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见
第二天陈起睁开眼时，天还未大亮，他心里念着要去当面问询白鹿儿，睡得原本就不踏实，眼见窗外天色白日初升，索性起身洗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打算慢慢走去白府，胜过了在这里胡思乱想。
来到院内，正看到宋任背手站在一棵树下，招呼道：“大师兄，这么早。”
“你也很早。”宋任淡然道。“我看你面有愁色，这么早便出门。要去哪里？”
陈起心中起伏不定，也没跟这位师兄说实话。只说自己家中有事，请师兄代为禀告师父，上午告假返家一趟。
宋任看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三郎你有事要办，那便去吧。若是好办，速去速回。若有难处，来找师兄。”
陈起入黄正门下时，宋任年纪也还不大，师兄弟亲如手足。“若有难处，来找师兄。”这几个字是宋任常挂在嘴边的。
自从陈起长成少年，在武备司有了独当一面的本钱，已有许久未曾听到。
这时宋任似乎看出师弟有难言之隐，心中关切下脱口而出，顿时让陈起心中涌上暖意。胸怀激动下，几乎就要把压在心中的难事向师兄倾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向师兄行了一礼，陈起道：“只是一些琐事，小弟去去就回，不用劳动师兄。”
离开武备司，在街上随意吃了早点。陈起踏着朝阳，一路走出镇外。
来到白府门前，今日前来求祷的镇民还未聚集，零星有几个从大开的府门进入院内。有下人认得陈起，上前迎住少年道：“三郎今日这么早，也是来供奉山君的么？”
白府下人都知道这位是小姐挚友，但若是访友，对象又是女眷，断然没有这么早便前来的，所以想到了山君身上。
陈起仔细望了一眼院子中间高高立起的山君石像，的确与昨日那玉像造型相似，难怪白鹿儿当时爱不释手。
他摇了摇头，道：“我确实是来求见鹿儿小姐，不知她这时可在府中？”
那下人面有难色，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三郎有心了。只是我家鹿儿昨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这时还在卧床，不便见客。”
一个青袍文士从大堂走出，正是白府主人，白鹿儿的父亲白长庚。
陈起正看着山君像前静立默祷的人群发呆，听到白长庚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道：“我昨日送鹿儿回来时，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白长庚洒然一笑，“风寒之病，向来迅猛。不过小女身子一向强健，过得几日自当痊愈。”
语气轻松，全然不似爱女染病的父亲口吻。
陈起如何听不出来，见白长庚有意推脱，更坚定了要见到白鹿儿的想法，道：“小侄精于驱火，还请白伯父让我与鹿儿见上一见，说不定能对鹿儿病情有所帮助。”
白长庚仍是淡定十足道：“鹿儿一早就叮嘱我，说她这时面容憔悴，若是小起来了，切莫让他进来，免得被他看了丑形丑相去。”两手一摊，“你看，我这做父亲的都被遣来挡客了。”
陈起好说歹说，白长庚就是不许。无奈下请白伯父带话给白鹿儿，祝她早日康复。
又提起武备司昨夜擒下妖物，还要谢过白鹿儿向山君为自己祝祷。
白长庚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落在陈起眼里。但最终这位白伯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目送陈起转身走了。
看着陈起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白长庚叹了口气，身后传来白鹿儿声音，“父亲，小起走了么？”
白长庚也未回身看自己女儿，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缓步来到白长庚身边，低声自语道：“走了也好，有些事我还是不想小起知道。”
说罢回头一望，正堂内一个高大男子正在欣赏屋内山水字画，他身形高壮，面庞坚毅如岩雕石刻，感应到白鹿儿视线传来，转过黝黑的大脸对她笑了一笑。
“小姐这样懂事，看来我不会空跑一趟了。”
陈起虽果断离去，但心中疑虑越来越深。想起白长庚言辞坚定的不许自己见白鹿儿，及听闻昨晚擒下妖物之后脸上神情。陈起不禁怀疑，莫非是行凶之人正在白府之内，钳制住了白鹿儿威胁白长庚来应付自己。
昨日白鹿儿分别时含有深意的言语，在他想来，自然是暗自警示自己，可惜当时心神浮动，被粗心忽视掉了。
其中细节虽然大有缺漏，但他关心则乱，已渐渐把这猜想当做了真相，于是纵起身法，想要尽快回到镇上，将这发现告诉师父师兄知道，让他们为自己参详对策。
白府位于镇外宁湖之畔，回途已有不少行人正前往拜谒山君像。
陈起心中了然，难怪凶徒如此大胆，只因白府前院一贯向全镇开放，人多眼杂，却是个灯下黑的好地方，又因为与山君的关系在镇民心中地位特殊，所以遇到这种事情，恐怕没人会第一个联想到白府，这凶徒得了空隙，自然能无往不利。
他越想越是肯定，身形也越发快起来。
突然颈后一热，似是被人嗅了一下。
“有谁在我身后？”
陈起一惊非同小可，他年纪虽轻，但一身武艺尽得黄正真传，所欠只是火候而已。又身具异能，感应敏锐尤胜师兄宋任，这等被人欺近身后之事近年来可谓前所未有。乙木镇内，就算宋任也做不到这般。
他应变极快，发力向前奔行几步，双手护住身后，掌心挥起两团火焰将背后空气尽数点燃，覆盖住约有三丈方圆的范围，这时才有余暇回过头来。
噼啪爆响的火焰中，一个人影现了出来，看轮廓是个身形瘦长之人，只是视线被烈焰阻隔看不清面目。
这时四下已没有行人，陈起摆好架势凝神戒备，却听到熊熊烈火中传来一个女子嗓音，“这位小哥好大的火气！”
陈起晃晃头，几乎以为是错觉，这好整以暇的话中语调婉转，的确是女子声音，虽语气亲切，却有铿锵之意。
随后就见那模糊人影抬起了一只手，陈起布下的火焰顿时分作两旁，仿似被劲风吹低，显出中间一个女子来。
这女子一身红衣，生得也算极美，一双柳眉直指额角，又平添一份英武，竟然便是昨日街上遇见的女子。
这时她长袖卷起，露出双臂上各有一只小巧护臂，银光闪闪耀人眼目。一头黑发披散脑后，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凭她浑身上下好整以暇从烈火中漫步走出，陈起也知对方定是极难应付。
他刚从白府转返，又怀疑有精善道法的凶徒潜伏其中控制了白氏父女，这时被她半路拦下，联想到前日街上遭遇，理所当然认定了对方便是敌人。有心收回女子脚边火焰，几次默运异能却感应自己似乎失去了对那团烈火的控制。
那一片火海离了自己控制，原本转眼就该慢慢熄灭，却犹自熊熊燃烧，随着那女子漫步而出，两边火焰铺满在她脚边土地，焰头整齐的起伏，犹如校场上士兵接受将领检阅一般。
红衣女子右手一引，一个小火团从满地火焰中跳上她指尖，女子细细看看跳动的火苗，又放到挺翘的鼻梁下面深深吸了进去。火苗跃动不休，一直燎着女子面目，但她浑不在意，就好像吸进去的不是一团火焰，而是在嗅着什么美味一般。
女子闭目好似回味了片刻，睁开眼看向陈起，面露嘉许，冲他翘起拇指，“昨天与你擦身而过，就闻到你身上有道火的味道。我刚从山里出来，正好见到你，所以下来确认一下。果然美味！”
“你…你这妖人！”
陈起看得目瞪口呆，连趁机抢攻都忘了。只觉得这女子现身之后，所作所为简直无一处不怪异。
又听得身后远远传来马蹄落地之声，陈起知道是有人又来前去白府，正准备出声提醒此路不通，那女子右脚脚尖微微抬起在地上一点。陈起此时双目转作赤红，正是将异能激发到了极处，看出有一道波纹从女子落足的地方散出，顷刻间耳边声响俱无。
余光中看到身周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又回复旧貌，只是耳中鸟鸣马奔一切杂音全然不见。
他心中大骇，这女子分明施展了一个极厉害的道术，将这附近天地与实景割裂开来，此时虽然四周景色与之前无异，所以耳中再无林中鸟鸣传来，刚才还响起的马蹄声也不知去向。
第十七章 红英
陈起见那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双足用力，整个人向后倒跃想再拉开距离，双眼仍然锁住女子身形，谁知身在半空，对方身体已消失不见，待到落地，就感觉一双手从后面搭上了肩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小哥，此时能静下来听姐姐几句话么？”
陈起哪里敢停，挥掌便向后击去，女子随手格住，还未做声，陈起已连番出击，分明不想对话。
红衣女子一笑，道：“既然小哥有心切磋，便陪你玩玩。诶，我叫红英，你叫什么名字？”
说罢左手背在身后，只出一只右手有模有样的与陈起一一拆解起来。
陈起自然不搭理她，只是奋起全力，四面八方的向她攻去。交手几合，心中却渐渐凉了：这自称红英的女子只凭单手随意挥洒，将他全力以赴的招数尽数挡下，全无还击之意，便如逗弄小儿一般。
他上蹿下跳拳打足踢，对方竟未移动半步，让陈起升起了“蚍蜉撼大树”的奇妙感觉。
他之前见了所使火焰对女子全无效用，这时也不再献丑，只是偶尔发出以遮挡对方视线，却也是无功而返：红英从一开始就只是极有兴味的盯着他双眼，全然没关注到他拳脚之上，又总能后发先至，将他攻击半途截下。
陈起心性坚韧，虽然自知不是此女对手，但出招丝毫未慢，反而感觉这名叫红英的女子只守不攻，更能全力发挥，比跟师父师兄喂招更为痛快。他生性好武，怯意一闪即过，这时心中全被遭逢强敌的兴奋填满，连胜败都抛诸脑后，手上越打越快。
红英却打了个哈欠，道：“你这功夫在凡俗间也算难得，只是我还有事，不便在你这里耽搁太久。”说罢闪过陈起跨步一拳，在少年探肘击出之前右手屈指一弹，正中少年眉心。
陈起眼睁睁看着一只纤长手指似乎极慢地弹向自己额头，偏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倒像是红英随手一指，自己便运足了气力拿头撞上去一般。
中招之后，只感觉身体好似化作了一只皮囊，全身气力从眉心处倾泻而出无法阻止。他咬紧牙关不欲在这大敌面前倒下，脚下却失了根据，陷进泥泞一般再无力气支撑身体，向后仰天躺倒在地。
红英见少年倒地，凑上来蹲在陈起面前，语带好笑的问道：“这位小哥，我不过是路经此地，感应到你身负天眷之力，所以下来问问。何故一上来就以命相拼？”
说着伸指戳了戳陈起面颊。
陈起这时已无力相抗，虽然不满红英逗弄自己，但也感到对方并无恶意。只看对方轻松压制自己施放火焰，又戏耍般将自己击倒，如果真是敌人，哪里还有命在。
但他在武备司受黄正教导已久，虽然相信女子不是敌人，乙木镇正是多事之秋，突然冒出一个武艺道术如此了得的“过路之人”，少年仍心怀戒备。
“你说天眷之力？那是何物？”
陈起有心东拉西扯，希望借此拖延时间，到时师兄见自己久出未归，就算不能及时前来搭救，也定会察觉异常，在镇内严加戒备。
红英对少年印象不错，嫌蹲着不雅，就地盘腿坐了。
“你身为凡人，却能驱使火焰，这不就是得天眷顾么？说起来我出入凡间次数也算多的，遇上能玩火的你倒是第一个。”顺手又戳了陈起一记，似乎极喜欢少年脸颊。“老实交代，你家祖辈可有仙门中人，你是自己练出来的？”
陈起听这女子话中几个词，眼皮直跳，也顾不得又被戳脸，反问道：“莫非你也是仙人？”
“呵呵！”红英连连摆手，笑了出声，“那可不敢当，我只是普通弟子。这不，被门内奸人陷害，栽了我个巡察使的担子，听说你们乙木镇牧首缺位，所以过来看看咯。”
陈起看对方知无不言的坦荡样子，印证女子前后行为，心中已信了大半。
青州地方安靖已久，虽然偶有学到两手道法在人间为非作歹的，但也从未听说有人厉害到这种地步。再说以红英展露出的实力来看，若是有心为患，乙木武备司内，除了手掌宝具的师兄宋任，只怕连师父黄正都只能被随手拿捏，哪用得着偷偷摸摸杀人这么麻烦。
他心思一动，红英似有察觉。笑道：“我看你倒地时一幅行将就义的慷慨模样，就喜欢的不得了。你小小年纪，身手虽好，但心性坚定才尤为难得，莫非你是这地方的武备士？”
不等陈起回答，接着道：“后来你眼珠一动，慢慢跟我闲扯，我料定你有心拖延时间寻机破局。你也见了我的本领，心中却还认定能有外力助你脱身。我所知乙木镇并无同道在此驻留，唯有一个牧首还久不在位。那定是你武备司内有仙门武具了？”
她娓娓道来，却句句中的，陈起心中骇然，对她的敬畏又多了几分。只是心中一股硬气，不愿在这女子面前示弱，所以双眼直直瞪着她看，却一言不发。
红英扳起手指默数，“你青州虽大，但当初妖患不烈，所以宝具也是四州最少。断流、非花、刺火等我都见过，也不在你们这里。喂，是裂心还是断机？总不至于是讽尘吧？”
又一指戳在陈起脸上。
陈起虽听得心惊肉跳，但这一下被戳中，心中有些愠怒。他一跃而起，又端起拳架面对着红英道：“我又非小小孩童，岂能由你随意戏弄！不许你再戳我脸了！”
虽然一脸怒气，但只是少年羞怒之怒，倒没什么敌意。
红英也不着恼，仍然盘坐地上，单手支颌。见他勃然作色，只觉可爱。
“就算你家中祖辈，年纪也未必大过了我去。你在我面前，怎地不是孩童了？你才刚刚有了气力，又敢与我放对不成？”说着还伸指尖在自己脸上轻刮几下，便似在对小孩子做“羞羞脸”一般。
陈起这才反应过来，红英最后一指戳下，自己浑身气力都已回复，倒似连之前赶路的耗费都补足了。
他脸上一红，老老实实躬身一礼。
“是晚辈孟浪，谢过红仙子了。”
“可莫如此称呼！”红英一直嬉笑自然，这时却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听了这个叫法就浑身难受，你直呼我红英即可。”
见陈起不知所以，解释道：“红英便是我姓名，不是什么法名道号，这一节莫搞错了！”
陈起讪讪不敢接话，只是对着红英傻笑。红英虽然让他直呼其名，但他尊师重道惯了，何况对方出身仙门，身份高贵又是不同。
“红，红前辈……”
“且住！”坐地的红衣女子突然作色，也不见她四肢有何动作，身子已站定在陈起面前。“你我仙凡殊途，哪里来的前辈二字？”
又瞥了陈起一眼，“你小小年纪能把武艺练到这个地步，显然不是读过多少书的。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她终究还是喜爱这少年人才，转而一笑。“不过嘛，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如你随我回返山门，以你这等人才，说不定机缘所至能成为正式弟子，到时真能承你叫我一声前辈。现在我也让你占点便宜，只管叫我红姐就是了！”
对陈起钩钩手指，“如何，你若答应了，我这便带你离去。等我凡间事了，就将你领到门中拜进书院，至于之后如何，便看你自己造化了。”
青州虽然繁盛，但也是因为日子富足久了，所以一般平民向往成仙之意不甚强烈。想那寻仙问道何等耗费财力时间，若是不得仙门收录，岂不白白浪费许多享受人生的时光。
所以青州人士若有求仙之心，多半只是进入各地书院进学，以期获得仙长亲睐，引入门中，好过访遍天下那等辛苦。
陈起虽然读书不多，但在武备司常听师父讲述往日仙门在凡间征伐妖魔的丰功伟绩，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人物还是颇有向往。这时得遇一位仙人亲口承诺愿意领进门中，不问可知是何等巨大的机缘。
但他被红英一语惊醒，想起白府还有一个白鹿儿等着自己搭救，哪能安心答应红英所邀。
红英见了少年初时面露欣喜，还当他定然是喜出望外地应了。转眼陈起又是咬牙沉吟，似有极大矛盾梗在心中。
陈起有心求她施以援手，便将镇上近日凶案之事说了，连刚才在白府的发现也和盘托出，只望这本领高强的女仙能出手相助，以红英的本事，区区凶人再是道法诡秘，又何足挂齿。
之前两次在称呼上惹红英不喜，陈起自知胸中墨水欠缺，再想不到什么合适尊称，索性就按她的要求直呼红姐。
他这般直爽，倒是让这豪气的女仙甚为满意。
“红姐，我有一好友眼下遭遇大难，可否请你出手，帮我救她出来？”
谁知红英轻叹口气，却是拒绝了。
“我这次出来，有职司在身，只是巡查各处地方。门中又有严令不可随意出手干涉凡间事务。你这般年纪，责任心强乃是好事，但你既然身在武备司，又有师长在身旁，大可放手做事。至于你那朋友，生死自有天命，你只需尽力而为即可。”
见陈起神情低落，红英又道：“虽不能直接出手，但我可包你两件事。”
红英语气肯定道：“以我感应，你镇内并无仙门中人，也没有高深妖魔气息。你所说凶徒若是确有其人，想也不超出你乙木武备司能力。”
“你现下虽然拒绝入我门中，我也知你凡俗羁绊甚重。但你心性才能都是上佳，我很喜欢，我日后回山之前，还会再来见你，那时你再做决定是否随我而去可好？你眼下之事，尽可当做是你第一道考验。”
说完浮上空中，又飞向韦岁山去了。
“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去吧，回头我再来找你。”
陈起目送那火红身影消失不见，感觉这一场相逢宛如梦中一般。
他担忧白鹿儿处境，又继续向镇内急赶。
第十八章 师徒
陈起回到武备司时尚未过午，师兄宋任已带人外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有几个留守同僚，招呼过后直接进了后院黄正居所。
黄正早上听宋任说起陈起异状，不知这小弟子出了什么事，心中正在牵挂，见到陈起进来，一张老脸喜笑颜开。
“三郎，这是去过白府了？”
武备司耳目众多，早上陈起对宋任随口扯谎说是自家有事，但却堂而皇之出现在白府院内，宋任早得了消息又报到黄正这里来。
两人对陈起这拙劣借口有些摸不着头脑，商量一阵，最后黄正做出结论：“定然是三郎年少气盛，与那白家丫头生了口角，这是赶早过去道歉讨好。宋任啊，你我两条光棍，可莫连累你师弟也如咱二人一般！”
宋任哭笑不得，不过他平素对外人冷口冷面，别人也多半怕他三分，所以年过四十仍是孑然一身，哪里懂得这些男女之事。心想小师弟正当情窦初开之时，与白府小姐又一向交好，说不定师父便猜到了点上。
果然师父洞悉人心，虽然也是一条老光棍，但毕竟见多识广，胜过了自己这小光棍。
所以一见到陈起，黄正便拿此事来打趣弟子。
陈起面上一红，想起自己早上随口蒙骗师兄的事来。但面对黄正他一向敬爱，两师徒之间也没什么忌讳，于是把自己晨间在白府所见所闻，都禀报给了师父，连归途上遇到女仙红英之事毫不隐瞒的都说了。
黄正闻言当真是又惊又喜，惊得是在镇上制造凶案之人可能藏身白府，喜的便是陈起蒙仙门中人看重。
他公私分明，还是先与陈起分析起白府上的状况。
陈起拍胸脯保证昨日傍晚与白鹿儿分别时，分明未看出白鹿儿有何不妥。若真是偶感风寒，怎也不至于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女一夜间就见不得客下不了床。再向师父模仿起白长庚说话时语气神态，黄正已肯定其中必有蹊跷。
只是究竟是否真的牵涉那凶徒，黄正老成持重，只说还要细加查探。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万一白家父女另有隐情，就此查上门去，难免坏了白鹿儿跟陈起的交情。
陈起原本心急火燎而回，听师父详细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由踌躇起来。
他眼巴巴望着黄正，老总领爱惜徒儿，不忍见他这样。一推面前案卷，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道：“老夫如今闲人一个，除了给你师兄出点主意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不如便去白府拜见一下山君，祈佑你师兄早日把这案子结了，省的折腾咱们不得安生。你呢就辛苦一点，再陪为师旧地重游一番！”
老人朝陈起眨眨眼，陈起知道师父是要为自己亲自出马，又是感激又是不安，喃喃说不出话来。
“为师又还没老到动不得，就在镇子附近走走看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三郎你别做这小儿女相，为师看了肉麻得紧。”
“至于那位红英女仙。这是你自己的机缘，为师只有为你开心，你是大材，只在这小小乙木镇上充作栋梁，原本便是浪费了材料。既然上界仙长垂青于你，这机会就不要放过了。我早就说你惊才绝艳，果然老夫目光如炬，是一点都不错的！”
陈起又问起红英所说“天眷”之事，黄正捻须沉吟道：“凡俗中人而身具异相异能，为师往年在军中倒是见过不少。不过个中由来不甚了了，多是道听途说，就不跟你讲了。你来日若有机会得入仙门，自己找师长问去。”
陈起原本连连点头，听到后面师长二字，愣了一下，问道：“若徒儿有幸得入仙门，蒙哪位仙长收入座下，那师父你？”
黄正顿时被这少年奇怪念头笑得咳嗽，“你我份属师徒，但我老黄只是你习武办案的师父。与领你修仙学道的师父当然不同，这缘分各随天命，你怕什么？若有朝一日你好学起来，拜了私塾赵夫子做了文章先生；又或突发奇想，找门口卖油饼的老钱做了手艺师父。难道便要与我恩断义绝不成？你这小子聪明是有的，就是有时太过异想天开，难免自寻烦恼。”
老总领慈祥地摸了摸陈起头顶，知道弟子为人仁厚，就算有缘拜入仙门，也不愿与自己断了这师徒情分，大感老怀畅慰。
这话题聊到这里便算完了，黄正正色嘱咐陈起道：“闲话休提，那仙长一日不上门收你，终究只是空谈。你去镇上唤回你师兄，咱爷俩出门之前我还需有事交待。你也给为师记住了，凡事须谋定而后动，必当留有后手，这就叫立于不败之地！”
陈起牢牢记下师父叮嘱，转身去了。
墨林昨日跟王奕程商定了以进为退的方略，陪着王书方来到乙木武备司，正好在门口遇见陈起。
王书方跟陈起见礼，介绍了身边客卿，希望少年不计前嫌为自己二人向黄正做个引见。
陈起心怀磊落，哪里管他什么前嫌后嫌，叫过一名同僚让他去镇上唤回宋任，领着两人就向师父居处而去。
两人被陈起带到黄正面前时，这位声名远播的武备司总领尚在椅上翻看案卷。
王书方第一次见到黄正，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口称受爷爷嘱托，带来府中一位客卿，多年前也曾在辛府武备司任职。如今镇上群情纷纷，有不利王家的传言甚多，一为自证清白，二为早日了结此案，特带来向黄总领讨要一点方便，也为镇里献上一点心意。
墨林向黄正自承身份，言道虽然已自辛府武备司脱离，但久仰乙木黄总领的威名，又蒙东家托付，想为乙木镇尽上一点微薄之力。这才厚颜前来，听从黄总领调遣。
黄正历遍人世浮沉，哪里看不出这两人来意。他本不愿让外人插手本地事务，但一来王奕程的难处他也深知，这墨林先生他早先略有耳闻，知道是个有本事的，此刻事务繁杂，索性是来者不拒了。
面对来访者恭敬有加的态度，黄正先请二人坐了，沉吟片刻道：“此事虽有损我乙木武备司颜面，但公事为先，这点门户之见老朽可暂且放下。墨林先生你远来是客，对镇上情由未必如在辛府之时了若指掌。”
见墨林抬手有辩解之意，黄正没给他说话机会，扬眉接道：“但你胜过本地武备士之处也在这里了。我等生长于斯，一些关窍上难免先入为主，你既是武备司旧人，也当知道成见一生，便成了盲点。还请墨林先生在本镇内外暗加查访，为我乙木武备司上下查漏补缺。”
说完递过一面腰牌，上面端端正正镌刻了黄正的大名。
墨林佩服黄正胸襟，拜服领命。
黄正大方让墨林翻阅案卷，陈起领着王书方在武备司闲逛。聊到白鹿儿，陈起语焉不详，王书方心中起疑，也有心去拜访一下这位让自己牵挂的少女。
回到堂上，黄正与墨林似乎已说完正事，两人相谈甚欢。墨林有意结好黄正，话题都是往黄正旧时功绩上引。
王书方见事情顺利，谢过了黄正海量汪涵，就准备离去。
黄正端坐不动，朝着二人颔首道：“两位有心，我代乙木镇上下谢过了。墨林先生，老夫先前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望你放手办事，不要有所顾虑。”
墨林目中闪过精光，躬身一揖，起身时与黄正相视一笑，转身走了。
第十九章 同行
黄正见两人走远，对陈起道：“咱爷俩先歇着，等那位墨林先生从白府回来再做计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闻言一愣，他虽然之前跟王书方在屋外，但他耳力何等敏锐，黄正跟墨林在里面谈话内容一字不漏记在心里。回想一下，分明没有半个字提到白府，为何师父这么肯定墨林离开之后会直奔白府？
黄正见他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出言指点，只是悠然道：“那墨林的名字我早先有所耳闻，是个聪明的。老夫首肯他参与此案时曾点醒他一句。若是他听不明白，只怕这辛府前任是个假货。”说罢放声笑了起来。
陈起尴尬道：“弟子这武备士可是真的，但却是半点也没想透，还请师父指点。”他心思虽活，但毕竟年少，这等公门里的言语玄机高深莫测，也不是他一个小镇少年能闻声可解的。
黄正心情甚好，扫他一眼道：“没想透就再往深了想想。一会你师兄该回来了，你若好意思，便去找他求救！”
见弟子兀自不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他。陈起轻轻走到院中，突然发现墙边石凳上坐着一个红装丽人，却是红英。
“你，你怎会在我武备司中？”
红英也不答话，挥手将他卷进袖中，陈起猝不及防，只感到天地翻覆，隐约觉得自己进了一个浑圆空间，似是个大球。
隔着微光球壁，只看见红英化作庞然大物，正将自己托在手上，微微笑着，他反应极快，已想到定然是被这女仙施展仙法收进这小小光球之中。
他认定红英绝无恶意，只是心中纳闷，为何她去而复还，这般捉弄自己。
红英见他虽被骤然收入球中，但目光澄澈，不见丝毫慌乱，赞了一句好心性。朱唇未动，陈起脑中却响起红英的声音。
“我在山中有所发现，想起此去要与对方分说，正好你也算本地土著，又是武备士。姐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熟人，就劳烦你与我同去，说不定到时还要做个人证。”
陈起听她说得认真，虽不明就里，还是重重点头应下。红英朝黄正休息的房间屈指一弹，对陈起道：“我留下一道声讯，你师父醒来自会知晓你去向。”
说罢又将陈起卷进袖里，转眼不见。
王书方陪着墨林先生出了武备司大门，见墨林胸有成竹的模样，佩服道：“想不到连黄总领也曾得闻先生大名，这番上门如此顺利，还是仰赖先生了。家祖能有先生在侧辅佐，真是我王家之福。”
墨林谦逊道：“小少爷过奖。那位黄总领心思深沉，却是给在下出了个难题。”
“不知是何难题？”王书方可没陈起那么好耳力，还以为是两人在房间中交流出了什么结果。
“适才小少爷也在，可记得黄总领说起成见与查漏补缺之事？”
“那自然听到了。以晚辈之见，黄老此言大有道理，的确是任事之言，又心怀广阔，毫不计较我等外乡人的身份。果然乙木武备司在他手下如此兴旺，并非侥幸。”
墨林摇头苦笑，与王书方各自上马，却不是朝王府回去，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策动坐骑。
王书方心中奇怪，但他对墨林先生心悦诚服，也不做声，只是跟在墨林马侧。两人并辔而行，过了一个路口，墨林才对王书方道：“按黄老所说，实是把一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在下。”
见王书方茫然的表情，墨林牵起缰绳手指轻轻捻摸，觉得还是提点下这位王家小少爷，当是报答王奕程知遇之恩。
“以下皆是我揣测，书方你听过就是，莫要跟旁人提起。”
王书方听他说得慎重，点头应是。
“黄总领看似并未指派我具体行事，但给我腰牌之前，那两句话大有深意。”
“这乙木镇里，有什么东西是能让武备司上下全都生了‘成见’？以乙木武备司人手精锐，若只是清查镇内各处人等，又哪里会留下疏忽让我来‘查漏补缺’？”
王书方心中一沉，脸色冷了下来。“莫非黄老并非虚做客套，而是意有所指。”
墨林嘿然一笑，“我随家主前来乙木镇也有十余载，以我所知，符合黄总领所说的的确有一处所在。”
王书方振奋道：“先生果然高明。那是何处？”
这时两人已走到镇子西边，再往前就是出镇的西大门。
墨林勒住坐骑，扬手顺着街道一指前方，“便是此去十余里，宁湖白府了。”
听到“宁湖白府”四字，王书方心头一跳，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来。昨日邂逅的白鹿儿小姐，不正是出自那白府么？
墨林见他沉思不语，以为这位小少爷刚来不久，还不知白府在乙木镇特殊之处，正欲对他言明。突然王书方回过神来，问道：“可是因为山君？”
他应对如此之快，倒让墨林吃了一惊，哪里知道王书方心中念着白鹿儿音容笑貌，把少女昨日席上讲述山君故事的姿态回味了不知多少遍。
“小少爷果然才智过人，才到此地，就对本地风土了若指掌。”墨林诚心夸奖一句，王书方面上微红，勉强挤出个笑容。
墨林心中有事，没注意王书方神情变化，接着说道：“那山君本是韦岁山中一只灵兽，受乡民爱戴，供奉多年，连带白府，也从中收获不少人心。我所说此事烫手，就是为此。我一直对武备司查案有所关注，据我所知，的确是没有武备士前去白府查问。此去若是无甚发现，那便罢了。若是他府上真有什么…”
这位客卿不由面带苦笑，“让我这外乡人查出这等事情，虽然摘了我王府嫌疑。但本地人士多少仍会有所不满，不过，这却与他黄大总领无关了。”
王书方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黄正用心。
这老总领查遍乙木镇所有地方，偏偏留了一处破绽在白府上。无论是有心用上围三厥一的兵法也好，或是无意中真的让白府成为盲点也罢，总之现在是把最后确认推论的关键交到了墨林手上。
王书方第一次体会到人心诡谲，对那看起来豪气干云的黄老总领观感大大降低，口中有些发干，自认与墨林易地而处，此事的确难以下手。
他又想起一事，对墨林道：“那你我二人今日上门自荐，莫非也是在黄正意料之中？否则哪有如此巧法。”
他对黄正有了看法，称呼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敬重。回头看看武备司方向，虽然头上日照颇有暖意，却只觉那方向有些阴森森的。
墨林看他一眼，笑道：“你也莫要想岔了，黄总领毕竟还是凡人，又不是能掐会算的仙人。”
“刚进武备司时，分明见到陈起来到前院，出门找寻他师兄宋任，只是为了迎接咱们，才吩咐了别人去办。想来是准备召集人手，亲自前去白府。只是你我刚好赶上，被他顺水推舟打发去探个前站而已，说不定这时他正在武备司内等着咱们回报呢！”
回想了一下进出武备司时所见所闻，又道：“我看那陈家三郎也不似知道内情，不然以他少年心性，举止不会如此平淡。想必黄总领这番布置，是连这位爱徒也瞒着了，却不知为何？”
他心中疑惑，王书方这时却明白了。
“我昨日曾见到陈起与白家小姐一同游玩，两人之间好似甚有情义。”
说道“甚有情义”时，王书方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向墨林据实直言，“想来黄正也有所深知，怕他在鹿儿小姐面前漏了口风，这才有所隐瞒。”
墨林诧异地看了这小少爷一眼，心想你倒厉害，才来几天，连白府大小姐的闺名情事都知晓了。
又听他第二次对黄正直呼其名，心知是对老总领的布置起了看法，劝慰道：“书方你年轻气盛，恐怕对黄总领有所误解。这等布局缜密、大公无私的行事，我辈该当多多学习才是。墨林比你虚长几岁，多句嘴还望你莫要介意。书方你前途无量，不论求道从商都大有可为，不可为情怀所误，反而看轻了正事。”
王书方听他说得郑重，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满，但也知墨林所说才是正理。他为人聪明，又对对方倾心敬重，还是依礼谢过墨林的提点。
见他虚心受教，墨林满意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微笑，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使还需劳动小少爷陪墨林走上一趟。咱们此去，只是暗访，有我出面必定无惊无险，书方你放下心来，只当游览景胜而已。那宁湖风景秀丽，白府内的山君像也甚有灵异之处，想必你会喜欢。”
“那便一切听从先生安排。”王书方得他承诺，放下了心。
他早前就对死于那凶徒之手的刘继德大为不满，只感觉杀他之人说不定还是“替天行道”的侠义之辈，所以对此去安全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地点是在白府，他多少忧心莫要惊扰到了那位娇滴滴的鹿儿小姐。
于是二人挥鞭策马，出镇而去。
第二十章 山阳
红英将陈起收进小球，暂时打消了趁着外出领略凡间山川的闲适心情，不欲显露行迹惊扰地上凡人，便藏身云层之中，全速疾行，划出一条长长云轨，直指山阳门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所在的光球浮在红英耳边，少年隔着光壁饱览下方山川秀丽、景色广阔，满心都是对女仙的钦佩。
红英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响起，“你之前用火攻我，声势虽大，却毫无章法。你此前从未学过道法么？”
陈起第一次接触这种直接进入脑中的传讯，知道是仙家手段，老老实实回答道：“那火焰与生俱来，只是我心中动念就能施放出来。我小时候还需一些时间才能用出，能到这种随手招来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我在师父手下勤习武艺，在这异能上却没下过什么工夫，遇上红姐你之前也不曾见识道法玄妙。”
“这便是了。我见你火焰虽有道火味道，但威力只属平常，也知道你没用过苦功。不过你若有心求仙，这火倒是有用。”
陈起大为兴奋，“红姐，莫非我这火焰还有甚奇特之处？”
“也说不上什么奇特，不过你有此特长，对今后领悟天地大道能有所借鉴，不至于一无是处而已。”
说罢陈起眼前出现一片火光，转眼聚成一条火龙，栩栩如生地在少年周围回旋游动，俄而颜色由火红逐渐转深，最后隐然显出黑色来，在他头顶爆裂散做点点火星。
第一条火龙消散不见，第二条又接着出现，姿态结局仍是一样。
“我所修习仙诀不善用火，对你帮助不大。这是我门中初等火法，让你看看，想必有所帮助。其中诀窍不过化繁为简，凝虚为实而已。”
又把一段口诀送进陈起脑海，少年反复琢磨，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解之处，想来大道至简，这仙人入门的道法，原本就该是这般易于掌握。于是暗暗记下，借着火龙从生到灭的过程相互印证，慢慢感受道火真谛。
红英传过灵讯还等着他发问，却是毫无动静，灵识一扫发现少年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火龙动向，显然有所领悟。
她会心一笑，对少年资质的评价又提高一档，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加快了遁法速度。
她道行高深，又有意加快了速度，转眼便来到一处高山前。
此山名曰登云，山势连绵，比韦岁山大出几倍，高峰耸入云巅，犹在红英头顶。山阳仙门在此地安门落户，倒是符合大派身份。
她懒得寻找入口，灵识一扫感到周围灵气运行有序，几处节点行布颇有章法，知道是山阳的护山大阵感应到外人接近起了反应，扬起玉手在空中轻叩两记，便如寻常访友敲门一般。
但她这轻轻一敲，却激起了这护山阵法极大的震动，陈起耳中听得半空中雷声连鸣，惊讶望去，视野里虚空之中狂风大作，将周围数十里的云层扫荡一空。
红英笑眯眯地看着诸般变化，全不以为意，直到身前空气如水波激涌，冒出一个人来。
“何人擅闯我山阳门户！”
出声之人做童子打扮，一身黑衣，头上斜梳一个发髻，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脸上满是短短的棕黄绒毛如兽类一般，看上去奇怪之极。
他只露出半截身子，胸部以下还隐在虚空之中。看着红英笑吟吟的模样，却显得甚是惧怕，见红英未有回话，又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惊扰我护山大阵，莫非是敌人？”
说到“莫非是敌人”，脑袋向后一缩，似乎只要红英稍作肯定，就准备遁回虚空溜之大吉。
红英叹了口气，想起陈起明知不敌仍拼死上前的豪勇，对他瑟瑟缩缩的样子就看不上眼，扬手一招，竟把那童子凌空抓了出来，一只手提着衣领与他四目相对。
那童子大惊失色，连连施展遁法，却发现在大阵护持之下明明施法未受拦阻，就是无法从红英顺手一提下挣脱。
在近距离看着这女子英气的双眼，又被对方轻轻巧巧提在手里，只觉被瞧的心里发毛。
他心知遇上了厉害对头，好在红英虽把他提住不放，但并未禁锢他行动法力，不由大呼出声：“师兄救命！”
“唉！说了叫你别急着冒头，这位客人能把护山大阵打的摇摇欲坠，岂是你能拦住的！”
一个同样黑衣的青年男子显出身形，原本还算面目英俊，但是看到童子被身材苗条的红英拎在手里的样子，憋笑憋得甚是辛苦，五官极不自然地挤出一幅正经的表情来，向着红英拱手为礼。
“在下山阳门下宋子季。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我就说嘛。”见到宋子季出面，红英顺手把童子放下。“你们山阳也是青州有数的大派，哪有叫个小孩子出来迎客的道理。见他有趣，拿来戏耍一下，仁兄莫怪。”潇洒地拍了拍手，朝着童子一笑。
那童子一脱束缚，立马逃到师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偷看红英，见红英对自己展露笑意，想起刚才也是这般被她一笑之后擒在手里，顿时缩了回去。
宋子季见师弟这般模样，也是无奈。朝着红英歉意道：“我这位师弟化为人形不久，有些怕见生人，倒是让仙子见笑了。”
红英之前见这童子形貌异于常人，已经有所察觉，听了宋子季直承其事，心道果然。
她所在门派也多有异类得道的同伴，所以对此并不在意。见对方虽然礼数周到，但那名叫宋子季的青年暗暗勾连周围灵气，双眼盯住自己，分明是蓄势待发的样子。
红英举起一只手，指尖在面前虚空之中画出几个金色文字，一挥手，文字轻飘飘地朝着宋子季飞了过去。
宋子季原本防着她，见红英出手，却并不是攻击法术，才放下一半的心。待到红英写完，马上明白了对方身份。
他既然能被门内遣作山门接引，自然是人情练达之辈，顿时收起气势，恭恭敬敬道：“原来是巡察使大人。本派掌门就在山内，请容在下为大人引路。”
说完回身拍拍身后童子脑袋，那童子望了望红英，似乎对“巡察使”三字甚为好奇，但终究不敢出言询问，老老实实地在面前伸直双手划了一个大圆，两手一撑，大圆扩大成一个光环，在三人面前现出一方天地来。
此时三人明明身在云巅，四下都是虚空，云彩被红英之前激发护山大阵的余威吹散之后这时才慢慢聚了过来，这圆环从外面望进去，却又是一片景象：白云片片，青山高耸，隐约可见依山修造的楼台大殿，各处建筑之间又有多条青石台阶联结，蔚为胜景。
“啪啪”声响，原来是红英鼓起掌来，“早听说山阳门户构造精巧，今日一见，不虚此行。”
宋子季听她说得客气，对自己门派颇有敬意，微笑道：“那便请贵客随我等入山，一览本门风光。”
红英也不推辞，当先走进光环之中，宋子季紧随其后，那童子最后一个进去，顺便收回法术，顿时风起云动，高空之处再无半点痕迹。
跨过那道光环，才是真正进了山阳门户。红英得宋子季引领，一路凌空而行，由这青年沿途讲解各处风景，倒也有趣。沿途遇到山阳门人，都是黑衣打扮，看到宋子季遥遥行礼，口称“师兄”，显然这位青年在门中地位颇高。
只是那童子留在入口处，显然还知道自己有责任在身，虽然好奇，但并未跟上。
不久来到一处大殿，宋子季缓缓领着红英落在殿前广场，对红英道：“此处是我山阳门中重地，一向不许飞行，大人莫怪。”
红英一撩耳边发丝，笑道：“仙门各有禁忌，我自然客随主便。只是你也莫再叫我大人，宋兄你在山阳门内怕是地位不低，我听着总觉心虚。我叫红英，你直呼我姓名便是。”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殿门前面。
宋子季看着这位女仙和善的笑脸，心想你那般扰动我山门大阵之时怎又不心虚了。但他甚有涵养，并未与红英计较，只是谦逊道：“本人乃是山阳门下三代弟子，承众位师弟推让，暂居首席。”
“原来是山阳门下大师兄，这可失礼了。”
“贵客当面，哪有我这弟子显耀的份。再说二代师长都在殿内，红英仙长莫要取笑了。”
说着伸手为红英推开殿门，道：“本门师长得了传讯，都在殿中等候尊使。请！”
红英望向里面，却看到了一座山。
殿内景象并非人间宫室形貌，而是由道法化出一座高山，山势从内而外，由高到低，在殿中主位也是山巅之处，一位老者端坐在松下，两旁顺着山脉分别有几位男女或坐或站，显然便是宋子季口中师长。
又有一道溪流顺着山势流下，直到殿门处水流消失无踪，不知去往何处。殿内云雾缭绕，林木森森，有仙鹤鸟雀飞翔其中，阵阵清鸣传来，让人如真的置身山景一般。
这大殿从来时高空看去，占地不过数丈方圆，便在人间也只算寻常大小，哪知内里别有乾坤。
面对这等奇景，陈起在光球里看得如痴如醉，红英却面不改色，谢过宋子季引领，抬足便进。
宋子季虽然是三代弟子首席，但这时也只有在门外守着的份。待红英进殿，在外面关上殿门，便转身负手站定，显然是要守在此处，等贵客事闭再恭送出门。
见宋子季这般举动，殿外的山阳弟子有与他交好的，凑过来问道：“宋师兄，刚才那位女子是何人物？我刚才见掌门招传各位长老，早早在大殿等候，莫非是来了什么贵客？但看那女子相貌修为，又不像啊？”
宋子季瞥他一眼，暗道：“若能被你们看出深浅，也算不得本门贵客了。”
原来红英之前激发山阳阵法，看起来威势惊人，但其实下手颇有分寸，只是如敲门一般动摇了外围禁制，又控制住灵气散溢，未曾波及深处。所以门内弟子并未感觉有何异常。但本门其余师长定然有所感应，借助远视之术知道了女子身份，这才早有准备。
只是这些也不好对身边同伴直言，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意，摇头道：“我也不知。”
第二十一章 无礼
举步迈入正殿，宋子季关上殿门之后，红英自觉感应不到外间半点声响气息，想是这大殿有隔绝内外之效，果然是山阳门内重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被这仙家气势震撼，不敢言语，干脆继续埋头钻研红英所传的入门火法。
红英望向高处端坐的鹤发老者，也不施礼，只是抱拳道：“在下红英，乃是本次巡察使。见过无轩掌门，各位真人！”
山阳掌门无轩真人修道已近九百年，算得盛云界有数的高人。他坐在山石之上，让人感觉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望着这忽远忽近，飘忽不定的身影，便是红英也在心中暗暗佩服，所以言语间甚是客气。
只是她虽然觉得自己客气，旁人却未必认同。无轩真人还未出声，一道粗豪的声音便响起，“尊使怎不自报出自何处仙门，好让我等敬仰一番。这般登门直入，未免不是为客之道。”
红英循声望去，果然是一位身材高大，气魄雄壮的男子。虽然看去不过三十许年纪，比之前宋子季大不了多少。但红英自然知道仙门之中以外貌取人极为不智，自己相貌保持在二十上下，却也有数百年苦修之功。
她不由一笑，对那男子方向道：“在下出身小门小户，只是为人任劳任怨，才得了这份差使。自从进了山门，见了贵派声势，自惭形秽，所以不敢多言，还望道兄海涵。”
那男子哼了一声，见她自承出身低微，也不为已甚，抱手靠在一株松树上不做声了。
其余长老交换一下视线，都是从这女子身上看不出半点出身来历，各自看向掌门，静待无轩真人与她交谈。
无轩真人虽是须发皆白，但面上却无半分老态，待红英与那男子说完话，才慢慢开口道：“山阳忝居青州大派，一向不涉凡俗之事。只是在山中经营这小小门户而已。久居一处，人也变得小家子气，倒是让尊使见笑了。”
他一言既出，固然是低沉悦耳，殿内山川竟也遥遥作合，明明人在山巅，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送进红英耳中一般。
无轩真人看了一眼松下男子，轻声为红英介绍道：“这是我弟子青萦，为人直率，倒不是有意冒犯，尊使莫怪。”
又朝红英站定处一挥手，一张石凳便似从水中浮起般出现在红英身后。
红英笑道：“是我来得冒昧，怎敢见怪。”后退一步，双手按膝在石凳上坐下了。
“我听真人说起山阳不涉凡俗之事，倒也怪了。我听闻山阳百年前便受仙盟委任，派遣门中高徒出任几处凡间城镇牧首，不知可有此事？”
无轩真人尚未回应，其余几位真人倒是放下心来。
原来盛云界内门派众多，大小不一。为免互起纷争，伤及道门和气，由各州大派聚首成立了一个联盟，便以盛云仙盟为名。
红英这巡察使，便是由盟内成员出任，受仙盟指派，在各地寻访仙门违规事项。平素巡察使上门难免生出事来，所以之前宋子季只是依礼引她进门，除了山阳门内风光之外，再无半句闲话。
无轩真人以掌门之尊，对不知出身门派的红英如此客气，也是敬她这个身份。否则以红英叩门的手段，各位真人并不以为奇。若非知她乃是本次巡察使，惊扰山门之事也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此去西南六千里，有一座韦岁山，山下有一个乙木镇。”红英朗声说道，“当地牧首正是山阳门下，自七十九年前便缺位不在。不知是何道理，还请真人示下。”
无轩真人见红英说起正事，并未急着回应。悠然自得地举手一招，一道水流自手边空中流出，顺着他手势进入左手持着的壶中，待壶中盛满清水，拂袖一送，一只小壶便悠悠飘向红英，到了面前时壶里水汽蒸腾，又有茶香四溢，竟是平空烧好了一壶茶水。
红英一笑接过，她手中无杯，四指托在空处做出举杯的样子，将壶中香茶倒出，明明是虚握空处，却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器物将茶水尽数装下了，看形状分明是个茶杯模样。
女子将壶放在空处，一饮而尽，赞道：“好茶！”
无轩这一手原本也有考教之意，见红英轻描淡写的接下了，抚须一笑，道：“尊使果然不凡。那处地界牧首的确是我门中弟子，七十九年前他感应天道，回山苦修，至今不曾出关。此事已向仙盟报备。不知尊使此来，可是有何不妥？”
“领悟天道，乃是我辈修道之人的本分。红英只是奇怪，那位师兄既然回山闭关，为何这七十余年贵派并未指派他人前去接任，导致该地这些年牧首之位空悬。”红衣抿嘴轻笑，扫了一眼殿内各位山阳长老，“我看贵派人才济济，倒不像是腾不出人手的样子。”
这话就有点重了，山阳众人齐齐注目这位大胆女子，脾气不好如青萦的更是朝着红英怒目而视，视线中夹杂了山阳门中秘术，毫不遮掩地袭向红英，想探探这女子底细，看她究竟有何凭仗，在这大殿之内如此无礼。
巡察使代仙盟巡视天下，身份自然尊贵，但若本身没有相配的修为，也难免遭到冷遇。以山阳仙门在青州之地位，对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以礼相待，才是格外不同。
无轩真人涵养甚好，并不在意红英语中讥刺，轻叹口气，将诸位弟子的法术都吹散了，做出一幅思索表情，看向一位侧躺在一片青草地上的白衣道人。
那道人懒懒散散地道：“我记得青渺回山时曾言明，他虽要暂离韦岁一带，但早已做好布置，不需师门插手，待到他圆满出关，自会回去执掌该地。”
扬手抓抓脖子，又道：“我偶有外出，也曾关注韦岁附近情况，山中灵气汇聚，镇内人丁兴旺，并无异常。”
他打了个哈欠，顺势坐起，冲红英露齿一笑，“我山阳有护持此方天地重任，自然不敢懈怠。尊使先前所言，未免太过莽撞！”
红英听了他解释，神情不变。在周围凝重的视线里站起身来，她这番举动让山阳众人有些意外，不知这位奇怪的巡察使又有何话说。
并未让他们多等，红英稍作沉吟，屈指一下一下弹击左手护臂，发出锵锵之声，出言道：“既然是贵门早有安排，那我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虽不知具体时间，但也是在七十年前，韦岁山中出了一头灵兽。原本兽类产生灵智并不罕见，我适才在山门之外，便见到一名童子，显然也是这种出身。”
那懒散道人听她说起，皱眉道：“在下青闲，尊使所见想来便是劣徒。韦岁山灵气充裕，有灵兽出世也并非不可思议，又有什么？”
“道兄适才说曾去探视过韦岁山，见到山中灵气汇聚。红英不懂，此山矗立万载，据仙盟纪录，虽然灵脉丰沛，产出甚多，但历来未有大妖出世，不过是寻常福地。何以突然一反常态，周遭灵气会有汇聚之象？而这两者同时出现，诸位便不觉得有些忒巧了？”
“何况自此之后，韦岁附近灵脉隐然有枯竭之象，显然是被外力汲取，超过了此山恢复。百年之间，出产定然大大减少，不但那处凡间生灵会受影响，仙盟药石在此地的供应也将断绝。道兄以为，这算不算大事？”
青闲被她问得一愣，脱口而出道：“天地气运何等玄妙，岂能事事皆有因果？想必是山中另有异变，导致灵兽生智。又或是那灵兽自行得悟大道，牵引了山中灵气。”说完又觉不妥，低头思忖，觉得两者似有矛盾，但一时之间难以澄清，就此沉吟不语。
红英不再理他，举目望向无轩真人道：“这其中恰恰有一个关键，便要落在那位自称闭关的道兄身上。韦岁山中异变，以及灵兽出世，何以都赶在他离去不久？”
女子一抖红裙，向前一步，她这时收起笑容，轻轻迈步驱散了身周青烟雾气，气势凛然道：“红英无礼，还想请出这位道兄，当面问询！”
第二十二章 道理
“你的确无礼！”
红英话语未落，那名叫青萦的大汉已是怒气勃生，厉声喝道：“青渺师弟闭关领悟天心，此事何等重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阁下未有实据，便要将他唤出，是何道理？”
他心生反感，称呼上也打了个折扣，不再敬称“尊使”。
红英早知不会如此顺利，抱拳道：“此事牵连当地凡俗，又影响仙盟运转。红英职责所在，务要查明实情。你我皆是修仙承运之人，青萦道兄何必如此作态？”
她环视在场山阳诸人，连无轩真人在内都是一幅不以为然的神态，显然以巡察使的身份，要将对方一名颇受看重的二代弟子从闭关中生生叫出，还嫌不够。
“我师门有言：行必有果，势不落空。今日红英来到贵派，早知此事难办。还请掌门真人明言，晚辈该当如何才能了结差使？”说罢突然轻笑出声，“不然我气势汹汹而来，若是被贵派三言两语便打发回去，怕是要被同门嘲笑呢。你们人多，可不能不讲道理！”
她一直言辞犀利，给人感觉便是咄咄逼人，甚是强硬，此刻嫣然一笑，美不胜收，才又让众人想起她女子身份。
“好！我便来与你讲道理！”
青萦挺身挥拳，打向远处一团浓雾，驱散遮掩雾气之后露出一处悬崖来。
这悬崖孤悬山外，长约百丈，尤为神奇之处在于周遭环境空空荡荡，明明知道是在殿中，却让人一见而生无穷无尽之感。
大汉一跃而上，回身向着红英道：“你我便在此处做过一场。还请尊使尽展所长，让我等开开眼界。若是阁下在‘道理’上压过了在下去，一应所求，我门中无有不许！”
说罢双手一展，罡风吹起，在悬崖上狂声呼啸，声势惊人。青萦原就身躯高大，这时有心震慑红英，背后又隐隐现出一个庞然虚影，也是跟他一般相貌，身高三丈，虎视眈眈地望着下方的纤细女子。
盛云界内修道之士之中向来有“法术、法域、法相、法身、法象天地”之说，分明了修道途中几处关隘。青萦此时施展的虚影，便是其中的法相，虽然看去虚幻不实，但能增强施术者与天地感应，大幅提升汇聚灵气的效率，若操控得宜，举手投足间更有莫大威能。
一般仙门弟子，修成法域已属难得，青萦在山阳门中乃是二代弟子第一高手，所以由他出面挑战，众人都是乐见其成，并未出言劝止。
这雄壮大汉看似粗豪，说话却极为精细，死死扣住红英先前“道理”二字，摆明了要在手下分个高低才有道理可讲，红英若是坚持己见，不免便要顺着他的步调来“做过一场”。
青萦故意展露法相，也有吓阻红英让她知难而退之意，毕竟是仙盟巡察使，若在门中有所损伤，多少有失山阳声誉。
谁知红英见他有意挑战，竟是大喜过望，连连击掌道：“青萦道兄果然豪迈，深得我心。”
又望向无轩真人，看这掌门有何话说。无轩真人与他视线交汇，只是微微一笑，随即闭目不语，但他既为山阳首脑，这时不表态便是表态了。
红英心中了然，举步顺着山道便向青萦所在走去，她为表对山阳敬意，不愿在这殿内纵身飞行。
只是她虽作步行，身形却是极快，数步间便到了山腰，正好经过青闲身边时，这位一直闲逸姿态的道人突然出言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我师兄有意展露修为，便是不想与你真个动手。你也是修道之人，该当明白此路不通便要另寻他路，道途之上法门千万，总有可解之法。岂能与凡夫俗子一般埋头硬上？”
见红英驻足不前，还以为说动了她，摊手道：“青萦师兄性子是急躁了些，但也是被你言辞激怒在先。你一个女子，何必跟他这般来讲‘道理’？”
红英见他说完，笑道：“道兄好意，我心领了。实不相瞒，我在门中，本不是今天这么爱讲道理的。”伸出一只手来，五指握紧，冲着青闲扬了扬拳头，“我的口才，便都在这拳头之上!”
说罢转身便走，一路越行越高，直向正严阵以待的青萦而去。
青闲见她这般决绝，大感诧异，来不及再劝，那一身红衣穿行山路瞬息数里，在青闲眼中便如一簇火焰般渐远渐小，看着红英离悬崖越来越近，心知这位奇特女子将要面对的是本门同辈无敌的师兄青萦，不由叹气摇头，双手撑在脑后躺回地上，斜眼细心观瞧两人，希望师兄手下留有分寸才好。
红英踏足悬崖，与青萦相距不过数丈，抱拳致意之时藏有陈起的光球从袖口飘出，在她身周飞舞，青萦面色一沉，还以为是什么厉害法宝，回礼时心中暗暗戒备。
陈起知道两人再无转圜余地，眼看就要动手“做过一场”，他之前见到青萦气势惊人，有些担心红英不是此人之敌，心中默念“红姐。这人好像很厉害啊，你可有十足把握？”
耳边却传来红英嗤笑，“你才见过几个仙门中人，知道什么厉不厉害？小子，你今日有福，姐姐这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厉害’！”
陈起见她尤有余裕教训自己，倒是放下一半心来。盘腿坐好，双拳紧握，等着看二人交锋。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仙人争斗的场面，心中雀跃简直无可言喻。
青萦身为此间主人，自重身份，不欲抢先出手。红英也不与他客气，站定身子，右拳挥出，遥遥向青萦击去。
“来得好！”
青萦感觉对方出手虽迅捷，但威力并不出众，左手一架，打散了红英这拳，右手顺势击出，依样画葫芦的也是一记直拳。
陈起看得纳闷，他原先猜想，既然是仙人互斗，想必是飞天遁地，打得山河变色，不料竟然如此普通，只是你一拳我一拳而已。
他心念刚动，面前光壁忽然消失，面前竟出现一个极大拳影朝着自己打来，结合刚才见到青萦反击，正是那壮汉打出的刚猛一拳。
措手不及下，眼看避无可避，耳边响起红英声音，“这是我与你分享此刻感应，无需惊惧。你虽然还是**凡胎，但这番际遇对你大大有利，你可自行拆解对方招数，用心感受对方拳意。”
陈起闻言心中大定，发觉手足行动不便，奋起勇气挺胸受了这一拳。果然对身体并无妨害，中招之时胸口只是微微疼痛，更可怪之处是周身空间仿佛受了外力挤压，让自己浑身上下平空加了许多重量，动作反应远不如平时。
少年就算对法术一无所知，也知道这感觉定是对方蕴含在一拳中的玄妙之处，这时才深深体会到陈员外所说一个“势”字。想来红英用来应对的手段，也是一般无二。他天分出众，只是限于见识，才局限在凡间修为，这时见到更高层次的交锋，竟然并无自惭形秽之意，还能有所领悟。
“原来在激斗之中，也可营造形势，让对手顺着自己心思应对，自然立于不败之地！”
陈起武艺来自凡间，平时只在技艺上下功夫，今日承蒙红英关照，见识了仙人以拳斗法，却让他初步领会到了一层仙家的武道真意。
他身处红英道法凝聚的光球之中，心中所思所想尽数被红英感知。红英见他这么快便有所领悟，暗赞一声“好孩子！”
分心施放一道法诀，让陈起所见对方攻击轨迹更加清晰，也渐渐加大了他承受的压力。
“原来这便是家主所说‘天地皆同力’了。”
陈起眼前展露出一幅崭新天地，少年在光球中模仿青萦拳架，以同样角度出拳与幻化出的拳影争锋相对。他不通道法，出拳自然只有空架子，但拳拳相撞，他身周遭受灵气挤压的感觉却是千真万确。
所以陈起对拳是虚，九成心力都在体会这被“拳势”所圈住的感觉。
就在陈起暗自体悟之时，红英正不急不慢地迎接青萦越来越重的攻击。
青萦原本有心容让，第一拳并未动用法相，出力也只是平常一半，见红英应对自如才缓缓加重了力道。
但他细加留心，发现自己每一拳击出，明明在拳力之中附加了法域，能禁锢敌人动作施法，即便不能锁住对方，也该有所迟滞。但对面女子便如细柳迎风一般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攻势，应对之时分明未见异常。
次次加力，次次如此。
青萦暗自心惊，知道还是小觑了红英，但他为人豪迈，得遇强敌，心中喜意还大过了惊讶。
自己几次试探无功，青萦收起容让之心，正色道：“红英道友果然有上门讲道理的本钱，倒是在下冒昧了。”
他这时不称尊使，原因又是不同，红英展露出来的本事，已获得了这位山阳二代首席的尊重，不再单纯是一个“巡察使”的身份了。
红英见他收手，好整以暇地耸了耸肩，道：“道兄可是愿意答应红英所求了？”
第二十三章 胜败
青萦洒然一笑，“阁下的确是难得的好对手，至少我场中师弟，无一人是你对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此事毕竟事关我山阳颜面……”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二人对决毫不在意的无轩真人突然开口，“青萦你尽管与红英小友切磋便是，无需顾及太多。我山阳传承万载，颜面也不在这一时胜败上。”
说罢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望向这弟子之时尽是鼓励嘉许。
陈起跟红英听了无轩真人所言，都是心中敬佩，陈起更是暗想“果然是有德仙人，好一个颜面不在一时胜败。想来也只有这等胸怀，才能悟得大道，成就真仙。”
耳边却又响起红英关怀的声音，“山阳乃是名门正道，掌门有此德行并不出奇。可是仙门之中并非人人都是如此豁达，更有外道魔门心思诡谲。你切莫把无轩真人当做参照，以后误在小人之手！”
语气之重，乃是陈起自结识这女仙以来头一遭。
少年知道对方关心自己，暗自感激，记下了红英叮嘱。
青萦受了师父嘱托，也不再多说，双臂一振，身后法相做出同样动作，却是越缩越小，直到与他本体近乎融为一体。
陈起看向他时，只感觉对方所处空间震颤不休，身体上下不住起伏，明明青萦就在原地，却生出无法确认他体态大小的感觉。看得久了，竟有目眩头疼之感。
他处身光球之中，得红英特意加护，所受不过女子亲身体会之万一。也不知红英身临其境，又是如何感受。
少年心中惊讶，不知这又是何种神通。
红英这时也不再是之前风轻云淡的表情，真心赞道：“法相如影随形，原来道兄已到了这个境界。想必凝出法身就在不远，红英在此预祝道兄早日领悟大道，仙途之上更进一步。”
说罢双手交于身侧，屈膝下拜，竟是用女子礼节对青萦施了一礼。
青萦豪气一笑，声音却无半点喜悦之意，“原来要用到这等实力，才能让你认真以对么？”
红英一笑不语，在山风中俏然而立，静候青萦接下来的全力一击。
山阳首徒果然再不留手，大喝一身激发全部力量，向着红英合身冲来。他身形雄壮，这一冲之威只让殿内拟化出的山川也为之震动，红英立足之处双脚下陷，周围空气都化作实质坚如岩石，沿途空间受到波及似要破裂，无轩真人不得不出手护持。但他目光温润，脸带笑意，显然对座下弟子这一招甚是满意。
山阳门下自来在山中修持，所修炼领悟的便是山岳之威，青萦全力一击，正如山势倾塌而下，撼人心魄，势不可挡！
唯有红英，不闪不躲，竟是要硬抗这惊天一击。
陈起面前浮现出青萦由远及近的放手一攻，见红英还未动作，心中起急，不由惊道：“红姐，这一下只怕难防，你快……”
他话未说完，红英已作出应对，还有余裕向陈起脑海送来一道心念“这一招确是难防，只能以攻对攻！”
只见女子左手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首尾相接时白光大盛，便如在红英和快速接近的青萦之间隔出一块薄如纸张的屏风。
红英右拳放在肋下，神情凛然，蓄势待发，将将在青萦拳锋覆盖住自己所处空间之时，身形一闪已穿过圆环，出现在男子面前，迎着青萦也是一拳击出。
旁观的无轩真人见了红英施为，眼皮一跳，猛然想起从前一段见闻来，正欲出声叫停，悬崖之上，两人已互换了一击。
青萦声势惊人，红英显然也是全力相抗，两者一触即停，竟是半点声响都没有，只是静静维持着互相交拳的姿态。
殿内众人凝神望去，原来青萦一拳悬在红英鼻尖，几乎肌肤相触，左肋上一个被秀气的拳头抵住身体，正是红英的右拳。
陈起屏住呼吸，透过光壁想观察两人神情，看看到底谁胜谁败，只恨无法操控光球飞舞的轨迹，上下飘忽时近时远，哪里看得真切。
无轩真人却叹了口气，长袖一拂，将两人招到自己面前。陈起所在光球却不在无轩真人法术范围，好在光球似有灵性，轻飘飘地朝着三人所在飞去。
陈起心中急切，四下张望，明明无人看向他，却感觉浑身上下隐隐刺痛，似有什么无形力量在自己周身探寻。这却是红英有些脱力，无力再为他遮掩，早被一众山阳门下察觉，只是见他不过凡夫俗子，又是红英带来，不知是何来路，所以未加理会。
红英与青萦这才分解开来，都是委顿坐在地上，青萦气喘如牛，不可置信地瞪着女子。红英左手下垂，似乎无力举起，右手在额上一拭，甩出一串晶莹汗珠，含笑看着青萦，面上颇有敬佩之色。
两人无力开口，无轩真人缓声对红英说道：“原来是军麟阁门下，这一招‘前赴后继’，我年轻时也领教过。”又面向爱徒，慈声道：“为师当年在这一招下败多胜少，青萦你虽告负，也不可气馁，定要细加体会，于你以后大有益处。”
众皆哗然。
殿内二代弟子见两人都是脱力，而红英一只手明显伤的不轻，还以为师兄胜了一招，想不到真人所言，竟是输了！
青萦实力超群，在师门之中威望甚重，今日竟败在一位陌生女子之手。只是听无轩真人所言，显然从女子最后一招里认出了对方师门。
便有见闻广博之辈在心中默默回想“军麟阁”这个名字，却是一无所获。看向红英的表情便有些古怪：这军麟阁能有红英这样人物，以力破力下击败本门二代首席，怎么也不该如此默默无闻。
无轩真人又招出一只石壶，依照前法为二人泡制了一壶香茶，帮他们加速回复。抬头看向上方，露出回忆之色，对下方疑窦重生的弟子轻声道：“为师少年时经历过魔染之难，便曾遇上过此门弟子。”
红英初时听闻无轩真人叫出自己招数，也有些诧异，这时听他解释，才面露恍然之色。
“当初盛云界遭逢大难，我门中先辈的确多有出山襄助。”
“嗯，那人想必是你门中前辈了。我那时修道未久，但厚颜无耻，自认天分出众，修为远胜同侪，所以平常是极好斗的。”
这慈祥老者回忆往昔，似乎沉湎其中，当着红英陈起两位外人，评说起往日自己全然不留情面，也不顾众位弟子在这番话下脸色极为古怪。
真人又看向陈起藏身的光球，笑道：“这位小朋友想来是红英你要引领入门的弟子了？”
红英点首一笑，收回法术，陈起面红耳赤地落在地上，连忙向无轩真人施以大礼。
无轩真人向他摆手道：“少年你有缘得入军麟阁门下，乃是莫大福分。我今日得见故人子弟，心中喜悦，多嘴几句为你们讲讲旧事，你们可莫嫌我年老话多。”
红英和陈起齐声道：“晚辈不敢！”
其余山阳弟子见大师兄落败，心中都有些颓然失落，见师尊突然起了谈兴，虽觉奇怪，也各自安坐，静候真人教诲。
“我那时年少气盛，在道法上小有所成，又遭逢此界动乱，极想一展风头，出人头地。当时我们低辈弟子都存了这份心思，互别苗头斗气争锋之事哪天也不曾少了。也许是各家尊长见我们实在闹得不像话，又不想亲自打压门下子弟，便请了一个外援来。”
陈起心中暗想：“这外援定是那白峰前辈了。”
果然无轩真人转过头去，向红英问道：“那位便是白峰道兄了。不知他如今在贵门之中，可还安好。”
说出这个名字时，以他此刻修为，语调竟微微起伏，似乎极怕这位白峰在道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得到的回应却让他甚为满意，红英这时已恢复大半气力，讶然道：“原来是白峰师伯！晚辈来此之前曾遇见过他，怎地师伯知道我要来山阳，却未对我说起与您乃是旧识？”
“不然，”她望了眼旁边青萦，“也不用在青萦道兄手下吃了个大亏。”
青萦面上一红，好在肤色甚黑，旁人也看不大出来。他性情豪迈，之前又得师尊点拨，对这一招之败并未放在心上，摆摆手道：“手下败将，红英你休要取笑。”
两人倾力过招，这时心怀相照，再无半点隔阂。
陈起在旁边见了这等仙家做派，心中涌起一股激动：“有朝一日，我也当如红姐一般，以拳会遍天下豪杰。”
少年今日见识增长，这所念的豪杰，再也不是往日所萦怀的凡间武者，而是向着更高的所在生出了向往。
“嘿嘿。好一个手下败将。”无轩见弟子洒脱，满意笑道：“的确是手下败将，不足挂齿。白峰道兄当日年纪还小过了我，据闻修道时日也不长，却被长辈安排做了我们这一群娃娃的首领。我们自然是心中不服的，战斗之余便纷纷向他挑战，却不想接连败下阵来。道兄他那时意气风发，自然不会去刻意记住那群手下败将里，还有一个叫做无轩的。”
这位掌门说起自己往日败绩，却毫不在意，恍如说得是别人，这份胸襟，又让刚才为青萦败于红英之手不满的弟子们心中暗生惭愧。
第二十四章 质问
红英这时也明白了无轩是借诉说往事，教诲门下弟子，所以也不多言，只是心中暗暗为那位白峰师伯翘了翘拇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轩真人见几位弟子面有惭色，也不以为意，接着讲起了那段往事。
“我那时七次寻衅白峰，其中六次逼得他用出了这招‘前赴后继’，都是一触即溃，还不如青萦。只有一次我发了狠，死战不退，他许是心中不忍，出手留有余地，才让我胜了半招。但我心中有数，哪里敢洋洋自得。此后对白峰道兄心悦诚服，再不敢有丝毫不敬。”
朝红英笑道：“我适才所言败多胜少，已然是给这张老脸贴金。红英你回归门中，可莫要对道兄提及，只说无轩这些年来衷心敬服便可。”
红英知他有意调侃，含笑应了。
“魔染之难过后，我回山继续修炼，一日也不敢忘记当日落败，几成心中魔障。幸好得了我师承修真人开导，对我言道‘仙途艰险，岂可终日萦心于一时成败’，又对我说起他少年时种种挫折，便如我今日对你们一般。从此我定下心性，苦修不辍，这才在一众师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以执掌山阳门户。”
“仙途漫长，胜败皆是经历。你们可明白了？”
这最后一句却是向一众弟子发问。
在场弟子这时明白了师尊开导的苦心，都是伏地应道：“弟子懂了！”
红英却还没忘记正事，偷偷向无轩真人眨了眨眼，“无轩掌门，不知之前我与青萦道兄的约定可还作数？”
无轩看了一眼赧然无语的青萦，道：“果然军麟阁弟子都是一般的直来直去。红英你且稍等，我刚才已传出灵讯，让后山弟子将青渺唤出，片刻即到。”
这大殿纵然能隔绝内外，总归对他这掌门人无效。
果然片刻之后，殿门又再打开，一名道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红英之前虽未见过他，也知道必是她此来所要当面问询之人：乙木牧首，山阳青渺！
青渺虽被中途打断闭关，但听闻是师父召唤，心知必有要事，所以面上倒没有什么不满之色。但是见到殿内诸位同门都是神情严肃，心中还是打了个突。
无轩真人见他进来，为他介绍红英身份，青渺听说这位女子竟是仙盟巡察使，吃惊不小，待到听闻对方专为自己而来，更是心中揣揣。
“不知尊使前来，召唤青渺是有何事？”
红英见他一脸不明所以，显然对自己来意毫无预计，站起身来对青渺说道：“这位便是青渺师兄么？在下红英。这次冒昧前来，是为了韦岁山中两桩奇事。”
便把之前所说事情又对青渺说了一遍。
青渺脸色一变，道：“未防山中灵气涌动失衡，我离开之前在山中一处洞穴设下禁制，尊使所说山君乃是一只灵鹿？”
他默想一阵，将内中情由在心里过了一遍，肯定道：“定是那野鹿不知如何，冲撞了小道所设阵法，接触到了汇集韦岁山灵气的节点，才在短短时间开了灵智！”
红英笑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巧事？若非青渺道兄你亲口说出，红英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这时无轩真人开口道：“青渺，你既然闭关七十余年，可有所得？”
青渺见师父问起，忙躬身道：“弟子愚钝，尚未完全领会。那道天机来的突然，弟子当时也不过浮光掠影般稍作接触，匆忙回归山门，沉下心来想要加以炼化，全然不知身外之事，这才将闭关时日一拖再拖。弟子自己也想不到，这一闭关，与师父与众位同门隔绝七十余年。”
他说得诚恳，身旁师兄弟都出言安慰。
陈起见他们感情和睦，想起乙木镇上的黄正跟宋任来，不由想道：“若我与师父师兄七十多年不见，不知会有多么想念。不对！师父师兄都是凡人，若我这次真的随红姐去她门中寻仙问道，一去七十载，只怕与他们再无相见之日。”
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但他心志坚定，既然答应了红英，便再没想过反悔。这时想起凡间师长，内心波动之余，却更坚定了决心。
“我既然立下决心，自当一以贯之。但是……”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巧笑嫣然的小脸来，“但是鹿儿，岂非也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身外感应还在，猛然察觉到身边几人有些异常：虽然青渺应对如流，正与多年不见的同门聚在一起谈话，但无轩真人、青萦真人和红英却并未参与，而是各自默然。
陈起虽不精于人情世故，但他经黄正调教，对于他人面部表情小有研究。此刻无轩真人低眉不语，青萦牙关轻咬，红英嘴角微翘，分明对青渺所言各有看法，而且这看法未必便是认可了。
少年正跪坐地上，挨着红英最近，轻轻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问道：“红姐，你们说的我也不懂，但是看样子，这人话中可是有不实之处？”
他有意放低声音，可是殿内都是修道有成之士，一介凡人岂能瞒过了他们去，顿时人人都看向这位少年。
青渺的眼神尤其凶狠，对这少年所言显然大为不满。
红英展袖在陈起面前一遮，以免少年被青渺目光伤到，转头对着无轩真人问道：“掌门真人，此事该当如何？”
无轩真人尚未答话，青萦却抢先道：“青渺你留下，众位师弟请暂行离开。”
他是大师兄，威望素重，各位长老见师父首肯，虽然都是疑窦丛生，也各自依言散去。
这时殿内只有四仙一凡五人还在，陈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气氛不对，挺直了身子，不敢再说话。
见弟子都已离去，无轩真人长叹一声，道：“青渺，你适才进殿我便发现，你元神有不足之象，显然道行有所亏损。当日你回山之时曾来拜见，尚不是这等样子，为何闭关苦修七十余载，修为竟然不进反退？”
青渺来的仓促，心中又有隐事，无轩真人所言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虽然感觉身子有些虚弱，也只当是闭关时日太久，有些伤神而已。
这时听了师父提醒，连忙凝神内视，竟然分毫不差。
顿时面色惨白，不复之前云淡风轻的模样，额上汗珠连连，道心几乎失守，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青萦身影一闪，来到他面前，厉声问道：“你究竟遭遇何事？速速如实交代，一切尚可挽救！”
这是当头棒喝之意，但青渺心神不宁，竟被他一喝而倒，跌坐在地上。
青萦见这师弟太不成话，探手搭上青渺肩头，以法力为他宁定心神，却被青渺一把推开。
青渺神思不属，这一掌拿捏不当，青萦又未加防备，竟被推得退了一步，感觉身后被人扶了一把，正是红英。
红英见了青渺作态，面带不忍道：“道兄你心志不稳，显然事出有因。难道是闭关之时出了岔子，伤及了金丹？”
她轻轻一语，却似在青渺耳边炸响惊雷，大为惊骇的望向这名女子，厉声道：“你怎会知道？我感应金丹不知去向，难道是你所为！”说罢便作势欲扑，却被一旁青萦含怒击倒。
青萦伸指指向这名师弟，怒声问道：“你究竟遇上何事，竟连道果金丹都敢离体。你闭关之时才刚刚成就法域，可知失却金丹，稍有不慎便是道消人亡的结局！”
他心痛师弟变化，又不知导致青渺变化的原因，这时又急又气，连声调都带了颤抖。
第二十五章 曲折
青渺吃了青萦一拳，面色惨然倒在地上，但他毕竟修行日久，遭逢大事，尚有一线清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避开师兄愤怒的眼神，遥遥望着高处的无轩真人，青渺泪流满面。
一个头叩在地上，青渺终于心防失守，将一段过往吐露出来。
“弟子在门中大比落败，被师门安排前往乙木镇上出任牧首。虽然是弟子技不如人，但心中不服，总是想着来日加倍苦修，定要从师兄手上拿到一胜。”
陈起大为诧异：怎地你们仙门选派凡间牧首，竟是打输了的去么？可殿内气氛凝重，他不敢发问，只得把念头藏在心里。
开了个头，青渺再无顾忌，敞怀直言。
“弟子苦思之下，突然生了一道灵感。往日败于师兄之手，弟子自信门中道术技艺并不输于他，只是修道日子短了，修为有所不及而已。所以总是敌不过师兄以力破巧的法子。”
陈起听到这里，回想之前青萦与红英交手时一往无前的气魄，暗自点头。
“弟子精于阵法，便突发奇想，若将自身金丹放置在一处灵气充裕之地，借天地轮转之力慢慢温养，则金丹自可从中补强。又因远离本体，不受身灾困厄，如此修炼，岂不一日千里，远胜了师兄在门中苦练。”
“弟子原本自觉匪夷所思，不过一笑了之。但几日之后却渐渐动了心思：韦岁山离我山阳不远，弟子即便失了元神，回山闭关也可确保安全无虞，又多年不曾有过妖患，元神在此并无外敌。再者，弟子对自己禁法修为颇为自信，也不怕外敌侵犯。但适才召唤金丹，全无反应，想必便是被那灵鹿得了好处。”
“弟子深知有负师父教诲，犯下急于求成之过。还请师父惩戒。”
说罢又伏下身子，贴首于地。
红英青渺回身避让他大礼，无轩真人视线直直罩住青渺。
“痴儿！我总说仙道艰难，不可自锢于一时得失。总要细心体悟，上下求索，才是正道。你如此自误误人，所为何来？”
又看向红英，“红英小友，你既是专为此而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红英低头思索，还未做声，青渺昂起头来，扫视殿中诸人，原本惨淡的表情竟焕发出一点执拗。
“恳求师父恩准，弟子这便去寻那什么山君。只要收回金丹，弟子自然可以回复如初！待到那时，弟子自当倾心竭力，重塑韦岁山一带灵脉，调顺气运，以补过失！既然是弟子一人过错，此行绝不假手旁人！”
陈起这时才知到了镇上崇敬的山君由何而来，虽然可怜青渺徒劳无功，但他出身乙木镇，对山君自有一份敬重，不由问道：“既然山君是从仙长金丹中得了好处才开启灵智，若强行收回，山君又会如何？”
青渺见他不过凡夫俗子，并不理会，只是看向自己师父。
无轩真人叹了口气，接过陈起问题道：“先不说那灵鹿是如何因缘巧合下得了青渺金丹，但它既然开智悟道，显然与金丹融合极深。若是青渺将之收回，恐怕会是身死道消的结局，最好也不过从新回归鹿身，灵智不复。”
陈起愕然，虽觉金丹本是青渺所有，物归原主理所当然，但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大是不对，却一时难以言喻。
红英看他一眼，知道少年心意，对青渺道：“道兄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这其中另有一个难解处。”
青渺对她颇为忌惮，闻言反问道：“有何难处，还请尊使言明。”
“那灵鹿虽是误食道友金丹，但福运深厚，显然是被山中气数钟爱，那韦岁山无疑是它主场。道友若想强夺，只怕把握不大。”她不愿见到仙门中人在凡间动手，这却是借口了。
青萦接口道：“鄙师弟横遭此厄，我这师兄责无旁贷，自当出手相助！”
青渺向他投去感激一瞥，却还是摇头拒绝了师兄好意。
“青渺犯下这等过失，原本便是取巧成拙所致。既要弥补，自该迎难而上，全我道心。”
青萦叹气摇头，不再言语。
红英又道：“再者，据我所知，那灵鹿此刻已化为人形，便算是一只脚踏入了仙途，虽然还未入册，但道友就算要自行处置，也须问过仙盟才是。”
这句话才是石破天惊，连无轩真人都动了颜色。
“红英此话可真？我算那灵鹿融合我徒儿金丹也不过七十余年，助它开启灵智已然是意外。竟然这么快便能摆脱畜牲道，化形为人！”
抚须沉吟片刻，似乎此事在这位活了几百岁的仙门首脑眼里，也算得咄咄怪事。
青渺眼中含泪，悲戚道：“如此说来，弟子岂非要生生受了这劫难，再无翻身之日。”
红英心想，你为了勇攀仙道这般胆大妄为，原本自己该说句佩服，只是运气实在欠佳。这话不好开口，只好沉默以对。
师弟这般作态，青萦却不能视而不见，怒道：“物归原主，天公地道。任它如何福缘深厚，难道便可将他人道行据为己有！青渺你无须伤心，师兄便去将金丹取回还你，有何后果，青萦为你一力承担。”
他豪气干云，陈起却大皱眉头，道：“青萦仙长，那金丹自然该当份属青渺仙长。但那灵鹿从中得益化形却是它自行所得。您要取回金丹，也不该坏了那灵鹿此时修为才是。”
青萦怒气未消，双目如火望了过来，陈起原本对他甚是敬畏，此刻却直视对方双眼，大有据理力争之意。
仙凡有别，却有一个小小少年，紧守心中原则，分毫不让。
红英噗嗤一笑，两人为之讶异，不知为何这等局面，这女子还能笑得出来。
“你这般维护，那鹿儿姑娘定要感激你得很了。”
陈起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说起鹿儿。猛地脑中轰然一震，鹿儿身世与之前自己心中疑点串联交织，把“鹿儿乃是山君”代入其中，竟觉丝丝入扣！
“鹿儿便是山君！山君竟是鹿儿？”
他在那里陷入震惊，红英简略将其中情由与殿内几人讲了，顿时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又多出几分怜意，连青渺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这位小兄弟心志坚定，倒是把我也比了下去。若是师兄对我怒目而视，我敢不敢坚持己见，毫不退让？”青渺心中暗想，却摇了摇头，显然对答案不甚满意。
青萦之前含怒转头，见陈起明显对自己心怀惧意，却硬是挺直了身体与自己对视，心中倒是对他高看了几分，留心观察下，又发现陈起根骨甚佳，指着他笑道：“你这小子不错。若是红英门中不能收留，到山阳来，我青萦要你！”
无轩真人道：“陈起小友，你既蒙红英看重，准备引入门中，我现下便当你是同道中人。我且问你，若是你与我弟子青渺易地相处，会如何应对？”
陈起猛然惊醒，驱散心中阴霾，赶紧起身抱拳答道：“晚辈眼界狭小，对仙门中事务一无所知，此事原本不该置喙。但天地间自有道理在，青渺仙长误失金丹，鹿儿因巧得利。晚辈心想，这事应当由他二人先行协商，总有能皆大欢喜的办法。只是不可强取豪夺，随便牺牲一方利益。”
无轩真人笑道：“你虽还未入得仙门，对这道理讲得倒是头头是道。我观你筋骨结实，想来武艺不凡，莫非是武备士？”
陈起脸上一红，果然老神仙目光如炬，这等事情竟然一望便知。应道：“弟子确实任职乙木镇武备司。”
“果然天地之大，机缘甚深。”无轩真人哈哈大笑。
几人好奇望去，却见这仙人又回复之前闭目不语的姿态。
红英皱眉道：“此事千头万绪，的确难办。索性便依着你小子的意见，让他们见面再说。”回到山巅拍拍陈起肩膀，“总之有我在，必定不让你那鹿儿姑娘吃亏便是。”
青萦站在青渺身边，抬头道：“既然如此，我也陪师弟走这一趟。”
无轩真人犹自入定，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意。
第二十六章 见面
乙木镇外，王书方与墨林已进到白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进大门，两人便发觉情况有异。府外无人也还罢了，府中杂役外客群集，总有数十人之多，却个个保持姿态，分毫不动。
山君像前香烟袅袅，但站在一起祝祷的人们只是维持着或躬身或直立的姿势，也像是化作了石像。分散各处的杂役下人或面带微笑伸手指引，或是匆匆赶路，姿势虽异，但都是同样静止不动，连脸上表情都是神态各异，好似凝固住了。
偌大白府，竟连一个会动的人都没有，明明人头攒攒，却是寂然无声。
墨林心头发寒，一扯王书方衣袖，“小少爷快走，此地情形不对！”
王书方进门一扫，也发现了异状，他两腿发软，正要依莫林先生所言回身退出，耳中却传来一个娇俏声音。
“你们远来是客，想必是要参拜山君。怎能半途而废，这就要走了？”
墨林置若罔闻，拉着王书方往外就走。王书方却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回头一看，山君像背上一个少女坐得四平八稳，两只穿着白色丝鞋小脚来回晃荡，正是白鹿儿。
他心中一惊，停步高呼道：“鹿儿小姐，此地大有古怪，快随我等出去。”
白鹿儿嬉笑出声，嗔怪道：“这里便是我家，哪里有什么古怪了？你这人就爱乱说话，难怪小起不喜欢你。”
墨林扯着王书方的手被挣脱，又听了两人说话，大惊转身。他在乙木镇上已有时日，自然认得这位活泼好动的白府大小姐。
这种诡异情形下，这位娇滴滴的少女还能好整以暇地跟王书方交谈，不问可知，白府异象定然与她有关。可恨自家小少爷不知事情轻重，还在苦口婆心劝说少女快走。
他急忙护在王书方身前，“仓琅”一声，墨林手中已握住一根铁链，双手一拉，笔直斜在身前。他曾任职辛府武备司，辞任之后就只带出这件用惯了的兵器，此时链上所刻几处铭文都亮了起来，正是感应到有妖力滋生。
白鹿儿小手撩起耳边乱发，笑道：“这位大叔，你那链子黑漆漆的又不好看，拿出来做什么？”
墨林沉声道：“想不到白小姐竟然精通道法，我先前倒是走了眼。只是小姐如此妄为，”他扫了一眼院内被定住身形的众人，道：“不怕有犯天道么？”
王书方这时也明白了，原来院中异象竟出自这小姑娘之手，避在墨林身后，眼神复杂地望着白鹿儿。
少女两手一撑，从石像背上跃下，不紧不慢的向二人走来。
她面带笑意，但在墨林眼中，这少女笑容说不出的可怕，往日就算面对厉害妖物，也没有此刻紧张。
他还要再说，白鹿儿身子一晃，已到了面前，墨林大惊之下，一手将长链挥出，另一只手探入衣襟，将怀中藏着的黄正令牌捏破。
白鹿儿伸掌一挡，铁链停在空中无法寸进，但她虽然身具法术，举手投足仍是普通少女，眼看墨林探手入怀，感觉不妥，但还是赶不上墨林身手迅捷，没能阻止得了。
墨林反应甚快，铁链一被挡下，马上撒手后跃，半空中还抓住王书方衣领，要把他一起带走。
少女哼了一声，扬手一拂，墨林顿时全身僵住，跌在地上，如同院内其他人一样，凝固成像。
王书方却未受波及，跟着墨林一起坠地，他是少爷身子，不通武艺，摔得浑身酥麻。看着前方白鹿儿娇嫩的容颜，心中又是畏惧，又是隐隐作痛。
紧张道：“鹿儿小姐，小生与你往日并无仇怨……”
白鹿儿打断他话，奇怪道：“这院内每个人都与我无仇无怨，还不是一般？我对人出手，便非是要有仇有怨的才可以么？”
王书方听了这高论，不由语塞。想起昨日步云楼上所见，这女子的确思路大异常人。
看着身旁墨林，仍保持着探爪后跃的姿势，只是惊惧表情还残留脸上，仰天躺在地上，又是滑稽又是恐怖。
他心里有了惧意，说话就吞吞吐吐起来，“这……这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小生实在不明白，鹿儿小姐也是生自乙木镇，对我二人下手也还罢了。这里人群分明都是本地乡民，前来参拜山君。”他顺手一指，指点的都是府上下人，“这些人都是贵府仆役，与小姐也算日夕相处，你竟能下此毒手，真是……唉！”
王书方虽嫌她出手毒辣，但看着那清丽俏脸，仍是不愿恶言斥责，心中还是惋惜多了一点。
白鹿儿听了这话，倒是诧异起来，“我出手是出手了，但这些人又不曾有所损害，怎地就是毒手了？”
王书方一愣，又环视了一下院中诸人，都是凝身不动。他不通道法，自然看不出着了白鹿儿法术的人是死是活。
但此刻命悬人手，想来白鹿儿用不着虚言欺哄，又对自己小命生出了侥幸之心，赔笑道：“既如此说，小生自然是信的。姑娘身具道法，在这乙木镇内何事不可为？就算要掩人耳目……”
说起“掩人耳目”，突然想起一事，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昨日听姑娘说起山君故事，又有连番妙论，难道？”
白鹿儿有些意外，对他眨眨眼道：“你倒聪明。没错，我就是此地山君了！”
王书方张大了口，还要再问，少女却不耐烦了。
“我有急事要办，不能离开此院。爹爹说不好驱赶客人，索性就由我将你们一一定住，免得到时慌乱误事。你这人问题多多，也是个误事的，我不跟你嗦了！”
对着王书方又是小手一挥，王书方大惊失色就欲闪躲，却哪里躲得开，地上顿时又多出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像来。
见王书方也被自己定住，院内再无“活人”，白鹿儿满意拍拍小手，娇声唤道：“我已清场，你们可以出来了。”
院内通往后宅的大门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人长身玉立，气质清雅，正是白府主人，白鹿儿的父亲白长庚。另一人却是个粗豪大汉，身着短衫，露在外面的身体肌肉虬结，肤色黑亮，面沉如水的跟在白长庚身后。
白长庚见了院内景象，苦笑道：“鹿儿，你这又是何必？这位黑兄特意前来收录你入门中，本是美事。你就算心中不愿，也不该出言不逊。弄成这个样子，叫为父如何收场？”
白鹿儿不依道：“爹爹，女儿自山中得道，又蒙您收养，只想留在乙木镇上快快活活过完一生。才不想跟这炭头去什么岛，修什么道？”
那大汉被叫“炭头”也不着恼，对白长庚说道：“你与她人妖殊途，做了这么多年父女已是天大福缘。”
又对白鹿儿道：“你既然开灵化形，寿数超出凡人不知多少，就算留在此地，不出十年便会被人发现你生长异于常人。就算这位长庚先生寿尽往生，你仍是现在这幅样子，那时人人都知你不是寻常女子，还说什么快快活活过完一生？”
白鹿儿跺脚恼道：“反正我就是不跟你去。你若要用强，我也不怕！“
说到后面语声渐小，可见虽然嘴硬，心里还是怕的。
那位黑兄闻言露齿一笑，迈步走向白鹿儿。
“我知你心中不服，但我门中向来收录异类弟子。你悟道极快，天性不错，又福缘深厚。留在人间戏耍只是白白浪费你良才美质。
第二十七章 较量
白长庚满面笑意，道：“鹿儿，这些年仰仗你庇佑我白府上下，长庚心中感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流连凡尘，毕竟不是正途。若再将你当做女儿留在身边，反而是我白家恩将仇报了。今日黑角先生好言相劝，你也该随他回山修炼。若有所成，早日下山，你我父女说不定还有再见之日。”
他说到后面，已然带了不舍之意，但言辞坚定，显然是站在那名叫黑角的大汉一边。
黑角微微点头，道：“难得长庚兄深明大义，不愿耽误你修行正道。已首肯将你托付于我。你既然叫他一声爹爹，岂可不从父命？”
见白鹿儿低头不语，显然甚是执拗，又道：“你先前出言挑衅，我之所以答应，并非要以大欺小，只想让你看看天外有天。道途通天，岂是你这两手小小伎俩而已？你如此资质，难道一个乙木镇上做个山君，这便满足了么？”
“你说在这院中石像边实力最强，要在此地与我相斗，我依你。又说正午时分你摄取山中灵气效果最佳，选在此时较量，我也依你。但你要反口不随我回山，此事却依不得你了！”
白鹿儿看看黑角，又看看白长庚，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哼了一声向白长庚道：“白长庚！你好没义气，竟然临阵脱逃！我为乙木镇功劳苦劳大把，这便要过河拆桥，赶我走么？”
白长庚与她做了这么多年父女，知之甚深，知道这丫头又使起性子来，哭笑不得道：“山君在上，弟子哪敢如此妄为？只盼你得成正果，长庚再无所求。”
他两人胡乱称呼，虽是争执，看去仍是慈祥老父安抚娇憨女儿。
黑角鼻中哼出一道白气，将院内被定住的凡人统统卷起，堆在院角，把院中石像周围空了出来。众人原样或站或奔或躺，又聚到一处，更似是人像林立了。
“说了这么多，你若还要动手，那便请吧！我再让你一步，”说着弹弹胸前衣领，“你若能打坏我一片衣角，也算你胜了。老黑这就拍拍屁股走人。
白鹿儿两手舞动，沉着小脸再不说话。
地上顿时冒出无数藤条，将黑角重重裹住。少女见轻易困住对方，也来不及真去看他衣角可有损伤，小手飞快合拢，又有一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尖端钻向黑角身体，少女出言提醒黑角道：“小心了！”
只听得吱吱连响，发出金铁刺击之声，黑角仍是面无表情，显然徒劳无功。
白鹿儿见状换招，双掌朝下一按，缠住黑角的藤条迅速收紧回缩，便要将这大汉拉进地里。
又轻声吹了个口哨，院中几株大树从土中站起，化为人形，也冲过来按住黑角身体，防他脱身。若是宋任陈起在此，便能认出，这分明是前晚所擒下的树妖形象。
少女见黑角陷入重围，得意的挺起鼻梁，扫了白长庚一眼，却见对方不紧不慢地朝着黑角所在指了一指。
黑角站定原地，分毫不动，在白鹿儿惊讶注视下微微一挣，也不见他如何顿足使力，所有藤条便寸寸断折，转眼脱了束缚。
少女目瞪口呆，幸好还有后招，双掌竖在身前，大喝一声“定！”
想要故技重施，将黑角定在原地。但这招对付镇上一干凡人是无往不利，对着黑角使出却半点效用也无。
黑角拍打身上衣衫，动作毫无迟滞，将断落的枝叶拂下，短衫之上果然是半点褶皱都没有。抬头看看白鹿儿，问道：“早说了你这两手不过三脚猫功夫，现在可服了？”
白鹿儿连番施展攻击术法，早已气喘吁吁，不甘道：“既然我是三脚猫，你又何必一定要带我回山修道！”
“你自行领悟，能借助韦岁山林木施法已属不易，只是未得名师教导，不能施展上乘法术而已，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少女险些被气歪鼻子，心想明明是你叫我三脚猫，我哪里又妄自菲薄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气鼓鼓道：“其实我还有一招，只是舍不得用，算我输了便是！”
黑角嘿嘿一笑，走到石像边上伸手抚摸石鹿背脊，道：“我料得你绝招便是将这石像活化，向我攻来。只是舍不得让我破坏你自己雕像，又见了我本领，知道用了也无法触动我分毫。我可有说错？”
白鹿儿却不看他，扭头嗔道：“乱摸什么，也不知羞！”
黑角想起这石像是照着白鹿儿真身雕刻，凡夫俗子前来祈愿也还罢了，自己与她份属同类，此举确实不雅。
他心中磊落，也不当回事，只是照顾小姑娘面子收回手来，对一直旁观的白长庚一抱拳，道：“黑角幸不辱命，已经‘说服’小姐。”
又转头看向白鹿儿，道：“既然小姐再无手段，这便随我去了如何？”
白鹿儿苦着小脸道：“我敌不过你这大牛，还能如何？”
走到白长庚身前行了一礼，道：“这些年在爹爹膝下做女儿，蒙您教我为人之道，享尽人间天伦。鹿儿此时便要离去，还望爹爹珍重身体，以期再见之日。”
她眼见要与眼前男子分别，心中还当自己是白府女儿，不舍之意溢于言表，照旧叫了他一声爹爹。
白长庚心中感叹，终究明白少女跟自己行将殊途，伸手摸摸白鹿儿小脑袋，苦涩道：“白某蒙你不弃，叫了这么多年爹爹，也知足了。你此去修道，该当斩断尘缘，安心修炼才好。日后想起乙木镇，想起白府，再来看看便是。”
黑角在边上看着二人父女情深，笑道：“我又不是抓她去坐牢，鹿儿你心思灵动，不是个安分的。若是思念长庚兄，只要你师长允许，回来看看也无不可，只是切记不可惊扰了凡人。”
听他安慰，知道仙门也非全然不讲人情，白长庚跟白鹿儿都是欣喜。
看看院内被施法定住的人群，黑角道：“这丫头道法浅薄，只要离得远了，术法自解，对身体也并无损害，长庚先生你不用担心。”
白鹿儿接道：“他们醒来后，应当不记得被我施法。只是，若小起再来找我，爹爹你直言相告就是。”
说到陈起，少女又面露苦涩，语气转为低沉，“我也不知是不是该让他就此忘了我，总之我以后回来，只见爹爹，是不会再见他了。小起一心敬慕他师父，只想做个好武备士，又不曾有仙缘，我还是宁可他忘了我。”
白长庚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一叹。
安排已毕，黑角不欲多留，见他父女二人述完话，就准备带白鹿儿离开。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府院大门。
只见一道身影穿门而入，在前院负手站定，这人身材高大，身后背负赤红长弓，正是宋任。
此前黄正收到红英传讯，知道弟子被这女仙带走，并不担心。随后宋任也被唤回，便对他说了陈起在白府上发觉异常之事，又说到自己打发王家小少爷跟墨林前来探路。
师徒还没说完，正是墨林遭遇白鹿儿捏破令牌之时，武备士令牌暗藏传讯功能，只是发出警讯，具体事情却不详。武备司接到传讯，向黄正报告，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无法聚齐人手，便由宋任携裂心先至，黄正领着大队人马还在后面。
宋任见院中有个陌生大汉跟白氏父女站在一起，想到来前师父传达师弟在府中发现，对黑角生了戒备之意。
“阁下何人？在此何为？”
余光扫到院角挤了一堆乡民，心生诧异，定眼一看，发觉了诡异之处，更看到早先受师父黄正安排前来探查的墨林王书方也在其中，显然是中了法术，顿时勃然动怒。
“大胆！”
随着他一声怒喝，背后“裂心”自行飞起，宋任纵身一跃握住弓柄，虚拉弓弦引而不发对准了黑角，借助宝具威能立在半空，威风凛凛地震慑全场。
他怕伤到白长庚父女，只是蓄势待发想牵制黑角，却见二人神色如常，脸上反而略有尴尬。那肤大汉看着自己，眼中含笑，也并未发现半点敌意。
这三人哪有凶徒制住人质的样子，宋任心头生疑，但仍是不敢放松。
白鹿儿捏住衣角，怯生生上前几步，抬头望着宋任道：“宋师兄，此中内情复杂，你先下来说话。”
白长庚也拱手道：“宋副总领莫要误会，此事说来话长，但这位黑角先生绝非歹人。”脸上又露出笑意，“您先下来，老夫为您慢慢分说可好？”
宋任无语。
第二十八章 分说
宋任慢慢落地，只是仍离三人甚远，并未完全放下戒备，更暗暗锁住黑角气机，谨防他暴起伤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备士身份特殊，是承仙门委派守卫凡间的力量，本身介于仙凡之间，宋任又持有仙家宝具，严加提防说明严守职责，料敌从宽。黑角对他印象不错，所以并未反抗，反而收敛气息极为配合。
这时白氏父女凑到宋任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缘由详细说了。
白鹿儿乃是山君化形，黑角乃是仙门中人前来收她入门，院中众人乃是被白鹿儿施法定住等等都是和盘托出。
宋任连吃数惊，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他拿起长弓，对父女二人道一声“得罪”，便将弓身贴近二人额头。见裂心并无异常反应，才全然信了。
宋任将长弓放回身后，对着黑角抱拳道：“原来是仙门尊长，晚辈适才失礼，还望莫怪。”
沉吟一下，为难道：“鹿儿小姐得遇仙缘，原是本镇美事，但有一事甚是难办。”
黑角奇怪道：“你既然知我身份，还有什么难办的？”
宋任扫了一眼院中树妖残尸，对黑角道：“乙木镇先前出了一桩命案。”指着地上碎块问白鹿儿，“这些树木妖物，可是出自小姐之手？”
白鹿儿想起自己所为，面色一黯，道：“的确出自我手。宋师兄莫再问了，那人是我所杀。”
她此言一出，忽闻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鹿儿莫要胡说！你善良懂事，怎会出手杀人。”
却是陈起的声音，众人抬头望去，一个少年从天而降，站在宋任身边，正是陈起。
少年一落地便上前握住白鹿儿小手，向宋任说道：“鹿儿心地善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师兄你听我说，原来鹿儿便是灵鹿山君化形，她是有仙缘的啊！”
黑角眉头一皱，不知这少年为何凭空出现，竟连自己也未察觉，忽然一道灵讯传来，他嘿然一笑，并未出声。
宋任见师弟出现，大为意外，听了他的话却是摇头叹息，道：“这事我刚才听鹿儿小姐亲口承认，也是吃了一惊，但想来并非虚言。只是毕竟事关人命，不是小事。”
低头看着陈起与白鹿儿两手相牵，厉声道：“三郎你这是要因私废公么？”
陈起这才想起自家师兄和白鹿儿“父亲”在场，急忙红着脸放开白鹿儿小手，只是仍然挺身将少女护在身后，虽未出言顶撞师兄，人人都看出他有心维护。
黑角见突生变数，尤其白鹿儿杀人一事可大可小。他本心并不把凡人性命看得很重，但事关白鹿儿心性，若自己看走了眼，这少女娇弱外表下竟是穷凶极恶之徒，只怕引入门中之事还要再做考虑。
他抬手止住陈起，对着白鹿儿问道：“我看你也不是那等阴狠之辈，之前较量你虽自知不是我对手，仍处处留有余地。我信你不会妄杀无辜，但你要从实说明缘由，此刻有武备士在场，也须给他一个交代。”
白鹿儿小手被陈起放下，心中若有所失，好似空了一块。听到黑角问起，直言道：“我石像供在此处，日日听人求祷，从来尽力满足他们所求。那日收到祈求，竟是有人愤恨镇上某个奸商，请求山君为民除害，我未加深思，随手办了。”
望向目瞪口呆的陈起，温柔道：“后来见了小起为此事奔忙，才知道这般做法不合人道。我心中有愧，想借宋师兄之手了结此事，却不知从何下手。”
宋任这时面色恍然，道：“所以那晚你是故意将树妖落在我手上？”
白鹿儿点了点头，对陈起道：“小起，这事是我不对。”
她说起杀死人命，面不改色，只是对陈起致歉时又情真意切，显然是看重陈起心思更胜过了触犯律法。
陈起听到白鹿儿认下了杀人罪责，脑中正翻起巨浪：仙门掌控盛云界，制定了凡间律法，若有杀伤案件，主犯必定是要武备司出手拿下，依律发落的。但白鹿儿身份特殊，眼下又有修道之望，这律法管不管得到她头上还不好说。
他有心为少女分辨，但总算记得自己身为武备士，实在不好开口，无奈下仰头望天，满脸求助之色。
半空中又现出三个人影，正是红英，青萦扶着师弟青渺，也在一旁。
黑角眼见来人越来越多，终于不耐烦起来，朝着天上红英叫道：“怎么你也在这里？这小子分明是你带来，红英你专程来看老黑的笑话么？”
他们竟是认得的。
红英撇撇嘴，却不理他，朝着青萦二人一指，“今日我只是陪衬，这位青萦真人是山阳掌门座下高徒。这位青渺，是他同门师弟。”
又对着愁眉苦脸的陈起笑道：“我们也是为了这小姑娘而来。陈起，你这位小朋友看上去娇滴滴的，这惹麻烦的本事可当真不小。”指指自己鼻子，“可说不亚于我。”
陈起心想山阳门下两位仙人为金丹，那肤大汉为收徒。师兄宋任为人刚毅，听了鹿儿犯下杀孽，肯定也是不会轻轻放过，眼下诸人云集，都是为了鹿儿而来，的确麻烦不小。
青萦降落地面，感应到黑角体内灵气刚强，道法精深，显然跟自己是一个路数。他不管场面尴尬，对着这跟自己身量相当的大汉抱拳道：“在下山阳青萦，这位道兄是？”
黑角见他客气，又是大派弟子，回礼道：“非常道门下，黑角。”
青萦听他报上来历，却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非常道也是盛云界内一个大派，宗门远在南海，一向行踪不定，未在仙盟之中。据说派中都是异类生灵得道，虽然未有什么不容于仙盟的劣迹，但门内弟子因出身之故大多性情乖戾，行事不依常理。
他随红英赶来白府，只迟了宋任半步，隐匿之时见这位黑角道兄性情温和有礼，想不到竟然是非常道门人。
又想起刚才他招呼红英，显然两人早已相识，不知是何路数，与黑角见礼过后便不再出言。
黑角知他心意，也不以为然，对宋任道：“鹿儿之前所说皆为实情，她修为低微，在我面前说不了谎。”
“我等异类，若是自行开启灵智，往往从山野之中成长，对你们人间事情了解不多，性情多由外力塑造。鹿儿从韦岁山开悟，只是一块璞玉，未经雕琢。她被你们称作山君，便将自己当做了本地山君，听从尔等凡人心愿，为此地尽心做事而已。”
见两名武备士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接道：“她本是山中小鹿，生平所见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纵然心怀善念，也要感谢这位白先生教养得宜。”
说着对白长庚躬身一礼，白长庚知他是修道之人，有心避让，却避之不过，只得谦逊受了这一礼。
黑角又道：“我往日接迎弟子，也常见被人心污染或是本性嗜杀之辈，但都能施以教化。鹿儿的心性纯净，实在是生平罕见。所以才见猎心喜，哪怕强逼，也要将她带回门中。”
这时宋任也明白了话中之意，“原来如此。只怪我镇上人心纷杂，反而让鹿儿姑娘白璧蒙尘了。”
红英赞道：“不愧是这小子的师兄，果然是个懂道理的。这姑娘玉璞初生，又天生小有道术。便如刀具有了意识，只看操于何人之手。虽犯下命案，但罪魁祸首，乃是背后操刀之人！”
青萦闻听黑角各处接引异类收为弟子，在非常道接受教化，免去他们为祸人间，对这位大汉心生敬意，也出言道：“此地本由我山阳管辖，镇上牧首便是这位青渺师弟。”
宋任闻言一惊，想不到今日惊喜连连，竟连一直行踪难觅的牧首都出现了，连忙向面容虚弱的青渺施以大礼拜见。
他是武备司中人，分属牧首管辖，自然是要客气些。又想起师弟跟这群仙人一同出现，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看向陈起时更觉欣慰。
第二十九章 送丹
青渺摆摆手，示意宋任无需客气，语调低沉道：“此事其实由我而起，若非我急于求成，贪图捷径，原本不会生出这些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看向白鹿儿，只觉这少女灵根甚佳，感应金丹隐隐在她体内生机勃发，境界稳定，显然与她结合甚是紧密。不由心中苦涩，暗想自己煞费苦心，却为这少女做了嫁衣裳。
他刚才在高处听到众人谈话，知道白鹿儿心性上佳，乃是修道的好材料，连自己也心生喜欢，更不用说那位非常道的道友更是专程前来。
若是自己强行讨要，未免又要劳动师兄出手，眼见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又与红英相熟，只怕到时这强悍女仙还未必帮着自己。
心灰意冷之下，连取回金丹的念头都渐渐熄了。
他是修道之士，脑中思绪纷杂，却不过一瞬而已。
青渺向黑角拱手贺道：“那要恭喜贵派喜得佳弟子了，真是羡煞我等。”
黑角原本见他望向白鹿儿眼神极为复杂，还以为青渺生了什么心思，这时被他诚心实意地恭喜一下，也是含笑回道：“谢过道兄美意。”
回头招呼白鹿儿，“这里几位道友都是你的长辈，快来见过了。我等以异类立派，虽然偏居海外，但与此界仙门仙途共步，不可失了礼数。”
青萦却是大惊失色，从师弟话中分明是不想再收回金丹，虽然不知师弟心境变化，但他关心青渺，知道若失却金丹，青渺一切道法根基便算功亏一篑，就算道心不灭，要从头来过也殊为不易。
白鹿儿见自己所怀心事被几位仙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正喜滋滋的上前见礼，却看见青萦望着自己咬牙变色，被吓了一跳，连忙退步躲在了黑角身后。
红英陈起是知道内情的，见青渺并未开口索要金丹，青萦又突然变了脸色，都是一惊。
青渺见师兄作态，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在脑中传讯过去，言道自己堪破前事，此前种种都是运道使然，自己因寻求捷径，走上歪路，这才为天道所厌，失却金丹。
但自信道心仍在，经历此事之后定能在心境上再做突破，未必便不能重做修持，再结出一颗道果金丹来。
于是切断了与白鹿儿体内金丹的联系，从此道行跌落，只是境界甚高通晓道法的寻常修道之人。
传过灵讯，青渺放下心中包袱，只感浑身轻松，念头通达，果然是道心更进一步的前兆，于是朝着众人一拱手，对宋任道：“我感应数里外有大队人马接近，可是你武备司中人？”
得了宋任肯定答复，便携他和白长庚一同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去与他们讲陈真相，免得惊扰到各位道友。仙途漫长，咱们来日再会！”
青萦见师弟心绪沉静，道心平稳，知道这是他肺腑之言，只得长叹一声，收回望向青渺背影的视线，将脑中杂念尽数驱除，摆出一张笑脸来，对白鹿儿道：“我见黑角道兄好生无礼，他非常道明明远在海外，却跑到我青州山阳地界来接引弟子，鹿儿小姐又是这般美玉良才，所以心生嫉妒，倒让众位见笑了。”
又对红英发出灵讯，言明师弟主张，取丹之事就此作罢。但青渺境界跌落，自己这个做师兄的责无旁贷，便把恢复韦岁山灵气的担子接过来，山阳门下也会全力相助，总之不会让仙盟吃亏，红英为难就是。
黑角见他言不由衷，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对方无意作梗，也便不为己甚，反正鹿儿出身在他山阳所辖地界，只当结下了这个善缘。
陈起却如释重负，对白鹿儿连使眼色，让她上前谢过。白鹿儿吃了青萦一吓，原本不愿接近这豪壮仙人，但她对陈起甚为信赖，还是低头谢过了青萦夸赞。
于是皆大欢喜，黑角又提起要早带鹿儿回返山门。
红英与他相熟，又敬佩青渺洒脱，不愿让这倒霉道友一无所得，于是也将前后事由讲了出来。
陈起顿时对这位牧首大人好生佩服，想来修道何等艰难，青渺却能轻易舍去，宁可从头来过也不愿强行夺回本属于自己的道果金丹。
黑角这才明白这两师兄弟一直面色古怪所为何来，他感怀青渺赠丹之德，望向白鹿儿，也知道了为何这少女才化形为人十几年，便能汇聚山川灵气，施展道法。
只有白鹿儿垂首不语，显然受了极大震动。
片刻之后，少女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白鹿儿面带恻然之色，朝着青萦深鞠一躬，凄然道：“我开智之前，曾遭遇韦岁山上一场地震，发觉金丹显露于外，那时我灵智未开，好奇便一口吞下，这之后所得造化，都是由此而来。”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福缘深厚，偶得山中异宝。却想不到是窃自那位青渺仙师。我……我好生惭愧。”
青萦有些尴尬，摸摸头道：“鹿儿姑娘言重了，此事只是机缘巧合，也说不上一个窃字。再说我师弟他……”
话还未完，却见面前少女仰天便倒，嘴角竟溢出血来。
陈起赶忙扶住少女身子，红英过来查看一番，对着黑角摇了摇头。
原来白鹿儿心绪激动，修为又不精，道心激荡下隐隐对体内金丹生出排斥之意。两相交加，竟是在她体内冲突起来，由此受了重伤。
黑角却面不改色，从陈起手中接过少女，对着她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
白鹿儿见陈起面带焦急，颤颤抬手轻拂少年眉头，似要如从前一般为他抚平。又对黑角语带凄然道：“鹿儿不愿亏欠青渺真人，这金丹既有原主，便该当原璧归赵。”
陈起早先听了无轩真人所言，知道这金丹融入白鹿儿体内，年深日久，已与少女休戚相关，岂能轻易归还。刚才青渺放弃索回，他还为白鹿儿欣喜，轻而易举便过了这一难关。岂知转眼之间，少女得知真相，竟要主动物归原主。
他连说不可，但白鹿儿外表柔弱，内心却极是刚强的性子，只是望着黑角。
黑角心中涌上难以抑制的喜悦，却故作深沉道：“这小子如此情急，你也见了。你要还回金丹，对自己大大不利，说不定从此便再无望叩开仙门。你当真愿意？”
白鹿儿惨白小脸却露出笑容，对陈起道：“小起你听，黑角先生只是说我无望修仙，定是他神通广大，能保我一条小命。你也莫再焦急，这仙道不修也罢，我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陈起情急之下，也哭了出来。
他年纪还小，哪里经过这等生离死别的场景，回头欲向红英求助，却见这位道法高深的女仙面色古怪，见自己回头，只是摇头无语，显然也是无计可施。
白鹿儿渐渐支撑不住，慢慢闭上眼睑，嘴中犹在喃喃低语，“便劳烦黑角先生了，只是鹿儿根基已坏，累你空跑一趟。小起，其实我也不想去的。什么非常道，名字古怪，一点也不响亮……”
终于语声低落，沉沉昏睡过去。
黑角将她抱起，看看红英，又看看青萦，问道：“非常道这名字哪里古怪了？”
两人都是含笑不语，只是再次向黑角道贺，恭喜非常道收得一名好弟子。
黑角豪气一笑，望着白鹿儿的睡脸道：“得天独厚，不假于人。我非常道有此弟子，合该摆酒庆祝！她入门之时，定当邀请两位。”
红英青萦抱拳应了。
黑角又看向陈起，见这少年兀自不明就里，一幅情急模样，玩笑道：“我这便去追上青渺道兄，还他金丹。你这小子切莫前来阻拦！”
说罢双足离地，不再理会陈起，抱着白鹿儿轻飘飘地朝着大道飞去，追赶青渺离去的方向。
第三十章 阻拦
陈起见他带着白鹿儿飞走，顿时大惊失色，回首向红英急道：“红姐，鹿儿金丹宝贵，岂可就这么交出去？”
青萦一晒，抱手冷笑道：“我师弟的金丹便不宝贵了么？难得这姑娘深明大义，你既然是她友人，该当成全才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跳起身来指着青萦，怒道：“青渺仙师先前明明表示放弃取丹，便是将金丹送了给鹿儿。怎么你这时又要反口不认？”
红英也皱眉道：“青萦道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凡人尚要讲求一个信字，怎么你山阳门下竟还有信口雌黄的本事？”
青萦听她语带不满，斜眼挑衅道：“怎地？红英你心中不服么？”
“自然不服。”
“那咱们就在这里再讲讲道理好了，不知你先前手上的伤好些没？我此时可是神清气爽，身子康健得很。”
红英也不答话，一拳打出，“打你这手下败将还绰绰有余。”
青萦闪身拉开距离，也是一拳回敬。
陈起见两人话不投机，竟然又打了起来，顿时无言以对。疑惑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又动起手来？
红英略带歉意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我被这莽汉牵制，暂时腾不出手来。不如你先去阻拦片刻，我收拾了这家伙，随后便到。”
说完两人拳风激荡，地上草木砂石乱飞。红英未对陈起施法加护，仅这交拳的余波就将少年吹得如滚地葫芦般送出老远。
陈起站起身来，发现正好被荡出门外，望向里面，两人还在无声无息地你一拳我一拳交锋。又望向黑角背影，这大汉不知为何，仍是慢悠悠飞在空中，所距不过数里。
一咬牙，再不管身后红英与青萦交手，纵身连跃，朝黑角追去。
院内两人见陈起走远，都收了架子。
青萦哈哈一笑，对红英道：“你先前暗叫我故意拦你，是为了让这小子给黑角道兄使绊子么？”
红英顺顺鬓边乱发，道：“那姑娘心性我好生喜欢，可惜被他非常道抢了先去。若不让这小子在黑角道兄面前露个脸，岂不是要被他笑我军麟阁择徒不严？”
青萦捏捏下巴，望着陈起背影，“咱们还是跟上，免得这小子不明就里，惹发黑角道兄怒气来，只怕要吃亏。”
红英却已腾空而起，朝着三人离去方向飞了过去。
“还用你说？”
山阳首徒摇摇头飞起跟上，自语道：“明明是我青州子弟，怎地都便宜了外人。”
来到红英身边，见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面上一红，“这是青渺师弟撇下牧首之位的后果了。唉，若非他现在状况，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另一边陈起发力狂奔，幸好黑角速度不快，又是沿着大路并非直行，少年眼看便要赶上。
只是黑角毕竟是飞在天上，陈起无奈，回想先前红英指点，飞纵之中双掌平推，大喝一声“留下！”
火焰异能发动，却不再是那晚拦截树妖时铺开一片，而是团团火焰在空中回环成旋，顷刻间在黑角前方组成火墙拦住去路。他心急如焚，已无法顾及对方还抱着一个白鹿儿，看黑角先前那般重视女孩儿，想来不会让她涉险。
黑角在火网前停住身形，细细看了两眼，见是陈起追来，晃晃脖子，回身缓缓降下。
“难怪红英看重于你。这般施火之术，寻常入道弟子也使不出来，你先前未曾修习道术，这天眷之力倒是非同小可。”
陈起第二次听人说起“天眷之力”，本来疑点重重，但他此时只想救人，急忙道：“前辈且慢！”
又把先前质问青萦的话语对这大汉说了一遍，但黑角只是冷笑，显是不以为然。
“鹿儿亲口决定要还丹给那青渺，你是她什么人，也敢干涉？你前来阻我，所凭的又是什么？”
连续两问都不好答，陈起顿时语塞。
黑角仰面俯视陈起，摆出极看不上的样子，“你出身凡尘，小小年纪一身武艺已然算得高强，可见天资出众。又蒙红英青眼，所以自觉意气风发，天下再无人在你眼中了么？”
陈起不理他讥刺，正色道：“一切因由，自有注定，我从未以此沾沾自喜，轻视旁人。你出身仙门，便该自重身份，岂能仗着本领蛮横无理！”
黑角闻言大笑，一脚跺下，地上顿时被踏出一个大坑。这一脚好似重锤击鼓，不但气势惊人，声响更直传天外。
“我便是蛮横无理了，你要如何？”
少年见对方有动手之意，苦于红英青萦都不在身边，他先前在山阳见识了仙法威能，知道无论如何不是此人对手，只是不想白鹿儿被他掳走，鼓起勇气强撑而已。
“你不过是倚仗修炼道法，欺负我这凡夫俗子，简直厚颜无耻，哪有半分仙家气派！”
黑角鼻中重重哼了一声，不屑道：“你生在这韦岁山下，难道不曾认识几个猎户？你可去问过他们，若在山中遇到猛虎，是不是也如你一般义正言辞的呵斥，要那凶兽去掉爪牙再来较量！”
陈起被问得一愣，虽摆好了拳架，心中却猛地一空，被这大汉言中深意震撼。
黑角见他不答，又道：“我数百年苦修，这一身道法与我俱为一体，便是我的爪牙。你故意出言不逊，是想激得我自去爪牙，与你平手相斗么？”
“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冷冷丢下一句，不理陈起，扛起沉睡的白鹿儿回身便走。
他见陈起无言以对，斗志消沉，还道这少年惧怕自己道行，所以对他置之不理。启料转身之后，骤然感应到身后刺来一股敌意。
愕然回首，却见陈起直身立定，双目澄澈再无半点迷茫，浑身战意熊熊，分明是要与自己放手搏杀。
黑角皱起眉头，不耐道：“我看你不像是个傻子。你若随红英回山，得了她门中传承，苦心修炼。以你资质，潜心练上几百年，来日再见倒未必不能与我竞争高低。你今日便想与我拼命，可是活腻了？”
陈起不为所动，再次展开架势，这一次心中无忧无惧，异能发动，火焰罩住全身。
少年沉声道：“红姐曾对我言道，她门中格言乃是‘行必有果，势不落空’。我今日若因心怀畏惧，放你就此离去，岂非有违先辈教诲？我心中有愧，日后道途定然难以通畅，又说什么还能与你一争高低。”
“仙长之前有心容让，陈起领情。但我此刻决心已定，纵然身死，也绝不退让！”
说罢纵身冲上，一拳直击黑角小腹。
他心意已决，行动再无半点犹豫，这时施展武艺，实乃人生巅峰之作。只是这凡俗巅峰，在黑角眼中却不值一晒，随手挥下，连同冲势拨到一边，一脚踹向陈起后心。
半空之中，隐去身形的两人正看得津津有味。
青萦传念道：“这小子胆量倒足，就是脾气大了点。黑角道兄若真的生了性子，只怕他要大大不妙。红英你日后定要严加教导，让他沉得住气些，省得只知一味蛮干。”
红英横他一眼，“原来青萦道兄是这等深谋远虑之人，失敬失敬。若是你与他易地而处，是要暂避黑角道兄锋芒，另谋日后的了？”
青萦两手一摊，“我如今是何脾气，你先前也见识过了。要是跟他一般年纪，你想想我会如何？”
“那定然也是要在黑角道兄手下大大不妙的了！”
红英抿嘴嫣然，与青萦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