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5K)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还是无法维护那些最最心爱的人到永远?这一切,难道,真的只能以死才能结束么?
良久,风吹动地上的雪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很快,将一团血块似的殷红湮灭。
他怎能忘记?
这些,是儿子的血啊——儿子,已经到了这样油尽灯枯的地步。为什么,自己之前就不曾察觉呢?
是忽略了他?
是遗忘了家族的遗传?
那些从来活不过40岁的男人们——哪怕没有逆子,也是违背天意?
就因为他和他的“母后”——如此的**败德?
他站在原地,非常的痛苦,仰望着一望无际的,暗沉沉的苍穹。雪花飘飞,笼罩世界,仿佛不会给世人留下任何的生路。
终究,又是一场孽缘?
大家在这样的纠葛里,注定了,每一次都要以死才能偿还?
儿子,也重复了所有人的老路。
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如此的了无生趣——如此的失败,挫折。
自己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再地退让,一再地躲避!一再一再地忍啊,忍啊……以为,把自己变成空气一般的无行人,一切,便会好起来。
却不料,根本没法好转。
反而是变本加厉。
他倚靠在大树上。一股气在胸口乱窜,四肢百骸,仿佛都要冻结。可是,却没法吐出血来。怎么都吐不出来。
只是憋闷着——就如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大石头从天而降,却没法躲避。永远都躲不开,闪不了。
夜色黄昏。
慈宁宫香味扑鼻,一桌丰盛的晚膳已经摆好。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往里走。
在外面的雪地上的时候,孩子一直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他丝毫不曾察觉父皇的异常,但觉父皇精神很好,态度又和蔼,仿佛父子之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有时,父皇偶尔还会讲一句俏皮话,惹得他哈哈大笑。
弘文帝抬头的时候,看到芳菲。
孩子先喊起来,“太后,太后,我们回来啦……”
这一瞬间,他看到她面上的笑容。
那是一个温存女人的笑容。。没有任何的目的,权利,只是热爱——只是单纯的一个女人的幸福——
仿佛居家的妇人,等着丈夫,儿子的回家。
备好了丰盛的晚餐,换洗的衣裳,一切,都弄得那么妥帖。
弘文帝放慢了脚步。心里竟然有点儿恍惚。仿佛,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自己如此地向她靠近,毫无距离。
甚至自己牵着的孩子。
那是真正的夫妻之间——无论她承不承认,无论世人目光如何。但是,她就是自己的妻子——这些,就是自己的妻儿。
那是夫妻之实,而非是夫妻之名了。
他觉得非常自豪,非常胜利——甚至非常非常的理直气壮。终于,稍稍加快了脚步,走进去。
孩子已经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微嗔:“怎么玩到这么晚?中午不饿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孩子身上的雪花拍打得干干净净。宏儿扬起头,笑眯眯的:“中午吃的干粮,现在真的有点儿饿啦。父皇,您饿么?”
弘文帝悄然地,擦身而过的样子,但是,进门的瞬间,却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才回答:“饿了,父皇也饿了。”
芳菲手微微一缩,往回移动。
弘文帝一笑,才放开她的手。
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一如这个屋子里真正的男主人——不是皇帝,而是以男主人的身份。
炉火温暖,药汁温热。
芳菲端上来,淡淡的:“陛下,你先服药,然后再吃饭。”
弘文帝并未拒绝,端起来,一饮而尽。
此时,明知油尽灯枯,却偏偏不肯罢休,仿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自己绝不甘心就这样。
所以,他虽然已经停止了御医的一切药物,但是,但凡她开的药,他来者不拒。心底里埋藏的软弱,希冀,仿佛她是一个神奇的魔手——自己只信赖她,依恋她,生死,只能由她。
他连喝了三碗不同的药汁。
她的药下得很猛。
弘文帝连问都没问一下,跟喝水一般。
饭菜都是父子俩喜爱的。
他这一夜,胃口大开,吃了一整碗饭。
饭后,和孩子围炉讲故事。晚了,芳菲提醒他:“陛下,明日,你便会早朝安排事情,后日,就要启程回平城了。”
他嗯了一声,仿佛终于回到了现实。
宏儿乖乖地就寝,准备明日的早朝。
一日为天子,一日便没有轻松的事情。
弘文帝,没法再留在慈宁宫,只能回到冷冰冰的玄武宫。
温泉里的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他本想再去泡一下,但是,想起芳菲的警告,说自己已经不适宜泡温泉了。
他便只是简单洗漱,然后作罢。
屋子里一片死寂。
他一个人对着明亮的灯光,桌上,摆着一大叠的秘史,资料。
这些东西,只有历代帝王才清楚。
他不知道芳菲知道多少。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翻阅——内心深处,对于和父皇一般的遭遇,从来都是忌讳很深,从不愿意面对这**裸的一面。
现在,才彻底撕开。
和小姨妈私通的太祖,和亲姐妹**的太宗……被不孝子杀掉的皇帝……一个一个,直到父皇,都没有任何的好结局。
现在,是自己和“后母”私通。
是这样么?
他不甘心。
完全不甘心。
那不是自己的耻辱——不是!那是自己的初恋,是自己的女人,凭什么把自己订在耻辱柱上,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罪恶?
难道,到了今日,自己便只能如此屈辱地死去?
他举手,将这一堆秘史,一起投在了火炉里。
一阵浓烟,纸屑横飞,如一只只浴火的蝴蝶。
祖先的秘史,一切的恩怨,丑闻,到此,完全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一切的诅咒,到此为止。
这一夜,他睡得非常安宁。
也许是因为药,也许是因为焚烧……就如秦始皇一般。把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就再也不会流传了?
他觉得非常得意。
只是快到天明的时候,忽然梦见成群的牛头马面,排着队,拿着枷锁,不知是要拘捕谁的灵魂。
他在看热闹一般,并不害怕,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满头的冷汗。
早朝进行得很激烈。
因为,明日就要回平城了。第一次在这里过冬的文武群臣们,都有一种要彻底解放的感觉——回到平城,回到东北老家,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北武当再好,他们都不热爱这里。
就如洛阳再好,他们都觉得那是别人的地方。
奏折并未过多堆积。之前的,弘文帝早已处理完毕。
这七日,风雪大作,也没多出太多事情来。只有一地遭遇了雪灾,要求朝廷救急。弘文帝看了奏折,下达了赈灾的命令,大事,便基本结束了。
反而是陆泰,这一日,不停地打量小皇帝。
但觉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小孩子,已经完全是皇帝的风范了。
别人是太后垂帘听政,现在是太上皇帝,亲自陪着小皇帝。一应裁决,依旧出于弘文帝。小皇帝反倒是旁听,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陆泰指望的是,从中看出小皇帝的猫腻——但是,他仔细地回想,总是想不起冯太后的样子——越想就越是模糊得厉害。
反而是看小皇帝,怎么看怎么像弘文帝。
简直一模一样。
小皇帝是弘文帝的儿子,这无可置疑。
甚至父子俩眉梢上的一点淡淡的痣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就因此,他更是惊悚——就如一条模模糊糊的线索……
小太子那么酷肖弘文帝——他又和冯太后有秘密——那么,冯太后——小皇帝——弘文帝……这是什么样复杂的关系?
他丝毫也不敢想下去。
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凉。
稍有应对不善,便是杀头的大罪。
一切,在米贵妃没有传出消息之前,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一切启程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
雪花也停止了,天气难得的晴朗起来。
芳菲悄然来到山上。
她一言不发,来到小木屋。
好多年了,小木屋上面的花篮,已经没有了,只有旁边的大树,孤零零的,一片冰雪的世界。
当年强横霸道,破门而入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此地空留余恨。
她不知在向谁做无言的告别——也许,是永别?
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此去千里,他的魂魄——纵然他是神仙,也去不了平城了。
平城,没有神仙的藏身之地。
哪里一望无际的苦寒,一望无际的风沙,纵然曾经驰骋纵横的月光城——神殿——都不再是他的天下了。
哪里,完全容不下他了。
本来,这么多年,她也是完全不愿意回去的。那些残酷的,血淋淋的记忆,根本不足以让她对平城有一丝半毫的留恋。
反倒是回忆起,无不是心酸和压抑。两个惨死的孩子,一个死在立政殿,一个死在神殿……甚至那些为了生存的辩驳,多年的压抑……
所以,这些年才固执地呆在北武当,就如一个落地生根的人,原指望,就这样一辈子。
可是,到头来,自己却还是只能选择放弃——是自己的选择。
曾经那么坚决地以为,无论放弃什么,都不会放弃他。
却不料,到头来,他怎么都比不过儿子。
就如,当年自己也比不过他的儿子?
作别罗迦(5K)
她觉得很满意,是一种悲哀的报复的满意——仿佛宿命的轮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身在皇家的悲哀——儿子大于一切。
你放弃了我一次,我便只能放弃你一生。
这是一个母亲的唯一的选择。
哪有为了男人,抛弃儿子的道理?
她自言自语,仿佛一个年华老去多年的人,心里,和这雪地一样,白茫茫的一片。
小屋维持得很好。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甚至看到那个门把手,都还是当年细细雕刻的花纹。她在这花纹面前停留了很久。
想起李奕。
想起那些故去的朋友。
没有他,甚至就没有这间小屋子。
她进去。
里面的大床,桌子,一些书卷……一些盆栽……历历在目……甚至花貂的大氅……这么多年了,那花貂大氅,整整齐齐的躺在那只大的木箱子里,保存得那么好。
她拿出花貂的大氅,手触摸到它柔软的皮毛上,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芳菲……等我们有了孩子……朕想想,最好是一个小公主。我们就带她一起去玩儿……一起坐在雪地上,都不会冷……这个花貂大氅就给她啦……”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这是他的承诺,对他的小女儿的承诺。
但是,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有女儿了。
今生今世,都没法有了。
就如这送不出去的花貂。
她甚至连宏儿都不敢告知——仿佛是一场巨大的背叛,巨大的心灵审判,压抑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么漫长的岁月。
就如一个囚徒,一直在等着被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却不料,等来等去,却是一直等到了刑罚的加深——变成了无期徒刑。
而且,再也不会被放出来了?
她倒在花貂上,忽然失去了顾忌,痛苦失声。
这天下,任你多大的权利,任你多大的功劳——可是,有些事情,你能阻止么?
你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地随波逐流。个人的荣辱,幸福与否,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大箱子里,很多的东西。
华贵的衣衫,珍贵的明珠,甚至那枚红宝石的戒指——
“小东西……这戒指,你得随身带着,哪怕把你自己卖了,也不许把戒指卖了……”
那是一枚鲜艳的红戒指。
那样的宝石,纵然后来她在后宫多年,也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好,这么美丽的红宝石。罗迦,总说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当时,她还半信半疑,现在,才知道那是真的。
此时,在这样幽暗的冬季里,红宝石都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仿佛要将这屋子彻底照亮。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几乎没法移开。
这些年,一直简单衣食,对于吃穿住行,都不怎么上心。更是很久不佩戴任何私人的首饰了。但是,此时拿到了红宝石的戒指,目光却如生了根一般,落在上面,根本没法移开。
这是他能给予自己最好的东西。
凡是他认为最好的,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
她将红宝石戴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也微微地颤抖。
隔了这么多年,那美丽,丝毫也没有变动。
只是,差了旁边的糕点。
他送那些东西的时候,总会摆上许多特色的糕点,燕窝……那些,是自己最喜欢的。
“小东西……你算算,你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燕窝?一天100两银子……一年是多少?你卖了自己也还不清啦,你还想走?……”
她泪如雨下。
就连回忆,都是那么残酷的事情。
等离开了这里,便连回忆都不许出现了。
可是,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是平城。
是立政殿。
是和他最最相亲相爱的地方——尤其,今后,自己的儿子,就要入主立政殿了——
自己的儿子——却不是他的!
她心如刀割,觉得自己——鸠占鹊巢。
她仓促地合上了箱子。
花貂,戒指,统统地锊下来,放在里面,仓皇地锁上了箱子。这里,成日有侍卫看顾,皇家的一切,高枕无忧——
连带走都不敢。
她遽然起身,转身就走。
出去的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
就如一生里,对自己的青春岁月,爱情年华的送别。
终于,人生里不再有爱情了么?
那些美好的情感,都退到人生的最底层了,再也不配被想起来,不配被认真对待了么?此后,便只剩下政治生涯?
她走得很快,脚步几乎踉跄了一下。
尤其是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脚步一滑,几乎一头栽倒下去。
幸好雪地松软,两名宫女,几名侍卫,抢上来,将她扶起,焦虑地问:“太后……太后……”
她站稳了脚跟,眼睛有点儿花,一身都是积雪,只是自己拍打一下,才淡淡道:“没事……我没事……”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嗖”的一声,山脚下,仿佛马匹掠过。
那是一些王宫贵族,在进行最后的狩猎?
这片山脚下,是贵族的狩猎区。
她定睛一看,看到那些王公贵族们,一个个骑着良马,手里拿着一些山鸡之类的野物。冬日严寒,看样子,他们没猎获到任何像样的大动物。
奔在最前面的是陆泰。他的运气貌似很不错,打到了一头稍大的不知名的动物。
众人也许都看到了半山腰上的那个女人。不知是谁一声呼喝,众人都停下来。
然后,往前。
大家都下马,一起行礼:“参见太后。”
芳菲的目光,扫过这一行人。这是典型的鲜卑内臣的集会。在平素的私生活,私下娱乐里,汉族大臣,是很少和他们一起参与的。
这还是她中毒后,第一次跟他们见面。虽然是不期而遇,但是,大臣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揣测之色——小皇帝登基了,冯太后的权势,便是更加巩固了。谁敢在这个时候,再露出对她半点的不敬?
要知道,就算她中毒的时候,李欣家族,也逃不了株连九族的命运。
尤其是陆泰,因为心里有鬼,而且,跟李欣又有莫大的关系,此时,跪在地上,简直是硬着头皮:“太后,凤体恢复没有?”
她淡淡道:“各位今天收获不错啊。陆泰,你猎获的东西最大,看来,你的射猎果不愧鲜卑族里,最杰出的。”
“多谢太后夸奖。臣愧不敢当。”
陆泰回答的时候,不停地悄悄地打量她。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冯太后——小皇帝——
可是,越看,就越是迷惑。
当看到小皇帝的时候,想起冯太后的样子,非常模糊;当看到冯太后的时候,想起小皇帝的样子,也非常模糊。
他非常沮丧,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呢?
若是如以前那样,和小皇帝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那样,岂不是很好观察了?
芳菲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神。
对于这个人,仿佛是皇室的一根刺。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她对他的恶感,对李奕的死,对于弘文帝的那些处置……
她都抱着保留态度。
此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追究陆泰的好坏。也无心猜测他到底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请安了。”
“臣等告退。”
众人鱼贯退下。
心里都唧唧咕咕的,冯太后,精神矍铄,看不出任何卧床不起的样子。
终于,奔到山脚下,远远地避开了冯太后,冯太后的侍卫,宫女,势力范围的时候。一位大臣才忍不住道:“明日,冯太后也要一起回去平城?”
“她多年没有回平城,这一次为什么要一起回去?”
“这还用问?小皇帝登基了。小皇帝是她抚养长大的。以前她是太后,现在升级为太皇太后了,当然更加要回去了……”
“这可怎么办好?如果她回到了平城,只怕,所作所为,就比在北武当更加方便了……”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利用小皇帝做文章,可比通过弘文帝的手,再来中转一番,更加方便了。
要知道,小皇帝直接掌握了朱红大印。
那一方皇帝的玉玺一下去,就是直接生效。
冯太后的手续,更加简便了——小皇帝,只听从于她一人。甚至,根本就不用再和弘文帝发生任何第三者的冲突了。
多么简便的道理。
众人多时积累的惶惶不安,终于爆发了。仿佛,即将遇到的一场极大的清算。就算把弘文帝,扶上了太上皇帝的宝座,也压抑不住。
陆泰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一切还有太上皇帝。”
“有人反驳:“如果不是太上皇帝,谁会邀请冯太后回平城?”
陆泰一时哑口无言。
大家这才意识到,最近,要见到太上皇帝,都非常困难了。
太上皇帝,借口自己已经退位了,整日的修身养性。昔日,他非常青睐的鲜卑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地,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很久,都不会跟他们见上一面。甚至递上去的奏折,都是让直接送小皇帝处。
最后的平城(5K)
那些秘密的奏折,秘密的建议——鲜卑大臣们的心腹话,怎么能交给小皇帝——交给那个女人来处理呢?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仿佛到了小皇帝手里的奏折,批阅的,一定是冯太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权势熏天的女人,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现在,她到了平城,一切,岂不是更加方便?
芳菲当然并未在意这干鲜卑大臣们的腹诽。
除了他们,谁也不敢在这里打猎寻欢。纵然是汉族高官,也谨守着身份。所以,她心里,对这群人,不可能不厌恶。
但是,此时,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再次往半山腰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棵古松。
古松竟然也是熟悉的。
一阵风起,雪簌簌地掉下来。
“小东西……真是想死我了……”
她悚然心惊,谁在耳边说话?
那是罗迦啊!
是自己和他翻脸诀别后,他先斩后奏,立了皇后,来到北武当,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那么厚颜无耻地抱着自己,企图“非礼”——
哦,一直都是那么厚颜无耻的一个人。
她忽然无法压抑,也无法忍耐,瞬间回头,看着小木屋的方向。
没有影影绰绰,没有。
什么都没有。
罗迦,早已死掉了。
一个女人,不该留恋早已死去的人,只能向前看。
她没有再停留,大踏步就离开了。
直到她走了很久很久,最高处,一个人才居高临下。
他已经寂寞得太久了。寂寞得对于这一次的作别,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悲哀——仿佛是一种既定的事实和命运。完全不值得悲哀和恐惧。
他亲眼看着她走进小木屋,看着她站在古松下……
一点一滴。
甚至还有银月湖……还有当年策马狂奔,花前月下的一草一木。
那是多么旖旎,浪漫的一段岁月?
只有自己,只有她,只有恩爱……那时,从未出现儿子的影子,没有宏儿……没有一切的阻碍……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一切,又都已经过去。
他身上的斗笠很大很厚,黑黑的,仿佛将他笼罩成了一尊黑夜之神——一尊再也见不到天日的天神。
那是一生所付出的最最的惨痛的代价,纵然交给时间,也无法裁决。
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看着启程的队伍。
在北武当的半山腰,并没有什么太过严苛的礼仪。先是开路的宗子军,仪仗整齐,鲜衣怒马。那是北国,荣誉最高,待遇最好的军队,装备的都是精弓良马。
然后,是小皇帝的撵舆。
明晃晃的黄伞盖,但是,小皇帝骑马——和所有鲜卑人的子弟一样,他并未因为是小皇帝,而有任何的特殊。尤其是当他作为小皇帝回到平城的时候,更是一丝不苟。
他骑的是雪里红——正是弘文帝最喜欢的一匹马。这匹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是弘文帝登基后,一次得到的贡品。
他把自己最好的马,给了儿子。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撵舆。
冯太后也骑马。
当他看到那匹马的时候——真是心如刀割。
那是自己的马——已经有点老了——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马。在三匹马里,选了一匹赤兔马送给她。
她曾经骑着这匹马,怀疑自己不忠的时候,在平城的皇宫,肆无忌惮地驰骋……几乎要踏破皇宫的围栏……其实,那次,自己不过是得了寒症,一个人躺在御书房疗伤……所幸,她发现了,冲进来……
他在这时,想起她当日疗伤的旖旎——那种身子的温暖,少女的芬芳……哦,在自己心目中,她竟然一直是一个少女——仿佛从未长大。
甚至呼喊都没变过:“父皇……父皇……你不要这样……你不要那样……”
每一次,她处于弱势,她要求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娇嗔的,撒赖的,一直一直软语温求,直到自己答允……也必须答允……
这一辈子,都不曾真正违逆过她。
此时,他看得分明——她就坐在马上,坐在自己马上——只是,那一身厚重的衣衫,皇太后的衣衫,让她平添了几分威严,肃穆——再也绝非昔日的少女了。
他却心跳得那么快,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甚至不经意之间,她扬起的手。
那么红色的闪耀一下。
红宝石的戒指——那么红,那么鲜艳。
以至于,他在高山之巅,也看得那么。
她竟然带走了这个戒指。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见到她戴这个戒指了——从来从来不曾……自从她生下了宏儿之后,就再也不曾戴过这个戒指。
但是,现在,她骑自己的马,戴自己的戒指……她回到平城的时候,她将自己如此的装扮——
他眼眶湿润,无法自拔。
竟然因为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觉得无限的欣慰——纵然再想成全儿子,也觉得那种不能自已的欣慰之情。
然后,他看着她走过去。
才是儿子。
儿子的太上皇的仪式。
儿子没有骑马——他坐的是马车。
儿子竟然坐的是马车——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的震惊,颤栗。
仿佛刚刚些微的兴奋之情,已经失去了。
儿子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第一次破天荒地坐马车。他记得清楚,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几乎卧床不起,而去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也坚持骑马,绝不坐马车。
现在,儿子竟然只能坐马车了?
他真的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病入膏肓?
他很想冲下去,看看儿子——就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祖先的宿命,自己带给他的宿命——这些,能怪谁?
他满眼热泪,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儿子。
他悄悄地往下,自己的斗笠雪白,已经变成跟雪人一般,就在古老大松树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过去……
儿子的马车敞开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上,竟然满面微笑,一直看着前面的马车:芳菲,小皇帝……
儿子竟然一直面带笑容,那么幸福。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死灰色的面孔——只是,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不可自拔的死灰。
儿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马车离开。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彻底地离开。
心里忽然很寂寞,很孤独,仿佛诺大的北武当,一下就空了。山是空的,水是空的,心也是空的——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女人,孩子……自己还有好多尚未送出去的玩具……这些,她们都不要了么?
这些,他们再也不需要了么?
他沮丧地沿地坐下。
积雪那么松软。
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冷——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有的亲人走远,而更令人悲哀的?
他甚至恐惧:是不是明年夏天,他们再也不来北武当了?
再也不会来陪伴自己了?
连度假也取消了?
这才明白,无限强大,战无不胜的罗迦——早已到了风烛残年,形销骨立,一个纸老虎一般的人物了?
冰雪的寒冷,从厚厚的皮裘,慢慢地传到身上。
许久,才听得背后的声音:“主上,去喝一杯吧?”
他淡淡地:“道长,你也破戒饮酒了?”
“哈哈,道家无为,和佛家也是相通的。酒肉穿肠过,信仰心中留。主上,贫道收藏了一坛猴子酿的美酒……”
罗迦觉得奇怪,因为,已经闻到了香味。
他转头,才看到道长已经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香扑鼻……很甜蜜,很芬芳。
道长将坛子递过来:“主上,如此好酒,不可不尝……”
他哈哈大笑:“我多年不饮酒了,今日,何妨一醉?”
他扬起头,咕噜咕噜地就喝下去。
半坛子下了肚子,比一匹马还能饮。猴子酿的酒,果然与众不同,充满了野果的甘甜与芬芳……
道长笑道:“这是我无意中从一个猴子窝里偷来的,哈哈,北武当的猴子,真是聪明极了,它们用秋日的浆果酿酒,味道比人酿的还要好得多……”
罗迦大笑:“猴子没追赶你?”
“这些畜生,一直追到了道观,还把道观的几个泡菜坛子都偷走了……”
“妙极,妙极……几坛泡菜换来这坛美酒,也值了……哈哈,也许,明年夏天,他们用偷去的坛子,又酿造了更多美酒……”
道长接口:“到时,我们再去偷回来,岂不妙哉?哈哈哈……”
……
二人互相轮换,很快将一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
太阳出来了,反射着一地的花白。
银色的头发,雪白的头发……两种不同的颜色。
罗迦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合身倒在松软的雪地上,觉得自己坐在春天里,沐浴着春天的阳光。
意识有些恍惚,伸出手,抱住空空的酒坛子,仿佛是一个曼妙女人的身子……仿佛是她的身子……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渴望……一个老男人的渴望……自己已经老了……逐渐老去了……她也老了……为什么就算老了,还如此地渴望她?
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生涯,这么多年,只能午夜梦回里的压抑……
他仰天大笑,酒不醉,人自醉。
“道长,我现在需要念什么经,才能平息心情?”
道长凝视着他:“心静自然凉……”
“哈哈,道长,你年轻的时候,念经,心会不会平静?”
“……我?我几乎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我十几岁起,就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东奔西走……对了,记得那时,我认识了一个女道姑……”
“女道姑?”
“对。她是我的师妹。我们曾经一起,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历经艰辛……”
“后来呢?”
“没有后来。她不到三十岁,就因为忧郁过度,很早死去。”
罗迦大笑:“她因何忧郁?是因为不能嫁给你么?”
道长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
他的胡子,几乎和雪一样白。谁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一百岁?一百二十岁?或者,一百五十岁?
他的三十岁就死掉的师妹?是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了么?
罗迦躺在雪地上,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如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自己在北武当的修身养性里,也会高寿——活到祖先们想都不敢想象的那么高寿——所有祖先求神拜佛,炼丹升仙,花样用尽,都无法达到的高寿……
皇帝们其实并不明白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如何的寻仙问药,都不如无欲无求……只有修身养性,无欲无求,人才能达到真正的高寿。
可笑他们一边纵欲无度,一边索求高寿,这可能么?
但是,如自己这般,纵然再高寿又能如何?
一个人,孑然一身。就如道长一般,活到200岁,又能如何?
他以手臂为枕,躺在雪地上。
天空那么昏暗,北武当的一切,那么模糊。
仿佛,一切的一切,等待许多年后,终究成为了一场空。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最后的护驾军队都已经消失了。很绵长的队伍,蜿蜒到了山脚下,然后,慢慢的……逐渐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
队伍走得很慢。
下了北武当后,再走几十公里,并未下雪。山下的天气明显很好,还有太阳,甚至能看到道路两边,冒出来的青草。
本来应该是半月的路程。但是,因为弘文帝的马车,预计,起码要颠簸二十几天,才能回到平城。
所有大臣,都心存疑惑。
一路上,再也不敢如昔日度假一般,喜笑颜开,打打闹闹,欢呼逐猎。
大家,都在揣测着太上皇帝的病情。
按照太上皇帝的性格,如果都要坐马车了——应该病到了怎样的程度?
所幸,小皇帝已经确立。太上皇帝的身后,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但是,震动的是鲜卑贵族——他们处心积虑地弄了一个“太上皇帝”,当然不希望他很快就死掉。
所以,他们处心积虑地向御医打探着每一天的最新消息。
常常随侍太上皇身边的有两名御医,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但是,寻常的处方开药,却都出自冯太后之手。
很多人都表示狐疑:弘文帝和冯太后,关系曾经僵到了昔日那么恶劣的地步,尤其是弘文帝杀死李奕,杀了冯太后的情人……冯太后,还会真心实意的诊治他?
这一日,三名老臣忍不住了,联名去探望弘文帝。
皇家的驿馆。
太上皇帝的临时行宫。
陆泰等三人进去,先请安问好。
此时,方看到御医退下。弘文帝坐在床上,身穿睡服,但是,并未垂垂可危的样子,反而如寻常人一般。
他微微皱眉:“你等有何事?”
陆泰小心翼翼的开口:“臣等挂念太上皇帝龙体,来看看……”
弘文帝不以为然:“朕身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
还是任城王委婉:“听闻太后医术高明,这些日子,陛下的药方,可是都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弘文帝淡淡一笑:“说来奇怪,朕也只服膺太后的药,比御医的还灵。”
众人心里一沉。
但觉弘文帝的脸色,并非是刚进来见到时候的一般康健,反而隐隐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死灰……仿佛一种慢性中毒的人……自己不察觉,逐渐地要死去了……
众人不知道是否错觉,只是一个个吓得不轻。
弘文帝不耐烦起来:“朕要休息了,你们跪安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谁敢再停留?
只得退下。
一直到这几个人全部离开,过了好一会儿,芳菲才慢慢地进来。她牵着儿子的手。孩子不明大人的暗战,一如既往的开心:“父皇,您好些了么?”
弘文帝拉住儿子的手,笑起来:“宏儿不要担心,父皇已经好多了。”
芳菲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如此地颠簸下去,弘文帝的身子当然一时三刻,没法复原。当务之急,必须是尽快赶回平城静养。
孩子请安后,退下了。
芳菲也跟着出去。
弘文帝却叫住了她:“芳菲……”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淡淡地说:“陛下,那些鲜卑贵族们,都在担心我会毒死你。”
弘文帝哈哈大笑,忽然跃身起来,动作那么敏捷,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了。他的力道那么大,芳菲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拉倒在床上:“芳菲……我们不忙回去,先带着宏儿去一处地方看看,好不好?就去你的封地……我很想去你的封地看看……”
芳菲断然拒绝:“不行,你必须马上回平城。再颠簸下去,你就是自己慢性毒杀自己了!”
他忽然觉得委屈,放开了她的手,怯怯的:“芳菲……就是路过,最多耽误三天!”
“三天也不行!”
她的声音稍稍放得柔和了一点儿:“等你好了,还怕没有机会?”
他的眼睛亮起来:“芳菲,等我好了,你就陪我一起去?”
她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反正,你没好之前,我绝不会陪你去。而且,也不让宏儿陪你去。”
他眼里却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的时候,却觉得疑惑。
太久了——甚至久远得他不知道这个戒指是怎么来的。
因为,许多年不见她戴过了。
谁给的?
父皇?
什么时候给的?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在迅速地减退,一点也没想起什么不妥——仿佛这个戒指,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只是她一时的喜好而已。
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戒指,对她有什么好宝贵的。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离开,才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这一路上,他再也没有用过御医的药,一切的饮食安排,皆出自冯太后之手。
当大臣们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是惴惴不安。
仿佛,弘文帝走不到平城,就会一命呜呼。
整个行程,气氛更是沉重。
除了弘文帝和不明就里的宏儿,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甚至包括芳菲自己。
平城,已经遥遥在望。
闻风而动的妃嫔们,也都彻底忙碌起来。各大宫殿的装修,王子公主们的装扮,妃嫔们自己的争奇斗艳……太上皇帝归来,谁不急着在陛下面前,换取一个青睐受宠的机会?
据《礼记·昏义》记载:“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就是说皇帝有名有分的嫔妃有一百二十一人,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宫女,随时可供皇帝“临幸”。后宫美女如云,都是为了侍候皇帝一个人。
皇帝的义务,当然也很重要。“凡夫人进御之义,从后而下十五日遍。……其九嫔已下,皆九人而御,八十一人为九夕。世妇二十七人为三夕,九嫔九人为一夕,夫人三人为一夕,凡十四夕。后当一夕,为十五夕。明十五日则后御,十六日则后复御……凡九嫔以下,女御以上,未满五十者,悉皆进御,五十则止。后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犹御。故《内则》云:“妾年未满五十者,必与五日之御。”则知五十之妾,不得进御矣。”
虽然帝王们有权利跟所有后宫女性发生性关系,但是有义务与这一百二十一个嫔妃定期过性生活。但是,皇帝要完成规定的任务实在不容易。八十一御妻,也称女御,分成九个晚上,每晚九个人。二十七世妇也是每晚九个,分为三天;九嫔是共享一天;三夫人也是共享一天,但毕竟共享此项权利,或者说是共尽义务的人数只有前面几个等级的三分之一了。只有“皇后”是一个人独享一晚。从初一轮到十五,从十六那天再开始新的一轮。
但是,一般皇家宫廷里,初一和十五这两天不适合房事,那么排序就会出现问题,眼巴巴等在那天的无论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难道就白等了不成?一个月轮两圈,如果不是每晚多人同时的话,一百二十一个人中的每个人一年也轮不上两三回,前提是皇帝还得一天不能得闲,极为勤勉公正。皇上累得可怜,后妃们闲得可怜!
另外,除非到了“皇后”和“夫人”这个级别,五十岁以后就不能进御了,倒不是出于年老色衰的考虑。的确实红颜未老恩先断,色未衰皇帝也未必就喜欢。主要是女人五十岁左右到了更年期,绝经以后不排卵,不能生育。帝王的性生活大都是以生儿育女为目的,不能生育就没必要让皇帝辛苦一番了。
…………
弘文帝,便是这一法则的典型执行者——一切,只是为了生儿育女!一切,只是出自帝王的本份!所以,他不偏不倚,没有任何特别的宠爱,一切妃嫔的升迁,只看生育,资历和家族背景,不带任何个人的情感——那么绝对的公正!
所以,弘文帝的归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尤其是米贵妃,更是惶惶不安。她和弘文帝,年岁相当,虽然还没到50岁的地步……但是,受宠的机会,只怕已经彻底绝迹了。
她率领着一群妃嫔,很早便开始了接驾的准备。
平城夺宠夜(5K)
但是,妃嫔们也一个个心思各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去年夏天开始,大家都不曾见到弘文帝的影子了。如今,一个个谁不急切地争着献媚邀宠?深宫女人,得不到侍寝的机会,就一辈子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但是,一夕之间,传来的消息是,弘文帝变成了太上皇。
不同的是,太上皇加了一个字——太上皇帝和太上皇,是什么区别?
如今,对于新登基的小皇帝,又该如何巴结?
是否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己这些嫔妃,都变成了太妃了?
从贵妃到太妃,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尤其是米贵妃,她的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言喻。好不容易盼着有个儿子,原本指望母凭子贵,也封了睿亲王。却不料,只是一夕之间,弘文帝疑心自己和陆泰结党,便改了儿子的封号。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如今,陆泰又来了这样的秘密书信。她虽然十分震惊,但是,却怎么也不敢太过,更不敢公然说出去,甚至连自己的妹妹,小米贵妃,都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弘文帝的脾气。
若是逆了他的龙鳞,此事,不但自己有凶险,只怕,一家老小,都会连累。尤其,小皇帝也登基了,谁知道后面的情况?
甚至于冯太后——她更不敢想象,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办?
直接和冯太后为敌?
那是多年积威之下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害怕——当年,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侧妃时,她已经是皇后。威震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当时的罗迦陛下,都不敢对她有任何的违逆。
后来,冯皇后变成冯太后,虽然,多次和自己的丈夫——弘文帝发生纠纷。米贵妃为此,也不是没有观望过,纠结过……但是,到了最后,没有哪一次不是以弘文帝的溃败告终。
身为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直觉。
尤其是跟了弘文帝这么多年的女人,不可能,对丈夫的心事,一丝半点都不了解——除了冯太后,弘文帝还在别的什么女人面前谈笑风生过?
除了冯太后抚养的小皇帝,他对哪个儿子付出过这样的关切和父爱?
所以,这一次,陆泰的一切,是福是祸?
她衡量得非常小心。
再看身边的这些妃嫔。
环肥燕瘦,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几乎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全部显露出来了——尤其,其中几名豆蔻年华的新人。她们才十**岁,正是最当年华的时候,身材,相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的。
米贵妃不是不妒忌的。
可是,在弘文帝的后宫——没有任何妒忌者能够占到上风。甚至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和他同床共枕一整夜。
她已经熟悉了,所以心寒。
而那些新妃们,还不知道,都还跃跃欲试——男人之所以花心,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我。只要遇到了我,谁知道不是下一个赵飞燕?褒姒或者苏妲己?
大家等了很久很久。
有些人甚至不敢多转动,怕弄皱了自己漂亮的衣服。
终于,听到长长的通报声:“陛下回宫了。”
陛下回宫了——一声一声,慢慢地回荡开去,在整个平城肃静的皇宫,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人都跪下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皇帝。
这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在平城见到他,就很陌生。
6岁多的小孩子,长得有**岁的孩子高。他长手长脚,龙章凤姿,一身龙袍,龙冠……满脸惊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皇宫,立正殿。
威严果然和北武当大大不同。
一来,便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厚重。
他好奇地看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但是,并不害怕。一板一眼地按照自己学会的礼仪,叫大家平身。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大驾。
最后,才是弘文帝的大驾。
妃嫔们全部跪下去:“参见太后。”
芳菲下来,环顾这一屋子的新人旧人……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米贵妃等寥寥几人,她只看到一些老太妃的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些老宫女。
此外,太多的美女,她一个也不认得——或许在北武当见过,但是,都没印象。她对弘文帝的后宫,从来不曾留意过。
她恪守本份,和女眷简单寒暄。
然后,大家的目光,才落在了今日的正主儿身上——弘文帝,太上皇帝陛下!
只要还带了皇帝二字——他便是一把手。
哪怕是太上皇,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把手。
弘文帝才是大家所倚仗,要巴结的主要对象——甚至,今日开始的侍寝……如何的轮值……大家之前,已经巴结过米贵妃了,皇帝大人要如何翻牌子,要如何争取最佳怀孕生育的权利……有儿子的想再有,没有儿子的,想赶紧生……
狼多肉少。
弘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妃嫔。
不知怎地,又不经意地看芳菲一眼。忽然非常非常狼狈——仿佛在心里沉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呵,这便是我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的原因?
尤其是那些妃嫔们抱着的孩子。
王子们,公主们……多少个?儿子5个,女儿三个……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再次沉下去,浮不上来……才发现芳菲的目光,那么平淡,那么镇定,一如宫廷里的其他女人。
她已经习惯了——强大到对一切都习惯了,不以为奇了。
再也不是如当年的青涩年华——一看到父皇有了新宠,有了小怜,张婕妤……就要去捉奸,就要去大吵大闹,就要去弄个鱼死网破,哪怕弄得流产,打入冷宫,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没这份激情了。
她对一切都毫不在意。默然地,接受了这深宫的一切潜规则。
唯有小皇帝,也许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觉得微微不安。因为,别的弟弟妹妹,虽然都跪拜自己,但是,他们都挨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中间。所以,情不自禁地,便悄然走了几步,悄悄地过去,拉住了太后的手。
直到感觉到太后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才微微安心了一点。
芳菲本是不拉他,要他独立的。可是,此时,见孩子怯怯的心情,竟然没法狠心拒绝。他又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悄然地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孩子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很心安理得,又很好奇地看着父皇。
四周那么安静。
弘文帝如置身在一片荒野里,四周茫茫一片,完全是阻挡自己希望的一切。那种绝望的气息,在喉头一再地流窜。仿佛就如自己下诏退位登基的那一天。
他的头发,灰得更加厉害了。
米贵妃等人的声音还在回荡:“臣妾等恭迎太上皇帝回宫……”
他有些恍惚,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宫这么久的皇帝大人,不但没有问候任何的妃嫔,甚至,连自己的王子,公主们,都没有看上一眼。
本来就知道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天性凉薄。还指望着他退位之后,多增加一些夫妻骨肉之情;却不料,退位之后,反而变本加厉,益发地不近人情。
众人退下。
只有弘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
前面,已经只能看到芳菲的背影。她牵着孩子的手,面向着立正殿的方向——立正殿!那是罗迦的立正殿。是罗迦扬言要给亲爱的儿子或者闺女住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儿子的确住进来了——但是,却不是他的儿子!
她根本没法顾忌弘文帝的眼神和心情。甚至,几乎忘记了弘文帝这样一个人。
在某一些地方,更加会接近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羞愧。
“父皇……您来啊……”还是孩子发现了父皇的异常,紧紧拉着芳菲的手,“太后,我们等等父皇,好不好?”
芳菲没有回答。
眼里心里,只有立正殿。
立正殿,可曾改变?
立正殿,可曾有其他女人出入?
她放开了儿子的手,自己一个人先走过去。
一众宫女跟在她身边,一起走向这久违的地方……曾经,也是她们那么熟悉的地方。
弘文帝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去。但是,此时此刻,那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已经是新的皇帝,自己的儿子的了。
以前,是父皇的;现在,是儿子的。
他们,都是她的男人——他们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呆在原地,心里苦得发涩。喉头一阵一阵的腥味翻涌。仿佛自己挖掘的一个坟墓,然后,自己又眼睁睁地掉下去……
老太监魏启元跟在他身边,低声地说:“太上陛下,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默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太上皇的宫殿——润清宫。在北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谁做过太上皇,自己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个。
只是,润清宫,距离立正殿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不过,它靠近太后的宫殿——慈宁宫。
冯太后,是要住在那里么?
他没有问,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下令安排——纵然是太上皇帝,也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权利。
六宫多妃(5K)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侍寝也好,初夜也罢。皇宫里的女人数千,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女人。理论上来说,如果生下皇子如米贵妃等荣耀,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大多数人都是在深宫里熬老了岁月,人过中年后,有些和太监作伴;有些,便被发配到了宫外的集中地,养老打杂。死后,集体火化,埋葬在一个身份不明的公共坟墓里。
一个个地,如何不想ooxx?
弘文帝一一地扫过这些充满了饥渴,等待的脸……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对天下女人都毫无兴趣。
但是,此时,看着这一幕,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兴趣——只觉得自己是土地上的一块肥肉——肥肉都算不上了。
只是一块瘦肉。
豺狼们,肆意地掠夺。
米贵妃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提醒他:“陛下……”
他恍悟一般,挥挥手:“你等退下。”
众人大吃一惊。不明白等了这么久,专门的跪安,设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是,弘文帝的思路很清晰,眼神很明白——甚至,她们除了看到太上皇帝大人,除了神色稍稍憔悴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
他不该没有ooxx的**?
但是,谁敢继续下去?
弘文帝再次挥手,她们全部跪安,退下。
所有人都很失望,一路上,大家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小声地议论起陛下的龙体。
“我看,陛下是不是不舒服?”
“太医也没说多严重啊?”
“可是,以前他回来,总要设宴和大家相聚一次……”
“这次,连小王子,小公主们都没看一眼……”
“别说其他了,就连睿亲王,陛下都没看……”
“唉,他不是很喜欢小公主么……”
“喜欢也没用……”
有人悄悄地:“谁叫人家小皇帝回来了……”
“是啊,陛下一直专宠小皇帝……谁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可怜新进来的这些妹妹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
……
米贵妃听着这些吱吱嘎嘎的议论,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那些新进来的美女们,可是贿赂过她,对这位宫里的最权势的女人,极力巴结。
今日,弘文帝的表现,不啻于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大地灭了自己的威风。
那些妃嫔们,如何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gong宫里的女人,都是势利者。
一旦失去了靠山的价值,谁还甩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小米贵妃,则住琉璃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米贵妃察言观色,悄然地跟着姐姐来到昭阳殿。
屏退左右,进入密室,小米贵妃迫不及待:“姐姐,为何太上陛下今日如此反常?他对我们全都这样冷冰冰的……”
米贵妃淡淡道:“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热情过。”
“可是,以前再不热情,至少,按照规矩,该有一顿家宴吧?至少,孩子们都大半年没见他了。他不待见我们,难道对孩子们也一点感情也没有?”
米贵妃冷笑一声:“孩子,孩子!除了小皇帝,他几曾把哪个王子公主放在眼里?”
小米贵妃更是不安。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冯太后回来的原因?”
米贵妃骇然道:“你这话可别胡说。”
“我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姐姐,人家都说,太上陛下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当年非常喜欢冯太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一段呢?
当年的太子府,米贵妃比李玉屏更先进去。
亲眼见过那个穿道袍的少女,在太子府的暖阁出入。
当年太子身子不好,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入左右,一切饮食起居,皆出自她手。
这些年,米贵妃怕祸从口出,不敢说,但是,并不代表,一切都毫无知觉。
尤其,因为她的到来,竟然连陛下都不再翻牌子,侍寝,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想起陆泰的书信。
那装密信的匣子还在。但是,她反复看了几遍后,已经把密信妥善埋藏起来。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
小米贵妃更是狐疑:“姐姐,这冯太后和太上陛下?”
米贵妃面色煞白,训斥道:“这话,在这里为止。”
“我不会乱说……可是,你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上陛下害怕她,已经成了习惯了……”
小米妃惊疑不安:“姐姐,您的意思是?”
米贵妃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大席话。
小米妃听完,真正色变。
“天啦,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我们派人看着?”
“不能我们派人……要做得稳妥……无论事成与不成,不能牵连到我们身上……”
要知道,这挑战的是太上皇帝,小皇帝和冯太后三人。
岂不是自寻死路?
米贵妃判断得很清楚。
所以,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小米妃煞白了脸。
她也在宫廷多年。在讨好弘文帝上,比姐姐还有手段。可是,忽然听得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敢继续下去?
她甚至不敢出去。
只趁着夜色,才慢慢地离去。
夜色降临了。
彼时,已经是春日了。
平城的春天来得迟,但是,毕竟,一些树枝上,能看到偶尔的一片绿叶子了。
偏偏这一日黄昏,有阳光,天日晴好。
弘文帝坐在润清宫的高台上,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站起来走了一圈,精神状态,也前所未有的好。
魏启元好生惊喜,问道:“陛下龙体现在觉得如何?”
他挥舞了一下胳膊,走了几步,试了试自己的中气,这才道:“好多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看来,还是太后的药有效。”
他脸上露出笑容。
毕竟,还是芳菲医术高明——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就如自己知道她的病情,一副药下去,什么都解决了。
他在阳光里,把自己沐浴得暖熏熏的。
此时,才看四周的高台。
朱门,楼阁。
……………………
汉白玉的庄严的雕砌。
这一切的豪华,精美,是北武当根本没法比拟的。
他忽然来了精神——就如多年以来一样,在这里,在平城,在没有冯太后的时候,方觉得自己是主人——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是九五至尊,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里才是自己为所欲为的场所。
不像北武当。
哪里,永远有父皇的阴影。
有父皇的灵魂镇压。
甚至,还有那不可捉摸的神秘的——神仙。
这三样,每一样都如鬼魅——让他越来越不喜欢北武当。越来越讨厌那里的时光。
回到皇宫,方才是自己的地盘。
地盘!
这很重要。
他再一次地舒展筋骨。
看到一队宫女。
然后,是冯太后的大驾。
在平城,终究不是北武当。她只能在立政殿安顿了儿子。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立政殿了。
甚至,连立政殿,她都没怎么进去。
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宫女太监们,安排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匆匆返回自己的地盘——
太皇太后的宫殿,才是自己的地盘。
这里,跟一个老字相关联——到处都是参天巨木,幽居深浓。
看上去,便没有任何青春年华一般。
她对这里其实很陌生。因为,以前这里只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还是她当皇后的时候,下令让老太妃住在这里。
此时,老太妃早已去世。
空寂多年,竟然成了自己的——监禁场地。
是的,以后的岁月,便只能在这里,幽居终老?
她走得漫不经意,甚至不曾注意到汉白玉台阶上的弘文帝。
也不曾留意,他的太上皇的寝宫,跟自己比邻——
这是他精心的安排。
一如他筹谋多时的等待。
她进去。
重重院落,那么幽深。
春日不明显,斜阳残照,一切,都显出一股暧昧不清的昏黄。
她屏退众人,一人独坐。
朱红色的椅子。
她身上的青色的太后袍子,上面滚着绿颜色的花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厚重。不过,在阳光下坐久了——竟然觉得微微的燥热。
一双手,按在肩头。
那么灼热。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发现,厚重的大门早已关闭。
宫女太监们,悉数退下。
只有弘文帝。
只有这位太上皇帝。
他忽然变得那么精神,那么健旺,他的眼睛里,火焰那么充沛,急切,充满了一种缠绵的激情,无法遏制,无法压抑。
她心里狂跳,却稳住心神:“陛下,你有什么事情?”
他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芳菲!这是平城,不是北武当了!你是太后,我是太上皇!”
芳菲几乎要怒吼!
他倒会省略。
自己是太皇太后!
比他还多一个太字。
他忽然伸出手,猛烈地,一把抱住了她,几乎不由分说,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那么激烈,那么缠绵……仿佛,全身的病情,不药而愈……
她拼命推搡。
他一如既往地强壮,又比她高半个头。
她甚至不敢相信,他一路上,还有病。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伪装?
别动,罗迦还活着(5K)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唇上说话:“芳菲……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我既然已经退位,就再也不想受到父皇的阴影笼罩……我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他不怕!
他当然不怕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肆无忌惮。
在自己的地盘上,天子脚下,一切丑闻,都可以一手遮盖。
芳菲立即醒悟过来。可是,因为如此,她才害怕,怕得厉害。仿佛一个人,忽然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连罗迦的灵魂,都无法拿出来镇压他了。
弘文帝,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心慌意乱。
他的手腕再次用力,已经将她搂起来。
她的身子被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拥抱得那么紧,那么严丝合缝,就连挣扎也没用。甚至,没法大声呐喊——
在皇宫里,自己呼救算什么?
再说,此地是太后和太上皇的居住地——
弘文帝既然敢于如此,早已排除了一切障碍。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困兽犹斗。
呼吸是紊乱的,心跳也是紊乱的:“陛下……请你别乱来!!!”
他呵呵地笑,肆无忌惮。
“别怕,芳菲!宏儿住在立正殿,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太远了。外面,我已经派了魏启元把守,无人敢踏进半步。整个润清宫周围,谁都不敢再踏进半步……”
仿佛本来是试探的。
但是,却一下试出了底线——弘文帝如此嚣张地宣称,他掌控了一切的局面——自己的人,他的人,全部彻底控制了。
毕竟,他是太上皇帝——皇帝二字,压死多少人。
她忽然失去了反抗。
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厚颜无耻。
这是干什么呢?
穷尽心血,不择手段地把自己骗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就是为了这个夜晚?
女人的身子,**,真的就那么重要?既然如此,他的那么多美女,妃嫔,那些人,岂不是来得更快,更有刺激?
她一动不动。
他更紧地搂住她。
亲吻她的时候,甚至可以看见她的眼神,并未闭着,也没觉得害怕,甚至没有流泪——而是非常淡漠,仿佛两个陌生人相对。
他已经抱着她上了床。
床很宽大,很舒适。
散发出皇宫特有的那种淡淡的熏香,安神镇定。
因为欢迎太皇太后归来,特意新更换,新装修,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被褥的颜色很素雅,很温暖,很舒服。
芳菲的身子倒在上面。
是弘文帝把她放在上面的。
那么重的压力。仿佛是女人的一种宿命——因为体力的差别带来的不可反抗——更主要的是因为权力。
因为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自己如何呢?再一次地贻羞儿子?
再一次地让那个天上的灵魂蒙羞????
弘文帝的声音沙沙的,眼神燃烧,心内乱跳,那么悸动。明白,其实,自己都明白——她的愤怒,她的羞耻。
可是,为什么要羞耻呢?
那种激动,那种热切,难道很羞辱么?
如果因为爱,就不可以么?
没错,自己等了那么久,忍让了那么多年——谁说就不是为了今日?那种压抑的痛苦,男人的痛苦,谁又知道呢?
怎么等得及?
他等了太久了,就如失去了理智的人,不想一次次的罢手。
他的眼珠子,几乎充血一般。总觉得,只要这一次的释放,自己的身子,自己的精神,甚至,自己的未来——都会从此振作起来。
他的耳边,响起幽幽的声音:“陛下,你宫里那么多女人……”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她真的在说话。
但是,他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如一块木头一般。
他忽然怒了,非常的愤怒:“那些女人又如何?我只是想要你……芳菲,我只是想要你,这有什么错?我本来就喜欢你……我又不喜欢她们……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他们了……”
这是他做好的打算。想得那么美妙。
隐居在这里。
太上皇,皇太后——正好一对。
而且,太上皇,可没有义务,再去掌管什么生儿育女了——没有必要。这个义务和权力,今后,就属于自己的儿子了——完全属于宏儿了。
自己,方才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他一直压在她的身上,轻轻的,声音那么温柔:“芳菲……我们都太累了,这些年,从未好好休息过……以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静静地度过后半生,不好么?反正,现在宏儿登基了,我们只需要幕后处理一些事情。日后,他大了,我们就更无须操心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软弱,充满了哀求:“芳菲……你别怪我。我这样,的确是出自我的私心。我怕,我和父皇,和祖先们的命运一样……不,我不想那样!真的不想。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从未为自己活过,从没有过过一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受不了了!就算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人掣肘……现在,我想改变一下。想过几年安乐的日子,纵然死了,我也不怨恨了……”
果然,他也是害怕的。
人人都是害怕的。
死神在敲门。
那么强大的命运的诅咒。
甚至,他和他的祖先们一样,和罗迦一样……在最后的关头,忽然变得举止错乱,行为乖张。
罗迦临死的前后,慌了神,乱了套。
对不该仁慈的人,一再仁慈。
就如农夫和蛇的故事,最后,死得那么蹊跷,那么不甘。
而弘文帝,他简直疯了。
丧心病狂了。
简直如一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芳菲心乱如麻——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弘文帝走到40岁的关头,就开始出现混乱的举止,先是下毒杀自己,然后退位,又把自己诓骗威逼回皇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半生的纠结……
她因为恐惧,只是眼珠子乱转。
按照罗迦当年的经验,对付他们这一家子行为错乱的遗传病人,那是什么方法都没用的。
弘文帝的脸,完全贴在她的脸上,觉得那么温暖。声音也很温暖,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激情:“芳菲……芳菲,人家都说,子女双全才是好。如今,我们有了宏儿……我还希望有个女儿……有个小小的公主……我想再生个女儿……”
芳菲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对白,多么熟悉。
只是换了一个人。
罗迦,他盼望了一辈子的小女儿,也不曾盼到。
不料,却换了弘文帝来说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喃喃的,那么渺远:“芳菲……我是个坏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可是,我总是想不起她们的面容……不,我抱都没有报过她们……我只是尽到了一个皇帝的义务,没有让拓跋家族江山绝后……但是,我再也做不到其他的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写照。
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芳菲……我想有个自己的女儿……就和宏儿那样……我会心疼她……”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这后宫,再生一个闺女?
当然,依照他弘文帝的手段,没有任何事情是做不到的。
甚至,连保密工作,连任何名正言顺,他都想好了。
芳菲愤怒得血管几乎都要破灭了。
正因此,她脸颊通红,呼吸也是炽热的,胸口起伏,一股热气,几乎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弘文帝明显地感觉到了这股热气,
他的身子,和她一起,忽然变得那么滚烫,灼热。
他热烈而疯狂,觉得那么刺激,那么新鲜——这许多年,因为得不到,而压抑的强烈的新鲜——
就如吸毒一般,一口下去,就再也忍不住了。
明知是毒药,也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甚至他的面容,他的衣着,今日也是做了精心修饰的。
他换了袍子,月白色的袍子,很简单,很休闲;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激情燃烧的普通的男人。
而他的面容,变得那么俊美,那么妖娆——褪尽了冷酷,一如他的20岁。
仿佛一棵开花的树。
一切,都不重要了。
伦理道德,灵魂羞耻——
不不不,自己只要快活。肆无忌惮的快活,那种足以燃烧一切的快乐和疯狂……和她一起,把灵魂彻底燃烧干净。
自己还要一个女儿——和她一起生一个女儿。
此后,一辈子,就在这寂寥深宫里,看着女儿长大。
女儿长大了,自己等也老去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缺。
他急不可耐,动作轻柔。
身上的月白袍子掉下去。
然后,开始她的衣服。
散落一地的暧昧和混乱……整个夜晚,变得那么疯狂。无休无止的燃烧……仿佛一如一场肆无忌惮的堕落……
陛下,罗迦还活着2(5K)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还活着?”
一如一个晴天霹雳,铺天盖地的炸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屋子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
反而是她,变得那么衰弱。
说完了这句话,力气就用光了。
再也想不出来,如何继续。
她倒在枕头上。
而他就在她的身边。在他最情烈如火的时候。
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撑,他重重地倒下去。
就如铺天盖地的心事。
就如他永远化解不了的心结。
父皇,父皇!
仿佛一根鞭子,狠狠地抽下来。
她吓唬自己!
她每次都这样吓唬自己。
他觉得莫大的悲哀。
芳菲也莫大的悲哀,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因为,弘文帝的眼珠子那么红,嘴角也那么嫣红——甚至他的急促的呼吸,都那么红——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个秘密。
她的声音那么软弱:“陛下……我是吓你的……我是吓唬你……”
不能揭开的一个秘密。
否则,那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弘文帝?
宏儿!
她不敢想下去。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那么呢喃的,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甚至是怜悯的嘴唇:“陛下……只要你别这样……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弘文帝惊奇地看她。
只是看她,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很快地就明亮起来。甚至那么清澈——充满了一种了然而悲哀的清澈。
他也躺在她的身边。
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是,手依旧环绕着她,十分温柔。
甚至没有愤怒,也不曾咆哮。
因为太过的安静,芳菲反而害怕起来。
她很想看他一眼,但是,她不能看——也不好转头看他。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静静地躺着。
许久。
他忽然开口,慢慢的:“芳菲……我只是想回到过去……就如当年你在太子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这也不行么?”
那个时候,青衣绿环的少男少女,对酌下棋,花前月下,就这样一辈子……初恋的那个女人,从此,烙印在心底。
就如那些深宫许多年的帝王,为什么对某些女人特别无情?
为什么对一些女人,特别钟情?
只因为,她不逢迎他,她不算计他——她只是真心真意地陪伴他,甚至可以嘲讽他,揶揄他……
“殿下,你真笨耶……”
“殿下,你犹豫不决,真像个老太太……”
“殿下,讨厌啦……”
……
是谁这样清脆声音?
是谁这样花言巧语?
为了这个目的。
他等了许多年,直到,把自己和她的儿子,扶持上帝王的宝座。
“芳菲……我从不后悔,也不害怕……哪怕还可以重来,我也会照样的选择。我会继续选择宏儿……我一直认为,有了宏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那个夜晚。
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本是他一意主导。
就如今夜。
甚至,当夜他不喝酒,没有乙浑的剪灭。也会如此。
轮回该到如此,从来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他一直想得到——就是得到,这么简单。
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个儿子,继承天下。
他没有不爱。
每一个年代,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男人——只要肯让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为长子,为继承人——那便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古往今来,这世界上,任何的女人,莫不以此为荣耀。
甚至,孩子的未来,比自己还珍贵。
“芳菲……那个神仙……”
芳菲闭着眼睛,泪如雨下。
他也说不下去了。
声音有点黯然,眼神也有点黯然。
那个谜一样的人。
是她在揭秘?
把一切都捅破?
让自己的心思,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道德的负累。
**的惨剧。
自己一力承担这一切!
他没有被她吓到,从来没有——能够吓唬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内心。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芳菲……我一直很害怕祖先的命运遗传下来……但是,我和他们不同!”
她泪眼迷离。
不同么?
一个皇帝,和自己的继母,这还不同么?
“芳菲……哦,你不是太后,也不是我的继母……”
他看透了她,彻彻底底地看透了她。
“我们之间,光明正大,甚至,你先爱上我……是父皇,是他抢夺……我和我的祖先们不同!就这一点,我已经和他们不同!”
祖先和小姨妈!
而父皇,和自己的养女——
若是罪孽,他们才是罪孽深重。
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就因为别人强行掠夺了自己,就再也不敢还手了?
明明心上人摆在眼前,就再也不敢去要回来了?
这世界上,还有天理么?
“芳菲……你真的一点不爱我?”
她惨然扭过了脸。
一个寡妇,面对自己的初恋情人,又和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的纠缠恩怨……这么多年的忍让妥协……
难道,真的一点也没爱?
“芳菲,你看,你这个胆小鬼!”
“!!!”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罪孽,也是我承担!要下地狱,也是我自己!拓跋家族,还从未有女人,遭到遗传的轮回惩罚……”
“!!!”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如果,你半点不动心,不爱我,会跟我回来么?”
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
“就算是因为儿子!就算是因为宏儿……可是,你爱他,你爱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无限的喜悦。
这么多年,她爱儿子,胜过一切。
谁说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移情作用?
一个女人,可以对自己恨之入骨,讨厌到了极点的男人的儿子,爱得这样深沉,这样不计代价?
甚至,超过了神仙!
他觉得自己被爱。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被爱。
他脸上满是笑容:“我扪心自问,和父皇相比,我亏待了你哪一点!至少,芳菲,我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不是父皇那样张狂,在她快临盆的时候,还和她争吵,大闹,以至于难产;明明知道她曾经难产,可是,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还让她去神殿……去目睹那样的流血牺牲,剧烈惨痛,再一次的流产……
千百次的借口,都没法原谅。
而她怀了自己的骨肉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有一星半点对不起她么?
自己在平城,不曾接近半个女人。
自己一心一意守护她,不让她有半点的差池。
精心照料,一丝不苟,所以,这个孩子才能保全。
仅仅是这一点,自己就比父皇强一百倍。
————仅仅是从爱她的心意来说——自己从未输给父皇。
这难道也有错?
“芳菲……我错在想逼你……呵呵,我当时,就想让你妒忌……所以,有那么多女人……芳菲,我就错在这一点……这是我最后悔的……”
若是当年,自己如现在。
直接把她带回来。
如父皇当年一般强势。
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接受,除了爱……纵然心有不安,可是,因为怀着热烈的感情,怀着被爱的激情,难道,就不会彻底软化么?
宏儿出生,保证了她的安全之后,就该马上带她回来。
妻贤子孝……一个贤内助,一个好儿子……或许,还有了其他的儿子,其他的女儿……但是,都出自她的肚子。
一母同胞,还能有这么复杂的问题?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
便给了彼此互相芥蒂的空间,复杂的斗争。
“芳菲……其实,对于你的一切想法,变革……我内心里都是支持的。有时,故意要和你做对,拿架子,是因为,我总是妒忌……妒忌自己甚至没有那些汉族大臣,对你来说重要……我妒忌他们……”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完全属于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自己也会信任她,放开手脚,一如父皇当年。
“芳菲……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是因为后来的那些妃嫔……”他扶着额头,很是懊悔:“芳菲……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一点……这也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
从此,如泥潭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也闭着眼睛。
两个人,就如蹉跎久远的一对门轴,再也无法合拢。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淡淡道:“昨日,我看到奏折……南朝,又派了人马进犯我北国边境……”
她心里一震。
“芳菲,我忘了告诉你,源贺死了……这个名动一时的老将,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月,的确不问外事。
连源贺死了都不知道。
“芳菲,还有一个噩耗,李将军也死了……”
她这才被惊呆了。
“李将军,两个月前就死了……芳菲,那时,你心情正是最灰暗的时候,我怕他们打扰你,一直不曾让他们向你报告……我只是安排了他们的后事,李将军的儿子承袭王爵……”
芳菲泪流满面。
难怪,那时候见李冲等人,多次来找自己,欲言又止。
但是,一次次,都被自己彻底拒绝了。
自己竟然不曾倾听。
想起自己这半生,李将军对自己的扶持。
故人,一个个地离去。
“芳菲,这些大将都一一离去了,一时,竟然无人可用。这一次,朕想御驾亲征……”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弘文帝,他要御驾亲征。
他这样的身子,岂能去御驾亲征?
胆小鬼(5K)
可是,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坦荡,无所畏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刻,他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罗迦了——充满了一种大男人主义的英雄气概:“芳菲,你别担心。你忘了么?我以前也去御驾亲征过两次,每一次都是胜利告终。”
是的,那是宏儿还不到三岁的时候。
但是,彼时,他是怎样的心境?有心爱的儿子,有心爱的女人,一切,都不曾失望。
甚至,身子也是最好的时候。
而非现在,病入膏肓。
对情感生活的最后的依赖,也彻底绝望。
芳菲一直没有做声。
他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肩头。
他的手冰凉,仿佛也借着她温暖的肩头取暖似的。
许久,她才淡淡道:“陛下,你其实可以不去。”
他摇头:“我想不出其他什么人了。”
“贾秀可以去。”
“你说贾秀?他负责的西北已经够头疼了。源贺死后,我们镇守陇西的人,稍有松懈,便会遭到那些部族的打击。这个时候,动不得贾秀。”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甚至高闾,我也想过,也动不得。”
“还有陆泰……或者京兆王!”
他们两个,的确也都曾经是猛将。
“芳菲,陆泰,我还真不是那么放心。而且,这人留在宫里,我也不是那么放心。”
对于这一切,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尤其是陆泰和米贵妃姐妹的暗地里的来往。
他直言不讳:“陆泰和米贵妃私交甚笃。这一次,我御驾亲征,倒是一定会把他带走。”
芳菲心里更是一震。
仿佛他在交代遗言一般。
他忽然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她的肩:“芳菲,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能为我担心!你在担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到了两人这样的年纪,虽然请烈如火,但是,是否强行亲热,**上的感觉,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己心底,要的,便是这种情感上的关心。
芳菲转身。
他却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捉住:“芳菲……陪我一晚,好不好?就这一晚……求求你了……”
她的手被他生生捉住,几乎是一种铁桶似的禁锢。
她动弹不得。
“芳菲,就这一晚……你放心,我就只想让你这样陪着我……”
他觉得困倦。
如此的困倦。
仿佛一个人到了暮年,总是害怕没有伴侣。
哪怕睡着的时候,身边也必须有一个女人。
她无法挣扎。
但是,一直坐着,并未和他一起躺下去。
在彼此都很清醒的时候,尤其,在这平城的夜晚,她根本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么躺下去。
很快,弘文帝便有了呼吸之声。
他倦得无法再思虑她的反抗,只是一直蹿着她的手。
黑夜里,她泪如雨下。
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冰块一般。
她悄悄地给他拿进被子里,盖好。
此时,在黑暗里,方把他看得分明——一如太子府的那些时候。一如冷宫的那些日子……一如绝望的时候,对他的爱恋和怨恨……
谁说就一点也没有爱过呢?
他的脸上的棱角——他如宏儿一般的眼睛。
宏儿整个的形貌,完全酷肖他。尤其是那种秀气的脸庞,一如,自己当年初初见到的,对自己那么友好的小太子。
她在黑暗里,悄悄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
那脸庞也是冷的。
她忽然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希望这脸,能变得暖和一点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么多年,弘文帝,他又何尝幸福?
他陪着自己,一直在生生的煎熬。
她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委屈——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自己。
人生在世,谁都有权利要求爱和被爱。
皇帝就不说了,而一旦掌权的太后,因为芳心寂寞,深宫难耐,几个不曾养过三五个男宠?可是,自己和弘文帝,却一直在这样的拉锯战里,直到把青春岁月,全部熬完。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倏然翻身,狠狠地压住了她。
他没睡着——他原来一直不曾熟睡?
那呼吸声也是装出来的?
就算这样的年纪,就算这样的情绪——谁又真正能彻底排除**的杂念?
他再也忍不住。
尤其,知道,这个女人并非无情。
知道自己的初恋情人——知道这个和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岂能说,她心里一丝一毫的爱恋都没有?
他不可抑止,热烈拥吻她。
她也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回应他。
忽然就变了——就如放开了牢笼的猛虎。
一切,都不能再束缚两人的脚步。
一切,伦理,道德,皇宫,儿子……统统无法阻挡这样激情的蔓延。
不能,绝对不能。
人人都需要爱,需要燃烧。
芳菲也不例外。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干涸了。
和情感一起,和脸上日渐加深的皱纹一起,干涸了,变得冷酷无情,无欲无求——是不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的压抑?
是不是因为如此漫长的寂寞?
夜深人静,春风沉醉的夜晚——
几个人,就不曾春心荡漾,无法自拔?
需要爱!
谁不需要爱呢?
她消失了一切的顾念。
只沉醉在这样陌生而熟悉的拥抱里——
自己也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靠的男人。
而不是要他去死。
不是要他带着病体,御驾亲征,留下自己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不,千万不要这样。
她热烈地亲吻他。
甚至弘文帝都觉得了吃惊——仿佛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怀里的女人,这么热情似火的女人——
她真的这样在爱恋自己?这样投入忘情地在回应自己?
一种巨大的喜悦,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比那个她酒醉的夜晚,更令他**。
他如此清醒。
她也如此清醒。
两个清醒的男女,爱得如此忘情投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能拥抱她,竭尽全力:“芳菲……芳菲……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一辈子,我死了也值得了……芳菲,谢谢你……”
她在这样的时刻,忽然眼冒金星。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头顶一片灿烂——哦哦哦,不是灿烂——是太阳陨落下来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睛。
是罗迦!
是罗迦!!!
是罗迦举着宝剑,拿着砍刀。
是他一刀劈下来,那么愤怒,那么绝望,那么伤心欲绝:“芳菲,你敢骗我!你竟然敢如此辱没朕!朕要杀了你!!!”
她悚然心惊。
搂着弘文帝的手放开。
但觉自己的心里鲜血淋漓。
朝着自己的要害处砍下来。
罗迦,他杀来了。
这个狠心的男人,只专门刺杀自己的心口————
多少年了!
年年月月,只要自己对弘文帝稍稍动心——只要有这个苗头,他便总是这样杀出来,阻止!
非要把自己活活闷死,逼死,才行。
他住在自己的内心里。
没有办法。
她汗如雨下,也泪如雨下。
弘文帝也停下来。
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那么幽暗,就如一个死去的鬼:“殿下……殿下……我不行,真的不行……陛下,他的在天之灵,总是威逼我……他要杀我……我没法……他看着我……我每次要怎样的时候,他总是看着我……他威胁我……我没法,没法……”
弘文帝听着这声久违的“殿下”,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的力气,热气,元气,也已经耗尽。
力不从心。
纵然她不懈怠,他也无能为力。
心底,何尝不知道?
他是神仙——父皇,他成了神仙!
无所不知!
无所不灵!
他在天上,牢牢地镇压着芳菲——其实,也镇压着自己。
他本人,尚未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对父皇先帝的灵魂,也无所畏惧!
他也做不到。
“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第一次,对她充满了强烈的怜悯和爱护:“芳菲……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没事,没事……只是,如果下一次,我还能遇见你……我要比他先认识你……比他更强悍……芳菲,你很好,很好……”他的眼神甚至是喜悦的:“我以前就怕你变了……但是,你没变……你这样,我都明白……我们都是胆小鬼,我们都怕他……我自己也是胆小鬼……”
她的眼泪,淋湿了他的胸口。
就如弘文帝所说——自己二人,何尝不是胆小鬼?
罗迦,他的灵魂镇压着自己。
在天上,也在人间,一直飘荡,一直镇压。
难于呼吸,艰于视听。
罗迦,他才是一个最大的魔王。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一生,从**和精神,都受到他的强迫。他爱了,他要了,别人,就再也插不进去手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
琉璃殿。
两位米贵妃关在密室,听着宫女的回报,面色惨白。
“回娘娘,太上皇帝去了太后的寝宫……整夜都没出来……奴婢们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其他的,什么都打探不到了……”
深宫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线人。
尽管,不知道太上皇帝去太后的寝宫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可是,这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整个夜晚都在一起,这还不够吓人?
奴婢退下。
她的确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而且,此后,再也不敢再接近宫殿了。
小米妃面如土色,整个人吓得瘫软了:“天啦……姐姐……这难道是真的?是真的?”
米贵妃恨得几乎咬牙切齿:“这一对不要脸的贱人……冯太后,太不要脸了……”
“难怪她这些年,能作威作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姐姐,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看样子,她又要用当年的狐媚手段了……当年先帝的后宫,但凡美女,都被她刁难,打发走了……这一次,瞧吧,我们也保不住了……”
小米妃好生紧张:“她能怎样?把太上皇帝的后宫也解散了?她有这样的权利?”
“她当然用不着解散后宫!谁会那么蠢,明目张胆地去解散后宫?”
“那她怎么办?”
“她可以把我们赶走!”
宫里,但凡生了儿子,又不是太子的女人,都可以随着儿子去封地。
小米妃浑身一阵寒意:“小王子们还小,还不到去封地的年龄……”
御驾亲征(5K)
“当年,燕国的两位公主,小王子才三四岁,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小米妃更是惊吓:“姐姐……如果是这样,如何是好?”
米贵妃自己也六神无主。
如何是好?
这一天,她暗地里其实等了很久了。宫廷里的女人,从未有过真正安稳的时刻,时时处处的算计,小心翼翼,整天都在上演着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比你死我活,更加可怕。
“姐姐……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册封皇后……”
米贵妃咬牙切齿:“当然是因为她!你还不明白?都是因为那个贱人。她那么大的权势,她不开口,陛下敢封谁为皇后?”
大家心凉如水。
等了那么久,谁不曾幻想过皇后宝座?
现在,是不可能了。
皇帝变成太上皇帝了,哪里还有皇后一说?
“姐姐,我们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
米贵妃冷笑一声:“不坐以待毙,还能如何?我们有什么办法?”
再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再是宫斗的高手,这能如何斗?
和太上皇帝?和皇帝?和太皇太后??
谁敢和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人斗下去?
“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陆泰大人呢?”
“陆泰,我看他都自身难保了。”
而且,就凭借这个大臣,他敢怎样?和太上皇帝或者皇帝争斗?
这样的**,只怕稍微走漏了半点风声,便是诛灭九族的惨祸。
“这……”
米贵妃盯着妹妹:“此事,你半点风声也不许走漏。现在,那个女人既然敢回到平城,一定就是有恃无恐了。再加上小皇帝登基,她已经掌握了绝对的权利。我们若是被她发现蛛丝马迹,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那,姐姐,我们到底怎么办?”
“讨好她。加倍的讨好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宫廷的法则便是如此。
对付不了强者,便只能匍匐在强者脚下。
米贵妃懂得很清楚。
清晨。
阳光从树缝里照射下来。
平城的春天,真的慢慢的要来了。
弘文帝睁开眼睛。
怀里的女人,睡得可真熟啊。
她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一夜未眠。快到清晨时才稍稍闭了眼睛。
此时,她的呼吸均匀,只是眼神那么憔悴。睡梦里也掩饰不了的憔悴。
他在清晨的微光里,轻轻的抚摸她的脸。
她还是没醒,只是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侧了侧身子。
仿佛躺在一个很安全,很舒服的地方。
许多年,都不曾如此安稳,舒服了。
一个女人,无论情感上,身体上,其实,都需要男人。
已经太多年了——太多年的活死人生涯,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最激情的岁月,全部埋葬。
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空度青春。
这一个夜晚。
她什么都忘记了。
连罗迦都忘记了。
只记得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一点点温暖。
睡梦里,如此的无忧无虑。
那时,天气晴好,空气清新,林木葱茏。
他如一棵开花的树。
她是从树下走过的少女。
两个年岁相当,几乎算得青梅竹马的人。
她在睡梦里,也依偎着他的胸口。
弘文帝悄悄地看她湿漉漉的睫毛。睡着的时候,就像宏儿,总是悄悄地,希望靠着一个人——内心里,希望有一个安稳的依靠。
自己,便是她的依靠。
这些年来,一直是。
他非常喜悦。
也非常悲哀。
已经明白,这是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了。
她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告别——终究是这样。
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做一个温情脉脉的诀别。
他更紧地搂住她。
在晨曦下,亲吻她的脸,嘴唇。
她的嘴唇,还是鲜艳的——没有老去。
她还不老,正是一个女人,最盛最好的年华,浓烈,丰饶,成熟,温存,体贴……一切,恰到好处。
他再一次的亲吻。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不放过——并不激烈,但是,非常的温情——甚至不是因为**,而是真正出于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那种情感上的最深层次的需求。
需要一个灵魂相依的伴侣。
不离不弃。
他柔声地贴在她的耳边:“芳菲,你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去上早朝,一会儿回来陪你。”
她还是睡着,一直不曾睁开眼睛。
直到他穿好了衣服出去。
她才悄然睁开眼睛。
看到他做的手脚——从太上皇的寝宫,到太皇太后寝宫的一条密道。
弘文帝,这个狡猾的人。
他比罗迦还狡猾。
这是他多久就准备好的?
她还是没有起身,慢慢地躺在床上。
许久了,不曾如此轻松——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身体上的——至少,自己不再操心了。短时间内,有他看顾着儿子。
如何上朝,也是他们父子自己的事情。
弘文帝,在京城一日,便有义务,一日看管儿子。
她一直躺着,觉得如此的疲倦。
最好,把一切都放掉。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了。
最好,一切的一切,都抛得远远的。
现世安稳,就做一个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的太皇太后,安度晚年,这难道不好么?
所以,内心才会一再的慌乱——不,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出征。
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抛下了京城这么巨大的摊子给自己——那样,便意味着,又是终年累月,不得休息的劳累。
她心乱如麻。
却知道,自己留住他,唯有一条途径。
只有身子上,留住了他,才行。
男女之间的情感,自来如此。
需要身心合一。
任何一方残缺了,都不完美。
弘文帝,他也不是逼迫自己。实在是,他自己受够了这种煎熬和折磨——他也需要一个女人,全心全意,日夜相伴。
如果做不到,他便只能放弃。
只能远远的逃离。
芳菲睁开眼睛看阳光——觉得阳光也很刺眼。一如自己这一生。
早已做出了选择——所以,不得不继续痛苦,绝望下去,承担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一切。
她没有再倦怠,很快起床梳洗。
然后,自己悄然封堵了,那条密道。
从此,一切恢复原状。
生活再怎么累,还不是要继续下去。
早朝。
早朝,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种日复一日的刻板礼仪,除了祭祀天地祖宗,籍田、和颁历这样的周期性仪式外,每天的早朝,皇帝按理都应该出席。
早朝必须在拂晓之前举行,很多皇帝,因此苦不堪言。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这也意味着,日日早朝的皇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必须早早就寝——
所以,才有很多君王,到了后来,干脆沉溺于享乐“从此君王不早朝”。
弘文帝,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废弃早朝。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在皇宫内的夜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丰富。
所以,当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小的宏儿,穿着龙袍,还揉着惺忪的睡眼,面对着黑压压的大臣的时候,才觉得无限的心酸。
这便是孩子的宿命。
他才六岁。
如果他寿命够长,想有很大的作为——那么,他的这一生,必然是非常艰苦的一生。根本不会有人们想象中的,天子天下第一那么多的乐趣。
台下,大臣们絮絮叨叨地奏着事情。
奏折,一封封地递上来。
弘文帝觉得这一切都很虚幻。
天子,到底算什么呢?
皇帝,本来就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陶醉的境界里。他拥有四海,吃穿用度以及医药,必然是彼时代的最精华。可是,太有限了,人不能长生不死,也没有永恒,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他可以一言九鼎,血口喷人,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一句话,就血雨腥风,但是,能把天下人杀尽么?遇到一些权臣,一些朝廷平衡,还得破费思量,彻夜难眠;
他高高在上,圣明德智,可是,明明被很多奏折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还是只能标榜自己是“雅量,圣人度量”——
他拥有三宫六院,无比多的女人,但是,为何连一个由心爱的妻子,骨肉组成的家庭感觉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做皇帝的幸福?
这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所以,古往今来的皇帝,才一个个都自私冷漠,残酷无情?
实在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生活在虚无缥缈的境界里?
弘文帝面对着自己的牌位——皇帝,不过是个牌位而已。
现在,这牌位,又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大臣上书后,宏儿听得很仔细,但是,无法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着父皇。
弘文帝也看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向了群臣:“今天廷议的和南朝的战和之事,也该定下来了。朕决定,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弘文帝不等众人反对或者谏议,已经点将了:“这次亲征,陆泰做先锋;京兆王做主帅。粮草调度,后勤军中,王肃负责……”
众人一一领命。
这一次,是鲜卑贵族和汉人大臣,第一次一对一的合作。
彼此的人数,第一次达到了旗鼓相当。
众人都觉得奇怪,但是,没有人敢于质疑。
生离死别(5K)
当弘文帝每每真正下一次决定的时候,向来都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绝不会允许群臣有任何的抗议。
他宣布退朝。
群臣跪安。
然后,他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二人,扬长而去。
直到进了御书房,孩子才忍不住问了:“父皇,什么叫御驾亲征呀?”
他和颜悦色,和儿子并坐在龙榻上:“宏儿,御驾亲征,就是皇帝亲自率军作战,在前线鼓舞士气。”
“可是,父皇,您为什么要亲自去作战?”
“因为,我们北国的皇帝,都是马背上打下天下的。当年太祖爷爷是如此,后来的每一位皇帝,都是如此。到先帝爷爷的时候,更是南征北战。先帝爷爷在位28年,起码有10年的时间,都在南征北战。尤其是登基的前十几年,几乎很少在皇宫里面。”
“那样,您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先帝爷爷?”
“对。我在10岁之前,都很少很少见到先帝爷爷。先帝爷爷第一次抱我,我记得是我6岁的时候……”
孩子更是好奇:“那,您和先帝爷爷,是不是不亲近呀。”
弘文帝笑起来。
亲近!
皇家的孩子,几个可能和父皇亲近呢??
他想起自己其他的王子、公主——富有四方,富有儿女的皇帝,本质上,把一切都当成了国家的义务,自己的义务。
甚至宠幸什么妃子,甚至该如何安排侍寝,什么时候ooxx……都有基本的程序和规矩,而非是随心所欲,发自强烈的情感和热情。
对于主体都没有感情。
何况是附属品。
孩子好生担忧,一直在问:“父皇,您御驾亲征,是不是要走很久很久?”
他看出孩子的焦虑。
孩子刚回平城,太后不和自己住一块儿了,父皇又要离开,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
他温和地摸摸孩子的头,笑道:“父皇速去速回。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就回来啦。”
“可是,宏儿……宏儿不想您走嘛……”
“宏儿乖。你看,这里是御书房,是皇帝办事,处理奏折的地方。父皇还要过一段时间再走。这些日子,会教会你一些事情。”
孩子还是不安:“可是,要是您走了……”
弘文帝笑起来,“要是父皇走了,还有太后呀。”
“可是,太后住在那么远……”
孩子忽然有些委屈,嘟起嘴巴,小摸样十分难受:“宏儿每日只有请安时才能见到太后……”
“傻孩子。太后刚回来,她身子不好,得好好休息一些日子。等父皇走了,太后当然会出来照管宏儿。难道太后会不管你么?”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父皇,宏儿希望搬去太后的宫殿,好不好?”
弘文帝真的乐起来,呵呵大笑:“傻孩子,哪有皇帝去住太后寝宫的?这不是乱了规矩么?”
“那,父皇,让太后住到立正殿,好不好?”
弘文帝一时没有开口。
立正殿,本是她的——
是父皇给她的。
自己登基的时候,何尝不曾渴望她住进去?
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好在,此时,立正殿的主人,又换成了她的儿子。
他轻叹一声:“宏儿,你放心,太后会陪你住在立正殿的。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好照顾你。”
孩子大喜:“太后什么时候住过来?”
“等父皇出征了,她就会来了。”
……
这一日,弘文帝尽心竭力,给儿子通俗易懂地讲解朝政大事。尤其是一些鲜卑大臣。告诉他,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要稍微疏远。
孩子听得一丝不苟。
尤其是他提到,给孩子安排的几个太傅。对于李冲的任用,对于东阳王等又该如何任用。
在他出征之前的这段日子,他已经决定,暂时停止太傅的授课,所有课程,全部由自己给儿子讲解。
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用的。
直到黄昏,父子两才出去。
孩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点也不抱怨,学习得非常认真,连玩儿都不提一下。但凡父皇讲的,都认真记着。不能理解的,还要问一下。
毕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空气那么清新,黄昏的夕阳那么灿烂。
一出门,孩子就蹦蹦跳跳的:“父皇,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么?”
弘文帝满面笑容:“走吧。”
父子二人,一起来到太皇太后的寝宫。
四周静悄悄的。
宫女们都谨言慎行。
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其间。
冯太后平素在这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烧香拜佛,或者,念一些法华经之类的。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只远远听得儿子的声音,欢快而想念:“太后,太后,宏儿来啦……”
充满了无限的朝气。
她从里间出来。
看到儿子跑起来,这时,就不像个小皇帝的样子了,一进门,就抱住她,无限亲昵:“太后,我饿啦,好饿耶……”
她笑眯眯地拉着儿子的手,看到弘文帝就在对面。
脸上也是那种很平静的笑容。
温馨而和睦。
她不经意地开口:“我已经叫人备好饭菜。可以用膳了。”
弘文帝柔和地看着她。
此时,她穿一身很舒适的便服。色彩不浓烈,也不晦暗,恰到好处。这些日子,她不问政事,深居简出,一如一个普通女人。
在家等着丈夫儿子归来,闲暇时,做几个拿手菜。
或者,给他们准备一杯香浓的热茶。
弘文帝忽然觉得很幸福。
那是一种真正情感交流上的幸福。
仿佛自己和她的距离,从未如此亲近——不再有任何的防备;也不戒备,不互相警惕,也不互相攻击。
一如那些20几岁时的岁月。
美好而单纯。
就如她当年的笑脸,那些年轻而傻傻的话。
他在御膳桌边坐下,一如男主人。
此时,她和儿子,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一左一右。
没有任何的区分,就如普通人家。
宫人全部屏蔽,反倒是他站起来,替她和儿子盛饭,心里非常的喜悦:“宏儿,你看,今晚太后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要多吃点。”
孩子很高兴:“太后,以后,我每晚都来这里吃饭么?”
弘文帝立即代替她回答:“当然。宏儿,以后,你照旧和太后一起用晚膳。”
心里当然存着疑虑。
儿子那么小,小皇帝的饮食起居,必须有人过问。怕有人下毒,或者其他之类的。如果没有一个精明强悍的人,其他人,又岂能放心?
父子二人,同气连声,只道太后什么都肯答应。
这一顿饭,吃得那么愉悦。
直到去正厅坐下,热茶上来,芳菲才淡淡地问:“陛下,你何时出征?”
弘文帝本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听得她问起,才说:“从粮草估算,大约一个月左右启程。”
芳菲默然,没有回答。
一个月
以弘文帝这样的身子,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就只需要一个月?
她几次想阻止,但是。每每话到嘴边,总是说不下去。
弘文帝反而很释然,语气非常轻松:“芳菲,你别担心。这一次,如果凯旋而归,也解除了我们北国的大患。”
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就如当年罗迦的出征。
再怎样的凯旋,也换不来,最后的活命。
唯有宏儿,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秘密,依旧撒娇,欢笑着要父皇给自己讲一些出征的故事。
弘文帝不拒绝他,就给他讲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故事。
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芳菲也一直倾听。
直到晚了,他才亲自领着儿子,温和道:“芳菲,我先送宏儿回立正殿。”
“陛下,你也该先去休息,宏儿自然有人送。”
他非常坚决:“我想这一个月,自己亲历亲送,教宏儿,接送他。”
因为,过了这一个月,就没时间了。
他知道得很清楚。
芳菲再也没有话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离去。
整整一个多月,弘文帝再也不曾在其他妃嫔面前露面。也从未举行任何的宴饮,或者联欢。除了小皇帝必须按照礼节的一次,他只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太上皇帝,从此不近女色。
他对自己的妃子们,对那些年幼的儿女们,并无感情。
既不召见她们,对于她们主动的请安,也一概拒绝。
他避而不见,每日,只关心小皇帝的学习,关心国家继承人是否能够合格,顺利地走下去。
此外,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妃嫔们的焦虑,可想而知。
都在忐忑不安的考虑,难道,太上皇帝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以往,群臣们闻言,自然会上书,直言建议皇帝陛下,应该保持一颗公心,保证后宫的安全和稳定。
可是,此时此刻——太上皇帝宠不宠幸谁,有什么紧要???
太上皇帝生不生孩子,妃嫔如何——都已经不再群臣的责任范围以内。
小皇帝才是关键。
失去了群臣支持的妃嫔们,只能一个个感叹青春易逝,太上皇帝薄情,也没任何办法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弘文帝出征在即。
满朝文武,举行了太上皇帝亲自参与的最后一次早朝。
全是关于出征的决定。
是李冲主持的龟甲占卜,抽签:上上。
众人都很高兴,大呼万岁,说这一次,铁定要大胜南朝,凯旋而归。
弘文帝自己也很开心。
甚至他的战马,出征的铠甲,龙袍,都穿上了,只为这最后一次的战争动员令。
生离死别2(5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