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局里准备让我靠边站？”
“当然，紫华市实验小学原五年级（8）班班主任梅格玲，上学期分别向该班级14名家长累计借款165000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应该说是数额巨大，这在紫华教育系统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件事，后来在紫华社会产生了极其不良的舆论，让市教育局及主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市领导也非常被动……”
常宁远面无表情，他不紧不慢地念着笔记本上的一段段文字，每个字，就像一支箭，射到王才的胸膛，刺痛他的内心。
风雨就要起兮，当了这么多年“老校长”，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和王才刚进会议室时大家互相打趣问候，完全天壤之别。在权利场，一切一切的斗争都是在心里进行的，脸上永远和颜悦色。几位领导泰然处之，会议室是他们的战场，他们早都习以为常，成了家常便饭。
王才越来越不自在。他心里也在揣摩着，几位领导到底想做什么？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沉默，沉默是王才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当校长这么多年，别的什么不明白，但组织程序和工作策略他还是懂得的，无论是在村委会还是在各级政府，这些套路都是通理。
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水已经不再冒热气，王才的目光落在纸杯上，他知道，此刻领导的脸色最难看。事实是浇灭一个人气焰最有力的武器，而常宁远和苟一杰先是通过梅格玲借钱的事实，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王才渐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想知道，在两位领导铺陈和罗列完“罪证”之后，局长会是什么风向？
小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硝烟。
“常书记言重了……”这时，局长冷兵开始讲话。尽管没有麦克风，但他说话前还是习惯性先清清嗓子。
“让市教育局及主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市领导也非常被动……这个嘛，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事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我和其他委、办、局领导开会时，也不再不好意思。我们教育系统是出了问题，但出了问题怎么办？”冷兵说。
他环顾了几位后说：“我们局里没有护短，敢于面对伤疤，我们谨慎而果断的对当事老师进行处理，这些，紫华市民可是有目共睹的啊。第二天的各种报纸上都用了大量版面进行了报道，《东来日报》和《紫华日报》也都进行了报道。紧接着，由局纪委牵头开展的师德教育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受到了大家的好评。”
在场的几位人员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飞舞着……
“我们不怕犯错，关键是犯了错我们敢于直面问题，敢于担当……”局长话音刚落，副书记苟一杰立刻配合着说：“冷局长和咱们局党委的主动担当，后来变被动为主动，变坏事为好事……强副市长和省厅领导后来在多次会议中都肯定了我们局的这种做法。肯定了我们积极直面问题的态度。”
“但是，治好伤口总会留下疤。紫华市实验小学毕竟是全市的一面旗帜，所以，接下来的管理难度会非常大，压力和责任也会非常大，所以我们必须认真考虑，什么样的人更适合管理工作……”苟一杰看了看局长，终于把他们想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他说：“现在，全市都存在着教育资源与受教育者不匹配、不均衡的矛盾，而且，一度还将会表现的极期激烈，在这种新的形势下，无疑是对学校管理工作的考验，不！应该是挑战，非常残酷的挑战……王校长已是老教育、老校长了，可以把自己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管理经验，让年轻同志大胆地去实践……也好给自己减减压……”
王才完全明白了这次约谈的目的：免职。
王才这才如梦初醒，心里像是打翻了的调味瓶，五味俱全。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而且，理由居然是已经“结案”的梅格玲借钱一事。把组织对自己免职的决定与一个已经离职的老师联系到一起，这似乎天衣无缝，当然，也颇费心机。
“看来，组织认为我是不能再担起紫华实验小学的担子了？”王才的目光盯着局长。苟一杰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锋利冷峻的目光，便不再言语。
“王校长啊……教育工作现在已不是单纯的教书育人了，而成了社会问题，非常敏感。这么说吧，在我们的任何一个教育机构或者行业产业里，不管哪里出那么一顶点的问题，上级都会层层问责……”局长冷兵说，“咱们今天可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自己的话，也不忌讳什么。你想想，这问责的背后可关乎着多少领导的乌纱帽？”
王才锋利的目光被这几句话软化了，渐渐变得柔和。
“王校长啊，我可不是我给你宽心。你想想，现在紫华吸纳外来人口落户的一系列政策都已经出台了，我上午还刚刚参加了市委的会议，要求各部门都得配合公安部门解决外来人口落户后的一系列问题，比如住房、医疗、子女的教育问题等等。”冷兵说。
他看了看王才，接着说：“我们在一个系统工作了这么多年，我想告诉你的是，按照目前的这个形势发展下去，紫华一年要新增150万新市民，到时，紧缺的教育资源必然会成为一个社会问题的引爆点……”
对于冷兵的分析和说法，王才是完全赞同和认可的。作为一个老教育，他也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从去年紫华市委市政府换界并推出人口落户政策后，每年往紫华涌进100多万人，十年就是1000万人。
其实，用不了十年就会达到1000万人口这个数字。因为，很多新市民进了城以后还会繁衍生息。有些市民形象地说，以前脚下的一块地板上站着一个人，而几年后，将意味着有两个或者三人会争着站在这块地板上，脚下就这么点地儿，这么点资源，不打架才怪呢？
而每一所学校，就是学生和家长脚下的地板，把犄角旮旯里的学校都算上，紫华也不过50多块地板，总有一天，紫华的这些地板将无力承受而脆断。
王才见局长的话这么推心置腹，刚才的紧张也便消除了一半。“所以，局里准备让我靠边站？”他接着局长的话问。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是大家心中永远的校长……”
“有些事情你现可能想不通，这很正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王校长我刚说过了，紧缺的教育资源必然会成为一个社会问题的引爆点，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通过各种准确的数据和舆情分析推演出来的。”冷兵叹了一声说，“你的年龄已经让你没有精力再到在这股洪流里搏击了，许多问题都是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王才问：“可是，局里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把我给免了啊？我有什么过错？这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刚才说的发生在你们学校的老师借钱一事，或多或少能说明些问题吧……”苟一杰露出一丝冷笑。
王才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冷局长摆了摆手，示意苟副书记不要再说下去。
“咱们今天也算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不是正式会议，算是谈工作……”冷兵说，“王校长，局里的想法是这样的，在全市小学校长当中你年龄最大，而且呢，又是重点学校的校长，这是一个矛盾聚集的焦点单位，你干了一辈子的教育，无论是学养还是品德，都是屈指可数的。您啊，算是咱们教育系统的宝贝，是一笔丰富的财富，高风亮节，德高望重啊……”
王才等待着局长最终的结果。
“现在，全市上下都在倡导提拔年轻干部，实验学校又是局里的直属学校，既代表着局里的形象，而且，也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的，”冷兵说，“王校长，想把你校长这个职务免去，这主要是我的意思。当然，常书记和苟书记自然要找一些理由和依据，也请你不要介意。”
“一把手”突然把牌这么一摊开，这事也就敞亮了。
冷兵接着说：“当然，我认为王校长是没有过错的。而且，据我所知，王校长当时还多次为那位向家长借钱的老师开脱，据理保护那位教学能手。我还知道，那位老师离职时，王校长还一味地劝她留下……他是爱才、惜才啊……瞧！这就是我们教育者的情怀。”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掌声。而带头者正是冷兵。
突然翻转的剧情让王才有点闷圈，但此刻，他的心里是畅快的。
“王校长，今天呢，我是想跟你谈一个问题。我和局党委班子是想免去你校长职务，我们会把你平调到其他学校担任工会主席，也是校领导，一切待遇不变。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的话，还可以继续留在咱们实验学校。”冷兵说。
会议室里的气氛相比之前，稍稍有些轻松。
“按你的年龄，其实也应该退二线了，毕竟再过两年就退休了。你这位校长之所以一直担任到现在，充分说明我们对你的能力的肯定和对你的信任。”冷兵说，“王校长，你是大家心中永远的校长……”
一切话都说开了，大家心里也便轻松许多。在冷局长语重心长的一再解释下，王才终于同意了教育局里的决定。
政府部门在做出任何决定前，这样的沟通至关重要。王才也知道，下午的约谈实际上也就是在走一遍程序，局里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作为教育系统一粒棋子的王才，也不可能再有第二种选择。
在那天散会时王才说，他对紫华市实验小学有感情，愿意留在这里当工会主席，给教学和教务管理做好后勤和服务。
那天晚上，王才一夜未眠。
有两件事让他很困惑，一是冷兵为什么要当面告诉他，免职主要是他的意思，他完全可以说这是局党委的决定嘛，何必得罪人？二是，接任他的新校长会是谁？
学生放暑假了，但学校的善后工作还在正常进行。在这一个星期里，王才对“政治生命”这个词有了理解，以前，他总觉得校长说穿了也就是个教书匠，与社会没有太多的交往，手里也没有太多的关系。
后来，渐渐有人求他入学，也都是从身边的熟人朋友开始的。他呢，也就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每年给人办些事。他知道，现在有种职业叫“学托”，就是专门替人办学，从中收取高昂的中介费。
他给别人办入学吃过人家的请，也收过人家的几条烟几瓶酒，但他从来都没沾染过一分钱，在王才的价值观里，一旦收钱，这性质就变了。所以，也许求他的学托把钱赚了，可他，从来不敢也不会收学托的钱。
每年新生入学时，学校都会收到一笔金额巨大的赞助费，学校规定，每个学区外的学生入校得缴纳3万元赞助费，可是，到了社会上经学托这么一炒两炒，动辄会达到十几万元。
学校收的赞助费又名建校费，收这笔钱时，都有家长写下的志愿捐助书。每年收这些钱，教育局都是清楚的，对于这笔钱的保管和支配，也绝对不是王才一人说了算，这些钱同样做有账目，只不过是一笔账外账，审计部门是根本查不到的。
而这些钱的用途，一是用于学校自行决定的硬件更新，而其余部分，则专门有教育局的领导会因工作需要而“挪用”，这种“挪用”也就应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个歇后语。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会有不透风的墙，家长缴纳赞助费早都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对于这笔钱的保管和使用，王才非常谨慎甚至故意不参与。很多钱都是由市教育局财务处和学校财务科的负责人在一起勾兑，从做假账到巧妙挪用，他们已摸索出了一整套应对检查的方法。
对这些，王才往往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知道，自己老了，就要退休了，他不愿意在经济上出半点问题。他要保晚节，绝不以身试法……
许多次，他都不愿意在这笔款项上签字，无论是进账还是出账，实在没办法了，他就违心地签上字，但同时也会把情况记录在一个带锁的笔记本子上，他怕哪一天，突然遇到什么事情时自己说不清。
王才走出办公室在校园里散步，眼前的一草一木他都历历在目，在他的执教生涯里，从来没有换过学校，在他整个生命里，这个熟悉的校园陪伴着他整个的职业生涯。微风拂过，他抬起头看着美丽的校园，目光凝重而坚定。
他觉得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要不，它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向他点头呢？
“政治生命……”沿着彩色塑胶操场他慢慢走着，心里不止一遍的嘀咕着也琢磨着这个词汇，尽管他不是政客，但他突然觉得这个词组合的很好，政治，生命、政治生命……
他不去想像每一位教职工看他的眼神，他们都是他的熟人，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相信，大家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对呀！现在教育局还没有宣布消息，要是真正等到任命通知发下来的那一刻，情形又会是怎样的了？”王才走着，也想着。
“那么，教育局为什么要免我？是我挡了谁的路了吗？还是，冷兵局长分析得对，万一出点事，这问责的背后可关乎着多少领导的乌纱帽？”
干了一辈子教育，王才今天才觉得自己在政治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学生。干了一辈子教育，王才今天才觉得，有一种牵挂叫恋恋不舍，当然，也有一种感觉叫五味杂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教导主任的“开导”
那天，赵美婷跟胖家长发生争执后，在老师办公室里把眼睛都哭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没想到，这位家长的素质会这么低，会在争吵中攻击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从小到大，就跟泼妇骂街一样和家长对峙，在她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教导主任吴光轻轻推开门时，趴在桌子上的赵美婷肩头一起一伏，仍在抽泣。
“美婷，别哭了，事情是公家的，可身子是自己的。哭坏了身子你说值吗？”吴光碰了碰她的肩膀，劝着她。
“再说了，这样连孩子前程都不顾的家长，你跟他吵什么吵？”吴光说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搞工作一定要注意策略，光有良好的愿望，并不见得就能达到良好的结果，有时，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不能侮辱我呀……他还说……说……呜呜……我都说不出口……呜呜……”赵美婷说。
“说什么？”吴光问。目光坚定。
“说……”
“说！没事！别哭了……”
“那个家长说……说……出卖教育资源和出卖**，从本质上讲是一样的……甚至，前者对人的危害更大……呜呜……这不是人身污蔑是什么……呜呜……”赵美婷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位家长吵架时的嘴脸：眉头紧锁，满脸横肉，怒目而视，甚至张牙舞爪……
“哼，哼，哼……”这几个字就像从袋子里倒出的核桃，一个接一个。然后，吴光说：“也没错，话丑理端。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是什么社会？是商业社会，既然是商业社会，那么，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赵美婷渐渐停止了哭声，她看着吴光。
“这些东西里当然也包括教育资源。什么是产业化？现在学校不光是再卖教育资源，就连校门口那一排文具店也都是我们招租招来的产品？怎么啦？他不服？不服可以去市教育局告状啊，可以去省教育厅，去教育部告状嘛……这是中国特色，也是当前最大的现实，看谁有这个能力能让教育资源免费？”吴光说。
他看了看赵美婷接着说：“紫华的‘六大名校’就是典型的例子，你想让孩子接受这种优质教育，那就得花高昂的甚至倾家荡产的代价，除非孩子本身是天才，能超分数线。可是他们在全省掐尖子，普通孩子能达到这个水平的又有几个呢？”
吴光接着说：“先不说东来省，光紫华每年小升初的学生就达10万人，而‘六大名校’加起来只招1万名学生，其他的9万学生怎么办？现在，全市场最好的校舍和老师，都聚集在这些学校，公办学校的老师年年都向‘六大名校’流失……接受优质教育肯定是最高昂的，这是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是，有些孩子学习成绩仅次于‘六大名校’的录取线，但因为没有社会关系，交不起赞助费而不得不失去这样的机会……”赵美婷也参与到了这个话题当中，刚才的委屈渐渐消散。
“美婷你记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狼吃肉狗吃屎，这是一个永远都不变的道理，是真理！”吴光说，“孩子学习好而家长没有钱，这是谁的错？这是家长的错！这是命！要怨只能怨爹、只能怨命……你说，现在社会上哪个行业不是在搞经营、做生意？我们学校不也是这样吗？难道是我们错了吗？作为名校，咱们要是收不到赞助费，就是学校的无能，是学校的耻辱！”
赵美婷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吴主任，可是，我今天没能把那个同学劝退……还有另一个同学，我还没跟人家家长谈呢……”赵美婷说。
“今天跟你吵架的家长，他孩子下学期肯定会转学。”吴光胸有成竹地说。
“为什么？我看他的意思压根就不想转……”
“哼，哼！别看他现在这么叫嚣，到时候他还得来求你，求你给他孩子开《转学证明》。”吴光说。
“为什么？”
“你想想，他今天跟你吵架了，他还能让孩子在你的班里待吗？他担心你会给孩子使坏，会欺负孩子……再说了，到时我会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讲这件事，要点这个学生的名字，到时，就算家长想让孩子待在学校，恐怕孩子也不愿意。”吴光说，“那时，他就成了全校老师和学生的公敌，每天都会有人戳他的脊梁骨，孩子是有自尊心的，他肯定连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这样是不是对孩子有点过分？”赵美婷问。
“过分？什么叫杀一儆百？我就是要做个瓦样子给大家看。我们是什么？是百年名校！任何一个家长我们都不怕，他们在社会上就算再牛，孩子这根线最终还是在我们手里攥着。”吴光说，“当然咱们也要掌握一个度，我们团结的是绝大多数家长，而打击的也就那么一两个顽劣孩子的家长。”
赵美婷这才松了一口气，似乎心理得到了平衡。“吴主任，那其他班劝退的情况怎么样？他们都能完成指标吗？”
“嘘”吴光赶紧将手指放在唇边。他看了看四周，房子里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事，你可不能说出去，这不是‘指标’，明白吗？以后记住，千万别说漏了嘴。”
赵美婷这才知道，这件事情吴光并没有安排给所有班主任，而只是安排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我准备一共劝退8个学生，这样的话就能腾出些名额，到了六年级，那名额可就是效益啊，外校的尖子生会打破头来上咱们学校。所以，你们几个班主任要多替学校着想，时刻要想想你们的立场和站位。”吴光说，“美婷，你还很年轻，未来的机会会非常多，所以你要珍惜每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你的吗？”
“什么时候？我当班主任以后？”
“不，确切地说是在之前。”
“之前？”赵美婷蹙了蹙眉，有点疑惑。
“对！就是梅格玲出问题后，你向她求情时……那时，我才突然发现你重情谊，而且也很性情，还有胆量……”吴光说，“有胆量，对，特别是你有胆量，在那种情况下，别人惟恐避之不及，你却还敢找校长据理力争……”
“梅姐……”赵美婷准备说下去，但她的话却被打断。
“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不说她。”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吴光表达了对她的信任，并暗示她，以后做事要站在全局的层面多考虑问题，特别是要明白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应该都是为主要领导服务。
那天晚上，月光如泄，校园里格外静谧，他们一直交谈到了晚上10点半。
当然，吴光也告诉她，让劝退的这8名学生的家长资料，教导处也都分析过了，甚至，还知道当年是通过谁的关系入校的，这些学生的成绩和表现也均是最差，根本不符合学校六年级的教学节奏。
吴光说，“劝退”的各种理由都非常充分，教导处都查过了，这几位家长没有社会关系，都是当年通过社会上的“学托”花钱入校的。再说，需要做工作时，学校也能找到当年的中间人，就算有什么纠纷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学托”年年得求咱们，这是他们的财路，是生命线，在学校面前，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吴光让她不要有任何顾虑，大胆地开展工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吴光“新政”
学生放假已经快一周了，忙完这两天，紫华市实验小学的教职工就可以放假了，和其他行业的工作相比，每年寒暑两个假期算是老师最大的福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天，紫华市教育局突然打来电话，让学校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到会议室开会，眼看就要放假了，还开什么会？大家心里不无纳闷。
会议在十几分钟以内开完了，主旨只有一个：宣读紫华市实验小学人事任免决定。
会议结束后，这所学校的校长为吴光，王才成了工会主席，原工会主席调离本校，教导主任是空降而来的年轻干部。半小时后，紫华市教育局官网也公布了这份任免决定。
一切都是这么始料未及，得到消息的赵美婷越来越看不清现在的情形了，王校长是许多年轻老师心目中的长辈，他怎么突然就成了工会主席了呢？吴光是不是之前已经知道他就是新任校长？要不，他为什么会拿六年级的8名学差生开刀，让他们转学？
“莫非是……”赵美婷自言自语，她猜想，是不是吴光使了什么手段，夺了校长的权……想到这里，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很快她又觉得庆幸，好在从她担任班主任以来，吴光还很关照她，包括调换座位、劝退差生这些事，都会交给她去做，尽管自己也很为难，但想想，吴光还是很高兴很认可她的。
在这所学校里她无依无靠，好在吴主任一直关照她，而且，表现出对她的好感，她很知足……更何况从现在起，他将不再是主任，而是拥有几千名师生的紫华名校的“一把手”。
不知不觉中，她知道自己遇上了贵人。
新旧校长的交接工作在两个小时内就进行完毕了。赵美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跟班上另外一名差生的家长还没有约谈，动员转学。一双眼珠忽左忽右转动了几下，然后，赶紧找出了那名家长的电话，直接拨通。
第二天上午，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吴光组织校委会成员召开了就任后的第一次工作会议，重点安排部署了开学前的幼升小工作，主旨是，要千方百计筛选到全市最为优质的生源，并安排了关于开学前的“再测试”。
事实上，他们在五六月时，已由几家下游幼儿园进行了摸底测试。为了再择生源，吴光要求从今年起，这些已通过幼儿园测试的新生，还必须得再增加一次测试，时间就在开学前一周，最好在幼儿培训机构或者在酒店临时租用会议室进行测试。
“只有不断提高我们学校的生源素质，我们才能在教育产业化的大环境下赢得别人的尊重，咱们关起门来说，也就是赢得市场。”吴光说。小会议室里，各位委员都听得非常认真，他们不时记录着。
“今年，我也宣布一条内部规定……”吴光停了停说，“当然，这个就不用记录了。”
大家的笔齐刷刷停下了，看着吴光。
“从今年起，凡是学校正式在编老师，学校将给他们每人让出一个入学名额，算是学校给大家的一些照顾，这个名额在社会上是什么价值，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尽量要把这个名额，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当然，如果自己没有迫切的需求，那么，怎么操作大家也都明白。”吴光说。
会场立即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顿时，掌声响起。
在王才担任校长这些年里，普通老师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好事，除了教职工的直系亲属能免试入学外，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根本就不要扯，更况乎，让大家拿这样的“指标”去创收？
紫华市实验小学的入学名额，就跟雨后春笋一样，几乎是天天往上拨着长，而且一年一个价，到去年时，那些跟苍蝇一样的学托，已把指标的价格炒到了15万元甚至20万元了。
吴光继续说：“这个名额，你们可以理解为福利。但是我有个要求，大家都必须高度保密，因为，我们和民办学校不同，我们是全市最好的公办学校，紫华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盯着我们。”
吴校长的“放水”让所有老师都有了在名校工作的荣誉感和归属感，有了成果共享的快乐与满足。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再心里追问：这些年来，王校长从来没有向老师外流过指标，这后面巨额的资金，难道都进了他的腰包？
吴光的“新政”令老师们振奋。很快，有职工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名额”？他们搞后勤的怎么就低人一等，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没有疲劳好歹也应该有勤劳吧，难道他们对学校就没有贡献？学校怎么能用阶级眼看人？能不能给他们也放点水？
思考后，吴光专门找到后勤副校长和总务处主任，给了他们一条政策：如果他们有需求，学校同样给他们“指标”，但他们得象征性地向学校缴纳一点自愿建校费。
大家皆大欢喜！
延时一周的假期终于开始了，紫华市实验小学大门上贴上了封条。
而吴光真正忙碌的时候也便到来了。
一进暑假，紫华的家长们几多欢喜几多忧？以前参加高考的考生曾用“黑色的七月”来形容他们的心情和这个暑期，那时，全国的高考都在7月上旬进行。现在，中国高校全面扩招这些年来，在这个月份里纠结的不再是高考考生，反而成了幼升小、小升初、初和升的考生。
从7岁至16岁这个年龄跨度里，绝大多数的学生的家长，涉及面之广，影响人数之多，完全超越了高考。
“高考算个啥？有小升初难吗？有幼升小难吗？”这是紫华家长最爱说的一句话，别的不说，从花费而言，一个大学生的开销能敌过幼儿园的开销吗？
每到七八月，择校甚至成了一座城市里，最年富力强的主流人群的共同牵挂。升学就是一根根牵羁着他们神经的无形细线，可以让他们为此高兴，为此忧伤。
他们明明说着工作，但聊着聊着他们就能把话题扯到升学，说着说着，大家就开始抱怨紫华教育资源平均衡，开始抱怨择校收费。
升学就是弥散在城市的气味，挥之不去！
抱怨归抱怨，但最让人佩服的是，那些能把孩子安插进名校的家长，在大家眼里，这些家长都是祖坟在冒烟，都是烧了八辈子高香，非富即贵。更有甚者，在这两个月里，名校跟前的房产中介公司天天上班，连双休日都会取消，择校带来的租房热，是他们每年最忙碌的时候。
一家又一家的搬家公司会在各个小区里穿梭。就跟人生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里是铁打的营盘，而每一个出出进进的学生就是流水的兵。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旧校长的暑假
当了多年的校长，王才被免职后心里怎么也不舒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想来想去自己根本没有过错。即使梅格玲借钱的事发生在他们学校，发生在他在任期间，但学校和教育局一同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严肃处理。
按他的想法，这种处理已经够重了。特别是，梅格玲本人已经离职，难道，这样还不能洗涮她的过失？还要把他牵连进去吗？
再说，对“梅格玲借钱”一事的处理中，并未提及学校的责任，完全是把它当作个例来通报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免王才的职？
在这个假期里，王才一遍遍思忖和琢磨着，不过，这样的过程也是很痛苦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老是把这事放不下？自己的胸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狭隘？
而当年，提拔他走上管理岗位又升任校长时，他内心还是排斥的，他一直想做一名高职称的专业教师，他觉得单纯当老师也挺好，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事务性工作，不用迎来送往，那时他对校务是烦透了，他只想教学。
在校长岗位上干了一年又一年，他也就慢慢适应了这样的岗位和当前的教育生态，突然给他免职，他觉得心理失衡。特别是接任者并不是什么高人，恰恰是自己的手下……
吴光怎么能当校长？就算是要免去自己，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他啊，退一万步讲，也应该由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接任才对啊！这样，也才符合人事任免的组织程序……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有猫腻！
王才的假期就是在这种纠结中一天天度过的，自认为从来没有权利欲的他，此刻，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贪恋校长这个位子，贪恋手里的权利。
非常明显，这个假期，他的两部手机全都24小时开机，然而，两部手机却少有人打。偶尔也有人会打进电话称呼他“王校长”，说朋友的孩子想入学……在电话里，他说自己不再管这摊子事后，对方寒暄几句也就挂断电话。
“难道这些人都长了狗鼻子？嗅觉怎么这么灵敏？任免决定是学生放暑假后才公布的，现在，居然就没有人求情入学了？”王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自言自语着。
快到花甲之年，他终于对“人走茶凉、世态炎凉”有了切身的领悟。
老校长门前冷落鞍马稀，新校长的三部手机可是天天在闹腾着。每到暑假关掉两部手机的习惯，他自己给废除了。那时他不是“一把手”，学托和朋友想给人办入学的事，可他做不了主，许多事都得陪着笑脸撒着慌去求校长，接的活儿多了，连他自己也消化不了。
而现在，局面完完全全发生了变化，他就是“一把手”，“一支笔”，他连谁都不用求，大权独揽的感觉真好。
想上名校的家长还有学托，几乎在几天之内就知道了“吴校长”，一个假期里，道喜声不断，饭局一场接一场。当然，求他办事的人也都知道，要上紫华市实验小学，缴赞助费是个老规矩，现在的主要矛盾不是花不花钱，而是有没有名校去上。
在沾沾自喜和人们的祝贺声中，一个假期眼看要结束，当然，学生一个星期后才返校。
这天吴光早早到校，他先是把校园细细查看一番，等所有教职工到岗后，再到各个办公室问候了大家。从这学期起，他将以掌门人的身份来管理学校，行使手中的权力。
按照吴光假期前的布置，这一周，他们学校组织的再测试已经开始。为什么要再测试？在紫华市各个机关单位里总有一个惯例：新不管陈。
这一周吴光非常忙，不仅要落实和执行教育局分配的学区内学生的任务，还要筛选非学区内的生源，这两件事一个点都不能马虎，学区内的新生入学必须做到一个都不能少，这不是开玩笑，是法律规定。
对新生生源登记造册是头等大事，这项工作吴光亲手抓，他们要在开学前三天，向新补录的学生家长通知报名时间，新补录的生源正是通过再测试的形式进行的。
在酒店会议室里进行的再测试工作，在老师上班的第二天就进行了，当晚，所有老师留下来加班阅卷，最后由吴光定夺录取名单。吴光还专门安排教务处晚上给老师加餐，做好阅卷工作的后勤服务工作。
吴光履新让赵美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这个假期里，她在把自己进入到这所学校以来的往事回忆了一番。她觉得，从总体而言，吴光对她的好感是在一天天增加，特别是梅格玲被处分后，她能当上代理班主任，肯定少不了时任教导主任吴光的意见和推荐。
紧接着，学校调换座位和一些教学及管理创新工作，学校都是让她们班试点，显然，是有意给她创造工作出彩的机会和条件，特别是劝退学生这么重要的事，不是心腹是不会交给她的。
这种事情实在太敏感，而且在校内也是会落下口实的。毕竟，这相当于是断了人家孩子上名校的路，甚至，给孩子上名中学和孩子未来判了死刑。
开学在即。学校已联系好了外面的广告公司，设计并制作了所有的宣传标语和海报，还有报名须知，新生录取公布喷绘也已设计完毕，只等学校提供最终的新生名单和对应的班级。
“吴校长……”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请进！”
一名保安怯怯地走了进来，吴光仍旧坐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尽管，在暑假前他和王校长已交接了工作，但由于时间仓促，王才校长还没有给他腾出校长办公室。
“吴校长，门外有位家长想见你……他说，他说班主任让他孩子转学，他想跟校方沟通一下。”保安说，“我没让他进来，先来请示一下您。”
“家长？他找我干吗？有事让他直接去找班主任。”吴光说。
“好的……可是……可是……”保安吞吞吐吐，“可是，他说他一定要见你……”
“我没时间。”吴光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头也没抬。
“好的。我这就让他再去找赵老师……”保安说完退后两步，轻轻拉开门。
“等等！哪个赵老师？他孩子是哪个班的？”吴光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胖家长妥协
“我没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吴光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头也没抬。
“好的。我这就让他再去找赵老师……”保安说完退后两步，轻轻地拉开门。
“等等！哪个赵老师？他孩子是哪个班的？”吴光问。
“五年级（8）班。赵美婷老师。”保安说。
“是他？”吴光略微思考后说，“算了，你带他来我这里。”
几分钟后，一位肥胖的家长在保安带领下走进吴光办公室。室外温度达38度，他脸上流着汗水。
“吴主任……”家长先开口。
“是吴校长……”保安瞅了他一眼，立即纠正。
“吴……吴校长……”家长似乎还有些纳闷。他见过吴光，他曾和其他家长向梅格玲申诉时，在大会议室里见过他，当时吴光就坐在主席台。
“你找我有什么事？”吴光放下手头的工作，靠在椅子靠背上，爱理不理。
保安识趣地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吴，吴校长，我是五年级（8）班的学生家长，是这样……暑假前赵美婷老师跟我谈话，劝我孩子这学期转学……我本不想转，而且那天的谈话也很不愉快……”胖家长俨然已没有了那天的气势，说话时怯怯的。
“听说你那天还辱骂老师？”吴光冷冷地说。
“我……我……”胖家长低下了头，“那天是我不对，我当时接受不了……”
“孩子是家长的影子，有什么样的孩子就有什么样的家长，要不，为什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吴说瞟了他一眼说，“老师能劝你孩子转学，肯定是因为你孩子的学习情况，已经不能适应我们学校的教学进度，教与学之间存在脱节现象。这学期一开学，你孩子就要进入六年级并参加小升初考试，如果这种现象再持续下去，你孩子很可能会被耽误。这个道理你懂吗？”
“懂！懂！校长我懂！”胖家长连声说。
“六年级是毕业班，我们学校向来都愿意为每一个学生提供适合他们的跑道，促使他们在小升初考试中能考出全市最好的成绩，考上‘六大名校’。可是，你孩子要是跟不上趟，那么，六年级的时间就相当于全部浪费了。与其这样，为何不考虑转学呢？”吴光说。
吴光的冷峻的目光在胖家长脸上一扫而过。“不是所有学生都适合上名校，都适合来咱们学校。”他稍微停顿后说：“赵老师是位很负责任的老师，年轻，也有热情，她能劝你孩子转学，应该也是站在这个角度来考虑的。”
“是，是，是这样……”家长不住地点头。
吴光这才觉察到，这位家长似乎并不反对转学。胖家长的表现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心想：既然不是来求情，那他是想要做什么？是要向学校告赵美婷的状吗？这个家长莫非是个刺头？
“吴校长，是这样的，我上次和赵美婷老师吵架后，这个假期我天天都很后悔，我给赵老师打过几次电话想道歉，可是，她始终不接我电话……”
家长说：“孩子知道老师让他转学，而我呢，又跟老师吵起了架……假期里，他天天都闷闷不乐，有了心事，他死活不愿意再来学校，他说他没脸见同学……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还有自尊心？还这么好面子……”
吴光这才正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后来，我跟别的家长也说起了这事，其实，我是想跟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办，不料，这事又被那位家长给传了出去，他孩子跟我儿子一起玩时还嘲笑他……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儿子说什么也不让我给他报名，他说，他再也不在紫华市实验小学上学了……”
“哦……”吴光问：“你是什么意思？”
“转学！”他说。
吴光心头一惊，然后，很快地保持平和。故做思考状，然后赶紧附和：“这样也好……也好……”。
“我已托人给儿子找了另一所学校，在咱们学校跟前的房子，我是租人家的，前两天，我和儿子已经搬回自己家里了，就在我们家附近上学，这个学校没多少学生，教得不行。”胖家长说。
他接着说：“本来，我是想找赵老师给我孩子开一份《转学证明》，这样，才能把学籍转过去，可是……可是，我跟她吵过架，她现在不接我电话……所以，我今天天找您，就是想让学校给我孩子开《转学证明》。”
“这个嘛……”吴光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些教育孩子方面的心得，开导开导了他。多年的教育心得让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由浅入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家长都落下了眼泪。
“好吧，我安排人给你开《转学证明》。”吴光最后说。
胖家长低头纳闷地走出吴光办公室后，他看着楼道里一个个亚克力宣传板上，用卡通字体书写的励志标语，心里格外难过。宽敞明亮的楼道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中央空调悄无声息地送来一缕缕冷风，楼道一端阳光照射进来，由于学生还未返校，整个校园非常安静。
从办公楼往出走，每走一步，胖家长心里就会多一份难过，从今天起，孩子就要离开紫华市实验小学了，五年前，也是一个夏天，也是一个暑假，他几乎跑遍了紫华所有的教育咨询机构去找学托，后来几乎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花了12万元，才把孩子弄进了这所名校。
他一直不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俗话，他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从他上学时，马路边的墙上就一直写着“知识改变命运”这样的标语，当然，还有一个标语也最常见：“只生一个好”。
这两个标语影响了胖家长的青少年时代以及此后的人生，直到现在，他仍然把“知识改变命运”视为真理。可是，儿子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知识和命运正在一天天的偏离。
一走出办公楼，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到他的头顶，格外耀眼。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朝校门口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顿了顿，转身朝左边的教学楼走去。教学楼的大门已经开了，几名保洁员在楼道里打扫卫生。天蓝色的墙裙，洁白如雪的墙壁，还有绿色的励志标语和名人名言，简约而有文化气息。
他上二楼来到“五年级（8）班”教室门口，门上还交叉贴着白纸黑字加有红色印章封条。他踮起脚，透过门上镶嵌着的玻璃，环顾教室，智能黑板、教学投影投影仪、讲台、“先进班集体”的流动三角红旗、墙上的“小小少年排行榜”，还有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桌椅……
胖家长鼻子一酸，眼睛不禁再次发热。他看到了儿子林浩然倒数第二排靠边的座位，他参加过家委会的义务劳动，知道孩子平时就是坐在这里。他仿佛觉得儿子就在座位上，正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拿着书在高声朗读……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抹去，就这个瞬间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胖家长林子祥的自尊心
踮着的脚累了，他停了停，再次踮起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他换了个角度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墙上两米长的“小小少年排行榜”上，56个同学的名字，密密麻麻地被填在这张表格上，每个同学名字后面都有着对应的教学周和每个教学周里得到的小红花，小红花是老师对学生的奖励。主要体现在课堂纪律、家庭作业、日常测试、参加劳动次数等方面。
在所有同学当中，林浩然名字后面的小红花最少，一共只有四个，而其他同学的小红花就跟玛瑙一样，一串串，一簇簇，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林浩然就要离开这里了，尽管胖家长没有和儿子一起上学，但他完全能够想像到，孩子对这所学校已要非常熟悉，在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会是多么的幸福。
而现在，儿子就要离开大家，跟失群的小鸟一样独自去飞，飞到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接纳他的鸟群……
从五年前砸锅卖铁选择这所学校，到现在被人家撒手撇在半路，这一切怎么看都像是个荒唐的过家家，跟梦一样，这么不真实？这位家长掐了掐了自己的胳膊，疼！
多看一眼，就是伤感。
他抹了把脸，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胖家长当然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其实很好听，叫林子祥，跟香港歌手、演员林子祥的每一个字都完全一样。只不过他非常明显的体貌特征，让人们往往会忽略了名字，而叫他“大胖”。
“大胖”这个绰号原本只是在紫华钢铁厂被大家叫，后来，他的体型不断见长，身高也不断见长，越长越大，比谁都胖，体积比谁都大，别的胖子遇到他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也就只能称为二胖、三胖、四胖了。
尽管后来到了社会上，“大胖”的位子从来没有人撼动过，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叫他“大胖”。
林子详在紫华钢铁厂子校上初中时，父亲就发现他贪吃、贪玩、好静、不爱运动，特别是体型跟吹气球一样，一天天膨胀，像似吃了生长素。起初，他和妻子就给儿子吃饭限量，可是，他似乎喝口水都能长膘，每顿吃一碗白米饭，一个月下来也能增加10斤重。
“你家子祥是不是有啥病啊？你瞧！你们两口不胖不瘦，这娃咋能这么胖？”老林的一位铁杆工友说。这话算是给老林提了个醒，接下来，老林把儿子带到厂医院，厂医院的医生后来让他们去社会医院。结果，正如那位工友所言，林子祥患有肥胖症。
“我和他妈都不胖，儿子怎么会这么胖，而且，他从一出生就是个胖娃娃。”林子祥父亲问医生。
医生说：“肥胖一般属多基因遗传，遗传在发病中起着易发的作用。但是肥胖症的病因，也有神经精神因素和内分泌因素。不管怎样，控制饮食还是非常重要。”
林子祥到上技校后体型急剧膨胀，几天不见就判若两人。正值青春发育期，同学们的自尊心跟山坡上长出来的带刺的草一样，越来越强，越来越敏感。这时，林子祥才意识到，肥胖是多么令自己讨厌，他的每一个举止，每一个行为都成了同学们的笑柄，在技校学习的两年里，这样的嘲笑声一直就没断过。
有一次上体育课时，老师突然有事，甩给他们一个篮球让自由活动。这时，有个男生给他起了个绰号：相扑！而且，还得意洋洋地大声叫着，动员着让其他学生跟风。
林子祥怒了！这样的绰号像一把锋利的针刺向他，强烈的自尊心拍打着青春期的心壁。林子祥立刻冲到那名男生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喘着粗气：“你再叫一声……”
林子祥肥大的脸上肌肉横了起来，两道眉毛拧在一起挤压着眼睛，身上的肉都在跳。
“我……”那男生眼睛滴溜滴溜快速地转悠着，突然猛的一转身，从林子祥手里挣脱。
“相扑！相扑！日本相扑……”那个男生在操场上边撒欢边跑着挑衅他，伸出中指做出污秽的动作。
林子祥要爆炸了，他气得脸色发紫。他大叫着那个同学的名字去追打。可是，他那时的体重已接近100公斤，一跑起来，浑身的赘肉一晃一晃，像似海里泛起的层层叠叠的波浪，又似一个硕大的棉花包一鼓一鼓。
全班同学哄笑。
笑声刺激着林子祥，他恨不得立刻冲到那名学生跟前把他撕成碎片，对，撕成碎片，片甲不留！
“我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要追上他，撕碎他！”篮球孤零零地滚到了一边，林子祥知道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他，他必须抓住他，他要为自己的面子和尊严而战。
“相扑！相扑！日本相扑……来呀！有本事来追我，来打我啊……”十五六岁的年龄，浑身上下正散发着荷尔蒙，带刺的草也伸出胸腔……人人都渴望着成功，那名同学也不示弱，边跑边转身，故意挑衅林子祥。
在操场上跑了不到两圈，林子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就要虚脱，就要灵魂出窍……而不远处，全班同学的笑声夹杂在一起，跟看一场滑稽的马戏一样开心。
那笑声难听、刺耳。
接下来跑出去的那段路程，林子祥完全是靠自尊心支撑下的毅力来完成的。突然他眼前一黑，隐隐约约还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那个同学，被他的眼睛拒之黑暗之外。
他摊倒在了操场……
激冷水、掐人中、按胸口……还略显稚嫩的同学们把他团团围住，跟大人一样，慌乱的在林子祥身上做着一系列的抢救动作……一两分钟后，林子祥终于睁开了眼睛，咳嗽了两声。
“水，水……”一名女同学喊到。
同学们赶紧递水给她。
这是一次耻辱！在后来的人生中，那一天发生的事林子祥从来都没忘记，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他的人生里，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侮辱是什么滋味。
总有一团火在林子祥内心燃烧着，燃烧着，越烧越旺……
下午放学前，同学们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和上初中时相比，技校的学生任务一点也不重，他们都是厂里子弟，既考不上中专又考不上高中，在这里也就是混两年光景，完后就会被分配到厂里，跟爸爸妈妈一样，再进车间撅起屁股做工干活，放学后也不会有谁再看书学习。
突然，林子祥从桌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半块砖头，把手背在身后，都男厕所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给林子祥戴了“绿帽子”
叫他“相扑”的那名同学正在蹲坑，林子祥突然站在他面前，像一座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哼哧哼哧的粗气从粗大的鼻孔发出，满脸的横肉把“复仇”两个字拧成了疙瘩，犹如一头发疯的狮子。
“你想干啥？”他意识到他来者不善。
“你可别乱来啊，你没见我正在做这事嘛……”
同学话音未落，砖头就冲着他的脑袋重重砸下，顿时鲜血直流，流进了粪坑，流到了屎尿里……
林子祥父亲被叫到学校后，对于学校的各种处理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的话他说了不下100遍，不光给学校说，还要给同学家长说，给那个学生的七大姑八大姨说，回到厂里后还要给厂保卫科的人说，回到车间后，甚至还要再给车间里的人说。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敢把林子祥叫“相扑”。
从技校毕业后，林子祥成了紫华市钢铁厂翻砂车间里的工人。翻砂就是铸造的俗称，是将熔化的金属浇灌到铸型空腔中，冷却凝固后而获得产品的生产方法。在许多机械设备制造企业里，这是必不可少的第一道工序。
从那以后，林子祥一下子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伤自尊和被侮辱，不可容忍；二是，只要心里有仇恨，报仇总有机会！
肥胖症是林子祥一辈子的心病，这种病不痛不痒但却让他很难受，这种病让他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是另类，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就连路边的陌生人与他迎面而过也会窃窃私语，说长道短，然后就是回头率。
他很苦恼但却没办法。肥胖症带给他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到了结婚年龄，他找不到媳妇，谁说人不可貌相？这个社会里有多少人不是以貌取人？
同龄人娶个媳妇是件平常事，林子祥可不是这样，他19岁就从技校毕业了，直到31岁才娶了媳妇，他年轻时的那个年代，正是我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逐渐转型的阶段，那时的人20岁才出头就陆陆续续开始结婚生子。
当然，他也要感谢那个时代，因为他在国营工厂上班，他是体制内的工人。从厂里找媳妇难，父母就托人在紫华市城乡结合部给他找，也没找到，然后，主托人在农村找，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了，当年技校的同学都已结婚生子，但林子祥还是没有找到媳妇，大量的打工妹进城了，林子祥父母又托人从附近的纺织厂给儿子找，但年轻姑娘跟体重超过她们两倍多的儿子见一次面，也就没有了下文……
林子祥本来应该有个哥哥，但4岁时患病死了。后来，父母准备再生一个孩子，将来给林子祥也能有个帮手，两个孩子长大后能相互照应。林子祥3岁那年，我国开始计划生育，他们不敢与国家政策及厂里制度抗衡，不得不把这个胎儿偷偷打掉了，从此，林子祥就成了他们林家的独苗。
“得赶紧找个媳妇传宗接代，要不，咱们林家就断了香火……”父亲跟林子祥母亲合计了一下：既然儿子太胖，那咱就多花些彩礼，也不讲啥条件，不怕人笑话，咱从外地山里弄回个媳妇。
这个方法靠谱。最终，林子祥娶到了东来省一个偏远山区里的媳妇，这个媳妇没文化，只上过几年小学，都没毕业，从来没进过城。从山沟沟里一下子飞进繁华的城市，心里也算欢喜。媳妇小他8岁，还算漂亮，那时正值青春澎湃，结婚一年就生下了林浩然。
林子祥的父亲当了爷爷，他知道唐朝有个有名的诗人叫孟浩然，他就给孙子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孙子长大后能有学问，不要再像他一样没文化，不要像林子祥一样只是个技校毕业。
媳妇漂亮又年轻，这让林子祥全家都意想不到，他们觉得这是祖坟上烧了高香。但媳妇在城市生活4年后，也就是林浩然3岁那年，突然跟人跑了，那个男人长相标准，高大威猛。几年后，她回来找到林子祥办了离婚手续。
林子祥父亲把孙子当家里的宝贝，看到孙子从小就没有母爱，他心里也很难过。那时他已年过六旬，从此心里很后悔，他觉得当初对这个偏远山区的女人不知根，不知底，怎么也没想到人家品行不正，没想到人家会偷汉子，会跟前别的男人跑掉？丢人啊！羞耻啊……
有几次，老汉说起这事就掉眼泪，还会扇自己一巴掌。
“这都是孽障啊！孽障！咱说什么也要把浩然养大，孩子可是无辜的啊……”林子祥父亲的那个样子，让林子祥无尽地自责着。不知有多少个晚上，他把孩子哄着后就一人劲地抽烟，默默落泪。
讨厌的肥胖症让他不得不“买”了这么一个女人，而今，这个女人居然给他戴上了绿帽子，让他们全家都无颜抬头，工厂里就这么些人，这种丢人事很快就传遍了。他们谁都没脸见人。
“我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浩然，嘲笑他没有妈妈……”林子祥暗暗发誓。
儿媳妇跟人跑了的事对林子祥的打击很大，他把肠子都能悔青，还带着儿子坐了两天的长途汽车，跑到亲家家里兴师问罪。
儿媳她爸也是个实实耿耿的山里农民，他知道这事后，“噗嗒”一声坐在地上，叫着女儿的名子破口大骂，骂到伤心处，竟然不停地朝自己树皮一样的脸上扇起耳光，林子祥用粗大的手一把把他抓住：“对咧先！这也不怪你……”
“把女子嫁给子祥后，你们当年给的彩礼我全用来还了账，现在手里也没钱，想退，也没啥退……”亲家说，“这狗日的从小心就野，看她这辈子还敢不敢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从此以后，林子祥觉得浑身气不通，血流不畅，屈辱，丢人！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到底还活个啥人嘛？不如把脸抹一把揣进裤裆算了……我是上辈子亏了啥人呢？
国营企业改革是一步步深入的，纺织企业是国企改革的排头兵，接下来，这种以减人增效为目的的改革，在一家家国企里蔓延。紫华市钢铁厂经过后来的企业改制和一系列的整合、重组，最终还是以倒闭作为企业的宿命和结局。林子祥彻底失去工作那年，林浩然上幼儿园小班。
林浩然刚上幼儿园大班那年，林子祥的父亲死了。
“浩然是个可怜娃，咱家现在，现在……又穷得叮当响……你一定……一定要把娃管大……让娃多学知识……我，我……我想……”
这样的遗言，是伴随着病床上林子祥父亲两行浑浊的眼泪，断断续续说完的，他说这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乌拉乌拉，以至于后面的话根本无法辨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赵老师躲他像在躲瘟疫
年迈的母亲、林子祥和儿子林浩然是林家所有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家的希望在哪里？
林浩然！
那天，胖家长林子祥含泪离开五年级（8）班教室后，走到紫华市实验小学大门口时，眼圈依旧红红的。他求婆婆告奶奶，拿着钱低三下四到处求人，才把儿子弄进了这所学校，而今却是自己求着校长开《转学证明》……
他脑子乱成了一团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作为孩子父亲，他是不是太不负责？他不应该听孩子的说法，要是别的家长，肯定会和学校去理论，去据理力争，而他……
林子祥的心里，打碎了的好几瓶佐汁在一起交融着，混合着，翻腾着……他心想：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父亲‘一定要把娃管大，让娃多学知识’的遗言言犹在耳，可我……我……若不给孩子转学，孩子强烈的自尊心又怎么面对这样的屈辱？正如自己当年被同学叫‘相扑’……
学校大门是长长的自动门，跟蛇一样能伸能缩，上面一根根不锈钢材料在夏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分外刺眼，自动门留着只容一人出入的过道。林子祥耷拉着脑袋，慢慢朝前走着，脑海里还在翻腾着一件件往事，黑色的圆领t恤汗衫上，胸前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就要走到校门口，赵美婷迎面从校门走进。
他抬头时他们的四道目光如炬，就跟四道光亮一样穿透此刻强烈的阳光，在空寂的空间里交汇，四道目光是四条射线，瞬间直射对方眼底，像利剑，猛烈地刺向彼此，似钉子，端戳戳深深钉到他们心田。
立刻，赵美婷的目光迅速闪开。
她微微低下头继续前行，在空旷的校园里，高跟凉鞋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这种声响明显加快了节奏。赵美婷疾步穿过自动门留下的通道，走进校园。
两人相向而行，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他们只剩下1米的距离。“赵老师……”对往事的回忆让林子祥心里很难过，这时他的喉咙还有点哽咽。
高跟凉鞋哐当哐当声越发急促，赵美婷头也没抬，突然就朝左手方向折去，体型庞大的林子祥似乎就是一阵空气，或者连空气都不如，分明从来都没出现过。她理不都理他，直戳戳大步走去。
天气特别热，没风，树叶已经不住烈日的炙烤，一片片耷拉着，跟得了病一样，无精打采，地上干得都要冒火星。烦躁闷热的空气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它把紫华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要一走出空调房就会立刻流汗。这种热，叫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林子祥脸上一颗汗珠吧嗒掉在地。
“赵……”林子祥赶紧转过身，这次，他一个字也没叫出来。赵美婷对他的熟视无睹，就是夏天里的火，烧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头炭化，所有的希望瞬间化为灰烬。
他看见赵美婷在急急的脚步驱动下，身子也在一扭一扭，像在躲避一场随时可能吞噬她的瘟疫，唯恐避之不及。急促的哐当哐当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转弯要走进办公楼时，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很快，背景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林子祥突然意识到让孩子转学是明智的选择。烈日当头照，他伸出厚厚的大手抹了一把脸，粗壮的胳膊一甩，地上便留下点点水滴。
他离开了学校。
几天前，林子祥和儿子退掉租住的房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孩子小学最后一年就要在附近的小学度过。
在林浩然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妈妈的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长得什么样，爸爸既当爹又当妈，跟他相依为命。满头银发的奶奶眼睛花了，身体一直不太好。
林浩然小时候经常会问爸爸和奶奶，他怎么没有妈妈？“死了，被车给撞死了！”爸爸这么说。他又跑去问奶奶，“死了，被车给撞死了！”奶奶也这么说。但敏感的孩子能看出来，他们说这话时都义愤填膺，丝毫没有难过。
尽管家里只有三个人，也是林家的三代人，但是，林子祥总会努力地让家里的气氛能好些，从林浩然出生后，他就是小浩然最好的知心朋友，浩然要什么，他都会满足他。
虽然林子祥体型肥胖但他并不笨拙，脑子活、爱动手，干起细活来还心灵手巧。体型灵巧的人还不一定能比过他。
浩然上小学前的许多玩具，都是他在工厂车间里给他用废料做的。铁环、弹弓、汽车、枪……林子祥会做很多种枪，用铁丝弯成的手枪可以发射纸叠的子弹；用自行车链条制成的可以爆炸的火柴枪；带着双管能打出石子的猎枪；还有，长长的可以装假子弹的步枪……
林子祥虽然是个翻砂工，但对他这个技校生来说，车床、铣床、磨床、刨床都会开。而且他平时很喜欢看书，而且，看得特别认真，对书里的内容反复推敲，斟酌。
那时，只要孩子在摇篮里睡觉了，他就会翻出厚厚的《福尔摩斯侦探》看，有时还会在地上摆满各种物件，按书里的内容模拟现场，分析福尔摩斯的侦破过程。林浩然长大了就满地乱跑，他摆放的现场常常会被儿子踢得七零八散。然后，就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
可是儿子并不喜欢看书，按照赵美婷老师的说法，林浩然从来都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看书，一节课上，他时而会蹲在凳子上，时而把腿盘在屁股底下，时而会跟猴子一样，将一只退蜷缩着跟别的同学说话。坐没坐相，学没学的样子，这样的学生再在班上待下去，会影响到班风，影响到其他学生的学习。
“作为老师，按理这话我不能给你说。可是……我每每看着他旁边的学生那么认认真的学习时，而你儿子却说说笑笑，不断地做小动作，说实在的，我都为这些好学生感到遗憾和惋惜，可怜他们没有遇到更好的学习环境。如果，没有林浩然这种学生的干扰，这些好学生会学得更好……”赵美婷那天劝退时说的话林子祥言犹在耳。
但是从林浩然出生后，林子祥从来没有打过他，他觉得儿子很可怜，孩子没有妈妈是怪自己没有把媳妇守住，孩子的可怜是他造成的。
弥补，弥补……从媳妇给他戴上绿帽子跟人跑了以后，他觉得自己对儿子充满愧疚。在每一件事情上他都会依着儿子，顺着儿子，他见不得儿子掉一滴眼泪，哪怕是自己走路摔倒。
他觉得在儿子面前，他进行着一场漫长的对自己的救赎，自己上辈子肯定做错了什么事，要不，不会有这样的境遇？
林子祥也常常报怨老天爷：我有什么错尽管惩罚我！和屁大点孩子有什么关系？为啥让他一出生就是个没妈的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别了,实验小学!
林子祥是他们一家三代三口人当中的主心鼓，媳妇弃他们而去后，全家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父亲的死更是让家里笼罩在悲伤当中，每一天，屋子里都是死气沉沉，除了母亲患病时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再无半点声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林浩然从幼儿园回来后，家里才会充满欢声笑语。
孩子的欢声笑语是林子祥最爱听的旋律，他一直努力让这种快乐在屋子里蔓延。每逢春节，林子祥都会和以前一样，准备一大桌的饭菜，会给孩子发压岁钱。尽管只有他们三个人，但他依然会把年当年过，该给老人孩子买新衣服就买新衣服，该买菜做肉就买菜做肉，该打扫卫生就打扫卫生，一个程序都不省。
不光是过年，就是遇到端午节、中秋节，粽子月饼定是少不了，看龙舟赏月亮一个环节都不少。越时孩子没有妈妈他也就越担心同学说浩然衣服脏，所以老人孩子的衣服他会常常洗，哪里破了个小洞，他就自动动手给他们缝……
肥怎么了？媳妇跑了怎么了？既然是活人，那就还得好好地活，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老小。
林浩然上三年级下学期时，他从语文课上学到了歇后语，浩然晚上做作业时，爸爸正坐在台灯下穿针，准备缝枕巾上的洞。一次、两次、三次……
“唉！爸爸，我突然觉得这个歇后语非常适合你……”林浩然说。
“哪个？”
“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哈哈。”林子祥被儿子逗笑了。他抬起头说：“这会啊，我可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啊……”
“大眼瞪小眼？”林浩然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林子祥拿着针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示意给他看。
“哦！我明白了，你的眼睛，针屁股上还有一个眼睛……”
下午的阳光已不再那么火辣，不再那么毒，林子祥推开家门时，林浩然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他根本就没有理睬爸爸，只是跟随着电视情节，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保护眼睛，别看这么多电视。”林子祥说。
“子祥，你把电视给关了去，他都看了几个小时了，我给他说，他不听……”从卧室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别看了！怎么能看这么长时间？”林子祥说着把电视关掉。然后，顺手掏出手机钥匙钱包等物，赶紧去洗水间洗脸，随后进卧室休息。
这时窝在沙发里的儿子，正在空调下用他的手机玩着游戏。
劝退8人的计划从胖家长林子祥这里开了头以后，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紫华市实验小学相继共有5名同学被劝转学。让吴光高兴的是，赵美婷班上的两名差生全部被劝退。
林子祥所在的企业在市场的风风雨雨中，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垂死挣扎后，终于在儿子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倒闭了。厂里跟每个人进行了清算和补偿。不久，工厂所在的地盘周围被围成上了一圈地产开发商的广告，一位地处紫华黄位置的高端楼盘即将崛起。
失去工作的林子祥要比其他工友的抗压能力更强一些，或许，这得益于他坎坷的人生遭遇。离开工厂，脱下那身油乎乎的工作服，他没有掉眼泪，在此之前他和工友一样，已经属于半失业状态。随着工厂的改革、重组、整合、裁员，他的心也曾一次次就揪住，松开，再揪住，再松开。
离开工厂后，林子祥用补偿给他的钱租了一家小饭馆门口三四平米的地方，从二手市场买了一个旧平底电烤锅，支起小案板，卖起了牛肉饼。
林子祥胖归胖，可他心灵手巧。此前，他跟人学了两个半月，学会了做牛肉饼的手艺。摊点地方小，城管又不允许占道经营，他的牛肉饼也就是早餐门口的快餐，主要的买者是匆匆赶路的上班族。
现炸的牛肉饼黄葱葱，金灿灿，香味四溢，很受欢迎。每天早晨，平底烤锅前都会排起长队，一个牛肉饼5块钱，他根本没时间收钱找零，索性就在摊点前放了一个纸盒，里面扔满了零钱，让大家自己交钱自己找零。还有，他在摊点前的墙壁上挂了两张过塑的二维码，一个是微信的，一个是支付宝的，让大家自己扫码付费领饼。
儿子要转到他们钢铁厂附近上学了，以前开在紫华市实验小学不远处的摊点也不得不搬家。这几天，林子祥每天都要顶着烈日出去找地方，他还是想找一个小饭馆门前几平米大小的位置，这样的位置成本低，而且也适合卖牛肉饼。
林子祥和一般摊主有点不一样，他找地方首先看的是地理位置，而不是租金。他一定要找一个人流量特别大的饭馆门口，每天卖300个牛肉饼还是卖500个牛肉饼，主要取决于摊点的位置。
对于牛肉饼的品质他一点也不担心，他自己从小就是个吃货，对于口感他比谁的要求都高。而且，他的手大，抓一把葱，捏一把肉，揪一团面，份量自然也比别人的要多些。
他还给自己的摊点做了一条一米长的条幅：大胖牛肉饼。
不过，这次他要另挂一个条幅：紫华大胖牛肉饼。因为他从手机上看到，有网友把他的牛肉饼贴到了网上，还把他的牛肉饼列为“紫华十大牛肉饼”，照片往网上这么一贴，跳跃着小油星的那一个个酥脆金黄的牛肉饼，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网友把他穿着特大号围裙，专心致志做饼的照片也发了上去，从此，他还落下一个“紫华最胖面师”的称谓。
网上的传播让林子祥高兴，有碎戏导演还登门找他来拍戏，说剧中的角色特别适合他这种体型演，而且，给他的片酬够他卖一天的牛肉饼了。
林子祥嘿嘿一笑说，“导演，你就别损我了，别让我出丑了吧。你还嫌我的长相不够丑吗？”
导演一本正经地说：“丑？什么是丑？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物极必反，艺术之美在于如何去欣赏……”
最后的结果是，林子祥以特型演员的身份，出演了一个累计时长6分钟的角色，不过让林子祥委屈的是，剧中的胖子是个傻大个。后来，戏是播了，可他高兴不起来，很少关注娱乐圈的他才明白，为什么人家大名星拍戏前要看剧本、挑角色？
“下次要是导演再让我演，我一定要选一个丑陋与智慧并存的角色。谁说胖子一定就是笨蛋？这都是些什么编剧？切”他给儿子林浩然说，“你以后写作文可千万别这么瞎写，长得漂亮的人一定就善良吗？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美女可是蛇蝎心肠啊……”
“爸爸，什么是蛇蝎心肠啊？”
林子祥伸出大手，在儿子头上婆娑了一下。“你看你成天不好好学习，连这个词都不懂？儿子我可告诉你，你长大一定要比你老爸强，明白吗？至少，老爸知道的知识你首先得知道……”
“嗯……”林浩然应付着。
“把手机拿来！成天再玩游戏！”林子祥说着一把夺回手机。
“爸爸，让我再玩会，玩会我就做作业。”林浩然说。
“你长大要是想买牛肉饼，那就别做作业。”林子祥说。
“哼……”儿子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第一百三十章 继续陪读
时间的车轮把大家带进了新的学年，紫华市实验小学五年级（8）班变成了六年级（8）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过去所有的光环和荣耀，所有的失落和悲伤，都被时间的车轮碾得粉碎，时间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射线，所有的光芒永远在前方。
果然不出林子祥所料，孩子班上两名同学被退转学后，不知从哪里空降了两名转校生，一男一女。他知道，这肯定是学校把这两个名额卖了，谁都知道，紫华实验小学的学生身价可高着呢。
“小升初是什么？小升初不是开玩笑，不是过家家，小升初就是人才选拔，就是我们国家从小孩子里面选好苗苗，选童子功！学习也需要童子功。小学学得好才能考上好中学，将来就能有大作为……”
紫华市实验小学门口那名退休老师，依旧和平时一样阐述着自己的教育观。现场的家长仍然会把他团团围住，刚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家长无疑是幸福的，孩子能跻身名校，他们脸上无不写满自豪与庆幸。他们睁大眼睛，踮起脚，听着退休老师的高谈阔论，听着听着，就是一片唏嘘。
“你们才上一年级，太幸福了，现在还不用为小升初焦虑。”两位女家长在对话，一位短发女家长说。
“幼升小我们已经焦虑了好几个月，前阵子我的头发都在掉，现在终于进了实验小学。可是到这里后，我突然更焦虑，这里的每个家长说的都是小升初的话题，太可怕了。你说，小升初有这么可怕吗？”长发家长问。
“你们还早，根本不用担心。特别是小孩在三年级前你就彻底解放了，到这里了，也就没人再说幼儿园的事了，也就没人叫孩子的小名了。你是学区里的吗？”
“不……不，是……是，是的。”长发家长有些紧张。
短发家长笑了笑说：“没关系。进了门都一样，这里的学生十有**都不是学区里的，绝大多数是托人找关系进来的外来户。你们进来花了多钱？”
短发家长的直截了当，让长发家长觉得有些突兀。“这……这……我，我不知道，这事都是孩子爸爸管……”
“我们那年花了7万。不过，每年行情不一样。”短发家长说，“没事，这个秘密我不问。不过，过段时间你们家长熟悉了都会主动晒账单。”
“哦……”
“别听这位老先生说，该放松就放松，毕竟你们才一年级。”短发家长瞅了瞅正在“演讲”的退休教师说。
“他说得是不是不对？”
“不对！怎么不对？他讲的句句都是真理。”短发家长说，“学习就是童子功，这从小看大嘛，小学都学不好，那将来还上什么学？到了这所学校，要是小升初考不上‘六大名校’，基本也就算白花钱了，白白浪费时间了。”
“噢。那你还劝我不要焦虑……我从现在就得抓……我担心三年级以后就来不及了。”长发女人说。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你上班吗？”
“现在上。不过，老公准备让我辞职。陪读……”
“男孩贪玩，自觉性差。陪读也好，只要你能坚持下来，你孩子一定会学好。小学生嘛，学习主要靠家长……”
“全职陪读的多吗？”长发家长问。
“多的去了。三年级以前少，到高年级后，全职陪读的家长也就越来越多……”
夏天的尾巴里已透露出丝丝凉风，各种补习班发传单的，托管班搞宣传的，卖乌龟卖仓鼠的，还有，校门两侧马路边上围站着的家长，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六年级的学生走了，一年级的新生又来了，校门的家长每年也在一拨一拨地费更换着，哪个白头发的爷爷没来，哪个孩子今天是爸爸来接，这些，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在意的永远是孩子背着课文走出校门时的样子，一个个小不点，在不知不觉中也都一天天长大。
上学和陪读都是一场艰辛的马拉松，在这条漫长而焦虑的赛程中，每位家长都是在坚持。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小升初的残酷倒推到了幼升小，幼升小又直接给紫华市的幼儿入园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紫华的孩子家长早已形成了这样一个逻辑：一个孩子上不了好幼儿园，就进不了好小学，进不了好小学，就无缘名中学，错过了名中学，将失去中国一流名牌大学的录取……在漫长的人生中，在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谁也不愿错过孩子最为珍贵的学习时代。
在社会上扑腾了这些年，家长比谁都清楚：一个人要是在青少年时不努力学习，等他们长大后，社会会以极其残酷的方式来惩罚他们。而到了那一刻，一切将于事无补。
付子傲上六年级时，付华中并没能为晨晨联系到快乐阳光幼儿园，只是在家门口找了一个条件普通的私人幼儿园。按照紫华家长的逻辑分析，这样的幼儿园其实已经让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照此下去，三年后晨晨将不会被名小学招录，九年后被名中学招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十二年后，想考入中国一流名校的希望渺茫到完全可以忽略。
郁闷和烦躁充斥在付华中家里，作为一名警察，付华中心里更是窝火，他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却跟平民的孩子一样，甚至和进城务工人员子女一样，只能上一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幼儿园。
婆婆依旧是冬天来城里，春天回乡下，同时要带两个孩子的压力全部落在了王一薇肩上。
他们都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生晨晨，他们自责，自责让孩子这么小的时候，就输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看到晨晨和平民百姓的孩子一起放学，一起进幼儿园时，无论是付华中还是王一薇，都能回想起豆豆当年上幼儿园时的情景：
那是一所公办重点幼儿园，每座房子都像城堡，不光校园环境优美，每一位老师都是那样的热情、自信、有力量……而晨晨的幼儿园，只有屁大一点地方，老师也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干几天就辞职了，一个个看上去就像超市促销员，那笑都虚心假意。更让他们气愤的是，孩子每天回家后总说自己肚子饿……
“撕了！这页重做！”在台灯下，王一薇冲着豆豆怒吼道。
“鸡兔同笼是我国古代著名的趣题，我们上学时都做过，已经给你讲了两遍了，这道题你怎么还出错？”王一薇指着数学题大声地说，“这种题有几种解法？上次奥数老师不刚刚讲过吗？”
“哦！想起来了，有两种解法……”
王一薇猛地拍响了桌子。“几种？”
“三种……”
“你再给我说三种？”
这时，正在房间玩电动小汽车的晨晨跑了过来，拽着她的裤管说：“妈妈，妈妈，这个小汽车跑不动了……”
“跑不动了就别玩了！”她冲着晨晨吼一声后赶紧转过头对豆豆说：“有五种解法……枚举列表法、抬腿法、砍脚法、假设法……”。
“最后一种解法呢？”王一薇突然停住，问。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一薇患了精神分裂症？
“嗯……”豆豆回答不上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现在怎么这么笨呐。这些都是老师讲过的知识，怎么说忘就忘了呢？要是学一个忘一个，这和猴子搬包谷有什么区别……我看到了小升初考试时遇到这题怎么办？”王一薇重重地把书甩在桌子上说：“用方程式解！这就是最后一种解法。”
“妈妈，妈妈，我还想玩汽车……”晨晨抬着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王一薇。
“你……”看到孩子的眼神，她心头的火也就没发出来。她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玩具汽车，电池没电了。
“没电了，今天玩不成了。明天换节电池再玩吧。”王一薇说。
“我还想玩……妈妈，我要玩小汽车……”晨晨说着就哇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烦死人啦！你哥哥还要做作业呢！”王一薇说着一把将晨晨拎起来，拎到了他们的卧室。也许是孩子受到惊吓，哭声更大也更伤心，泪水止不住地流。
快要爆发的王一薇举起巴掌，就在要落下去的瞬间突然间心软了，手停在半空。随着哭声，晨晨弱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晨晨别哭，妈妈这就下楼给你买电池。你在家里听哥哥话好不好？”
晨晨的眼泪和鼻涕已混在一起。王一薇帮她擦干后冲着豆豆说：“我下楼去了，你看着点弟弟。”
当她掏出钥匙拧动门锁时，两个孩子正在沙发上玩，听到推门的声音，豆豆赶紧撇下弟弟跑进房间的课桌旁。从沙发上被拖带下来的晨晨碰在了茶几角上，顿时哇哇大哭。
“晨晨又怎么啦？”王一薇来不及换鞋就跑上前，只见晨晨正从沙发与茶几之间挣扎着往上爬。
“哎呀！晨晨额头流血了……”王一薇赶紧说：“豆豆，快，快把药箱拿来过……快！”
晨晨头上被撞出了一个两厘米长的血口子，哭声掺杂在空气里，无处不再。“晨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王一薇边问边给豆豆说，“这伤口咱包扎不了，快给你爸打电话。”
“妈妈，都怪哥哥……是他把我的头撞破的……”晨晨边哭边说。
“你怎么又欺侮弟弟？你比他大，咋就不知道让着他……你还配给他当哥哥吗？”
“我没有！是他自己撞的！”豆豆辩解说。
血从晨晨额头往出渗着，流着。
“你还撒谎？知识没学会居然学会撒谎了？我叫你撒谎，叫你撒谎……”王一薇终于爆发了，她朝着豆豆脸上脖子上连扇了几个巴掌。“就你这样子，还能考上六大名校？作梦吧！”
“我没撒谎！没有！”豆豆像个气球充满了怒气。说着，就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恨你！我恨你这样的妈妈！呜呜……”
王一薇用纱布捂着晨晨额头，赶紧抱他下楼朝小区诊所走去。“晨晨，别哭，晨晨是个坚强的乖孩子……”说着，一颗眼泪水落在孩子脸上。
走到小区院里，娘俩就遇见了付华中。“晨晨怎么啦？”他问。
“你去加你的班……以后别回这个家了，我们娘仨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说着就放声哭了。
她和晨晨的哭声是那样的委屈，弥散在黑夜的空气里。而家里豆豆的书本扔得满地都是，他正趴在被子上抽泣着，被罩被映湿了好大一片……
付华中赶紧发车，和妻子一起急忙把晨晨送到医院。
给孩子包扎完后，付华中觉得妻子最近的状态非常差，就顺便拉着妻子去看医生。
“医生你好。我妻子最近脾气暴躁，前几天夜里还突然起床，一个人跑进厨房乱摔东西，把盘子和碗一个个往地上扔。把我吓了了跳，赶紧跑上去时，满地都是碎片……我总寻思着不正常……她是全职妈妈，这几年来一直在家带孩子。医生您看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医生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一薇，进行了简单的现场检查后对她说：“从描述的情况看，你很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或带有精神病症状的抑郁症的可能性，这些都属于精神疾病。
“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医生的这句话重重地砸在他们心头。他俩都非常惊讶，四目相视。付华中紧紧地握着王一薇的手，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噢，你们别紧张。我说的是这两种病的可能性。再说了，轻微的病症也是属正常。”医生说。
“这严重吗？那我们应该怎么治疗？”付华中问。
医生问王一薇：“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特别是心理压力……”
王一薇：“孩子就要小升初考试了，他一直由我带，我最近是有些紧张，心理压力大，生怕他出现失误……”
“你可要转变观念啊，无论孩子学习怎么样，考试就是人生中的一个过程而已。另外，凡事你都要看到好的一面，不要被一些丑恶现象遮住眼睛，不要因此导致压力叠加而没有及时释放。”医生说。
医生看了看他们一家三口，继续给王一薇说：“你常常会伴随着失眠，对于失眠我会考虑是植物神经调节紊乱导致的，建议睡前避免服用和食用可乐、咖啡、巧克力等饮品和食品。日常生活中应该注意适时调节情绪，培养自己的自信心。再就是睡前不要胡思乱想，睡前可以到户外散步一会儿，上床前洗个澡或热水泡脚，对顺利入眠有利。”
“那医生还有什么建议吗？”付华中问。
“我先给她开点药，回去后按上面的说明服用，三月后再来复查，估计问题不大。这个和生活习惯及睡眠习惯有关系，当然，她也可以服用中药调理。”
见王一薇一直没有说话，医生故意冲着她说：“这些病都很常见，别怕，不要有压力。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得这种病的人很多，只是他们没来医院检查，还不知道自己处于亚健康。”
“嗯。医生，我会调整好自己的。”王一薇说。
回来的路上，晨晨已经躺在王一薇怀里睡着了，他们两口一句话也没说，付华中低着头，心里非常惭愧。到了小区下车后，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一直走进电梯，走进过道，走到房子门口，付华中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付子傲面临停课
豆豆在智超补习学校的补习费都已用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天，王一薇送她到学校后，老师再次向她催费。
“老师，实在对不起，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手头有点紧。不过我们赶紧去凑。我会尽快把这学期9500元学费交齐。”这已经是老师的第二次催费了。教务老师说，要是再缴不上学费，就要给付子傲停课。
“那……好吧。”老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着她笑了笑。本来这是一个很平常的笑，前台老师的习惯性动作，可是，王一薇突然觉得她欠了整个世界一百万，整个世界都在看她。
“快，快进教室了，马上上课。”数学老师李梓萌走进了教室。
平时，王一薇也会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课，可今天她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付子傲妈妈……”李梓萌已习惯了王一薇听课，她俨然把她当成了班里的学生，还专门从教室里探出脑袋小声叫她。
“噢……我，我今天不听了，我还有事……”她说。
教室门关了。她觉得她被一个世界拒绝了。不，是她拒绝了一个世界。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掌声，王一薇转身看见在前台跟前，有位老人一锤子下去，砸破了一个金蛋。他中了一个全场最高奖变形金钢玩具。
这位老人正是李明轩。
补习学校为了鼓励家长一次性缴纳全年学费，专门推出了这个砸金蛋的活动。李明轩为陈渊博缴了全年学费，他很幸运中了个大奖。
李明轩抱着近1米长的礼品盒和王一薇一起朝回家路上走去。
“叔，您真幸运……”王一薇勉强的笑了笑说。
“唉，这都是学校促销的手段。没啥，没啥……”老人说，“反正这学费早晚都得缴，这会缴了以后也省事。一次缴19000元的全年学费，学校还给我送了6个课时。”
王一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缴了吗？”李明轩问。
“还没呢……”
说完这句话他们就不再说什么，一直走到了各自的家。李明轩自然不会意识到他说这话会有什么不妥，缴费上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当然不会知道付子傲正因欠费而面临停课。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孩子的学习一刻都不能耽误，如果因为后勤保障问题而影响到孩子学习，她将会非常自责，这个问题她绝对不能容忍。
晚上，这个问题她不得不向付华中说起。
9500元这倒不是个大数目，但对于付华中来说，在他的一生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遭遇一直伴随着他，在小时候的记忆里，穷是一段挥之不去的阴影。
考上警校后，他穿上了免费衣服，吃上了几乎免费的饭。毕业后不到300元的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他人生中拿到过的最多的一笔钱。他舍不得花，一直攒着，从农村出来的人对而言，攒钱是一种习惯，甚至一种生活的状态。
在紫华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工作了几个月后，就到了春节。腊月二十三就是人们所谓的小年，要是在农村的话，从这天开始，人们就要给贴在墙上的天神、地神、灶神，挨个上香、摆献果。
一到晚上，就要把这些神一一烧掉，一边烧一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双手合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对于有同的神祈求的内容和说辞也不一样，进了厨房，对了灶神就说：“今年我家没人浪费粮食，灶神灶神，您就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
见了天神就说：“今年收成还不错，天神天神，来年保佑我们风调雨顺，让娃娃们都能吃个饱，都能健健康康……娃娃们等您回来再给你烧高香呢。”
到了门前的土地神跟前，就说：“过门一老仙，四季保平安。土地神土地神，今年咱家院子里啥都好，没有破土动工，也没惊动您老人家……您可要保佑咱家平平安安……”
见了每个神都得拜，都得念叨，都得虔诚。一到正月初一清早，付华中家乡的农村人，每家每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新贴的天神、地神、灶神上香，摆献果。
这就叫接神。腊月二十三送走了旧神，接下来的几天就进入到打扫卫生、蒸馍煮肉的一个个环节，到了除夕夜，吃这一年的团圆饭后。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到来了，新年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神。各家各户都在接神，一串串响彻村落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一串接一串，此起彼伏。
那时一想到过年付华中心里就高兴，这是他第一次挣工资，他专门在腊月二十三这天转了几辆公交车，来到了紫华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这里南方商人云集，东来省的服装都是从这里批发出去的。
这个服装市场里的衣服分为两个区域销售：一处是楼房里一间间隔出来的门面房，另一处是街道上一个挨一个的地摊。能够在地摊上给自己和妈妈一人买一身过年的新衣服，付华中已经很满足了。
一回家，妈妈见儿子给她带来了一身新衣服，新鞋，还有一沓袜子，心里甚是欢喜。
“这下可是沾了儿子的光了，这么些年月了，除了结婚当天从头到脚一身新，再也没有凑齐过一身新，要么今年添件上衣，过两年再添件裤子。买到新鞋时，上衣和裤子都旧了。”妈妈说着话时都激动地落泪了。
多年以后，每想到这件事情付华中心里就难过。当时他也是刚进城，并不知道那时紫华有一家非常有名的高档的世纪商城，他应该在那里给妈妈买一件衣服，不过，他的这点工资还不好意思去世纪商城。
工作后单身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付华中才知道等待他的生活还很严峻，公务员也得自己买房，也得结婚生子。
生活的一道道枷锁慢慢套在他的身上，结婚生子后，家的经济压一天天增加，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没过几年孩子就要择幼儿园。刚从幼儿毕业又被卷进了疯狂而残酷的小学阶段，尽管小升初只发生在六年级的那一场考试，但小升初的战争从选择小学那一天就已打响了。
晨晨的降生让付华中喜忧参半，生活也变得更加拮据。有一次，付华中和一个朋友说起二胎放开的政策时不由感慨的说，“如果，你认为你的生活太平静，那么你可以生个二胎，保你以后的生活会起波澜；如果，你觉得你这一辈子还不够折腾，那么你可以生个二胎，保你以后的生活里再无平淡。”
“睡吧！我再想想办法。明天，我去问一下大队，问问上个季度的绩效是不是就要发了。”付华中说。
“人家也不可能给你一个人发呀，要么大家一起发，要不就没到时间……”王一薇说。
“豆豆下节课在星期几？”
“后天”
“我明天再想想办法吧。”付华中说。
灯关了。
他们背靠背躺着，四只眼睛看着两个方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播音是艺术，请别侮辱它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王一薇从手机里翻出多年未联系的朋友，翻看着一个个做兼职的网站，寻找着一切可能给豆豆挣学费的机会和可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间过得真快啊，算算，自己已有好十几年没有工作过了。还真是有点怕，怕自己适应不能，怕自己能力不行。
这是一个生于1989年的编导，瘦瘦的身材上包裹着宽大的红色t恤，背上有印着一个灰白色卡通少女图案，少女眯着眼睛，调皮地吐着雪白的舌头。
窄窄的绿裤子把他细细的腿勾勒得非常抢眼，就像耍社火时的脚下踩着的柳木，走起路来跟木偶一样有点机械，上身和下身不怎么协调，下身先动，然后上身才慢半拍跟上，再走，再慢半拍，这个时差怎么也消除不了，有点滑稽。
编导脚上穿着一双黄黑各半的休闲鞋，绿色鞋带格外抢眼。
当然，他最典型的造型莫过于头上扎着的辫子。不是马尾辫，而是将头发全部收拢到头顶，然后就在头顶最中央用黑皮筋扎着，像修行的室外高人。说话时满嘴的娘娘腔让人有点受不了。
在录音棚里，王一薇已是第三次读这份文案，突然，编导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上身比下身慢半拍地走了过来。
“王老师，企业宣传片不像电台做直播节目，语速不要过快。客户是我们的上帝，现在公司做点生意多不容易，对企业宣传片配音时，一定要做到舒张有序，带感情。”他说着用手在空中笔划着，娘娘腔听上去有些别扭，但也清楚。
王一薇降低了语速，又播了一遍。
“你看，咱这是一个汽广告宣传片，你根本就没有把握好节奏，这里的节奏一定要明快，明快你知道吗？要能体现出强劲的动力，要使人精神振奋，立刻产生兴奋点……”编导说着，用手在自己从自己胸前往外抖动着：“兴奋点……懂吗？”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有点紧张……我再调整一下。”曾经面对上百万听众播音的电台主持人，突然被怪腔怪调的编导说来说去，王一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稍稍有点红。
“客户就是上帝，就是大爷……这家客户本来就很挑剔，我知道他们就是想变着法子扣我们点钱。哼！就他们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编导说，“我们对这个配音拟定的语速是每分钟210-220字。你一定要注意保持语速……”
“王导，我刚才已经练习了好几遍，我觉得配音员在配成品的时候，就这个片子而言，语速还可以适当提高点，我心里能知道客户想要的感觉。”王一薇说，“还有，配音的停连应该是根据画面、音乐的需要来准确的把握，不能拿生硬的字数卡。”
编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满不在乎。
王一薇拿着稿子说：“王导你看，还有这重点段落、重点语句、重点语言也都需要精而准的表述出来，这样，才能给听从留下深刻的印象。要是我们一味限定语速，就跟机器人读出来的一样，没有重点，没有了重点那也就没有一感情的释放点……
“哎吆！我说王老师啊，我是听你的呢？还是你听我的呢？”编导显然有些不高兴，细细的柳木腿带动着慢半拍的上身，在录音棚里走了几步后，停下。
突然，他转过身子说：“这里是文化传媒公司不是官方电台，电台要求低，反正读错了也就读错了，听众又不给电台钱。我们这可是公司，是公司就得听人家客户的。”
王一薇这才意识到，在这里讲专业是多么的可笑。特别是对这个快把她叫阿姨的娘娘娘腔……她想了想没再说什么。但心里觉得总像是吃进了鱼刺，如鲠在喉。
“好吧，我再试试！”
5分钟的配音又录了一次，没想，眼看就要结束，编导再次叫停。又是一堆的问题，这次他不再说语速，而是说音量、语调和声色。
“王导，这种汽车上市的宣传必须得放在影像和音乐的环境当中，最好要一气呵成。只有这样，我才能对语速、情感、停顿间隔等方面要做到心中有数。你老是这样从中间就打断，我怎么才能把握好这种情景？”王一薇说摘下耳机说。
“可是，我觉得你的朗读有问题……”
“一段文件要保持在同一个环境下录制，否则的话，不管是谁来录制，也都会造成出来的人声或环境有偏差。“王一薇说。
“你说的那都是以前电台录制节目的要求，现在我们是给客户服务。客户……”编导向她跟前挪动了一步，还是下半身快出上半身一个节拍，跟刚上岸的鸭子一样。
“王导，那我就告诉你，我在电台工作过，电台的实力比你们这里要强很多倍，虽然我是个直播节目主持人，但录音、混缩、mv拍摄、声音广告、影像广告、影视编曲我们样样都做过。”王一薇心头也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焰。
她接着说：“配音本身是一个非标产品，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但请不要侮辱配音的基本常识，播音是一门艺术，是一个专业……而不是客户的无知。”
“对了，也许客户不懂具体的配音，但我想，他们也应该是追求更高的标准，他们也要把这些片子向社会播放，就算他们不懂，但受众能听不出好坏吗？“王一薇说着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火越烧越旺。
“我告诉你，我是拿过3次金话筒奖的主播，如果在你们心里压根就没有把播音当专业当艺术看，而是仅仅认为是对着话筒说说普通话，那么请让我离开。”王一薇说完就放下耳机，拎起挎包朝录音棚外走去。
“王老师，王老师……“编导这时六神无主，黄黑相间的休闲鞋和那鲜艳的绿鞋带急促地交替着，他一路小跑，赶紧叫着追了上去，下身与上身的时差在减少，一跑起来居然还能协调一些。
正在这时，这家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吴有遇见了王一薇，他见她要拂袖而去，赶紧把她请进自己的办公室，简单问了些情况后代表公司向她道歉。
吴有说：“王老师真不愧为前辈，作为文化传媒公司，按专业标准追求更高品质，是我们的基本理念。由于播音本身是个性化劳动，没有统一量化的评判标准，也希望您能谅解。”
这时编导层层地敲门进来，先是向总经理吴有点了个头，然后对王一薇说，“王老师，我们的配音还没录完呢……咱们说好今天是要把这个内容录完的……”
“我已经录了九遍，给你们留下的完整版也有两个。对不起，我这会得回家接孩子了，抱歉。”王一薇不想多看他一眼，他浑身的奇装异服和满口的娘娘腔，让她有点想作呕。
说完，她拎起挎包，转身就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而今识得愁滋味
这家文化传媒公司就蜗居在一栋破旧的老式写字楼里，一共只有三部电梯，电梯跟蜗牛一样刚一爬上来，等电梯的年轻打工者就跟蜂一样钻了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男男女女们在小小的电梯里挤得前胸贴后背，一些女孩直接就把身子贴在认识不认识的男人身上。跟逃命似的，一点羞耻感都没有。
“超载了，超载了。门关不上了……”他们叫嚷着就是没人愿意下来。
又一轮的叫嚷，最后，一个男孩只好红着脸走出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他们就像搭乘了泰坦尼克号一样高兴地离去。
“他妈的。这破电梯半天都等不到一趟！”男孩说完，就朝楼梯口走去。这可是13楼啊。
果然，等了两趟后王一薇才坐上了一个不用前胸贴后背的电梯。电梯里，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蒙蒙的东西，虽然他们大都很年轻，但从这些男女身上，根本看不出现代与时尚的元素，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自信与从容，甚至看不到青春荷尔蒙带给他们的兴奋与激情。
老旧就是老旧，而在高新区和自贸区的高档玻璃幕墙写字楼里，宽阔舒适的多部观景式电梯里，装满的却是理想与追求，梦想与激情，这里的年轻人一个个激情四射，洋溢着青春的蓬勃力量。
也许这便是环境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
电梯咯噔咯噔一点点往下沉，王一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电梯落地，她的心也才放进了肚子。顿时心头一阵酸楚。
如果不是为了豆豆的小升初，她就不会辞职陪读，如果不当全职妈妈，她一定还会每天出入紫华市广播电视大楼，在宽敞明亮的直接间里，向全市听众播放着紫华最新的路况信息，采访交警部门的各级领导，让他们和听众互动交流。
那时下班后，广电大楼门口总少不了名车豪车，尽管她知道女主播与这些车本来就没有什么关联，只是偶尔有客户会接女主播去吃饭和谈事情，但人们似乎总对女主播有些神秘，总会把它们和她们联系到一起。然后还会做很多的遐想。
在紫华电台录音棚里，王一薇曾录制过许许多多的节目，她天生就很喜欢播音，从小上课时，老师就常常点名叫她朗读或领读课文，她的音质那可是天生的好。在东来省商贸大学进了广播站后，她才真正意义上接触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从她独特的声音开始她便渐渐一步步成了同学们心里的校花，成了女神。
校花、主播、主唱……这些学校里的经历和荣誉，让王一薇几乎忘记了自己并非播音主持专业，在毕业时她自信从容的应聘到了紫华广播电台，工作没几年，电台与电视台机构合并，统称为紫华市广播电视台。
走出电梯离开这栋建筑后，王一薇一边想着，一边沿马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对面就是公交站牌，她不想坐车，一个人好久都没有单独走路了，这会，她就想自己走走。
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此刻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这么信步地走着。对她来说，一个人的世界现在成了一种奢望。突然，她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首词《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她知道这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时写的词，也是他眼看国事日非，自己无能为力的人生叹息，而这一腔无法排遣的愁绪，现在的王一薇何尝不是？
从豆豆出生后，王一薇就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理想，特别是全职陪读，更是加速了她从淑女向全职妈妈的转变。
小升初就跟狼来了一样是一个没有休止的魔咒，从踏进紫华市实验小学的大门认后，这个魔咒就开始了，在学校门口人们天天都在念叨，和重复谎言一样，越说越真，越说越吓人。
王一薇现在相信，总有一些家长是被这些魔咒吓倒了。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学期都有家长会辞职全职陪读，这就是见证。
当全职妈妈这几年，王一薇牺牲了一切。家里的捉襟见肘和日子的一天天清贫让她都几乎崩溃。丈夫、婆婆、豆豆、晨晨……哪一个都是亲人，哪一个不需要照顾？
自己原本可以在职业道路上一步步走下去，会成为资深主播，成为专业领域里的前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天给家里的有人都当保姆，
没有在深夜痛哭的人，尚不足以谈人生。没有独自带过孩子的妈妈，就不足以谈辛苦。流浪是个好听而浪漫的词语，但不是所有的流浪都像小说中描写的那般洒脱和自由……全职妈妈何尝不是呢？
王一薇现在算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全职太太远没有人们想象的浪漫和舒坦，其中的心酸与纠结，还有内心的追求奋斗与现实羁绊的矛盾，无不在考验着女性的柔韧和伟大，有时，叫人听着，看着，感受着，就会泪流满面……
对于全职妈妈王一薇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豆豆出了月子她就独自带他，全年无休，24小时都处于孩子一哭自己就得醒的状态，日子没法按天算，而是被细细的分割成每一时，每一分。
晨晨一出生，她就成了全职妈妈，身体的疲惫是其次，最累的就是心。尤其是当孩子生病的时候，为娘的就像扒层皮，当一个人累惨的时候真的很想呐喊，可是又要对着谁呐喊呢？
紫华的每一条大街上都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自已就跟尘埃一样，被卷进这喧嚣吵闹当中，自己笑也好，哭也罢，根本就不会有人听，有人理。
她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着，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些年来的一件件往事，就像过电影镜头一样在王一薇眼前浮现着。有一次，三伏天里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沉沉的口袋，举步维艰地走回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到了家门，一掏钥匙，口袋里的土豆、西红柿、洋葱满地乱滚……
王一薇沿着墙蹲下，汗水和泪水顿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