟他的身份,就道:“这不是杜暮祯游历辰国,不安全嘛,我常年在戊城,又不会怎样,就算会有什么刺客,不是还有你吗?”我说完自己心里又确认了一遍,这个回答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何允晟坐在马上,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你和杜暮祯这哄人的本事真大,饶是我现在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我一听,心想何允晟大概是已经问过杜暮祯一遍了,看他的反应,我和杜暮祯说得应该差不多,也就松了一口气。我和何允晟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途中也因为应仲卿闹翻过几次,总归还是和好了,毕竟现在应仲卿已经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和何允晟原本的那些小隔阂也就不在了,此去苍州,路上都是未知数,没有了何允晟,又没有玉佩,我可能真要折在这里。

    戊城被三座城包围着,分别是景阳、风雨和银缸,我和何允晟晚上没休息,连夜赶到了景阳城,何允晟说要去找他师兄孙赟,我们就住在了孙府。到了景阳,我又难免想起范孟秋来,范家是景阳世家,自从范骋愈下狱,范孟秋反叛,范府也大门紧闭,一派荒凉。

    何允晟和孙赟喝酒去了,我就在孙府里闲逛,逛着逛着,叫我撞见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我的辞藻匮乏,形容不出这姑娘美丽的万分之一,我活了二十几年,见过的美女也不少,软青、晚樱、赵师师、我表妹殷桑落,哪一个不是上等的绝色?可是在这个姑娘面前,全部都黯然失色。

    “无意冲撞姑娘,请姑娘恕罪。”我忙道。

    那姑娘冲我福身,笑道:“草民见过丞相大人。”

    “我没说过我的身份,你何以知道我是丞相?”我挑眉。

    “听闻丞相喜檀香,身上时常带着檀香的味道,且丞相喜欢在腰间别荷包的地方别玉佩,而且,丞相气度非凡,又彬彬有礼,丞相来孙府的消息,孙将军也已经在府里说过了。”那女子声音清脆好听,说话慢条斯理,又是夸奖我的话,听得我极为受用。

    “别草民草民的了,听着怪生疏的,今日既有缘相见,便是朋友了,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花。”那姑娘笑语盈盈,“花无情,落花无情的花无情。”

    她此言一出,我又给一下子惊在那里,我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就是花无情!星先生的百知录高手榜上的第二名,昔年是谪仙章景炎,章景炎仙逝后,如今却是花无情,花无情不会武功,但是她的美貌就是她的武器,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为她倾倒,这么多年,只有高手榜第一的叶青烟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其他见过她的男子,无一不沦陷。我听说高手榜第三的杜忘忧,就是因为痴恋花无情无果,退隐江湖了。

    当然了,花无情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身份,她是水无意的义姐,辰国江湖上花水风云四姐妹,分别是花无情、水无意、风无心、云无形,都以美貌著称,其中以花无情为冠,水无意是江湖里有名的女魔头,风无心为人冷漠,轻功暗器十分拿手,云无形最小,却没人见过她真实的容貌,只因她随身都带着人皮面具,你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我当下心里后悔,暗骂自己不该招惹花无情,就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没曾想她走近我,道:“相爷为何不看我了?”我忙退了两步:“花、花姑娘,咱们有话站着说就好,不用靠这么近的。”

    花无情叹了口气,似乎很伤心:“相爷何等尊贵,如何能与我这小民交朋友?是我痴心妄想了。”说着好像就要落下泪来。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忙道:“不是不是,姑娘貌若天仙,又谈吐不凡,我自然愿意和姑娘交朋友,只是我家夫人善妒,我怕她不高兴。”

    “相爷对夫人真是一往情深,叫我好生羡慕。”花无情叹气,“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男子。”

    我心说哪个见过你的男人不是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一往情深?杜忘忧还为了你退隐江湖,你说你没遇到过这样的男子?不过花无情怎么会在孙赟府上?嗯?难道孙赟也沦陷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花无情道:“我此来,是为了我三妹风无心。”我奇怪,风无心和孙赟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孙赟看上的是风无心?花无情又道,“我是为了三妹和郑将军的事来的。”

    我瞪大眼睛,思来想去,我认识的郑将军,也只有辰国左将军郑铎翊一个,又想起我三哥和郑铎翊交好,我小时候郑铎翊来戊城考甄英考试,我三哥经常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后来我继任大典的时候,也见过郑铎翊一次,只记得他雄姿英发,看起来不近女色,怎么会和那个冷僻的风无心扯上什么关系呢?

    “我三妹怀了郑将军的孩子。”

    花无情此言,有如一道惊雷,把我劈得里焦外嫩,说不出话来。后来按照花无情的说法,在无忌城,郑铎翊救了当时身受重伤的风无心,悉心照料,然后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近,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做了我们都懂的事情,本来打算大婚,没想到水无意来搅乱了婚礼,说当年郑铎翊的父亲郑凌将军就是风无心的父亲害死的。郑铎翊不愿意娶仇人之女,就和风无心决裂,风无心发现自己已经怀了郑铎翊的孩子,郑铎翊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这个孩子。

    “不可能!”我忙道,“第一,妹妹大婚,为何水无意要来搅局?第二,水无意如何知道郑凌将军是被风无心的父亲害死的?第三,郑铎翊虽然看起来严肃,却很心善,怎么会不接受那个孩子呢?第四,就算他不接受那个孩子,你来找孙赟又有什么用?”

    花无情似乎没想到我会一连串提出四个问题来,叹了口气又道:“个中缘由请恕我不能和丞相细说,虽然二妹害了三妹幸福,但是她毕竟也是我妹妹,我不能把她的身份轻易告诉别人,望相爷原谅。至于来找孙将军,是因为孙将军与郑将军交好,我盼着他能劝劝郑将军。”

    “风姑娘人呢?”

    “在房里,四妹在陪着她,三妹最喜欢梨花,是以我出来摘些给她,遇到了丞相。”花无情一一作答,“若是郑将军肯接受这个孩子,我想三妹也会好过些。”

    我只道水无意作恶多端,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姐妹也是这样狠心,花无情说水无意的身份不能告诉我,难道水无意还有其他的身份?郑铎翊为人耿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当时水无意定然是拿出了什么证据来证明风无心的父亲是杀害郑凌将军的凶手,才让郑铎翊相信的。只是坊间一直公认的是郑凌老将军是被萨库勒害死的,为何又扯到了风无心的父亲?这些缘由,只要找到水无意,就能明白了。刚好桑落很可能也被水无意带走了,如此看来,找到水无意就是现在第一等大事了。

    我想着杜暮祯身在阎王班子,对水无意的身份可能还知道些,我只知道他要去风雨一趟,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以他的性子,不会直接回戊城,会先到景阳来找孙赟,杜暮祯做事干净利落,不如就在景阳等他,要是能找到桑落,又能解决了风无心的事儿,就算功德一件了。

    我想着,便对花无情道:“花姑娘,风姑娘的事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想个办法,把你二妹水无意,引到这里来。”

第二十一章·流水无意(下)

    二。

    杜暮祯本来已经十分显眼,更不要说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红衣小姑娘。殷桑落自小跟着外公外婆走江湖,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加上小时候和周彧蓝厮混在一起,并不觉得男女有别,又觉得杜暮祯人不错,是以在街上就挽着他走。杜暮祯知道她武功好,也不敢甩开她,一路上她叽叽喳喳,杜暮祯脑仁疼得不行,一会儿要买花,一会儿要吃糖葫芦,杜暮祯叫苦不迭,后悔自己当初说出了带她去找周彧蓝的话。

    不过杜暮祯心想周彧蓝待他不薄,带他表妹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在风雨的事儿他已经做完了,只消去一趟景阳和孙赟见面合计一下,就可以回戊城了。杜暮祯想着,就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想起凤歌在楼上,杜暮祯无论如何也踏不出这一步。

    “怎么啦,你怎么不走啦?”殷桑落跳过门槛,转身笑道。

    杜暮祯正要说话,就听一人喊道:“小妖女,原来你在这里!”

    杜暮祯叫苦不迭,这个殷桑落到底去哪里招惹了这么多人来?殷桑落见到杜暮祯身后那人,脸色变了一下,拽起杜暮祯就往自己身后带,自己护在他前面,杜暮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殷桑落已经把长鞭抽出来了。

    杜暮祯在殷桑落身后瞧见对面是个长得极为妖娆妩媚的女子,气势凌厉,此刻皱着眉头,杀气十足。

    “我的化骨水呢?”

    那女子此言一出,杜暮祯心下暗惊,这女子竟然是水无意!杜暮祯没见过水无意,却知道水无意其实就是暗卫十一号,她是暗卫里唯一一个还用真实姓名在江湖里行走的人,借着自己的身份为暗卫在江湖里完成一些任务,所幸水无意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周彧蓝,杜暮祯心想此刻哥哥虽然在暗处,却不好出来帮我,因着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其实是我们埋着的卧底,若是殷桑落打她不过,只能想办法用计解决了。

    “小妖女,你打得过她吗?”杜暮祯在殷桑落耳畔问道。

    被杜暮祯呵出来的气弄得有点痒,殷桑落笑道:“若是她手上没有化骨水,我就不怕她。”

    那好办,杜暮祯心说刚刚从水无意的口中,好像听出来化骨水在殷桑落的手上,谁知下一秒殷桑落就笑着说:“其实化骨水不在我这里,还在她自己身上,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杜暮祯绝倒,对这个行事怪诞的小姑娘没了办法。

    “小妖女,没想到你还找了个俏情郎啊。”水无意笑道,“女孩子家,知不知道检点?”

    杜暮祯暗叫不好,水无意这话一说出来,客栈门口这么多人,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看待殷桑落,忙喊道:“我是她表哥,你这姑娘,我瞧你长得也很好看,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恶毒?”

    水无意似被他这话堵了一下,殷桑落看准这个空当,一鞭就挥过去,本是稳稳当当能打到她的,不想边上突然来了一柄剑,引导这鞭子缠住了自己,就往那边拉去。殷桑落大叫不好,左手做起手势弹出一样东西,竟震得剑尖抖了一下,殷桑落立刻收回鞭子,松了口气。

    杜暮祯看向那柄剑的主人,竟是个少年,看起来比他还小,那少年见殷桑落这一手法,皱眉道:“断脉针!你怎么会断脉针?”

    原来殷老爷子和范骋愈相识之后结了忘年交,殷老爷子教了范孟秋他的掌法,而范骋愈呢也就把断脉针教给了殷桑落,殷桑落本来就聪明,学什么都快,虽然内力比不上何允晟浑厚,手法却已学来,使得有模有样。

    “十一姐,难道这小丫头是老大的族人?”那少年向水无意道。杜暮祯此刻心里已了然,暗卫排名在水无意后面的十二号和十三号,十二号在水牢里,那么这个少年就是十三号了,他听哥哥说,十三号武功奇高,论剑法他也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不可能,老大哪有这样的妹妹?”水无意又向杜暮祯道,“你说她是你表妹,你又是谁?”

    杜暮祯正想着要不要像上次骗三号四号一样说自己是周彧蓝,听到下面动静的凤歌就从二楼飞身而下,见杜暮祯在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身后,而且看起来他俩关系还不错,顿时醋意大发。

    “她是谁?”

    “夫人,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你没看现在剑拔弩张吗?”杜暮祯赶紧把凤歌拉到自己身边,又想起周彧蓝平时对姚冬葵向来不呼姓名只称夫人,便顺势这么喊了,凤歌第一次听杜暮祯叫自己夫人,心里十分受用,也就没再说什么。

    杜暮祯正在脑子里盘算脱身的法子,没想到殷桑落叫道:“他是我表哥周彧蓝,你没瞧见他腰间的玉佩吗?那是我爷爷送给他的!”

    殷桑落此言一出,水无意和十三号心里均是一惊,这小妖女竟是殷解蠡的孙女,但是这个男子是周彧蓝?前几天周彧蓝不是还在戊城吗?怎么会在风雨城?别是这小妖女的缓兵之计!水无意抬手就要发暗器,殷桑落扯下杜暮祯腰间的玉佩举起来:“你们自己瞧,上面是不是阎罗和扶桑花?”

    水无意和十三号对视一眼,那晚二号奉命去偷设防图,被一个人发现,本想杀他灭口,却无意间摸到他腰间的玉佩,知道他是殷解蠡的外孙,不敢动他,就放过他走了。殷解蠡的厉害他们都知道,是以决计不敢去招惹他,若他真是周彧蓝,这可就难办了。

    殷桑落见他们犹豫了,又道:“我在苍州遇见你,见人调戏你,出手救你,你自己拿出化骨水把他们全都杀害了,还诬赖给我;所幸善恶有报,你的化骨水不见了,但是你又为何赖到我身上?我被人从苍州一直追到风雨,要是有你的化骨水,早就用了,还至于落得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本就是来戊城寻我表哥,只因起了善念救了你,不想却因此生出许多事来,你让大家评评理,这到底是谁错了?”

    她这一番话,杜暮祯心里已知道了大概事情发展,多半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心善,见到有不知水无意底细的人调戏她,她就出手相救,没想到水无意自己用化骨水杀了他们,又赖给殷桑落,殷桑落就被他们一路追到风雨城来。可能是殷桑落想报复水无意,就把她的化骨水藏了起来,又不知不觉放了回去,是以水无意以为化骨水还在她身上。

    杜暮祯心里已有了办法,便朗声道:“半月前落儿就该到了戊城,不想一直没到,我外公担心,于是我便和夫人来寻她,好不容易在风雨城找到了她,她已把路上发生的这许多事与我说了,水无意,十三号,”杜暮祯说到这里,他二人均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给他看破了,“你们叛变后叛逃,陛下震怒,我还正愁没地方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自己撞上来了,有趣,十分有趣。”

    凤歌在一旁虽没有看懂事情发展,却也大概明白了杜暮祯是打算扮作周彧蓝来吓唬他们,又听他直接说出了这两人的身份,更是在心下吃惊杜暮祯的聪慧,心下暗喜。

    “水无意,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作恶多端,又从宫中叛逃,害人性命还诬赖给我表妹,已是罪不可赦!”杜暮祯见有效,又开始骂起来。

    水无意心里乱了,为何在苍州茶馆里出手的那个小姑娘刚好是周彧蓝的表妹?为何周彧蓝会出现在风雨城?为何周彧蓝面对他们浑然不惧?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周彧蓝早已派了人埋伏在这里?不过为何他还不下号令?难道是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十三号道:“十一姐,就是来几千官兵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先挟持了这周彧蓝做人质再说!”

    杜暮祯暗叫不好,凤歌武功不高,对付些地痞流氓倒还可以,对付这暗卫十三个人里最厉害的十三号可没辙,加上殷桑落也没用,看来今天是逃不了。

    十三号提剑就上,这时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挡在了他们三个人的面前,右手拿一把刀,只轻轻一挡,就止住了十三号的剑锋,突然刀刃一反,就把十三号打退了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地拆了几十招,水无意见到他的刀法,惊叫道:“杜忘忧!是杜忘忧!”

    凤歌不是辰国人,对辰国江湖的掌故并不知道,殷桑落却知道,这杜忘忧是辰国高手榜第三,因为痴恋辰国第一美人花无情无果而隐退江湖,而花无情就是水无意的义姐。杜忘忧一把夺魂刀砍遍辰国,无人不服,只是杜忘忧生性孤僻,不爱与人交友,是以许多人至今也不知道这位高手到底长什么样。

    “原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水无意冷笑。

    杜忘忧不回答,只拿着刀,护在三人前面。

    “你为何与我作对?是因为我姐姐不接受你,你迁怒于我?”水无意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杜忘忧啊杜忘忧,你真的是个怂包。”

    殷桑落听不下去了,喊道:“你这魔头,打不过别人就骂人,你算什么东西?”

    杜忘忧淡淡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你为什么要帮他?”

    “与你们四姐妹作对的我都帮,行不行?”杜忘忧像是许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走吧,我不想杀人。”

    十三号提剑还要再上,水无意拦下了他,在他耳旁低语道:“十三,咱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先走为上,料杜忘忧也不会一直跟着他们。”言罢,二人就走了。所幸刚刚动静太大,也没有路人敢停下来看戏,这偌大的巷口,竟空无一人,客栈里的掌柜、小二都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杜暮祯左看看右看看,见确实没人了,松了口气。

    杜忘忧见十三号和水无意走了,也就走了,殷桑落还想叫住他,被杜暮祯叫住了:“他既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自然就不愿意叫人知道他的身份,你何苦还去找他?”

    “我只是奇怪,杜忘忧和我表哥并不认识,为何会出现救我表哥。”

    “彧蓝是辰国丞相,近年又做了不少好事,救他是应该的。”杜暮祯道。殷桑落听他称赞自己表哥,心里也很受用,也就不去管杜忘忧了。

    “刚刚的事儿算是了了,咱们该算算账了。”杜暮祯身后响起凤歌的声音,“这个姑娘是谁?”

    杜暮祯就把来龙去脉都和凤歌说了,不过没有提到五号也在的事情,殷桑落听杜暮祯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儿都告诉凤歌,而自己却知道全部的事情,心里不觉沾沾自喜。

    “她是丞相的表妹?”凤歌上下打量殷桑落,看她神采飞扬,又年轻,武功很俊,家世显赫,看起来又非常聪明,就是杜暮祯喜欢的那类姑娘,顿时有了危机感。她想想周彧蓝的几个姐姐们,各个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怎的周彧蓝的妹妹就和她们完全不同呢?

    殷桑落冲她福身:“我叫殷桑落,殷是长歌殷家的殷,桑落是桑落酒的桑落,不知这位漂亮的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被同性夸奖漂亮,任谁都会心里觉得开心,凤歌态度也就缓和了些,道:“我叫凤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好名字啊!”殷桑落道,“不过我更喜欢李太白的《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行留行!我一直不喜欢酒做我的名字,我倒想叫殷十步、殷千里什么的。”

    杜暮祯忍俊不禁:“你不叫殷十步,你叫小妖女。”

    “你也不叫杜暮祯,你叫老狐狸。”殷桑落笑嘻嘻地回应,冲他做了个鬼脸。

    凤歌见二人互动亲热,更觉得有问题,杜暮祯见凤歌脸色变了,心下决定不再和殷桑落打趣,忙道:“我好饿啊,凤歌,咱们吃饭去吧。”

    凤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杜暮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殷桑落在他后面叽叽喳喳:“老狐狸,凤歌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呀?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呀?我做错了什么呀?我可以和她道歉呀!你快和我说说,你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呀!……”

第二十二章·落花无情(上)

    一。

    景阳的三月,大街上开满了梨花,一风吹好像下起大雪一样,孙赟府上也种了不少梨花,我听花无情说风无心每天下午饭前会到院子里看花,于是我就拿了本书在院子里转悠,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个姑娘来了。

    我装作坐在石桌边看书的样子,用余光去瞟这个姑娘,只见她肌肤胜雪,气色看起来不错,除了脸上一脸的不开心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深受情伤的风无心。那姑娘走近一株梨花树,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然后就开始用脚踹它,一边踹一边嘀咕。

    我咳嗽了两声,想引起她的注意,不过她踹得正欢,没有注意到我,我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声,她这才看向我。

    “人家梨树好好地开在这里,你踹它做什么?”我问。

    “我想踹便踹了,与你何干?”那姑娘眉头一竖,回敬道。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就是梨鬼的故事。”我放下书,走近她,笑着道,“从前啊有个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年纪,也和你一样漂亮,但是这个小姑娘呢,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讨厌梨树,讨厌梨花,她家后院啊有棵梨花树,她就用脚踹它,咒骂它,然后晚上的时候啊,她就梦见梨树里化出人形来,说她是这梨树的灵气所化的精灵,因为梨树被这小姑娘破坏了,她没有栖身之地啦。”我说到这里,去看她,她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继续道,“她就要这小姑娘化成梨树来给她做窝,小姑娘不肯呀,但是那精灵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这小姑娘就变成了梨鬼,以后每个破坏梨树的人,晚上梨鬼都会来找你的。”

    那小姑娘被我吓到了似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着她,忍不住大笑,她一跺脚:“好啊,你诓我!”“万物皆有灵,你欺负梨树,也会有别人来欺负你的。”我道,“你为什么要踹它?”

    那小姑娘道:“就是有人欺负我,我没人可欺负,才来欺负梨树。”

    我闻言,心里有点哭笑不得,道:“有的人喜欢你才欺负你。”

    小姑娘挑眉道:“世上这样的好人可真不多。”

    我抬头看看梨花,刚刚被她踹得震下来不少,我蹲下去把梨花拢到梨树根边,然后起身问她:“孙府这么多树你不去踹,为何偏偏挑中梨树?”

    “因为欺负我的人喜欢梨树!”那小姑娘倒也直爽,直接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我笑了,道:“我听说风无心风姑娘最喜欢梨树,不会欺负你的人就是风姑娘吧?”

    那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叫我猜中了,可是风无心正是难过的时候,怎么会去欺负这个小姑娘呢?这个小姑娘又是谁?我脑海里有了个猜测,便试探道:“你是不是姓云?”

    那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你怎么知道?”

    我在心里暗笑,没想到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云无形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四个人里确实她年纪最小,看她的穿着打扮像是刚过十六岁,这么小的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皮面具的呢?她现在这张脸可能也是人皮面具,并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风姑娘怎么欺负你了?”我笑着问。

    “本就是三姐自己要赖着郑将军的,其实三姐自己知道她爹杀了郑将军父亲这件事,二姐不过是说出来了而已,三姐却在那儿装可怜,大姐心软,又不知情,被她一说就巴巴地带着她来景阳找郑将军了。”云无形皱眉,“大姐什么都顺着三姐,还把这事儿怪给二姐,害得二姐走了,我也得陪三姐到这鬼地方来。三姐一搅合,大姐连这月廿六是我生辰都不记得了。”

    我仔细听她抱怨了许多,在脑海里已经大致有了概念,这四姐妹之间的感情没有江湖上传言那样的坚固,似乎被云无形一说,这风无心是带着目的接近郑铎翊的,而且风无心抢走了花无情的宠爱,这最小的小妹不高兴了,这月廿六是她生辰,她却得陪着三姐来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方,心里自然不痛快了。

    嗯?三月廿六?好像也是我的生辰来着?

    我瞧着这小姑娘,越看越像我表妹殷桑落,又和我生辰是同一天,心起了怜意,便道:“明天,也就是三月廿六那天晚上戌时,你在这棵梨花树下等我。”

    云无形皱眉:“等你做什么?”

    “我给你过生辰。”我笑道。

    “你?”云无形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是什么人?给我过生辰?为什么?”她转转眼珠子,又道,“那你把你这块玉佩给我,万一你毁约不来,我也不至于亏了。”

    “这玉佩于我来说非常重要,能不能换个?我把这把剑给你好不好?”我想起这玉是杜暮祯给我的,若日后他把子桑玉佩还给我,我却拿不出他原来的这块,那可不行,就把何允晟给我防身的佩剑递给她。没想到云无形还就看上这块玉了:“我就要这块玉佩!那天你若是来了,我再还给你。”“要是你不来呢?”我哭笑不得。云无形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来!”

    我无奈地叹口气,把玉佩摘下来递给她:“那你一定要来。”

    “你为何把这块玉佩看得这么重要,难道是你的相好送给你的?”

    “是一个朋友寄放在我这儿的。”我不打算在她面前透露我的身份,只道,“你若是喜欢玉佩,你生辰那天我挑个好的送给你。”

    云无形把玉佩收好,笑嘻嘻道:“那你送个玉件来换吧。”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走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往年生辰,陛下都会赐宴,家里所有人、何允晟、晚樱、孙雨霁、杜暮祯等都会来我家吃饭喝酒,我们喝到东方既白才昏昏睡去,而今年叫安澜和狻猊门的叛变一闹,我自己也忘了生日将近,不如在生辰这天做件好事,给云无形过个生辰吧。如此想着,我就去寻何允晟了。

    二。

    三月廿六戌时,云无形果然如约来了,不过她今天来见我的时候,已经不是昨天我见到的样子了,我笑道:“你到底有多少人皮面具呀,每天换个样子,你姐姐们如何认得出你?”

    她哼了一声,得意道:“我有七七四十九张人皮面具呢,就是我三个姐姐,也没见过我全部的人皮面具。”

    “嗯,我觉得今天这张比昨天的好看多了。”我说着就要去撕她的面具,她躲得飞快,冲我伸手:“我的礼物呢?”我拿出个玉簪来,道:“你过来,我给你戴上。”

    “我不过去,我过去你要撕我的面具!”云无形笑道,“男女有别,咱俩还是别靠得太近为好…对了!”她把发尾绑着的束带解下来,一端系在自己手上,另一端递给我,让我系着。我笑道:“这样咱俩不是分不开了么?”“就这样走,保持束带是拉紧的,要是束带松了,我就用我三姐的暗器扎你!”云无形笑道,“走吧。”

    我叹了口气:“我给你过生辰,你还要害我…走吧。”我点了盏小灯走在前面,她就跟在我后面。今天夜里出奇的安静,孙府里的人好像都睡了,走到街上,也空无一人,我自顾走在前面,云无形在后面道:“为什么街上没人啊?怪渗人的,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前面就到啦。”我心里偷笑,表面上装着严肃的样子,“你快跟上呀。”

    街上不仅空无一人,连打更的也没有,蜡烛也没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们这儿一点亮光。云无形打了个寒颤,开口道:“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我、我不去了!”

    “你刚刚不是还挺神气的嘛,怕啦?”

    “你废话少说!”云无形喊道,“我一点也不怕黑!”

    我走着走着,觉得地方到了,就猛地吹灭蜡烛,悄悄解开了手上的束带,云无形见光源突然消失,束带另一端的我也不见了,立刻急了,喊道:“喂!你在哪里呀?喂!你、你出来!别吓我!”云无形彻底慌了,声音也带了哭腔,突然后面有点火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发现远处有三排的烟花一齐飞上了天,上去落下,上去落下,在空中炸开一朵朵的花,颜色缤纷变化,煞是好看。云无形破涕为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花。烟花足放了一刻钟才放完,在最后一束烟花飞天的那一刻,云无形所在道路两旁的人家家里都点起了灯,一瞬间整条街都亮了,种在道路两旁的梨花也在这烛光的映衬下洁白如雪。

    然后从两旁的房子里就有人走了出来,人们鱼贯入街道,手上都拿着灯,小贩开始摆摊,有卖面具的,卖糖葫芦的,也有卖吃的,炸豆腐的,卖桂花糕的,还有卖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下一刻钟,这条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人们也出来逛夜市,十分热闹。

    云无形好像看呆了,连我走到她身后也没有发觉,我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满眼是泪,忙道:“你…你别哭啊你。”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每次我有什么事不依夫人,夫人嘴一撅,眨眨眼睛我就心软了,再也没有办法。云无形抹抹眼泪,冲我笑道:“我们去逛夜市!”

    我这才舒了口气,顺手把玉簪给她戴上,道:“走吧。”

    “你不要回玉佩啦?”云无形看着我。

    “不急,反正你会给我的。”我说着便看向别处,“那个炸豆腐好香!”

    每到一个摊位,那卖东西的小贩就会和云无形说一句生辰好,一路吃下来,云无形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跑过。各国过生辰的习惯不同,大部分国家是每十年过一次大生辰,辰国不一样,每年的生辰,都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是以每年的生辰都会想方设法过得酣畅淋漓。

    云无形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一串炸豆腐,又指着面具道:“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你戴了面具怎么吃呀。”我深表怀疑,不过还是递给小贩一把锱铢,把云无形想要的那个面具买了下来,由于她还在忙着对付糖葫芦和豆腐,就先由我拿着。

    云无形嘴里塞满了吃的,含糊不清道:“这些楞、都似、你请来的?”

    “你咽下去再说话。”我哭笑不得,她忙用力往下咽,不想呛到了自己,我无奈,给她拍拍背,她咳嗽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气:“好了,好了。”

    “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云无形问,“这么多?还有那个烟花?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嘛,我有点门路啦。”我摸摸鼻子笑道,“怎么样,开心吗?”

    云无形拼命点头:“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生辰!而且每个买东西的地方,都有人和我说生辰好!还有,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烟花!”说着云无形从怀里掏出那个玉佩递给我,“你的玉佩。”

    “嗯,我觉得还是我的玉簪贵一点儿……”我说着伸手就去拿她头上的玉簪,她把玉佩塞到我手上,往后退了两步,护住头上的玉簪,道:“这是我的!你别想抢我的!”

    我把玉佩别上,忍不住笑了。她发现又被我诓了,气得瞪我不说话。

    突然她不说话,耳边只有小贩们的叫卖声,我突然想起以前的端午夜市,我和夫人走在戊城的东城巷夜市,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这里逛逛那里逛逛,看表演,吃粽子,跑到河边去放河灯…又想起夫人明明有孕在身,我却一个人跑了出来,不由得叹起气来。

    云无形见我叹气,问道:“怎么啦?你不开心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是杜姑娘吗?”

    “啊?”我一头雾水,“杜姑娘?”

    “这玉佩上刻着一个杜字。”云无形脸上绯红,“我看你如此宝贝这块玉佩…”

    “不是不是。”我被她闹得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没有在想这块玉佩的主人,我是自小得病身体不好,但是还没有病到那个地步。”说着,我越想越好笑,兀自大笑起来,云无形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呆呆地看着我。

    我边笑边摇头,远处又放起烟花来,我看着景阳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一个个都笑得很开心,我莫名想起远在姑洗山北的安澜城,想起万箭穿心的赵烝然,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心下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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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594/ 第一时间欣赏辰国秘史最新章节! 作者:周安宇所写的《辰国秘史》为转载作品,辰国秘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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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秘史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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