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试炼结束
画面之中已经只剩一名黑衣人幸存，陈起面孔在他眼中已经凶若虎狼：这少年本就处身险境，出手之时狠辣倒也罢了，可怕之处是杀人之后站在尸堆之中面不改色，此刻望向自己神情中既不凶狠也无厮杀过后的兴奋，却如例行公事一般，只等着收拾手尾好做了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相对比，这极大反差让此人心中生出绝望之意，再无胆气面对陈起，尖叫一声掉头冲向舫门，也不知是要寻求首领保护还是想要夺门而出。
这些人于安潮城内作案，欲要强抢无辜居民，更威胁武备士性命，陈起自然不会放他安然离去，那人才刚转身，忽然颈上一烫，已被陈起以掌为刀斩下了头颅。
那道逆眉头一跳，却发现陈起断首一掌有些古怪，细细看去，果然一只肉掌之上色露赤红，隐然有火光流动，顿时吃了一惊。
“你！你竟也会道法！”惊讶之中，也没忘记刚才陈起身影如鬼魅一般在舱内杀尽自己手下的场景，怕他另有奇招欺近身前可无法抵挡，以陈起展露出的速度，自己不靠道法趋避，那是绝无幸理。
先前算是留有余裕，但此刻性命交关，再也顾不得维持铁壁之术困住陈起，双手急忙护在胸前掐了一个法诀起手，准备随时激发御敌。
陈起所使当然不是什么道法，而是他在乙木镇外与黑角对敌之时自行领悟的运使火焰异能而成的招术，这时拿来斩杀一名背向自己的逃卒，却是故意显露手段，震慑面前这名道门逆徒。
先前示弱诱敌，此刻展露强势，都是学自师尊黄正以兵法对敌的教导，果然离开家乡遇上的第一仗，便以之大有收获。
敌方只剩最强一人，陈起心中战意激荡，烈火灌注的手掌紧握成拳击破舱顶，一条赤红火龙直驱云天！
这并非是陈起有意炫技，而是看那道逆收回了手，想必此刻舱壁已非先前那般坚不可摧，想要以此向城中武备士示警，尽速前来擒拿此獠。
但此刻画舫其实都处在诗湛清幻境之中，这一下固然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安潮城中，却撼动了万丈红尘女仙布下的迷幻法阵。只因这阵是为了施展迷惑阵中诸人，又得了灵机许可维护，本就没在防御上下功夫，此刻陈起在幻境中的倾力一击，竟险些让诗湛清遥送来的一点神识无法维持住法阵威能。
就在陈起挥出火拳，凝神戒备道逆之时，突然感觉周围情景有些模糊，又发现此人身影也出现了极细微的隐隐约约之态，便如纸上图像经历岁月所生褪色之感，还以为是对方暗中施了什么法术。却是幻境遭到攻击，有些难以为继。
这阵图出自灵机之手，些许震动当然瞒不过他，这位仙人初时有些愕然，在红英询问目光中又转为笑意，“可真算你捡到宝了！”
见红英不解，笑道：“他肉身不曾进入，只凭意识之中产生的火焰之力，又是无心之举，便差点攻破诗道友所设幻境。”
但此次试炼他对诗湛清有言在先要出手护持，也不好看着不管，随手在绘着幻景的画卷上轻点几下，远处法阵顿时补强，继续保持住了幻境的稳定。
诗湛清一点神念在上方掌控法阵，得了灵机支持，又再次激发法阵将幻境剧情走了下去。
这次试炼，对于她弟子梅澄香而言，并不需要应对出色，只求将“学道自强”的意念潜移默化到女子心中即可。但她这时对红英青睐的小子起了兴趣，有心看看陈起在这番局面下还能有何表现，于是借着灵机法力稳固法阵之余将神识注入幻境中道逆身上，亲身操控这位“反角”来与陈起演对手戏。
“就看看你这小子成色究竟几分？”
在陈起面前的道逆身形骤然恍惚一下又回复原貌，但少年很肯定这绝非自己眼花，一方面异能激发，火眼之下寻常道法难以惑他眼目，当初红英在乙木镇上行走，不曾认真动法下也被他发觉了行踪，这位道逆若能以同样手段骗过自己，那此刻也不用打了，束手就擒便是。
另一点则是眼前道逆身上莫名气势有所变化，先前被反逼的困窘已带了气急败坏，但突兀间神情又转为成竹在胸的淡然，此刻一手捏住法诀，另一手却负在身后，已然是一副高人派头。
“你如今已不能隔绝我与外界，适才火柱耀人眼目，定有武备士正在前来查探，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陈起一拳冲天，料定舫中异动已惊动附近，此刻这道逆若不及时脱身，只怕再无机会，当下不再做出进逼，反而微微退后，只是凝神戒备，以防他狗急跳墙，又再寻求挟制舱中众人作为人质。
诗湛清占据了道逆身体，自然知道陈起以为的“援手”不会前来，正要摆出几句场面话来再与陈起较量，岂料这小子说完前番话后明明摆好守势，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眼前陈起身影一闪，弓步一拳已经到了身前。
虽然不知道面前的道逆早已换了人，但陈起本能察觉到对方节奏出现松懈，他故意做出退守待援的姿态，便是要麻痹对方，此刻眼见对方喉结耸动，显然是有话要说，对他而言却正是出手的好时机了。
这一下出其不意，诗湛清道法精深，但成道前后都不是擅长斗战的人物，幸则幻境限于一船，其中所有变动都瞒不过她，神念中也早已发觉陈起体内有提劲欲发之像，少年这纵身而攻来得虽快，女仙心念电转之中拟定了各种或守御或反攻的法子。只是她遥送灵识来此，本身实力大打折扣，来不及再以操控之法让道逆做出反应，暗叹一声，假模假样地手掌向前一拒，一道澎湃大力聚成一股黑风，对着冲来的陈起迎头涌去。
“反正红英只要我激出这小子狠性，眼下已算成功，想必不会在意他是输是赢。”
诗湛清只有一点灵识在此，能使用的法力有限，这一推乃是调用了构成幻境的灵气，以求将陈起攻势压制，以她预测，甚至可以直接击倒这凡间小子。
“破！”
岂料陈起一声怒喝，化拳为掌，朝黑风奋力一斩，又使出了在乙木镇外切落黑角衣角的掌法。
只见黑风在这一斩之下顿告破碎，陈起已来到黑衣男子身前，伸手按上对方双肩，诗湛清意一惊之下见这少年脸上微露笑意，只觉手上劲力全无，还未来得及出声，两股火焰已从陈起双掌涌出，热浪一吐即收将这身体双臂化为焦炭，寸寸碎裂落在地上。
“退！”
诗湛清对陈起手段大出意外，本能便以自身道法脱口成咒，逼退了他。
但顷刻间反应过来，这时身体双臂已失，以道逆本事，若无手上捏诀，大半法术无从施展。以常理论，现下自己已然是大败亏输。
暗叹一声，对面前这位凡间少年却是生了几分敬意，只看他仍是摆起拳架沉着如山，既无杀败强敌的志得意满，也没有因对手失去双臂而生的轻视松懈，一如之前对峙般严阵以待，心志之坚确属少见。
就在两人局面紧张之时，灵机身形突然出现舱内，冲着陈起赞赏地颔首致意，随手一挥洒出点点金光便将道逆身体罩住，诗湛清见他来了，知道试炼已可收尾，反正她于争斗上也没什么胜负心，老老实实收回神念，让这具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女仙灵识重新回到上方法阵所在，想了想将主持法阵的权限移交给灵机，脑中传来一道灵讯：“此事已毕，诗道友可先行离去，灵机自会妥善处置。”
第四十七章 离幻返真
灵机举手便制住黑衣首领，陈起本该放松心神，但他先前记牢了此人身上莫以言之的变化，之后毁去对方双臂又是轻而易举，不由对面前突兀现身的牧首大人露出疑虑不定的神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到他这样子，灵机心中反而甚是欣赏，长袖一展将桌上刘成等人唤醒，让陈起去查看他们状况。
一直昏迷的武备士摇头晃脑地支起身子，想是迷烟效用尚未全褪，口中发出低沉喘息，但听上去气息充足，不像起初那般萎靡的样子。
陈起这时也去了怀疑，见刘成等人虽仍昏昏沉沉，但神智未失，体力也渐渐回复，举目互望，眼神中都还带了迷惘之色。
陈起见众人无事，来到灵机面前施礼道：“幸好灵机仙长来得及时。”
灵机无谓地摆摆手道：“尔等适才遭遇皆是幻境，我也非牧首真身在此。”
说罢鼓唇轻吹，随着头颅转动，一道连绵不绝的清气自他口中而出，清气所到之处舱内种种打斗痕迹如残画从石壁剥落般消散，转眼俱都消失不见，连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及血迹一并廖然无踪，一如几人初进来时所见。
陈起回头看去，只有桌上几人仍是伏案未醒，梅澄香也不是之前倒卧于地的样子，而是坐在原本的圆凳之上正垂首昏睡，才明白刚才武备士悠悠转醒的样子原来也是幻境之中的景象，不由对这所谓幻境法术啧啧称奇。
他一路所见都是硬碰硬的斗战法术，这迷惑心志的幻境还是初次遇上，想起在家乡时听过的仙家传奇，倒是能与一些误入秘境产生种种奇遇的故事沾得上边，自然而言便接受了这个说法，这倒是在诗湛清预料之外。
灵机见他一幅了然神情，知道自己所言已取信于他，接着便将早已设计好的托辞讲给陈起。
原来是城中潜伏一名道逆，擅长惑心道术，此次的确是冲着梅澄香而来。但他却非陈起所见那黑衣男子形象，而是在附近一处隐秘地点做法迷住了舱内诸人。但这幻境法术较为低劣，既要维持，本人便不能中断施法，所以那人欲要在幻境中制伏陈起等武备士，让他们沉沦幻境而不得清醒，再于实景中带走女子。
这道逆法术并不如何高深，难处只在绕过了灵机法阵监控，是以造就的幻境也并不牢固，陈起心中与先前自己挥拳之后种种变动印证，心道原来如此。
而现身的则是灵机布置在城中各处的护城阵法所生虚像，适才陈起从幻境之中冲撞了那道逆法术，才让法阵感知到此处有施法痕迹随之激发。
说到这里，灵机的身影也渐渐失了颜色，仿佛从画卷中褪色消失一般消去影踪，只在陈起脑中留下一道灵讯。
“那道逆已于刚才就擒，你跟刘成几个继续在城中游玩便是。他们清醒过来后自然忘却幻境中见闻，你也不需跟他们提起。就当我这牧首给他们放个假便是。”
陈起赧然一笑，冲灵机离去位置恭敬抱拳一礼。
身后刘成等人声音大了起来，都过来与陈起相见，只有梅澄香仍未清醒，陈起忙找了个靠椅将女子安置了。
这时整个画舫之中，最为尴尬的便是这位万丈红尘弟子了。
她固然还不知道先前遭遇乃是出自本师所成幻境，但她出身万丈红尘，对门中种种高深手段至少得了个耳熟于心，就算诗湛清编排之时百般遮掩，这“幻境”二字一出，梅澄香眼前又出现了师父那张美艳小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于所谓“灵机虚像”所说只算半信半疑。但她以学道之人身份，原本只乐于游戏人间，对师父栽培之心虽有感激，却向来不甚重视自身道法提升。
今夜遭遇歹人，托赖陈起一名凡人浴血护得周全，此刻委实不知该不该“转醒”过来，以及转醒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陈起。索性便也假意从昏睡中醒来，一双明眸忽闪，只是装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偷眼打量陈起，却不敢真个与某人视线相接，怕被从眼中看出自己心绪杂乱来。
“灵机仙师”跟陈起简略交谈之后便告离去。众男子调息片刻回复旧貌，刘成等人只记得听完梅澄香一段书后心神放松到了极致，借着酒劲便昏昏沉沉失了知觉。
这等奇事，在这群武备士身上可说前所未有，众人一想到大伙儿同时昏睡，若有外敌前来，岂非是个任人宰割的局面？
也幸好刘成算是半个知情人，想起牧首大人特意指点自己带人前来，所遇异事多半便与此有关，又看陈起脸上欲言又止神色，哪还不知道这位正主定然有所奇遇。
于是给几位同僚暗使眼色，让他们休要多问。陈起得灵机吩咐，正暗自纠结该如何遮掩，岂料刘成混若无事，将他一点心事轻易化解。
“哈哈哈！果然梅姑娘技艺超群，可惜遇上咱们这群粗人，竟是听得睡了过去，失礼失礼！”
刘成大咧咧冲着梅澄香连连拱手，女子心中叫苦，却只能故作高深的含笑应了。
陈起暗想多半是灵机早知城中有道逆潜伏，故意借着自己等人上门引诱对方出手，这等诱敌之术，那是从小听黄正说惯了的，想不到仙门高人用起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
不过这毕竟只是心中揣测，他也不敢对这些把灵机敬若天人的汉子言明，于是跟着刘成向梅澄香赞不绝口。
梅澄香无奈何，只得担下这个虚名不提。
女子心中却另有一道计较：适才灵机离去之时，也向这位仙门后辈脑中留讯，言道这些凡人脱离幻境之后不会留有记忆，所以她对陈起不能记住自己幻境之中弱质无依的模样又是侥幸又是失落。不过此刻陈起激赏之声入耳，见这少年表情真挚，心中也起了一股暖意。
“日后定当努力学道，若有再见之时，澄香自当报答你今日舍命相救之德！”
女子暗暗下定决心，将陈起面貌牢牢印在了心里。
两人都当对方忘了幻境中的遭遇，各怀心事的就此别过，梅澄香自然取下招旗闭门谢客，陈起肉身未动，但心神却有些乏了，于是又向刘成问起城中可有宵夜的好去处。
刘成自然从善如流，又将他带到一处小馆，据说也是安潮城内小吃界的翘楚所在。
几名武备士都觉得今夜事情颇多古怪，但刘成已偷偷叮嘱他们多吃少问，众人知道这位副总领小事随意，大事却靠谱得很，既然他表明无事也就不再多想，只是陪着陈起吃吃喝喝聊些闲事。
陈起刚遇上道门逆徒以法术为非作歹，虽然此人是落网成擒，但并未真个照面，陈起对这人也有些好奇。想起一路前来，除了几位仙人，还真没见过在仙门求道而又回返尘世的凡人子弟。
“刘哥，小弟也有一事不明，还想向你请教。”
陈起见刘成吃得认真，不知为何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干脆就问了出来。
“哦？”
刘成有些意外，“老弟你只管问，老哥我知无不言。”
“既然本城也有书院，可有子弟从书院进得仙门修道，成就仙人的？”
“这自然是有的。”刘成笑道，旁边一人又为他们斟满了。
“我想也该是有的。我听说安潮常驻的仙人只有灵机仙长一位，却不知那些本城出身的仙人或者未能成就真仙的道士便没有回来看看的么？”
刘成愣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李姓武备士从旁接过话，道：“原来陈小兄弟对这事也有好奇。这事我也曾问过牧首大人，不如便由我来为你解释一下。”
陈起笑道：“那便有劳了。”
“你既然有仙缘，便该知道山中无日月，一踏上道途，难免岁月飞驰，就算最后知道自己不是修道的料子无功而返，也要耗上大把年岁。若是真的有所成就，寿数增长之外再花上百年时光，到了修成仙人，凡间早经历了几代人。”
“便是亲缘淡泊，回家看看总是好的。难道青州大地上，就没有本土出身的仙人出任牧首的？”
“呵呵。”陈起问题切中要点，那武备士赞许点头道：“这就是仙门洞彻人心之举了，向来牧首都是指派不是出自所辖之地的仙人，也是免得凡俗之辈不知好歹，以为可以借血缘亲近，鸡犬升天，冒渎了仙门天威。”
第四十八章 初见夫子
他这话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但陈起心头却又有疑惑产生：若是果真如此，岂非修成仙人，仍是依着俗世人情行事？
他见识了山阳门中无轩真人豁达，也听过红英与灵机关于修行道法的粗解，虽然并非高深道理，但其中与常人认知迥异之处自是难以掩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此推论，陈起当然不会把李姓武备士这番解释当真，或许要到自己进入仙门，接触到真正仙人才有答案。
少年也未显露出不以为然，仍是谢过了对方好意。
武备司中，诗湛清一点灵识又附在灵机空出的一幅画卷之上，只是这回身上色彩淡去不少，女仙低首自视，脸上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到底是路途太远，这点工夫就维持不住了。”
又对着灵机施了一礼，“还要谢过灵机先生成全。”
红英笑着接过话来：“我带来的小子也出力甚多，你怎不谢我？”
梅澄香经此事变，心境中有了发奋之意，做师父的心情正好，诗湛清翘鼻一挺，对着红英嫣然笑道：“总有个先后不是。也亏这位三郎奋不顾身地维护我那徒儿，以此激发了她自强之心。但其中却有一个怪处，还要告知红英道友。”
“哦？还请道友明示。”
“我先前虽知这少年身负火焰异能，也的确在幻境中为他设计了可以驱使火焰，但他那撼动幻境的一拳，威力却超出了我所设计。”
诗湛清此时神情严肃，又有几分不解，“幻境只是摄入意识，他肉身尚在实景，又是凡人，按理不该有超出我这掌控之人预计的手段。除非……”
万丈红尘女仙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不太肯定，“除非他已初具道心，身体与意识之间已经可以做到越境而相通。”
“这不可能！我只教过他一点粗浅法诀以运使异能，这小子又未曾听人讲道，哪里来的道心。”
红英断然否定了这个看法，见诗湛清神情转为平静，想了想，道：“或许与我借他的昆山环有关，未必是这小子自己的能耐。”
诗湛清却笑了，“你看上的人，自己却不信他能耐么？你所说昆山环我闻所未闻，更不知有何玄妙，怎能为他在幻境中安排使用。”
“若是他陷入幻境，却还能激发昆山环护主之力，那这能耐可就当真不小了。”
却是灵机听出其中玄机，三人中论起道法精湛法宝见识以他为首，这番话可说便是结论。
诗湛清言尽于此，与二人道别之后便将灵识从画上散去，只留下一个黑白身影玉立画卷，走时还留下软绵绵一句话：“灵机先生，湛清甚爱此像，还望先生莫要将之丢弃，尽可留在壁上以待日后联系。”
她也没说自己徒儿，但灵机日后自然会多加看顾，说不定不用几日，这位女仙便会亲临城中，借着抚慰徒弟的机会再趁热打铁的鼓励梅澄香用心修道了。
灵机洒然一笑，依言将诗湛清画像挂在了墙上，红英却秀眉轻皱，对灵机道：“灵机师兄，你所言确有道理。陈起这小子天分出人意料，无论他是身识一体还是能越境调动昆山，都是明证。我看还是尽速带他回去为好。”
灵机一愣，不由面露苦笑。
安潮夜市之中，陈起等人面前酒菜已尽，刘成也没打算在酒馆耽搁太久，于是招呼众人起身，继续陪着陈起逛逛安潮城的夜市。
这时夜幕拉起，走出酒馆便进到街头辉煌灯火之中，令人浑然不觉已经入夜。
街上也有许多游人，各色服饰面孔熙熙攘攘，或是携家带口流连各处小吃摊位，或是呼朋引伴聚在杂耍艺人周围观瞧，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神采奕奕。他们刚走出的酒馆只在街头，道路两侧火树银花，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简直不见边际。
刘成也面露骄傲之色，对陈起道：“这里如此盛景，固然有赖牧首勤于任事，仙门护卫海疆。但这偌大一个安潮城，毕竟是咱们凡夫俗子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这话说到陈起心里，少年一边张望景色，一边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我先前只听说仙人无所不能，来到安潮城后，见识了这人间繁华，才晓得凡人万众一心，也能有如此成就！”
他想起师父所说“凡人也当自强”，与眼前壮丽相互对照，不由生了一股豪气，声音也大了些。
这时旁边有人听到少年所言，合掌叫了声好，顿时把几人视线引了过去。
“这位小友所言有理！”
陈起瞧见是一位商贾打扮的老者，面容清瘦，神情淡雅，颌下白须修剪得甚是整齐。他坐在一个茶水摊位上歇息，两边垂手站了几名壮汉，似是护卫一类，虽然是街边寻常木桌竹凳，坐姿庄重中又有一种雍然贵气。布满细纹的面孔似笑非笑，目光灼灼望向自己。
发现陈起看了过来，老者起身迈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问道：“你适才说到万众一心时大有豪气，老夫被你气势所感，冒昧出声。可是打搅到你了？”
身后护卫原想跟随，被他在身后摇手止住，这名老者面对陈起与四名武备士精英，却只是对着陈起这少年说话。
“谢过老丈，小子只是见了安潮美景，有感而发。”
陈起自己读书不多，但对有学问的人是很尊敬的，见着老者谈吐文雅，也是礼貌回应。
刘成眉头一皱，上前道：“这位老丈却是面生得紧，可是刚到鄙城不久？
老者还未说话，陈起奇道：“刘哥，你怎地肯定这位老先生是新来此地？”
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身边一名武备士低声说道：“刘哥与你一样身有异能，只是他本事在眼睛上，见过一面的人绝不会忘。”
声音虽低，但几人相距极近，那老人看起来年纪颇大，但耳力却似甚好，也听到了。
刘成抬手叉指指向自己双目，回头跟陈起说道：“的确如此。若要存心记事，你刘哥脑子未必好使，但城中本地居民数十万，外来客商游人也有几万，这些脸孔只要经我看过，便都存在我脑子里了！”
他声音甚是自满，陈起这才知道这位副总领竟是深藏不露，也是少年生平所见第一个同样具备异能的凡人白鹿儿最后揭晓是山君化身，自然就不再算数。
刘成又对那老人道：“在下安潮武备司刘成。每天入城之人上千，都要由我验证路引面貌。您与贵属让我觉得面生，那便是怪事了！”
陈起心知有异，但既然出身武备士，早习惯处理这种事情，也不用身边同伴示意，自然而然便跟他们同时移动脚步，隐隐围住了那老者和他身后护卫。
刘成四人还穿着武备士制服，茶摊老板怕事，早和几个客人闪在一边。
这等局面，老者却是面不改色，看看陈起，又看看刘成，抚须笑道：“两位都是奇才，可见我人间自有气数，这盛云界的人道之力，还未失却上天眷顾！”
说罢轻摆左手，一名护卫恭恭敬敬低头过来将一块木牌交到刘成手上。
“老夫乃是本地书院延请的古史教授，这些是我家中护卫。我等昨日是跟着城主进城，又要安置新居，一时匆忙忘了去备案，这位总领大人切莫见怪。”
刘成验过那块牌子，上面用简短文字刻了老人姓名来历，材质及落款镌印的确是书院所发，哈哈一笑，又递还给那护卫。
“原来是陈夫子！”刘成冲老者一抱拳，“这可失礼了。其实某家异能浅薄得很，只是习惯拿来见到面生之人便诈上一诈，偶尔能有所收获。这次可是碰头不轻！见笑见笑！”
其余几名武备士也散开了位置，陪着刘成对这老人和和气气的见礼。
陈姓老者不以为意道：“我看你们只是下差游玩，还能如此忠于职守，正是武备士分内之事，何来见笑。”
陈起对这老人观感不错，本心也不愿他真是什么来历不明之人，这时误会化解，想起老人所说“气数、人道”云云，起了探究之心，上前道：“老先生，晚辈不通学问，但听您适才所言，似乎另有深意……”
老人看他一眼，笑道：“你年纪还小，正当广增见闻。老夫故纸堆里爬了一辈子，暮气沉沉，哪敢在你这少年人面前卖弄什么深意。”
他这话固然有自谦之意，但既是书院教习，哪会不愿为人解说知识。只是他见到陈起身边伴有武备士，适才脱口而出之言又有违当前盛云界内仙道通天的时宜，所以不想多说。
陈起见他如此，还以为是嫌自己不曾进学，不想对牛弹琴的缘故。不过他胸怀洒脱，也并不当一回事，仍是施了全礼，以示对这老人学问的尊重。
他如此诚恳做派，倒让老者有些意外，看陈起跟一群武备士混在一起，也是筋骨扎实四肢有力，还以为也只是个纠纠武夫，又自承不通学问，原本是准备就此告辞，这时见了少年态度，倒是有些踌躇。
沉吟片刻，老人还是转身便走，只是回头前对陈起使个眼色，示意少年跟上。
陈起微微错愕，看了看身边同伴，刘成笑道：“既然这位老夫子不怪罪我等冲撞，又特意让你跟着，想是有话要跟你说。这等大有学问之人，都不怎么看得上咱们这些粗人，你小子果然运道甚好，若得了什么指教，也是佳话。你去便是，哥哥们在周围逛逛，等你回来。”
“那小弟去去便回！”
陈起留下一句，便快步追向前方几人。
第四十九章 街边夜话
陈夫子原本就是等着他追上，所以走得不快，身边护卫也离得较远，陈起经过护卫时点头致意，直接走在老人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老，小子来了。不知您有何指教？”
老人也不看他，背手低头慢慢踱步。
陈起摸不着头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半晌，陈夫子开口道：“你先前所言也算有点见识，可曾有过求仙之心？”
少年心中一动，不知他是从哪里看出来或只是凑巧说中，但陈起心思细密，还是决定不把红英之事说给他听。
“我在家乡也时常听说一些传奇故事，言道仙人长生，无所不能，自然是有些向往的。不过若说到求仙，”陈起摇摇头，笑道：“仙缘难求，倒不曾刻意想过。”
这也是实话，他先前在乙木镇时，一心只想做个为人称道的武备士，若非遇上红英，怎也不会有这种出格念头。
他不愿对陈夫子直言其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红英，又觉心中一暖。
凡人之身而得上仙青眼，多是故事里常见的桥段，但落到自己身上却又是不同，一时对女仙的感激之意倒是占了上风。
陈夫子偏过头看他一眼，老脸上露出欣慰神情，“我也是这般想。你虽自称未曾进学，但谈吐有礼，当着武备士的面也能口出为凡人自豪之言，可见不是好高骛远之辈。”
“夫子所言，小子有些不明白。”
“武备司有仙门设置，内中豪杰之士都以仙人马首是瞻，你与那几人甚是亲密，难道不知？”
陈起回想这半日相处，奇道：“刘兄与其余几位都是为人豪爽，他们习武强身也都是为了护得此地安宁。我也曾听他说出不可事事倚靠仙门，总要为凡人挣得颜面。夫子所言，怕是有些误会？”
老人停住脚步，似笑非笑看着身边少年，“陈某一生求的是学问，从来谨言慎行，偏偏一到这安潮城，就接连遇上误会，倒是有趣！”
这是想起之前被刘成逼问来历之事了，他学问甚高，无论去到哪里一向都是受人尊敬居多，却被一个武备士当面冲撞，这时身边只有陈起一个少年，也没特意提防，终于还是把这心中郁结说了出来。
陈起正色道：“我想既是误会，自然有不合常理处。夫子你学识广博，何必跟咱们武人计较这些。”
陈夫子听陈起一说，自觉失态，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竟为这点小事计较起来。望向陈起，看着少年双眼清澈有神，面容虽有稚嫩，但神情坚毅坦直，让人一见便生了信任，难怪自己会当着他面抱怨。
老人自嘲一笑，摆手道：“算你有理，老夫自从埋首书籍，极少与人交际，这年岁一大把，学问是多了，心眼却变小了。”
“老先生快人快语，这是赤子之心，有福气的。”
陈起往日跟黄正亲近惯了，见这老人胸怀豁达，生了好感，一时将他当做了师父般轻言安抚。
果然陈夫子对他这话甚是满意，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老夫名叫陈敬言，明日起开始在本城书院教学，你若有暇，尽可来听听。我这学问在于探究盛云界上古轶事、民间传闻，虽是故纸堆中得来却不枯燥，你也不用怕从老夫这里听到什么催人入梦的陈词滥调。”
他本是文弱老人，但说起自身钻研的学术，却是神采飞扬，满面自信神色，连老瘦微弓的身子都挺直了些。
“晚辈也是姓陈，大名叫做陈起，出身乙木镇，也是才到本城不久。”
先前见这老人对武备士似有偏见，虽然不太在意，终究没把自己身份说全了。
到底两人只是路边相逢，少年觉得无需太过交浅言深与他分辩，免得搞出王书方那等不欢而散之事来。
“哦？”
老人闻言颇为高兴，“想不到你我还有同宗之谊，这可更好了，据老夫研究，本界同姓之人多半出自同源，只是年月古老，内中详情尚不可知。”
看着少年的神眼又多了几分亲切，抚须笑道：“来日相见，不妨便排排家谱，说不定能有所得。”
陈起虽然醉心武艺，但并不反感听人讲学，在乙木镇上也只是没有多余时间而已。这时得了一位长者主动邀请，自然是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陈夫子见他应下，满意颔首道：“看你心思灵动，偶尔一言便触及人道根本。老夫这里有个问题送你，你可愿意听听？”
陈起笑道：“长者有心指教，哪有晚辈拒绝的道理，便请夫子出题！”
老人却收起笑容，语调也转为严肃，凑到少年耳边轻声说道：“你不妨猜测一番，这盛云界中，是凡人诞生在前，还是仙人？”
陈起万万想不到这老人所出问题这般古怪，皱眉道：“夫子所问高深莫测，晚辈的确从未想过。”
“哈哈哈！”
陈夫子在他肩头轻拍一记，淡然道：“既然从未想过，就从此刻开始想想。老夫心中所愿，盛云界内无论仙凡，都该想想这个问题才是。”
见陈起面色沉重，显然陷入苦思，心中暗赞一句果然是个求知若渴的好孩子。
也不打搅少年思索，回身慢步走远，只向身后挥挥手，道：“你我都是外客，相遇即是有缘。这问题我想了半生才有结论，你也不需太过急切。若是真有心想知道，便不要忘了来书院听老夫讲课。”
说罢径直朝街尾走去。
陈起一时被他问题震住，又听老人所言还有再见之期，也并不急切，站在原地与几名护卫面带赞赏擦身而过时，对着陈夫子背影抱拳一礼，大声道：“定然不敢有失长者之约！”
见他们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不禁觉得今夜遇上这老人，又为自己早前闭塞眼界开阔了一些。虽然交谈不多，但陈夫子博学多智的印象深深刻在了少年心中。
陈起心想既然这番要去往仙门，总该多多了解一些盛云界内仙凡交往的事迹，据说在仙门之中修道，也要先从道藏典籍学起，自己没什么学问，闷头闷脑的前去求学，闹出笑话来自己丢脸事小，累及红英失了面子那可不该。
于是暗暗定了决心，明日便到安潮书院，再去拜会一下这位陈夫子。
又想起刘成一干人还在后面等候自己，连忙转身赶往之前分手之地。
第五十章 盛云异端
“陈兄弟，咱们在这儿！”
一名眼尖的武备士望见陈起，起身挥手向他招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成等人见陈起随那老人离去，并未走远，就在那处茶水摊位坐着等他。
想想也是，这几人原本便是本地土著，这街上什么吃喝玩乐之处哪还去得少了，不过是陪着陈起这客人到处走走逛逛而已。
也是因此，少年随意跟他人离去，撇下他们在这里等候，几人也并不介意，反正牧首有令是要让他在城里玩得开心，怎么个玩法倒是不太讲究。
刘成见他脸上神色复杂，奇道：“那陈夫子总不成收你做了弟子，还留了功课。怎么说说话而已，你竟这般神情？”
陈起心想你倒是目光如炬，这都能猜中一半。
随便拉过一张板凳坐在几人中间，便把刚才跟陈夫子交谈内容讲给了几位武备士。
不过与人几句闲谈，他又是坦荡性子，也没再刻意隐瞒什么。
刘成初时还笑嘻嘻听着，待到陈起说出老人最后留下的问题，猛吸口气，问道：“那陈夫子当真如此问你？”
陈起原本讲得慢条斯理，突然见他认真起来，一愣道：“小弟所言句句是实。刘哥，怎么？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刘成一手放在桌上，五指连连轻点，在桌面上击打出有序的节奏，微微沉吟，道：“此界是仙人诞生在前或是凡人？老弟，盛云界里有个说法，对上界仙人颇为不敬，你可知道？”
陈起摇头道：“小弟孤陋寡闻，还请刘哥指教。”
见他表情诚恳，又是跟着牧首与红英女仙一起到来，刘成也拿他当做自己人，便把此界一个传闻缓缓道来。
原来据古籍记载，约在千年以前，凡间曾有智慧高深之士反思仙凡关系，认为凡人既可修仙，可见仙人并非无本之木。盛云界内仙凡之间大道相隔，未必不是仙人刻意营造的局面。
否则依照常理，既然仙凡之间能够互相转化，那么仙人不过是得了大造化又或是被此界天地钟爱的凡人所化，两者本是同源。何以忘却根本，要在天上另辟一界，将修道之法据为己有，阻断多数凡人成仙的希望？
此论一出，当真是惊世骇俗，在凡间掀起一股质疑仙人的浪潮，在盛云界里绵延百多年。这段时日里，信奉此种学说的凡人视仙门如贼寇，认为他们只是得了先机，占据本界气运紧守不放而已。
只是下界议论纷纭，上界仙人却并未出声辩白。往好了说固然是仙人坦荡超脱，但也被有心之人认为是仙门凭借寿数绵长，想借时光将这异端声音抹去。
不过后面恰好遇上魔染之难，那天外妖魔入侵之威足令天地变色，就是生活在大地上的凡人，也见识了日月隐晦，天幕之上仙魔大战留下的光影痕迹。
又有凡俗生灵被侵入此界的魔气浸染，化身妖邪肆意杀戮，使得人口锐减，早前的凡间权力结构遭到破坏。幸好后来本界仙人在战争中获得惨胜，回头扫荡群魔，历经多年，又让盛云界回归平静。
在这过程中，众多凡间知名的大能真仙陨落，涌现出无数救助凡人而殒身不悔的仙人事迹，用热血将之前仙凡间的隔阂再次弥补。
尤其之后仙门放松了对人间的掌控，对下界转为扶助自强的态度，建立武备司成为凡间降妖除魔的武力。又广开山门，在人间设立书院拣选弟子，拓宽了凡人登上仙道的途径，于是这不和谐的声音终于渐渐消散。
陈起听到这里，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豪气似要喷薄而出，回想当年凡人与仙人并肩作战，共同维护此界平安，何等壮怀激烈，只恨身不能至！
回想陈夫子与自己交谈时，的确对凡人颇多赞誉，对仙门隐有疑虑，不禁有些担心，看着说到口干正猛灌茶水的刘成道：“以刘哥所见，那位陈夫子，也是抱有这种异端学说之人？”
刘成长出口气，不屑道：“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学问高人，却原来也这等迂腐无知。”
伸手一指周围，道：“你看这城中景象，固然都是凡人造就，但你既出自武备司，也该知道，此时平静之中暗藏多少凶险。别的不说，光是海禁范围之外，便有强悍妖魔藏身海底，对咱们人间繁华暗中窥视，不用说也是不安好心的了。”
又握拳拿拇指点在自己胸口，“若不是代代牧首出力维持，各处仙门镇压妖邪，莫说建起这偌大的安潮城，真要遇上群妖作乱，只怕各州片帆都不得下海。”
他说得激动，虽然压低声音，但身边几位同僚面色难看，显然都对这种说法极为反感。
他们跟灵机可说朝夕相处，又从他那里得到大批武具，对这位仙人都是倾心尊崇，哪里容得有人闲言质疑。
陈起来自内陆，乙木镇上妖邪作祟只遇上过一次，对海上情况也并不熟悉，但他从灵机口中也听了一些，又在武备司里见到众位同僚为了针对海中妖物特意训练，自然相信此言不假。
少年对那名叫陈敬言的老者还是有些关心，怕他因此惹上麻烦，不由问道：“既然如此，那陈夫子又怎能在城中书院做了老师？”
刘成手一摆，沉声道：“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用管他！再说仙门执掌本界权威，从来宽大慈悲，所以仙律之中，并无因言获罪的条款。你也不用担心你刘哥会对他如何！”
“但是，”一张大脸又凑近陈起，他此时暗生怒气，表情就有些狰狞，“仙人胸襟博大，我这凡夫俗子却是眼里难容沙子。他只与你一人说还罢了，反正你与仙人亲近，也不会被他邪说蛊惑，但若敢在书院内大肆宣扬，我武备司兄弟个个都放他不过！”
陈起想起灵机在武备司中言行举止，顿时感受到这位仙人虽然低调和善，但在一众武备士心中的确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连刘成先前对红英与灵机关系胡做猜测，也有些顽童偷窥大人世界的味道。
少年连连点头，道：“正是此理。红姐曾说，仙门之中道法万千，各有奇异。我想人间生民亿万，心思之复杂何尝不是如此。只要没有真正劣迹，总不能禁止个别人等所思所想异于常人。”
“哼！你倒果然是个有仙缘的。”
刘成哼了一声，看向陈起的眼色却温和许多。“我曾以此问过牧首，何以仙门对这等冒犯言语不闻不问，他老人家所说与你差不多，说是天地万物，总是参差多态才见精彩！”
陈起顿时大为折服，果然修道有成的仙人目光高远，于凡人纠结处往往能轻轻放过。若位在高处，眼光却还合同流俗，那才是德不配位了。
“那我明日还是要去书院见见这陈夫子，他心怀偏见，虽不是罪过，总该有人为他开解才是。”
刘成曲指一敲木桌，发出“碰碰”连响，“老刘先前所言，你也要一句一句给我带到！”
第五十一章 书院英才
因为灵机的缘故，安潮城的武备士们对仙门都是亲近还多过了敬畏，遇上这么一个口出异端的老夫子，既不好找上门去辩驳是非，也不能拿他问罪，心中说不出的膈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人心中各自有事，接下来就玩得有些勉强，陈起惦记着明日要去书院见陈夫子，一路都是索然无味，刘成察言观色，知道少年已经没有多少游兴，便寻了个机会叫另外几名武备士散了，自己带着他往武备司方向走去。
“刘哥，”陈起见大家有些扫兴，只道是自己原因，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小弟多事，让几位哥哥扫兴了。”
“诶！”刘成一把搂住了他，笑道：“这种人其实多得很，你以后若在各地行走，难免遇上，又有什么？只是你刘哥生平最厌烦这种背后嚼舌头的书生，怎地不见他们寻上仙门，亲自面询仙人去？”
这却是说笑了，各地仙门都不在人间设立门户，多半是像山阳一样自己开辟洞天，跟人间分隔开来。平时所说探访仙迹，不过是一些隐居凡间的仙人住所而已。
反正自从陈起晓事以来，听到的故事里便从来没有人在大地之上见过仙门长什么样子。
少年挺肘顶了刘成一下，道：“刘哥你这话可有些不厚道了，那陈夫子多大年纪了，这时便要寻仙修道，只怕晚了点。”
“他年纪虽大，这份不敬仙门的心思可未必是老了才有。似这等不明是非之人，也没有那等机缘能蒙仙人青睐。”
陈起面上一红，知道刘成其实在说自己，不过这事对他来说也是值得自豪，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两人一路慢悠悠走回武备司，一路遇上不少值夜的同僚，有几人是陈起日间见过的，都过来热情招呼，一人笑问怎么这么早便回返，可是刘副总领招待不周。
刘成没好气道：“陈兄弟年纪还小，老刘脸皮薄，一些消磨时光的好地方不方便带他去。要不你来，我替你值夜？”
那人哈哈一笑，连称不敢，一双眼睛眯成缝上下打量陈起。
少年不懂他们话里玄机，只是被看得身上发毛，又不好问，打个哈哈便跟刘成走了。
等回到武备司，正好遇上一群城中贵人从里面走出，见他们衣着华丽，身上香风扑鼻，陈起皱眉想道:“这些人派头可比黄向道这位镇长大多了”。
刘成牵住陈起的手站在门边，跟那些贵人点头致意，为首一名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正是安潮城主，见到刘成这副总领，还是有几分尊重，冲他拱拱手道：“适才从牧首那里出来，蒙他老人家慈悲，下月的航运还有几分机会。至于明日书院之事，就请刘兄多多担待。”
以目前青州各地格局，一地主事与武备司各掌文武半边天，乙木镇上武备司强势，镇长威望就有些羸弱。而安潮城武备司虽有一位真仙坐镇，但灵机在处理俗务上积极性是有，但对执掌人间权柄半点兴趣也无，刘成又是个安分守己的，所以城主权势颇重。
他称一声“刘兄”，也是因为在武备司内，处理俗务交接较多的还是这位副总领。城主平日打交道更多的，肯定也是刘成。
这也是盛云界内凡间政务的正常生态，只是陈起从旁看来，觉得与自己往日所见有些不同。
不知道为何突然说起书院，陈起跟刘cd有些糊涂，不过他们回来以后原本就是要去拜见灵机，也没再问，反正一会自然知道。
城主跟刘成施礼告别，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只觉得眼生，又没穿着武备司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随意地点头招呼一下便在众多护卫的陪同下离去了。
“明日书院有什么事？”
刘成摸摸脑袋，看看陈起也是莫名其妙的样子，不由一笑，“咱们在这儿寻思什么，直接去问牧首大人就是。”
两人穿过前院，来到灵机房中时，这位仙人正靠坐在椅上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见是他二人，灵机有些奇怪的问道。
“嘿嘿！”
刘成笑道：“不敢欺蒙牧首，实在是遭遇闲人，被坏了兴致，所以半途便散了。”
“哦。”灵机仍未睁开双眼，随意的应了一句，也没问到底遇上什么人。
陈起有些好奇城中书院是出了何事，竟让城主求上门来，他隐隐担心是与那老人有关，便问了出来。
这时灵机双眼一睁，少年见到那双深不可测的仙眸，只觉心中一片宁静，仿佛置身温水，将胸中块垒化冰消融。
其实灵机倒非有意显露，只是他先前与城主一干人等夜谈，颇有几件事情让他拿捏不定，道心运转以助思维，一时走神，显露了一些平时刻意掩藏的仙人气息。
凝神再看时，灵机又恢复到先前平常男子的模样，毫无半点出奇。
灵机看着少年心事重重的样子，笑问道：“你是有事要问我？说来听听。”
面对这看似闲适的仙人，陈起有些无所遁形之感，才知道面前这位灵机仙长也绝非表露出来那般平平无奇。自己照着凡间方式猜度仙人做派，实在可笑之极了。
便把先前听到城主所言说了，灵机想了想，一摆手招来两只矮凳让他们坐了，才道：“书院那里的确有些事情要武备司出面。”
看向刘成道：“咱们安潮城果然有福，据书院山长禀报，院中有一位学子明悟至理，有望步入道途。那学子下午开始入定，按旧日惯例，明日午前可望苏醒。到时书院会清出场地让他做初悟之用，你们也去几个人护持一下，免得弄坏了书院陈设又或伤到了人。”
“竟是此事！”刘成大为兴奋，站起身抱拳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定会处理妥当。”
“书院那边我一向不加关注，所以也是刚才才知，劳你安排下人手。”灵机吩咐未毕，想想又加了一句，“都带上武具。”
陈起半懂不懂，只知道有位书院学生领悟大道，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但其余名词是一概不知。
灵机知道他在这上面没什么见识，解释道：“这些事你早晚要学，说给你听也是无妨。书院学子之中常有生来聪慧者，进学之前就对天地之道有所领悟，若在学业之中触动一点灵犀，偶尔便有这等立地悟道的事情发生。”
陈起坐得端端正正听着，灵机看他一眼，满意这小子是个上进的，继续道：“心神勾连大道，乃是产生道心的第一步，此界凡间灵气运行较为无序，到时候天地皆生感应，便会吸引周遭灵气出现异动，这就叫做初悟。若无事还罢了，若那学子心境波动较大，又不懂引导，往往会搅乱附近灵气。所以需要有人在旁护持，免得酿成灾祸。”
刘成点点头，认真道：“自牧首掌管本城，这还是第三个在书院内初悟的，可见牧首大人福泽深远，惠及我安潮城甚多。”
他语声带了激动，说得诚恳至极，但灵机只是淡然一笑，道：“这是他自己的福分，我可不敢居功。”
这时几人眼中红影一闪，红英飘然现身。
女仙看看屋中三人，对灵机一笑，“既然是城中有人悟道，日后说不定也是仙道同伴，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灵机摊手道：“早知你暗中关注，定是坐不住的。也罢，反正也不急，就一起去见见这位少年英才。”
第五十二章 控火精进
说起少年英才，灵机才想起之前城主提到此事时并未点明这位学子是因何开悟，不过以书院之中曾有过的两例来看，都是从典籍中领悟至理，也不算太过出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某些缘故，灵机作为仙人也不可以灵识长久监控城中书院，但书院方向灵气流动平缓有序，显然那位学子此时心境十分平和。
仙门之中观察弟子，原本是有投注心神进入对方意识的方法，但灵机考虑到是初悟的凡人子弟，自己和红英并不擅长这种观心之术，怕影响他悟道时的心境，索性不再多想，反正到时一见便知。
红英也是这等想法，跟灵机定了明日之约，便又从房内消失，回到了自己住处。
刘成见灵机再无指示，也为陈起找了个房间让他休息。
安潮武备司毕竟兼着牧首的居所，平时难免接待一些想要就近仰慕仙颜的贵客，豪华些的精舍不少，刘成跟他投缘，索性安排了一个大的给他。
不过房间虽大，也只是留给身份高贵之人，那些人仆役都是自带，所以武备司里专职伺候的下人却少。
总算还有一个特别优待：安潮武备司里有一个大澡堂，是专供武备士们锻炼之后沐浴休憩的所在。这时天色已晚，但陈起跟着刘成进去时仍看到水池之中热气蒸腾，显然温度正好。
“这里是牧首大人亲自设计，”刘成示意少年看向墙壁上一个牛头雕像，满池热水都从牛口中流泻而出，“水采自地下，管道之上被牧首大人施了法术，直接引出就是热水，所以不需耗费柴火。”
陈起啧啧称奇，跟刘成舒舒服服进池泡澡。
他想着明日要见到那位悟道的学子，向刘成不住询问，刘成却故意钓他胃口，只说明日见了就知道，现下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陈起拿他无法，两人嬉笑一阵，便各自回去安寝。
回到房中，陈起感觉今日经历颇多，收获不少，也没什么困意，索性便回想红英所教授的口诀。
他盘坐在床上，双手手心向上置于两膝，随着心中默念，一条火龙从右手冒出，缓缓游动之后又钻进左手消失不见。
一边小心翼翼稳定火龙形态，一边回想自身在梅澄香画舫上那一记烈焰之拳，他已知当时自己是陷入幻境，但举拳迸发火焰时的感觉却如此真实，不觉中牙关要紧，回思彼时驱使异能的感觉，竟逐步重现了发出那一击时的状态。
眼前火光骤然一亮，定睛仔细观察下，发觉火龙身上细节又更加明显，在赶赴山阳途中第一次召出时还只是浑身火焰的长龙，今晚放出的龙身较细，但已经依稀能看出身上片片鳞甲，游动之时动作也更加自然。
陈起没想到红英所说的初级法诀效果如此之好，兴趣大增。他放出一只火龙之后感觉还有些余力，双手同时施展异能，果然便有两只火龙各从一手掌心里冒出。
少年心中一喜，凝神驱使火龙相向游走，想要让它们互相缠绕，就在双龙龙头触碰之时，忽然念头中断，火龙也随之迸散。
毕竟他此前并未特意针对自己异能训练，能同时放出两条火龙已经是意外之喜。操作上再要加上细微变动之处，已经超出了目前能力。
继续依照前法双手同时运使异能，再次放出两条火龙来。反正以法诀召出的火龙是火焰异能所凝聚，外放热量控制极好，也不怕会烧坏床铺。
就这么一次次反复施为，陈起在困意袭来之时已经能让两条火龙头颈相交，只是在操控上还不能让两者接触之时不互相影响，总是一触即散。
不过陈起并未气馁，他从小被黄正严加训练，早就知道任何技艺都非一朝一夕可成，自信只要勤练不辍，总会有所成就。
黄正曾有言不许他过于关注异能使用，只是因他年纪尚小，正需在主业上多下苦工，凡人对于异能了解甚浅，有何前景固然难言，以寻常少年跳脱的心思，哪有不拿来炫耀威风夸示于人的，这却不是习武之人的正途了。
亏了有这位师尊严加教导，陈起基础打得极好，于武道一途算是规行矩步的前行，但因这份天资在，武艺却是突飞猛进。到了这时他眼界增长，又得了红英指点，终于能够正面对待自己这与生俱来的控火之能。
第二天早上起来，在院中遇上红英，女仙微笑中颇有嘉许之意，自然是前晚察觉到陈起在房中认真练习。
待到少年与刘成等武备士一起用过早饭，灵机才从房中走出，随意跟众人打了招呼，就准备前往书院。
陈起暗中观察，灵机所挑选的武备士都是带着他所制作的武具，想来是要应付那学子初悟时引发的灵气激荡，还需要些手段才能确保无虞。
有些人是早上才来应卯，还不知牧首有何安排，刘成将大伙儿聚在一起，简略说了书院之事，众人知道城中书院有人悟道，牧首亲自出手护持，都是面露喜色。
见众人都已准备完毕，灵机满意的点点头，“今天是喜事，大家不用太过紧张，随我去看看便是。”
说罢望望书院方向，顺应灵气流动确定了那学子所在位置，又是施展挪移之术，将一众武备士连同红英陈起一起带到书院之中。
陈起是第二次被灵机施术携行，只觉眼前景物一变，由武备司院落来到一个更大的广场上。
广场周围有几间房舍，都是院中学生上课所用，这时朝向广场方向的窗户尽被支起，露出无数好奇艳羡的大小脑袋。
盛云界书院甚为特殊，入学不需依照年龄，只要院中先生肯定了求学者的底子不错，都是来者不拒，所以同窗之中年纪相差悬殊也并不出奇。陈起还看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是穿着学子的衣服，也在隔着窗户向外张望。
灵机在安潮城中可说无人不识，见到这位牧首突然出现，竟从周围房舍中传出了欢呼声来。
几位正在场中照看的书院先生也连忙赶到灵机身旁，施礼之后为他详细解说内中情由。
陈起早就知道所为何来，只是暗加留意远处围观的人群，却意外发现没有陈夫子在内，想是他不喜这种场面，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有。
第五十三章 剑气冲宵
广场中央有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众人盘坐于地，身材瘦削，个头普通，看来年纪也不甚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红英凝神查看，感受周遭灵气，突然长袖一拂护住身边几个凡人，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道：“这人是书院学生，怎么初悟之中会有剑气？”
随着她话音一落，场中学子周围突然刮起阵风。
这风来得古怪，书院内外并无风势，气流只在他身周两丈左右回旋，伴着声声刺耳的轻响，陈起分明看见他盘坐之处邻近几块地砖被划出了道道细痕。又感觉微风拂面，耳中却有倏嗤破空之声，顿时吃了一惊，回想刚才红英动作，原来是这初悟时引动灵气产生的剑气并非由本人控制，对周围旁观之人也可能误伤，难怪偌大广场，却没什么人就近观看。
也幸好红英出手控制了风势范围，远处围观的书院弟子没半点感觉，全无危险。
这等景象对陈起来说却不陌生了，在乙木镇上，师兄宋任使用裂心弓时，就是借助这仙门武具驱使风力切割敌人，但这学子明明还是凡人，却能引动周围灵气达到相似效果，果然道法神奇。
见了这景象，灵机却只是一晒，对红英笑道：“你忘了这是谁家地盘么？”
原来这安潮城及周围地域，都是属于倚天剑宗所辖，灵机这位牧首只是适逢其会，但从安潮立城以来，之前的牧首全都出自这个剑修门派，所以城中书院除了教授典籍之外，也颇有一些凡间有名的剑术大家在此传授剑道。
不过其中古怪之处便在于此，出自安潮城的仙人虽然为数不少，但以剑成道者却极为罕有，所以初见这名学子初悟带有剑气，连灵机都小吃了一惊。
“哦！”红英马上明白过来，“都是你在这里做了牧首，我老是将这里当做你守拙坊一块飞地。”
旁边一位中年人笑着接口道：“也是牧首大人到任安潮以来，咱们书院已出了三位悟道学子。修出仙家剑气的，的确这还是第一位。”
他身形挺拔健硕，虽未佩戴兵器，不像其他几位先生文质彬彬的样子，看来便是书院中的剑术教习，说起以剑悟道的学子，也是面带自豪。
红英冲他微微点头，问道：“既然是难得的剑道天才，想来你们已经传讯倚天剑宗了？”
那教习笑道：“这是自然，昨日下午此子入定之时，山长便以讯香将喜讯发出。”
安潮城的书院设立自倚天剑宗，有学子悟道，肯定是第一个通知本地仙门，这也是盛云界中惯例。
而像红英收陈起，黑角带走白鹿儿，反而是不甚合乎规矩。不过该管的山阳门中都是豁达之辈，遇上的青萦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才省了不少麻烦而已。
灵机听闻已经传讯给了倚天剑宗，不禁撇了撇嘴。
“这下好，领路的有了。”
这时场中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那学子原本低头盘坐，随着内圈风声越来越响，头颅微微直起，左右转动，似乎睁开了眼睛正在观察周围景物。
灵机等人来到他身子正前方，隔了一段距离，陈起发现这学子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犹自紧闭双眼，虽然相貌平平，但面庞线条坚毅，嘴角用力抿住，显然是个性子刚强之人。
“他现在处于耳目闭塞的状态，是靠脑中识海查看外界，这就叫做灵识外放。”
红英借此机会，慢条斯理为陈起解说起来。
“所谓悟道，便是抓住天地间一处道理做出领悟。这道理可大可小，或是千钧如山，或是灵犀一动，总之是领会到重重天道中至关重要的一处，由此感受到万物存灭之理，而天地也会及时给以反馈，这便叫做天人感应了。初悟之时，天人感应效果最为强烈，结束之后反而会重归凡人状态，还要靠日后慢慢修炼，重新找回当日悟道时的感觉，由此便是稳固了入道的境界。”
“道究竟是什么？”红英说得简略，陈起还有些疑惑，但他将所有疑点汇于一点，只问了一个问题。
红英笑道：“这可难住我了。我成道以来，也只专于自己所悟，很少触及别处，不好跟你泛泛作答。但就我而言，道是所见所感一切根本。你日后学习的机会还多，只需牢记一点，任何事物，在你所思所想之中达到极致，发觉除此之外再无旁枝，那便是你的道了。”
陈起原本不懂，被红英高屋建瓴的一解释更迷糊了，幸好旁边还有一个灵机在。
“红英你果然不适合教徒弟。”
灵机见那学子初悟情形还算稳定，又听了红英为陈起解释“道”，觉得有些不妥，主动插言接过了为少年解惑之事。
“道生万物，乃是万物根源。常人感受外界，不出五感效用。但若要求取大道，还需在心中探索事物根本，穷究其理，才可得道。”
说完也不看陈起，只是凝神关注场中动静。红英也微微一笑，对灵机的言语并无表示。
他二人所说在陈起看来分别不大，但既然灵机刻意提醒，红英也没出言反驳，想必其中另有玄机。所以少年只是在心中默默记住，留待日后再行领会。
又过了盏茶时分，学子周围风声渐小。道道微风集中到他身体之中，将身上衣物吹得鼓胀起来，整个人也渐渐浮空站直，头上方巾早已脱落，长发根根竖直向天，仿似要乘风而起一般。
在场几名凡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书院先生虽从书中记载知道初悟时依据个人领悟不同，所生异象也时有差异，但身临其境，总不免心中惴惴。
一众武备士见惯的是低级妖魔，还是第一次领略这种超乎常理的景象，刘成喃喃道：“这便是要成仙了？”
一名武备士腰间挂着长剑，受到场中剑气吸引，竟在鞘中随之鸣响，他索性拔剑出鞘，插在面前地上，任由兵刃如活物般向着学子方向连连点头。
但学子体内变化在两位仙人眼中毫无遮掩，灵机眯起眼睛观察他体内灵气流动，知道初悟即将结束，灵气在经脉内流转一程正要离体而出，便随手一挥，控制好四周灵气，不再向他体内灌去。
场中学子这时睁开了双眼，瞳孔中尚留有一丝迷茫，蓦然仰天长啸，发出的却是一声清脆剑鸣！
随着他张口长啸，一道金黄剑气由他口中发出，直刺入天，将书院上方云层击穿一个大洞。
陈起咋舌不已，暗暗为这学子引发的异象竖起了拇指，又想到不知日后自己若能悟道，会是何种光景。
第五十四章 亲历剑气
正在他心中浮想之时，突然感觉衣领一紧，回头看去是被红英轻轻捏住，陈起心头还不及冒出“不妙”二字，就见这女仙露出一个玩味笑容，低声在耳边道：“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去亲身领会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后身体一轻，竟是被红英随手掷出，扔向那道发自悟道学子的凌冽剑气。
“红姐不会害我！”
虽然遭了红英戏弄，但陈起对她还是颇有信心，知道这位女仙不会真让自己身处险境，当即挥开杂念，借着一掷之力调整身姿，默念前晚练习多次的法诀。
虽然才学了几天，但陈起从中受益良多，他天分本来就高，又肯下功夫苦练，这时已经可将异能收敛在体内，不再像从前一样外放，搞到浑身冒火那般声势白白浪费不少。
他也知眼前剑气与平时遇上的凡间武者发出剑气定然有所差别，但毕竟是头次遭遇，当机立断将功力提至最高，浑身皮肤隐隐泛出红色，以双臂护住头脸，准备硬接。
红英出手之时灵机还欲阻止，但他对武修之道了解不多，想着红英甚是看重这名少年，所为必有缘故，就由她胡闹了。
但陪同前来的几名武备士却没他这么放心，刘成皱眉看了眼红英，觉得这女仙此举未免有些过分，但念着她仙人身份，也不敢出言质疑，只是心中为陈起捏了把汗，猛吞了一口唾沫。
红英却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这剑气威风虽足，却只是初生婴儿，他若连这都接不下来，也不用跟我去了。”
刘成还未放下心来，天上陈起就已合身撞上那道剑光！
少年自幼习武，刀剑枪棒便是童年好友，但这剑气迥异寻常，红英将他掷出之时已经撤掉加护在他身上的防护法术，隔着老远就能感到脸庞上有细微刺痛，但好在这种感觉仍是限于**，看来这初悟剑气虽然声势惊人，但并无跟随红英面对青萦铁拳时那种震撼心神的威能。
陈起直觉就算直接冲撞，也能凭自身修为硬顶过去。
但红英专门把他送来领受剑意，岂能是这般轻易过关。
那剑气冲到半空，已经有丈许粗细，陈起身子一接触到剑光外围，便发现奇怪之处：随着身上压力大减，却有无数剑势在前方纵横不绝，仿佛有众多使剑的敌手从四面八方攻来。一时之间，几乎分不清是虚像还是实景。
陈起双目凝视，双瞳转为火红，才发觉身周并无敌人，回想从红英那里听来的剑修制敌之法，断定刚才所见乃是被剑气侵入头脑，产生了被围攻的画面。
一霎之间，战场便转为意识之中！
这奇异变化未能让陈起有片刻迟疑，虽未知其所然，几乎是完全本能驱使，少年闭目仔细观想，发觉在心神中出现的敌手都是那学子面貌，顿时恍然：这道剑气既然是被那学子悟道激发，此刻借以勾连天地，自然凝聚了他生平剑道领悟。
幸好剑光之中未有杀意，对他这不速之客也只是加以封锁去势，不让他继续深入，并未刻意杀伤他身体。
只是脑中御敌，身子却不能停下，他身心分离，遭遇却是一体，离着剑围越近，身上感受剑气越强，剑势布下的拦截也越发严密。
陈起横下一条心，也想看看能以剑悟道的同龄之人究竟有何奥妙，双手灌注异能连连拨开袭来的剑光，只是他人在半空，无法施展身法，若有实在不能避过格挡的攻击便偏移身体硬受。
下方只有红英及灵机知道他目前处境，却都是无动于衷，至于身边几个凡人及满院学子，都只看到陈起身子突入剑光之后渐渐慢了下来，不时浑身一颤，又是闭目皱眉，似乎在剑光中遭受某种痛苦。
转眼之间，陈起终于还是穿过了那道剑光，灵机面露喜色，右手一招，少年身影从空中消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他上身汗水湿透，如同从海里被人捞起来一般，但脸上却带着极为兴奋的表情，一站稳身子便将视线投向那名学子，由衷感叹道：“好厉害！”
红英在旁边点点他脸颊，笑道：“所谓仙门武道，这才算是入门，可还觉得有趣？”
陈起笑容未收，牢牢盯住远处学子双眼，重重点头，“有趣之极！”
这异象又持续了半刻钟才止歇，学子口中所出剑气消散无踪，昂起的头颅缓缓放低，飞扬的长发垂落肩头，双足也踏上地面。
学子抬头注视面前众人，神情平静，双眼也回复清澈凝定。待看到陈起时，似乎看到了熟稔的好友，冲他露齿一笑。
“好厉害！”
陈起穿过他初悟结尾散发剑气，在灵识之中与他聚起的剑意虚影交手，这两位俊杰借着武道汇聚起的灵气联结感知，无异于亲手过招。
虽在旁观者眼中只是眨眼之间，但两人实实在在是倾尽生平所学斗了一场，只不过学子剑意中未带杀意，陈起也只求从中自保，并未强行压制对方剑招求胜，双方各自留手，勉强算是平局。
只是他们都是诚心于武道的人物，虽然并非认真搏杀，也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对于武道的热忱与尊重，这时罢手而对，当真是倾盖如故，一时之间虽是初见，凭借短暂交手交心，已经如同多年好友。
不过此刻在书院广场之上，并非只有他们二人，遥遥对视之时，耳边轰然响起潮水般的欢呼，将他们从心意交会之中唤醒。
正如先前刘成向灵机所说，凡间学子在书院中悟道乃是万中无一的幸事，整个青州近十年来也不出一掌之数，如今安潮城内有了这一位，对所有知情者而言毫无疑问是天大喜事。
所以一待那学子回复正常，分散广场各处的武备士看向灵机，见他微微颔首示意初悟已过，无需再加以戒备，便都收回了武具，笔直的站在原地，向中央的那名学子致以恭祝。
广场周围学舍之中更涌出数百人来，都是安潮书院的学生，倒是各位先生只是聚到一处，远远地对着灵机躬身行礼，显然是将这喜事归功到了这位牧首身上。
红英对这种热闹避之不及，见人群涌来，秀眉微挑，长袖一甩升到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广场上乌压压的人头将那学子和陈起围在中央。
第五十五章 一剑西来
灵机专程是来看望这位悟道学子，自然不好像她一样回避，偏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位剑术教习，教习连忙凑上前来，恭敬低声道：“启禀牧首大人，这位学子名叫秦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哦。好名字。”
随口应了一句，见秦飞还在跟陈起含笑对望，显然之前陈起穿越剑气时两人意识交会，一番突然遭遇让两名少年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无意上前打搅他们，只对着秦飞微微一笑，叫过刘成让他带人回去，便也隐去身形，来到了上空红英身边。
“这剑意匠气过重，说来只算普通。他年纪甚小，于世情感受不深，这时悟道未必便是好事。”
扫视一眼周围尚未消散的灵气，红英凭借武道修为从残留在空中的剑气余波里倒推那学子施展出的剑术，不由为这个结论叹了口气。
灵机在这方面不如红英远矣，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见识，但对此论断却不以为然。
“总是借此上了一个台阶，日后在道之一途尚有无穷求索，能早点将视野提高一步，也不算坏事。”
仙路漫长繁复，大道各有不同，他们交情虽好，但在求道上却并非同路，也总算有这份交情在，两人在细微分歧上都是浅尝辄止，也无需强求认同。
两位仙人观点有异，只是相视一笑，饶有兴味地望向下方人群。
秦飞见无数同窗朝着自己跑来，对陈起歉意一笑，暂时撇下了他去招呼书院同伴，一时连连恭喜敬仰之声将他团团围住。
适才陈起闯过秦飞剑气，书院学子都看在眼里，有人对这位能与悟道剑气交锋而过的少年投以敬佩的目光，但也有认为陈起此举是有意落秦飞面子，看向他时就不太友善。
陈起耸耸肩，混没把各种复杂眼神放在心上，只是微微退后几步让身边涌上的人潮聚集到秦飞身边。
来此之前已经亲身感受青萦与红英交手，从灵机处听闻那位青萦仙长号称青州仙门刚猛第一，红英实力如何他无法估计，但既然能凭借一个随手借来的法宝赢下青萦，自然也该是此界内有数的高手。
所以穿过剑气之时的虚拟交手并未给他太多深刻体会，秦飞以剑悟道，但此时施展招数仍然是出自他凡间所学，只是借助初悟能暂时使用身体周围灵气，将生平剑道中的精华一气释放出来，就如红英所说，不过是仙门武道中的入门级别，自然无法让见识大增的陈起动容。
少年这时沉默思索，却是在细细回想秦飞剑气中的招法如何引动灵气，借以扩充剑势威能，并与自己应对时使用的武技相互印证，想要从中找到以武道运使灵气的法门。
就在此时，忽然身后感到一丝凉意，还未反应过来，这道凉意已经深入骨髓，陈起浑身一颤，背上传来痛感如被利剑刺穿，同时眼前一黑，脑中意识几乎中断，脚下劲力骤然间立体而去，便要摔倒。
他动作幅度不大，但已有人发觉不妥，隐约听到有人惊呼出声：“这小子怎么了？”显然自身异状并未波及他人，且在观者眼中，自己举止大异寻常。
可惜刘成等武备士已经离去，陈起也不知红英与灵机就在天上，还以为他们也一同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此，顿时在衰弱之际又生起孤立无援之感，顿时觉得不如就这样闭上双目，再不要对抗这气力流失的感觉，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种主动想要坐以待毙的感觉前所未有，大违陈起本性，一时脑海中升起极怪异的感觉：难道这片刻之间，我已被人杀了？
但陈起本是血勇之人，此刻危机袭来，心中一点火热不息。身体就算难以动弹，仍咬牙驱散脑中杂念，就要提升真气反抗这股透心凉意，却发觉体内原本充盈的真气蛰伏不动，被压制在丹田之中难以使用，随自己稍加运转，感受到的“绝望”之意便会随之膨胀，不得已只能唤起异能，借体内道火之力灌注全身支撑起身体四肢，强行稳住身形，又站直了身子。
待他重新挺住身体，忽觉身上压力一轻，浑身气力似又慢慢恢复，陈起止住心中惊疑，却仍是不敢妄动真气，只以火焰异能代替来掌控身体活动，回头望去，想要找到向自己发出这绝望杀意的对象。
他之前面向秦飞，背对着正西方向，回头却只看到一张张书院学子茫然惊慌的面孔。这一道直指人心的剑意毫无疑问是自西而来，陈起有些怀疑这一剑是受道法驱使，可此时极尽目力向上眺望，视线也只能被天空云层所阻。
秦飞完成初悟，算是半步踏入仙道，远远看到陈起举止有异，却从周围的灵气之中感受不到半点异状，有些怀疑是先前陈起硬闯初悟剑气的后遗症。但事出突然，也顾不上详细分辨，只想尽快帮上这位刚认识的好友，连忙分开人群来到他身前，并起右手食中二指，运起一道剑势点向陈起额头。
陈起见他一剑刺来，面不改色的受了这一剑，只觉得额头被点得甚痛，并无半点其他感觉。心头一点凉意渐渐消去，但陈起明白，乃是出手之人自行收回，与秦飞这一剑毫无关联。
秦飞也从他表情看出自己这一下师出无功，面上微微一红，却仍是站定陈起身边，昂首四顾，身上衣衫都被激发的剑意拂动，显然是全心护持，帮陈起对抗身上异状。
两人头上近百丈高空之上，红英灵机身边却出现了第三个人。
“司徒晟，你这是何意？”
红英面色不豫望向那名男子，刚才她发觉一道纯正的仙门剑气突然袭向陈起，却来不及阻止，幸好灵机从旁提醒，出手者用的是倚天剑宗手段才放下心来。
但她对陈起极为看重，这时被人轻松下手，心中不快可想而知。刚好发出剑招的男子见到二人，还过来相认，正好迎上红英的怒气。
“嘿！灵机，正好你也在这里。红英，好久不见啊！”
“好一个诛心剑，就是拿来吓唬凡人的么？”
女仙握紧拳头，只要对方答复不能让自己满意，就要跟对方讲讲这偷袭本门晚辈的“道理”。
第五十六章 诛心剑道
名叫司徒晟的男子并未携带兵刃，却如利剑破空，倏忽间割破空间出现在二人身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身明黄服饰，盘腿坐在虚空之中，此刻俊朗的脸上也有些愕然，面对红英质问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偏头望向一旁灵机。
灵机与倚天剑宗来往密切，与这位倒是老相识，虽然也觉得他这一手有些突兀，倒是信得过对方人品，此界剑修多是桀骜不群的性子，虽然不太将凡人放在眼里，但也不曾有过随意对凡人出手之举。
只是毕竟司徒晟有过在先，红英也表明态度要做追究，他不愿两人生了龃龉，有心从中转圜。
“司徒道兄，不妨说说其中缘由。”
司徒晟跟红英也见过几次，两人还有过一场切磋，就如红英所言，的确是打到“头破血流”才分出胜负，不过他是负的那方而已。
倚天剑宗门下信奉“遇强更强”，司徒晟倒也没把打输当回事，但面对红英，总还是心中惴惴，自忖与这位女仙实力差距颇大，不想故意招惹她。
只是他受门中托付，前来接迎以剑入道的秦飞，刚才放出“诛心剑”剑意的也的确是他，司徒晟临时起意想探探那位未来晚辈，随手发出的一道剑气针对场中生机最盛之人，秦飞虽然只是完成初悟，但也算成就仙道，自然在生机上要胜过其他凡人，但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自行偏转刺中了一名凡人，他此刻也是疑窦重生，所以并未及时应答红英质问。
“我若说是不小心打偏了，你们信是不信？”
若以常理而言，一位剑仙施放成名剑意暗中偷袭，却自称打偏，怕是要笑掉听者大牙。偏偏他此言一出，不但灵机点头认可，连适才剑拔弩张的红英都收了气势。
“你们真信？”司徒晟见他们表情，知道自己顺利过关，却反而生了疑惑。他到底是此界有名的剑修，转念之间便想通了内情，不待二人回应，以拳击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果然，是那中招的小子有古怪！”
安潮武备司，灵机书房。
原本司徒晟前来接引弟子，像是黑角对白鹿儿那般带着上路就行，但他对陈起生了兴趣，见红英并未起意带少年同去宗门，便磨着灵机再耽上一会，要会会这个古怪小子。
陈起这段日子仙人见得多了，早已没了什么拘束，面对生平所见第一位剑仙不卑不亢，态度极为得体，倒是得了司徒晟不少好感。
“说来你所学也不过是北地凡间军队中的拳术，却能应付得了姓秦的小子初悟时爆发的剑意，有点儿意思啊！”
司徒晟全无形象地翘起二郎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陈起。红英抱手站在一旁，对司徒晟的性子有些了解，懒得理他，由陈起自己跟这剑仙聊去。
“姓秦的小子”这时也在房内，司徒晟现身之时他剑心生出感应，体内剑气被剑仙引而不发的剑意压制，一眼便认出这定是倚天剑宗前来接引自己的前辈，显然自己悟道一事受到仙门看重，顿时满心喜悦。不料被带到牧首所在的武备司，司徒晟第一句话就让他有些脸红。
他与陈起武道上同为凡间俊杰，但秦飞当时已经初识剑道，以半步仙途的境界优势而只在识海较技中斗了个旗鼓相当，已可说是不可思议。
“是弟子剑技不精……”
他虽然剑术精强，但盛云界中崇仙之风极甚，这时见了真仙，心情激荡之下能完整说全一句话，已经算得上心志坚定。
陈起没料到自己被红英随手一扔，竟让秦飞在仙门前辈面前挫了气势。不愿让这位相识不久的朋友难堪，主动插言道：“是秦兄有心容让，压抑剑势施展伤到我，才让晚辈有机可乘。”
岂料司徒晟根本没在意秦飞那点小小赧然，举止有些散漫的剑仙对秦飞一笑，随意摆摆手，“这世间岂有所向无敌的剑术，你若找到，不妨借我也瞧瞧。”
秦飞原先还有些顾虑，这时听司徒晟语中之意，倒是比自己还看得开些，不由一愣。
毕竟秦飞才是此行正主，司徒晟难得端起了前辈的架子，坐直了身体转为正色，语气也严肃许多，“剑之一道，至诚至真。咱们剑修专精于剑，原本就比其他仙门路子窄上许多，你的眼光若只知放在敌手身上，那更看不到手上剑器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飞年岁不大，但毕生浸淫剑艺，也是剑道之中天才人物，立时明白了司徒晟话中深意，眼睛一亮，又转头看看陈起，发现对方正同时看向自己，两名少年相视一笑。
灵机见他们表现得甚为投契，也感欣慰，“你们二人同为武修，这番相遇倒是福缘不浅。我虽然不精武道，但修行之中大道相通，能有一二好友同行砥砺，总胜过了孤身前行。”
司徒晟合掌一拍，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不然咱们这些剑修又何必聚在一块搞出个剑宗来？若是各自埋头扎进洞府，不练到心满意足不出门一试，那有什么意思！”
一边红英见他们说得热切，想起倚天剑宗行事风格，心中发噱，冷冷道：“你先前发出诛心剑，这事儿可还没说明白。”
陈起这时才知当时那道寒彻心髓的剑意竟是眼前剑仙手笔，也有些吃惊。秦飞也大是意外，想不到司徒晟堂堂剑仙，竟会对一个凡间小子亲自出手。
司徒晟听红英又说到此事，他已经从灵机处得知陈起是红英看上要带回山门学道，知道是因此被这女仙记恨上了。
见两位少年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急忙解释道：“其实那道剑意是我想要试探秦飞所发，剑修初悟之时道心最为锐利，我也是依照门中惯例查看他剑心成色。我原本只是以灵识锁定书院灵气汇聚的根源位置，随手发出，剑意会自行锁定场中生机最为旺盛之人作为目标。”
又朝着红英肯定点头，“我也没那么无聊去吓唬凡间小子，这你总该信我。”
看到陈起跟秦飞两名凡间少年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司徒晟有些自得的为他们解说自己这一剑的威能：
“诛心剑是我外号，也是我所修剑道的名目了。这剑术源自仙门剑典中针对敌人心志的手段，专门杀灭对方心中一线生机，所以是叫做诛心！就算与我不相上下的对手中了此剑，也能让他道心失守，失却求生意志，更不用说较量求胜了。”
第五十七章 各有前程
秦飞听闻这等神妙剑术，激动得浑身都有些颤抖，竟有些后悔为何不是自己中剑，好从中探寻一丝半缕仙家剑道的个中真意，司徒晟原意是由自己接下这一剑，恐怕目的也在于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想起陈起以人肉身硬吃一剑，却只是片刻恍惚之后便若无其事，不由对这位早闻其名的陈家三郎大生钦佩之意。
红英不管司徒晟对着仍是凡人的少年卖弄，在他解释之中察觉了端倪。
“嗯。陈起身负天眷之力，生机的确远胜平常凡人。”红英扫了一眼秦飞，仙目洞察他体内精血气脉，虽然不如陈起根基沉稳扎实，但全身真气运转如剑势通畅，很有些一往无前的锋锐气势，这点上与陈起却是不遑相让。
“你们家这孩子也还不错，想必是他当时释放初悟剑气已到强弩之末。陈起拳脚功夫虽然粗浅，但他根基打得好，又有异能支撑消耗。此消彼长，无怪让你剑意认错目标。”
“有道理啊！”
司徒晟见红英条分缕析得清楚明白，怪叫一声，倒把陈起跟秦飞吓了一跳。
红英得出结论便不再出言，由得这性情古怪的剑仙耍宝。
司徒晟站起身来，长长舒了个懒腰，“既然如此，我这就带秦飞回去。灵机你既然接了我门中邀请，干脆咱们并做一路。”又斜眼看了看红英，“喂，你怎么说？”
却是昨日灵机以法术回函倚天剑宗邀约，原本是加上了红英的。
灵机道：“红英也要带这位陈起小友回返山门，就不与我们同去了。”
这是他与红英昨夜定下的行程，只因见了陈起在万丈红尘女仙设下幻境之中超常举动，让这两位仙人不再想让他耽搁凡间。
“司徒师兄，请容红英失约这一回了。”
“这是为何？”
红英看看陈起，红唇抿紧，似乎也有些踌躇要不要对司徒晟以实相告，这在行事果敢的女仙身上可算极为少有，不说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的司徒晟，连灵机都有些意外。
女仙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司徒晟知道她心思缜密，所行必有原因，也不再相问。只是原本以为红英会跟自己一同去往门中，自有机会再找她切磋，哪知红英反口不去，倒是颇为失望。
几位仙人拱手作别，秦飞见与陈起分离在即，两位凡俗少年也有些念念不舍。
司徒晟见他们这般，嬉笑着凑过来对着秦飞做了个手势，乃是右手探出食中二指点在自己心口，“这是仙门之中的礼节，我这时教给你们。你们资质不坏，修道定能有所成就，日后修行路远，相见机会还多，也不需做这等小儿女姿态。”
他举止有些浮夸，但此刻言语淳淳，的确不负仙门前辈身份。
红英与灵机此时也极庄重的站在一旁，眼神柔和温润，对这两位后进俊杰致以期望的目光。
或许，在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位仙人，和蔼地为他们做过同样指点。
陈起与秦飞依样按照这仙门礼节互道珍重，各自随仙人而去，从此踏上了追求仙道的旅程。
安潮书院。
由于今日有人在院中初悟，诸位学子见识了秦飞造就的冲天威势，个个心神震撼，心生向往者有之，暗自菲薄者有之。甚至还有心志不坚者自忖往日学业上还胜过了醉心剑术的秦飞，偏偏却是这个对书本一向不怎么亲近之人走在了头里，不由对自身求道之路产生了怀疑。
院中师长眼见众意纷迥，一时也无法平息，索性宣布下午课业暂停，让大家自行领会秦飞悟道经历，与自己思路对照，总是强过了心思不宁的呆在课堂上。
说是师长，但盛云界中哪有不愿踏上仙路的。这些先生教习早先也是立下求仙志向之人，只是在红尘中沉浮日久，既不能格物见道，又自知与仙缘无分，终究沉下心来，停步在书院之中将一己所得传于后人，若有朝一日自己弟子能顿悟得道，也算不曾空渡平生。
而秦飞的出现，震动最大的却不是学子，而是先生们。虽是以剑悟道，但秦飞在书院学习甚久，他为人自律极为严格，每日倒是从不曾缺过课，为他上过课的先生，在书院中也有两手之数。
以盛云界与仙门有关的典籍记载，悟道之辈或者心思纯澈，专心精于一事一技，以之见微知著，最终探究根底成就自己的道；其二便是博采众长，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是成道之阶，走的是千途归一，化繁为简之道。
秦飞随灵机等人离开书院之后，这种种推测便喷涌而出，一时间占据了议论的主流，而对秦飞较为了解的同窗众口一声下了论断：秦飞悟道，正是第二种！
作为旁证的便是大家集体回忆秦飞入书院求学以来，虽然不曾放下剑术，对于院中剑术课业也最为热心，但其余课程也未有放松，一概小试大考成绩都在中上之数，就算他本人天赋异禀，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总还不像是一门心思钻进剑里的样子。
早前在灵机身旁的剑术教习也说起秦飞虽然热心剑道，但为人聪慧，眼界并不窄小，还以此自嘲自己是只知埋首于剑，才让这位学生走在了前头。
回想那名叫做陈起的少年看上去极为轻易便穿透秦飞剑气，只怕也与秦飞心性并未全然倾于剑道有关。按他所知，剑之一道锋锐无双，所参悟的便是割裂天地刺透杂念，秦飞初悟时口吐剑气，正是他剑技心性合而为一之作，偏偏遇上外敌侵入，却是两厢平和收手，出了个不分胜负的局面，实在违反这位教习数十年浸淫剑道的认知。
不过这种思路，倒是不好对院中其余学子明言，他也只是留存心中，待以后慢慢印证，说不定能从中抓住秦飞悟道的吉光片羽，也能有所成就。
由此而来，众位学子中心思机敏之辈便聚在一起，慢慢记录回溯秦飞日常课业，想要勾勒出秦飞汲取精华得而悟道的路线来。
人心浮动，尤其生平所愿在眼前生动展现，一切凡夫俗子都为之躁动起来。
第五十八章 暗潮余波
近十年来，青州大地上悟道的凡俗子弟不过寥寥，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一次“秦飞事件”造成的影响，还会经由安潮向青州其他地方传播也未可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便是“成仙”一事，对于凡人的诱惑和激励了。
但浮躁的风气之外，又有坚定或淡泊之人对此不屑一顾。
在这些人看来，所谓道法万端，存心一念，他人的道终究属于他人，若不能寻求到自己的道，就算能侥幸叩开仙门，也不过碌碌之辈。
盛云界中仙道昌盛，虽也有正邪分野，但只是各自步入大道方式有异，并非是以行迹区分。因此也较少出现侵扰凡间的现象，一方面固然是仙凡分野巨大，道法有成之后对凡间生灵无甚需求，其中作奸犯科之辈，倒多是未能踏足正途的道逆所为。
此等恶徒，自有凡间各地武备司处置，人间目前大患，仍是天外妖魔以及潜伏此界的魔染妖物。
陈敬言所持异端之说如今不能大行于世，也正因盛云界中仙凡各行其是，仙门对于凡人而言固然高高在上，却非决不可攀，形象也较为正面，即便是有敬畏，始终还是敬字在前。
但此说绵延数百载，也非全然无根，人间常有悟道登仙者，则难免激发余众欲念：为何不能是我？
只叹由求不得而生怨憎，乃是凡俗常态，山海尚可填，唯欲无绝期。
此刻，正有几名抱此观念的学子，正聚在一处精舍之中烹茶分盏，低声交流对于今日所见的看法。
他们端坐堂中，上首却有一位老者正持卷低吟，正是陈起前夜遇见的陈夫子陈敬言。
议论之声渐渐止息，一位年轻学子望向老者，低首一揖，“我等心中疑惑，适才已尽数倾吐。其中未明之处，还请夫子指点。”
他身边同门跪坐于地，都是一般地将求知若渴的眼神送上。
陈敬言放下手中书卷，淡然一笑，“你们这些小家伙，不在外面与那些庸人谈长论短，却跑到我这里来。先给老夫如实交待，尔等所为何来啊？”
下面众位学子目光殷切，但举止都还能保持得体，齐齐望向最早发言的那名学子，显然此行是以他为首。
那学子面色郑重，双手交互竖在额前，乃是求学问道时极重的礼数。“秦飞在书院之中平素并非鹤立鸡群之辈，今日骤然有所领悟，实是我等始料未及。同窗之中有此先飞之鸟，对我等也是激励鞭策。”
“嗯。你们能有这番见地，显然志存远大，心性也算稳重。”
学子抬起头来，表情虽还一如先前，但眼中热切如火，几乎便要夺眶而出。“但据我所知，秦飞近三月来行迹如常，直到昨日午时之前，并未静修也无课业，相反却是轮值杂务，正是迎接夫子在院中安置居所！”
说到后面，起初平缓的语调再也维持不住，他自知有些失态，重重把头伏在地上，藏住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从始至终，秦飞特异之处只在与夫子接触，定是从夫子这里偶有所得。”
此时全体学子一起拜伏于地，狂热而颤抖的声调充满了原本静雅的精舍。
“夫子以何言启示于他，也请赐教我等！”
他们埋头低首，全没看见端坐正位的陈敬言一双老眼中也有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皱纹勾勒出的宿老面目显露出与一众年轻学子同样的激动神色。
但这变动只在顷刻，也并无一人发觉。
陈夫子转眼收拾心绪，再开口时声音又回复到一位学识精深的老人应有的温和平静。
“你这想法倒也有趣。”老人故意轻笑出声，“这是要把那位秦飞小友悟道的功劳交到老夫头上？”
“此事只在我等心中，一出此门，绝无他人知晓！”又是那为首学子斩钉截铁的回应道。
陈敬言话中虽有模棱两可之意，但前来他居处的都是安潮书院出类拔萃之辈，哪里听不出他不曾直言否定，便是认下了。
他们早先发觉秦飞异状，还只做为臆断，而那为首学子从前便对陈敬言著述学说多有研究，从他著作中隐隐寻觅出对于此界仙凡之别另有看法，但是盛云界中仙风盛大，学风却也并不低弱，凡人对于仙门的研究机杼万端，各有信众，也属平常。
但一将秦飞悟道之事拿进来对照参详，其中特异之处顿时显现：秦飞从来作风对于仙道并未特别热衷，这次偏偏是他得了天道认可，显然陈敬言在其中有所作为。
于是大家进入精舍之时，已经认定了这位渊博长者，便是秦飞由凡入道的贵人。这时陈夫子亲口隐晦承认其事，倒也并未让他们有喜出望外之感，都是恭恭敬敬地静候这位老者出言启示。
陈敬言心中藏有大志，一直以来便希望以自己学说影响更多有望道途的凡间英才，所以前夜遇上陈起，对他心性品质大为赞赏，还定了今日前来拜访之约。他对秦飞悟道一事早有预料，并未出去观看，留在居处就是等着陈起，岂料原本等待之人未至，却有更多心思机敏眼光独到的学子前来求问。
他敢在书院之中堂而皇之散布自己理念，却是了解仙门一道律令：仙门书院专为向道凡人提供进身之阶，而非是为仙道输送信徒，两者区别，便在于院中学子可倚靠自身才智亲近大道，除了先生教习，即便本地牧首也不可阻碍学说流传。
其中道理或有可商榷处，但自从这道法则通行下界以来，的确不曾听说过仙门中人干涉书院运转之举。
老人放下思绪，看着眼前可为此界两道栋梁之才的年轻俊杰，含笑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他说给过很多人听，日后也将传播给更多得他认可之人。
正是这句话，将要在盛云界中崇仙问道的大潮之中注入一股暗流，或许有朝一日，会激发出更为壮阔的波澜。
“生而为人，求索于道，得道成仙，号为仙人。我有一问予诸君仙路煌煌，人道何在？”
下首学子无不震动，或惊或惧，或不解或了然，却都是默然无语，无从显露。
只是初来时的热切全然化为冷意，得到指点的喜意更是半分也无。
室中气氛骤然一冷，落针可闻。
陈敬言，却笑了。
第五十九章 不觉云上楼
倚天剑宗门户远在无川海正中位置，距离安潮城不啻万里之遥，司徒晟一晚即到，固然是他修为极高，也可见剑修借剑光飞遁远胜其他遁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要带灵机与秦飞一仙一人回返山门，司徒晟却犯了难。
剑修法术向来重在一个独字，剑之特性骄矜自傲，本就不适合作为运载之用。他一人万里来往固然轻易，但要借着剑光再携上旁人，却超出了他能力。
灵机见识广博，见他脸色作难，也明白他的为难处，洒然一笑摘下头上鱼竿形制金簪，迎风一抛，金簪在风中自行变化出一只金光灿烂的篷船，四平八稳地浮在半空。
武备司中还有几名武备士在，见此情景，知道牧首将要远行，都上前行礼恭送，好在灵机出门远行已成惯例，一应事务自然有刘成接手，众人也没什么依依不舍，只是寻常送别而已。
司徒晟一拍秦飞肩膀，两人眨眼间站上船头。
灵机与红英拱手作别，又叮嘱陈起几句，无非日后修行路上有何疑难尽可向自己求助之类，红英嫌他嗦，连连摆手催他快走。
头上又传来司徒晟催促声音，顿时让这位安潮牧首哭笑不得，只得叹息自己喜好闲逸，无奈交往的都是些急脾气。
从怀中取出一件银光闪亮的小巧物事，正是前日红英托他修复的那只昆山环。
红英抬手一招，护腕自行装上左手，细细查看一会，感叹道：“灵机师兄果然好手艺！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这性子，可莫要带坏了陈起。”
“入门之后自有道师照看，也轮不到我来带坏。”
两人斗了句嘴，灵机翩然一笑登上金船，司徒晟早有些不耐烦，足尖轻点舢板，一道剑气聚在船头，带动小船如剑般直指远方云海，三人随船在空中疾速分云而去。
秦飞在船行之时正回头看向陈起，口唇微动似要说些告别话语，岂料船行太快，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已然在数里之外。
陈起见这三人说走就走，不觉有些好笑，“红姐，怎么你们仙人离别之时，总是这般急法？”
“你运气不好，遇上的都是急性子。”红英回想一下带陈起自乙木镇而出的经过，也展颜笑得双肩一抖。
女仙容颜极美，但陈起见她对人总是冷冰冰的时候居多，这时看她笑颜如花，又想起了白鹿儿。
“不知鹿儿这时在做什么？”
红英见少年盯着自己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顺顺肩头长发，笑道：“飞来飞去的你也看多了，咱们来个好玩的。”
说着冲他眨了眨眼。
陈起还不知红英所说“好玩”是何含义，红英粗略看了看院落大小，抬足走到一角墙边，轻轻抬起左手，右手伸出一指在护腕上曲指一弹，发出一道清脆鸣声。
这声音响而绵长，与寻常金玉鸣响大异其趣，几息之后仍然在众人耳边萦绕，大有绕梁不绝之意。
院内武备士跟陈起瞪大眼睛望着红英扬起的手臂，又望望天空，似要从中发现什么玄妙之处这位女仙神通广大自不用说，她言之凿凿，众人也就吊起了胃口，看看会有什么“好玩”的场面出现。
红英一双妙目扫过满脸懵懂的人群，嘴角一勾，“你们站过来些，别挤在院中。”
于是众人依言聚到她身边，不时有人窃窃私语，猜测红英施展的是何种神通。
“我说，红英仙师这是要干啥？”
“先前牧首大人是用他飞空船法宝而去，想必红英仙师也是在变化何种飞行宝物。”
“不像。我看是仙子豢养的异类飞禽，能载人飞空。话本里就有说，仙人都是乘鹤飞天！”
“诶！我看不是仙鹤那等平和瑞兽，红英仙师这般英武，就算养有飞禽，也该是雄鹰之类！”
最后一人话一出口便吃了红英凤眼一横，这些人跟灵机没大没小的相处惯了，对仙人较少敬畏，却不知道红英对此并不喜欢。
陈起却渐渐发觉亲切的红姐对闲人并不假以辞色，只是更知红英为人洒脱，不会与凡人斤斤计较，所以才没出声打岔，只是满怀激动好奇等着红英法术成型。
待到鸣响断去，这些凡人终于明白，还是小瞧了仙人手段。
安潮武备司庭院甚大，不然也容不下大群好汉聚众玩那分形辨声的游戏，但此刻一见，却显得小了。
随着红英放下手来，在庭院之中竟出现一座高逾二十丈的独栋高楼。说是高楼，只因此楼外观肃立，并无垂檐飞拱，不然便说是巨塔也极为合适。
这突兀出现的高楼几乎占满庭院，只留下众人站着的一小块地方。
场中凡人惊声哗然，更有人连连以手背用力擦眼，似要仔细看清，怀疑是梦中奇景。
陈起对仙门各种妙法亲身领会多次，但这种高楼大厦的搬运之术却未见过，想起乙木镇上王书方及白鹿儿的小巧挪移，与之相比几乎便是天地之远。
少年一时也为这高超法术目眩神迷一番，但想到自己此去，正是要争取求仙之路，日后这等手段，自己也未必不能学而致用，心头又是一片雀跃火热，看向红英时视线更是倾慕与感激混杂交织。
红英瞥他一眼，却轻笑不语，双手拍拍红裙，看向场中武备士们。
“这小子叨扰你们一天，我替他谢过各位了。”
武备士们连忙从心神惊震中回魂，客客气气地连道不敢，能为上仙效力，乃是光荣之事，当不起上仙一个谢字。
这些家伙心思虽失之细腻，但只要对方是真有本事，都是由衷倾敬，仙凡之别，反而看得略淡。就如此刻对着红英心悦诚服，未必强过了昨日对陈起在游戏中接连闯关的佩服。
不过这种情感发自内心，并无世故杂质，却又合了红英的眼，女仙淡淡敛容，也不再关注武备士们。
“我师门远在北地，弟子若在其他地域想要回返，便可召唤此楼，倒不是我所专有。”
红英携起陈起右手，慢步走向楼外一扇紧闭小门，武备士们还没回过味来，两人已影踪全无，想是已经身在楼中。
而随着两人身形不见，这突如其来的古怪高楼也在空气中消失，就如气泡消散一般。
第六十章 有趣的楼主
陈起都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被仙人用挪移之法带来带去，初次遇上的恍目之感这回已全然不见，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一亮，已置身在一个空旷厅堂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举目四望，堂内陈设却极为平常，周围放着几个木质高橱，每栏整整齐齐布满白烛，烛头火苗无风自动，将房间照的亮亮堂堂。
这却让陈起察觉出了异处：此时天色正光，这房中也有不少各色窗格，竟是半点日光都没透进来。
一旁红英见陈起短暂观察后神情露出思索，暗赞他心思机敏，也不说破，只轻轻来到近前，在陈起耳边低声道：
“此楼名曰不觉云上，莫看形制平平无奇，却是此界沟通天地的一处神奇所在了。”
陈起目光灼灼回头望向女仙，满是惊喜而欲探究的神情，红英受他情绪感染，也是淡淡一笑。
“我所说好玩，还在后头呢！”
红英话音刚落，一处书架后传来“踢踏”连响，一个女子踩着一双木屐，长发散乱地跑了出来。
“红英！你可真是本楼稀客！”
此时刚入楼中，陈起全然没有感应到第三个人，只见这女子身材与红英相仿，长相竟也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容精致如画，却多了几分柔媚，尤其一双眼睛如水波生澜，让人一见便舍不得移开视线，虽然身上只是寻常素服，但被她一眼扫过，陈起心中竟隐隐生了能被此女看上一眼便大感满足的奇怪感觉。
只是她容貌虽美，衣着修饰上却显然没费什么心思，便如寻常凡女一般布衣长裙，裙摆还未盖住脚踝，露出洁白秀气的小脚来，却又随意穿着一双形制朴实的木屐，跑动间在木质地板上响声连连，一头乌发随意披散脑后，比之安潮城中所见那位说书艺人梅澄香还要逊色几分。
女子快步来到二人身前，细细打量陈起，突然伸出手戳了下他脸颊，陈起看她抬手时本想躲避，谁知还未及作出动作，一根细白嫩指便点在了脸上，便如在乙木镇外遇上红英那次一般。
“你便是红英要带回京里的小子？”
陈起一愣，想不起这个京字是何典故，不过看此女形象，又是在这奇楼内出现，想也知道又是一位仙人，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礼，照旧望向红英。
红英淡淡一笑，牵过女子手来走向一边，回头对陈起一笑，“还不跟上。我所在门派便唤作白玉京，怎地忘了？”
陈起这才恍然，早先也听过几次红英与灵机交谈，言词中的确带出了他们门派名字，陈起记性极佳，原本不该忘掉，但不知为何，这简简单单三字在他脑中总是难以琢磨，所以遭人突然提起，竟会想不起来。
少年晃晃脑袋，自忖大概是最近奇遇连连，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自嘲一笑，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位女仙身后走向大厅一角。
初时在外面便估量过此楼占地，再与此刻所见大厅比较，竟是相差仿佛，想必除了这空旷大厅之外再无其他房间与暗廊。抬头看去却是空空荡荡高不见顶，陈起吃了一惊，想必又是某种仙家手段使人从外间看不出此楼真貌了。
红英与这奇怪女子交情似乎极好，一直絮絮说些路上见闻，连陈起为白鹿儿与非常道的黑角拼命也说了，陈起面色微窘，女子却从长袖中露出手来对他竖了个拇指。
“嘿！我叫横疏影，便是这不觉云上楼的楼主了。”
她转身停步，陈起也连忙住足，“小子陈起，见过横楼主。”
红英见他应对有些呆头呆脑，笑着挽过横疏影手臂，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还没跟他讲过门中具体事务，您别吓着他了。”
又看向陈起，女仙面带微笑，出掌朝横疏影一，微微昂起头来为陈起介绍道：“我白玉京在盛云界中计有这种仙楼十一座，各有楼主掌管，有些固有所在，有些却是行踪不定，便是仙门中人也难得一见。今日让你开眼，见见这位不觉云上楼主人。”
还没说完横疏影已笑得软着身子靠在她肩头，“哪有这般替我吹嘘的，我看这孩子根骨不错，你们军麟阁难得纳新，让我来接迎一次，也算值得。”
陈起虽听了几次白玉京这名字，只隐约觉得是盛云界内一处较大门派，门中弟子红英灵机都是道法不凡的人物，心中自有深厚敬意与向往，此刻听闻面前这横姓女子竟是这仙楼之主，顿时涌起一股肃然起敬的冲动。
但见她与红英嬉笑不禁的样子，又难以与高深莫测的仙门高人联系起来，想起山阳门中所见各位长老，都是仙气凛然，虽有散逸如青闲，也是气质迥异凡人，但在横疏影身上，却是半点仙家味道也欠奉，让人难生高山仰止之心。
但陈起心志坚定，既然是仙门前辈，总是该以礼相待，仍是肃容再次抱拳为礼。
横疏影见他看着自己心神微分即定，笑道：“你不错，一会儿给你开个后门，让你少爬几阶。”
这话没头没脑，她说完却又笑个不停，似乎从未如此开怀。
此时三人已走到快近墙壁，当先两位女仙齐齐止步，横疏影轻咳一声，探出手来屈指叩响墙面，疏忽之间，一道巨大阶梯显现眼前。
这阶梯蜿蜒如龙，正沿着楼内空间曲折向上，却又不是紧挨着内壁，看似如树上杂枝毫无章法，任意伸展中有些地方甚至还朝下弯了一弯，陈起瞠目之际，终于落在楼上一处墙面，其上有门，显然便是终点。
横疏影见阶梯落定，两手轻拍，发出清脆“啪啪”声响将陈起吸引过去，指尖在耳畔绕起一缕青丝朝他一笑。
“这便是你登天之阶了，可敢一上？”
红英这时收起笑意，表情转为郑重，只是抱手紧紧看着陈起，片刻后才低声叮嘱了一句：“此道通天，不得回望！”
横疏影看她一眼，嘴唇微微弯起，伸手朝长阶一引，对着陈起道：“如何？”
眼见这两位女仙神情，陈起不问便知此阶定有玄妙，更说不定暗藏凶险，说不定便是此
行考验之一。
他立下决心入红英门中修道，又岂会被这小小台阶难倒，回想离镇之时黄正交待，胸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向红英微点头颅，昂首阔步便踏上了这如龙长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