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此道可通天
通天之道便在脚下，任是陈起往日再如何沉着自律，此刻心中也有一股波涛激荡，由内里声声拍打着他厚实胸膛，催促着少年快快向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呼一口气，陈起依着红英叮嘱，气机牢锁周身，将身体调整到可随时应对外界变化，感受到立足之处甚是坚固，一脚稳稳踏住脚下阶梯，接着便迈步而上。
他身法快极，眼光也是紧紧盯住前方，视线之中阶梯一级级被甩在身后，一直走出百余阶，也未见什么异常。
之前得横疏影郑重其事提醒，陈起也就在心里多加了几分谨慎，他料想这仙楼既是专做仙人跨越天地之用，定然是玄奇难言，自己一个凡人要一登而上，恐怕会有种种艰险，但既然两位女仙放任自己孤身上楼，或许小命不会有甚差池，但若中途遇上何种变故让自己中断了登梯，只怕这段仙缘要就此葬送。
人生磨难，最紧要莫非无知二字，此刻陈起便是面临自己想象之中全无所知的登天大道。此时若是红英或横疏影对他言明，攀登之时会有水火相侵抑或刀剑相加，以陈起勇力也不会稍皱眉头，但要是在无知无识之中将毕生最大机遇托付给脚下这一段长梯，却是这少年前所未有的体验了。
红英眼见陈起虽然身形凝重，脚下步伐却丝毫未乱，满意地轻点螓首，旁边横疏影见了，笑道：“你当真着紧这小子呢！我看他根骨上佳，眼中神气充足，但这种资质你在门中也该见得够多，莫非另有别情？”
“您才是另有别情。这楼只是联结门中，不曾听说有什么考验之能，您也没施展法术为难，何必在他登梯之时故意吓他？”
“呵呵！”
横疏影站直身子以手掩嘴笑得甚是开怀，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红英，“这孩子是你带来，我自然相信他有不凡之处。但你知道他的本事，我却不知，所以点拨他一句，看看他一介凡人，会怎样面对这上楼奇观。”
这美人楼主调侃完红英，又仰首看向正在慢慢登梯的陈起，“我在此楼呆了也有几百年，无趣得紧。偶尔有凡人被同门带着从此通行上界，观察他们反应便是我乐趣之一。”
嘻嘻一笑，一只胳膊轻轻挽住红英，“所以我让你们两人分开而行，不然有你在旁边提点，这小子失了‘无知’之心，就没意思了。”
横疏影身为一楼之主，在白玉京中辈分既高，地位也可称尊崇，红英还算是她晚辈。
她说以观察凡人登楼反应为乐，其中虽有个性导致的一点戏谑之处，另外便是能借由不觉云上楼直入白玉京门内的凡人，自然是有望踏足仙道的美玉良材，她作为门中长老级别人物，也有借此考察的必要。
所以陈起一入楼中，这位楼主便刻意展示楼中种种奇异，就是让陈起进入她布下的“先入为主”之局，尔后召出长梯，在陈起登上之前又暗示其中会有足以让仙人垂问“可敢”的艰难存在。
明明无一物，随处点尘埃。
三言两语在这凡间少年心中布下“莫可名状”的危机感，这便是横疏影作为仙门长辈做出的一点考验了。
长道之上空间其实与楼中有所隔离，是以她们两人说话随意，也不担心被陈起听到。
何况此时陈起专心致志数着台阶，也没想着为何身后两位女仙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初到安潮武备司，就见识了武备士们独特的修习游戏，专为训练应对海中惯于分光蜃影迷幻耳目的妖邪，虽然未能打通全关，但几番试闯下来，也让这小子对于身周动静感知跃上一个层次，其中关窍已被他牢牢掌握。
又在运河画舫陷入道逆幻境，以及书院之中神识被剑气吸引于意识之中硬撼初悟状态的秦飞剑势，这般离奇遭遇，常人终生也难碰上一回，但陈起运气难言好坏，却是一日时间接连两次。
其中玄妙之处虽纷杂迥异，也让这位天资出众的少年稍微触碰到了一点“神识”的影子。
此刻，他便正在脑中反复重构几次萌生“神识”的状态，一边思索书院之中红英灵机两人对于“道”的解释。
他出身凡间，平时读书也少，对于道门理论便少了认识，两位仙人为他将言词中尽量简化，却也有些地方似懂而非懂，这时突然省起正好借助楼中玄妙处让自己更为贴近道门思路，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期盼这长道之上早些出现磨练异状才好。
心思收放之际，忽觉耳畔有风声吹起，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长梯落足处贴近一扇窗户，这窗子正敞开着，窗外景象却让陈起吃了一惊。
只见窗外白云相叠，云堆背面洒落金黄色彩，显然是被日光染就。
他一路被红英携行，便是在高空之中法术飞遁，偶尔红英兴致来了，也会带着他穿云追风玩耍一番，这种云背日晒只会是在极高之处出现。
可眼下自己登楼不过盏茶功夫，心中默数所踏台阶也未过百，怎可能一蹴而就上了这般高处？
他心中生疑，只怕又是不知不觉中被某种幻境笼罩，但也自知若是楼中布有仙门法术诱他入彀，也绝非一个毫无道法根基的小子能从中破除脱离。
虽然遭遇奇景有些惊讶，总算还记得登楼之前红英那句“不得回望”。陈起顿时立足不动，脚下分占两级台阶，牢牢踏了个弓步，放开感应探查周围动静，却是全无收获。
这下就有些为难，若真是楼中所生幻景，自己接下来走的未必便是正途，说不得还要被故意引入歧途掉下去也未可知。
这便是“无知”的威力了。
陈起外号火三郎，虽被师父黄正教成了沉稳到老实的性子，但遭遇逆境，总是能奋发而上，不惧艰险。
说到当面与强敌交锋，便是乙木镇上初遇红英与黑角，也敢勇往直前斗上一斗。但此刻少年面前的敌人，却由横疏影出手换成了无影无踪而无处不在，自人内心而生对于“无知”的疑惑与恐惧。
对于这等大敌，尚未具备道心的凡间少年该如何自处？
上方陈起停步不前，楼下两位女仙看在眼里反应各有不同，横疏影斜了红英一眼，轻笑道：“这小子死死盯着外面，莫非是能分出他所处是真是幻？”
红英原本面无表情，听她一问，转头与她对视，嘴角慢慢勾起一点弧度，“你且看着便是。”
第六十二章 悠然步长远
以横疏影往日所见，在这登天长梯上遭逢奇景的凡人子弟，踯躅不前乃是常态，只因凡人见识有限，往往遭遇超出自身常识的景象难免便会陷入惊、疑、惧这三种心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多少翩翩少年如玉少女便是在这看去平平无奇的长梯之上颜色大变，这些神情，已经很难再调动这位楼主的情绪。
她看出红英对楼上那位少年颇为看重，也有心见识下陈起反应，谁知陈起初一发觉此楼异处，也是一般的停步不前。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少年并未四下打望，反而一直出神盯着窗外。
这不觉云上楼正如其名，不但行迹在盛云界中飘忽无定，楼内空间受道法设计可直通上界白玉京门内。
所以外表虽是巍巍高楼，内里却是一件玄妙非常的仙家法宝，横疏影能一人掌管此楼，自身修为和门中地位可想而知。
就在两位女仙各怀意味观察陈起动向之时，这少年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再次昂首迈步，又再向上攀登而去。
上阶登楼，这动作再是寻常不过，但在这仙楼之中，一切往日印象尽可统统抛去，陈起身在其中，异样感受更是纷至沓来。
随着他步子迈动，人也渐渐上了高处，身上温度逐渐低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上了高空才有的降温之兆，果然其后寒意加大，以他此刻身子之强健以及修为也有些难耐。
但难耐终究不是无奈，他身负运使火焰的天赋之力，自打生下来便没吃过受冻的滋味，这也罢了，但陈起分明感到两肩之上也似被压上重重担子，且是每一步踏出重量便加上一分，待他走到长梯一半位置，粗略估量已近三百余斤。
常人到了这时，即便本身具有超人蛮力，也难以信步而上，陈起自幼在黄正手下学艺，这种负重登高只做等闲，虽然这重量大超往日习武所负，他此刻情绪激昂，也尽可承受得住。只是呼吸之时感觉到不畅，细想一下自己离地也才三十余丈，竟会出现这等怪像，此楼果真恰如其名，使人随步上登就有置身云上之感。
这还只是身上感受，更有每一步踏出之时，耳边传来迷离低语，虽然听不真切，但低吟飘忽中都显露出叫人回头勿上的劝止之意。
这与他心中假想的幻境倒是相合，陈起洒然一笑，脚下步子继续不紧不慢。
这楼的确是如红英所说专供白玉京内门人交通之用，但这用途仅限修道有成的仙人，陈起区区凡人，自然抵不住楼内各处阵法宝器微微流泻出的灵气扰乱，此刻心志还能维持如常，已经是与他同样经历的凡人十中无一的水准。
但陈起也并非闷头直行，每过一处能从窗外眺望的地方，他都会驻足一会，细细查看外部风光：刚才还是日照云海，这时却又成了漫天罡风，只听得耳边劲风狂啸被削弱之后的细锐之声，少年脸色怡然的再次闭上双眼，细细倾听：这呼啸尖利深厚，似有席卷天地之威，但却被不觉云上楼看去薄薄的木质楼板轻易隔在外面，明明楼中各处窗口大开，进入耳中却只剩一丝低吟带着无力抗拒的不甘与失落。
若在往日，陈起还要感叹一句仙家道法无所不能，但此时被这风声撩动一丝心绪，只觉得这等分割天地伟力如无物的仙法，浑然临驾自然之上。同时自己作为此界凡人，竟也要从此楼踏过天门，求一份问道成仙的机缘，无论此刻是真是幻，都不禁生起了一股与楼外罡风难以言说的惺惺相惜。
仙楼之中，少年放眼望断虚空，横生喟叹，面容严肃地朝着窗外无形罡风抱拳一礼，随后迈步再上长梯。
陈起这般信步而上，也把横疏影的好奇心逗了起来，望望旁边红英眼含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偷偷将手收进袖中一指虚画了个小小图案，乃是一个露齿带须的小小猫脸，随后伸指戳破，看去仍是俏然而立。
她本身法术修为上高过红英，此楼又是她主场，内中灵气受她炼化吐纳，早与她混为一体，所以若有外敌侵入，仅靠这仙楼隔绝内外灵气的功能，法身境界之下不能自生灵气的对手都不堪一战，何况还是刻意避着红英偷偷弄些手段。
随着女仙法术悄然成形，陈起鼻中忽然嗅到一丝腥风，一个灿黄巨影自上而下猛扑而至，虎啸声中少年全身肌肉一紧，一直蓄势待发的警觉气势勃然而发，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沉，双手成爪一前一后格在胸前迎向这猛虎袭来的方向。
红英见此异变，知道定是横疏影从中捣鬼，否则这任人来去的长梯之上哪来这么一头凶兽，轻轻斜了一眼身旁女仙，倒也没甚责怪之意，只是好奇她为何多此一举。
陈起的手段她已了然于心，又看出这猛虎形态内质只是寻常野兽，自不用去担心他的安危。
横疏影吃她一斜，却仍是笑语妍妍的模样，朝着高处一指，轻声道：“你看。”
红英意料之中陈起自然是随手便能制伏横疏影变化出来的猛虎，无论击伤击毙都属正常，无所谓的定睛望去，却见到了出乎预想的一幕。
只见陈起侧身让过虎躯，一手紧紧捏住猛虎右前肢关节处让它无从发力，一手抓在虎颈，将这凶兽牢牢按在长梯之上，猛虎身形虽大，但陈起劲力更让它无从匹敌，顿时被压制得难以动弹。
一人一虎僵持片刻，陈起脸上忽地露出笑容，两手同时放松，随意拍拍猛虎背上斑斓皮毛，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此离去，自始至终也没朝两位女仙处看上一眼。
他走得潇洒，身后猛虎却有些无所适从，低声咆哮望望渐渐走远的少年背影，又扭过磨盘大的虎头望望下方横疏影，虎爪不安地在长梯上抓磨，似乎不知该不该对那看起来毫无防备的身影再行攻击。
忽地又似收到主人指令，浑身一抖庞然身形在黄影晃动之中越缩越小，转眼变成一只小巧灵动的虎纹黄猫，远远对着陈起背影“喵”地一声，与少年背道而行，向下纵跳几步便自长梯之上消失。
“他说的是‘此去无期，来日再见’。”
横疏影秀手一招，已把黄猫抱在怀里，亲昵地捧在脸前蹭蹭，对红英一笑，道：“这小子斗心盖过了杀意，临剧变而不惊，显威势而能收，厉害得很呢！”
红英也伸出一手逗弄横疏影怀中小猫，神情顿时放松不少，“这么说他算是过了您老人家的法眼了？”
横疏影眼波柔和地瞥她一眼，索性将小猫塞给红英，看她笨手笨脚地抱稳了这小东西，玉手轻轻拍在红英手背。
“你要做的事情太过异想天开，但做娘的，怎也不能挡在你面前惹厌不是？”
红英一惊，与她视线相对，这飒爽女仙终究抵不过横疏影双目骤然流露的慈爱，面上一红，又自低头逗起猫儿来。
第六十三章 门后有师兄
陈起绕过那头“恶虎”之后也再没什么阻碍，楼内针对凡人的压力他以自身体魄也可全数扛下，又是几番留步远眺之后，终于来到了长梯尽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踏上最后几阶之时，少年已逐渐放松下来，只因一扇小门浮现眼前，他立足门前，心中仍有些踌躇，不知是该直接推门而入或是等候红英指示。
但这一路之上无论遇到何等异状，向来对自己关照有加的红英并未有半句传讯送上，他寻思一阵也省起定是上梯登楼全然是自己私事，红英将他带到此处已是机缘所至，又有前言不会收下自己为徒。此刻能站在这里，便是红英分内能为自己做出的全部了。
只是女仙有言在先不可回望，陈起依言而行，甚至不知红英此时是否还在楼内，于是心中一片感激之情暂且放下，便先进入这红英师门所在待他日再报也是一样。
心下了然，陈起也不再作态，双手按上小门，只轻轻一推，两边门板无声分开，露出内中敞亮光线，又有淡淡烟气流出，让人看不清门后情景。不过从亮度来看，显然门中天光也与进楼时有异。
暗赞一句神奇，陈起轻轻迈步而入，听得身后合门之声，知道自己此刻已然身在上界。
打量一下周围，发现并非想象中的广阔天地，而是在一个房间之中，房内陈设素雅，壁上有几张字画，若以规格而论，与往日在乙木镇上白府之中所见白长庚书房差别不大。
这便是仙人居所么？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你便是陈起了？”
循声望去，原来房间内侧隔着屏风尚有一张书桌，桌后正坐着一名英俊男子。
男子看到陈起，温和一笑，手上毛笔搁在一旁，站起身来迎向兀自懵懂的少年。
“我叫素流，你可以叫我师叔，也可以叫我道师。”
两人慢慢迎向对方，只是自称素流的男子一身白衣，举止温文尔雅，陈起却是一头雾水，脸上虽还镇定，心中却在打鼓。
他对仙门之事了解甚少，红英也未对他清楚说明，只是告诉他入门之后自然有人为他介绍。
“呵呵！”
素流见到陈起神情，笑了出来。
“可是红英带你来时跟你说：入门之后自然有人为你介绍。所以并未将门中诸事为你讲说明白？”
“师兄说的是。”
陈起面上一红，抱拳施礼道：“我前一刻尚还身处凡间，这时来到上界，见到师叔，委实……”
“听说来了师弟！”
陈起话未说完，突然左侧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精赤上身的大汉冲了进来。
这人只穿一条粗皮短裤，浑身汗水淋淋，又是披头散发，这推门直入的举动动可说无礼。但偏生他面貌却又生得极为俊秀，肤白无须，若是衣着得体，也不失为人间一名美男子。
这外表上不协调的感觉一闪即逝，陈起还未来得及张口，那大汉见到屋中生面孔，问也不问便上来拉住陈起双手，生生将他拽离椅面，在素流叹气声中晃手跟陈起打起招呼来。
“我是莫岚山，与你同在素流师叔门下。嘿嘿，我入门早过你，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兄才是！”
莫姓大汉进来后门未全关，陈起正偷眼打量门外景物，隐约见到远处有山有云，门外可见几处高楼，也不知自己具体到了何处。
他手上感受劲力着实不小，轻微痛感也让少年收起心思，专心面对这位热切得有些过头的同门。
“你们坐下说话！”
素流见了这大汉举动，也是无奈，只得先招呼他们坐下再说。
莫岚山四下一瞥，拉过书案前方地上搁着的一块大石坐了。
陈起刚进房也见了这石头，也不知道这位素流师叔为何在房中放着这么一块粗糙石头，约莫高过自己膝盖，四尺见宽，明显有几百斤重量，却被这位莫师兄随手拉动如移椅凳，这份劲力可说非同小可。
见他二人都已落座，素流清清嗓子，开口道：“既然你师兄弟三人都到了，我便将我的规矩再说一次。”
“三人？”
陈起心中疑问刚生，莫岚山臀下坐着的石头突然发出人声。
“你重。莫要坐我！”
“你扎实，借我坐坐。”
惊讶尚未褪去，这一上一下一人一石竟已各自聊了一句。
“这是坦决，灵石生智，被门中长辈接迎入门。算是你们大师兄。”素流早料到陈起反应，笑着为他介绍。
陈起这时只能又再感慨一回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小心翼翼地对着被莫岚山坐在身下的石头抱拳道：“见过大师兄。”
说出大师兄，想起远在乙木镇上的宋任来，不觉将这块石头与宋任加以比较。刹那之间又为之啼笑皆非：两者全然异类，如何比较得来？
那边莫岚山与坦决已经为“坐不坐得”扯了几个来回，莫岚山行止粗豪，口才却是便捷，坦决乃是石属，灵识初开，自然落在下风。
片刻之后石中蹦出一句来，“不许放屁。”
莫岚山朝陈起挤挤眼，动动身子摆了个四平八稳的架势。
这时坦决才反应过来陈起对自己行了礼，又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你好。”
“好了好了！”
见这几位师兄弟打过招呼，素流拍拍手舒了口气，“陈起初来乍到，我就从头说起。你们两个先听着。”
这时说给莫岚山和石头坦决，转而面向陈起，微笑道：“我这里有你两份荐书，一份是灵机师兄送来，一份便是横楼主所赐。”
见陈起面露不解，解释道：“你能通过不觉云上楼来我这里，便是横楼主的荐书了。”
说完轻轻拍打身上白袍，似要抚平某处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已带了几分自得。
“我虽刚刚出师，接下你们的道师之责，但能被引进我门中，也可见你们资质不俗。”
接下来又为陈起这新丁详细解释了一番：原来素流出自白玉京门中一个叫做长生书院的宗门，门内弟子研习盛云界中各家学说，以此成道。
修行有成之后还需经历一重考验，便是接过初入白玉京的凡间弟子课业，为他们授业解惑以期悟道，而长生书院的弟子也借此作为本身修行，可谓两全其美。
“我门中有一格言，唤作‘为人师表’，也可算是一层境界。你们尚未正式拜师入宗，但长生书院有为新进弟子分派通触大道的引领之责，这便是道师了。”
第六十四章 军麟阁首座
“虽然名中带个师字，却有别凡间师徒之份，你也不用太过拘束，只当我是你修道初时的引路之人即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便是成道有先后，我忝为前辈，自当全力襄助你们求得一份道果。”
素流说罢见陈起面容沉静，想起灵机和横疏影荐书所说，知道这少年是个性子踏实沉稳的，笑着指指旁边坐得端端正正的莫岚山道：“你看，这位莫师弟便是不拘束的榜样了。”
陈起正琢磨这独特的教导新进弟子门道，被他说得也是一乐，几人都笑了起来，连坦决都闷闷地“呵呵”了几声。
“等到你们各自领悟大道，便可生成道心完成初悟，那时才算真正白玉京门人，自然可以按照本身喜好以及道法特质再选宗门学习上等法诀，须知道途无尽，也无需穷尽其法，牢记一个‘术业有专攻’，在各自领悟大道之中力求深入，才是我辈的正途。”
他说到后面，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显然是心有所感，身上顿时微微闪动一片光华，陈起吃了一惊，这景象可是连红英与灵机身上也没见过。
“咳咳！”
素流却有些不好意思，“我道心初成，还不稳固，刚才说起授业之事有些激动，见笑了。”
原来仙门中人初成道心之时求得是以心照万物，一思一念俱都显露于外，更甚者常有喜则风云动怒则天地惊的异象，而红英灵机等人境界又高了一层，却可以英华内敛，免去了不经意间扰动天地的麻烦。
这位长生书院弟子整理好情绪，手掌伸到陈起面前，却是托着一个小小玉牌，色彩洁白温润，看去如有水光流动，其上阳刻一个“京”字，上端钻出小孔系着一根短短红绳。
“这玉牌你且收好，内中封存你出身来历、性情特长等等，日后便是你行走下院的信物。”
陈起连忙起身谢过，素流见他讲究礼数，也很满意，站起身来一手捏住玉牌，一手虚引将短绳牵引变长不少，郑重地为他挂在颈上。
扣指一弹陈起胸前玉牌发出清鸣，素流英俊的脸上浮上矜持的笑容，大异于之前与莫岚山交谈时的随意，声音也沉着了些许。
“欢迎来到白玉京。”
红英在陈起推门而入之后作别横疏影，楼内另开一门让这位女仙通过。
这般来往，红英也算驾轻就熟，心中默默定下方位，迈步过门之后便进了一个大殿。
说是大殿，除了脚下方砖齐整之外再无其他陈设，放眼望去几乎不见边际，头上虚悬一块巨大金牌，上刻“在天非天”四字。在红英面前，有一个人影傲然而立，面容严肃，颌下三缕长须乌黑，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对红英出现也并无意外，似乎正是专程等候。
“见过首座！”
一直气势凌人的红英来到此人面前，也收敛了锋芒，螓首微垂，还带着淡淡笑意。
此地乃是军麟阁重地修罗殿，能孤身在此候着红英的，正是军麟阁首座冬无君，以辈分而论，也是红英师伯。
“来去辛苦。”
冬无君淡淡回了一句，一双狭长有神的眼睛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红英习惯了本宗首座的态度，慢慢将自己此番下界巡察诸事禀报给他，冬无君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红英说起在乙木镇上察觉韦岁山中异状，事涉青州大派山阳又及该地牧首青渺缺位之事。
“我知你一向不喜俗务，这次接下巡察使的职务，我还当你转了性子，你师叔昊然君还跟我打赌，说你没耐心跟人讲道理，这次出去定然要跟人动手。”
冬无君伸手一指红英左手，女仙臂上那只昆山环发出粲然光彩，已落入冬无君之手。
冬无君并起两指在环上一拂，便已从这法宝之上的灵气残余推演出了此环经历。
“嗯，你跟山阳门人动过了手，看来是打赢了。不过这法宝也出了点问题，以你修为，还能在你手上损坏昆山，虽是微瑕，也不简单，对手当是青萦。”
“首座明见万里，弟子佩服！”红英躬身回应，证实了他的推断。
军麟阁上下俱是武修，门人专修五道轮回之中修罗道，乃是以争斗求道的独特法门，冬无君自挑战上任首座成功，在首座之位上坐了千多年，无论门中耆老或是同辈都公认乃是白玉京中仙门武技第一。
与此相比，这种查微探幽的本事只算小技了。
“哼！强蛮有余。”
冬无君不理红英恭维，施放法术细加探视手上法宝，片刻之后为山阳功法下了个评语。
“大道至简。强蛮修到尽头，或许也是一方天地。”
红英听出首座话中不屑之意，抬手掩嘴轻笑着为山阳遮掩一句，算是还了无轩真人与青萦的人情。军麟阁门人向来高傲，若不是无轩当真虚怀若谷折服红英，只怕这女仙就要给冬无君来凑趣了。
冬无君知她性子，随手将护臂抛还给她，“他门中无轩还算有点胸怀，你出言维护，想是从他那儿得了好处？”
见红英笑而不答，冬无君想起旧事，脸上表情也生动起来。军麟阁首座昂首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移动步子示意红英跟上，两人便在这空旷大殿之中缓缓踱步而行。
“那场魔染之难我适逢其会，见各派小子闹得不成话，也说了几句，不过我军麟阁向来不在外传名，也没什么人理会我。
“不过你白锋师叔当时成道不久，脾气还未收敛，自告奋勇去管教那群小家伙。我记得其中一个，就是无轩。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也成了一派之主，仙盟巨头。”
红英笑道：“这事无轩真人倒也曾提起，他也料中白锋师伯不会记得他。”
想起当时无轩面对众位弟子，混若无事说起自己少时糗事，对这仙门前辈的敬意倒是不减分毫。
“打赢了能被记住，输了的就只能记人。你选哪个？”
“那自然是要赢的。”
冬无君见红英面露回忆之色便骤然发问，红英条件反射下未加思索做出答复，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红英在本门前辈面前吐露心声，毕竟还是那个争强好胜拳上讲理的锋锐女仙。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所以叫你过来这里。稍后毅行也会过来，正好让你知道。”
“不知是有何事？”
冬无君话头突然一转，却让红英吃了一惊，连忙出声相问。
她知道这位首座是举重若轻的性子，他所说小事往往不小。先前还奇怪为何冬无君会临时改变自己拜见地点，何况还有另一门中重要人物将要驾临。
“此次仙盟所出巡察使连你在内共有七人，分赴此界三州。适才门主传讯给我，说是其中一人遭遇强敌殉难，还搭上了他所巡察地域的牧首。”
第六十五章 为尔等诛仙
“竟有此事？”
红英这才是真的目瞪口呆，盛云界中自魔染之难后平静近千载，除了各地妖魔之外也未传出有何仙门大敌，就连魔门也一直偃旗息鼓，何况这种直接袭杀仙人之举也不是魔门作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详情等会毅行会带到，你也不需问我，我目前所知不比你多。”
见红英犹自花容失色模样，冬无君出手在这弟子肩上轻拍两记以示宽慰，“何必如此作色？莫忘了我军麟阁便是转为应对此种局面而设，你来之前，门主已有喻令，我白玉京已派出弟子下界追查。”
“不知是哪几位师兄？”
冬无君瞥她一眼，抚须笑道：“一刀一剑一本书。长生上院也动了，看来门主颇为重视。”
红英细加思索，几个本领高强的身影浮现脑中，军麟阁规矩森严，弟子能得享字号必是在该领域远超同侪的人物，以红英拳上修为，在门中也无这一字之尊荣。冬无君所说一刀一剑，便正是她同辈之中与刀法剑道上最为杰出的二人。
若是因应外敌，出动这两人，已经算是料敌从宽到了极致，再要往上，便是冬无君同辈诸位长老，但近五百年来，白玉京还未遭遇过要动用这等高级武力的局面。
至于那一本书则无从细究，想必是长生书院上院某位相同层级弟子。
两人转眼已来到一处落地窗廊，冬无君展开双臂，衣衫骤然张大猎猎而响，似在迎接窗外厉风。
“红英。”军麟阁首座轻声唤道。
“弟子在！”
“门主语焉不详，但布置却是如临大敌，只怕盛云界从此多事，你也要做好准备。”
“弟子知道。”
两人默立良久，一道青色遁光掠进殿中，现出身形，乃是一位身着素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沉静而无奇，就像寻常街上可见路人一般，只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格外惹眼。
“见过首座。”
来人正是冬无君提到的毅行，出自白玉京门中一个隐秘宗门，与军麟阁一样，在下界并不知名。
但毅行此人仅在白玉京而言却是大大有名，只因他所出身的无字山门所掌职司近于其他门派刑堂，专司查究门中弟子不法事由，也有为白玉京监察下界动向之责。在喜好自由随性的仙门之中，这种人虽然重要，但无论如何是算不得讨人喜欢的。
尤其近百年来无字山门首座除却重大事务极少现身人前，这位毅行可算是无字山门游走在白玉京的活招牌，所有对外接洽及处置犯错弟子的事务都是亲力亲为。
掌管规矩的无字山门与层级森严的军麟阁关系倒是出奇融洽，这位毅行长老也算冬无君少有的关系亲近之人，不过既然冬无君早有前言此界有事，他专程而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果然毅行一现身看见红英便是一声轻叹，微微低首，右掌立在胸前对二人行了个礼。他修道多年，容貌保养固然上佳，开口说话时语调轻柔，更让人一听便生好感。
“可叹盛云界宁静七百载，又要生事了。”
冬无君听他语气有些消沉，豪气一笑道：“你我修道几千年也有了，这等事端莫非还能吓住你？”
毅行摸摸光头，苦笑道：“虽不怕事，何必多事？”
红英听他们聊不到正题，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
“你修成法相都近百年，竟然还会咳嗽，怕是要去守拙坊讨点药来吃！”
冬无君回头横她一眼打趣道，红英还未如何，他自己却笑了起来，这位威严首座面对亲近之人倒是一派和气，完全看不出是以武道威凌整个白玉京的绝顶人物。
毅行也笑了笑，“怪我多嘴。”
轻拍一记脑门，光头上骤然散发光华，眨眼间充满了整间大殿。
各色光彩触碰到墙壁之上又再折返，各种角度交织汇集中在殿内构成一幅立体景象，其中楼台人物皆是栩栩如生，真使人身临其境一般。
场景构建完毕，毅行双手一合，神情转为郑重，冬无君和红英也明白正戏开场，收起了调笑。
三人静立旁观，眼前场景中有两位仙人正把手言欢，周围百余人等都是躬身侍立，显然俱是凡人。
“这是贺州一处凡人城池，我所造景象便是巡察使造访牧首府之时。”
冬无君嗯了一声，并未出言。
随着景中人物开始动作，声音也传了过来，两名仙人显然熟识，正在聊些闲话，两旁凡人闭口不言，极为称职地充当着仙人会面的背景。
就在这时，牧首府大门有一人昂首而入，毅行轻声指点道：“这位便是正主了。”
冬无君与红英定睛看去，这位不速之客身量高大，内穿明黄金丝内衬，外罩紫色大氅，腰悬长剑鞘上珠光宝气，极尽华丽。
尤其可怪之处是此人头上戴着一个奇形冠冕，像是圆帽之上平铺一块宽版，前圆而后方，两端各有十余条珠串组成帘幕，从外只能看到此人颌下无须，似乎年纪不大，但这等威严气势，又实在难以想象是出现在一个凡人身上。
他行走之际器宇轩昂，头顶奇冠上的珠帘不住晃动，以殿内三位仙人的眼力也难以看清他面容全貌。
毅行见冬无君眉头轻蹙，出言解释道：“这是汇集所有目击之人描述重现而成，现场无一人看清他长相，自然复制不出。”
此人孤身直入却气派甚大，直如领着千军万马面对两名仙人在此而直闯府门，可说无礼，但看他外表气质，又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此人无论去哪，便该是这种气派”的奇异感觉。
门口卫士初时也是被他气魄所逼，竟不敢上前阻拦，待到此人进入府中才回过神来追在身后连声喝止，那名衣饰华丽的牧首显然也觉这位客人来得奇怪，他自持仙人身份，倒是没有亲自出手拦截。同是仙人的巡察使凝望一眼，看出此人身上未有灵气流动，只是凡人，所以也是神情恬淡地静观其变。
却不料来人在他们面前丈余停步，右手一挥，长袖舞动之际仿佛有风生云起，轻易将身后追来的卫士吹倒一地，侍立周围的凡人俱都立起身来，看他们惊惶神情，明显这动作非是出自本意，而是被这人以某种古怪手段改变了身形。
一时间场中视线都集中在他和两位仙人身上，在仙人的沉默中，此人摘下佩剑双手按柄重重将鞘首顿在地上。
“上界逆仙，窃据气运，牧使万民如愚氓！”
他扫过在场凡人厉声说完，余光锁紧面前二仙，牧首与巡察使虽是仙人，竟有些吃不住他目光中睥睨之意，本城牧首更是生生咽回了正要出口的问询之语。
“好气魄！”
冬无君置身毅行所布幻景，离这人位置触手可及，虽然知道是过往景象，也忍不住为他直面仙人威压而口出狂言之举赞了一声。
岂料此人又再开口，却让意兴刚起的军麟阁首座皱起了眉头。
“今日，为尔等诛仙！”
第六十六章 一屋子武修
来人狂言无边，两位仙人涵养再好也是勃然变色，这时场中景象骤然泛起涟漪，连同空间都产生了微小的褶皱，最后一切归于停顿，显示出的只有两位仙人各自出手的场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只是刹那之短，这两名仙门高弟脸上分明流露出了极为惊骇的表情。
毅行造出的幻景也顿告破灭，仅留下那两位仙人凝滞的体态。
“就能复原这么多了。场中全无灵气流动，若不是刚好有一位本宗弟子在附近，正好赶了个尾巴采集一点信息，就连这点线索都留不下来。”
无字山门的高手面上也有些苦恼，摸摸光头无奈道。
“哦？”
冬无君却从他话里听出不对，声音高了一点望向毅行。
“适才那两人明明已作出起手，就算最后落败身死，这全无灵气也太过怪异了。”
抚须沉吟片刻，又想到一个极微小的可能，军麟阁首座看了眼红英，出声问道：“莫非是被来人断了灵脉运转，转瞬便遭击杀？”
见毅行点头，红英嘿了一声，抬起一手五指捏紧发出骨节声响，“好手段。我自忖练就法域也以截断对手灵脉为主，但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杀死一个巡察使一个牧首。”有些不满地摇摇螓首，与冬无君视线相交，“弟子做不到。”
“嗯。还有何发现？”
这句话却是问向毅行，既然无字山门有人恰好赶上袭杀之后到了现场，以他门人见识手段，除了从在场凡人脑中采集当时信息，也该有点洞见才算正常。
“我宗那名弟子尚在下界主持追查事务，传讯之中除了这幻景之外只有一点发现：从两位同道身上伤口来看，凶器乃是一把断剑。”
“断剑？”冬无君瞳仁一缩，脑中浮现来人腰上那把外观华丽得有些出格的长剑，似是想起什么，挥手止住毅行，“既然门主安排人手下界，且待回报再说。”
毅行双手合掌在胸前对冬无君微微鞠了一躬，“就依首座。”
说身影直接在殿中隐去。
若以仙盟规矩，这事牵涉仙人死难，自该由仙盟牵头，召集各地仙门出动门内精英处理，冬无君原先还讶异为何门主会直接调动自己门下与直属门主的长生书院越过仙盟前去查访，适才听到毅行提起“断剑”二字才发现此事果然蹊跷不小，倒正应了先前对红英所说“此界从此多事。”
但既然门主做出布置，冬无君也没想过从中插手，从对方口出“诛仙”之语结合所持兵刃，这位武盖盛云界的军麟阁首座对于对方身份也有了一点猜测，自己门下刀剑二脉首席齐出，再加上一个多半知道其中隐情的长生书院弟子，已经可算是下界一般势力难以抗衡的力量。
以对方得手便即离去的作风，若是故布疑阵打击后援，自有一刀一剑接下。若是就此再行隐匿，也未必瞒得过门主特意安排的书院门生。
想到这里，冬无君眉头舒展，轻轻笑了出来。
红英初次听闻仙门弟子遭人袭杀，原本心中还有忐忑，这时见到首座神情开怀，奇道：“师伯，为何发笑？”
突兀的笑声越来越大，竟是有些情难自控，在这位首座身上可算奇景，说给白玉京任一弟子都难取信，偏偏就这么在红英面前发生了。
冬无君随意摆手，却没回答红英问题，片刻收起笑容，反问红英一句：“听说你从凡间带回来一个小子？”
红英躬身回道：“弟子与他道左相逢，觉得此子心性资质都属上佳，可为我军麟阁再添一位干材。”
“干材，这评价倒是不低。”
冬无君深深看了红英一眼，红英却避过他视线垂首继续做出弟子面对首座时该有的尊敬神态。
“那就好好栽培你这位干材，说不定哪天便能用上了。”
留下一句话后，冬无君也转身离开，留下红英低首躬身在后相送。
而此时，刚得了红英“干材”评语的陈起却委实过得苦不堪言。
只因与莫岚山与坦决相见之后，豪气冲天的莫岚山向素流提出师兄弟初见正该互相切磋一番。
“素流道师。咱三人都是武修，在这里闲聊总不如上场伸量一下来得过瘾，也好让师兄弟间加深下了解，您看如何？”
素流偏首考虑了一下，本想着陈起还算凡人，虽听红英提到他身负天眷之力，但在下界无人指点，多半平平无奇，跟你这早修了几年仙门武道的武修有什么好切磋的。但见陈起面上有些跃跃欲试，也不愿直接拒绝反而挫伤这少年上进之心，便允了莫岚山这建议。
陈起刚听到莫岚山说“咱三人都是武修”还有些心中窃喜，只因他生平最怕被人考较书上本事，既然素流门下都是武道专才，想必能躲过这短处。要说起拳脚上的学问，那自然是他的长项，自信分毫不弱于同辈的。
但视线落在坦决身上时，又有一种极为古怪的情绪升了上来，只因这块得了灵智的石头虽然能口出人言的确有些不凡，但看去终究只是一块沉重的大石，无手无脚，也不知是怎么个“武修”法。
好在他自遇上红英，一路奇闻妙事接踵而至，也算为这凡间少年突击提升了眼界心境，倒是没有看低这地位还在莫岚山之上的“大师兄”，心知仙门之中玄妙无穷，莫岚山既然说它是武修，自该有承担这份称谓的本领在。
由此而来，陈起此刻心中欲要切磋的对象竟是这石头大师兄更胜过了一看便是筋骨结实武艺不凡的莫岚山。
坦决厚重身躯上并无眼目，却感受到陈起滚烫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这块大石沉默许久，忽然蹦出一句：“你们打。我怕收不住手。”
陈起愕然，莫岚山却是狂拍下方坦决石身大笑不止，他落手极重，每一下拍击声响颇大，但陈起细加留意，坦决身上却连半点石屑也不见掉落，只是一些附着石上的青苔碎散不少。
少年暗自咋舌，这连拍若落在自己身上想必也极不好受，才正经对这块石头大师兄起了几分敬意。
素流也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耐心为陈起解释，“坦决道法上强过岚山，但是限于种属，反应上慢了一些，的确不是你切磋良友。”
“不过嘛。”素流轻拍扶手，笑着看了两人一眼，“等陈起你见识了仙门武道，不妨让它展示一下所长，也好为你加深印象。”
他说得温和，但陈起善于观人，分明在这位年轻的师叔眼中看出一点“唬你一跳”的味道，不由感慨果然仙门博大，就连仙人性情也是各异其趣。
素流说罢起身带着三人离开房间，要去寻一处适合莫岚山与陈起切磋的场地。
陈起眼见莫岚山一跃站定，随手将坦决放在肩头，才知原来这位大师兄竟连自己移动都做不到，不禁眼皮一跳，对待会的同门切磋不由更升起了几分期待。
第六十七章 武修的拳头 上
于是素流领头，两人一石尾随其后，向着某处专为武修准备的道场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起一直听他们说“上界下界”，才知道原来盛云界原来还有这等区分，就想见识下仙界风光。谁知跟着素流从房中出来，一路所见街道房屋俱都与凡间城市并无异处。旁边莫岚山见他东张西望，猜中这位新科师弟来自凡间，定然对上界好奇，挺肘顶顶陈起朝上方努了努嘴，陈起顺着他指示看去，发现头顶天空云层之中隐约可见楼宇亭台，又有各色遁光或快或慢穿行云中，反而比地上行人要多上不少，只是他惯于观察地面，还没适应上界这种上下皆景。
这等场面，倒的确符合他心中想象，向来一行四人只有素流能凌空飞遁，所以陪着几兄弟步行。
三人走在街上，不时便有行人认出为首的素流，还有从天而降下来打招呼的，看得陈起眼花缭乱。
不过来往仙人与素流之间见礼，也确然是在安潮城中司徒晟教过的二指点心，遇到有人以此礼节向他招呼时，也依样回了个礼。
他习武日久，这礼节又简单，模仿起来驾轻就熟，倒惹来不少赞许。
莫岚山闲不住的性子，一路上不住嘴向陈起打听他凡间师承何处，陈起一一说了，却想不到莫岚山听到黄正的名字仍是无动于衷，只是对陈起所学北地军中武艺大感兴趣。
“据说北军武学得自仙人传授，一会还请师弟你莫要留手！”
他两人相识不过个吧时辰，但莫岚山叫起师弟来亲热得像是多年同门，很有些倾盖如故的味道。
陈起对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却不见外，谦逊着应了，心里却在想这位莫师兄不知在上界呆了多久，虽不敢夸耀师门如何显赫，但出身盛云界的武人而对黄正这个名字置若罔闻，总是有些古怪。
莫岚山肩上突然传来声音，“他是在白玉京出生，所以不知下界事务。”
陈起一愣，知道是坦决为自己解释，冲大石抱拳谢过，莫岚山也回过味来，对他笑道：“难怪你刚才面上有些自得，哈哈，我对凡间事情知道不多。你师父想必威名颇盛，可惜我这笨牛不懂你琴中雅意。”
这人还是赤着上身肌肉虬结，但他面貌实在太过清秀，正经起来谈吐也文雅得很，与身材格格不入，这时带点自嘲向陈起告罪又是摆在面上的真心实意，陈起本也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跟他说起师父黄正种种轶事，倒是让这位出生在上界的师兄发自真心地赞了几句。
两人说说笑笑，偶尔坦决也会插言，它反应虽慢，往往莫岚山与陈起聊到第三句才搭上第一句，但却慢条斯理中切中要点，对莫岚山打趣之言也轻松应对，的确有点“大师兄”风范。
素流当先带路，听到身后细语也是脸上带笑。这几人都是武修，虽然与他所学有异，好在只是下院弟子，需要学习的只是道法常识一类，尽可轻松就任，但他心气颇高，又有莫岚山这个仙家子弟在，自然希望自己带出来的师弟能早日成道，好在长生上院同门面前挣点光彩。
师生几人各怀心思，转眼到了一处开阔地面，只见前方一个朱红大门耸立，两边高墙围起大块土地，莫岚山悄声告诉陈起，这便是长生下院的武道场了。
除了陈起，几人都是轻车熟路，直接来到一个空旷地，四周既无人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浑然不像所谓武道场的样子。
素流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抛在空中，纸页哗哗展开首尾相连形成一道栅栏，围起一块十丈见方的土地将四人置于正中。
莫岚山嘿然一笑，肩膀一动便把坦决送到栅栏边上轰然着地，双手捏得啪啪直响，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陈起。
素流看他一眼，有些头疼地叮嘱道：“我知道你在坦决手上憋得狠了，但陈起刚从凡间来到上界，对仙门武学还无认识，你可别只顾着自己尽兴伤了他。”
莫岚山无谓道：“我有轻重，素流道师你莫要多心。”
又对陈起挤挤眼，“我也是想让小师弟尽早习惯咱们武修的手段，对他可是好事。”
陈起这时也听出味来，只怕这所谓“武修较技”与自己在凡间见识过的比武过招大有不同，否则也不必素流这般重视。
少年细细回想见过红英与青萦动手时的场面，心中毫无惧意，反而生了极浓的向往，想到要见识真正的仙家武学，竟是有些急不可耐起来。
虽沉默不语，但脸上表情却把心中所想尽数展现，素流见他战意激昂，嘉许点头，飘然退到坦决旁边，等着看他二人过招。
莫岚山与陈起之间再无阻隔，这大汉对陈起和善的招招手道：“师弟你初来乍到，为兄也不跟你做虚礼，你且接我三拳，三拳过后我再为你细细点评。”
见陈起依言摆好拳架，余光一扫场边素流，又凑过来在陈起耳边轻声道：“你且放心施展，我可不比那块石头，必不会让你受伤就是。”
陈起哭笑不得，维持架势不变也低着嗓子回了他一句“小弟知道了，莫师兄你尽管出招便是。”
“嘿嘿，那便好。”
莫岚山潇洒回身，脚下也没见如何动作，人已去到陈起前方三丈之外。
“第一拳！”
他刚一落地，随着一声低吼，身上爆出惊人气势，陈起与他视线相接，只感到腹下肌肉毫无来由的一阵紧缩。
陈起心中一紧，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反应是何征兆，却发觉眼前已失去莫岚山身影。
“不好！”
来自凡间的少年第一次遇上这等奇事，幸好千锤百炼的身体反应做出正确应对，当下双手横栏，依着先前感应护住小腹位置，果然莫岚山一个跨步动作在近处现出身形，右手成拳而至，所指正是陈起互格的双臂。
“砰！”的一声巨响，陈起双臂虽挡下这如同天外而来的一拳，整个人却被逼得守不住脚底根基，不由自主随着莫岚山拳力连连后退，好在他基础扎实，虽抵不住这澎湃巨力却未失去平衡，直到被身后素流书页化出的栅栏所阻，才知道这位莫师兄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他去势颇重，人在连退之时没忘了运使真气检视自身状况，却发现中拳的一双前臂处半点疼痛感觉也无，赫然是莫岚山在疾速出拳之时控制好了力道，只是将他逼开，却真的半点没有伤到他身体。
而身后拦住自己的细细木条，竟也有如活物，随着身体撞上的势头隐隐有后缩卸力，才让自己轻轻松松止住了退势。看看场边素流，这份随手为之的神通与早先安潮幻境中遭遇的那名道逆相较，比之须得手掌附着才能化壁为坚墙的手段所胜之处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既然身体无恙，陈起也不做惊叹感激的多余之举，振作精神又跃回场中，神采飞扬的抱拳对着莫岚山敬佩道：“师兄好手段！咱们再来！”
第六十八章 武修的拳头 中
莫岚山见他刚被击退便又上前，对这师弟也生了几分好感，待到陈起再次摆好拳架，又闪身退出大段距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这次他却未直接出手，而是将左手放在身后，右手握拳直指陈起位置，“刚才那一下是有形之拳，便当你接下了。这一回才是真正仙门武道，你且试着接上一接。”
旁边坦决突然震动一下，素流躬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小师弟不错。这下要糟。”
素流习惯了这块石头如此言简意赅，知道它是夸了陈起接住莫岚山一拳，又担心接下来一招会抵挡不住，轻声回道：“有我在，不担心。”
场中陈起仍在回味莫岚山那一隐而出如同鬼魅般的身法，以这等速度自己原本该是无从挡起，但中招之前身体竟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这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仔细回想当时状态，准备留待以后揣摩，听了莫岚山提醒，沉声回道：“师兄尽管动手。”
他话音刚落，莫岚山嘴角一勾，却保持先前一拳直伸的姿势未动，陈起精神正自高度集中，突然感觉浑身上下如被看不见的手掌攥住，通体骨肉经脉同一时刻产生了微弱的塌陷感觉，一如之前莫岚山出拳之时腹部感应。
还没想明白这不适的感觉从何而来，脑中莫名涌起一个念头“要尽速闪开！”
此时身体如陷身泥沼，要做出动作只比往日难上十倍，不由回想起在山阳门中受红英庇护直面青萦拳锋之时，也是如现在一般，之时青萦出拳禁锢身体的威能更胜过莫岚山，两者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是以陈起在此刻还能有片刻余裕感受。
幸好在安潮城中玩了几次灵机传下来的武备司游戏，把当日轻巧闪身的回避之法牢牢烙刻在了身体中：少年灌力于脚，放松了上身控制向后栽倒，又顺着身体后倾之际的重心偏移脚根用力蹬地向后轻轻跳开。
他片刻之间后退一步，果然莫岚山脸上微微浮出一点诧异，陈起还没立稳脚步，忽然感觉一股无形大力擦过鼻尖落在刚才驻足之处。
地面“噗”的一声闷响，尘土四散现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拳印来。
陈起骇然。
在他眼中远处莫岚山分明未有分毫动作，这一拳竟是从天而降，若是自己没有顺应乍生念头做出回避，此刻只怕已被打得五体投地。
少年惊佩交加地望向对面莫岚山，却发现对方似也极为诧异，把砂钵大的拳头收在眼前看了看，又再看看陈起，露出洁白牙齿朝陈起送来一个大笑。
“师弟了不起。”
场边素流见陈起又避过莫岚山一拳，也颇为意外，他双手背在身后，早已捏好法诀准备在拳力及体之时将陈起挪移开来，这时设想落空却是满心喜意，只觉这小子深藏不露，竟以凡人之躯与莫岚山随手出招维持均势，已属大为不易。
想起莫岚山做出三拳之约，又怕陈起过关太过轻易，对仙门武艺重视不够，反而不利于日后修行。念及自己在此护持，莫岚山出手也向来极有分寸，索性就让他放开手脚。
“你师弟先天感应灵气极佳，岚山你可不再留手。”
遥遥传音送到两人身边，素流双手在身后做好准备，与场中严阵以待的陈起一同等待莫岚山的最后一拳。
前后两拳都被陈起接下，虽然看上去这小子只是有些运道，但素流既然说他先天感应灵气，莫岚山自然不会怀疑这位道师的眼光，只是想不通陈起根骨上明明还是凡人，何以能敏锐道这个地步。
于是这最后一拳便值得费点思量了，莫岚山自忖要击倒面前这位小师弟并不用太过认真，但一来有言在先不能伤到他，二来自己并未达到念成拳至的境界，所以才会先后两次让陈起产生感应从而做出应对。
以仙门武道而言，超拔凡间武者运用身体出招的层次，乃是将道法融入武道之中，运使所处环境的灵气做出攻击，莫岚山出生在上界，对此概念烂熟于心，此刻胜于陈起便在于此，可他固然早于陈起修习道术多年，但目前尚在长生下院进修，自然是未有具备道心，所以在灵气操控上不能如同真正仙门弟子那般如臂使指。
这也是他故意挑起让陈起接自己三拳的原因所在，既然说了让这位新科师弟见识仙门武学，也不好跟他硬桥硬马的见招拆招，未免落了下层。但陈起拿下两份前辈荐书分到素流门下，他也能猜到这小子根底必是极好，自己跟他平素所学差异甚大，若是纯以武技较量，胜败反而难说。
莫岚山身手了得，即便不论出身，在长生下院武修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心思缜密处也没辜负那张秀气面庞，是以与陈起定下这三招之约，哪知反而搞到最后束手束脚的却成了自己。
眼见陈起此刻气势正盛，不禁有些为难，这小子倒是严守约定不曾主动强攻，但若要使出更胜先前的招数来又怕他凡人体质难以抵挡，余光瞥见素流在一旁面色沉静的负手而立，也感应到这位道师身上隐隐流露出灵气运转，自然是正蓄势准备护住陈起了。
想到素流从旁护持，莫岚山双手拳掌互击，对着陈起露齿一笑，“小师弟你果然了得，师兄这可要加把劲了。”
陈起正凝心静气留意他身上气势变化，闻言也不出声，只是运力下盘，把身子又沉落一些。
“好！再来！”
莫岚山感受到陈起斗志，不由自主也多了几分认真，双臂一展在身前划动，轨迹凝成一个闪亮圆圈，从他视角看去，正好端端正正将前方陈起罩在其中。
这却是学自他家中长辈的一招高深招法，以他目前修为自然不能发挥全部威力，此前以此与坦决过招也未逢一胜，但此招胜在招数精妙，并非全然以力压人的打法，他才敢在此时对陈起用了出来。
莫岚山出招之时心中宁定，确信这刚从凡间来的小子必然无法凭借一点感应躲过此招，但陈起见他动作，却是心中一动。
早前在山阳门中，他就见过红英用过相同姿势使出一招“前赴后继”，以力破力压制住了青萦刚猛无匹的倾山一击。他当时分享红英感受之万一，被这一招风采震撼，目眩神迷之余也是增进他进入仙门求道的动力之一，这一路来不曾有片刻或忘，哪知初到上界，竟在一个还未修成道心的师兄手上重见。
这却是他限于见识而生的误解了，莫岚山起手姿势虽与红英有相同之处，但其实招数内涵大异其趣，只是陈起对红英威势印象太深，有了先入为主之见，又没见识太多仙门武学，这才将两者混为一谈。
但不论如何，此时这对师兄弟心中各有腹案，一个倾力构造灵气攻势，一个苦苦思索以本身凡人手段破解想象中招式的办法，两人气势沛然而发，一时间对峙之中已然全无先前友好交流的味道。
第六十九章 武修的拳头 下
随着两人气势提升，迥然相异的两股斗意如同化为实质，在场中针锋相对，旁观的素流双目眯起，也被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所感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一直沉默的坦决突然发出声音，夹杂金石铿锵的话音落在素流耳中，“陈师弟路子不对。”
素流本身不是武修，境界虽高，眼光却不如坦决，他也不以为意，低声问道：“我看岚山这招是分化周遭灵气覆盖陈起所在区域，一会儿定是多管齐下让他无从闪避。但陈起这应对我却不懂了。”
“以力破巧。”
坦决做出结论，这也是他几次遭遇莫岚山此招的心得，但它是山石得灵，先天上就胜过了一般修炼道心的仙门弟子，自身运使灵气方面胜过了莫岚山才能做出类似“一力降十会”之举。陈起此时凝聚功力，眼看也是与它相同的应对，但以“力”而言，总也不信这一个凡人凭借自身所能便可压制莫岚山调用场中灵气构成的招式，所以坦决才认为这位小师弟“路子不对”。
并非方法错误，而是敌我实力差别判断有误。
陈起乙木镇外力斗黑角、安潮城中硬撼秦飞初悟剑气之事红英并未仔细对素流说明，这位道师对陈起实力了解也仅限于“这小子功夫不错”，自然信任坦决这异类武修判断，轻叹口气将手上法诀升到随时激发的程度，就准备从莫岚山拳下将陈起护住。
场中两人前势已成，莫岚山首次身形摆出架势，马步出拳缓缓落在面前浮空浑圆，口中利喝一声“疾”！
只见他落拳之处如琉璃破裂绽放无数细纹，转眼布满圆面之上，每一处裂纹触及圆边之处便有一点荧光飞出，顷刻之间怕是有上百之数。
随着荧光不断产生飞离，莫岚山面前法术所成的圆环也消失不见，点点荧光如有生命一般朝着陈起所在划出微光痕迹，一时间隐然构成一个阵势将他笼罩其中。
若全无准备之下，难免会对这奇招炫目生疑，但陈起自他出招之始便看出莫岚山所使招数与红英全然不同，心中踏实不少。他早有预案，此时功力凝聚已成，要再做变招难免失了先机，莫岚山这一拳虽明显依托道法，但身在仙门，也不能说这不是拳招，只得硬着头皮依着先前拟定方略，气运全身朝着莫岚山所在疾冲而去。
这应对却是模仿青萦与红英硬撼对招，不过这时角色移位，陈起误判莫岚山所使招数与红英相仿，自身便仿着青萦攻势直面其锋。
若说强弱之分，陈起再笨也知道以力对力定然不是对面这位师兄对手，但他既然赶赴仙门求道，心中一份热血沸腾不息，早先两次借着不知所以的感应接下，在他心中还认为自己有取巧之嫌，是以这最后一招，无论如何也想要亲身感受一下仙门拳技的威力。
这无意为之的鲁莽之举却吓了莫岚山一跳。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他最后一拳虽然精妙，但也正是因这一份精妙须得莫岚山全力操控才得以实现，此时运使的灵气几乎尽出，转换之间就生了空档。
眼见陈起几乎在自己出手同时迎面扑来，莫岚山起初还以为这小子是要无脑猪突，微微一晒便控使两人之间大片荧光布成墙面以作阻截，岂料陈起冲势全力发动，幻做光点的拳意打在身上只让他身形稍作迟滞，这一往无前的势头却是半点不减。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莫岚山身形宁定嘴角一翘，对这勇气可嘉的师弟又加了几分喜爱。
喜爱归喜爱，这第一次切磋却不可失了师兄的威风！
莫岚山第三拳既出，只以为陈起仍如先前两拳一般或是守御或是闪避，却料不到陈起竟选择对攻过来。但这位师兄自有真才实学，说好三拳便不再动招，只又再驱使被陈起甩在身后的荧光尾随而至。
两人相距原本只有数丈，便是常人也不过十余步可至，但莫岚山与陈起随心出手，刹那间易位，变成了陈起抢攻而莫岚山以第三拳余势防守的局面。
陈起眼看莫岚山身影越来越近，抛去心中忐忑，运拳发力便要迎面打去！
他已感应到身后莫岚山拳力分化荧光追来，此时便要赌一赌是自己这一拳先至还是会被拳力追上。
素流眉头一皱，也想不到陈起勇悍至此，以他眼界分明看出这凡间少年身形虽快，却绝快不过莫岚山灵识操控的离体拳意，便准备出手将陈起挪出。
他身后手掌刚动，却感觉被一只无形手掌握住，低头看了眼身边坦决，虽未交流，却还是放弃了施法。
正好场中陈起挥拳直击莫岚山面门，赤身大汉面不改色微笑着注目一个拳头在眼前越来越大……
却终于坠落中途。
胜负已分。
陈起终究没能赶在身后拳劲及体之前完成反攻，适才骤然提聚功力汇集拳上，身后防御等同尽数放弃，数点荧光快若流星般轻巧追附于背上，转眼便切断了他身上气机连接。
瞬间产生的无力之感袭来，陈起劲力虽失，但冲势不减，莫岚山两手齐出，把他轻轻扶住。
陈起虽未把胜负看得太重，但毕竟年少，眼见拳锋距离莫岚山不过数寸而无功，功败垂成之余脸上难免有些失落，立稳身子对着莫岚山抱拳赧然道：“小弟无能，还是没撑过师兄第三拳。”
莫岚山却强把住他双肩，大脸凑过来对着陈起左看右看，脸上全无轻视自满之意，这大汉见陈起讷讷不语，豪气干云地笑出声来。
“你小子胆气倒是不小，我不知会过多少凡间而来的武修弟子，能让老莫大吃一惊的你还是第一个。怎地，你竟敢为赢不了我失落不成？”
他言词犀利，声音却是温和，陈起受他豪气感染，想想自己的确不该为一点小挫失了斗志，自嘲一笑，晃晃头接受了对方好意。
莫岚山见他调整心态甚快，满意地挥手招呼场边素流方向，“道师，你来点评几句？”
素流欲要出手之时被坦决拦阻，全然凭着对它的信任才收回法术，这时见陈起与莫岚山意兴勃发的相投模样，心中也松了口气，微笑着朝两人身边踱步而去。
至于坦决，在莫岚山挥手之时便自行飞了过去。
“我等武修，招法并非只靠身躯。人力有时而穷，道途却无穷尽。”
这位大师兄似也对陈起表现甚为满意，慢慢吞吞地从石块躯体中崩出一句开导之言。
陈起微微点头，细加回味坦决指点。
“且让道师助你回力。”
坦决今日一反常态，话竟多了起来，让一旁莫岚山为之侧目。
“等你回复，我跟你打。”
第七十章 赤手入大石
素流刚从怀里又摸出一本薄册，正准备施术为陈起回复体力，听到坦决最后一句不由一愣，轻轻并指从纸上点出一字贴于陈起额头，转身笑着将书册卷起躬身往坦决身上敲了一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不是说今日只看看新师弟能耐，最多为他演示一番，怎么看了他们二人相斗，竟也要跟陈起过过手么？”
陈起也没看清素流手法，但只觉一股暖流从头上至下灌注全身，适才与莫岚山切磋时耗费的体力正飞速补满，便如皮袋注水一般。
这回力之法原自红英手上经历过一回，此时素流用来效果相差仿佛，但比起红英举重若轻的一戳，两人间的境界差距却明显了。
一旁莫岚山自行汲取场中灵气，反正消耗甚少，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大大咧咧道：“喂，师兄，你这就不对了。我每日找你挑战你还没什么兴致，却对陈师弟这般厚待，不怕我眼红么？”
坦决也未理会他两人，只是稳稳在地上默然不动，陈起却从这石头上感到类似视线投注的热切，动动手臂感觉力气尽复，便笑着冲面前几人抱拳道：“既蒙大师兄厚爱，小弟不敢推辞。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是让你打我。”
大石蹦出一句，又自行从地上纵起，来到刚才陈起对战莫岚山所站位置。
素流拍拍陈起肩膀，轻声道：“坦决守御之能堪称下院武修第一，你不用留手，只管让它试试你的能耐便是。”
这话倒是不假，长生下院弟子都是未有修成道心的凡俗之类，坦决以异类之属得开灵智，已算触及大道边缘，这便是异类修道早期优于人属之处。下院之中能调动灵气融入武道的莫岚山已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尚且推让坦决做了这个素流门下大师兄，这块石头的本事不问可知。
即便将修道的经历掠过不谈，面对这么一块明显分量不轻的大石，要能击破它防御也委实难办，这下院武修守御第一的名头落在坦决这石灵上也算名至实归。
陈起扭动脖颈驱散脑中杂念，捏捏拳头走到坦决对面，回思往日习武之时也以拳力碎过不少石块，以坦决体积尚不算难办，但这位大师兄是定然不会像那些死物一般面对自己铁拳的了。
他刚立足场中，坦决身形骤然放大，嘎嘎声中如迎风而长，个头已接近与陈起平齐。
“你拳脚之力伤不了我。听说你天眷之力为火，不妨便用在我身上。”
正抱手旁观的莫岚山听得坦决说起这个，忍不住嚷了起来，“大师兄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师弟他来自凡间，纵然身负天眷之力，未得名师教导，也不过是些小把戏，凡俗水火于你无害，何必逼他献丑。”
这大汉话虽直率，但语中之意还是向着陈起多些，只因想着这位师弟还未接触道法，能在自己三拳之约下全身而退已属不易，要直面连自己都感觉棘手的石头师兄，未免说笑了。
素流神情中却有些若有所思，他虽不精擅武道，但胜在修道多年眼界高了一层，陈起体质尚属凡俗，身上血脉真气运转在这位仙人眼中一览无余，尤其体内游动一团拳头大小赤红光芒极为显眼，想必便是红英提起过的天眷之力。
他虽初为道师，但在白玉京中这般体内带有天眷之力的凡人或修士也见过不少，其中属性相异特质有别，但能在身体内部涌动如实质的还是首次，不由生了几分好奇，这也是他没有直接拒绝坦决邀战的原因之一。
正好陈起双拳紧握看了过来，素流拿着手中书卷把莫岚山赶到身后，对着陈起送去一个微笑，“今日之后你们都要听我讲道，动手机会不多。好好把握。”
莫岚山比素流高出一头多，在身后做出苦脸之相朝陈起连连点头，又握拳冲着坦决方向轻挥一记，“狠狠打！”
陈起汗然。
这时坦决也不再说话，而是耸动石身发出低沉轰声，示意陈起动手。
既然道师与师兄都这般表态，陈起也不再犹豫，身上红光绽放，上身已被火焰笼罩。
“弟子于这用火之道也非全然无知，来此之前红英前辈曾教过几句法诀，还请师兄小心。”
原本他一直依红英叮嘱称呼女仙“红姐”，但既然已到仙门，身边素流又是红英同辈，自然在称呼上有所改变，免得被人认为自己不知尊卑。
拳架摆好，又运起自己最近练熟了的火法，一条细长火龙从身上火光中分离出来，在他双臂之上盘绕游走。
“哦豁！”
莫岚山吹个口哨，叫了一声。
“原来你小子竟敢深藏不露。不过看你施展这火诀只能控塑火焰形状，精微之处你还没学到，莫要看轻你大师兄啊。”
又凑到素流耳边轻声道：“这火没什么看头，带着天眷之力来到下院的弟子我见得也不少，花架子太多。这位师弟虽然性子还算沉稳，但这弄出来的火龙却有失花哨，红英前辈带他入门路上不过半月功夫，这点时间。”
说罢不住摇头，显然不看好陈起。
火龙周而复始，已在陈起身上绕过三周，少年双目赤红，也在留心看视对面坦决。
他在乙木镇上运起火眼可助白鹿儿看出玉石内里杂质，这时依照前法也想探查石属的坦决，却是一无所获，视线落在坦决身上便如石沉大海，除了将它体表石纹裂隙看得更清楚之外，内中竟无半点回馈。
莫岚山性子豪迈，刚才跟素流耳语声音虽小，却没刻意避着陈起，自然被他听个明白。但陈起知道绝非莫岚山有意小觑，实是这位师兄长在上界，此刻修为虽浅，但对于道凡之间差别了解深入更甚自己，既然他如此肯定自己火诀威力低微，那便当真不用留手，只把自己这段时间领会掌握的一点本领尽数用上便是了。
想到这里，少年收起那一点犹疑，深吸口气将上身火焰及火龙全部收入体内，唯在右掌之上凝聚起耀目红光。
坦决早已停止耸动，稳稳安座地面如同山岳，场内气流围转在它身上擦出猎猎风声，使得陈起感觉真如面对大山威压一般。
陈起动了。
又是运掌成刀，直向对面大石！
他身形虽快，在另外三人看来却是清晰可见，唯有右掌上那夺目红光划出一道长长轨迹，顺着陈起前冲之势直指坦决。
这少年奋起出手，落点却是在坦决身体边缘位置，莫岚山眼光毒辣，看出这位小师弟出手迅捷却失了狠厉，一晒之余也佩服这小子实在厚道得有些不自量力。
岂料一人一石接触之处，原本预料的坦决格开陈起攻击的场面却未出现，素流与莫岚山耳中同时传来“呲”的一声，细加查看之下竟是陈起半只右掌已插入坦决石躯！
两人大吃一惊，各施手段来到陈起边上，坦决固然安然无语，却是陈起面露痛苦之色，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也是极不好受。
“我不妨事。”
坦决温厚的声音又再响起，它虽身体受创，但看起来对这石灵却没什么影响。
莫岚山鼻中闻到血腥气味，连忙又将陈起扶住，素流书卷在手一点陈起右肩，助他抽回手掌，已是皮肉破裂，前半截手掌染满鲜血。
“你小子，当真有趣啊。”
莫岚山拍拍陈起，看他额上带汗，眼中斗志兀自熊熊，不觉笑出声来。“能与你同窗，今后日子想必有趣的很。”
第七十一章 素流的心思
素流伸指探入坦决身躯被陈起戳出的裂痕，感知灵石灵气运转如常，这才放下心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反而坦决声音仍是混不在意，“我个子大，小洞不需在意。”
虽然说着自己个子大，随着法诀消散，坦决的体积渐渐缩小到原来模样，身上小洞随之变化，只有两指大小。正好莫岚山嬉笑着过来出指一勾又将他搭上肩头。
陈起手上流血不止，在场几人都不善医术，幸好素流这道师早有准备，翻开手中书卷，挑好一页挥指一拨，那张书页便自行飘起将陈起受伤手掌包裹住。
陈起感受掌上清凉，起初阵阵皮开肉绽伤及筋骨的疼痛渐渐消逝，又见那书页在掌上质地看去却似绸缎，好不神奇。
想起先前素流取出这本册子后未再收回，一直拿在手里，几次使用各有神异，想必也是一件法宝，不由望得有些出神。
素流感受到他目光，笑着解释道：“先前说了，我出自长生书院，这书是我吃饭家伙。”
随手将书册递给陈起，示意他可随意翻看，少年谢着接过，却见每页密密麻麻写满字迹，他自幼不善书本功课，但幸好黄正督导有方，至少纸上文字个个认识，不过素流随身带着的册子，自然上面记载都是学业心得又或上等法诀之类，陈起粗粗一看只觉佶屈聱牙，默读都不甚顺口，更别说看个明白，一时竟有些为之目眩，急忙挪开视线。
莫岚山在旁边见他目中微露迷惘，嘿嘿笑道：“上院弟子随身书本，岂是你小子现在能随意看懂的。”
陈起面上一红，将书册交还素流。
素流随手收回，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又横了刚说完风凉话的莫岚山一眼，“你若沉下心思，倒是能通读此书，何必每天赤着身子在下院闲晃。”
莫岚山面不改色，一拍壮硕胸肌，故意压低嗓音道：“某家这副身板，怕是要撑坏文袍。”
几人见他故作惫懒，都笑了出来。
“好了。”
素流等几人笑完，拍拍手道：“你们师兄弟招呼也打完了，不如便为陈起接风如何？”
莫岚山第一个鼓掌叫起好来，坦决在他肩上摇摇欲坠，忙唤“莫要乱动！”
陈起抱拳谢过，想起一事，又道：“我在家中行三，道师与师兄叫我三郎便可。”
“嗯，也成。”素流看向陈起的眼神中已带上了几分慈爱，他面貌虽年轻，但既是上界仙人，寿数自然不可以外表视之，这份慈爱之色倒是出自真心。“我虽是你们道师，但毕竟无师徒名分，刚才一直叫你名字也的确别扭。日后你们升入上院，自有各宗名师座下份位以待。”
听他说起升入上院云云，陈起虽对“上院”是何所在尚不明白，总算还记得入门前红英几番叮嘱要好好修道，否则能否正式拜入门中还在两可，忙道：“就怕小子愚钝，在学道上欠了天分。”抬头正视素流双眼，少年神情郑重，“唯有奋发图强，不负了道师与红英仙长期望。”
他这话说得谦逊之极，但末尾还是带出了几分少年该有的傲气，可话一说完却见素流与莫岚山都是神情古怪的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自己说错了话。
“咳咳。”
素流举拳挡在口前假做咳嗽，却掩不住眼中笑意。
“我不知红英跟你说过什么，但有一件事现下可以说给你听。”
“弟子听着。”
“你也不用如此紧张。”素流见陈起挺身直立的严肃模样，斜眼看了一旁挠腮忍笑的莫岚山。
“莫岚山乃是仙人所孕道胎，坦决亦是名山奇石生灵，你既能与他二人并列，岂可妄自菲薄？我素流虽不敢自夸如何了得，也是上院文榜有名的人物。”
说过这些，素流再次盯住陈起双眼，轻声问道：“三郎，你被横楼主直接送入我书房之中，又有两份荐书在手。这等待遇，你以为是一个拜入白玉京门下还在两可之间的凡人该有的么？”
举手拍拍陈起胸前挂着玉牌的位置，素流神情忽然转冷，“自你挂上这玉牌起始，便是我白玉京正式门人。就算你修道无成，死也要死在这里的。”
一旁莫岚山自皮裤后腰拿出一块玉牌冲他晃了晃，笑得促狭而得意，“小师弟，需知举手无回。”
连坦决也旋转身子裂开身侧一块石缝，内中白光隐现，也嵌着同样的玉牌，“不负白玉京。”
两位师兄相继出言，更为这素流看似随手挂在陈起颈上的玉牌增添了无数分量。
“弟子知道了。”
陈起既喜且惊，身上汗毛舒展，颈上沉甸甸的感觉逐渐浮现，一股说不出的冲动涌上心头。
“原来红姐是在逗我，我这便当真成了仙门弟子了么？”
他脑中转过念头，又觉浑身一轻，之前隐隐压在心中的一点重担竟消失无踪。
自乙木镇上得遇红英开始，一路直前，几乎没给他半点犹疑后悔余地，全然是凭着胸中一股对仙门、仙人的向往之情被这位强大女仙牵着狂飙，直到通过不觉云上楼见到素流，这份奇遇的感觉才有了一点真切。
但红英有言在先，若是无望道途，纵有奇遇也属空妄，终究是他心头难以舍去的重负。少年蒙头直行至今，终于得到肯定，此刻能抱持镇定而未将满腔喜意化为狂态，已属陈起心志坚定。
素流见他眼中恍惚片刻便转为宁定，也暗赞了一声。
挥手召回陈起掌上书页，把全本书卷放回怀中，又再收起化作斗场的薄册，素流示意陈起再看周围。
随着素流收回法术，几人所处环境又与先前不同，身边头顶大大小小数个同样的斗场或在地面，或浮于空中，传来声声呼咤与拳脚相交的声音。
“长生下院本届弟子两百一十二人，其中武修六十七。”
素流回身望向陈起，莫岚山拍拍陈起肩膀，扛起坦决笑着越过少年奔到素流身边。
“能得我这文榜登名的上院弟子分做道师，又被军麟阁内定受了玉牌的，可也只有你们三个。”
他也是放下了一件心事，只因他受命来下院充任道师，门内有莫岚山和坦决这两个奇葩“怪胎”也还罢了，他虽举止潇洒，其实心中怀有一点傲气，这番第一次做道师，若是教授出来的弟子不能自下院轻易脱颖而出，自是有损他“文榜登名”的面子。
莫岚山与坦决在下院也是鼎鼎有名，由他来授课也自觉份属应该，又听闻要加上一名凡间小子，不免有些担心陈起会拖后腿，是以初见之时虽然面色和蔼，终究有些怀疑这小子成色。不料适才一见，陈起无论身手悟性心志都是上等，恰恰入了他法眼，所以此刻心情正是大好。
说完悠然迈步向着来路去了，陈起见他背影分明露出一阵轻松快意，也不知为何，一愣连忙追上。
“道师，弟子接下来该做什么？”
素流冲后挥挥手示意跟上，却没理他。
经过莫岚山时忽然余光扫到黑影袭来，急忙接住，却是这大汉随手将坦决抛给了他。
莫岚山冲他挤挤眼，握拳以拇指点点素流昂首阔步的背影，语带调笑道：“先前道师有言，为你接风洗尘去也。”
“接风？”陈起小心翼翼将大师兄放上肩头，为在仙门听到这朴实之极又熟悉之极的名词略有诧异。
“就是吃饭。”
第七十二章 道途亦伤情
按说陈起此时体质还是凡人，也不该把吃饭这大事忘在脑后，只是他一入山门诸事接踵而至，心中兴奋早压过了饥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被莫岚山提起，才感到腹中的确已是空空。
他按着肚子笑道：“我还以为上界仙人都是不吃东西的。”
莫岚山白他一眼，指指陈起肩上坦决，“道师辟谷已成，这块石头也是不用说了。咱俩眼下可还是血肉之躯，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陈起一笑了然。
从另一边出了武道场，眼前所见却与进来之时全然两样，大门外一条长街直通远处直至目不可见，两旁房舍高楼林立，街上行人虽少，但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陈起好奇打量，入眼与一般市井也并无二致。
耳边还不时传来纷杂叫卖之声，也为这所谓仙门平添不少烟火气，只是细听所叫卖之物都是“北海珊瑚”、“贺州犀牛角”之类名称颇为大气，又是一道风景。
莫岚山好心为他解释“这里是长生下院，原本只是白玉京设置于北地空中的一处书院。容纳的大都是得遇机缘入门求道的凡人，这些人呆的时间久了，便须市易各取所需，长而久之竟也自成市镇。据我所知，这等景象已有几百年了。”
伸出大手在陈起眼前一挥，将整条街道指给他看，“此城依托长生下院扩展而成，名字便叫做白城。如你所见，此街不过下院数条大道之一，你以后自有机会熟悉。但须谨记一条：能在此城容身的俱是立心求道之人，若在凡间，也不失一方俊杰，可莫要以寻常眼光视之。”
“小弟知道了。”
陈起闻言更是细加观察起各色人物，若以外貌而论，便是寻常小贩竟也有些轩昂气质，与乙木镇上商贩小心讨好的模样迥异，偶有几人并未出声，只在街边站定抱手守着摊放地上的货物，头颅微抬，显然是对自己所售极有信心，不屑高声叫嚷招揽生意。
也有些门店前迎送之人姿态摆得甚低，笑容满面的招呼过往行人，但也没有一般仆役的猥琐气质，一望之下倒与白家的步云楼内文生打扮的小厮有相似而胜之。若说白长庚调教出来的下人自带几分文气，这些身上沾着的便是仙气了。
也只有这等地方，真正当得起人杰地灵四字评语。
一路经过几个酒楼，素流却并未停步，而是带着三人进了一个小院。
刚入院门，陈起便感到鼻中吸入一股异香，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莫岚山见素流将他们领到这里，似是有些意外，微一沉吟大嗓门已叫唤起来：“老欧出来！贵客上门。”
“素流仙长自是贵客，你这小子却是恶客。”
一把浑厚声音从屋中传来，几人在门前等候，片刻一个白衣老者快步走出，双手作揖迎向素流。
“见过素流仙师。”
老者肤色微黑，皮肤却甚少皱纹，显然保养极好。恭敬将素流引入房中之后，故意皱眉对莫岚山道：“我厨中所储已经不多，你莫要狮子大开口。”
莫岚山似与他关系不错，大汉一把将老者揽过来搂着肩膀，一手指着陈起道：“是来了师弟，道师心情不错，所以带咱们来你这打打秋风。”
被他唤作老欧的老者双目圆睁细细打量陈起，微浊瞳仁竟隐有水光浮现。
“能让道师心情不错，可见这位小兄弟前途无量。”
说到这里有些难以为继，欧老长叹口气甩落莫岚山大手，冲着陈起拱了拱手，“老夫自当尽力为贵客布置席面，请进。”
他们两人说话高来高去，陈起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何因缘，也不好问，只得老老实实谢过。
但他见这欧姓老者年岁颇高，可不敢跟着莫岚山口没遮拦的胡叫，还是依礼回了一句“谢过欧老。”这才扛着坦决也进了房间。
身后犹自传来莫岚山低沉的声音，“老欧你也莫再惦着那点破事，你能身在白城，这份机缘已胜过无数凡俗求道无门之人，假以时日未必……。”
“莫大少你也是前途无量，何必来消遣老夫。”
却是欧老冷冷打断了他话，跟在陈起后面走进正堂。
待到几人上了桌席，陈起犹豫一下还是将坦决也放在身边一张椅上，算是让它同席。莫岚山看他有些拘谨，正要打趣几句，被素流眼神阻止。
素流自入院中便不出一言，举手投足风采夺目，又是摆出了仙人姿态。但欧老看向他时却是有些情难自抑，只是休养甚好，若非陈起觉得气氛古怪刻意留心也看不出来。
这小院似乎只有欧老一人，向素流告了个罪便起身去往厨房备菜，莫岚山看了素流一眼也跟了过去。
素流选择此地为陈起设宴，这欧老或许真有几分能耐，盏茶时间便与莫岚山两人提着几个大小食盒回来。
白发老人慢条斯理地将菜肴取出摆上桌面，莫岚山在旁边七手八脚给他帮忙，惹来不少白眼，这性情豪迈的大汉却只做不见，仍是笑嘻嘻地给陈起介绍菜色名目，将欧老手艺吹上了天。
“咱这白城，那真是此界第一卧虎藏龙之地。小师弟你一会享用老欧手艺，可要千万注意。”
陈起正被这两人古怪行为搞得满心疑惑，突然被他提了一句，问道：“那是为何？”
“这老儿厨艺太好，你可别吃太急，咬掉了自己舌头。”
莫岚山似觉自己这笑话极为出色，说完拍桌大笑不止。
陈起无奈陪他干笑几声，欧老似也不喜被莫岚山吹嘘，半点不加理会。对素流施礼后坐在这位道师下首，强露微笑道：“老夫本事低微，唯一可称道处便是这点火头功夫，还请诸位…诸位道友莫要嫌弃。”
素流也不看他，拿起筷子夹过一片青菜放进嘴里，边细嚼慢咽边扫了莫岚山陈起一眼，面上依旧半点表情也无。
“吃。”
莫岚山第一个响应素流，抓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素流虽已辟谷不需进食，但此时却吃得极为认真。莫岚山更是风卷残云一般，进食速度却未必便快过了慢条斯理的素流。唯有坦决在这场合似又变回无知无觉的石头，静静落座。
欧老拿着筷子却未开动，只是看着几人，眼中光彩流动，似是宽慰又有几分失落，陈起一旁看在眼里，当真是一头雾水。
他迟迟未动筷子，欧老视线转来，两人目光一接，陈起没来由从对方眼里感受几分悲凉，连忙避过，也将头低下吃了起来。
这诸色菜肴卖相普通，材质也只是寻常红肉绿蔬，但入口之后香气倏然绽放，直如要从鼻中冲出一般。
陈起在乙木镇上也见识过白家大厨厨艺，但今日一试这位欧老手艺，顿感美味超于意料之外，又刚与接连与莫岚山坦决动过手，正是腹中饥饿，于是甩开一点困惑，细细品味起这进入白城的第一顿饭来。
如此默然吃饭自是极快，几人也未加停留，便与欧老告辞。
走前素流终于开口，在欧老耳边低语几句，陈起耳力虽好竟也半点听不到道师说的什么。
走出欧老院子，仍是陈起扛着坦决，莫岚山边走边不住回望，不时长吁一声。
陈起虽认识他不久，但也看出他不是这等多愁善感的人物，不禁有些奇怪。
耳中突然传来素流低沉声音：“那是岚山旧友。岚山仙孕道胎，他却只是凡人。都是数十年修道无成，相差却如此之远。唉，我当年在下院求学，也是见过他的。他能与岚山交好，自然也是豪情天纵的人物，但终究参不破俗人寿数，在这白城之中被岁月洗去了一身气魄。”
这位仙人语中大有悲悯，显然之前在欧老面前做出的淡然并非真心，落在陈起耳中更是炸响惊雷。
莫岚山回头见陈起愣在当地，好像明白他为何如此，对素流投去一个感激眼神。
大手又拍上陈起肩头，只是这次却不像先前那般沉重，好像这大汉将力气融进了对这位师弟的嘱咐之中。
“这顿饭既是为你接风，也是要让你警醒：天意冥冥，道途渺渺。三郎，好自为之。”
第七十三章 术道可同归
此时天光渐渐暗了下来，陈起抬头举目，夕阳已在西方落入层云之后，首次在这仙门之中感受到与凡间相同的时间流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逝者如斯，可有人随波而下，有人却能屹立中流，自己既然来到这里，便该争一份超脱时光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少年暂时将情绪从欧老身上放下，振奋起一股心念随着素流的步子果断前行。
素流所去的却不是陈起通过不觉云上楼抵达的房舍，而是将几人引向另一座位于山边的小院。
小院周围一圈木栏，其中一间木屋普普通通，另在屋后有一株大树，树旁一个丈许水池，其余别无他物。
“你我相见之处是我在下院私宅，这里才是你们师兄弟的居所。”
莫岚山从陈起肩上接过坦决，拉着他手便推门进去，内里陈设极为简单，地面铺以韦席，中央一张矮桌，再加上几个蒲团便是全部。
“这本是我的屋子，道师觉得不错，便让咱师兄弟住在一块。师弟你看还合意么？”
陈起扫了一眼，发现连床都没有，他对享受是无所谓的，只是觉得独特。不过身后素流看不见他表情，见陈起似有迟疑，以为他自凡间而来，不习惯这等清苦环境，耸耸肩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展开。
“你看看这里，若有中意的便跟我说。”
陈起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张狭长彩画，上面满是各种式样的床榻华被，用工笔勾勒得极其精致，雕栏锦面，让人一看便有昏沉欲睡的感觉。
他一愣便知素流是误会了，指着画幅笑道：“道师可别笑话我，我从小跟着师傅打熬筋骨，便是在山林之中锻炼过夜也不知多少，实在不需这么优待于我。”
又选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感受传来的柔软质地，“这样便可，道师放心便是。”
素流收起卷轴，也在他身旁坐下，莫岚山叫一声“我去取水”闪到后进，留下坦决陪他二人。
“你的功课从明日开始，三郎可有准备？”
陈起见道师垂问，转为跪坐，挺直上身正色回道：“纵有千难万险，弟子绝不退缩。”
他神色凛然，素流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你也不用想得那么玄乎。所谓功课只是听下院道师讲课而已，你大概尚不清楚下院运作，之前无暇为你说明，现在且给你说个明白，也望你有个准备。”
“弟子听着。”
“我白玉京收徒方式与其他仙门不同，向来不在凡间大开山门设置书院。下院所有弟子都是外出门人自行遇上带回，偶有运气上佳能自己找到下院所在的也有，但只是少数。
“我门内又分四宗，便是长生书院、军麟阁、无字山门以及守拙坊，想必红英已经跟你说过。凡间弟子或是我门人子女，都需在下院进学，成就自己一份道心之后才可升入上院，到时才可选择四宗之一拜为正式弟子，做不到的，或者留在下院继续精进，或者回到凡间再历红尘。”
看看陈起认真表情，素流伸掌轻拍一旁也被搁在一块蒲团之上的坦决，笑道：“这点于你三人来说却不足道了，军麟阁早有位置，这也是更为难得的机缘。”
“主持下院授业的以长生书院为主，便是我所出的宗门，书院之首唤作山长，是我恩师，也是白玉京掌门。我虽被任做你们几个的道师，但说实话我在修道之前只是寻常书生，对于武之一道见识既少也并无心得。这却并非是仗着首脉之尊强夺弟子，你若有心不妨猜猜其中缘由。”
说到这里，素流抿唇不言，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静静看着面前少年。
陈起听闻素流出自白玉京门主座下，不自主生出几分敬意，突然便接了这一问，沉吟之中也是有些疑惑。
他早先便知自己是以武修身份进入下院，同窗莫岚山与坦决也都是武修，虽然红英早有前言不会带徒弟，但怎也想不到接迎自己的会是书卷气甚浓的素流。
陈起在凡间接连见识仙人，眼界已开，也看过眼前这位道师偶然露了几手，都是颇上乘的巧妙道术。可若要说能教导武修，看他在自己与两位师兄较技时的表现，却又不像了。
他自幼跟随黄正，只知尊师重道也讲究一个从一而终，虽得恩师开导对于自己进入仙门要另拜师父并无抵触，也不曾料到会遇上一个对于武道几乎是外行的道师。
也算他福至心灵，突然脑中一亮，想起一件事来。
少年脸上浮出笑意，恭敬一揖，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见解。
“我在西海之时，见过红英前辈将受损法宝交与灵机仙师修复。当时便想，原来人间流传术业有专攻，在仙门之中也是同样。”
他侃侃而谈，也分神留意素流表情，见对方嘴角微弯意似肯定，继续说道：“想必下院情形也是如此。门内几宗虽是各有所长，但于调教初入仙门未解道法的弟子，恐怕不如长生书院远矣。适才道师曾言，弟子须得在下院脱颖而出拜入山门，才可由各宗接纳继续修道，或许那时所蒙传授的，才是本门高妙正法。而在下院之中，所修习的应当只是感受大道的一些粗末法门。”
说罢拜服于蒲团上，低声问道：“弟子也是胡乱揣测，不知是也不是？”
“好一个本门！”
素流长叹一声，出手将他扶起，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欣慰满意表情。
“你这份见微知著的心思在武修中可算难得，若岚山有你一半聪明……”
他话到一半，莫岚山又从后门闪入，一手提壶一手捏着三个茶杯，奇道：“怎么听到道师提起我名字？”
“我正交待三郎，日后要向你多加学习。”
“嘿嘿，我是他师兄，应当的。”
陈起与素流对视一笑，未有莫岚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大汉性格豪爽，虽知素流有意调侃，但看到新科师弟与道师相处融洽，也真心为他高兴。
快手快脚倒上三杯热茶，莫岚山屁股一拱将沉默着的坦决拱上对面蒲团，自己抢过位置坐在陈起与素流中间，抓起杯子来了个一饮而尽。
“明天日间便要去书院听课，下院弟子都在一处，按理是不许在院中动手的。三郎你若手脚痒了，咱们晚上再练。”
他身躯雄壮，面貌却甚清秀，这时故意挤眉弄眼对着陈起连连眨眼，少年顿时有些难以招架。
“谢过师兄好意，既然下院有此规矩，小弟自当遵守。只是不知除了解道的课业之外，可还有教授武学的先生？”
陈起这时也明白这下院许多规矩与凡间不同，所谓下院弟子一起上书院听课，自然不会只有素流一位道师。但他毕竟对于武道别有热忱，也极想在这仙门之中学习精进，是以才有这一问。
谁知莫岚山的答复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下院之中除了讲道之外，所有弟子自身技艺需都只靠自己锤炼，或与所好相近的同窗互相切磋，并无专门师长教导。”
“这也是山长苦心安排。”
莫岚山说得粗略，素流忍不住出言截断，温言对着陈起详加说明。
“下院弟子虽然于道上还未深入，但既是凡间英才，又各有所长，在术业上都有各人一份见地。便以你三郎来说，你既为武修，理当在武道上有自己一份认知，才可有你如今这份境界，我所说可对？”
陈起回想生平所学，的确是沿自黄正所传，他自己偶有发展，也未全然超出黄正北地军中武艺的底子，于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
素流两手放回膝上，正色道：“既是下院弟子，首要之事是从自身术业中感受道之所在，若是来到此处，还要再寻名师，那只能说明本身所长之术未臻圆满，又何谈从中触及大道？
“再者，正门之中虽有通达凡俗技艺，可以为师者，但也不可能全然满足下院弟子所需。我还是以武道做比，便如你三郎攻势威猛如火，若下院安排同门为你指点，却是偏好守御的长材，岂不是为你武学之道多生了一条歧路？
“所以在下院之中，从来只传道法，于各人之术并不干涉。待到升入上院，师固可择徒，弟子也可依凭自身所长所好选择师长，正是两便之举。”
“弟子知道了。”
陈起心思灵便，正是一点便透，先前一点萦绕于心的疑惑被素流轻轻化解，不由对这位来自上院的道师心悦诚服，更对门中巧妙安排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
第七十四章 师兄的诱惑
到了晚间，师兄弟三人恭送素流回返自己住所，莫岚山两边肩上各搭条毛巾，一手提起坦决，一手拉着陈起来到屋后水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就我跟你大师兄洗漱的地方，你既然跟咱们做了一块，以后也有你一个位置。”
说完便将坦决丢进池里，偌大一块石头入水，却没半点水花溅起，只在入水位置咕嘟嘟不住浮出豆大的气泡来。
回头不怀好意的看向陈起，少年知他有些肆意妄为，这时熟稔了只怕玩得更大，连忙伸手从他肩上取下毛巾，绕到树边开始脱衣。
莫岚山原本就赤着上身，这时倒也方便，扯下皮裤就跳进水里，老大一会才冒出头来，大脑袋上热气蒸腾，倒似在泡热水一般。
陈起赤足慢慢从池边入水，脚掌触水时却并不寒冷，莫岚山头上包上了白巾，冲他一笑，四肢齐动扑腾过来，“这水池没什么特别，只是水温恒定不随外界升降，池底有个水眼，连接另一处大湖，乃是有源活水，所以也不怕水臭了，哈哈哈。”
回头拉下头上毛巾朝后一甩，“老大，出来了。”
毛巾落于水面却未下沉，却被下方某物顶得高出了水面，原来是坦决从水里浮了起来。
它高度约莫到了陈起腰间，石宽犹有过之，便是说重愈千斤也不算夸张，这时却从水里自行悠悠升起，委实古怪。
陈起见了也是哈哈大笑，双手掬起捧水便泼向坦决，在它身上荡起大块水花，顺便溅了对着坦决的莫岚山一脸。
“你这才有几分孩子味道。”
大汉不以为意随手抹去脸上水珠，饶有兴致地望向少年。
陈起笑道：“师兄为何这么说，我年纪虽小，但也算不得孩子。”
“你自凡间来，相貌上也不过十五六岁，可我看你来到道师房中之后，说话做事都是有板有眼，心想这师弟故作老成，好生无趣。”
坦决慢悠悠飘到莫岚山身边，上下耸动石躯为他擦背，也没忘了嗡嗡插言道：“你太闹，师弟很好。”
陈起适才泼水纯属放下心事后的天性使然，这时想想的确不似自己平素作风，不过他对这两位师兄颇有好感，没想端什么少年老成的架子，听得莫岚山借此调侃，也只挠头一笑。
“我从小没什么玩伴，不太知道跟人说笑，倒也不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
他说到玩伴，又莫明想起了白鹿儿，自小到大在乙木镇上的确也没第二人跟自己这般亲密。这姑娘此刻应当已到了非常道山门，按她的跳脱性子，只怕对这种奇异连连的仙门生活比之自己要更早习惯。
思及白鹿儿喜好新鲜玩闹的模样，一抹笑意不觉便浮上面容。
“嗯嗯。”
莫岚山只当他心有触动，也没多想，随意摆摆手，索性靠在坦决身上，“刚到新鲜环境都是这样，习惯就好。师兄，力道再大些。”
又想起一事，摆正脑袋认真问道：“你先前跟道师说过，在凡间未曾进学？”
每次听人问起这个，陈起惯例是要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过莫岚山意态豪迈，陈起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就随着步调放得开许多，所以这次爽快回道：“师父只管我习武，家中长辈忙于经营，倒的确没正经上过学堂。”
“嘿嘿，可惜。”
陈起不知他可惜什么，还没发问，莫岚山翻身趴在他旁边，冲陈起坏笑道：“你这岂不是错过许多有趣经历。比如调戏师姐师妹、跟同窗男伴打架、戏弄座师等等。想想都有趣，你却一件都没干过，难怪你小小年纪就练出一张古板脸来。”
“碰”的一声，却是坦决撞在莫岚山肋下，让这大汉一张脸挤作一团，似乎坦决这一下用力不小。
“别教坏了师弟。”
“我辈修道，岂可不经历红尘！”
谁知莫岚山听了这话却不服气起来，揉着腰眼，声音大有正义凛然的味道。
陈起不由有些无语，也懒得分辨他是真心建议还是胡闹，拿过毛巾沾满水盖上自己面庞，倒靠在池边堆垒边界的石块上低声道：“既然明日有课，师兄便为小弟示范一次便是。”
“喂喂。”莫岚山揭起他脸上白巾，大脸凑过来沉声道：“我跟坦决早你入门几十年，怎么可能跟你同在一处听课，师兄刚才所说都是身为学子必经的乐趣，你可别当我在胡说。”
“嗯？”陈起睁开眼睑，奇道：“原来就我一人么？”
“下院弟子众多，到达时间不一，哪能都塞到一起，自然是以学业进度分别安置。我跟大师兄早就不用去听大课，每日只听道师解道便可。”
莫岚山见陈起仍有些不以为然，神情渐渐转为认真，按着他肩膀道：“既是大课，与你同期的学道之人总有过百之数。你又是武修，难免会有其他同为武修的弟子找你生事……”
“且慢。”
陈起听着有些不对，奇道：“这长生下院还能容弟子生事？仙长们不管的么？”
“书院里自有各位道师看护，想打死人都不容易。”
莫岚山见陈起生了兴趣，冲他挤挤眼道：“咱们长生下院讲究一个有教无类，对弟子品行没什么要求，反正心志不全之人在修道上难有前途，早晚要被赶出书院，自然不怕被这等人混到上院。但只有一条：武修弟子不可仗持武艺欺压其他修法的弟子，武修之间倒没什么忌讳。我知道你性子沉稳不在意这些，却也不可堕了素流道师的威风。”
说着伸手搂过陈起脖子，臂上用力紧了一紧，露出白牙笑道：“你可懂了？”
这摆明是要陈起遇事不可敷衍退让了。
白天三人在武道场上交手，武修之间拳为心声，莫岚山就看出这位小师弟对武道上热心是有的，就是少了点这岁数的少年人应有的好勇斗狠，这才故意设下话术引他上钩。果然陈起一时好奇，被他轻易将书院中将会遇到的跋扈弟子转为不可失了素流颜面，料想这小子就算自己脾气好，被人惹上所属道师，总不能再随随便便地作罢。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看你身手下院的凡间弟子无人是你对手，武者之间相互较技再也寻常不过，所谓武学之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来他们的道师也乐见你锤炼下弟子心志，这般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莫岚山口齿便给，说到这里陈起也觉出几分道理大点其头，反正来此便是为了以武求道，的确不需如在凡间那般收敛。
他自幼跟随黄正，又是武备士的出身，对于规矩二字向来奉若圭臬，莫岚山若全以意气之争来逗他，多半难以得手，但先前无意中说明了符合下院规矩，才是真说进陈起心里。
将右手抬出水面轻捏几下，看着清澈水流从指缝中受力挤压四溅，少年微微一笑。
“那便依师兄所言，就以此体验下书院生活。”
第七十五章 下院第一课
第二天一早，素流现身接走坦决，莫岚山领着陈起去往书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城书院与陈起在安潮所见书院构造不同，乃是一座占地极广的五层高楼，外壁黑白相杂组成复杂图案，似乎有所寓意。每层层高总有数丈，楼上尖顶隔出斗拱四向伸展，巍为大气。
陈起今日起，便是要在第一楼听道。
莫岚山在下院果然是知名人物，一路前来见礼招呼的学子不少，其中也有老有少，陈起留心发现竟有看去老过了黄正的，不由咋舌。
“这有什么奇怪的？若是一直未能成就道心，便是老死白城也是平常，昨日跟你说的你当是玩笑么？”
莫岚山随口开释，让过礼让的人群，把陈起引领到了正厅之中。
这正厅全是坐席，约有百数，这时已经大半坐满，正前方高台上一位中年模样的道师正安坐闭目，似是感应到莫岚山才睁眼对着二人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是上院柳如道师，你以后就是听他讲道。”
说完给陈起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了，自己走上高台跟那位道师低声交谈，两人不时望向陈起，似乎是在介绍他身份。
陈起扭头四望，发觉周围的人也在看他，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看看陈起腰间，发现陈起正望过来，急忙扭头避开了他，似是有些害怕与他视线交会。
“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起正纳闷，左边一人道：“你腰上红带乃是武修标识，所以她有些怕你。”
低头一看，果然是早起更衣时莫岚山拿出为自己准备好的衣装，白色罩衣偏偏腰上束了一条红色衣带，起初还有些奇怪，原来是特意区分武修的特征。
回头看去，却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这人神情温和嗓音低沉，倒是容易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这是陈起进入书院第一个跟自己搭话的，他不动位置抱拳为礼，有点好笑地问这男子：“在下陈起，昨日才到，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为何那位姑娘见到武修，便要害怕？”
男子抿唇一笑，对他拱了拱手，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端端正正坐着直视台上道师，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盛云界内妖患平息多年，武人身份早不如往日。便是在凡间，饱学之士对于武人也是不怎么入眼，这事陈起早有体会，当日还是武备士时便没将自己身份看得高过旁人，这时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回想昨夜莫岚山交待，直觉多半习武之人粗豪无礼惯了，这里都是求仙问道之人，两方有所隔阂也属平常。
果然他细加观察之下，厅内学子腰上束带共分绿、白、红三色。
绿带学子人数不多，大都年纪较轻，神情轻松随意，坐姿也是各异，其中女子还占了多数，不时有人偷偷打量陈起，却又不和他目光交接而是扭头回避，先前那位少女便是其中之一。
而白带学子则明显身上文气颇重，看上去个个都跟白长庚气质相近，年龄上也较为成熟，陈起所见便至少有三人满头白发，虽是席地跪姿，但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莫说坐在人群中的陈起，便是正在与上首道师窃窃私语的莫岚山也没分去他们半点注意。
最后便是与他同系红带的武修了，大多都是身形健壮的少年儿郎，其中也有几个靓丽少女，共通之处是一见陈起腰上红带便双目放光，毫不遮掩的送来挑衅的眼神，更有几个出格的还冲他挥了挥拳头。此举原本颇为无礼，但那几人面上只有振奋好奇居多，倒是没什么恶意。
他在这里东张西望，又是生面孔，自然也引来不少注意，当时便有人自斜后用不知什么东西戳了戳陈起背脊。
出手之人明显不通武艺，陈起早有所感应，只是察觉其中并无敌意才由他戳中自己。
回头看去，却是一位身材小巧的女子，青丝在脑后束成马尾，看去与自己岁数差不多，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我叫何淼烟，你在找人？”
这女子巧笑嫣然，看见陈起腰间红带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坐在陈起左后位置，见陈起右边没人，起身弓着身子来到他右边坐下。
“你是莫道友带来的吧。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你告诉我名字，我帮你找啊！”
这姑娘自来熟倒是与莫岚山有几分相似，陈起不由发笑，回道：“在下陈起，刚到书院不久，并无什么熟人。”
目光下移，发现这姑娘腰间束带乃是白色，但这性子可半点不像那些一本正经的文士了。
果然何淼烟也发觉陈起在看她束带，小脑袋一偏，笑道：“以貌取人尚且不对，这以带取人更不足道了，你说是不是？”
她笑容坦诚，陈起虽心中无鬼，却是没来由面上一红，及时醒悟过来，对少女抱拳道：“此言有理，是在下冒昧了。”
“你这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怎么说话一股老气。在下在下，咱们平地而坐，便是道师也未高出，你去哪里在下啊？”
陈起被她问的无语，这姑娘见少年两句话便现窘迫，似是发现极好玩的事情，合掌笑道：“你明明是武修，偏生面皮却薄。咱们既然同窗，那便你我相称就是了，反正也没谁在下面不是？”
她说到一半，想是觉得自己这话有趣，干脆上身靠在面前矮几之上偏过头来观察陈起神情，一头青丝从脑后铺满几面又在边缘垂下，青涩之中美不胜收。
陈起却没那份心思欣赏她美态，倒是一入白城连番被人取笑太过老成，有些自觉新鲜。索性便师法一回莫岚山，装出一副不正经的表情把头凑近身边少女，低声道：“你我素未平生，不知姑娘何以这般亲近？”
话尾意犹未尽，还学着莫岚山语气“嘿嘿”两声。
何淼烟张口睁目看着他神情突变，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噎住，轻轻皱紧了细长的弯眉。
片刻之后，少女的表情也维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学的不像啦，莫道友嘿嘿起来是这样的，看好了。”
说着两边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分开露出两瓣洁白亮齿，少女耸动肩膀从嗓子深处发出“嘿嘿”的笑声，因为模仿的是男子，原本清脆的女声被她故意捏得厚实，听起来倒是与莫岚山有几分相似。
“学得好！”
一人在陈起身旁高声夸赞，把少年吓了一跳，只因声音来的突兀之极，又全然没察觉被人近身。
回头一看，果然是莫岚山本尊来了。
“唉。前晚还夸你厚道老成，今日刚转身你便找到漂亮师姐搭讪，还一起取笑师兄。”
莫岚山今天穿着齐整，腰间也是一条红带，此刻面上也是陈起先前见过的武修跋扈表情，随着话语一下一下拍在少年肩上。
何淼烟原本与陈起交谈中显得与他很熟，这时本人到了近前，却以袖遮头伏在几上不敢看他，好在莫岚山此时也全神逗着陈起没去理会少女。
“你小子果然前途无量啊！嘿嘿！”
这最后嘿嘿二字，倒是正宗莫氏笑法，下院除此一家别无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