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缘故
黑角先前虽然出声训斥，但毕竟还是没有以法术欺负凡人的兴致，怀中又抱了个白鹿儿，但陈起几次抢上，都是被他轻松闪过或是干脆一脚踹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双眼转为赤红，拳脚上火势大盛，始终奈何不得对方。
黑角嘲讽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偏偏心气倒高，来管我非常道的闲事。”
陈起怒火中烧，红英先前指点，乃是顺应他体内火焰异能，虽只三言两语，但已然是道法中施展火焰的法门。
少年打娘胎里便会用火，但并未修成道心，连番超出极限的驱使火焰，让他连神智也渐渐被烈火吞噬。
又被黑角出言刺激，陈起此刻全身浴火，只把对面男子视作生死大敌，奋不顾身的要将他打倒。
他神智虽失，但身体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还在，趁着黑角说话，闪身到了男子背后，紧咬牙关，将布满全身的火焰尽数聚拢到右掌之上，一记横扫，斩向对方左腰。
黑角灵识早覆盖周身，虽然脑后没生眼睛，但陈起动作尽在掌握。感应到他异能骤消之后继而暴涨，对这凡人少年起了兴趣，站定了身体不闪不挡，便要硬接这一招。
他先前发威镇服白鹿儿，在少女连绵攻势下衣角都没皱一点，这时自然不会把陈起没有道心支持的火焰放在眼里。
哪知“嘶”的一声低响，左边身体隐隐有灼热感觉，衣服下摆更是被陈起挥掌为刀切下一片。
“红英看中的小子，果然有点门道。”
黑角不怒反笑，对着擦身而过正准备再做攻势的陈起大笑起来。
陈起恍如未闻，再次攻上。
青萦在空中见少年凶若猛兽，攻击中附带烈火却越来越是凝实，惊讶之下望向身边红英。
红英皱起柳眉，也不明白陈起怎能跟黑角打到这个地步。就算大汉故意放水，但陈起此时发挥，也早超出了“凡人”的范畴。
她担心陈起如此激发异能会伤及根本，出声道：“黑角道兄，我所选弟子如何？”
黑角早发现了他们，只是他自重身份，不愿聚起法术压制陈起，又不能放下白鹿儿与他对攻，这时在少年如疯似癫的强攻中有些支绌，见红英有意调侃，不耐道：“这小子发了狂性，现下只靠异能强撑而已，我只要再等片刻，他油尽灯枯，自己便倒下了。”
果然他话音未落，陈起抬脚踢来时足下一软，这一脚势必要失却准头，少年低吼一声，将去势强行收回，口中连连低喘，身上红光明暗不定，正应了黑角“油尽灯枯”的评语。
红英落地展袖一拂，一道凉风便圈住了少年，自内而外助他祛除火意，陈起眼皮沉重，心中战意无以为继，扑地倒下。
但他身体脱力，双眼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瞪视这“蛮横”的高大修士，大有再来一场的豪情壮志。
青萦发现地上落了一片碎布，正是黑角上衫衣角，朝着红英努了努嘴，伸手比了个拇指。
红英一直关注陈起，才发现少年战果，也有些惊讶，看着黑角的眼神带上了笑意。
“黑角道兄果然宅心仁厚，对我门中弟子这般容让，红英谢过了。”
她心中激赏少年斗志，这时连称呼都换做了门中弟子，显然对陈起入门之事极为看好。
陈起身子动不了，嘴却没事，含怒插言道：“他一心要取出鹿儿内丹，哪里仁厚了？红姐你快帮我救下鹿儿！”
红英不理他求助，朝黑角一抱拳，“道兄辛苦，这便请回。我见这位姑娘气色好了许多，也代这小子谢过你相救之德。”
陈起一愣，定睛看去，果然少女虽还在昏睡，但脸上血色红润，再没半点奄奄一息的苍白。
这才明白刚才自己狂攻以致失神，黑角不但应付余裕，竟还暗自行法平复了白鹿儿伤势。
但他既然如此着紧鹿儿，又为何非要带少女前去还丹？他身心俱疲，想不透其中因果，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去。
黑角看他一眼，眼神中也有赞赏之意，沉声道：“你这位红英姐姐不安好心，故意激你前来与我做过一场，好看看你这小子成色。她不亲手试你，想来是知道你为人厚道，打她肯定不如打我这般发狠。”
“我老黑再是‘宅心仁厚’，也没有把这丫头福缘上赶着给人送回去的道理。先前青渺亲口许诺送出金丹，又切断与金丹的感应，此物便再也不属他所有。你不信便问问这位青萦道兄，仙门中人言出法随，你以为还能如你凡间一般推来让去的么？”
青萦接道：“我虽爱惜师弟，但他做出抉择之时心神通透，显然是看破前事，真心放下。”
黑角见陈起脸色复杂，看了红英一眼，对陈起说道：“你小子为人坚韧，又是个好斗的性子。若不是你与我份属异类，这便连你一起带走了。你既然得了红英引领，便当好好修道。我非常道跟她军麟阁关系不坏，你来日做了正门弟子，还怕跟这丫头不能再见么？”
陈起艰难支起身子，朝着黑角拜了一拜。
“是晚辈无知，冲撞了仙长。还望好生照拂鹿儿，她生性顽皮了点，本性是极善良懂礼的……”
看着黑角表情暧昧地看着自己，面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红英合掌笑道：“既然各得其所，咱们便该散了。祝愿黑角道兄此去路途顺利，只是不知这姑娘入你门中，会拜在何人门下？若是道兄亲自收徒，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黑角面色慈爱的看着怀中少女，扫了陈起一眼，浮空而起，厚实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丫头心性天资，件件都是上上之选，我回门自当引荐给本门道主。红英你好好教这小子仙门礼仪便是，来日他们仙途再会，也好跪的直些！”
豪气大笑中向南方飞去，他这时放手施展遁法，何其快捷，众人只见一道橙黄遁光分云破天而去，转眼无踪。
红英跟青萦听了黑角最后一番话，都是大笑望着陈起，少年被他们看得发毛，挠头问道：“黑角仙长刚才那话我可听不懂了。红姐，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红英微笑不语，青萦止住了笑，正色道：“我听闻非常道道主无甲神君最喜欢调教天才弟子，鹿儿姑娘福缘深厚，说不定真入了那位法眼，收为亲传弟子也未可知。”
陈起不解道：“若鹿儿有此机缘，那是大大好事啊！”
红英蹲下来戳了他脸颊一下，好像在为这少年仍未开窍有些不满。
“你是我带回去的，我军麟阁规矩森严，可没有他非常道那般随意，只能让你拜在我同辈门下，或者我亲自收你为徒。那姑娘若成了他非常道道主弟子，岂不高了你一辈？”
看陈起瞪大了眼，又笑道：“也好在咱们规矩教的好，你下次见了鹿儿姑娘，定要紧守晚辈身份，莫要失了礼数！”
陈起这才知晓仙门之中还有这些门道，想起先前黑角话中“跪得直些”显然不是无的放矢，顿时目瞪口呆。
他一贯尊师重道，想起以后再见少女，在礼数上确实难办。但想到白鹿儿能有机会成为大派之长的亲传弟子，又是由衷为她欢喜。
望着黑角远去的方向，云天染金，空旷渺渺，少年眼神中尽是温柔。
“无论如何，只要鹿儿能好好的，其他都是小事了！”
红英拍拍他肩膀，柔声安慰道：“你此去随我安心修道，以你天分，也不输那鹿儿。你练好本领，才不怕被她拿辈分压你一头。”
朝陈起眨眨眼，显然话里另有所指。
陈起之前为解救白鹿儿，奋不顾身与黑角做过一场。后面化解误会，又衷心为少女际遇欣喜。
他心里这时认定了与白鹿儿关系，心胸舒畅，再无半点腼腆。
少年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心中立下志向。
“等再见到鹿儿，一定要让她看看，小起还是如往日一般，能护她周全！”
第三十二章 拜别
这时诸事了结，陈起原本以为红英会像黑角一样直接带自己离去，想起镇上还有长辈恩师，终究有点不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红英见了他的神态，哪里不知少年心思，朝他摆摆手道：“我知你还有俗务要办，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左右没什么急事，我便在镇上等你一天。”
陈起大喜过望，连忙谢过红英体贴。
这英挺女仙见青萦一旁默不作声，知道他还挂着青渺之事，感佩他对师弟的拳拳照顾，冲青萦肩上轻轻一拳，将这壮汉从沉思中唤醒。
“青渺道兄做下如此决断，红英自问洒脱，也生出难以效仿之意。你再这么念念不忘那颗金丹，这心境上可是要被自己师弟比下去了！”
青萦见她关心，暗自感激。却道：“我是在想师弟回山之后，又要重修境界，那是何等辛苦。他自幼长在山里，人是聪明的，我们这些师兄又愿意照顾他。这时再把前路走上一遍，我怕他……”
红英又是一拳落在他厚实胸膛之上，打断了青萦的话。
“你总是怕他辛苦。我且问你，若是你金丹毁了，要重修道果，又当如何？”
青萦斩钉截铁道：“那自然是勇猛精进，何惧险阻！”
看着红英对自己露出笑意，顿时明白了女仙好意。
“哈哈！你说的是，是我胡思乱想，看轻了自己师弟。”
青萦支起手来，捏着下巴望向乙木镇，以青渺脚程，这时应当与镇中武备司众人见面，已经回到镇上。
这时大道之上正有一批马队向着白府方向而来，十几人策马狂奔，穿的都是武备士制服，想必是黄正听了宋任报告，遣来照看被白鹿儿施法困住的乡民。
“师弟经历此事，道心更加沉稳，一洗之前轻佻。他原本就甚有天分，就算要从头来过，又有何难？何况还有我在，也不会让他再遇上什么艰险！”
陈起听了青萦豪言，被他胸怀打动，恨不得鼓起掌来。
身边红英朝感同身受的少年看了一眼，笑道：“青萦道兄果然情义深重，是个可交的朋友。不过这里还有一位，虽然年纪小了点，情义上倒是不让前辈。”
陈起知道她是打趣自己刚才拦着黑角拼命，有点不好意思的躲开红英视线。但想起这拼命是为了白鹿儿，心里又有些甜丝丝的。
青萦不管他少年情怀，重重一掌拍在陈起肩上，打得他一个踉跄。
“你遇上红英，自然是你的缘法。但还是先前那句话，你莫忘了！”
红英咯咯直笑，替他接下后半句，含笑看着陈起。
“若是军麟阁不要你，你便去山阳，他青萦要你。”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声充满天地。
这时青渺正在武备司正堂与黄正叙话，一人一把交椅分左右坐在上首，下面密密麻麻挤满了留守镇中的武备士。
他虽久不在位，在场凡人都没见过这位牧首真容。但毕竟是仙门弟子，自有证实身份的法门，何况又有宋任与白长庚两位同来。武备司里顿时欢声雷动，恭迎牧首终于回归。
连黄正都是老怀畅慰，抚须微笑。只是青渺离去数年黄正才降生，见到这牧首形象上甚是年轻，看去比宋任还小上几岁。
老总领原本想着要以下属后辈礼节参见，但对方这么一幅晚生面孔，不由有些扭捏。
青渺对此不以为然，见司里武备士门都是真心实意为见到自己高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诸位。”
听到牧首开口，众人连忙噤声。
青渺微微一笑，对着堂内挤挤攘攘的凡人缓声说道：“此前种种，是我失职在先，青渺这里告个罪。”
说着站起身来，竖掌躬身，施了个道门礼节。
他身为仙人，虽然姿态放得极低，但一众凡人哪里敢受他的礼。
顿时除了黄正还能坐着，宋任在内全体武备士都是单膝跪地抱拳，重新以下属身份见过这位平易近人的牧首。
青渺正要说话，突然望向门外，展颜笑道：“师兄你来了。”一挥手，便有清风拂过，将跪了一地的武备士们托了起来。
一个高大身影直入堂内，正是青萦，红英陈起跟在身后。
陈起对青渺感佩交集，一步抢在青萦前面，伏地对青渺下拜。
青渺奇道：“你这少年，为何如此？”
“仙师舍己为人，成全鹿儿。陈起代鹿儿谢过青渺仙师！”
说着就要叩头，却被红英一把拉了起来。
红英拍去少年袖上尘土，笑道：“你若真的有心，待修道有成，自有机会报答于他。这时做这些小儿姿态，岂不是看低了青渺道兄？”
陈起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孟浪了。
又见到师父坐在前面，迈步走到黄正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师父！”
想起分别在即，师父年高，此去未必还能再会，心绪激动，多年师恩教导浮现眼前，声音带了哽咽。
在场凡人都从宋任那里得知这位三郎蒙仙人看中，这就要带回门内修道。虽然有心道贺，但见到少年这时神态悲切不舍，都是沉默下来。
黄正见他这样，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既觉得自己果然眼光独到，钟爱的弟子竟然连仙人都看上了，想到自此难以相见又觉不舍。老人脸上肌肉微微起伏，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还是白长庚刚送走了白鹿儿，体会得到两人心情，上前道：“仙门有仙门的缘法，凡俗有凡俗的缘法。三郎你既遇仙缘，也该放下尘世之念，专心仙道，不然岂不两头落空？”
陈起低头不语，眼中泪水却不绝落下。
黄正看得欣慰，余光瞧见红英抱手立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师徒二人诀别，怕少年此刻失态，莫要被红英看轻。
老总领挺直了身子，厉声喝道：“陈起听令！”
陈起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挺胸抱拳应道：“弟子在！”
“你此去仙门，老夫给你立下三条规矩。”
不容少年开口，黄正雄姿勃发，头上白发似要根根立起。
“第一条。仙门难入，你当沉心静气，忘却凡尘，安心修道！”
“第二条。道途艰险，你当无惧无畏，勇往直前。切记大丈夫举手无回，纵有千难万险也不可轻言放弃，堕了老夫威名！”
此时堂内仙人便有三人之多，但这老人豪情飞扬，人人看在眼里，都不觉得他自诩“威名”有什么不妥之处。
黄正收起威严，面露慈祥之色，看着这心爱弟子，声音也温和许多。
“第三条。既然你自认是男子汉大丈夫，便莫再哭了。”
陈起再也压抑不住，抬手将眼泪都擦在衣袖上，跪倒在黄正面前。
“弟子蒙恩师教导多年，教诲之恩绝不敢妄。师父的规矩，弟子都记下了！”
黄正靠回椅背，显然刚才消耗不小，宋任连忙上前为师父顺气，看向师弟的眼神也满是嘉许鼓励。
红英听了黄正一番言语，顿时对这老儿高看不少，心道果然名师高徒，陈起这等心性，黄正教导之功功不可没。
她不欲在凡人面前显耀，所以只是跟青萦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黄正见弟子情绪渐渐稳定，对他一笑，“你这便去吧。此事老夫自会通知陈家，你就不要去了。”
陈起面露不解，黄正接道：“若被云山知道你得了仙缘，定然大喜过望。说不定便要拉着你大摆宴席，欢庆几日。你想不想这般？”
少年想想家主善于借势的作风倒是的确如此，便不再犹豫。
向宋任连连嘱咐自己不能侍奉师父身前，还望师兄多多代劳，宋任自然无有不应。
红英见师徒二人诀别已毕，上前牵起陈起右手，对黄正道：“你这弟子便交给我了。若能入我门中，不敢说天下无双，但以他心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却是不难。”
黄正对陈起眨眨眼，慈声道：“我家三郎从小要做英雄豪杰，自然是要顶天立地的。”又看向红英，“只是他少年无知，还望仙子多多看拂，莫要让他行差踏错，误了前程。”
“那是自然。”
红英说罢转身不见，众人只见一道红光刺进苍穹，竟然就这么去了。
青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不到这女子说走就走，竟把自己也撇在这里。
他想着青渺安排已毕，准备带他回山，却见师弟轻轻朝自己摇了摇头。
脑中响起一道灵讯，正是青渺所发。
“师兄，我从小长于门内，也该在外面见识一下人间烟火。你可自去，让我在此地自行修持。还请师兄代我禀明师尊，青渺自惭前事，就留在韦岁山下重铸金丹！”
青萦见他坚决，倒是对这位师弟刮目相看，也不多说，向着山阳方向一笑而去，只留下满屋凡人面面相觑。
青渺目送师兄远去，回头扫了一眼仍在低声唤着“三郎”的黄正，心想从此以后不可再荒废俗务，定要负起牧首的责任来。
他从前不曾打理凡间事务，不免还要多多仰仗这位老总领，于是袖中化出一缕清风送向黄正，助他平复心绪。
第三十三章 安潮牧首
青州极西有一片大海，将青州与另一大州贺州分隔开来，盛云界内称作无川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海面宽广无垠，风高浪大，深处更常有妖物肆虐，以凡人之力万难横渡，只能靠着每月在几处大港始发的巨船承载，借助仙门高人护航，组成船队进行一些贸易商旅往来。
魔染之难后，有许多被仙门击败的魔头大妖便藏身在无边汪洋之下，平时隐匿气息暗自休养，或者聚集一处合力对抗仙门清剿。虽然眼下仙盟势大，压制得他们不敢上岸，但偶有出手兴风作浪，对远洋的凡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几百年，仙门向凡间设下海禁，不得仙人领航，不可轻易远航。
至于各州之间用于长途交通的飞舟，虽然可在高空安全区域日行几千里，但耗资巨大，非人间豪贵是无福消受了。
陈起那日随红英离开乙木镇，他心情复杂，满脑子都是对师长的不舍和今后求仙之路的向往，全然没意识到这是一场从未经历过的远行，所以跟着红英说走便走，莫说盘缠，连置换的衣服也没带上。
红英这次倒没将他收进球里，而是施法护住了少年，带着他破空穿云，在一片茫茫云海上飞行。遇到陈起腹中饥饿或是其他难言之事，红英也降落地面，让他自行解决。
好在乙木镇紧靠韦岁山，陈起功夫又好，从小在山里野惯了的。只要附近有飞禽走兽，总不至于饿到。红英对饮食没什么需求，但也顺便领教了一次少年烤制野味的手艺，之后就再没陪他吃喝。
这时陈起耳边风声狂啸，身上倒没什么不适感觉。他观察太阳位置，稍作比对，发现是在往西北方向而去。
“红姐！咱们这就要去你师门么？”
红英也不看他，回道：“我这巡察使的差事虽然完结，我也向仙盟发了灵讯。但我还有一件私事要办，事毕才好回去。”
女仙心情甚好，话中带了笑意。“这回要去的地方可比你乙木镇更大，当地牧首是我同门好友，你且陪我一起，权当涨涨见识了！”
陈起是个听话的，见红英早有安排，也无异议，安心领略这难得一见的高空奇景。
“若我有缘修习仙术，总有一天也要如红姐这般，在天地间自在翱翔。”
他心情激动，不自觉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正好红英转过头来朝他一笑。
“那是自然。”
远离韦岁山约万里之遥，青州海滨有一座港口城市，叫做安潮。
安潮城原本是一处近海良港，在海禁之后各地商旅云集，都等着每月一次的跨海船队，几百年来日渐扩张，有小做大，已成为青州西部最大城港之一。
安潮城外约四百里一处海面上，风浪平静，正有一艘小船孤然飘行。
这个距离上已经属于海禁限制的安全范围以外，就算出海捕鱼的船只也不敢深入过来，偏偏竟有孤舟一叶，只是随波逐流，也不知这不过一丈的小船，是怎么经历波涛，来到这里。
船上一人渔夫打扮，正仰天躺着，一手支在脑后，一手却握住一根长长鱼竿，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但细看竿头鱼线并非伸进水面，而是笔直向上，直指云天。船儿上方有一小块位置气流汇聚，形成一团浑圆云气。鱼线末端钻进这团云气里，云气浓厚，望之难入，却顺着鱼线在外面留有一根金黄羽毛，似是做了鱼标的用处。
那金羽突然一阵乱颤，渔夫打扮的男子睁开眼来，面露喜色。坐起身来扬手一招，一个拳头大小的五彩光球被鱼钩钩住，鱼线一收便被钩出云团，男子握住鱼竿手又一甩，那光球离了鱼钩慢慢悠悠向下方小船坠落，鱼钩却仍是照着前法探进了那云团里。
小心接过光球，靠近眼前查看了成色，男子满意地将之放入了腰间布袋。扎紧袋口，满足的长叹一声。
“辛苦半日，总算有所收获！”
他躬身掬起海水洗了手，鱼竿脱手而不落，就悬在身边。
这般行迹，不用说也是一位仙人了。
伸掌搭在眉上望了望高处，又沉吟道：“看来还能钓上几次，倒不用急着回去。”
突然一道红色遁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船头上方，内里一个女子红衣秀颜，一个少年面貌质朴，正是红英陈起到了。
红英一见这男子就以袖掩口笑了出来，“我来去奔波，毕竟比不上灵机师兄你这么安逸。”
灵机看见是她，却没红英那么开心，原本潇洒的神情转为苦笑，“我预计你要去一趟山阳，总有一阵时日耽搁，这才出海消遣。怎么你办事这般快捷，事情做得还顺利么？”
又发现陈起安安静静地立在红英身边，稍加打量，奇道：“竟然身具天生道火，虽然还不成熟，但这资质倒是不错。你什么时候还兼了门里引领弟子之职。这少年想必是要引进门中修行的了？”
红英没理他问题，扭头朝陈起使个眼色，示意你小子自己来说。
陈起还在细心观察那古怪鱼竿跟长线，被红英一扫，连忙回道：“小子陈起，韦岁山下乙木镇人士。侥幸入了红姐法眼，正是要随她回返山门修道。”
又抱拳一礼，“见过灵机仙师！”
“倒是个懂规矩的！”
灵机赞了一句，却发现少年称呼上有些不对，“既然你被红英带着准备修道，怎地你却叫她红姐？再说我虽跟她不在一宗，你入门在即，也该叫我师伯才对，仙长云云，岂不有些生分了？”
陈起一滞，他对仙门的了解九成九都来自红英，也不知道内里还有许多弯弯绕绕。他早先听了红英介绍，只知进门修道是第一重，能否正式入门成为弟子还要另看机缘。
这时被灵机一问，显然与红英所说有些出入，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又看向身边红衣女仙。
灵机也不知这两人闹什么玄虚，见陈起为难不语，直接道：“我与你只是初见，品性如何不好评价。但你小子英华内敛，双目有神，分明资质上佳。体内藏有道火种子，显然身受天眷。这等人才入门，那还有什么难处了？”
这男子语速甚快，一段话脱口而出，突然感到面上有些刺痛，却是红英见他嘴快，虽犹自含笑，但两眼注目在他脸上，犀利眼神如刀似剑杀将过来。
灵机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了她，连忙住嘴。
“这小子情形有些特殊，入门之事尚不能定论，总要回去让师门长辈见过再说。我军麟阁的规矩是严了点，灵机师兄你难道不知？”
“所以我当年选了守拙坊啊！”灵机揉揉鼻子，苦笑道：“原来是被你们军麟阁内定，那当我没说就是。”
眼带同情的看着正摸不着头脑的陈起，“你小子福分不浅，只看能不能消受了！”
一摸下巴，大声道：“你若与军麟阁无缘，不如来咱们守拙坊。哦，你出身凡间，估计还不知道，我与红英同是一门，但门下又分五宗，守拙坊跟军麟阁便是其中之二。”
见陈起若有所思，瞅一眼少年腰间，“就跟你们武备司里下辖巡查、断案、捕拿各部差不多，道出同门，只是各有传承职司而已。”
陈起虽穿着常服，但仙人感应甚为神奇，一下便隔着衣服看出他腰间令牌出自凡间武备司。
红英打断他话，突然问道：“灵机师兄，你可打得过青萦？”
灵机一愣，“可是山阳门下那位二代首席？”
红英跟陈起默默点头。
灵机脑袋一缩，咋舌道：“那青萦专习斗战法术，将他门中七重‘移山遮日’法诀修到了第五重，青州各派都许为掌门以下弟子刚猛第一，传闻凝出法相也有一百多年了。你师兄我闲散惯了，守拙坊里也没多少打架的功夫可学，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红英抿嘴一笑，“这就是了。青萦道兄两次跟这小子交待，若不能入我宗门，便去山阳找他。你若中途多事收了陈起，到时青萦找上门来，只怕你乘桴浮于海也避不过这顿老拳。”
“无轩真人虚怀若谷，弟子岂能这样不讲道理！”
灵机说着声调转小，显然也是怕了。
红英左手一伸，露出银色护臂取下交在他手上。“我在山阳跟他做过一场，用上了‘前赴后继’，又靠这护臂才险胜一招。近来感觉其中法术运行有些迟滞，估计是打坏了，正好请师兄你修上一修，免得我回去不好交还这上品法宝。”
陈起这才知道，先前青萦输在红英手下，还有这法宝护臂的功劳。但青萦身为山阳首徒，不至于看不出红英借用外力，他空手与红英相斗，却直言认输，这份胸襟又更让少年加了一层敬重。
灵机认得这件法宝，更是吃了一惊。
“他与你‘前赴后继’之法硬撼，竟还能损坏这‘昆山’环？”
将一只护臂平托在双手上，注入自身法力细细感受，片刻之后得出结论：“只是细微之处有些偏转，小有不妥而已，倒也谈不上损坏，给我两天时间即可。后日此时之前还你一个好好的便是。”
说罢两指捏住护臂向上一抛，左手伸出便套在了他腕上。
他之前被红英拿出青萦来吓得变色，陈起还以为这仙人成色不足。但这时说起修复上品法宝，自信溢于言表，全未视作难事。少年心想原来仙人之中也是各有所长，不是人人都如红姐拳头上能说会道，但红姐力所不及之处，也有别人能轻易代劳。
“那便好！”
红英舒了口气，对陈起道：“这便是我所说的私事了。这‘昆山’是我出来前向一位师叔讨要来的，专为克制山阳斗战法诀化御山力的特性，岂料还是被青萦弄出了问题。”想起对方粗豪面孔，不由一笑。“我好端端借来，总要好端端还回去才是。”
陈起听了连点其头，暗道这也应了红英所说“行必有果”一句，果然是她门中信条。
灵机见同门来有正事要做，也不再耽搁，招回直悬上天的鱼线，收起鱼竿就准备调转船头。
见红英跟陈起还浮在空中，他一拍脑门，拿起鱼竿随手一划，脚下小船如花瓣生长，大出一倍有余。
陈起被红英携着落在船头，少年之前见过山阳殿中藏山的恢弘大气，对灵机这一手只是觉得巧妙，倒没太过惊讶，这神情被灵机瞧在眼里，却又暗自高看了他一眼。
“还没跟你说起，我便是这安潮城连同附近海域的牧首了!”
第三十四章 以钱论道
三人乘船回程，灵机是个好客的，对陈起这凡间少年很是热情，一路为他介绍沿途岛屿，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便如是在他家后花园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生平第一次见到大海，早前被灵机向天垂钓的道法吸引，又跟他叙礼对话，还不曾仔细观瞧四周环境。这时感觉脚下小船平稳前行，四面八方都是碧蓝海水，无远弗届。虽然不见波涛涌起，但这一个广字便深深震撼了出身内陆的少年心扉，只觉天地之大，个人实在渺小不堪。
红英没他那么多感触，只是盘坐借助海天间的灵气调息。
突然少年耳边传来红英疑问的声音。
“灵机师兄，刚才忘了问你，那被你钓出来的可是那一方空中的灵气精华？”
“哦？”灵机有些意外，不知她为何明知故问，“没错，无川海底遍布灵脉，常有散溢出来的灵气从海中浮出，一时不能融入外间，便汇聚成团，漂浮在海面上空。我在这里闲来无事经常出海收集。”
说着拍了拍腰间布袋，“一日下来总也有点收获，虽然数量不多，但稍微补贴家用倒是够了。”
他们说话没避着陈起，少年听到“贴补家用”四字，面色古怪的看向仍是渔夫打扮的灵机。
灵机知他心思，笑道：“咱们修仙之人虽不食五谷，不用金银，但既然立于天地之间，衣食住行还是少不了的，你觉得奇怪么？”
少年见红英无意为他解释，老老实实点头道：“我对仙门所知不多，只是觉得仙人理所应当无所不能才是。但仙长所言让我明白，虽然都说仙凡殊途，但两者之间或有道理相通之处。”
灵机听这凡间少年说话倒是有些见地，眼带鼓励道：“不妨说说。”
“仙长适才所言在仙门之中也有衣食住行，我想名目虽同，但本质应有差别。比如使用器具自然都是各式法宝，所‘食’之物无非天材地宝，或是这天地灵气之类。”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灵机表情，见对方目中只有嘉许之色，显然自己猜测并无大错。回想从前听过的传奇话本中种种仙家轶事，稍加思索，竟觉眼前一亮，许多从未认真想过的事情渐渐清晰起来。
“所以我想，红英姐为修复法宝向您求助，可见仙门之中也是各有所长，或许法宝灵丹之类也有不同种属品质之分，那应当就会有交易之举了？”
“然也！”
灵机抚掌一笑，“你所说不错，出身凡间而有这等见识，可以算得聪明人了。我刚到凡间履职时，还有人问我仙人是否能借万千变化满足自身所需，所以不需向凡间索取，你这少年倒是胜过了他们。”
红英见灵机夸奖陈起，笑道：“你也知道他是乙木镇人士，那里算青州有数的商贾群集之地。他从小在那里长大，耳濡目染，若无这等见识，那才是笨蛋一个。”
三人都笑了起来。
“能让你红英看上，怎么也不能是笨人。那好，我再考校你一下。”
灵机从袋里取出一个五彩云球，随手抛给陈起。“你且再说说为何此物能为我‘贴补家用’？若说对了，这个便算是我送你的彩头！”
“灵机师兄，莫惯坏了孩子。”
却是红英见他出手大方，怕陈起不知宝贵，所以出声相劝。
“无妨。”灵机摆摆手，洒脱道：“他若真能想的明白，当会知道我为何以此相赠。若想不明白，那也算不得是他的东西。”
陈起被这云球流光溢彩的外表惊到，虽然稳稳伸手接住，但心中却有忐忑，怕一个不好莫要弄坏了。
听到灵机跟红英对话，少年凝神思索，认真揣测起来。
二位仙人静静看着陈起陷入长考，也未出声打扰。灵机更悄然放慢了船行速度，给他留出时间。
小船驶出约五十里，陈起猛然抬起头，面带喜色，显然有所收获。
“敢问灵机仙长，我知道盛云界内都说灵气充裕。但这光球既是灵气凝聚，却入手恍如实质，是否得来并不容易？”
灵机笑道：“我在此已有三日，从附近百里方圆海域驱赶这海生灵气，才有那团浓厚云气，其实都是灵气所化。”
陈起得他肯定，精神一振，续道：“凡间货币，多用贵重金银充当，本身便有价值。仙长，此物是否别有玄机，能被仙门中人利用？”
灵机真正对这凡间少年刮目相看，正色道：“仙门中炼制法宝丹药，建造楼宇洞府，不一而足，的确都能用上。”
见陈起还要说话，挥手止住了他。
“你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正解。你手中之物便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红英见陈起竟真的得出答案，还从灵机手上得了好处，笑道：“还不谢过这位灵机大财主。”
少年不知手上光球到底价值几许，但红英特地吩咐，显然是极为贵重的。他也不虚礼谦让，双手托着恭恭敬敬的谢过了灵机。
灵机见他大大方方收下，点头道：“凡人所使力量皆来自日常饮食，你是习武之人，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了。”
穷文富武，在何处都是一样，少年自然知道若非出身陈家，每日里吃喝有鱼肉，伤病有良药，也供不出这一身本事。
“仙门中人也是一般的道理，所谓灵气，便是我等行施法术的依仗。”
灵机手掌一挥，海上生起风来，将船儿推得更快。
原本行船不需借助风力，灵机为了让陈起有直观认识，这才有此举动。
少年马上便明白了，看着手中光球，咋舌道：“原来如此。灵机仙长，那在仙门之中，岂非道法越高，便越是富有？”
红英噗呲笑出声来，陈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一红看着女仙。
“你这孩子，刚才还头头是道，这时却又迷糊了。”
灵机也笑了，道：“你拘于凡间见识，有先前那等见地已然不错，不用不好意思。只是刚才这话却有失轻率了。”
“还请仙长指教。”
“仙门中大能之士自然胜过我百倍千倍，但他们各有重任，岂能如我一般有闲。再说这些灵气终属外物，我跟红英境界未到，才会有所需要。到了成就元神，体内便能造化乾坤，所谓法象天地，那时灵气由内而外，也不需在意些许耗损了。”
红英补充道：“灵气固然可以增强修为，但却未必越多越好。青渺的事情你也见了，他境界不如青萦，却另寻捷径，想靠着汲取外部灵气强行提升，终于误入歧途。”
她看着陈起，声音渐渐严厉。
“你心思活跃，也是个好胜的。我所以让灵机师兄为你详细解说，是要你明白，这灵气未经自身炼化，便是再多也不算你自己所有。只有脚踏实地修行，使用起来才能真正自如，这便是心法如一了！”
“你未接受正师**，我也不指望你立刻明白这道理。你只需记得青渺遭遇，想想若是一无知幼儿骤然获得无穷财富，却不知经营之道，也不知如何应对宵小觊觎，最后会是何下场？灵机师兄说这灵球便是我仙门所使钱财，这倒不是骗你。但你回想他刚才所言，都是用之于外，充作材料节省消耗而已，可曾说过能直接用于己身，增进道果境界了？”
陈起背上生了冷汗，果然他先前听灵机介绍，心中的确生了这样想法。
“你乙木镇经商为主，我便用钱财给你做比。我辈修道，虽视灵气如金银，以境界论贫富，但修习的却非聚敛的本事，而是经营的正途。纵使积攒不多，也要靠着你自己练就生发的本事，既增长自身，也不可损害本界灵气平衡。需知一方天地所生灵气有其上限，竭泽而渔也非正道。”
见少年面带惶恐，心中一软，语调转为轻柔。
“就像青渺真人，他失却借以调运自身灵气的金丹，就如富豪散尽了家资，但只要道心不失，就还有经营生财的本事，未必不能重振家业。”
陈起恍然大悟，眼前又开了一片新天地。
他为人正直，一直感佩青渺成全白鹿儿的恩情，又痛惜这位仙人境界遭创，所以心情复杂，这时被红英一说，才真正放下心来。
耳边响起阵阵掌声，却是灵机。
“红英你这番话合乎大道，灵机今日才知你的口才也并非全在拳头上！”
红英横他一眼，自己先笑了出来。“我不曾教习弟子，只是把自己所知讲给他听。这比喻用的俗气，倒让师兄见笑了！”
“诶，这便不对了。”灵机正色道：“天地之间物物有道，处处藏理，岂有高低之分。红英你见微知著，我只有敬佩，何来见笑？”
说罢望着陈起，见少年目光有神，再无丝毫疑虑，满意道：“你听了红英所说，应当有所收获。你此去修道，自有各种异于你在凡间见识之处，只需牢牢记住今日所闻，紧守本心，定能有所成就。”
原来二人借灵机所获灵气入手，有意为少年介绍仙门一些常识，也助他调整心态，好为日后打算。
陈起受了这番教诲，更是由衷感激，自此再无杂念。
远处现出一处海港，隐约可见巨帆林立，两边城墙高不可攀。
灵机回身一指，“前方便是安潮城了！”
第三十五章 初到安潮
安潮城内高楼林立，房舍连绵，街面宽阔可供数辆马车并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行人衣着各异，言语有别，显然盛云界内各方人士汇集，不愧西海重港。
灵机领着两人在一处小口上岸，顺着木板铺就的小道踩着脚下潮声绕到石板地面，走上台阶便直面城中繁华。
陈起久居内陆，又一直在乙木镇上长大，从未见过如此繁盛景象，一边跟紧红英步伐一边四处张望，只觉乙木镇所谓繁华，跟安潮城一比的确大大不如。
他三人就沿着大道行走，不时停步让过人流，却有人认出了灵机来。
“见过牧首！”
那人服饰华丽，显然是城内大有身份之人，一见到灵机，还以为是眼睛花了，定了定神马上赶到灵机面前大礼参拜。
旁边人群这才注意到渔夫打扮的灵机，但如这位一般跪在地上的只有几人，剩下的都只是出言招呼而已。
乙木镇上青渺一去七十余载，陈起从来不知仙人在凡间该是何等做派，见到这相差甚大的两种对待，心中颇为好奇。
灵机出言让跪拜之人起身，不要惊扰到街上居民，又挥手向对自己随意招呼的民众致意。笑着跟陈起解释道：“我在这城里呆了百多年，时常在城中出面，本地土著早对我见怪不怪。那些跪拜的想是来自外地，他们那里的牧首大概深居简出一些，所以对仙门中人礼数就重。”
见陈起似懂非懂的样子，笑道：“本城居民若是每次见到我也如那般施以大礼，只怕早就烦了。”
红英冷冷接道：“这里因海商而兴，若无牧首居中调度各大仙门护航远洋，哪有什么安潮城？你作风低调，但也不该失了仙家体统！”
陈起与红英认识以来一直蒙她和颜悦色相待，又见到她孤身面对山阳众仙也是挥洒自如，即便出手斗法也是谈笑不禁，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体统”二字。
不过回想红英一直以来只是与同为仙人之辈交接，果然对待凡人又是不同。
他这时身份尴尬，又是晚辈，虽然觉得红英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好做声。灵机听红英话里隐含指责，知道这位同门性子，也未辩解。
只是后面的路也不便再这么抛头露面，灵机于是信手一划，地上一个白圈围住三人，四周景色倏忽一变，已出现在一个庭院之内。
这院子极为宽广，两边都是木架，插满长短兵器，居中一个高大建筑上竖着一面红黑旗帜，上书一个“武”字。
这种陈设少年从小就见熟了的，果然耳边传来灵机声音：“这里是安潮武备司，我的居处就在这里了。”
灵机身上衣物也已换做修道之人常穿的宽袖长袍，发髻上横插一支金簪，细看正是鱼竿模样。
四周还有十几名武备士聚在一起，大呼小叫不知闹些什么，三人突然出现，也未惊动他们。但武备司重地，凭空多出三个人来，却无人察觉，这防备功夫可说有些懈怠了。
陈起出身乙木武备司，在黄正手下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放松，这时见到安潮城的同行这种作风，不由有些吃惊。
见陈起面色疑惑，红英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灵机也有些尴尬，低声对二人道：“此处是有感应阵法，但来的是我本人，所以没有反应而已。”
他开口说话声音虽低，也有几个武备士回过头来发现了三人。
“牧首大人回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人群围观处传来一声木棍中物断折之声，一众武备士过来大声见礼，其中还夹杂有一人连声呼痛。
“罢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有好友来访，若有人因公事求见，让他来我房中就是。”
武备士们听说是灵机好友，都猜想大约也是仙人了。
但看向红英，相貌虽佳并无惊人气势。又看向陈起，也只是平常少年模样。他们不敢乱猜，都散去了。
灵机随手打发了下属，就准备引领二人回他居处。
红英对陈起眨眨眼，轻声道：“我看他们玩的游戏很有些意思，大概对你的性子。我跟灵机还有话说，你不妨就留在这里，也见识见识他调教下属的本事。”
她虽然面带笑意，但话里意思倒很认真，陈起对她可说言听计从，点头答应了。
“这只是模仿我当年见识过的门内考校下院弟子的玩意，稍加改变适合凡人玩耍罢了。偏偏他们喜欢，也有些效果才保留至今。不过陈起你早晚要领教其中厉害，趁早接触也是不错。”
灵机说罢招来一名武备士，跟他简略说了陈起来历，只没说是将要进入仙门修道而已。在那人惊奇的目光中吩咐让少年也跟他们一起随意“玩玩”，只是稍微关照，莫伤到了陈起就是。
陈起目送灵机跟红英远去，见那名武备士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知道在心里给自己想象出了什么身份。
“小兄弟，老哥看你身子骨健壮，眼中神采过人，可是练过武的？在下刘成，大你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刘哥就是了！”
那名武备士是个有眼色的，见陈起是由仙人带来，不用想也知道身份特殊，也不多问，直接过来搭话，只当是寻常贵客一般接待。
陈起见对方热情，院内武备士更是都把好奇目光投向自己，抱拳笑道：“在下陈起，出身乙木镇，也是一名武备士。”
“哦？”
那刘成扫了一眼众位同伴，都是吃惊不小。
“你便是那个黄老总领亲传弟子，人称‘火三郎’的陈起？我只道是名姓相同，竟果真是你！”
说罢连连击掌，似乎对他甚有兴趣。
陈起名声鹊起也就在这几年，入职武备司更只有一年多，但师父黄正在青州威名广播，他自己又争气，手下或败或擒的有名大盗为数不少。再加上乙木镇在外行商者多，都愿意帮这家乡小英雄扬名，所以此刻在安潮城武备司，这少年也算小有名气。
他本来是谦逊的性子，但身在异地，总有为乡土争气的小小心思在，也没打算刻意低调。从怀中取出自己腰牌递给刘成查验，总算他虽然穿着常服，但离开乙木镇时并未交卸武备司的职务，所以还带在身上。
第三十六章 独特游戏
陈起是仙人来带，这些人哪里会怀疑他身份，刘成接都没接，客客气气推让了，对他露齿一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然是陈兄弟到了，牧首交待的事看来能行。”
说罢把他带到武备士中，为他一一介绍。陈起只是听红英说起，不知道他们刚才到底在玩什么，也不好出言直问，认认真真地跟着刘成跟院内武备士都互通了姓名。
这安潮城的武备士的确跟乙木武备司里的同行迥异：黄正为人严苛，手下就都是跟宋任一样一板一眼；灵机虽是仙人，但个性随和，这些武备士也散漫得很，虽然陈起年少，在场的论起来个个全是他前辈，但都以同僚之礼相见，也没人故意拿什么架子。
刘成见陈起应对得体，对这位少年成名的同行也生了好感。
“早先牧首现身之前，咱们的确是在玩耍。”
他直承其事，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细心留意少年眼中并无看轻之意只有好奇，续道：“只是这游戏是来自牧首教授，对咱们习武之人大有助益，所以在本地武备司里流传已久，倒不是哥哥们懈怠了！”
陈起大点其头，他得红英提醒在先，当然不会有这想法。
“不知是何神奇法门，小弟正想见识见识！”
刘成冲他一竖大拇指，“果然少年英雄！”
勾着陈起肩膀就把他带往刚才人群聚集的地方，其余武备士也是嬉笑着又围成一堆。
“你刘哥嘴笨，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就献丑为你演示一番。”
说罢把陈起留在原地，挽起袖子走到前面，人群中走出三人将他前后围住，前方两人各自距离十步，一人手里握住一根皮鞭，占住他身后位置的手里更提了一根长棍。
陈起生性好武，对这安潮武备司独有的“游戏”大感兴趣，一语不发的看他们各自站好了位置。
刘成面向前方分散站立的二人，回头对陈起一笑又转过头去，嘴里叫了一声“来吧！”
只见他前方两名武备士面露笑意，同时说了声“刘哥，得罪了！”
两根皮鞭挥起一抽，半空中两声脆响。
这两人手法快捷，但陈起却看得明明白白，那两鞭离刘成甚远，并非对着他身体，但刘成背影下沉，头颅微倾，显然极为用心。少年不明所以，只能接着往下看。
使鞭的两人慢慢放开手脚，鞭影布满空中，都是击在刘成身旁，好在并未直接抽向他本人。鞭梢响声也越来越大，随着速度加快连成一片，有时响到一处，几乎让人分不清先后。
陈起心道这定是一重玩法了，想必刘成是要分辨他们出鞭数目，于是也在心中暗暗计数。他资质上等，眼耳俱佳，但那使鞭的两名武备士也显然是惯用软兵的，使动起来当真如灵蛇乱舞，他一一数着又要细心听出某一声鞭响究竟是单鞭所发还是两鞭其响，也有些吃力的感觉。
这时站在刘成身后的武备士双手抓紧棍身，趁着他凝神细听，一记戳刺直指腰肋。
陈起注意力都放在鞭上，差点都忘了这人，见他突然出手攻击，险些出声提醒，总算他脑子甚快，醒悟这也是游戏中一环，硬生生止住。
只见刘成上身不动，脚下向旁边平移，恰到好处避过偷袭，陈起心中喝彩，但旁边众人都是安静看着，显然后面还有好戏。
持棍武备士一击不中便收回长棍，仍保持着刺击架势。使鞭的武备士见他参与，手上节奏一变，突然放缓下来，但只要刘成稍微露出凝重神色，就猛然加快速度。
随着节奏变化，持棍的武备士接连出击，但都被刘成轻轻闪过，也不再留手，长棍迅疾如蛇信吞吐，连绵不绝地向着刘成后身要害处招呼，他出手快捷自不必说，但准头上似乎有所欠缺，棍头有时与刘成擦身而过，偶尔几下甚至直接落空。
陈起发觉使棍的武备士不曾使足了力气，又想这也理当如此，否则稍有失手，只怕要玩出人命。不过他棍上留力，出手就更显得阴毒，一记一记戳刺既带有回力，使棍时的动作又稳，便把声势也降到最低。
借着长鞭舞动和抽响的声音从后偷袭，掩盖了棍端破风之声，陈起见他动手时运耳细听，也只有极细微的动静。偏偏刘成身处其中，身形如风中摆柳，硬是戳不中他分毫。
陈起这时看得津津有味，眼看刘成背对自己这边左右高低的闪避，不由想若是自己与他易地而处，要计数鞭响又要应付身后长棍，比起自己平时独自练拳或是与师兄对招好玩得多，心中竟是跃跃欲试。
又想起之前灵机现身，听到有长棍断折及呼痛之声，想必是当时下场之人被牧首驾临分了心神，所以不幸中招。偷眼打量两边，入目的都是全神贯注表情，也看不出那个倒霉蛋是谁。
这一走神，脑子里记着的数目就没跟上耳边声响，只数到将将两百就乱作一团，少年心中有些懊恼，但仍未放弃，又打算从头数起。。
这时身边有人喊道：“时间到！”
场中四人同时停手，刘成回身朝向众人，原来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显然不是看起来那般轻松。
“三百七十七！”
刘成首先大声报数。
“你们就往死里弄我算了！”
他带笑埋怨一句，旁观的武备士都笑了起来。
“一百二十九！”
“一百一十四！”
两名使鞭的武备士也报出了各自挥鞭次数。
两厢一加，却对不上。陈起眉头一皱，想到一个可能，对这游戏的难度又加深了一层认识。
“一百三十四！”
那用棍的武备士也报了个数出来，三者相加，正好对数。
陈起暗暗咋舌，竟然还要计算身后之人刺击之数，难怪见到有几次攻击相距刘成甚远，原来是有意让他迷惑。
少年对刘成大是佩服，这人热情周到得有点油滑，却想不到身手如此了得，暗自拿师兄宋任来做比较，单在身法一项竟是难分轩轾。
不过宋任临敌之时心如铁石，又是明察秋毫的个性，这计数上陈起对师兄倒是极有信心。
接过同伴递来汗巾擦了一把，刘成走到陈起身边，满意地从这少年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敬佩之意。
“哈哈哈！今日贵客上门，好在老刘发挥正常，没丢了咱安潮武备司的脸面！”
全场武备士又都围到陈起身边，看这外乡少年见识了本地武备司特产，有何感想。
第三十七章 安潮底蕴
陈起师尊黄正出身军旅，为人方正，自然不会有什么闲情雅兴设计这种近似玩耍的训练方式，掌管乙木武备司以来也多以训练多人配合制敌的手段为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于个人武力，反而不是关注重点，所以这些年来，乙木武备司里以个人战力扬名的也就一个陈起。其实陈起天资再高，年纪摆在那里，到底还是有所欠缺，未必能强过不用裂心的师兄宋任，但宋任是被黄正视作接班人来培养，多为带队办事，近年来没什么机会凸显他个人实力而已。
陈起从小无非搬举重物以打熬筋骨，老老实实的苦练拳法，一路与强手过招来累积临敌经验，像这样过分强调个人实力的锻炼方法，那是想都没想过的。
刘成知道少年恐怕还有疑惑，主动为他解释道：“咱们安潮城靠海，平时跟海里来的妖物打交道比较多。那些家伙自海中生灵，一些浮光蜃影惑人耳目的手段与生俱来，若是不能加以克制，任你本事再大也是难胜。”
陈起生平所见妖物也才白鹿儿点化的树妖而已，却没想到安潮武备司的同僚说起跟妖物交手竟似家常便饭一般。
“既然常有妖物出没，灵机仙长便不管么？”
他这话脱口而出，看见刘成跟身边武备士面色带着自豪之意，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那是不失凡人自强之心的用意了，小弟敬佩！”
听他出言真挚，一语道出其中重点，一众武备士对这少年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是啊。”刘成在一名同僚送来的木凳上坐下，感叹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但盛云界里行走的仙人却又太少。安潮海域千里之外，据说深处大妖聚集，那自然不是咱们凡人能抵敌的。但就是三百里内，也常有刚生了灵智的妖物上岸，它们妖灵初成，是非不分，对人类极有敌意。”
“那是自然。”
刚才使鞭的其中一人也站在边上，接着刘成的话说道。
“这安潮城里，人人都是吃着鱼虾长大的，那些海妖便是靠着鼻子闻也知道岸上都是生死仇敌。”
众人哈哈大笑，陈起听他说得有趣，也笑起来。但白鹿儿那日在步云楼上反诘王书方那番话却又浮上脑海，少年两相比对，还是觉得白鹿儿更有道理一点。
刘成让大伙先止了笑声，对陈起道：“所以呢，这近海妖物，道行低微的，便是武备司自己解决。仙门海禁，倒也不光是针对凡人。若有成了妖丹的大妖越境，自然有巡视海疆的仙人出手制伏，也轮不到咱们见识它威风！”
陈起暗想原来如此，这倒是仙凡各担其责的最好方法，望向灵机离去方向，又想难怪这位仙人明显不是个能打的，却能在安潮城做了百多年牧首。
刘成见了陈起神情，猜到少年心思，他也没特意解释，只是凑过脸来，小声问道：“听说你乙木镇神弓裂心所向无敌，这个青州大大有名。你不妨猜上一猜，我安潮武备司有几件仙家武具？”
陈起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直言回道：“裂心在乙木镇传了几百年，我年纪小，也没见识过第二件仙家武具，刘兄此问，小弟实在摸不着头脑。”
猛然想起以红英之能，所使昆山环又是所谓“上品法宝”，尚且要千里迢迢跑到西海来找灵机修复，只怕这位平易近人的牧首大人在这方面极有长材。
“不过灵机仙长似乎对仙家法宝颇有造诣，贵城又是西海大港……”
他含笑不语，但在场武备士自然都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刘成大笑着拍上少年肩头，对他反应很是满意。
“也不是哥哥有心炫耀，实在是灵机仙长担任牧首以来，一直对武备司多加照拂。他出身仙门中精善制器的门派，偶尔炼制凡间用具练手，咱们获益良多。”
说罢向周围一指，陈起顺着他所指看去，在场的武备士大都背负长兵，或为枪矛，或为弓锤，竟还有个腰间悬了两支短柄狼牙棒的。
刘成嘿嘿一笑，对少年说道：“你入目所见，便全是牧首赐下的武具了。或者威能上不及那把裂心，或者其他有名武具，但以之降妖除魔却是足够了。”
红英虽与灵机在他居所说话，但分了一缕心神在陈起身上，这时刘成所言女仙也听了进去，有些不悦道：“各州分发武具都有定数，你这么乱搞，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灵机正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拿着那只昆山环研究，随口答道：“那些只是我炼器时的失败产物，材质普通不能运行灵气，只是让他们借以克制甲鳞厚重的海妖之类，算不上什么宝具。”
“再说了。”他抬起头来，面对红英严肃的表情，笑道：“我白玉京弟子，几时在意过别人的闲话？”
见陈起面露讶色，刘成满意地笑着站了起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道：“这便是为何牧首大人在武备司大获人心了。顺带说一句，因为牧首把居处设安了咱们这儿，所以司里从那时起便不设总领。你刘哥仪表堂堂，便是本代副总领了。”
他说得轻浮，但旁边的武备士们都是神情认真，更有自豪之意。这是隐然把灵机这牧首做了他武备司的名誉总领，说出去大大好听，也难为这群粗豪汉子能有这般心思。
陈起心中了然，抱拳向刘成道：“难怪刘兄……刘哥这等好身手，小弟生平少见。”
刘成一笑摆手，“真打起来未必是你师兄对手。我跟你东拉西扯这么多，便是让你慢慢消化这游戏要诀。如何，陈小兄弟可还有心一试？”
陈起也一直在脑中模拟自己下场该如何应对，这时已有了一些模糊想法，正好刘成也体贴他是第一回见到这种玩法，才给他许多时间准备。
少年起了好胜之心，直接走进场内，对着刘成一抱拳，道：“小弟见了刘哥英姿，的确有些手痒。这便请刚才出手的几位大哥陪我玩上一把如何？”
两名使鞭的武备士看看刘成，见他并未阻止，晃着手腕又走到陈起前面。刘成自己接过了长棍，来到少年背后。
“你第一次玩这个，莫要好高骛远，一步步尝试才是正途。咱们司里能玩到满时间的也就数人，你无需太过在意。”
刘成欣赏陈起的锐气，但也因此多了一层担忧：像这种年少成名之辈，虽有名师教导，与强敌较技落败往往能调整心态重整旗鼓，往往会因一些小事上的挫败而气馁。
这少年同是武备士的出身，为人又讨人喜欢，所以刘成是真心实意不想他到时太过沮丧。至于陈起能一举成功的可能，理所当然从未在刘成脑子里出现过。
岂料陈起比他还要光棍，少年回头露齿，笑容灿烂无比。
“刘哥放心，小弟只求能到你一半时间，计数上不差过二十之数足矣！”
第三十八章 果然很难
听了这话，刘成放下担忧，反而有些奇怪这小子分明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竟然姿态放得如此之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自小被黄正严加要求，灌输的就是一个“脚踏实地”，本就不是好勇斗狠的性子。又自从认识红英以来，见识增长，对待自己所不能及的事物都抱了一份学习心态，渐渐脱去乙木镇上那个莽撞少年的影子。
几人笑呵呵的招呼一声就准备动手，围观的武备士有心开出盘口，赌这小子初次下场能熬过多久，但被眼角带笑的刘成余光一扫，都乖乖的闭嘴观战。
随着鞭声响起，陈起一边留心他二人手腕动作，一边戒备身后，刘成不知是有心放水还是别有用意，一根长棍拿的四平八稳，就是不出手攻击，反而搞得少年心中七上八下起来。
他分心二用，就有些跟不上鞭响，连忙凝神分辨，却又发现使鞭的二人手法确实巧妙，有时明明扬鞭而出，偏偏却空挥而回，自然没有那声脆响。
神情一凝，当即放弃了靠眼力取巧，专心在耳上，正好听到微弱破风之声，是刘成长棍悄然到了身后。
陈起依着先前刘成动作，也是斜跨一步避过，谁知长棍倏收疾出，又向着自己后背戳来。他避过七八次，突然长棍在他右侧连刺几下，陈起刚向左侧回避立足未稳，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后腰上一痛，已吃了刘成一记。
陈起哈哈一笑，停了身形，朝前后三人团团一揖。
“惭愧！小弟这么快便不成了。”
刘成将棍往地上一杵，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外人第一次下场就能玩到这么久，三郎你算是第一个！”
他这话倒不是虚言安慰，不过以陈起的名声，在杂音干扰下撑了十几下暗棍也未出他意料。只是怕他尴尬，没让他再报数。
谁知陈起挠挠头，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不过我刚才一直数着没断，这两位大哥一共出鞭六十三响，我是被你刘哥第十四下击中。”
少年认真看着刘成，“不知是也不是？”
刘成这是真的吃了一惊，围观的武备士们轰然喝彩他们旁观者清，又是玩熟了的，自然便有人从旁数着，果然与陈起报出的数目相同。
安潮城是海边重镇，武备司里的也都是风浪里杀出来的直爽男儿，对有能耐的同僚是衷心喜欢。这少年第一次体验本地“特产”能有如此成绩，人人都是既意外又佩服。
顿时把陈起团团围住，夸赞不觉，少年肩膀都快被拍肿，有格外热情的便直接邀他下差之后酒桌上再做切磋。
陈起第一次被外人这般厚待，想起与乙木镇上同僚相处的经历，豪兴一起，就要刘成再来一次，显然意犹未尽。
大伙儿也想看看这小子能不能一鼓作气玩到终点，虽然看好的不过寥寥数人，但都是毫不掩饰为他出声鼓励。
他们留守司里，反正无事，难得遇到陈起这外地俊杰，也是恋恋不舍，想多看他表现。
于是陈起又是三次尝试，前两次都是跟初次下场一样，计数不差但被刘成击中。最后一次则是硬生生从长棍袭击下撑到时限，但报出数目却错了少许。
他来到安潮城已是下午，一直在海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这时腹内有些难以为继，又看日头渐偏，有在外公干的武备士陆续回到司里，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虽然接连失败，但陈起却毫无气馁之意，见刘成目光蕴藏关切，心中一暖，笑道：“今日看来是不成了，小弟也不好耽误诸位正事，左右还要再叨扰一天，不如明日再来试过？”
这小子越战越勇，刘成也是暗自心惊，见他自己表示就此作罢，也干脆的同意了，又将他与刚到的同僚做了引见，自然宾主尽欢。
屋内灵机跟红英已聊完正事，感应到外间动静，对陈起虽败不馁的沉着也很是满意，对红英道：“你这次倒是找到个好苗子。”
红英正翻弄他桌上杂物，对灵机的评语不置可否，见对方定定看着自己，不耐道：“军麟阁门下哪有输不起的人物？要攀登仙途，原本就该有越挫越勇的心境，这也值得你灵机一夸？”
灵机见她神情，分明是有些暗喜，偏偏在自己面前不肯显露出来，只得一叹道：“你这便是替那小子要强了，算得上多事，可不是你红英作风。”
红英手上把玩着一支匕首，听灵机这么说，手上劲道稍稍一大，精钢铸就的凡间凶器发出“”一声哀鸣，顿时断折。
灵机知道她性子，耸耸肩不再多说。
又把一封书函推到红英面前，“此事你有何想法？”
红英展开红裙，干脆在他面前坐下，秀眉一扬，“这可是你牧首公务，我只是个过路闲人，你问我作甚？”
“此地原本就是倚天剑宗所辖，只不过他门中都是武痴，懒得派出牧首管事，才叫我有了个偷闲之所。前日我接到飞剑传书，说是门中有一场临时安排的大比，门中弟子有本事的抽不出身，能有空的又未必担得起这重任，所以下月的护航要延期，也请我上门观礼。”
红英撇撇嘴，“你好大的架子，这种事还要人请上门来。看人打架没什么意思，跟剑门弟子玩玩又难收手。啧，每次不搞到头破血流分不出胜负。你想想这才月中，哪有什么门内比试会搞出这么长时间，连下月的凡务都要推迟，定然是打完还要各自休养。”
回想曾接触过的倚天剑宗弟子，这一贯勇往直前的女仙也有些皱眉。“那些家伙砍起自己人都这般发狠，何况有外人登门找打。你守拙坊与世无争，也不需找人帮你撑场面，我还要带陈起回山，此事恕我敬谢不敏。”
灵机一张脸作出苦相，两手一摊，语气无奈至极，“哪里是我面子大，分明是他们打得热闹，激斗之中仙剑也难免有所损毁，这是叫我上门做工才对！我那时能接任此地牧首，还高兴了一阵，后来才知道他门中铸剑师就真的只精铸剑，在修补一道上还不如我这外人。你可知我除了牧首之外，还兼职他倚天剑宗剑器修缮？”
“噗呲！”
红英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在此地真个潇洒，原来总有人降得住你！”
“对这世上不讲道理之人，我都是由衷敬畏，你也不用笑我。”
灵机苦笑着朝天拱拱手，又转为正色道：“不过他们催得甚急，我明日就要动身。”
拿起放在手边的护臂对红英一扬，“本人一向先公后私，咱们虽然交情不错，也得按规矩来。你不如便留在安潮，等我回来再为你修复这昆山环，也顺便帮我镇守此地半月如何？”
“嘿，见面时你还信誓旦旦此事轻而易举，不出后日午时便能完工。这时又说要等你回来？以师兄你的修为，赶路可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唉！”灵机被红英质问，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怪愚兄心志不坚，一想到要去往那虎狼之地，就忍不住心头惴惴，连道心都受了影响，不免要拖累这修复的进度啊。”
这明显是在胡扯了，果然是跟倚天剑宗的剑修交往密切，连这“不讲道理”的本事都长进不少，红英不由有些好笑。
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危险笑容，“师兄你果然心思多端，红英佩服。”
想了想，修好法宝才是正事，只要自己不多事找人切磋，倚天剑宗总不至于连上门观礼的客人都不放过。
“也罢，我便陪你走一遭。”
见灵机面露喜色，急忙补上一句，“不过你可得用心为我修好昆山环，到时我拿了就走，你不可再耽搁我行程！至于陈起，”想了想倚天剑宗传闻，无奈道：“他们向来不喜欢与凡人交往，我就不带这小子去长见识了，便留在你这武备司。”
第三十九章 自己玩去
两名仙人来到前院，陈起正处于一群武备士中间，这里人人都是洒脱汉，对他刚才的表现大为激赏，纷纷跟他攀谈，少年应接不暇，也是满脸喜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若不是执意要等红英出来，这时已经被拉到街上喝酒去了。
红英见陈起脸上意兴飞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不想张扬，直接一道神念送进少年脑中。
“玩个游戏而已，何况还没赢了，怎地便乐成这样？”
陈起一愣，回头看到红英，脸上一红，急忙起身向周围武备士告了个罪，小跑到她身边。
“红姐，刚才试了几次，总是差了一点。”
少年望着女仙，满脸喜色还未褪去，跟她说起了之前失败的经过。
这玩法学自仙门，虽然降低了难度，陈起初次接触能有这种成绩红英还算满意，见到他意犹未尽的样子，笑道：“你底子好，所以上手容易，但要更进一步却难。这游戏专门惑人耳目，取得就是教人宁定心神的用意，你只靠身体感应，恐怕是药不对症。”
陈起见她有指教之意，连忙凑近低声问道：“红姐，你神通广大，便教我如何可以过了这难关？”
红英伸指在他脸颊轻轻一点，“他们是熟能生巧，你再能干总要耗上些时日才能有所收获。我虽然有速成之法，但这法子不是凡人手段，你还未开始修道，也使不出来。”
少年虽然有好胜之心，但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知道不能马上赢下游戏也未心急，
红英把要跟灵机外出的事情跟陈起说了，吩咐他便留在安潮，等上几日自己回来。
陈起对红英和灵机出身的门派满心向往，还不至于一刻都等不得，老老实实的应下了。
不过他之前与红英同赴山阳，深深被她和青萦以法斗拳的过程震撼，见红英又是要去往一处仙门，更听说门中全是用剑的武修，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装出一副可怜相巴巴地望着女仙。
红英哪里不知陈起这点心思，带笑横了他一眼，“倚天剑宗不像山阳那般好客，一向不喜与凡人来往。再说剑仙相斗，与凡间剑客不可同日而语，你就算去了也看不明白。你到时修了道法，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陈起见他坚决，只得作罢，只是脑子里兀自思索，那剑仙到底是何等风采，施展仙门剑术时又是如何“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心痒难搔。
红英看在眼里，却懒得再跟他多加解释，反正这小子本身好学上进，心里多点疑问，反而有利他日后专注修行。
灵机又叫过刘成，嘱咐他照看陈起，刘成对这少年极为喜欢，自然也是连拍胸脯表示一定让陈小兄弟宾至如归。
院内的武备士听说陈起能在安潮多呆几日，也都欢喜。
红英见了这些人神情，又知道陈起好武的性子，知道自己走后他肯定是要跟人切磋，安潮城内武备士搏杀妖物的经验充足，倒是不错的对象，但他们手中各有仙门武具，陈起习惯空手，红英又不想让他在这上面吃亏。
女仙稍作思索，便做出了决定。
招手把少年领到一边，右手握住了他右手。
“我料你静不下来，是要找人交手切磋的。灵机师兄对身边凡人好得很，此地武备司武具众多，我看他们也是头疼：用上吧怕你吃亏，不用又怕不能与你较量个尽兴。”
靠得近的几名武备士听到，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红英展颜一笑，抬手顺了顺耳边长发，陈起发现原本在她右腕上的银色护臂已没了影踪。
又察觉自己右手上有些沉重，撸起袖子一看，竟然是到了自己身上。
这护臂外表并无出奇之处，但紧贴手臂严丝合缝，便如量身定做。他身材跟红英差不多，但毕竟是男子，手臂自然比女仙粗上不少，但在红英臂上尺寸合适的昆山环到了他臂上一样尺寸得宜，不用说自然是法宝自带奇妙功能了。
“这件法宝，在仙门之中也算上品，虽然你不通道法，无法发挥威力。但这宝物能顺应使用者能力调整自身威能，给你来用，恰好与凡间所用武具相当，也算不得欺负他们了。”
红英低声为他介绍昆山环各种妙用，又看了一眼等在堂前的灵机和一众武备士。
仙门道法万千，各有巧妙。红英出身军麟阁，乃是其中以武入道，专研将此界灵气化为自身斗战时所用，把拳脚兵刃之术融合天地之力，并非凡间直来直去的武艺。
原本陈起进门修道，自然也是要从化用灵气开始，然后再修习仙家武技，与他此时掌握的凡间武艺大相径庭。不过反正还需时日才能有所成就，趁着还在凡间，能有机会为他夯实基础，红英也不想放过了。
就如现在，虽然红英放任他与人切磋，但重点早不是技艺上的胜负，更重要的是培养与强敌交锋时的克敌斗心。
由武及道，原本便是两者都不可偏废。
陈起自身豪勇颇得红英青睐，在紧要关头，那是寸步不让，大有舍身忘死之意，正合了红英所修的武道。
不过他平时尚欠了一点少年人应有的锐气，明明血气方刚的年纪，偏偏喜欢故作老练。寻常较量时太过为对手留以余地，这也是之前在乙木镇上，红英为了逼出陈起实力极限，故意放他去拦截黑角的缘由。
虽然是黄正教导得宜，有意磨炼陈起心性，不让这少年恃武而骄，以免染上凡间武者以艺欺人的毛病，却活活把一个英武少年教成了一个好好先生。可在红英看来，所谓武者藏锋，自然是该放在锋芒毕露之后，否则原本无锋，又何须再藏？
不过仙凡差别，首先便在寿命上最是分明，黄正垂垂老矣，但见识广博，原本不是迂腐之辈。只是凡人寿数太过短暂，最怕成长路上行差踏错，往往一步之失，便要终身遗恨。黄正关怀陈起心性，便在于此。
但仙人眼中又是不同，只要道法有成，哪怕只是最低级的仙门弟子，凭借道心可使自身与外界灵气勾连，凭空便可多出凡人几倍寿命。日后境界提高，便是与天地同寿也非虚言。
一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吓住多少凡间俊杰，但在仙人看来，百年之后尚有千年万年，一时得失，又有何惧。
所谓仙凡殊途，就是落在了这眼界之上。
红英对这里的武备士还算看得过眼，索性就让陈起自己玩去。
“明早我就跟灵机师兄外出，你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第四十章 安潮夜景
红英为陈起做好安排，便转身回到灵机房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女仙来的神秘，武备士们自刘成以下都是满心好奇，但也不敢当着灵机的面询问。
不过灵机晚上也安排了公务，日间本城城主送来帖子，有要事要与牧首大人商议，灵机许了他晚上可来求见，顺便吩咐他事做一处，来时招呼下城中一些要人，趁着灵机还在城中，一并接见，将诸事安置妥当，好明日起行前往倚天剑宗观礼。
伸伸懒腰，灵机见事务安排得满满当当，摇摇头自回书房中等候，便把陈起托付给了刘成。
刘成得了这个任务，简直要眉开眼笑，一把搂过陈起低声问道：“陈小兄弟该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小弟一直在乙木镇上生活，的确没离家这么远过。师父原本交待，是要等我年满十八再花上三两年时间出门游历，见识下青州各地英杰。”想起师父，声音就有些低落。
“诶，好男儿志在天下！你若能修道有成，黄老总也该高兴才是。”
刘成把脸凑得极近，嘴里热气都逼上了少年脸庞，“哥哥却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的。既然你远来是客，我安潮城夜间出了名的热闹好玩，不如便带你上街逛逛如何？”
刘成见陈起有些犹豫，扫了眼他臂上昆山，虽不知何物，但先前红英对陈起的交待他也是听到了的，明白了少年心思。
“你要有心跟咱们切磋切磋，哥哥明日自当为你安排妥当。不过现在快到饭点，总不能饿着肚子打架？”
陈起刚得了红英出借的昆山环，恨不得马上找人过上几招，但他好武之心再热，总算还记得一个客随主便。
何况他长于内陆，对这海滨大城的景象也有些好奇，老老实实的答应了。
刘成又招呼了三个同僚，都是尚无家室的，一行五人，直奔安潮街市而去。
武备司位于城东，正好跟西侧街市隔了几条大街，但陈起一路走来，眼中所见俱是高门大院，即便是寻常民居也比乙木镇好上许多，这才知道所谓大城的一个大字，的确名至实归。
乙木镇虽商旅众多，但也只是个行商小镇，陈起勉强算是个乡下小子，此时见到安潮城内繁华，一时有些目不暇接。
几人踏上城内街市，这时夕阳尚在天边，道旁楼宇就已经灯火，伴着落日灿烂余晖，整条大街都是金灿灿的。
城中又有各种杂耍玩乐的艺人表演，种种机关异兽恍然如生，做出千姿百态逗弄街上行人喜笑颜开，自有大把打赏雨点似送上，连陈起也扔出不少铜板。
这时一位表演者笑着将地上钱物收拢拾起，一边高声叫道：“咱这物事精巧古怪，制成之法可都是仙人传授，大伙儿别心疼破费观赏，这安潮城里，各处巧工都承牧首大人的恩泽呢！”
原来灵机不但长于武具铸造，也喜好机关之术，这城中以此为生的能工匠人，甚至街头卖艺的杂耍器具，都受了这位随和仙人不少指点。
刘成看到陈起脸上惊艳表情，哈哈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将他带进一处酒肆。
几人寻了座位，刘成也不问陈起，思忖这少年来自内陆，便自作主张点了大桌海产佳肴。
其实陈起虽然不事生产，但他是乙木陈家出身，不算锦衣玉食的长大，但也没在钱上花过心思，来往亲密的白鹿儿更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少东家，刘成所点海鲜在他眼里并无出奇珍稀之属，差别无非价钱上的贵贱，又岂会放在这位陈家三郎眼里。
不过刘成乃是好意，陈起也想见识下这海滨城市的厨子技艺比之步云楼的大厨高下，乐呵呵地谢过了费心安排的刘副总领。
之前一名使鞭的武备士也在桌上，这人姓李，三十上下年纪，平时跟刘成关系甚好，算是刘成这副总领的副手。主动问过陈起饮酒上有何禁忌，见陈起毫不在意，笑着为他斟了满满一杯。
席上刘成口沫横飞，将安潮各处景点一一为他说明。
陈起来到安潮半日，这时才有余暇听人慢慢介绍这城市特色。
原来除武备司外，尚有主管民生的城主府，灵机夜间等的便是前来拜见的城主大人。听刘成所说，灵机虽然平易近人，但确实不太喜欢处理凡间俗务，也所以把居处都安在武备司里，只有一些重大事情，或者牵涉仙门，才由本城城主定期求见汇报。
城内又有一座书院，离街市较远，乃是附近几个仙门掌管拣选弟子的，但院中并无仙人常驻，教授先生都是来自仙门中求道之士外派，或是凡间学识渊博之人，但具体如何，刘成也说不太上来。
陈起倒是对这书院二字极为耳熟，先前王书方便是来自辛府书院，红英也曾说过，这次回山会把陈起先安排进她门中书院学习，等到道法小成，才能正式入门修道。
这其中关隘，少年也不甚了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到时自然知道，所以也只跟刘成谈些闲话，并未往求道上深入。
吃喝一阵，刘成突然冲他眨眼，笑眯眯地问道：“陈小兄弟，你随那红英女仙前来，老哥知道你定是遇上了仙缘，这也不用多说了。不过牧首与她像是老相识了，以前也有仙人驾临，牧首可从未这般热情相待。不知老弟你可知他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他喝得甚多，这时笑容颇有几分轻浮，陈起虽不至于反感，也从他话里听出了对两位仙人有些不敬的意思。
陈起自从认识红英，又随她去了一趟山阳仙门，一直被她神威折服，那是打心眼里的尊重。刘成此时把红英跟灵机当做凡间男女出言调侃，旁边几位武备士也是面带促狭神情认真倾听，少年就有些皱眉。
也是他们跟灵机相处久了，被这随性而为的仙人感染太深，忘却了仙凡之间的深厚隔阂，这本不是坏事，但此时语带轻薄，却正好犯了陈起的忌讳，也算明白了入城时红英所说“失了仙门体统”是所为何来。
好在他先前想起王书方，眼前又浮现出跟这原本投缘的青年在步云楼上意气相争的场面来。陈起时常便懊恼自己太过刚直，不知容让，所以对刘成等人此刻也是网开一面。
“这个小弟也不甚清楚。只是红英仙师高深莫测，牧首大人法术奇幻，可见仙人超脱红尘甚远，他们之间如何相处，也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置喙。”
说着伸过酒杯，在刘成手边的杯上轻轻碰了一下，对在座几位武备士举杯一饮而尽。
刘成从他话里听出提醒之意，也暗悔自己说话不带把门，好在跟陈起相处半日，知道这小子心思直率，相信他不会在仙人面前搬弄是非，干笑一声跟几位同僚陪陈起干了。
第四十一章 红尘来客
红英虽然由陈起自己随同行武备士在城中游玩，但始终分出一缕神念在他身上，席间众人言辞轻浮，让这位性情刚直的女仙颇为不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听得陈起应对得宜，既为她保持了仙人的威仪，又不伤同伴间的和气，不由轻轻一笑。
“这小子，动起嘴来倒有几分手腕。”
“他出身乙木镇，这点交际之术何足挂齿。”
灵机一边说，一边从壁上取下一幅长卷，仔仔细细平摊在书桌上。
红英看去，画卷上空白一片，又见灵机从笔架上拾起一支毛笔，奇道：“你这是要作甚？”
“刚才收到灵讯，有位朋友要与我谈谈。”
女仙走近书案，挥手招来清水灌入墨盒，有模有样地帮他研起墨来。
灵机望她一眼，笑道：“我都快想不起上次得你研墨是何时了。”
两人入门时期相近，都在学道最初便认识了，这份友情延续至今，也有了两百多年时光。天上人间，唯时光最是公正无情，也是他们都寻到了自己所认定的天道，才超脱出时间的长河涤荡。
红英听他感慨，却不怀好意地送去一个犀利眼神。“好像是你武比之中被人打伤，哭着求道师转院，写陈情书的时候。”
“哈哈哈！难为你还记得。”
灵机敞怀一笑，伸笔入砚蘸饱了墨，突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打伤我的，好像便是你来着？”
红英也不搭话，一掌拍在灵机肩上，“快做正事！”
灵机耸耸肩，挥笔落于纸上，手腕起伏游走，顷刻间画就一位美人。
墨色纯黑，纸面洁白，灵机信手挥洒，下笔所成却是色彩纷繁，这是他以道法化入丹青，并非纯粹笔墨功夫。
画上美人云鬓红唇，身上华服秀美，斑斓长裙飘然委地，只是没有眼睛。
美人无目，面孔却是栩栩如生，红英一眼认了出来。
“万丈红尘的诗湛清？”面色古怪地望向灵机，“你几时结交了这等人物？”
又抿嘴一笑，眼神也温润了些，“你在这安潮城，还真是比在门中安逸不少。”
万丈红尘也是盛云界中一个规模甚大的仙门，门中弟子皆从俗世生活百态中悟道，是仙门之中最为重视下界凡俗的门派。虽有固定山门，但门中弟子一向喜好隐去仙人身份，游走凡间，行迹遍及盛云界各州大地，或行侠仗义，或安顿生活，力求一个合同俗流。
盛云界中流传在凡人中的传奇故事不少，倒有大半是出自此门弟子手笔。
灵机不理她调侃，看着自己画作，满意地点点头，将笔放回，左手挽住右手衣袖，伸指在美人双目位置轻点两下，顿时现出一双美丽凤眼，补足了美人五官，虽是随手勾勒，但灵机丹青技艺了得，纸上美人看去更加勾魂夺魄，连红英都舍了追问，定定的看了一会。
“她有一位弟子正在城中修炼，想必是因此事而来。”
灵机说罢朝美人像吹了口气，纸面一阵颤动，画中女子美目一睁一闭，竟冲着灵机笑了一笑。
这是灵机宗门一桩小巧法术，在纸上画出欲要交流的对象，然后顺着对方灵识回溯，让其将一点神念寄在画像之上，便如面对一般。红英也曾学过一点，只是她专好斗战之术，这种道法上的成就那是不如灵机远矣。
名叫诗湛清的女子也看到了红英，画上人儿顿时面露惊奇之色，双手叉起腰来，挺起丽装下的胸脯问道：“红英！为何你会在灵机先生房中？”
这位女仙出自万丈红尘，因平素都在凡间生息，性情也较为独特，她中意灵机也不算隐秘之事，但当面吃起红英的飞醋，却是别有意味。
红英先前拿她调侃灵机，不料转眼就被反诘，又被对方甜腻腻的一声“灵机先生”酸得不行，可谓哭笑不得。
摆摆手示意灵机自己上前说话，红英退回桌旁，抱手笑吟吟地看着画卷，偏偏不去搭理她问话。
画中的诗湛清见红英退让，也就罢了，转脸面对灵机，却又是一副模样。
女子双手扶在左腰，如弱柳随风般曲膝款款一拜，虽是身着宽大华服，仍可由行动时衣料摆动看出纤腰盈握的身段来。
灵机皱皱眉头，问道：“施道友，许久不见。适才得你灵识传讯，这才施术与你联系，不知所为何事？”
诗湛清站直了身子，仍是一副娉婷姿态，“湛清有位弟子在贵城潜修，只是她虽初建道心，但性子却太过柔弱，于红尘业障中难有进境。湛清实在无法，欲要施以外力助她一把。此举难免要行使道法，依据仙盟律令，特来知会本地牧首。”
抬头望向灵机，楚楚可怜道：“还望灵机先生成全。”
仙盟对于仙人出入凡间规定极为严格，在下界施展道法更有称得上苛刻的限制，所以此前在乙木镇时红英面对陈起求助，虽对这少年观感极佳，他所求对红英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但也未曾轻易出手。
此时诗湛清话中之意要设局磨炼名下弟子，虽然是她师徒私事，但既然是在凡间来做，便绕不开灵机这个安潮牧首。
不过灵机认识她也不是一两日，知道这位女仙看似弱不禁风，但身具修为却不弱于自己与红英二人，万丈红尘门下不精斗战法术，但一手红尘道法专擅迷幻人心成就幻境，其中造诣更可说是此界翘首。
尤其这位诗湛清在门中地位甚高，万丈红尘此门特性喜好交结凡人，各地公门之中往往便有游戏人间的弟子任职做事，她本人手下也有一个商会，是个极识大体懂世故的女中英杰，隐然便是万丈红尘在青州地域的首脑之一。
这试炼弟子的区区小事，却要亲自上门求助，多半还是借题发挥来见见自己罢了。
灵机为人洒脱，固然不是太上忘情之辈，但面对诗湛清情义绵绵的注视也有些抵挡不住。他微微沉吟，也没把这当做一回大事，正要一口应允。
红英听到这里，却突然合掌一笑，“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诗湛清正注目灵机面上神情，见这位“灵机先生”对自己所求显然并无拒意，正自满心暗喜，却被红英这一打断，顿时心生不满，扭头看向红英，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正与灵机先生说话，你闹个什么？”
红英随意冲着画卷拱拱手算是告罪，正色对灵机道：“我日间正为陈起之事挂心，这小子乃是武修，为人却随和得有些过头，心性虽然够沉稳，但始终欠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锐气。”
转而走近桌案，与诗湛清四目相对，嘴角一勾，轻笑道：“正好诗姐姐也要触动一下她门下弟子，不如便顺手捎上那傻小子一起，红英这里承你个人情，如何？”
“陈起？莫不是那位乙木镇上火三郎？”诗湛清对凡俗之事可说见识广博，陈起也算薄有名气，她转眼便把名字跟人对到了一处，见红英点头肯定，低声道：“你眼光倒好。罢了，英雄美人，也更好编排。反正是要仰仗灵机先生首可，你这人情还在他身上便是了。”
此刻红英居高临下俯视画卷，却故意摆出有事相求的诚恳样子，诗湛清毕竟不是亲身而至，虽然动作自如，总不能从纸上站起来。
这一下在气势上就被红英盖了一头，虽然对陈起颇有兴趣，并未拒绝红英所请，但语气却难免带了点酸溜溜的味道。
第四十二章 画舫美人
灵机轻咳一声打断两人莫名其妙的对峙局面，对画上美人问道：“诗道友……”
“先生唤我湛清即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吧，湛清。那便由你安排试炼，可需我二人做些什么？”
诗湛清柔声道：“湛清早有安排，就请先生与红英道友静观便是。”
红英笑道：“既如此，我便作壁上观，也看看万丈红尘变化万端的本事。”
说起本门长处，诗湛清不再跟红英玩闹，转为正色道：“这时安潮市面凡人众多，湛清也非不知轻重之人，这番试炼只让他二人以神识入境，并非要在城中生事。何况我那弟子今日之后，仍需在安潮久居，也不好太过惊世骇俗。”
“哦。”红英长吁口气，诗湛清看去似乎这女仙竟有些微微失望的样子。“道友之前说过编排二字，红英想问问，可是移魂入梦的手段？”
“确然如此。我真身不能亲至，只好借放在弟子身边一件护身法宝施展法术，范围有所限制，所以若要加上你说的那个小子，还需将他引至我弟子所在才行。”
红英看看灵机，灵机沉吟片刻，感应刘成与陈起动向，发觉二人正在街市之中，“这好办，本司副总领就在他身边，我暗发灵讯，让他带陈起过去即可。”
“你那弟子现在何处？”红英好奇道。
“运河之上，仙踪舫内。”
酒肆之内，陈起还在与刘成等几名武备士畅谈饮酒，忽然刘成动作微有迟滞，落在陈起眼中，还以为这位刘哥有些不胜酒力，正要出言劝止，刘成眼珠一转，露出一个歉意表情，道：“老哥年纪大了，比不得你海量，既然大伙儿酒足饭饱，不如换个地方玩玩？”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奇怪，这位副总领平素可说千杯不醉，怎么这时却推脱逃席？
若是换个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几人难免以为是先前陈起暗中示意刘成对灵机与红英口出轻薄之语，惹得心中不快，但他们跟刘成交往多年，知道他绝非这种心胸狭窄之辈。
又吃了刘成几个眼色，晓得其中内有隐情，便纷纷开口自称已喝得十足尽兴，替他敲足边鼓。
陈起哪里知道是刘成脑中响起灵机吩咐，叫他将陈起带去城中某处，还觉得这几位老兄自律甚严，凭空多了几分敬意。
于是几人结账走人，刘成有意无意将陈起带往城中一条运河处，一边介绍路上风景，一边询问陈起平时可经常听些传奇故事。
这却正中陈起下怀，他少年心性，从小对仙人故事喜爱至极，虽然读书不多，但镇上一有说书人讲说仙人话本，总是兴致勃勃跑去观瞧。
得刘成问起，陈起腼腆一笑，道：“小弟没什么学问，可对这些传奇轶事总是听之不厌，小时候不懂事，还为此逃了习武的功课，被师兄教训得可惨。”
几人哈哈大笑，刘成凑过来勾住少年肩膀，轻声道：“本城还有一位奇女子，在河上经营一座画舫，虽生得花容月貌，但却不是出卖色相，专门为各地客人讲说各种仙人故事，不但话本精奇，歌艺更是一绝。不知小兄弟对此种营生可有成见，若是你瞧不上那等以艺奉人的女子，便当老兄没说便是。”
说完故作洒脱的拍了拍陈起肩膀，余光却仔细打量他脸上神情，生怕这小子觉得自己是在酒后胡言。
刘成虽得了灵机指示，但此事想来却有些棘手，牧首所说地点他是极熟，那名女子也有些印象，只是看陈起血气方刚年纪，又是自小习武，领着这样一个少年去听美人说书，两者分明有些格格不入，若是要他鼓动陈起随同自己寻花问柳，只怕还没有这般束手束脚，但牧首大人着意安排，刘成也不敢不当正事来做。
陈起这时被河上冷风一激，酒气也有些上头，见刘成眼中颇有患得患失之意，只以为是担心自己太过古板，怕了这种地方，不由心中好笑。
“刘哥说笑了，师尊曾教导弟子，红尘之中多有异人高士，所行虽有特异，但只要不触犯律法，我辈自不当以小处视为异类。若真是如刘哥所言善能讲说故事，倒正好挠到小弟痒处，就请带小弟前去一观如何？”
刘成听他果断应下，放下心中大石，当先带路，顺着河边寻到了那艘华美画舫。
见到这画舫，陈起却吃了一惊。
安潮城中开出运河，乃是引海水入城，河中各种船只大小相杂，穿行不断。大的货船行于中央，另有供游人消遣的画舫贴着河岸而行，都有伙计在船板上招呼岸上客人。偏偏刘成所指那一艘画舫外观与其他舫船无异，紧闭的窗户也透出内中灯火明亮，只是舱外却一个迎客的伙计都无，安安静静的停靠河岸，留有一处木桥直通船头，听去也不似别船喧闹，显然并无客人在内，只有船头一杆招旗上写着仙踪二字，显得与周围“寻香”、“聆花”之类有些差异。
他听刘成将这舫中女子夸得极高，还以为会是极热闹的所在，这时看来却颇为冷清，看看刘成，面上就有些问询之意。
刘成脸上一红，暗道牧首这差使的确棘手，却也只能勉为其难自打圆场。
“陈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城中商旅多是俗人，来此处寻欢作乐居多，愿意听话本的原本就少。但这画舫平日接待各地学子极多，那些小伙子向往仙门，对仙家故事倒是乐此不疲。”
陈起听他说得也有道理，轻轻颔首，对这舫中之人起了点好奇之心：在这烟花之地做此营生，也算异想天开，既然能做了许久，想必是有些真本事。
舫上门窗关闭，几人也不高声通报，几步走上船头，由刘成上前轻敲舱门，“梅姑娘，某家刘成，今日带了客人来听你说书来着，不知你可方便？”
陈起在旁边听了心中好笑，这等地方说来雅致，毕竟是做生意，客人上门竟然还要问主家方不方便，实在前所未闻。
刘成话音刚落，舱内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刘大总领可是稀客，奴家正有些无聊，还请大人稍候。”
灵机身为牧首，虽然居处设在武备司，挂了个总领的名，但安潮人人皆知司中事务皆有刘成主管，平常都是直称他总领，省了那个副字，刘成不拘小节，也就听之任之。
声音透过木质舱壁，轻轻悠悠送进各人耳中，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心中一热，陈起虽是心思纯澈，也被这轻柔婉转的嗓音勾得心神一动，但只是片刻恍惚，不知怎地却又想起了白鹿儿。
“这位姑娘声音果真好听，倒有些像是鹿儿说话。”
“吱呀”一声，舱门被人从内打开，眼前出现一名白衣女子，黑发以洁白丝巾束起垂落胸前，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举步之时身姿婀娜，面容秀美，从舱内款款走出，见到面前几名男子却不见丝毫羞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屈身施礼，仪态自然，自有一份淡雅气度。
反而武备士们都是粗豪武人，平时来河上寻欢作乐消解疲乏是有的，但与这传闻中行止高洁的女子面对面算是头一遭，见了本人温文有礼的姿态，都生了自惭形秽之意，比之这位弱女子倒更显得紧张几分。
“澄香见过各位大人。”
梅澄香抬起头来，见了他们这般拘束的样子，不觉捂嘴嫣然一笑，“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诸位都是直面妖魔且不旋踵的好汉，怎地到了这里却作难起来？”
这位名叫梅澄香的女子便是诗湛清着紧的那名弟子了，万丈红尘以俗世游历为务，她家中也是游走各地讲说传奇故事的说书世家，到了她这一辈，却从诸般话本之中化繁为简，从中探究到了以讲说故事诱使听者连追不舍，甚至能以口舌鼓动暗中布下念头深入人心操控人群意志。
这本是接近魔门蛊惑心志的法门，但梅澄香好听了说是心地善良并无邪念，难听点则是心无大志小富即安，自行领悟这等手段乃是触及到了“道”之一物，但这姑娘却仍浪迹俗世之中，只把这当做自身谋取衣食的技艺而已。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诗湛清的法眼，由此收为弟子，在她是随遇而安，对诗湛清却是导正一位大有前途的仙门苗子走上正途，盛云诸仙门之中也算一段佳话。
她虽然天资聪颖，受名师教导初具道心，也学了不少道法，但毕竟经历顺遂，又是性子恬淡，欠了上进之心，于求道上有些固步自封。万丈红尘以尝遍人间百态为成道之基，但若久而沉溺其中不知寻求大道，那便只是沉沦，失却游历的本意了。
是以诗湛清特意求助灵机，便是要为这弟子生活之中生点波澜，激发她求道之心。
远处武备司灵机书房之内，诗湛清画像浮空飘在灵机身旁，三名仙人齐齐注目案上另一张画卷，正是舫上众人会面的场景，各人面上神情栩栩如生，正是灵机施以法术加持丹青妙手，将此时场景绘制出来，画上小人举动神态都与本体一一对应，将适才相见演绎在三人眼前，正如置身现场所见一般无二。
第四十三章 故事开场
画中景象转入舱内，陈起等人坐上一张圆桌，因没有下人，梅澄香一人团团招呼，谢过想要帮手的客人，慢条斯理地将茶水添好，干果点心上齐，问起客人的喜好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成等人纯是被赶鸭子上架，于此道哪里有什么章法，倒是陈起在乙木镇中听惯了说书，不知道这里规矩与家乡是否有异，想起从前爱好的一段回目，报给了她。
“倚天斩海？”
梅澄香美目流转，看向陈起的眼神有些笑意，“我记得这回书专讲倚天仙门诸位仙人斩杀无川海中妖魔，虽是精彩绝伦，但其中杀性太重，是否有些不合今夜风月？”
此城归属倚天剑宗管辖，所以陈起故意挑了个传颂此门中剑仙诛妖风姿的话本，也是盛传青州的有名武段子，专为照顾几位勉为其难陪自己前来的同僚的意思，想不到这位梅姑娘却不以为然，对他的建议来了个婉拒。
陈起也不知今夜是何风月，但这女子显然极有主见，果然与镇上任客人随意点选的说书先生不同，朝着身边同伴腼腆一笑道：“那就请姑娘自行斟酌，在下并无定见，只要故事好，我等都能听得。”
他说得客气，其余几名武备士只有刘成是心中了然此番来意的，另几人反正是陪同玩耍，都是无可无不可，但梅澄香明明是以讲书招揽生意，却对客人这般无礼，那是有意拒人门外了。都觉得失了面子，一人脾气较为急躁，就准备出言指斥。
刘成不等身边同伴开口，忙接道：“正是，就请梅姑娘随意讲些，咱们在城中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见识，今日托这位陈小哥的福前来一访，还请姑娘成全。”
几名武备士有些奇怪他今日行为怎地突然反常，有聪明的料到其中定有隐情，几人交换个眼神，都静下来笑呵呵地请梅澄香只管表演便是。
梅澄香这段时间在修道上进展受阻，很是吃了师父一顿挂落，本就没心情给人说什么书，先前驳回陈起所请，也是不想接这些粗汉的生意，让他们不满而去便罢。
但客人已经落座，隐然为首的陈起又脾气甚好，她也不好强行推客。
梅澄香见惯江湖，已然看出刘成是在迎合陈起，恐怕这名叫陈起的少年也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有心听书的。以刘成的身份，还要有意凑趣，也不知这貌不惊人的少年是何来历。
深深看了陈起一眼，只觉得这少年面容和善，虽有些稚嫩，但眉宇间神态自带一股凛然正气，也不像是浮华轻佻之辈，心中暗叹一声，便不再坚持。
“既然各位由此雅量，澄香便献丑了。”
说完微偏螓首，冲着众人团团一揖，从后厢取出一支长箫来。
先是一曲箫音婉转起头，梅澄香轻启檀口，用这天籁般的嗓子讲出一个颇为滑稽的故事。
大意是一位游方艺人街头杂耍，围观者众，却有本地恶霸上前勒索，艺人被团团围住，又拿不出钱来消灾，只得以绝艺献上，求得脱身。
为首恶人点头应允，艺人便朝天掷出绳索，指天如云而不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沿绳攀援而上，身形消失云中，不见踪迹。
直到绳索落地也不见其人回返，恶霸方知是遇上了游历红尘的仙人，自己横行无忌，却是把一段仙缘变作了笑话。
受此惊吓，这恶霸从此悔过自新，一改前非，行善积德于乡里，终于得享高寿，成就一段佳话。
这故事虽只短短一篇，但其中转折之处甚多，原本开头之时梅澄香箫声绕梁，柔嗓勾人，但只三言两语，随着音调转合，情节跌宕，又把听者的关注点从声音投入了故事，带动众人情绪也陷进她所说故事之中，尤其在场的都是武备士，对这乡土横行之辈都是司空见惯，手下处置过不知多少，更是切身体会，对结局大呼痛快。
武备士惩处俗世恶徒，向来是将“以暴易暴”四字奉为圭臬，就算陈起从小听过的仙人话本也是以着意描绘仙家斗战威能为主，但今日第一次听到仙人游走凡间，小施道法而警示恶人从善的故事，不但十分新奇，更觉贴合情理，又在心中反复回味，待女子表演完结才回过神来，是个个喝彩不止。
梅澄香最后又是一段吹奏结尾，见陈起听得兴致勃勃，其他几位武备士也不再是之前意兴阑珊的样子，也隐隐生了自满之心，顾盼自得的将手上长箫转了个圈，笑带矜持问道：“诸位可还满意？”
红英从画卷内见了她这番神情变化，不觉笑道：“你这位弟子资质如何尚不好说，这心性可实在欠点打磨。”
这话自然是说给诗湛清听的，偏偏红英眼光独到，所言无虚，来自万丈红尘的女仙也是极为无奈，叹道：“我这弟子一生顺意，技艺又是精湛几近于道，所以为人是有点小小骄傲，也容易自满了些。”
灵机一直以神识留意舫中动向再将所见投影于画卷之中，倒比她二人看得更为真切一些，“这姑娘技艺的确了得，明明讲说之时未曾用上道法，却连我也听得入迷。不过看她神情，太过重视旁人观感，以他人之快意为一己之成就，这却是入了旁门。”
“唉！”诗湛清又是一叹。“也罢，左右我已决定助他磨砺心性，既然你们也见了她这样子，总该明白我的苦心。”
红英笑着伸指点点身旁画中美人面颊，逗得诗湛清连连闪躲。“你是个好师父，咱们自当帮你这一回。我也算明白你为何只传递神念过来，若是你真身赶到，到时那姑娘经历了你设计的幻境，却正好你这师父就在身边，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能猜到是你幕后操作，这试炼成效可就难说得很了。”
诗湛清在画中横她一眼，“知道就知道，何必特意说出来。”
她反诘一句，却换来红英连连指戳，“你们万丈红尘的人都是心生七窍，我若不表现得有点脑子，岂不要让你小瞧了？”
灵机看这两位女仙玩闹，也不去管，举手在空中虚画几圈，一个简单阵法便在他手中成形。
随手一挥将漂浮的阵图送到诗湛清所在画卷之前，问道：“你所说惑心之术，可是这般画法。此术非我所长，一会操作起来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可要细细检查，莫要出了纰漏。”
其实这法阵结构极为简单，不过寥寥数笔，但诗湛清却看得颇为仔细，片刻后颔首肯定道：“就是如此，有劳灵机先生将此阵送到他们画舫所在上方，到时我施以法术联结舫中法宝，将我法域传来便成。”
仙人道法精深之后，便可操控一片空间制定法则，是为法域，但通常只在自身周围，诗湛清的法域却可借助法术达至远处，可说是修为惊人，红英身为武修，所生成的法域克敌威力或有过之，但这般精巧传递上就差了一筹。
停住逗弄画上美人的手指，红英正色抱拳赞道：“道友好手段，红英佩服。”
诗湛清风情万种地扫了一眼灵机，笑道：“能得你这一声佩服，也算我不曾白来着一趟。”
说罢画中人儿双手合在胸前，玉色纤指连捏几道法诀，纸面之上闪过一道金光，美人绘相消失不见，只留空白画卷微微飘荡。
第四十四章 道门败类
画舫之中，陈起等人兴致高涨，对梅澄香说书本领五体投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成等人也还罢了，既是新鲜，又是折服女子技艺。陈起虽然不曾沉湎话本，但自小听得多了，乙木镇上也见识过不少名家献技，但要说到故事既短而精，说书人话音之中贴合情节起伏，却要数面前这靓丽女子为最。
看梅澄香年纪不过大自己一点，不由心生钦佩，暗道：果然世间百艺各有翘楚，这姑娘技艺惊人，固然是出自天赋，但她平日研习磨砺，也必然不会少了。
陈起认真赞了几句，都是切中适才梅澄香表演中的精彩之处，女子原本以为这少年随武备士上门，必是冲着自己容姿而来，却不料所说颇合道理，自己在话本字句之中暗布的机巧也被他点了出来，倒的确是听熟了书的，在安潮所遇客人中也算知音之人。
今夜能得遇这样一位客人，倒也不算空渡了。
女子施礼回敬客人赞赏，正好与陈起四目相对，都是落落大方点头一笑，两位各自领域的俊杰无言中有了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此时正好诗湛清虚像驱使法阵来到画舫上方，她隐去行迹，小心避过弟子浅薄感应，朝下方暗中发动了早已设计好的幻境法术。
就在舱内众人笑语声中，忽然顶上灯火炸裂爆出一蓬红烟，几人猝不及防，或多或少都吸进一点烟气，顿时感觉头重脚轻，刘成等几名武备士尚还能撑住桌面稳定身形，梅澄香弱质女流，虽薄有道法，毕竟凡人体质，脚下踉跄便欲栽倒，陈起离她最近，赶紧扶住。
回过头来，武备士们却也趴伏桌面昏睡过去，幸好呼吸之声尚还平稳，并无性命之忧。
异变陡生，陈起暗叫一声侥幸，他身具控火异能，对身边一切火焰变动都有感应，刚才便是发觉头上灯盏火光骤然爆起，提前屏住呼吸，所以舱内数他吸进烟气最少。
但这迷烟效果却强，陈起这时感到脑中有些昏昏欲睡，他应变极快，手上使力抠破一块船板掷向窗户，想要为舱中引进外间空气以稀释迷烟。
但室内却突然现出一个黑影，随手便接住陈起最后聚起功力扔出的木块。
来人一身黑袍，面容平平无奇，但身手却着实惊人，若以凡间武艺而论，能在陈起毫无发觉之中闪进舱内，可说绝无可能。
“道逆！”
见此情景，陈起也明白了对方定然身具道法，咬牙低喝一声，身子却愈加乏力，更因怀中抱着一个梅澄香，只得靠在舱壁之上瞪视那名男子。
男子嘿嘿一笑，抛下木块双手轻拍，舱门自行打开，又走进七八个同样黑衣男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陈起怀中的美人。
“早就听说安潮城中有位特立独行的俏佳人，不才冒昧来访，倒是适逢其会在外间听了一场好书。”
为首男子悠然自得，却故意透露自己早在外面潜伏，以打击陈起心志。
灵机房中，红英正看得津津有味，“万丈红尘果然有些手段，就是这段子遍得忒老。恶人夺门欺花，是指着这小子暴起来个英雄救美么？”
“故事亦如生人，能老而弥坚，总有引人入胜的本事，你且看着就是。”灵机也安然坐在椅上，正有两幅画卷立在二人眼前，其中一幅乃是舱内众人全都呆若木鸡各在原地，另一幅则是呈现陈起目前处境，两处景象正是一实一幻，分别出自灵机与诗湛清之手。除了没备着茶水点心，活像在看影戏一般。
盛云界中仙门无数，自然也有入门无成的弟子不想虚费时光回返尘世，这些人不能成就道心，又往往学过几手法术，虽然与正牌仙人相较天差地别，但在凡人看来，也是威能甚大的超凡之人。
在凡间走上正途者还能受人敬重称一声道士，倚仗本事为非作歹之徒也所在多有，这等道门逆徒，便是人人既畏且鄙的道逆了。
黑衣男子表露来意，正是为了垂涎梅澄香美色，倒是不算出乎陈起意料，但安潮城中有牧首坐镇，这人还敢施术行凶，可见手段确有过人之处，一旁伏满桌面的武备士们便是明证。
不过随同男子前来的其余帮手虽脚步扎实，身手灵便，在陈起眼中所见倒都是凡人。
记起先前进入画舫之时，附近不远也有不少舫船停靠，故意提声喝道：“尔等可知城中驻有仙人，竟敢这般无法无天！”
“嘘！”
男子莞尔一笑，一指比在唇前，“你既然知道我是道逆，也该知道我能使法术。此刻这小小画舫尽入我术中，你再是高声叫嚷，外面也听不见分毫，就别枉费心思了吧。”
随他而来的黑衣人对陈起嬉笑不停，有一人更是尖着嗓子大喊了几声“救命”，果然外间一切动静如常，确然如男子所说。
“所以呢，我也不想伤害武备士性命，平白得罪灵机大人。”男子神色转为温和，上前面对陈起摊开双手以示并无敌意，“你只要交出这位美人，咱们就此别过，岂非两全其美。灵机大人为人随和，也不会怪你一个凡俗小子抵挡不住我这修道之人。”
室内红烟还未散去，灯火摇晃中这人脸上被透烟而过的灯火映上时浅时淡的红光，面容显得分外诡异，但他所说却又丝丝入扣合乎情理，陈起一幅浑身乏力模样，岂能对抗这些精壮汉子，何况还有一位为首的精善道术之人。
陈起垂下目光，面露纠结之色，男子只当他心中生了怯意，嘴角微翘，口中声音愈发轻缓，还朝后退了几步。“我知你担心我突下杀手取你性命，这却是你想多了。灵机大人虽然和善，但他师门之中高手众多，若要追究起来，我这小小道逆岂有生机。也罢，我离你远点就是。”
说着又再倒退几步，几乎站在舱外。
陈起还在沉思不答，黑衣帮凶中有人得了首领眼色指示，便有两人慢慢接近，想要从陈起手中接过梅澄香身子。
“这小子名头响亮，果然有些道道。”
“这小子也算名头响亮，怎地这般无用！”
这是诗湛清师徒二人同时生出的念头。
诗湛清掌控幻境，自然知道这迷烟对弟子全无效用，不过是借以让她失去保护，直面遭人强掳的恶劣处境。
而梅澄香则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法术，反正也不是这男子对手，索性先行扮作被迷昏倒的样子，等途中再想法脱身或是向师父发讯求救。
情势原本是要按着诗湛清安排的法子继续发展下去，刘成等武备士没得到出场机会，早早便告出局，中间却多了一个陈起。
红英虽然拜托诗湛清捎带上这少年，诗湛清也的确准备给他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反正此局只是让自己弟子感受行走世间所要遭遇的恶意，反派成与不成倒在其次。
可陈起此刻表现却让身在幻境的梅澄香大失所望，“固然凡人抵挡不住这迷烟，但那道逆分明显露对牧首忌惮，正好以此威慑，怎么随他几句话就失了抗拒之心？”
诗湛清操控全局，却另有发现，远在万里之外遥控法域的女仙暗暗点头，这番试炼，以两名弟子目前应对，该当颇为圆满。
梅澄香身陷局中，却只感应到陈起浑身无力，头颅低垂，眼神中光彩闪烁，不知在想什么，反正这等局面，这凡人小子的确是无力挣扎。
凑近过来的两名黑衣人小心观察陈起，见少年仍然软绵绵地背靠舱壁坐着，微微抬头看着两人缓缓接近，也并无运气于身的征兆。随着黑衣人越走越近，陈起双臂一软，将女子搁在身旁地上，无力地垂在身侧，面色流露出无奈不甘，显然已放弃抵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弓身探出手去，便要将女子从地上抱起。
第四十五章 烈火三郎
就在梅澄香暗咬银牙继续装作昏迷，两名黑衣人以为轻易得手之际，一直表现得虚弱不堪的陈起双手猛然探出，抓住了二人手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下变起突然，两人应变也算极快，手腕一落入陈起手中，感觉一股大力涌来如被铁钳夹紧，惊讶中迎向一双气势汹汹的双眼，原本委顿的少年踏成弓步，双手分握两人一手，大力回抽却挣之不动，顿时知道不妙。
两人情知落入陈起圈套，这小子脱身无望却还敢如此凶狠，定然抱了搏命的想法。同时矮身沉膝，各自出手袭向陈起面门。
这攻势看去凶狠，却是出于以攻为守的自保之策，两人心中打定主意，只要稍稍延缓陈起片刻，自有前来援助的同伴上前取他性命。
这时身后一群黑衣同伴也做出反应，在小小舱内站好方位掠向陈起所在。
舱中空间不过十余步大小，陈起孤身一人，虽然看上去是独自压制两人，但对方同伙数量众多，怕是转眼就要被以众凌寡。
梅澄香也是大出意外者之一，没想到这小子也是故意示弱，但他一人如何敌得过这么多歹徒？眼看陈起命在顷刻，女子也不愿有人为自己丧命，无奈之下也暗中吟诵法诀，准备出手相救，反正为首道逆言明是要强掳自己，想必不会伤及自己性命，她心中所想，只是尽力为陈起挣出一分生机。
那为首男子在陈起发难之前就感应到他身上气机流转，此刻也不忙出手，反而饶有兴味地靠在门框上，看这莽撞小子一会怎么应付自己手下围攻。
此时场内人心纷纷，陈起却一无挂碍，他被迷烟侵害并未作假，但他以言语与那道逆交涉之时，已经驱使体内火焰将毒素烧得一点不剩，短短时间已经恢复旧观。
距离陈起最近的黑衣人眼看陈起无法避过近在咫尺的两拳齐出，刚浮出一点即将得手的快意，却骤然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手臂上涌来，身形失去控制，随着陈起两手一挥，便如两个布娃娃一般被他抓住手腕甩得离地。
陈起一手抓住一人，运起神力，将他们当做两把兵刃一般朝身前袭来的黑衣同伙打去，众人惊骇之下立时停住脚步各自闪躲，那两人重重被甩在墙壁之上，沉重撞击声听得一众同伙牙根发酸，哼都没哼一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谁敢上前！”
陈起一声低吼，虎步前驱，一脚轰然踏足船板，整个画舫都是一颤。
他全身犹自随着沉重呼吸起伏不定，步伐虽沉稳如山岳，也显露出自身后继乏力之像。但他此时做出困兽死斗之态，却也逼得一群黑衣人连连后退，被他将地上梅澄香及刘成等武备士所在的圆桌都护在身后。
那道逆在陈起爆起伤人之前便知不妙，一掌拍在身边舱板之上使了个“铁壁”之术，将薄薄木板成的墙壁短时间内变得固若金汤。若非如此，刚才陈起乘势将他两名手下狠狠砸在墙上，早就破出两个大洞来。他固然施术屏蔽了舱内声音，遮掩画舫所在，但若让陈起自内而外打穿船身，难免被人察觉异常，引来城中武备士。
陈起见破墙无功，心里明白威胁最大的敌人还是门边那为首之人，当下做出决断，主动攻向面前已成合围之势的黑衣人。
这些凶徒虽被陈起逼退，但能被诗湛清排进这场幻境，个个本体都是性情凶恶之辈，还等着甩下狠话再一起出手制伏这少年，却料不到他以一敌众，竟还敢主动出击。
舱内空间狭小，轻身闪避之类那是休谈，立刻有人奋身阻截，另有一人心思机灵，趁着陈起来势急切，打算绕过他去控制被迷晕的几人以作威胁。
岂料陈起早有准备，身形尚在前驱，足尖蹬地骤然做出变向，避过迎向自己的两人。这二人出招落空，没来得及出声向另一侧的同伴示警，余光中少年扭身一记鞭腿砸在那人肩上，一声骨节断裂声中又夹杂凄厉惨叫，待到目光转正，那同伙已滚在地上不住哀嚎。
两人愣了一愣，还拿不准是要上前夹击还是趁着空隙继续赶往陈起同伴位置，陈起回身看也不看，一脚向后点在地上那人喉结了断了他生机，又朝着面前两人攻了过来。
这二人拒敌之时杂念丛生，反应就慢了不止一拍，被陈起近身连展拳脚打得险象环生。身后同伙见机不妙，立时一拥而上。
岂料陈起心中比之他们只有更加急切，挺肩挡开一脚，右拳打在一人脖颈之上，那人连退几步跌倒在地，口中“呼呼”急喘，气管已被重手击碎，片刻间就没了声息。陈起一拳得手，顺势左手后探，又抓住踢击之人小腿，让他无法脱身，转身伸足将他立足之腿生生踹折，在他身体前倾之际左膝上顶，正中此人面门，又是一阵颅骨碎裂之声，鲜血飞溅，那人软软倒伏于地，猩红鲜血从头面位置扩散一滩，眼见也是不活了。
陈起大展神威，连续击杀三人，还剩余五名黑衣歹徒，这时才刚刚赶到他身前。
众人想不到这小子出手既快且狠，见到同伙惨状，顿时起了敌忾之心。剩余五人再也按捺不住杀意，那名道逆也发觉这小子极为棘手，可惜他道法中有个缺陷，要施展铁壁之术，必须将手掌置于施法之物上，一旦离开，法术自消。
陈起为人警觉，已发现他一手按在舱壁之上没有出手，隐约猜到一点端倪，冲着这道逆露齿一笑。
他此时身上脸上都是鲜血，虽然外貌年轻，但舱中凶徒已经不敢再小瞧于他，一边严阵以待一边偷眼望向身后首领。
那道逆眼见陈起凶悍绝伦，放弃了生擒想法，咬牙切齿挤出一个“杀”字，众手下各出绝招，杀向陈起。
这局面却早在陈起意料之中，若以武艺而论，要制伏场中黑衣汉子于他全无难度，只是担心自己遭遇合围，露出空档又让失了防备之力的刘成等人遭人挟制，所以故意示敌以弱，就是要让黑衣匪众以为有机可乘。
敌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只要心中生了松懈，没从一开始就全力合围，自然被他引入圈套各个击破。
此时黑衣下属只剩五人，陈起也不再隐藏实力，再次硬冲，利用地形狭小，转眼间又将其中四人杀死，皆是命中要害，一击毙命。
他师从黄正，学的都是传自北地军中的杀人武艺，招术虽称不上精妙武学，但此时室内空间狭小，对方又是人多势众，所以动起手来力求简洁，倒正适合他发挥实力。
灵机从画卷上见了陈起连续毙敌，皱眉望向红英，“你先前是如何说的？这小子手下容情，少了锐气？”
虚指点点画中浑身浴血的少年，笑道：“难得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红英却是看得满意之至，对灵机打趣也没当回事，“难怪，自我遇上他后，他所交手的都不是生死大敌。难得激他硬撼黑角一次，但黑角手下留情，也不算数。他如此凶悍的样子，我的确是第一次见。”
画卷成自灵机丹青，所绘固然栩栩如生，但于人物眼神却失了真切，红英说罢闭目放开灵识，探入幻境之中查看陈起与梅澄香心境变化。
“不错，虽然接连击杀数人，但这小子神智清明，出手条理清晰，并不是沉湎杀欲的样子。有这份狠绝在，又能维持心志不失，算得上前途无量。地上那姑娘只是装作昏睡，这也罢了，但陈起杀人之时她心中生了愧疚担忧，又有奋发之意隐隐而生，显然对自己被人保护成为拖累一事心中耿耿。她心境有了这番变化，诗湛清也当满意。”
“嗯。”灵机颔首肯定，看着陈起的目光也生了变化，“这小子成名之时对于火焰异能施展不多，这火三郎的名号，多半是指他出手风格侵掠如火，人所难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