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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全文阅读

作者:月斜影清     六宫无妃txt下载     六宫无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选择(5K)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还是无法维护那些最最心爱的人到永远?这一切,难道,真的只能以死才能结束么?

    良久,风吹动地上的雪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很快,将一团血块似的殷红湮灭。

    他怎能忘记?

    这些,是儿子的血啊——儿子,已经到了这样油尽灯枯的地步。为什么,自己之前就不曾察觉呢?

    是忽略了他?

    是遗忘了家族的遗传?

    那些从来活不过40岁的男人们——哪怕没有逆子,也是违背天意?

    就因为他和他的“母后”——如此的**败德?

    他站在原地,非常的痛苦,仰望着一望无际的,暗沉沉的苍穹。雪花飘飞,笼罩世界,仿佛不会给世人留下任何的生路。

    终究,又是一场孽缘?

    大家在这样的纠葛里,注定了,每一次都要以死才能偿还?

    儿子,也重复了所有人的老路。

    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如此的了无生趣——如此的失败,挫折。

    自己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再地退让,一再地躲避!一再一再地忍啊,忍啊……以为,把自己变成空气一般的无行人,一切,便会好起来。

    却不料,根本没法好转。

    反而是变本加厉。

    他倚靠在大树上。一股气在胸口乱窜,四肢百骸,仿佛都要冻结。可是,却没法吐出血来。怎么都吐不出来。

    只是憋闷着——就如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大石头从天而降,却没法躲避。永远都躲不开,闪不了。

    夜色黄昏。

    慈宁宫香味扑鼻,一桌丰盛的晚膳已经摆好。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往里走。

    在外面的雪地上的时候,孩子一直蹦蹦跳跳的,又说又笑。他丝毫不曾察觉父皇的异常,但觉父皇精神很好,态度又和蔼,仿佛父子之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有时,父皇偶尔还会讲一句俏皮话,惹得他哈哈大笑。

    弘文帝抬头的时候,看到芳菲。

    孩子先喊起来,“太后,太后,我们回来啦……”

    这一瞬间,他看到她面上的笑容。

    那是一个温存女人的笑容。。没有任何的目的,权利,只是热爱——只是单纯的一个女人的幸福——

    仿佛居家的妇人,等着丈夫,儿子的回家。

    备好了丰盛的晚餐,换洗的衣裳,一切,都弄得那么妥帖。

    弘文帝放慢了脚步。心里竟然有点儿恍惚。仿佛,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自己如此地向她靠近,毫无距离。

    甚至自己牵着的孩子。

    那是真正的夫妻之间——无论她承不承认,无论世人目光如何。但是,她就是自己的妻子——这些,就是自己的妻儿。

    那是夫妻之实,而非是夫妻之名了。

    他觉得非常自豪,非常胜利——甚至非常非常的理直气壮。终于,稍稍加快了脚步,走进去。

    孩子已经跑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微嗔:“怎么玩到这么晚?中午不饿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孩子身上的雪花拍打得干干净净。宏儿扬起头,笑眯眯的:“中午吃的干粮,现在真的有点儿饿啦。父皇,您饿么?”

    弘文帝悄然地,擦身而过的样子,但是,进门的瞬间,却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才回答:“饿了,父皇也饿了。”

    芳菲手微微一缩,往回移动。

    弘文帝一笑,才放开她的手。

    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一如这个屋子里真正的男主人——不是皇帝,而是以男主人的身份。

    炉火温暖,药汁温热。

    芳菲端上来,淡淡的:“陛下,你先服药,然后再吃饭。”

    弘文帝并未拒绝,端起来,一饮而尽。

    此时,明知油尽灯枯,却偏偏不肯罢休,仿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自己绝不甘心就这样。

    所以,他虽然已经停止了御医的一切药物,但是,但凡她开的药,他来者不拒。心底里埋藏的软弱,希冀,仿佛她是一个神奇的魔手——自己只信赖她,依恋她,生死,只能由她。

    他连喝了三碗不同的药汁。

    她的药下得很猛。

    弘文帝连问都没问一下,跟喝水一般。

    饭菜都是父子俩喜爱的。

    他这一夜,胃口大开,吃了一整碗饭。

    饭后,和孩子围炉讲故事。晚了,芳菲提醒他:“陛下,明日,你便会早朝安排事情,后日,就要启程回平城了。”

    他嗯了一声,仿佛终于回到了现实。

    宏儿乖乖地就寝,准备明日的早朝。

    一日为天子,一日便没有轻松的事情。

    弘文帝,没法再留在慈宁宫,只能回到冷冰冰的玄武宫。

    温泉里的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他本想再去泡一下,但是,想起芳菲的警告,说自己已经不适宜泡温泉了。

    他便只是简单洗漱,然后作罢。

    屋子里一片死寂。

    他一个人对着明亮的灯光,桌上,摆着一大叠的秘史,资料。

    这些东西,只有历代帝王才清楚。

    他不知道芳菲知道多少。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翻阅——内心深处,对于和父皇一般的遭遇,从来都是忌讳很深,从不愿意面对这**裸的一面。

    现在,才彻底撕开。

    和小姨妈私通的太祖,和亲姐妹**的太宗……被不孝子杀掉的皇帝……一个一个,直到父皇,都没有任何的好结局。

    现在,是自己和“后母”私通。

    是这样么?

    他不甘心。

    完全不甘心。

    那不是自己的耻辱——不是!那是自己的初恋,是自己的女人,凭什么把自己订在耻辱柱上,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罪恶?

    难道,到了今日,自己便只能如此屈辱地死去?

    他举手,将这一堆秘史,一起投在了火炉里。

    一阵浓烟,纸屑横飞,如一只只浴火的蝴蝶。

    祖先的秘史,一切的恩怨,丑闻,到此,完全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一切的诅咒,到此为止。

    这一夜,他睡得非常安宁。

    也许是因为药,也许是因为焚烧……就如秦始皇一般。把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就再也不会流传了?

    他觉得非常得意。

    只是快到天明的时候,忽然梦见成群的牛头马面,排着队,拿着枷锁,不知是要拘捕谁的灵魂。

    他在看热闹一般,并不害怕,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满头的冷汗。

    早朝进行得很激烈。

    因为,明日就要回平城了。第一次在这里过冬的文武群臣们,都有一种要彻底解放的感觉——回到平城,回到东北老家,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北武当再好,他们都不热爱这里。

    就如洛阳再好,他们都觉得那是别人的地方。

    奏折并未过多堆积。之前的,弘文帝早已处理完毕。

    这七日,风雪大作,也没多出太多事情来。只有一地遭遇了雪灾,要求朝廷救急。弘文帝看了奏折,下达了赈灾的命令,大事,便基本结束了。

    反而是陆泰,这一日,不停地打量小皇帝。

    但觉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小孩子,已经完全是皇帝的风范了。

    别人是太后垂帘听政,现在是太上皇帝,亲自陪着小皇帝。一应裁决,依旧出于弘文帝。小皇帝反倒是旁听,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陆泰指望的是,从中看出小皇帝的猫腻——但是,他仔细地回想,总是想不起冯太后的样子——越想就越是模糊得厉害。

    反而是看小皇帝,怎么看怎么像弘文帝。

    简直一模一样。

    小皇帝是弘文帝的儿子,这无可置疑。

    甚至父子俩眉梢上的一点淡淡的痣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就因此,他更是惊悚——就如一条模模糊糊的线索……

    小太子那么酷肖弘文帝——他又和冯太后有秘密——那么,冯太后——小皇帝——弘文帝……这是什么样复杂的关系?

    他丝毫也不敢想下去。

    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凉。

    稍有应对不善,便是杀头的大罪。

    一切,在米贵妃没有传出消息之前,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一切启程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

    雪花也停止了,天气难得的晴朗起来。

    芳菲悄然来到山上。

    她一言不发,来到小木屋。

    好多年了,小木屋上面的花篮,已经没有了,只有旁边的大树,孤零零的,一片冰雪的世界。

    当年强横霸道,破门而入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此地空留余恨。

    她不知在向谁做无言的告别——也许,是永别?

    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此去千里,他的魂魄——纵然他是神仙,也去不了平城了。

    平城,没有神仙的藏身之地。

    哪里一望无际的苦寒,一望无际的风沙,纵然曾经驰骋纵横的月光城——神殿——都不再是他的天下了。

    哪里,完全容不下他了。

    本来,这么多年,她也是完全不愿意回去的。那些残酷的,血淋淋的记忆,根本不足以让她对平城有一丝半毫的留恋。

    反倒是回忆起,无不是心酸和压抑。两个惨死的孩子,一个死在立政殿,一个死在神殿……甚至那些为了生存的辩驳,多年的压抑……

    所以,这些年才固执地呆在北武当,就如一个落地生根的人,原指望,就这样一辈子。

    可是,到头来,自己却还是只能选择放弃——是自己的选择。

    曾经那么坚决地以为,无论放弃什么,都不会放弃他。

    却不料,到头来,他怎么都比不过儿子。

    就如,当年自己也比不过他的儿子?

作别罗迦(5K)

    她觉得很满意,是一种悲哀的报复的满意——仿佛宿命的轮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身在皇家的悲哀——儿子大于一切。

    你放弃了我一次,我便只能放弃你一生。

    这是一个母亲的唯一的选择。

    哪有为了男人,抛弃儿子的道理?

    她自言自语,仿佛一个年华老去多年的人,心里,和这雪地一样,白茫茫的一片。

    小屋维持得很好。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甚至看到那个门把手,都还是当年细细雕刻的花纹。她在这花纹面前停留了很久。

    想起李奕。

    想起那些故去的朋友。

    没有他,甚至就没有这间小屋子。

    她进去。

    里面的大床,桌子,一些书卷……一些盆栽……历历在目……甚至花貂的大氅……这么多年了,那花貂大氅,整整齐齐的躺在那只大的木箱子里,保存得那么好。

    她拿出花貂的大氅,手触摸到它柔软的皮毛上,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芳菲……等我们有了孩子……朕想想,最好是一个小公主。我们就带她一起去玩儿……一起坐在雪地上,都不会冷……这个花貂大氅就给她啦……”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这是他的承诺,对他的小女儿的承诺。

    但是,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有女儿了。

    今生今世,都没法有了。

    就如这送不出去的花貂。

    她甚至连宏儿都不敢告知——仿佛是一场巨大的背叛,巨大的心灵审判,压抑了自己这么多年,这么漫长的岁月。

    就如一个囚徒,一直在等着被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却不料,等来等去,却是一直等到了刑罚的加深——变成了无期徒刑。

    而且,再也不会被放出来了?

    她倒在花貂上,忽然失去了顾忌,痛苦失声。

    这天下,任你多大的权利,任你多大的功劳——可是,有些事情,你能阻止么?

    你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地随波逐流。个人的荣辱,幸福与否,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大箱子里,很多的东西。

    华贵的衣衫,珍贵的明珠,甚至那枚红宝石的戒指——

    “小东西……这戒指,你得随身带着,哪怕把你自己卖了,也不许把戒指卖了……”

    那是一枚鲜艳的红戒指。

    那样的宝石,纵然后来她在后宫多年,也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好,这么美丽的红宝石。罗迦,总说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当时,她还半信半疑,现在,才知道那是真的。

    此时,在这样幽暗的冬季里,红宝石都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仿佛要将这屋子彻底照亮。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几乎没法移开。

    这些年,一直简单衣食,对于吃穿住行,都不怎么上心。更是很久不佩戴任何私人的首饰了。但是,此时拿到了红宝石的戒指,目光却如生了根一般,落在上面,根本没法移开。

    这是他能给予自己最好的东西。

    凡是他认为最好的,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

    她将红宝石戴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也微微地颤抖。

    隔了这么多年,那美丽,丝毫也没有变动。

    只是,差了旁边的糕点。

    他送那些东西的时候,总会摆上许多特色的糕点,燕窝……那些,是自己最喜欢的。

    “小东西……你算算,你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燕窝?一天100两银子……一年是多少?你卖了自己也还不清啦,你还想走?……”

    她泪如雨下。

    就连回忆,都是那么残酷的事情。

    等离开了这里,便连回忆都不许出现了。

    可是,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是平城。

    是立政殿。

    是和他最最相亲相爱的地方——尤其,今后,自己的儿子,就要入主立政殿了——

    自己的儿子——却不是他的!

    她心如刀割,觉得自己——鸠占鹊巢。

    她仓促地合上了箱子。

    花貂,戒指,统统地锊下来,放在里面,仓皇地锁上了箱子。这里,成日有侍卫看顾,皇家的一切,高枕无忧——

    连带走都不敢。

    她遽然起身,转身就走。

    出去的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

    就如一生里,对自己的青春岁月,爱情年华的送别。

    终于,人生里不再有爱情了么?

    那些美好的情感,都退到人生的最底层了,再也不配被想起来,不配被认真对待了么?此后,便只剩下政治生涯?

    她走得很快,脚步几乎踉跄了一下。

    尤其是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脚步一滑,几乎一头栽倒下去。

    幸好雪地松软,两名宫女,几名侍卫,抢上来,将她扶起,焦虑地问:“太后……太后……”

    她站稳了脚跟,眼睛有点儿花,一身都是积雪,只是自己拍打一下,才淡淡道:“没事……我没事……”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嗖”的一声,山脚下,仿佛马匹掠过。

    那是一些王宫贵族,在进行最后的狩猎?

    这片山脚下,是贵族的狩猎区。

    她定睛一看,看到那些王公贵族们,一个个骑着良马,手里拿着一些山鸡之类的野物。冬日严寒,看样子,他们没猎获到任何像样的大动物。

    奔在最前面的是陆泰。他的运气貌似很不错,打到了一头稍大的不知名的动物。

    众人也许都看到了半山腰上的那个女人。不知是谁一声呼喝,众人都停下来。

    然后,往前。

    大家都下马,一起行礼:“参见太后。”

    芳菲的目光,扫过这一行人。这是典型的鲜卑内臣的集会。在平素的私生活,私下娱乐里,汉族大臣,是很少和他们一起参与的。

    这还是她中毒后,第一次跟他们见面。虽然是不期而遇,但是,大臣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揣测之色——小皇帝登基了,冯太后的权势,便是更加巩固了。谁敢在这个时候,再露出对她半点的不敬?

    要知道,就算她中毒的时候,李欣家族,也逃不了株连九族的命运。

    尤其是陆泰,因为心里有鬼,而且,跟李欣又有莫大的关系,此时,跪在地上,简直是硬着头皮:“太后,凤体恢复没有?”

    她淡淡道:“各位今天收获不错啊。陆泰,你猎获的东西最大,看来,你的射猎果不愧鲜卑族里,最杰出的。”

    “多谢太后夸奖。臣愧不敢当。”

    陆泰回答的时候,不停地悄悄地打量她。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冯太后——小皇帝——

    可是,越看,就越是迷惑。

    当看到小皇帝的时候,想起冯太后的样子,非常模糊;当看到冯太后的时候,想起小皇帝的样子,也非常模糊。

    他非常沮丧,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呢?

    若是如以前那样,和小皇帝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那样,岂不是很好观察了?

    芳菲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神。

    对于这个人,仿佛是皇室的一根刺。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她对他的恶感,对李奕的死,对于弘文帝的那些处置……

    她都抱着保留态度。

    此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追究陆泰的好坏。也无心猜测他到底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请安了。”

    “臣等告退。”

    众人鱼贯退下。

    心里都唧唧咕咕的,冯太后,精神矍铄,看不出任何卧床不起的样子。

    终于,奔到山脚下,远远地避开了冯太后,冯太后的侍卫,宫女,势力范围的时候。一位大臣才忍不住道:“明日,冯太后也要一起回去平城?”

    “她多年没有回平城,这一次为什么要一起回去?”

    “这还用问?小皇帝登基了。小皇帝是她抚养长大的。以前她是太后,现在升级为太皇太后了,当然更加要回去了……”

    “这可怎么办好?如果她回到了平城,只怕,所作所为,就比在北武当更加方便了……”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利用小皇帝做文章,可比通过弘文帝的手,再来中转一番,更加方便了。

    要知道,小皇帝直接掌握了朱红大印。

    那一方皇帝的玉玺一下去,就是直接生效。

    冯太后的手续,更加简便了——小皇帝,只听从于她一人。甚至,根本就不用再和弘文帝发生任何第三者的冲突了。

    多么简便的道理。

    众人多时积累的惶惶不安,终于爆发了。仿佛,即将遇到的一场极大的清算。就算把弘文帝,扶上了太上皇帝的宝座,也压抑不住。

    陆泰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一切还有太上皇帝。”

    “有人反驳:“如果不是太上皇帝,谁会邀请冯太后回平城?”

    陆泰一时哑口无言。

    大家这才意识到,最近,要见到太上皇帝,都非常困难了。

    太上皇帝,借口自己已经退位了,整日的修身养性。昔日,他非常青睐的鲜卑大臣们,也陆陆续续地,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很久,都不会跟他们见上一面。甚至递上去的奏折,都是让直接送小皇帝处。

最后的平城(5K)

    那些秘密的奏折,秘密的建议——鲜卑大臣们的心腹话,怎么能交给小皇帝——交给那个女人来处理呢?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仿佛到了小皇帝手里的奏折,批阅的,一定是冯太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权势熏天的女人,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现在,她到了平城,一切,岂不是更加方便?

    芳菲当然并未在意这干鲜卑大臣们的腹诽。

    除了他们,谁也不敢在这里打猎寻欢。纵然是汉族高官,也谨守着身份。所以,她心里,对这群人,不可能不厌恶。

    但是,此时,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再次往半山腰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棵古松。

    古松竟然也是熟悉的。

    一阵风起,雪簌簌地掉下来。

    “小东西……真是想死我了……”

    她悚然心惊,谁在耳边说话?

    那是罗迦啊!

    是自己和他翻脸诀别后,他先斩后奏,立了皇后,来到北武当,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那么厚颜无耻地抱着自己,企图“非礼”——

    哦,一直都是那么厚颜无耻的一个人。

    她忽然无法压抑,也无法忍耐,瞬间回头,看着小木屋的方向。

    没有影影绰绰,没有。

    什么都没有。

    罗迦,早已死掉了。

    一个女人,不该留恋早已死去的人,只能向前看。

    她没有再停留,大踏步就离开了。

    直到她走了很久很久,最高处,一个人才居高临下。

    他已经寂寞得太久了。寂寞得对于这一次的作别,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悲哀——仿佛是一种既定的事实和命运。完全不值得悲哀和恐惧。

    他亲眼看着她走进小木屋,看着她站在古松下……

    一点一滴。

    甚至还有银月湖……还有当年策马狂奔,花前月下的一草一木。

    那是多么旖旎,浪漫的一段岁月?

    只有自己,只有她,只有恩爱……那时,从未出现儿子的影子,没有宏儿……没有一切的阻碍……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一切,又都已经过去。

    他身上的斗笠很大很厚,黑黑的,仿佛将他笼罩成了一尊黑夜之神——一尊再也见不到天日的天神。

    那是一生所付出的最最的惨痛的代价,纵然交给时间,也无法裁决。

    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看着启程的队伍。

    在北武当的半山腰,并没有什么太过严苛的礼仪。先是开路的宗子军,仪仗整齐,鲜衣怒马。那是北国,荣誉最高,待遇最好的军队,装备的都是精弓良马。

    然后,是小皇帝的撵舆。

    明晃晃的黄伞盖,但是,小皇帝骑马——和所有鲜卑人的子弟一样,他并未因为是小皇帝,而有任何的特殊。尤其是当他作为小皇帝回到平城的时候,更是一丝不苟。

    他骑的是雪里红——正是弘文帝最喜欢的一匹马。这匹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是弘文帝登基后,一次得到的贡品。

    他把自己最好的马,给了儿子。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撵舆。

    冯太后也骑马。

    当他看到那匹马的时候——真是心如刀割。

    那是自己的马——已经有点老了——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马。在三匹马里,选了一匹赤兔马送给她。

    她曾经骑着这匹马,怀疑自己不忠的时候,在平城的皇宫,肆无忌惮地驰骋……几乎要踏破皇宫的围栏……其实,那次,自己不过是得了寒症,一个人躺在御书房疗伤……所幸,她发现了,冲进来……

    他在这时,想起她当日疗伤的旖旎——那种身子的温暖,少女的芬芳……哦,在自己心目中,她竟然一直是一个少女——仿佛从未长大。

    甚至呼喊都没变过:“父皇……父皇……你不要这样……你不要那样……”

    每一次,她处于弱势,她要求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娇嗔的,撒赖的,一直一直软语温求,直到自己答允……也必须答允……

    这一辈子,都不曾真正违逆过她。

    此时,他看得分明——她就坐在马上,坐在自己马上——只是,那一身厚重的衣衫,皇太后的衣衫,让她平添了几分威严,肃穆——再也绝非昔日的少女了。

    他却心跳得那么快,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甚至不经意之间,她扬起的手。

    那么红色的闪耀一下。

    红宝石的戒指——那么红,那么鲜艳。

    以至于,他在高山之巅,也看得那么。

    她竟然带走了这个戒指。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见到她戴这个戒指了——从来从来不曾……自从她生下了宏儿之后,就再也不曾戴过这个戒指。

    但是,现在,她骑自己的马,戴自己的戒指……她回到平城的时候,她将自己如此的装扮——

    他眼眶湿润,无法自拔。

    竟然因为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觉得无限的欣慰——纵然再想成全儿子,也觉得那种不能自已的欣慰之情。

    然后,他看着她走过去。

    才是儿子。

    儿子的太上皇的仪式。

    儿子没有骑马——他坐的是马车。

    儿子竟然坐的是马车——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的震惊,颤栗。

    仿佛刚刚些微的兴奋之情,已经失去了。

    儿子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第一次破天荒地坐马车。他记得清楚,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几乎卧床不起,而去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也坚持骑马,绝不坐马车。

    现在,儿子竟然只能坐马车了?

    他真的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病入膏肓?

    他很想冲下去,看看儿子——就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祖先的宿命,自己带给他的宿命——这些,能怪谁?

    他满眼热泪,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儿子。

    他悄悄地往下,自己的斗笠雪白,已经变成跟雪人一般,就在古老大松树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过去……

    儿子的马车敞开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上,竟然满面微笑,一直看着前面的马车:芳菲,小皇帝……

    儿子竟然一直面带笑容,那么幸福。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死灰色的面孔——只是,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不可自拔的死灰。

    儿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马车离开。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彻底地离开。

    心里忽然很寂寞,很孤独,仿佛诺大的北武当,一下就空了。山是空的,水是空的,心也是空的——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女人,孩子……自己还有好多尚未送出去的玩具……这些,她们都不要了么?

    这些,他们再也不需要了么?

    他沮丧地沿地坐下。

    积雪那么松软。

    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冷——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有的亲人走远,而更令人悲哀的?

    他甚至恐惧:是不是明年夏天,他们再也不来北武当了?

    再也不会来陪伴自己了?

    连度假也取消了?

    这才明白,无限强大,战无不胜的罗迦——早已到了风烛残年,形销骨立,一个纸老虎一般的人物了?

    冰雪的寒冷,从厚厚的皮裘,慢慢地传到身上。

    许久,才听得背后的声音:“主上,去喝一杯吧?”

    他淡淡地:“道长,你也破戒饮酒了?”

    “哈哈,道家无为,和佛家也是相通的。酒肉穿肠过,信仰心中留。主上,贫道收藏了一坛猴子酿的美酒……”

    罗迦觉得奇怪,因为,已经闻到了香味。

    他转头,才看到道长已经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香扑鼻……很甜蜜,很芬芳。

    道长将坛子递过来:“主上,如此好酒,不可不尝……”

    他哈哈大笑:“我多年不饮酒了,今日,何妨一醉?”

    他扬起头,咕噜咕噜地就喝下去。

    半坛子下了肚子,比一匹马还能饮。猴子酿的酒,果然与众不同,充满了野果的甘甜与芬芳……

    道长笑道:“这是我无意中从一个猴子窝里偷来的,哈哈,北武当的猴子,真是聪明极了,它们用秋日的浆果酿酒,味道比人酿的还要好得多……”

    罗迦大笑:“猴子没追赶你?”

    “这些畜生,一直追到了道观,还把道观的几个泡菜坛子都偷走了……”

    “妙极,妙极……几坛泡菜换来这坛美酒,也值了……哈哈,也许,明年夏天,他们用偷去的坛子,又酿造了更多美酒……”

    道长接口:“到时,我们再去偷回来,岂不妙哉?哈哈哈……”

    ……

    二人互相轮换,很快将一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

    太阳出来了,反射着一地的花白。

    银色的头发,雪白的头发……两种不同的颜色。

    罗迦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合身倒在松软的雪地上,觉得自己坐在春天里,沐浴着春天的阳光。

    意识有些恍惚,伸出手,抱住空空的酒坛子,仿佛是一个曼妙女人的身子……仿佛是她的身子……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渴望……一个老男人的渴望……自己已经老了……逐渐老去了……她也老了……为什么就算老了,还如此地渴望她?

    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生涯,这么多年,只能午夜梦回里的压抑……

    他仰天大笑,酒不醉,人自醉。

    “道长,我现在需要念什么经,才能平息心情?”

    道长凝视着他:“心静自然凉……”

    “哈哈,道长,你年轻的时候,念经,心会不会平静?”

    “……我?我几乎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我十几岁起,就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东奔西走……对了,记得那时,我认识了一个女道姑……”

    “女道姑?”

    “对。她是我的师妹。我们曾经一起,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历经艰辛……”

    “后来呢?”

    “没有后来。她不到三十岁,就因为忧郁过度,很早死去。”

    罗迦大笑:“她因何忧郁?是因为不能嫁给你么?”

    道长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

    他的胡子,几乎和雪一样白。谁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一百岁?一百二十岁?或者,一百五十岁?

    他的三十岁就死掉的师妹?是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了么?

    罗迦躺在雪地上,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如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自己在北武当的修身养性里,也会高寿——活到祖先们想都不敢想象的那么高寿——所有祖先求神拜佛,炼丹升仙,花样用尽,都无法达到的高寿……

    皇帝们其实并不明白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如何的寻仙问药,都不如无欲无求……只有修身养性,无欲无求,人才能达到真正的高寿。

    可笑他们一边纵欲无度,一边索求高寿,这可能么?

    但是,如自己这般,纵然再高寿又能如何?

    一个人,孑然一身。就如道长一般,活到200岁,又能如何?

    他以手臂为枕,躺在雪地上。

    天空那么昏暗,北武当的一切,那么模糊。

    仿佛,一切的一切,等待许多年后,终究成为了一场空。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最后的护驾军队都已经消失了。很绵长的队伍,蜿蜒到了山脚下,然后,慢慢的……逐渐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

    队伍走得很慢。

    下了北武当后,再走几十公里,并未下雪。山下的天气明显很好,还有太阳,甚至能看到道路两边,冒出来的青草。

    本来应该是半月的路程。但是,因为弘文帝的马车,预计,起码要颠簸二十几天,才能回到平城。

    所有大臣,都心存疑惑。

    一路上,再也不敢如昔日度假一般,喜笑颜开,打打闹闹,欢呼逐猎。

    大家,都在揣测着太上皇帝的病情。

    按照太上皇帝的性格,如果都要坐马车了——应该病到了怎样的程度?

    所幸,小皇帝已经确立。太上皇帝的身后,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但是,震动的是鲜卑贵族——他们处心积虑地弄了一个“太上皇帝”,当然不希望他很快就死掉。

    所以,他们处心积虑地向御医打探着每一天的最新消息。

    常常随侍太上皇身边的有两名御医,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但是,寻常的处方开药,却都出自冯太后之手。

    很多人都表示狐疑:弘文帝和冯太后,关系曾经僵到了昔日那么恶劣的地步,尤其是弘文帝杀死李奕,杀了冯太后的情人……冯太后,还会真心实意的诊治他?

    这一日,三名老臣忍不住了,联名去探望弘文帝。

    皇家的驿馆。

    太上皇帝的临时行宫。

    陆泰等三人进去,先请安问好。

    此时,方看到御医退下。弘文帝坐在床上,身穿睡服,但是,并未垂垂可危的样子,反而如寻常人一般。

    他微微皱眉:“你等有何事?”

    陆泰小心翼翼的开口:“臣等挂念太上皇帝龙体,来看看……”

    弘文帝不以为然:“朕身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日子,自然就好了。”

    还是任城王委婉:“听闻太后医术高明,这些日子,陛下的药方,可是都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弘文帝淡淡一笑:“说来奇怪,朕也只服膺太后的药,比御医的还灵。”

    众人心里一沉。

    但觉弘文帝的脸色,并非是刚进来见到时候的一般康健,反而隐隐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死灰……仿佛一种慢性中毒的人……自己不察觉,逐渐地要死去了……

    众人不知道是否错觉,只是一个个吓得不轻。

    弘文帝不耐烦起来:“朕要休息了,你们跪安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谁敢再停留?

    只得退下。

    一直到这几个人全部离开,过了好一会儿,芳菲才慢慢地进来。她牵着儿子的手。孩子不明大人的暗战,一如既往的开心:“父皇,您好些了么?”

    弘文帝拉住儿子的手,笑起来:“宏儿不要担心,父皇已经好多了。”

    芳菲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如此地颠簸下去,弘文帝的身子当然一时三刻,没法复原。当务之急,必须是尽快赶回平城静养。

    孩子请安后,退下了。

    芳菲也跟着出去。

    弘文帝却叫住了她:“芳菲……”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淡淡地说:“陛下,那些鲜卑贵族们,都在担心我会毒死你。”

    弘文帝哈哈大笑,忽然跃身起来,动作那么敏捷,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了。他的力道那么大,芳菲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拉倒在床上:“芳菲……我们不忙回去,先带着宏儿去一处地方看看,好不好?就去你的封地……我很想去你的封地看看……”

    芳菲断然拒绝:“不行,你必须马上回平城。再颠簸下去,你就是自己慢性毒杀自己了!”

    他忽然觉得委屈,放开了她的手,怯怯的:“芳菲……就是路过,最多耽误三天!”

    “三天也不行!”

    她的声音稍稍放得柔和了一点儿:“等你好了,还怕没有机会?”

    他的眼睛亮起来:“芳菲,等我好了,你就陪我一起去?”

    她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反正,你没好之前,我绝不会陪你去。而且,也不让宏儿陪你去。”

    他眼里却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的时候,却觉得疑惑。

    太久了——甚至久远得他不知道这个戒指是怎么来的。

    因为,许多年不见她戴过了。

    谁给的?

    父皇?

    什么时候给的?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在迅速地减退,一点也没想起什么不妥——仿佛这个戒指,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只是她一时的喜好而已。

    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戒指,对她有什么好宝贵的。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离开,才很舒服地躺在床上。这一路上,他再也没有用过御医的药,一切的饮食安排,皆出自冯太后之手。

    当大臣们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是惴惴不安。

    仿佛,弘文帝走不到平城,就会一命呜呼。

    整个行程,气氛更是沉重。

    除了弘文帝和不明就里的宏儿,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甚至包括芳菲自己。

    平城,已经遥遥在望。

    闻风而动的妃嫔们,也都彻底忙碌起来。各大宫殿的装修,王子公主们的装扮,妃嫔们自己的争奇斗艳……太上皇帝归来,谁不急着在陛下面前,换取一个青睐受宠的机会?

    据《礼记·昏义》记载:“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就是说皇帝有名有分的嫔妃有一百二十一人,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宫女,随时可供皇帝“临幸”。后宫美女如云,都是为了侍候皇帝一个人。

    皇帝的义务,当然也很重要。“凡夫人进御之义,从后而下十五日遍。……其九嫔已下,皆九人而御,八十一人为九夕。世妇二十七人为三夕,九嫔九人为一夕,夫人三人为一夕,凡十四夕。后当一夕,为十五夕。明十五日则后御,十六日则后复御……凡九嫔以下,女御以上,未满五十者,悉皆进御,五十则止。后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犹御。故《内则》云:“妾年未满五十者,必与五日之御。”则知五十之妾,不得进御矣。”

    虽然帝王们有权利跟所有后宫女性发生性关系,但是有义务与这一百二十一个嫔妃定期过性生活。但是,皇帝要完成规定的任务实在不容易。八十一御妻,也称女御,分成九个晚上,每晚九个人。二十七世妇也是每晚九个,分为三天;九嫔是共享一天;三夫人也是共享一天,但毕竟共享此项权利,或者说是共尽义务的人数只有前面几个等级的三分之一了。只有“皇后”是一个人独享一晚。从初一轮到十五,从十六那天再开始新的一轮。

    但是,一般皇家宫廷里,初一和十五这两天不适合房事,那么排序就会出现问题,眼巴巴等在那天的无论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难道就白等了不成?一个月轮两圈,如果不是每晚多人同时的话,一百二十一个人中的每个人一年也轮不上两三回,前提是皇帝还得一天不能得闲,极为勤勉公正。皇上累得可怜,后妃们闲得可怜!

    另外,除非到了“皇后”和“夫人”这个级别,五十岁以后就不能进御了,倒不是出于年老色衰的考虑。的确实红颜未老恩先断,色未衰皇帝也未必就喜欢。主要是女人五十岁左右到了更年期,绝经以后不排卵,不能生育。帝王的性生活大都是以生儿育女为目的,不能生育就没必要让皇帝辛苦一番了。

    …………

    弘文帝,便是这一法则的典型执行者——一切,只是为了生儿育女!一切,只是出自帝王的本份!所以,他不偏不倚,没有任何特别的宠爱,一切妃嫔的升迁,只看生育,资历和家族背景,不带任何个人的情感——那么绝对的公正!

    所以,弘文帝的归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尤其是米贵妃,更是惶惶不安。她和弘文帝,年岁相当,虽然还没到50岁的地步……但是,受宠的机会,只怕已经彻底绝迹了。

    她率领着一群妃嫔,很早便开始了接驾的准备。

平城夺宠夜(5K)

    但是,妃嫔们也一个个心思各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去年夏天开始,大家都不曾见到弘文帝的影子了。如今,一个个谁不急切地争着献媚邀宠?深宫女人,得不到侍寝的机会,就一辈子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但是,一夕之间,传来的消息是,弘文帝变成了太上皇。

    不同的是,太上皇加了一个字——太上皇帝和太上皇,是什么区别?

    如今,对于新登基的小皇帝,又该如何巴结?

    是否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己这些嫔妃,都变成了太妃了?

    从贵妃到太妃,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尤其是米贵妃,她的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言喻。好不容易盼着有个儿子,原本指望母凭子贵,也封了睿亲王。却不料,只是一夕之间,弘文帝疑心自己和陆泰结党,便改了儿子的封号。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如今,陆泰又来了这样的秘密书信。她虽然十分震惊,但是,却怎么也不敢太过,更不敢公然说出去,甚至连自己的妹妹,小米贵妃,都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弘文帝的脾气。

    若是逆了他的龙鳞,此事,不但自己有凶险,只怕,一家老小,都会连累。尤其,小皇帝也登基了,谁知道后面的情况?

    甚至于冯太后——她更不敢想象,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办?

    直接和冯太后为敌?

    那是多年积威之下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害怕——当年,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侧妃时,她已经是皇后。威震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当时的罗迦陛下,都不敢对她有任何的违逆。

    后来,冯皇后变成冯太后,虽然,多次和自己的丈夫——弘文帝发生纠纷。米贵妃为此,也不是没有观望过,纠结过……但是,到了最后,没有哪一次不是以弘文帝的溃败告终。

    身为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直觉。

    尤其是跟了弘文帝这么多年的女人,不可能,对丈夫的心事,一丝半点都不了解——除了冯太后,弘文帝还在别的什么女人面前谈笑风生过?

    除了冯太后抚养的小皇帝,他对哪个儿子付出过这样的关切和父爱?

    所以,这一次,陆泰的一切,是福是祸?

    她衡量得非常小心。

    再看身边的这些妃嫔。

    环肥燕瘦,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几乎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全部显露出来了——尤其,其中几名豆蔻年华的新人。她们才十**岁,正是最当年华的时候,身材,相貌,无一不是一等一的。

    米贵妃不是不妒忌的。

    可是,在弘文帝的后宫——没有任何妒忌者能够占到上风。甚至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和他同床共枕一整夜。

    她已经熟悉了,所以心寒。

    而那些新妃们,还不知道,都还跃跃欲试——男人之所以花心,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我。只要遇到了我,谁知道不是下一个赵飞燕?褒姒或者苏妲己?

    大家等了很久很久。

    有些人甚至不敢多转动,怕弄皱了自己漂亮的衣服。

    终于,听到长长的通报声:“陛下回宫了。”

    陛下回宫了——一声一声,慢慢地回荡开去,在整个平城肃静的皇宫,传得很远很远……

    所有人都跪下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皇帝。

    这对大多数嫔妃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在平城见到他,就很陌生。

    6岁多的小孩子,长得有**岁的孩子高。他长手长脚,龙章凤姿,一身龙袍,龙冠……满脸惊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皇宫,立正殿。

    威严果然和北武当大大不同。

    一来,便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厚重。

    他好奇地看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但是,并不害怕。一板一眼地按照自己学会的礼仪,叫大家平身。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大驾。

    最后,才是弘文帝的大驾。

    妃嫔们全部跪下去:“参见太后。”

    芳菲下来,环顾这一屋子的新人旧人……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米贵妃等寥寥几人,她只看到一些老太妃的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些老宫女。

    此外,太多的美女,她一个也不认得——或许在北武当见过,但是,都没印象。她对弘文帝的后宫,从来不曾留意过。

    她恪守本份,和女眷简单寒暄。

    然后,大家的目光,才落在了今日的正主儿身上——弘文帝,太上皇帝陛下!

    只要还带了皇帝二字——他便是一把手。

    哪怕是太上皇,也是不折不扣的一把手。

    弘文帝才是大家所倚仗,要巴结的主要对象——甚至,今日开始的侍寝……如何的轮值……大家之前,已经巴结过米贵妃了,皇帝大人要如何翻牌子,要如何争取最佳怀孕生育的权利……有儿子的想再有,没有儿子的,想赶紧生……

    狼多肉少。

    弘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妃嫔。

    不知怎地,又不经意地看芳菲一眼。忽然非常非常狼狈——仿佛在心里沉郁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呵,这便是我和她永远也不可能的原因?

    尤其是那些妃嫔们抱着的孩子。

    王子们,公主们……多少个?儿子5个,女儿三个……

    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再次沉下去,浮不上来……才发现芳菲的目光,那么平淡,那么镇定,一如宫廷里的其他女人。

    她已经习惯了——强大到对一切都习惯了,不以为奇了。

    再也不是如当年的青涩年华——一看到父皇有了新宠,有了小怜,张婕妤……就要去捉奸,就要去大吵大闹,就要去弄个鱼死网破,哪怕弄得流产,打入冷宫,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没这份激情了。

    她对一切都毫不在意。默然地,接受了这深宫的一切潜规则。

    唯有小皇帝,也许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觉得微微不安。因为,别的弟弟妹妹,虽然都跪拜自己,但是,他们都挨着自己的母亲。反而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中间。所以,情不自禁地,便悄然走了几步,悄悄地过去,拉住了太后的手。

    直到感觉到太后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才微微安心了一点。

    芳菲本是不拉他,要他独立的。可是,此时,见孩子怯怯的心情,竟然没法狠心拒绝。他又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悄然地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孩子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很心安理得,又很好奇地看着父皇。

    四周那么安静。

    弘文帝如置身在一片荒野里,四周茫茫一片,完全是阻挡自己希望的一切。那种绝望的气息,在喉头一再地流窜。仿佛就如自己下诏退位登基的那一天。

    他的头发,灰得更加厉害了。

    米贵妃等人的声音还在回荡:“臣妾等恭迎太上皇帝回宫……”

    他有些恍惚,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宫这么久的皇帝大人,不但没有问候任何的妃嫔,甚至,连自己的王子,公主们,都没有看上一眼。

    本来就知道这个皇帝刻薄寡恩,天性凉薄。还指望着他退位之后,多增加一些夫妻骨肉之情;却不料,退位之后,反而变本加厉,益发地不近人情。

    众人退下。

    只有弘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

    前面,已经只能看到芳菲的背影。她牵着孩子的手,面向着立正殿的方向——立正殿!那是罗迦的立正殿。是罗迦扬言要给亲爱的儿子或者闺女住的地方。

    现在,自己的儿子的确住进来了——但是,却不是他的儿子!

    她根本没法顾忌弘文帝的眼神和心情。甚至,几乎忘记了弘文帝这样一个人。

    在某一些地方,更加会接近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羞愧。

    “父皇……您来啊……”还是孩子发现了父皇的异常,紧紧拉着芳菲的手,“太后,我们等等父皇,好不好?”

    芳菲没有回答。

    眼里心里,只有立正殿。

    立正殿,可曾改变?

    立正殿,可曾有其他女人出入?

    她放开了儿子的手,自己一个人先走过去。

    一众宫女跟在她身边,一起走向这久违的地方……曾经,也是她们那么熟悉的地方。

    弘文帝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去。但是,此时此刻,那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已经是新的皇帝,自己的儿子的了。

    以前,是父皇的;现在,是儿子的。

    他们,都是她的男人——他们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呆在原地,心里苦得发涩。喉头一阵一阵的腥味翻涌。仿佛自己挖掘的一个坟墓,然后,自己又眼睁睁地掉下去……

    老太监魏启元跟在他身边,低声地说:“太上陛下,先去休息一下吧。”

    他默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那是太上皇的宫殿——润清宫。在北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谁做过太上皇,自己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个。

    只是,润清宫,距离立正殿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不过,它靠近太后的宫殿——慈宁宫。

    冯太后,是要住在那里么?

    他没有问,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敢下令安排——纵然是太上皇帝,也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权利。

六宫多妃(5K)

    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文帝发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侍寝也好,初夜也罢。皇宫里的女人数千,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女人。理论上来说,如果生下皇子如米贵妃等荣耀,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大多数人都是在深宫里熬老了岁月,人过中年后,有些和太监作伴;有些,便被发配到了宫外的集中地,养老打杂。死后,集体火化,埋葬在一个身份不明的公共坟墓里。

    一个个地,如何不想ooxx?

    弘文帝一一地扫过这些充满了饥渴,等待的脸……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对天下女人都毫无兴趣。

    但是,此时,看着这一幕,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兴趣——只觉得自己是土地上的一块肥肉——肥肉都算不上了。

    只是一块瘦肉。

    豺狼们,肆意地掠夺。

    米贵妃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提醒他:“陛下……”

    他恍悟一般,挥挥手:“你等退下。”

    众人大吃一惊。不明白等了这么久,专门的跪安,设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是,弘文帝的思路很清晰,眼神很明白——甚至,她们除了看到太上皇帝大人,除了神色稍稍憔悴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

    他不该没有ooxx的**?

    但是,谁敢继续下去?

    弘文帝再次挥手,她们全部跪安,退下。

    所有人都很失望,一路上,大家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小声地议论起陛下的龙体。

    “我看,陛下是不是不舒服?”

    “太医也没说多严重啊?”

    “可是,以前他回来,总要设宴和大家相聚一次……”

    “这次,连小王子,小公主们都没看一眼……”

    “别说其他了,就连睿亲王,陛下都没看……”

    “唉,他不是很喜欢小公主么……”

    “喜欢也没用……”

    有人悄悄地:“谁叫人家小皇帝回来了……”

    “是啊,陛下一直专宠小皇帝……谁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可怜新进来的这些妹妹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

    ……

    米贵妃听着这些吱吱嘎嘎的议论,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那些新进来的美女们,可是贿赂过她,对这位宫里的最权势的女人,极力巴结。

    今日,弘文帝的表现,不啻于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大地灭了自己的威风。

    那些妃嫔们,如何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gong宫里的女人,都是势利者。

    一旦失去了靠山的价值,谁还甩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自己的昭阳殿。

    小米贵妃,则住琉璃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米贵妃察言观色,悄然地跟着姐姐来到昭阳殿。

    屏退左右,进入密室,小米贵妃迫不及待:“姐姐,为何太上陛下今日如此反常?他对我们全都这样冷冰冰的……”

    米贵妃淡淡道:“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没热情过。”

    “可是,以前再不热情,至少,按照规矩,该有一顿家宴吧?至少,孩子们都大半年没见他了。他不待见我们,难道对孩子们也一点感情也没有?”

    米贵妃冷笑一声:“孩子,孩子!除了小皇帝,他几曾把哪个王子公主放在眼里?”

    小米贵妃更是不安。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冯太后回来的原因?”

    米贵妃骇然道:“你这话可别胡说。”

    “我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姐姐,人家都说,太上陛下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当年非常喜欢冯太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一段呢?

    当年的太子府,米贵妃比李玉屏更先进去。

    亲眼见过那个穿道袍的少女,在太子府的暖阁出入。

    当年太子身子不好,除了她,谁也不能进入左右,一切饮食起居,皆出自她手。

    这些年,米贵妃怕祸从口出,不敢说,但是,并不代表,一切都毫无知觉。

    尤其,因为她的到来,竟然连陛下都不再翻牌子,侍寝,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想起陆泰的书信。

    那装密信的匣子还在。但是,她反复看了几遍后,已经把密信妥善埋藏起来。绝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

    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

    小米贵妃更是狐疑:“姐姐,这冯太后和太上陛下?”

    米贵妃面色煞白,训斥道:“这话,在这里为止。”

    “我不会乱说……可是,你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上陛下害怕她,已经成了习惯了……”

    小米妃惊疑不安:“姐姐,您的意思是?”

    米贵妃附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大席话。

    小米妃听完,真正色变。

    “天啦,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我们派人看着?”

    “不能我们派人……要做得稳妥……无论事成与不成,不能牵连到我们身上……”

    要知道,这挑战的是太上皇帝,小皇帝和冯太后三人。

    岂不是自寻死路?

    米贵妃判断得很清楚。

    所以,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小米妃煞白了脸。

    她也在宫廷多年。在讨好弘文帝上,比姐姐还有手段。可是,忽然听得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敢继续下去?

    她甚至不敢出去。

    只趁着夜色,才慢慢地离去。

    夜色降临了。

    彼时,已经是春日了。

    平城的春天来得迟,但是,毕竟,一些树枝上,能看到偶尔的一片绿叶子了。

    偏偏这一日黄昏,有阳光,天日晴好。

    弘文帝坐在润清宫的高台上,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站起来走了一圈,精神状态,也前所未有的好。

    魏启元好生惊喜,问道:“陛下龙体现在觉得如何?”

    他挥舞了一下胳膊,走了几步,试了试自己的中气,这才道:“好多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看来,还是太后的药有效。”

    他脸上露出笑容。

    毕竟,还是芳菲医术高明——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就如自己知道她的病情,一副药下去,什么都解决了。

    他在阳光里,把自己沐浴得暖熏熏的。

    此时,才看四周的高台。

    朱门,楼阁。

    ……………………

    汉白玉的庄严的雕砌。

    这一切的豪华,精美,是北武当根本没法比拟的。

    他忽然来了精神——就如多年以来一样,在这里,在平城,在没有冯太后的时候,方觉得自己是主人——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是九五至尊,充满了力量。

    原来,这里才是自己为所欲为的场所。

    不像北武当。

    哪里,永远有父皇的阴影。

    有父皇的灵魂镇压。

    甚至,还有那不可捉摸的神秘的——神仙。

    这三样,每一样都如鬼魅——让他越来越不喜欢北武当。越来越讨厌那里的时光。

    回到皇宫,方才是自己的地盘。

    地盘!

    这很重要。

    他再一次地舒展筋骨。

    看到一队宫女。

    然后,是冯太后的大驾。

    在平城,终究不是北武当。她只能在立政殿安顿了儿子。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留在立政殿了。

    甚至,连立政殿,她都没怎么进去。

    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宫女太监们,安排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匆匆返回自己的地盘——

    太皇太后的宫殿,才是自己的地盘。

    这里,跟一个老字相关联——到处都是参天巨木,幽居深浓。

    看上去,便没有任何青春年华一般。

    她对这里其实很陌生。因为,以前这里只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还是她当皇后的时候,下令让老太妃住在这里。

    此时,老太妃早已去世。

    空寂多年,竟然成了自己的——监禁场地。

    是的,以后的岁月,便只能在这里,幽居终老?

    她走得漫不经意,甚至不曾注意到汉白玉台阶上的弘文帝。

    也不曾留意,他的太上皇的寝宫,跟自己比邻——

    这是他精心的安排。

    一如他筹谋多时的等待。

    她进去。

    重重院落,那么幽深。

    春日不明显,斜阳残照,一切,都显出一股暧昧不清的昏黄。

    她屏退众人,一人独坐。

    朱红色的椅子。

    她身上的青色的太后袍子,上面滚着绿颜色的花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厚重。不过,在阳光下坐久了——竟然觉得微微的燥热。

    一双手,按在肩头。

    那么灼热。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发现,厚重的大门早已关闭。

    宫女太监们,悉数退下。

    只有弘文帝。

    只有这位太上皇帝。

    他忽然变得那么精神,那么健旺,他的眼睛里,火焰那么充沛,急切,充满了一种缠绵的激情,无法遏制,无法压抑。

    她心里狂跳,却稳住心神:“陛下,你有什么事情?”

    他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芳菲!这是平城,不是北武当了!你是太后,我是太上皇!”

    芳菲几乎要怒吼!

    他倒会省略。

    自己是太皇太后!

    比他还多一个太字。

    他忽然伸出手,猛烈地,一把抱住了她,几乎不由分说,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那么激烈,那么缠绵……仿佛,全身的病情,不药而愈……

    她拼命推搡。

    他一如既往地强壮,又比她高半个头。

    她甚至不敢相信,他一路上,还有病。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伪装?

别动,罗迦还活着(5K)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唇上说话:“芳菲……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我既然已经退位,就再也不想受到父皇的阴影笼罩……我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他不怕!

    他当然不怕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肆无忌惮。

    在自己的地盘上,天子脚下,一切丑闻,都可以一手遮盖。

    芳菲立即醒悟过来。可是,因为如此,她才害怕,怕得厉害。仿佛一个人,忽然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连罗迦的灵魂,都无法拿出来镇压他了。

    弘文帝,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心慌意乱。

    他的手腕再次用力,已经将她搂起来。

    她的身子被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拥抱得那么紧,那么严丝合缝,就连挣扎也没用。甚至,没法大声呐喊——

    在皇宫里,自己呼救算什么?

    再说,此地是太后和太上皇的居住地——

    弘文帝既然敢于如此,早已排除了一切障碍。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困兽犹斗。

    呼吸是紊乱的,心跳也是紊乱的:“陛下……请你别乱来!!!”

    他呵呵地笑,肆无忌惮。

    “别怕,芳菲!宏儿住在立正殿,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太远了。外面,我已经派了魏启元把守,无人敢踏进半步。整个润清宫周围,谁都不敢再踏进半步……”

    仿佛本来是试探的。

    但是,却一下试出了底线——弘文帝如此嚣张地宣称,他掌控了一切的局面——自己的人,他的人,全部彻底控制了。

    毕竟,他是太上皇帝——皇帝二字,压死多少人。

    她忽然失去了反抗。

    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厚颜无耻。

    这是干什么呢?

    穷尽心血,不择手段地把自己骗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就是为了这个夜晚?

    女人的身子,**,真的就那么重要?既然如此,他的那么多美女,妃嫔,那些人,岂不是来得更快,更有刺激?

    她一动不动。

    他更紧地搂住她。

    亲吻她的时候,甚至可以看见她的眼神,并未闭着,也没觉得害怕,甚至没有流泪——而是非常淡漠,仿佛两个陌生人相对。

    他已经抱着她上了床。

    床很宽大,很舒适。

    散发出皇宫特有的那种淡淡的熏香,安神镇定。

    因为欢迎太皇太后归来,特意新更换,新装修,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被褥的颜色很素雅,很温暖,很舒服。

    芳菲的身子倒在上面。

    是弘文帝把她放在上面的。

    那么重的压力。仿佛是女人的一种宿命——因为体力的差别带来的不可反抗——更主要的是因为权力。

    因为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自己如何呢?再一次地贻羞儿子?

    再一次地让那个天上的灵魂蒙羞????

    弘文帝的声音沙沙的,眼神燃烧,心内乱跳,那么悸动。明白,其实,自己都明白——她的愤怒,她的羞耻。

    可是,为什么要羞耻呢?

    那种激动,那种热切,难道很羞辱么?

    如果因为爱,就不可以么?

    没错,自己等了那么久,忍让了那么多年——谁说就不是为了今日?那种压抑的痛苦,男人的痛苦,谁又知道呢?

    怎么等得及?

    他等了太久了,就如失去了理智的人,不想一次次的罢手。

    他的眼珠子,几乎充血一般。总觉得,只要这一次的释放,自己的身子,自己的精神,甚至,自己的未来——都会从此振作起来。

    他的耳边,响起幽幽的声音:“陛下,你宫里那么多女人……”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她真的在说话。

    但是,他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如一块木头一般。

    他忽然怒了,非常的愤怒:“那些女人又如何?我只是想要你……芳菲,我只是想要你,这有什么错?我本来就喜欢你……我又不喜欢她们……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碰他们了……”

    这是他做好的打算。想得那么美妙。

    隐居在这里。

    太上皇,皇太后——正好一对。

    而且,太上皇,可没有义务,再去掌管什么生儿育女了——没有必要。这个义务和权力,今后,就属于自己的儿子了——完全属于宏儿了。

    自己,方才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他一直压在她的身上,轻轻的,声音那么温柔:“芳菲……我们都太累了,这些年,从未好好休息过……以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静静地度过后半生,不好么?反正,现在宏儿登基了,我们只需要幕后处理一些事情。日后,他大了,我们就更无须操心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软弱,充满了哀求:“芳菲……你别怪我。我这样,的确是出自我的私心。我怕,我和父皇,和祖先们的命运一样……不,我不想那样!真的不想。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从未为自己活过,从没有过过一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受不了了!就算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人掣肘……现在,我想改变一下。想过几年安乐的日子,纵然死了,我也不怨恨了……”

    果然,他也是害怕的。

    人人都是害怕的。

    死神在敲门。

    那么强大的命运的诅咒。

    甚至,他和他的祖先们一样,和罗迦一样……在最后的关头,忽然变得举止错乱,行为乖张。

    罗迦临死的前后,慌了神,乱了套。

    对不该仁慈的人,一再仁慈。

    就如农夫和蛇的故事,最后,死得那么蹊跷,那么不甘。

    而弘文帝,他简直疯了。

    丧心病狂了。

    简直如一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芳菲心乱如麻——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弘文帝走到40岁的关头,就开始出现混乱的举止,先是下毒杀自己,然后退位,又把自己诓骗威逼回皇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半生的纠结……

    她因为恐惧,只是眼珠子乱转。

    按照罗迦当年的经验,对付他们这一家子行为错乱的遗传病人,那是什么方法都没用的。

    弘文帝的脸,完全贴在她的脸上,觉得那么温暖。声音也很温暖,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激情:“芳菲……芳菲,人家都说,子女双全才是好。如今,我们有了宏儿……我还希望有个女儿……有个小小的公主……我想再生个女儿……”

    芳菲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对白,多么熟悉。

    只是换了一个人。

    罗迦,他盼望了一辈子的小女儿,也不曾盼到。

    不料,却换了弘文帝来说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喃喃的,那么渺远:“芳菲……我是个坏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宫里的孩子那么多,可是,我总是想不起她们的面容……不,我抱都没有报过她们……我只是尽到了一个皇帝的义务,没有让拓跋家族江山绝后……但是,我再也做不到其他的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写照。

    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芳菲……我想有个自己的女儿……就和宏儿那样……我会心疼她……”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这后宫,再生一个闺女?

    当然,依照他弘文帝的手段,没有任何事情是做不到的。

    甚至,连保密工作,连任何名正言顺,他都想好了。

    芳菲愤怒得血管几乎都要破灭了。

    正因此,她脸颊通红,呼吸也是炽热的,胸口起伏,一股热气,几乎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弘文帝明显地感觉到了这股热气,

    他的身子,和她一起,忽然变得那么滚烫,灼热。

    他热烈而疯狂,觉得那么刺激,那么新鲜——这许多年,因为得不到,而压抑的强烈的新鲜——

    就如吸毒一般,一口下去,就再也忍不住了。

    明知是毒药,也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甚至他的面容,他的衣着,今日也是做了精心修饰的。

    他换了袍子,月白色的袍子,很简单,很休闲;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激情燃烧的普通的男人。

    而他的面容,变得那么俊美,那么妖娆——褪尽了冷酷,一如他的20岁。

    仿佛一棵开花的树。

    一切,都不重要了。

    伦理道德,灵魂羞耻——

    不不不,自己只要快活。肆无忌惮的快活,那种足以燃烧一切的快乐和疯狂……和她一起,把灵魂彻底燃烧干净。

    自己还要一个女儿——和她一起生一个女儿。

    此后,一辈子,就在这寂寥深宫里,看着女儿长大。

    女儿长大了,自己等也老去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缺。

    他急不可耐,动作轻柔。

    身上的月白袍子掉下去。

    然后,开始她的衣服。

    散落一地的暧昧和混乱……整个夜晚,变得那么疯狂。无休无止的燃烧……仿佛一如一场肆无忌惮的堕落……

陛下,罗迦还活着2(5K)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还活着?”

    一如一个晴天霹雳,铺天盖地的炸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屋子里,忽然变得那么安静。

    反而是她,变得那么衰弱。

    说完了这句话,力气就用光了。

    再也想不出来,如何继续。

    她倒在枕头上。

    而他就在她的身边。在他最情烈如火的时候。

    身子忽然失去了支撑,他重重地倒下去。

    就如铺天盖地的心事。

    就如他永远化解不了的心结。

    父皇,父皇!

    仿佛一根鞭子,狠狠地抽下来。

    她吓唬自己!

    她每次都这样吓唬自己。

    他觉得莫大的悲哀。

    芳菲也莫大的悲哀,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因为,弘文帝的眼珠子那么红,嘴角也那么嫣红——甚至他的急促的呼吸,都那么红——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个秘密。

    她的声音那么软弱:“陛下……我是吓你的……我是吓唬你……”

    不能揭开的一个秘密。

    否则,那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弘文帝?

    宏儿!

    她不敢想下去。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那么呢喃的,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甚至是怜悯的嘴唇:“陛下……只要你别这样……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弘文帝惊奇地看她。

    只是看她,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很快地就明亮起来。甚至那么清澈——充满了一种了然而悲哀的清澈。

    他也躺在她的身边。

    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但是,手依旧环绕着她,十分温柔。

    甚至没有愤怒,也不曾咆哮。

    因为太过的安静,芳菲反而害怕起来。

    她很想看他一眼,但是,她不能看——也不好转头看他。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静静地躺着。

    许久。

    他忽然开口,慢慢的:“芳菲……我只是想回到过去……就如当年你在太子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这也不行么?”

    那个时候,青衣绿环的少男少女,对酌下棋,花前月下,就这样一辈子……初恋的那个女人,从此,烙印在心底。

    就如那些深宫许多年的帝王,为什么对某些女人特别无情?

    为什么对一些女人,特别钟情?

    只因为,她不逢迎他,她不算计他——她只是真心真意地陪伴他,甚至可以嘲讽他,揶揄他……

    “殿下,你真笨耶……”

    “殿下,你犹豫不决,真像个老太太……”

    “殿下,讨厌啦……”

    ……

    是谁这样清脆声音?

    是谁这样花言巧语?

    为了这个目的。

    他等了许多年,直到,把自己和她的儿子,扶持上帝王的宝座。

    “芳菲……我从不后悔,也不害怕……哪怕还可以重来,我也会照样的选择。我会继续选择宏儿……我一直认为,有了宏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那个夜晚。

    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本是他一意主导。

    就如今夜。

    甚至,当夜他不喝酒,没有乙浑的剪灭。也会如此。

    轮回该到如此,从来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他一直想得到——就是得到,这么简单。

    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个儿子,继承天下。

    他没有不爱。

    每一个年代,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男人——只要肯让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为长子,为继承人——那便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古往今来,这世界上,任何的女人,莫不以此为荣耀。

    甚至,孩子的未来,比自己还珍贵。

    “芳菲……那个神仙……”

    芳菲闭着眼睛,泪如雨下。

    他也说不下去了。

    声音有点黯然,眼神也有点黯然。

    那个谜一样的人。

    是她在揭秘?

    把一切都捅破?

    让自己的心思,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道德的负累。

    **的惨剧。

    自己一力承担这一切!

    他没有被她吓到,从来没有——能够吓唬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内心。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芳菲……我一直很害怕祖先的命运遗传下来……但是,我和他们不同!”

    她泪眼迷离。

    不同么?

    一个皇帝,和自己的继母,这还不同么?

    “芳菲……哦,你不是太后,也不是我的继母……”

    他看透了她,彻彻底底地看透了她。

    “我们之间,光明正大,甚至,你先爱上我……是父皇,是他抢夺……我和我的祖先们不同!就这一点,我已经和他们不同!”

    祖先和小姨妈!

    而父皇,和自己的养女——

    若是罪孽,他们才是罪孽深重。

    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就因为别人强行掠夺了自己,就再也不敢还手了?

    明明心上人摆在眼前,就再也不敢去要回来了?

    这世界上,还有天理么?

    “芳菲……你真的一点不爱我?”

    她惨然扭过了脸。

    一个寡妇,面对自己的初恋情人,又和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的纠缠恩怨……这么多年的忍让妥协……

    难道,真的一点也没爱?

    “芳菲,你看,你这个胆小鬼!”

    “!!!”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罪孽,也是我承担!要下地狱,也是我自己!拓跋家族,还从未有女人,遭到遗传的轮回惩罚……”

    “!!!”

    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如果,你半点不动心,不爱我,会跟我回来么?”

    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

    “就算是因为儿子!就算是因为宏儿……可是,你爱他,你爱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无限的喜悦。

    这么多年,她爱儿子,胜过一切。

    谁说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移情作用?

    一个女人,可以对自己恨之入骨,讨厌到了极点的男人的儿子,爱得这样深沉,这样不计代价?

    甚至,超过了神仙!

    他觉得自己被爱。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被爱。

    他脸上满是笑容:“我扪心自问,和父皇相比,我亏待了你哪一点!至少,芳菲,我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不是父皇那样张狂,在她快临盆的时候,还和她争吵,大闹,以至于难产;明明知道她曾经难产,可是,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还让她去神殿……去目睹那样的流血牺牲,剧烈惨痛,再一次的流产……

    千百次的借口,都没法原谅。

    而她怀了自己的骨肉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有一星半点对不起她么?

    自己在平城,不曾接近半个女人。

    自己一心一意守护她,不让她有半点的差池。

    精心照料,一丝不苟,所以,这个孩子才能保全。

    仅仅是这一点,自己就比父皇强一百倍。

    ————仅仅是从爱她的心意来说——自己从未输给父皇。

    这难道也有错?

    “芳菲……我错在想逼你……呵呵,我当时,就想让你妒忌……所以,有那么多女人……芳菲,我就错在这一点……这是我最后悔的……”

    若是当年,自己如现在。

    直接把她带回来。

    如父皇当年一般强势。

    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接受,除了爱……纵然心有不安,可是,因为怀着热烈的感情,怀着被爱的激情,难道,就不会彻底软化么?

    宏儿出生,保证了她的安全之后,就该马上带她回来。

    妻贤子孝……一个贤内助,一个好儿子……或许,还有了其他的儿子,其他的女儿……但是,都出自她的肚子。

    一母同胞,还能有这么复杂的问题?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

    便给了彼此互相芥蒂的空间,复杂的斗争。

    “芳菲……其实,对于你的一切想法,变革……我内心里都是支持的。有时,故意要和你做对,拿架子,是因为,我总是妒忌……妒忌自己甚至没有那些汉族大臣,对你来说重要……我妒忌他们……”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完全属于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自己也会信任她,放开手脚,一如父皇当年。

    “芳菲……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是因为后来的那些妃嫔……”他扶着额头,很是懊悔:“芳菲……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一点……这也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

    从此,如泥潭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也闭着眼睛。

    两个人,就如蹉跎久远的一对门轴,再也无法合拢。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淡淡道:“昨日,我看到奏折……南朝,又派了人马进犯我北国边境……”

    她心里一震。

    “芳菲,我忘了告诉你,源贺死了……这个名动一时的老将,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月,的确不问外事。

    连源贺死了都不知道。

    “芳菲,还有一个噩耗,李将军也死了……”

    她这才被惊呆了。

    “李将军,两个月前就死了……芳菲,那时,你心情正是最灰暗的时候,我怕他们打扰你,一直不曾让他们向你报告……我只是安排了他们的后事,李将军的儿子承袭王爵……”

    芳菲泪流满面。

    难怪,那时候见李冲等人,多次来找自己,欲言又止。

    但是,一次次,都被自己彻底拒绝了。

    自己竟然不曾倾听。

    想起自己这半生,李将军对自己的扶持。

    故人,一个个地离去。

    “芳菲,这些大将都一一离去了,一时,竟然无人可用。这一次,朕想御驾亲征……”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弘文帝,他要御驾亲征。

    他这样的身子,岂能去御驾亲征?

胆小鬼(5K)

    可是,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坦荡,无所畏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刻,他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罗迦了——充满了一种大男人主义的英雄气概:“芳菲,你别担心。你忘了么?我以前也去御驾亲征过两次,每一次都是胜利告终。”

    是的,那是宏儿还不到三岁的时候。

    但是,彼时,他是怎样的心境?有心爱的儿子,有心爱的女人,一切,都不曾失望。

    甚至,身子也是最好的时候。

    而非现在,病入膏肓。

    对情感生活的最后的依赖,也彻底绝望。

    芳菲一直没有做声。

    他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肩头。

    他的手冰凉,仿佛也借着她温暖的肩头取暖似的。

    许久,她才淡淡道:“陛下,你其实可以不去。”

    他摇头:“我想不出其他什么人了。”

    “贾秀可以去。”

    “你说贾秀?他负责的西北已经够头疼了。源贺死后,我们镇守陇西的人,稍有松懈,便会遭到那些部族的打击。这个时候,动不得贾秀。”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甚至高闾,我也想过,也动不得。”

    “还有陆泰……或者京兆王!”

    他们两个,的确也都曾经是猛将。

    “芳菲,陆泰,我还真不是那么放心。而且,这人留在宫里,我也不是那么放心。”

    对于这一切,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尤其是陆泰和米贵妃姐妹的暗地里的来往。

    他直言不讳:“陆泰和米贵妃私交甚笃。这一次,我御驾亲征,倒是一定会把他带走。”

    芳菲心里更是一震。

    仿佛他在交代遗言一般。

    他忽然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她的肩:“芳菲,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能为我担心!你在担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到了两人这样的年纪,虽然请烈如火,但是,是否强行亲热,**上的感觉,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己心底,要的,便是这种情感上的关心。

    芳菲转身。

    他却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捉住:“芳菲……陪我一晚,好不好?就这一晚……求求你了……”

    她的手被他生生捉住,几乎是一种铁桶似的禁锢。

    她动弹不得。

    “芳菲,就这一晚……你放心,我就只想让你这样陪着我……”

    他觉得困倦。

    如此的困倦。

    仿佛一个人到了暮年,总是害怕没有伴侣。

    哪怕睡着的时候,身边也必须有一个女人。

    她无法挣扎。

    但是,一直坐着,并未和他一起躺下去。

    在彼此都很清醒的时候,尤其,在这平城的夜晚,她根本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么躺下去。

    很快,弘文帝便有了呼吸之声。

    他倦得无法再思虑她的反抗,只是一直蹿着她的手。

    黑夜里,她泪如雨下。

    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冰块一般。

    她悄悄地给他拿进被子里,盖好。

    此时,在黑暗里,方把他看得分明——一如太子府的那些时候。一如冷宫的那些日子……一如绝望的时候,对他的爱恋和怨恨……

    谁说就一点也没有爱过呢?

    他的脸上的棱角——他如宏儿一般的眼睛。

    宏儿整个的形貌,完全酷肖他。尤其是那种秀气的脸庞,一如,自己当年初初见到的,对自己那么友好的小太子。

    她在黑暗里,悄悄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

    那脸庞也是冷的。

    她忽然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希望这脸,能变得暖和一点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么多年,弘文帝,他又何尝幸福?

    他陪着自己,一直在生生的煎熬。

    她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委屈——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自己。

    人生在世,谁都有权利要求爱和被爱。

    皇帝就不说了,而一旦掌权的太后,因为芳心寂寞,深宫难耐,几个不曾养过三五个男宠?可是,自己和弘文帝,却一直在这样的拉锯战里,直到把青春岁月,全部熬完。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他倏然翻身,狠狠地压住了她。

    他没睡着——他原来一直不曾熟睡?

    那呼吸声也是装出来的?

    就算这样的年纪,就算这样的情绪——谁又真正能彻底排除**的杂念?

    他再也忍不住。

    尤其,知道,这个女人并非无情。

    知道自己的初恋情人——知道这个和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岂能说,她心里一丝一毫的爱恋都没有?

    他不可抑止,热烈拥吻她。

    她也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回应他。

    忽然就变了——就如放开了牢笼的猛虎。

    一切,都不能再束缚两人的脚步。

    一切,伦理,道德,皇宫,儿子……统统无法阻挡这样激情的蔓延。

    不能,绝对不能。

    人人都需要爱,需要燃烧。

    芳菲也不例外。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干涸了。

    和情感一起,和脸上日渐加深的皱纹一起,干涸了,变得冷酷无情,无欲无求——是不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的压抑?

    是不是因为如此漫长的寂寞?

    夜深人静,春风沉醉的夜晚——

    几个人,就不曾春心荡漾,无法自拔?

    需要爱!

    谁不需要爱呢?

    她消失了一切的顾念。

    只沉醉在这样陌生而熟悉的拥抱里——

    自己也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靠的男人。

    而不是要他去死。

    不是要他带着病体,御驾亲征,留下自己孤儿寡母,无所依靠。

    不,千万不要这样。

    她热烈地亲吻他。

    甚至弘文帝都觉得了吃惊——仿佛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怀里的女人,这么热情似火的女人——

    她真的这样在爱恋自己?这样投入忘情地在回应自己?

    一种巨大的喜悦,几乎彻底淹没了他。

    比那个她酒醉的夜晚,更令他**。

    他如此清醒。

    她也如此清醒。

    两个清醒的男女,爱得如此忘情投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能拥抱她,竭尽全力:“芳菲……芳菲……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一辈子,我死了也值得了……芳菲,谢谢你……”

    她在这样的时刻,忽然眼冒金星。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头顶一片灿烂——哦哦哦,不是灿烂——是太阳陨落下来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睛。

    是罗迦!

    是罗迦!!!

    是罗迦举着宝剑,拿着砍刀。

    是他一刀劈下来,那么愤怒,那么绝望,那么伤心欲绝:“芳菲,你敢骗我!你竟然敢如此辱没朕!朕要杀了你!!!”

    她悚然心惊。

    搂着弘文帝的手放开。

    但觉自己的心里鲜血淋漓。

    朝着自己的要害处砍下来。

    罗迦,他杀来了。

    这个狠心的男人,只专门刺杀自己的心口————

    多少年了!

    年年月月,只要自己对弘文帝稍稍动心——只要有这个苗头,他便总是这样杀出来,阻止!

    非要把自己活活闷死,逼死,才行。

    他住在自己的内心里。

    没有办法。

    她汗如雨下,也泪如雨下。

    弘文帝也停下来。

    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那么幽暗,就如一个死去的鬼:“殿下……殿下……我不行,真的不行……陛下,他的在天之灵,总是威逼我……他要杀我……我没法……他看着我……我每次要怎样的时候,他总是看着我……他威胁我……我没法,没法……”

    弘文帝听着这声久违的“殿下”,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的力气,热气,元气,也已经耗尽。

    力不从心。

    纵然她不懈怠,他也无能为力。

    心底,何尝不知道?

    他是神仙——父皇,他成了神仙!

    无所不知!

    无所不灵!

    他在天上,牢牢地镇压着芳菲——其实,也镇压着自己。

    他本人,尚未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对父皇先帝的灵魂,也无所畏惧!

    他也做不到。

    “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第一次,对她充满了强烈的怜悯和爱护:“芳菲……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没事,没事……只是,如果下一次,我还能遇见你……我要比他先认识你……比他更强悍……芳菲,你很好,很好……”他的眼神甚至是喜悦的:“我以前就怕你变了……但是,你没变……你这样,我都明白……我们都是胆小鬼,我们都怕他……我自己也是胆小鬼……”

    她的眼泪,淋湿了他的胸口。

    就如弘文帝所说——自己二人,何尝不是胆小鬼?

    罗迦,他的灵魂镇压着自己。

    在天上,也在人间,一直飘荡,一直镇压。

    难于呼吸,艰于视听。

    罗迦,他才是一个最大的魔王。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一生,从**和精神,都受到他的强迫。他爱了,他要了,别人,就再也插不进去手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

    琉璃殿。

    两位米贵妃关在密室,听着宫女的回报,面色惨白。

    “回娘娘,太上皇帝去了太后的寝宫……整夜都没出来……奴婢们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其他的,什么都打探不到了……”

    深宫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线人。

    尽管,不知道太上皇帝去太后的寝宫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可是,这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一整个夜晚都在一起,这还不够吓人?

    奴婢退下。

    她的确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

    而且,此后,再也不敢再接近宫殿了。

    小米妃面如土色,整个人吓得瘫软了:“天啦……姐姐……这难道是真的?是真的?”

    米贵妃恨得几乎咬牙切齿:“这一对不要脸的贱人……冯太后,太不要脸了……”

    “难怪她这些年,能作威作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姐姐,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看样子,她又要用当年的狐媚手段了……当年先帝的后宫,但凡美女,都被她刁难,打发走了……这一次,瞧吧,我们也保不住了……”

    小米妃好生紧张:“她能怎样?把太上皇帝的后宫也解散了?她有这样的权利?”

    “她当然用不着解散后宫!谁会那么蠢,明目张胆地去解散后宫?”

    “那她怎么办?”

    “她可以把我们赶走!”

    宫里,但凡生了儿子,又不是太子的女人,都可以随着儿子去封地。

    小米妃浑身一阵寒意:“小王子们还小,还不到去封地的年龄……”

御驾亲征(5K)

    “当年,燕国的两位公主,小王子才三四岁,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小米妃更是惊吓:“姐姐……如果是这样,如何是好?”

    米贵妃自己也六神无主。

    如何是好?

    这一天,她暗地里其实等了很久了。宫廷里的女人,从未有过真正安稳的时刻,时时处处的算计,小心翼翼,整天都在上演着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比你死我活,更加可怕。

    “姐姐……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册封皇后……”

    米贵妃咬牙切齿:“当然是因为她!你还不明白?都是因为那个贱人。她那么大的权势,她不开口,陛下敢封谁为皇后?”

    大家心凉如水。

    等了那么久,谁不曾幻想过皇后宝座?

    现在,是不可能了。

    皇帝变成太上皇帝了,哪里还有皇后一说?

    “姐姐,我们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

    米贵妃冷笑一声:“不坐以待毙,还能如何?我们有什么办法?”

    再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再是宫斗的高手,这能如何斗?

    和太上皇帝?和皇帝?和太皇太后??

    谁敢和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人斗下去?

    “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陆泰大人呢?”

    “陆泰,我看他都自身难保了。”

    而且,就凭借这个大臣,他敢怎样?和太上皇帝或者皇帝争斗?

    这样的**,只怕稍微走漏了半点风声,便是诛灭九族的惨祸。

    “这……”

    米贵妃盯着妹妹:“此事,你半点风声也不许走漏。现在,那个女人既然敢回到平城,一定就是有恃无恐了。再加上小皇帝登基,她已经掌握了绝对的权利。我们若是被她发现蛛丝马迹,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那,姐姐,我们到底怎么办?”

    “讨好她。加倍的讨好她,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宫廷的法则便是如此。

    对付不了强者,便只能匍匐在强者脚下。

    米贵妃懂得很清楚。

    清晨。

    阳光从树缝里照射下来。

    平城的春天,真的慢慢的要来了。

    弘文帝睁开眼睛。

    怀里的女人,睡得可真熟啊。

    她昨晚折腾了那么久,一夜未眠。快到清晨时才稍稍闭了眼睛。

    此时,她的呼吸均匀,只是眼神那么憔悴。睡梦里也掩饰不了的憔悴。

    他在清晨的微光里,轻轻的抚摸她的脸。

    她还是没醒,只是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侧了侧身子。

    仿佛躺在一个很安全,很舒服的地方。

    许多年,都不曾如此安稳,舒服了。

    一个女人,无论情感上,身体上,其实,都需要男人。

    已经太多年了——太多年的活死人生涯,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最激情的岁月,全部埋葬。

    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空度青春。

    这一个夜晚。

    她什么都忘记了。

    连罗迦都忘记了。

    只记得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一点点温暖。

    睡梦里,如此的无忧无虑。

    那时,天气晴好,空气清新,林木葱茏。

    他如一棵开花的树。

    她是从树下走过的少女。

    两个年岁相当,几乎算得青梅竹马的人。

    她在睡梦里,也依偎着他的胸口。

    弘文帝悄悄地看她湿漉漉的睫毛。睡着的时候,就像宏儿,总是悄悄地,希望靠着一个人——内心里,希望有一个安稳的依靠。

    自己,便是她的依靠。

    这些年来,一直是。

    他非常喜悦。

    也非常悲哀。

    已经明白,这是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了。

    她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告别——终究是这样。

    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做一个温情脉脉的诀别。

    他更紧地搂住她。

    在晨曦下,亲吻她的脸,嘴唇。

    她的嘴唇,还是鲜艳的——没有老去。

    她还不老,正是一个女人,最盛最好的年华,浓烈,丰饶,成熟,温存,体贴……一切,恰到好处。

    他再一次的亲吻。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不放过——并不激烈,但是,非常的温情——甚至不是因为**,而是真正出于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那种情感上的最深层次的需求。

    需要一个灵魂相依的伴侣。

    不离不弃。

    他柔声地贴在她的耳边:“芳菲,你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去上早朝,一会儿回来陪你。”

    她还是睡着,一直不曾睁开眼睛。

    直到他穿好了衣服出去。

    她才悄然睁开眼睛。

    看到他做的手脚——从太上皇的寝宫,到太皇太后寝宫的一条密道。

    弘文帝,这个狡猾的人。

    他比罗迦还狡猾。

    这是他多久就准备好的?

    她还是没有起身,慢慢地躺在床上。

    许久了,不曾如此轻松——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身体上的——至少,自己不再操心了。短时间内,有他看顾着儿子。

    如何上朝,也是他们父子自己的事情。

    弘文帝,在京城一日,便有义务,一日看管儿子。

    她一直躺着,觉得如此的疲倦。

    最好,把一切都放掉。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了。

    最好,一切的一切,都抛得远远的。

    现世安稳,就做一个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的太皇太后,安度晚年,这难道不好么?

    所以,内心才会一再的慌乱——不,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出征。

    一点也不希望弘文帝抛下了京城这么巨大的摊子给自己——那样,便意味着,又是终年累月,不得休息的劳累。

    她心乱如麻。

    却知道,自己留住他,唯有一条途径。

    只有身子上,留住了他,才行。

    男女之间的情感,自来如此。

    需要身心合一。

    任何一方残缺了,都不完美。

    弘文帝,他也不是逼迫自己。实在是,他自己受够了这种煎熬和折磨——他也需要一个女人,全心全意,日夜相伴。

    如果做不到,他便只能放弃。

    只能远远的逃离。

    芳菲睁开眼睛看阳光——觉得阳光也很刺眼。一如自己这一生。

    早已做出了选择——所以,不得不继续痛苦,绝望下去,承担一个女人不该承受的一切。

    她没有再倦怠,很快起床梳洗。

    然后,自己悄然封堵了,那条密道。

    从此,一切恢复原状。

    生活再怎么累,还不是要继续下去。

    早朝。

    早朝,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种日复一日的刻板礼仪,除了祭祀天地祖宗,籍田、和颁历这样的周期性仪式外,每天的早朝,皇帝按理都应该出席。

    早朝必须在拂晓之前举行,很多皇帝,因此苦不堪言。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这也意味着,日日早朝的皇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必须早早就寝——

    所以,才有很多君王,到了后来,干脆沉溺于享乐“从此君王不早朝”。

    弘文帝,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废弃早朝。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在皇宫内的夜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丰富。

    所以,当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小的宏儿,穿着龙袍,还揉着惺忪的睡眼,面对着黑压压的大臣的时候,才觉得无限的心酸。

    这便是孩子的宿命。

    他才六岁。

    如果他寿命够长,想有很大的作为——那么,他的这一生,必然是非常艰苦的一生。根本不会有人们想象中的,天子天下第一那么多的乐趣。

    台下,大臣们絮絮叨叨地奏着事情。

    奏折,一封封地递上来。

    弘文帝觉得这一切都很虚幻。

    天子,到底算什么呢?

    皇帝,本来就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自我陶醉的境界里。他拥有四海,吃穿用度以及医药,必然是彼时代的最精华。可是,太有限了,人不能长生不死,也没有永恒,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他可以一言九鼎,血口喷人,想打谁打谁,想杀谁杀谁,一句话,就血雨腥风,但是,能把天下人杀尽么?遇到一些权臣,一些朝廷平衡,还得破费思量,彻夜难眠;

    他高高在上,圣明德智,可是,明明被很多奏折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还是只能标榜自己是“雅量,圣人度量”——

    他拥有三宫六院,无比多的女人,但是,为何连一个由心爱的妻子,骨肉组成的家庭感觉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做皇帝的幸福?

    这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所以,古往今来的皇帝,才一个个都自私冷漠,残酷无情?

    实在是因为他们本身就生活在虚无缥缈的境界里?

    弘文帝面对着自己的牌位——皇帝,不过是个牌位而已。

    现在,这牌位,又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大臣上书后,宏儿听得很仔细,但是,无法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着父皇。

    弘文帝也看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向了群臣:“今天廷议的和南朝的战和之事,也该定下来了。朕决定,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弘文帝不等众人反对或者谏议,已经点将了:“这次亲征,陆泰做先锋;京兆王做主帅。粮草调度,后勤军中,王肃负责……”

    众人一一领命。

    这一次,是鲜卑贵族和汉人大臣,第一次一对一的合作。

    彼此的人数,第一次达到了旗鼓相当。

    众人都觉得奇怪,但是,没有人敢于质疑。

生离死别(5K)

    当弘文帝每每真正下一次决定的时候,向来都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绝不会允许群臣有任何的抗议。

    他宣布退朝。

    群臣跪安。

    然后,他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二人,扬长而去。

    直到进了御书房,孩子才忍不住问了:“父皇,什么叫御驾亲征呀?”

    他和颜悦色,和儿子并坐在龙榻上:“宏儿,御驾亲征,就是皇帝亲自率军作战,在前线鼓舞士气。”

    “可是,父皇,您为什么要亲自去作战?”

    “因为,我们北国的皇帝,都是马背上打下天下的。当年太祖爷爷是如此,后来的每一位皇帝,都是如此。到先帝爷爷的时候,更是南征北战。先帝爷爷在位28年,起码有10年的时间,都在南征北战。尤其是登基的前十几年,几乎很少在皇宫里面。”

    “那样,您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先帝爷爷?”

    “对。我在10岁之前,都很少很少见到先帝爷爷。先帝爷爷第一次抱我,我记得是我6岁的时候……”

    孩子更是好奇:“那,您和先帝爷爷,是不是不亲近呀。”

    弘文帝笑起来。

    亲近!

    皇家的孩子,几个可能和父皇亲近呢??

    他想起自己其他的王子、公主——富有四方,富有儿女的皇帝,本质上,把一切都当成了国家的义务,自己的义务。

    甚至宠幸什么妃子,甚至该如何安排侍寝,什么时候ooxx……都有基本的程序和规矩,而非是随心所欲,发自强烈的情感和热情。

    对于主体都没有感情。

    何况是附属品。

    孩子好生担忧,一直在问:“父皇,您御驾亲征,是不是要走很久很久?”

    他看出孩子的焦虑。

    孩子刚回平城,太后不和自己住一块儿了,父皇又要离开,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了?

    他温和地摸摸孩子的头,笑道:“父皇速去速回。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就回来啦。”

    “可是,宏儿……宏儿不想您走嘛……”

    “宏儿乖。你看,这里是御书房,是皇帝办事,处理奏折的地方。父皇还要过一段时间再走。这些日子,会教会你一些事情。”

    孩子还是不安:“可是,要是您走了……”

    弘文帝笑起来,“要是父皇走了,还有太后呀。”

    “可是,太后住在那么远……”

    孩子忽然有些委屈,嘟起嘴巴,小摸样十分难受:“宏儿每日只有请安时才能见到太后……”

    “傻孩子。太后刚回来,她身子不好,得好好休息一些日子。等父皇走了,太后当然会出来照管宏儿。难道太后会不管你么?”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父皇,宏儿希望搬去太后的宫殿,好不好?”

    弘文帝真的乐起来,呵呵大笑:“傻孩子,哪有皇帝去住太后寝宫的?这不是乱了规矩么?”

    “那,父皇,让太后住到立正殿,好不好?”

    弘文帝一时没有开口。

    立正殿,本是她的——

    是父皇给她的。

    自己登基的时候,何尝不曾渴望她住进去?

    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好在,此时,立正殿的主人,又换成了她的儿子。

    他轻叹一声:“宏儿,你放心,太后会陪你住在立正殿的。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好照顾你。”

    孩子大喜:“太后什么时候住过来?”

    “等父皇出征了,她就会来了。”

    ……

    这一日,弘文帝尽心竭力,给儿子通俗易懂地讲解朝政大事。尤其是一些鲜卑大臣。告诉他,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要稍微疏远。

    孩子听得一丝不苟。

    尤其是他提到,给孩子安排的几个太傅。对于李冲的任用,对于东阳王等又该如何任用。

    在他出征之前的这段日子,他已经决定,暂时停止太傅的授课,所有课程,全部由自己给儿子讲解。

    连午膳都是在御书房用的。

    直到黄昏,父子两才出去。

    孩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点也不抱怨,学习得非常认真,连玩儿都不提一下。但凡父皇讲的,都认真记着。不能理解的,还要问一下。

    毕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空气那么清新,黄昏的夕阳那么灿烂。

    一出门,孩子就蹦蹦跳跳的:“父皇,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么?”

    弘文帝满面笑容:“走吧。”

    父子二人,一起来到太皇太后的寝宫。

    四周静悄悄的。

    宫女们都谨言慎行。

    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其间。

    冯太后平素在这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也烧香拜佛,或者,念一些法华经之类的。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只远远听得儿子的声音,欢快而想念:“太后,太后,宏儿来啦……”

    充满了无限的朝气。

    她从里间出来。

    看到儿子跑起来,这时,就不像个小皇帝的样子了,一进门,就抱住她,无限亲昵:“太后,我饿啦,好饿耶……”

    她笑眯眯地拉着儿子的手,看到弘文帝就在对面。

    脸上也是那种很平静的笑容。

    温馨而和睦。

    她不经意地开口:“我已经叫人备好饭菜。可以用膳了。”

    弘文帝柔和地看着她。

    此时,她穿一身很舒适的便服。色彩不浓烈,也不晦暗,恰到好处。这些日子,她不问政事,深居简出,一如一个普通女人。

    在家等着丈夫儿子归来,闲暇时,做几个拿手菜。

    或者,给他们准备一杯香浓的热茶。

    弘文帝忽然觉得很幸福。

    那是一种真正情感交流上的幸福。

    仿佛自己和她的距离,从未如此亲近——不再有任何的防备;也不戒备,不互相警惕,也不互相攻击。

    一如那些20几岁时的岁月。

    美好而单纯。

    就如她当年的笑脸,那些年轻而傻傻的话。

    他在御膳桌边坐下,一如男主人。

    此时,她和儿子,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一左一右。

    没有任何的区分,就如普通人家。

    宫人全部屏蔽,反倒是他站起来,替她和儿子盛饭,心里非常的喜悦:“宏儿,你看,今晚太后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要多吃点。”

    孩子很高兴:“太后,以后,我每晚都来这里吃饭么?”

    弘文帝立即代替她回答:“当然。宏儿,以后,你照旧和太后一起用晚膳。”

    心里当然存着疑虑。

    儿子那么小,小皇帝的饮食起居,必须有人过问。怕有人下毒,或者其他之类的。如果没有一个精明强悍的人,其他人,又岂能放心?

    父子二人,同气连声,只道太后什么都肯答应。

    这一顿饭,吃得那么愉悦。

    直到去正厅坐下,热茶上来,芳菲才淡淡地问:“陛下,你何时出征?”

    弘文帝本是在回避这个话题。

    听得她问起,才说:“从粮草估算,大约一个月左右启程。”

    芳菲默然,没有回答。

    一个月

    以弘文帝这样的身子,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就只需要一个月?

    她几次想阻止,但是。每每话到嘴边,总是说不下去。

    弘文帝反而很释然,语气非常轻松:“芳菲,你别担心。这一次,如果凯旋而归,也解除了我们北国的大患。”

    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就如当年罗迦的出征。

    再怎样的凯旋,也换不来,最后的活命。

    唯有宏儿,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秘密,依旧撒娇,欢笑着要父皇给自己讲一些出征的故事。

    弘文帝不拒绝他,就给他讲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故事。

    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芳菲也一直倾听。

    直到晚了,他才亲自领着儿子,温和道:“芳菲,我先送宏儿回立正殿。”

    “陛下,你也该先去休息,宏儿自然有人送。”

    他非常坚决:“我想这一个月,自己亲历亲送,教宏儿,接送他。”

    因为,过了这一个月,就没时间了。

    他知道得很清楚。

    芳菲再也没有话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离去。

    整整一个多月,弘文帝再也不曾在其他妃嫔面前露面。也从未举行任何的宴饮,或者联欢。除了小皇帝必须按照礼节的一次,他只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太上皇帝,从此不近女色。

    他对自己的妃子们,对那些年幼的儿女们,并无感情。

    既不召见她们,对于她们主动的请安,也一概拒绝。

    他避而不见,每日,只关心小皇帝的学习,关心国家继承人是否能够合格,顺利地走下去。

    此外,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妃嫔们的焦虑,可想而知。

    都在忐忑不安的考虑,难道,太上皇帝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以往,群臣们闻言,自然会上书,直言建议皇帝陛下,应该保持一颗公心,保证后宫的安全和稳定。

    可是,此时此刻——太上皇帝宠不宠幸谁,有什么紧要???

    太上皇帝生不生孩子,妃嫔如何——都已经不再群臣的责任范围以内。

    小皇帝才是关键。

    失去了群臣支持的妃嫔们,只能一个个感叹青春易逝,太上皇帝薄情,也没任何办法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弘文帝出征在即。

    满朝文武,举行了太上皇帝亲自参与的最后一次早朝。

    全是关于出征的决定。

    是李冲主持的龟甲占卜,抽签:上上。

    众人都很高兴,大呼万岁,说这一次,铁定要大胜南朝,凯旋而归。

    弘文帝自己也很开心。

    甚至他的战马,出征的铠甲,龙袍,都穿上了,只为这最后一次的战争动员令。

生离死别2(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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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立正殿(5K)

    芳菲一直站在门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他的身影。

    此时,他的戎装那么整齐,大刀那么澄亮。

    身后的御林军,威威赫赫。

    都是跟随他日久的臣子。

    芳菲看着自己身边的赵立,乙辛。

    忽然很想让他们跟去——一直跟着弘文帝。

    甚至那些军医。

    本来也是她亲自安排的。

    此时,却犹自放心不下。

    但是,弘文帝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下回头,他几乎崩溃了。

    看到她如一个小孩子一般站在旁边。

    眼巴巴的。

    昔日的强悍,精明,冯太后的风范,都不见了。

    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眼里都是迷茫和不安。

    “父皇,父皇……”

    他听得这声音,更是心碎。

    是宏儿。

    宏儿早已醒了,悄悄地跑出来。

    小龙袍也穿得不是那么整齐。一跑出来,就拉住芳菲的手:“父皇出征了么?太后,父皇……”

    当他看到父皇回头,立即欣喜地跑过去。

    这一回头,顿时英雄气短。

    弘文帝却没有下马,硬着心肠:“宏儿,好好听太后的话。”

    “父皇,您什么时候回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尚未离去,已经在问返回了。

    弘文帝笑起来:“宏儿,父皇很快就回来……”

    他欲言又止,终究,不是叮嘱孩子如何治国,如何听话,而是柔声道:“宏儿,到时父皇给你带许多好东西回来。”

    “好耶,父皇。宏儿天天等您回来。”

    他笑起来,目光落在芳菲的脸上。

    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那么苍白。

    甚至胆怯的。

    如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

    弘文帝没法再看下去,得了一声,马蹄扬起,奔出去。

    外面,文武大臣恭送。

    弘文帝在众臣的山呼万岁里,昂然挺胸奔赴前线。

    皇家的轻骑,虽然是打仗,毕竟其实不可小觑。

    他奔出一程,平城已经越来越远。

    缓缓回头的时候,看不到芳菲了。

    也看不到宏儿了。

    他心里无限惆怅,双腿一夹马,飞奔起来。

    芳菲在宫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外面,朝臣们已经鱼贯而出。

    唯有她牵着儿子。

    周围,到处是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甚至妃嫔们……米太妃率领的弘文帝后宫,远远地,在一边相送。

    直到离去,弘文帝都没再和她们招呼过。

    这让她们彻底心寒。

    只不心碎。

    这么多年了,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伴君如伴虎。

    相反,大家反而如释重负。

    富贵闲人就闲人——此后,大家都轻松了,用不着再明里暗里,用什么手段,耍什么心计了。

    大家都跪在冯太后面前,请安。

    冯太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让她们离开。

    她们都知道,太上皇帝出征之前,亲下诏令,由冯太后辅政,小皇帝的一切政令抉择,可以出自冯太后。

    这是以诏令的形式颁布的。

    依照当时的情况,各种势力的对比,已经没有人敢于提出反对意见。

    大臣们,都保持沉默。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时,这个女人,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莫有敢于违抗者。

    这群花枝招展,一哄而散。

    还是只有芳菲和儿子,牵着手站在原地。

    阳光那么灿烂,空气却那么冷清。

    孩子抬起头看她:“太后,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似没听见,恍恍惚惚的。

    “太后,您怎么啦?”

    孩子问了几声,她才醒悟过来,轻轻道:“宏儿,该去御书房处理事情啦。”

    孩子怯怯的:“太后,御书房太大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哪里。”

    其实,并非是一个人,还有侍奉的太监,宫女,还有陪护的老师。

    不过,他们只能站在他的下方,隔着一段距离。

    e而且,他也不喜欢和这些老家伙讲话。

    芳菲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

    这一个月,他已经被“惯坏了”——天天是父皇陪伴,亲昵的教导。此时,就如骤然失去了倚仗的孤雁。

    “太后……”

    她缓缓道:“别怕,宏儿,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

    灿烂而晶莹。

    “太后,我们先去给父皇祈福好不好??祈求真武大帝,保佑父皇凯旋归来。”

    芳菲惊奇地看他:“宏儿,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不过,我上一次回来,生病了,父皇就天天去祈求真武大帝保佑我……”

    芳菲不可思议:“你还记得这事?”

    那时,他才多大?

    才三四岁。

    三四岁的孩子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回平城的事情?“太后,我也是才想起的……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我生病了,父皇替我求真武大帝,我就好了……如果我们去求真武大帝,父皇也会凯旋而归的……是不是?”

    芳菲低下头,声音哽咽。

    “太后……”

    她抬起头,脸上带了笑容:“宏儿,我们去吧。”

    孩子很是喜悦,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没有再蹦蹦跳跳,而是走得稳重而老成——他知道,老师教过,祈祷的时候,要庄重,虔诚,不能轻浮。

    母子二人跪在真武大帝大像的蒲团前面。

    芳菲一直闭着眼睛。

    孩子却念念有词:“大帝,您一定要保佑我的父皇平安归来……我会每天都来祈祷的。求求您啦……”

    芳菲默然了许久。

    直到孩子叩头完毕,她才牵着他的手起来。

    立正殿,那么空荡。

    芳菲站在这里,顿觉四周寒气森森。

    多少年自己不曾踏足这里了???

    但是,布局的变化并不大。

    甚至那古老而威严的龙椅。

    连色调和位置都不变。

    象征着一代一代的皇权,这样蔓延下去。

    小皇帝恭恭敬敬的:“太后,您坐。”

    芳菲和他一起坐下。看桌上大堆的奏折。

    她慢慢地检阅,无甚堆积。

    弘文帝之前并未积压多少事情。

    唯有几件,是提交的深度变法的,他没有处理,专门挑选出来,显然是留待自己走后,任芳菲处理。

    芳菲仔细地看了看。

    慢慢地给儿子讲解。

    然后,教儿子批阅。

    有些是“知道了”、有些是“照办”有些直接压下了。

    其中“知道了”的意思,便是这奏折没什么意思,但是,皇帝又不想直接批评他们,不发表任何意见。

    最初,她看着罗迦这么处理,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久而久之,才摸索出来。

    现在,宏儿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些情况,他只需要看着,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便会从中揣摩出其中真正的意义。

    芳菲将最紧要的一些挑出来,写成小小的纸条,给他。

    上朝的时候,根据各人的奏对,他会拿出小纸条,照本宣科,告诉大臣们,他的处理意见。

    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间了。

    太傅李冲在外候着,见她们出去,小心翼翼的:“太后,陛下,您们辛苦了这么久,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从此,便会开始这样漫长的辛苦生涯。

    几乎很少能够好好休息了。

    芳菲这是回宫后,第一次见到故人。

    当然知道,这些奏折,都先经过他的梳理,一丝不苟地检点了,然后,呈上来。

    此时,自己要仰仗的,最信任的,便是这些人了。

    她看着他酷肖李奕的面孔。好一会儿,才说:“李冲,以后,宏儿的早课,还是你负责。”

    “臣遵旨。”

    孩子兴致勃勃的:“太后,我还要学习骑马,书法,射箭之类的么?”

    芳菲和蔼地回答他:“都学点。”

    本来,一个皇帝,不许有什么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需要坐在高位上,作为神圣的虚幻的楷模和圣人就行了。

    但是,孩子这么小,生活这么枯燥,如果再没有一点值得吸引的爱好,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孩子得到允诺,高高兴兴地:“太后,我们回去午膳么?”

    芳菲看着他,这孩子,一直想着去太后的宫殿用膳。

    “宏儿,你是小皇帝了,你该在立正殿用膳。”

    孩子睁大眼睛:“太后,我不想一个人用膳耶……”

    他尝过那样的滋味,那是刚回来的前两日。

    父皇当时还没全程接管自己。

    自己便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大桌子,看满桌的菜肴,许多服侍的人。

    一个小孩子,对着数不清的山珍海味,岂能吃得下去?

    立正殿!!

    一个心口的朱砂痣。

    芳菲本是终生也不愿意再踏进去半步了。

    可是,此时,看着孤零零的儿子。

    这世界上,自己就只有他了。

    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了。

    纵然是对罗迦的羞愧,也压在了心底。

    她牵着他的手,第一次走进立正殿。

    真是恍如隔世。

    两边的花树。

    四周的芳草。

    参天的古木。

    一切,都不曾改变。

    一切,都不曾走远。

    当她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小东西……小东西……”

    她悚然心惊。

    四处张望,哪有半点影子?

    背心一凉,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那是帝王寝殿的隔壁。

    一间整齐华丽的屋子。

    里面的首饰盒子,各种各样的藏品,丰富多彩,琳琅满目。

    那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私房钱——专门存私房钱的地方。

    孩子的声音充满了好奇:“太后。父皇说,这间屋子是您的。父皇还说,这间屋子里面的一切,都是先帝爷爷留给您的……”

    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神仙是先帝爷爷(5K)

    孩子惊讶地看着她:“太后,您在想念先帝爷爷么?”

    可怜童言无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芳菲扭过头去,身子靠在那张已经古朴颜色的朱红色椅子上面,微微侧着,顺手拉了帷幔,不经意地擦掉了满脸的泪水。

    旁边,挂着一幅画像。

    那是一幅非常精美的画像。

    画上的少女,那么年轻。

    而男人,正是最好的最成熟的年纪。

    孩子走到画像面前,好奇地张大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张画像,以前,都是没有的。

    画像上的少女,他当然认得——那是太后。

    太后的摸样一直没有怎么改变。

    只是,那时年轻很多,穿那么鲜艳的衣服:朱帛精绣的领子,袖子,水湖一般的裙子,清雅艳丽。

    而画像上的男子。

    他也见过。

    在先帝爷爷的墓前见过。

    但是,很不同。

    这一次,看起来,是那么精神抖擞。

    先帝爷爷在北武当的墓地画像,是一身戎装,戴着铠甲,拿着大刀长矛,英姿飒爽,遮掩了头发。而且,画得太过于威严肃穆,一如北国历代的列祖列宗,没什么特点。

    但是,这张画像不同。

    这是一张便装的图像。

    他穿一身月白色的衫子。

    是南朝人的那种。

    乌黑的头发。

    只背一把弓箭。

    风度翩翩,温文儒雅。

    尤其是头发。

    尽管是黑的。

    但是,他觉得眼熟。

    十分眼熟。

    他指着画像上的人,无意识地:“太后,这个人我认识……”

    芳菲顺着他的目光,一惊。

    毕竟是孩子,一点也没有发现太后的异常,还在兴致勃勃的:“太后,真的耶,这个人我认识……您看,他好像一个人耶……对了,好像神仙爷爷……”

    他又惊又喜,几乎拍手跳起来。

    “对对对,就像神仙爷爷,好像,好像……”

    尤其是他和太后在一起的神情。

    令他想起那个坠落山崖的日子。

    太后和他一起,给自己讲故事。

    当时,神仙爷爷不时地给自己讲故事,有时,目光看着太后——对对对,就是这样的目光。

    跟这画像上的目光一摸一样。

    那么亲昵。

    他好奇而又兴奋:“呀,太后……神仙和先帝爷爷……”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摸到太后的手,一片冰凉。

    不止手在发凉,心也在发凉。

    芳菲的心在迅速地陷落。

    方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可怕的错误——在这个日益提倡仁孝、美德的北国——天天企图用南朝的儒家思想来改造社会,移风易俗,稳定土地,改革变法……

    自己灌输给宏儿的是什么??

    修身养性,做人的大道理,高雅的情操,忠贞不二的性格……

    但是,自己在干什么?

    当他长大了,把自己的污秽的行为,和平日的大道理联系起来——

    这算什么?

    先帝爷爷!

    神仙!

    父皇!!!

    她觉得自己的头快爆炸了。

    仿佛一件天大的错误——自己怎么可能踏进这里???

    怎么可能来到这可怕的私房钱阁楼???

    这岂不是自爆其短???

    一个女人,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

    难道,会不在乎自己在儿子心目之中的形象???

    她羞愧得无以复加。

    手一直微微地发抖。

    别别别,千万别让宏儿问下去了。

    得赶紧离开这里。

    “太后……您怎么啦……您的手这么冰凉……”

    她语无伦次:“我们出去吧……走,宏儿……”

    但是,孩子一时没法从这重大的发现兴奋中安静下来,声音还是很兴奋:“太后……您看耶……这是神仙爷爷……”

    她厉声道:“宏儿,你胡说什么???我从未见过什么神仙爷爷,我眼睛那几天瞎了,看不见……”

    孩子不敢回答。

    她仿佛心虚一般。

    无端狡辩三分。

    可是,狡辩有用么??

    一个谎言,便需要十个谎言去弥补。

    孩子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怔怔地,站在一边。

    连那张合影也不敢看了。

    因为,他想起自己的父皇。

    父皇,先帝爷爷。

    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如今,第一次遇到。

    小小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

    仿佛一种无形之中的东西,在惊讶地扩大。

    可是,更令他惊讶的是,太后已经迅速地伸手,将画卷取下来了。

    卷起来,放在一边。

    仿佛一个很疲倦的人,放下了千斤重担。

    神仙,神仙!!

    罗迦的风姿,罗迦的印迹。

    没有办法,只有他存在的距离内,其他人的光线,就照不到了。

    他掩盖了一切,他笼罩了一切。

    散发出来如此强烈的光芒。

    就连宏儿,也一眼认出了他。

    心里忽然那么愤怒。

    头发都白了。

    为何面容不苍老??

    他是妖怪么?

    他为何不老态龙钟,皱纹横生,让天下人都再也认不出来????

    尤其,面前一面菱花镜。

    镶嵌了一圈金玉,显得那么富丽堂皇。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染上了岁月痕迹的脸,憔悴不堪。

    再也没有昔日的青涩。

    再也没有昔日的纯真。

    甚至,连幸福都没有了!

    没有幸福!!!!

    “太后……太后……”

    芳菲没有回答。

    孩子怯生生地走过去,他的视线被盒子里的两颗宝石所吸引,一红一蓝,亮晶晶的。

    这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太后的喜怒哀乐,径直伸出手,拿起一颗宝石。

    芳菲好半晌没听到动静,回过头。

    但见儿子站在案几旁边,惊奇地盯着那两颗璀璨的宝石。

    她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多久之前了?

    二十年了?

    三十年了?

    自己才多大?

    比面前的这个孩子大一点儿?

    或者差不多?

    就这样趴在盒子边上,好奇地看着皇宫里的珍宝——那还是自己第一次走进帝王的寝宫。

    在那个散发着寒症的惊人的冷气的男人身边,自己几乎被冷气所晕倒,只朦胧记得他的眼神——那么凶残,那么暴烈——但是,又夹杂着小孩子才能明白的那种怜悯和好奇。

    那是罗迦!

    28岁的罗迦!

    彼时,自己多大??

    8岁???

    10岁???

    从此,便是一个人的宠物????

    是他养大的宠物?

    那时,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石。

    不在乎害怕,也不在乎宠物,只知道宝石。

    “小东西……不准拿!”

    是谁?

    她遽然看到儿子的手伸出去,将宝石拿起来。

    她忽然大吼一声:“放下。”

    孩子一惊,手一抖,宝石连着盒子,一起被打翻在地。

    她面色铁青。

    孩子张口结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第一次见到太后如此的声色俱厉。

    他几乎要哭出来,可是,好像又想起自己是小皇帝,便生生地将泪水咽了回去。

    他悄悄地弯腰,将掉在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悄悄地放在案几上。手背在后面,再也不敢去看那璀璨夺目的宝石了。

    “太后……太后……宏儿错了……”

    芳菲泪眼朦胧,一把搂住他:“宏儿,你没错,没错……错的是太后……是太后……”

    孩子见她哭,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太后,我好想念父皇……我担心父皇……”

    他一边说,一边啜泣。

    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觉得先帝爷爷——太可怕了。

    那是一种无形的恐惧——仿佛被一种小孩子不能理解的阴影所笼罩。

    所以,才分外想念自己的父皇。

    父皇才是切切实实的。

    而先帝爷爷——先帝爷爷的在天之灵,真是太可怕了。

    此时,自己急切需要父皇——

    有父亲的小孩子,才会觉得安全。

    他第一次领略到这样的心情——仿佛父亲,距离自己太远太远,远得几乎没法保护自己了。

    芳菲听他哭出声来,心里的震撼,难以言语。

    连羞愧都不是——而是惊惧。

    她急忙牵了儿子的手,将盒子盖上,立即出去。

    她亲手关了门。

    门也是一尘不染的。

    母子俩站在门口,孩子已经停止了哭泣,芳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身子靠着这古雅而幽静的门。

    这是一道不祥之门。

    不不不,是一道不洁之门。

    孩子脸上还有泪痕,芳菲摸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干净。

    她的声音非常镇定,就连孩子也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宏儿,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孩子第一次没有追问原因,他只是紧紧地拉住太后的手,悄悄地:“太后,父皇也有给你留很多好玩意呢。我都知道,有些,我见过的。”

    芳菲一笑了之。

    此后,母子二人,再也不曾来过这里。

    就连宏儿,仿佛也有一种天生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从此后,再也没有问过母亲一句。

    芳菲也不曾再次踏足。

    还下令,悄然修筑了一道隔断,将这间屋子,和里面立正殿的寝宫,彻底隔开。

    甚至包括罗迦的一切的画像。

    全部收藏,再不瞻仰。

    重门深锁。

    就算是路过,就算是绕道,也是远远的。

    就如那些记忆。

    我们心目中曾经悲痛欲绝的记忆。

    尽管我们曾经痛下决心,永勿遗忘。但是,创伤就如时间,总会不经意地抹平。

    无论多么可亲可爱,都会自动愈合。

    永不想念。

    立正殿,真正开始了皇太后专权的日子。

    没有了弘文帝的遮蔽,鲜卑贵族们,再也没法阳奉阴违。自此,才真正开始,令行禁止。许多法令,在温和之中,迅速地推进。

    与此同时,大家都在关注着前线的消息。

    宏儿固然每天盼着父皇的战报,冯太后也不例外。

    此次出征,弘文帝率领了50万大军。

    而南朝派出的军队,是新任的萧家皇帝,一个在前线作战时,临阵倒戈,黄袍加身的战将,算是南朝之中,最百战百胜之人。

    作战经历,比弘文帝,不知还丰富多少人。

    听闻弘文帝亲政,他当然不敢小觑,虽然由于国内矛盾严重,而且他本人身子原因,年岁以高,没法出征,但是,派出了南朝最强大的元帅战将和最精锐军队,务必要求,一举击溃北**队,解除这一百年来,南北不对等的状态。

    双方都是50万人,总计号称的100万人马,在江淮前线,拉开了大决战。

    弘文帝春夏出征,一转眼,已经是秋末。

    黄河两岸,草枯沙黄。

    不妙的是,逐渐迎来了秋日的降雨天。

    连续半个月的大雨,下得人心惶惶,几乎一出军营,就睁不开眼睛。

    弘文帝坐在主帅营帐里,愁眉苦脸。

    所有大臣都等在外面。

    每一个人都忧心忡忡。

    按照惯例,这样的天气最容易引发大规模的瘟疫。起因是南朝军队,筑起了大量的水坝,阻挡了北**队的进攻。

    北**队不谙水性,长时间在这样燥热的夏秋天气里行动,作战不利,没法取得任何的先机。反而被南朝处处抢先。

    不仅如此,大雨一蔓延开去,瘟疫流行,军中开始人心惶惶。

    连续几次作战下来,折损人马,已经快10万了。

    南朝方面探听得这种情况,也不知是不是在大坝的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从对面,扔了几十具死亡腐烂的尸体过来。

    不久,瘟疫横行,北**队,死伤竟然高达25万多人。

    弘文帝信心满怀,本是为了扭转颓废局面,一改自己朝中无人,李将军,源贺等老将死后,受敌国蔑视的状态,不料,出师不利,几个月下来,战事毫无进展不说,己方先死伤了20多万人。

    如此大规模的损伤,实在是非常罕见。

    他整日呆在营帐里,召集将领们,苦思破敌之法,却别无良策。

    这一日,他干脆屏退了没有主意的老将们,一个人独坐营帐。

    陆泰等人一直等在外面。

    这时,任城王和王肃等人从外面查看军情回来。

    任城王问:“陆泰,陛下呢?”

    “陛下还在营帐里,整天都没出来过。”

    他皱着眉,反问任城王:“我也在好奇,难道陛下也怕瘟疫,不敢出来了??”

    王肃和陆泰素来不和,但是在军中,还向来彼此相安无事。此时,听得陆泰的话,却大摇其头。

    陆泰怒道:“王肃,你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陛下未必如你所想。”

    王肃当然比陆泰更加了解弘文帝的内心想法。昔日的北国列祖列宗们,无不挥鞭南下,纵然是太祖时候,一穷二白,粮草不足,也能打到健康边上,差点令南朝皇帝弃城逃跑。

    但是,此时的北国,在变法之下,粮草充足,比以前富裕多了。

    可是,这一次,还没怎么交手,就损失了一大半的人马。

    现在,南朝的50万人马,还是好端端的。

    如此对抗下去,怎生是好?

    弘文帝丢不起这个脸,所以,闷闷不乐。

    这些,王肃也不和陆泰这个武夫争辩,悄然进去求见。

    弘文帝见了他。

    这些日子,他消瘦得分外厉害。

    本来,回到平城后,大臣们见他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转,身子也逐渐健壮,对于他的御驾亲征,大家都抱着很大的信心。

    但是,在轮番的打击之下,他的脸色枯萎得非常迅速。

    王肃见他面色晦暗,心里暗暗焦虑。

    弘文帝在营帐里踱来踱去,“王肃,你素来足智多谋,这次,你有什么好办法?”

    王肃立即道:“回陛下,小臣认为,如此相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天气逐渐冷了,会有利于我们,但是,我们损失巨大,南朝人马众多,士气正旺,我们不如马上退兵……”

    弘文帝也不是没有想过退兵的问题。

    可是,此时,如何灰溜溜地回去??

    自己便是为了解除边境的危险,留给儿子一个太平无事的江山。

    此时,轻言回去,岂不是让芳菲和儿子失望???

    他断然道:“朕不回去。北国历史上,没有这么窝囊的皇帝。”

    王肃见他态度坚决,忽然道:“现在南朝为了速战速决,不时挑衅我们,发起进攻……”

    弘文帝问:“你有什么办法?”

    王肃道:“小臣认为,不如以逸待劳,对他们的挑衅不理不睬。”

    弘文帝不悦道:“朕倒认为,这么干耗着,不如一次决战。哀兵必胜,趁着我们还有一丝锐气,不然,等军心彻底动摇,就没法了。”

    王肃看着外面连天的雨幕,不慌不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南朝军队这次修筑大坝抵抗我们,但是,他们行动仓促,现在又下这么巨大的暴雨,大坝是否坚固,还很难说。我们在高位,南朝军队在低位,如果大坝一旦垮塌,敌军不攻自破……”

    弘文帝听得言之有理,但是,又觉得希望渺茫,便没什么答应,让王肃退下了。

    又是连续五日的大暴雨。

    这一日,探子急报,果然,南朝的大坝,因为无法抵御暴风雨的袭击,被冲垮了。

    这一下去,可不得了。

    南朝军队处于下游,大坝忽然被冲毁,大家哭爹叫娘,只恨少生了两只腿。被洪水冲走的,互相践踏而死的,也几乎多达二三十万人。

    消息传来,北军哗然。

    弘文帝听得消息,一口气从胸口下去。

    这次出征,双方还没正式决战,就因为洪水,瘟疫,加起来,损失人马,多达五六十万。

    真是一场比厮杀更加残酷的战役。

    探子刚一下去,外面的将领们正奉命进来。

    弘文帝也有点开心,站起身,正准备和他们商议下一步的进攻计划,但是,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两边服侍的太监见他身子摇晃,立即抢上去扶住他。

    “陛下,您在发烫……”

    “马上传御医……”

    弘文帝的身子躺在床上,心里却是非常清醒的,御医还没进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快,马上回去……”

    近臣们面面相觑。

    “快,马上回去……传令下去……班师回朝……”

    他只能勉强说完最后几个字。

    仿佛是一种天意,一种最后的回光返照。

    赶回去,也许还能见到她们最后一面。自己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就只见最后一面……

父子重逢(5K)

    意外的胜利,并没有给班师回朝的朝臣们带来多少喜悦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他们的陛下大人,已经不行了。

    最初的时候,他还坚持骑马。

    但是,和来时的意气风发,一日千里相比,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胜体力。马一日只能走几十里。饶是如此,到后来,御医们也心惊胆颤,奏请陛下,务必改乘马车。

    弘文帝虽然征战的时间不是太长,不是如父祖一般戎马半生,但是,基本上出征的时候,也罕有败绩。

    这一次,侥幸得到上天保佑,水冲了南朝几十万军队,算一个平局,而且,南朝率先退兵,一败涂地,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但是,这场胜利,却丝毫也阻挡不了他的身体的衰弱。

    他的身子,就如八月的柳枝,迅速地衰败下去。

    马车已经找来,布置得非常舒适。

    御医们也改进了药单,连续会诊了几次。

    但是,弘文帝不为所动,这一晚,自己在驿站,拿出了怀里的药单。

    单子上,字迹非常秀丽,绝非出自一般郎中的鬼画符一般。每一个字,都是她亲自所写。也许,之前,她对他的病因已经看得非常透彻了。

    他把这药单交给随身的太监,要他们照此抓药办理。

    更觉得恐慌。

    一种撒手人寰之前的恐慌。

    还有许多事情,自己还没安排好。

    孤儿寡母,无所寄托。

    谁的江山,谁的天下?

    到底谁能信得过?

    这些日子,他在心底,反反复复衡量过哪些所谓的顾命大臣。谁最有野心?谁最衷心?谁可能是下一个乙浑?

    他心惊胆颤。

    一如父皇临终之前的心态。

    这些人,哪些芳菲足以驾驭?

    哪些,芳菲不是对手?

    他甚至没想起过宏儿。

    宏儿那么小——除了芳菲,他别无依靠。

    他熬夜,拿出遗嘱,反复地沉思,却写不下任何一个字。

    所有人都被摒弃在外面,连送药的太监,都被他喝斥了。

    那是巨大的秘密。

    也不乏一些野心家,会篡改遗诏。

    此时,他如任何一个疑心病重的帝王,提防着身边任何一个人。

    夜色很深,北方的夏天并不显得炎热,反而透出一丝阴沉沉的凉意。

    他躺在床上,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滴漏到天明,他睁开眼睛,发现一轮红日已经出来。

    这样的天气,只能趁早赶路。

    于是,他没有耽误,径直准备上马。

    太监阻拦了他,跪在地上:“陛下,您不能骑马了。”

    几名老臣也奔进来,跪在地上:“陛下,请上马车。”

    弘文帝皱着眉头。

    但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本来平素不过半个月的急行军,但是,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才到一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看着马车。

    再看前方。

    才发现那巍峨耸立的北方。

    呵,北武当!!!

    前面不到三百里,就是北武当了。

    芳菲,宏儿,他们按列,应该到了北武当了???

    可是,他很快失望了。

    因为在战局相持的时候,他才接到平城来的禀报,说为了庆祝太上皇帝胜利归来,新帝决定留在平城等候父皇归来。

    他抬起头,看茫茫的平城,此去,还有一千多里。

    自己,能坚持住么???

    正在这时,得到快马加鞭。

    他心里一颤。

    只见驿马已经翻身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递上奏折:“太皇太后和陛下在北武当迎接太上皇帝凯旋而归……”

    仿佛绝境之中的一缕阳光。

    弘文帝笑起来。

    他眉花眼笑,仿佛心灵的一种极大的安慰和鼓舞。

    他们来北武当了!!

    芳菲和宏儿来了!!!!

    知道自己走不动了,所以,他们提前来了???

    一千多里的距离和三百多里的距离!!

    这其中相差的一千里,当然便是他们急于缩短的??

    他欣喜若狂,御医和大臣们也都松了一口气。

    太上皇帝,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颠簸了。

    能就近,当然最好。

    北武当,遥遥在望。

    弘文帝在马车里,掀开帘幕,觉得两岸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种十分萧瑟的寒意。才发现,快要到秋天了。

    北武当天气本就凉爽,连续下了几次雨之后,才刚进入7月,就显出萧瑟之意了。

    他忽然传令停下。

    众臣不解其意,不明白太上皇帝为何要停在这里。

    弘文帝也没有解释。

    他下了马车,仿佛变得精神了一点儿。

    近臣悄悄提醒他:“太上皇陛下,陛下和太皇太后已经在迎接您了……”

    他十分喜悦,却摇摇头:“朕先去走走,你们暂且等在这里。”

    这里,是一片悬崖峭壁,北武当的后山,一片荒芜,而且,不时有狮子老虎出没。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弘文帝为何忽然要去这里。

    弘文帝只带了8名侍卫,就出发了。

    唯有跟在他身边的两名老太监,猜出了几分端倪。

    当年,太皇太后,便是在前面坠入山崖的。

    的确,弘文帝就是如此想的。

    那是心中一个未解的谜团。

    越是到了最后,越是不甘心。

    神仙!

    神仙爷爷到底是谁??

    他信步上去。

    这是换了一条便道,尽管早草丛生,却不如当初那条路的险峻。侍卫们一点也不敢大意,一个个摒神凝息,听着山间林里,猛兽隐隐的呼啸之声。

    正是夏末,草深果子开始成熟,猛兽正是吃得最肥壮的时候。

    弘文帝低喝一声,大家放慢了脚步,静悄悄的。如山中的一次探险。

    远远地,几间道观在外。

    色彩并不艳丽,也很朴素,几进的院落,正中供奉着道家的历代著名人物。

    这里,弘文帝已经来过一次了。

    但是,却一无所获。

    这一次,他悄悄地来,心里,砰砰砰的,仿佛一次意外之中,意料之外的拜访——越是走近,越是不安。

    远远地,道观里传来钟声。

    晨钟暮鼓。

    夕阳在天。

    一切,显得那么落寞。

    弘文帝倏然停下脚步。

    他屏住呼吸,阻止了侍卫们。

    自己悄然快步到了前面的山腰。

    那是一颗巨大的古松,只差一只仙鹤,便完美无缺了。

    他不敢高声,不敢再往前一步。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孤独的山间,远远地眺望。

    他的身影,和古松的褐色,浑然一体。

    那么沧桑。

    因为是背对着,弘文帝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看到他的停止的腰身,和雪一般白的一缕头发,随风飘荡,那么凄凉。

    山下,便是层峦叠嶂的宫殿。从上到下,太后的慈宁宫、玄武宫、然后是群臣的宫殿……他在看着哪里??

    仿佛他一辈子都站在这里,从不曾挪动过一下脚步。

    神仙!

    那雪白的头发。

    仿佛是一种最好的证明。

    弘文帝心里颤抖起来。

    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靠近——一如当年滴水崖边的一场偶尔的恍惚。

    当初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料,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

    只隔着背影,和他头上的大大的斗笠。

    仿佛,他终年累月,都戴着这样的斗笠。

    这是为何?

    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了,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感觉。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

    不知为何,带着一种敬畏的心理。

    因为,那背影熟悉。

    那感觉熟悉。

    其实——他也是自己想见一面的人。

    哪怕是最后一面。

    可是,此时,他偏偏停滞不前,仿佛是一种积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羞愧。

    忽然想起芳菲、想起那个缠绵的夜晚……想起父皇!

    父皇!

    自己的父皇!

    从绝境中,把自己一步一步,扶上皇位的人。

    此时,父皇的陵墓在哪里?

    仿佛早就明白的——为何芳菲那般拒绝自己。

    一次一次,纵然是初恋的男人,也丝毫不会感觉到留念——甚至违背了人之常情。

    他以往想不透的东西,此刻,仿佛忽然都明白了似的。

    心境,豁然开朗。

    古松下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背影忽然变得那么僵硬。

    就如一个偷窥者——仿佛自己才是偷窥者,看着这满地的热闹。

    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昨日?今日?或者一种预感?

    今年夏天,他们来得很晚——几乎是刚才到北武当。为的是等待太上皇帝陛下的凯旋而归。所以,连北武当的度假惯例都改变了。

    他心里,不知道是妒忌还是悔恨。

    也许,这些都不是,只是没来由的伤感。

    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千年万年,都见不到那两个人——芳菲,宏儿……曾经那么多年,他可以朝朝暮暮,明里暗里,看着他们,关心他们。

    不料,这一年过去,再见,却是如此遥远。

    天知道,为了等到这个夏天,他已经煎熬了多久。

    所以,一听到消息,竟然不敢出去——甚至连宏儿都不敢见上一面。彼时彼地,她已经是太皇太后,宏儿已经是小皇帝,就算要相见,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心里,苦涩得难受。

    可是,再大的苦涩,怎么及得上身后的这脚步声?

    那是一种可怕的直觉。

    仿佛一个被窥破了底细的人。

    仿佛一个被抓了现行的人。

    他听出这样的脚步——轻飘的、中气不足的、甚至带着一丝jing惊惶……天啦,那是自己的儿子!!

    是自己的儿子!!

    他竟然没法回头。

    身子,一直靠着古松,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宁愿这里,决不是皇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

    但是,脚步声已经那么近了——近得如一场战争。

    然后,无声无息的。

    弘文帝悄然跪了下去。

    膝盖,压着很多茂盛的草,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仿佛是一场令人心碎的重逢。

托孤(5K)

    罗迦不敢回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子是僵硬的。

    多少年了??

    他在暗处看过他——在他生病的时候,看过他,为了他,求过芳菲!他看过他最落寞的时候,也看过他最嚣张的时候……他最幸福的时候!

    尤其是他第一次得到儿子,第一次册封宏儿为太子的时候。

    这个年轻人,一度,令他觉得疏远——

    远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

    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不料,一夕之间,他老了。

    尽管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

    儿子老了,比自己还要苍老。

    因为他的气息。

    因为他跪在地上的那种姿态。

    甚至这山间的凉风。

    甚至他无声无息的那种祈求原谅的平静。

    他心里震动!

    有人在祈求自己!!!

    为的是什么??

    他知道这一次战争的结果。

    不算好,也不算坏。

    某种程度上,弘文帝,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并不值得自卑或者软弱。

    那么,是什么使得他如此软软?

    罗迦不敢回头。

    一直不曾回头。

    他的心,比儿子的跳动得更快——更不知所措。

    因为,他从未想象,父子会有如此重逢的一天——昔日,连想都不敢想。

    一直不敢往心里去。

    甚至弘文帝也不敢。

    他也不敢开口。

    嘴里又苦又涩,一如自己的心情。

    对于一切,都充满了紧张的畏惧和恐怖。

    仿佛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比这个更加严重,更加深沉的一种情感。强烈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理清自己的头绪。

    他只是跪在地上。

    林中,山风吹过,安静得出奇。

    他一身轻便戎装跪着。

    他一身道袍站着。

    两个人的姿势都很僵硬。

    只是彼此都不曾见到彼此的脸孔。

    不知过了多久,罗迦觉得双腿那么僵硬。

    他一生都不曾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候——宁愿自己没有站在这里!

    宁愿自己从不曾如此站在这里!

    宁愿不要有这样的重逢。

    但是,他很麻木。

    不知道是激动得麻木了,还是绝望得麻木了。

    逐渐地,只能听到儿子的呼吸声。

    拉风箱一般地喘息。

    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

    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颤抖。

    想过去看看他的脸。

    但是,斗笠阻止了他的视线。

    理智,阻止了他的情感。

    因为儿子如此的呼吸——他更加不敢看他——只要不看到自己,他还有一线希望。

    那不是父子重逢的喜悦,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纵然绝望里,也不敢。

    一个死去的人,不该活着出来吓人。

    甚至,不敢倾听儿子那样孱弱的喘息声——不行,绝对不行!

    仿佛是一种交代!

    他心里此时忽然愤怒起来——因为恐惧而愤怒和心碎。

    懦夫,这个懦夫!

    孩子那么幼小。

    芳菲一个女人。

    他就想丢下不管了??

    罗迦咬咬牙关,扭头就走。

    一直背对着儿子。

    斗笠稍稍颤抖了一下。

    仿佛从来不知道身后曾经跪着一个这样的男子。

    连眼角的余光,也没瞥到儿子的憔悴。

    他离开,一如一个山间林里的道士;一如一个无牵无挂的闲云野鹤。

    甚至没有听到儿子跪在地上的哽咽。

    弘文帝久久地跪在地上,也没抬头看他。

    他的脸,碰触在地上的青草上,甚至一些泥沙,刮在脸上,沙沙的。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一般的刺疼。

    却又欣慰,仿佛如释重负。

    “父皇……求求您,今后照看她们!”

    “她们只有您了!”

    ……

    这话,不知道他是说出来的,还是隐藏在心底。

    他态度虔诚,一瞬间,忽然觉得非常非常轻松。

    眼神有些恍惚。

    一如小的时候,自己幼稚,父皇英武。

    在他的心目中,父皇,便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好汉。最有本事的男人。这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

    他一直这么认为。

    而且,也这么自豪。

    一如宏儿对于自己的情感。

    此时,方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热爱父皇!

    如此挚爱!

    父子之间,这一辈子,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感情。

    只要父皇在,自己一切都可无忧无虑了。

    此时,天高云淡,林间,树木葱茏。那戴斗笠的道士已经不见了。

    那灰色的袍子,那银白色的头发……那神仙……统统都不见了。

    仿佛只是自己的一场想象,一个梦而已。

    弘文帝不知是欣慰还是心碎。远远地,只能看到先帝的陵墓——父皇的陵墓。

    哦,他的确死了。

    父皇——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倒在地上,流下泪来。

    侍卫们冲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陛下,陛下……”

    太监们召集了,小心翼翼的,和一众侍从立即将弘文帝抬回去。

    玄武宫。

    充满了一种沉痛和肃穆的氛围。

    小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戴着冠冕,兴致勃勃。这半年多,他又长高了一截了。

    他本是兴致勃勃的迎接父皇凯旋而归,可是,得到的却是气喘吁吁的急报:“陛下,太上皇帝晕倒了……”

    小皇帝惊讶极了,却没有尖叫,转眼,习惯性地就喊:“太后……快去叫太后……”

    芳菲已经出来。

    宏儿拉着她就走:“太后,快走……父皇晕倒啦……”

    他本是一腔热情,等着父皇回来。

    却不料,等来的却是这样可怕的结果。

    甚至李冲等为他写好的,欢迎太上皇帝凯旋而归的台词,他都一次不差地背下来了。这一次,竟然又是这样?

    他拉着太后的手,小孩子,只知道自己的心焦,不知道大人的忧虑。

    走了几步,才发觉太后的手,好生冰凉。

    芳菲跟在他身边,并未跌跌撞撞,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破碎。

    一如弘文帝出征之前,就知道的结果。

    弘文帝,他是故意的!!!

    可是,此时她连抱怨都不能。

    手心,一阵一阵地冰凉下去。

    孩子察觉到了她的恐慌,自己也变得那么恐慌,声音都微弱了下去,而且颤抖:“太后……太后……父皇他……父皇他……”

    芳菲没法回答。

    只是加快了脚步。

    孩子第一次察觉到太后跑得这么快——对,几乎是小跑步的。

    这些年,无论遭遇天大的事情,她都很稳重,镇定,并且教导他——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能堕了皇帝的威风。

    天子,就该天崩地裂,眉头也不皱一下。

    尤其是回到平城后,她的一举一动,更加不和北武当相同,是真正的肃穆端庄的太皇太后了。

    每一步,都做足了礼仪。

    同时,维持了小皇帝的十成的礼仪。

    但是,此时,她却失去了分寸。

    那么优雅的太后,从小到大,她总是教给他那些慈爱的,优雅的,高尚的情感和处事的原则——

    今日,太后怎么自己失态了?

    宏儿大步跟上去。

    好几次,觉得太后的手心滑腻腻的,冷冰冰的——都是冷汗,捏不住……怎么都捏不住!!

    要在往常,太后是不会轻易让他牵自己的手的——太后总是说,孩子大了,应该自立了。

    但是,今日太后忘了。

    她都忘记了。

    仿佛自己也失去了支撑。

    相反,很紧地握住了宏儿的手,自己也察觉不到。

    从慈宁宫到玄武宫的距离,忽然变得那么遥远,怎么都走不到。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才发现黑压压地跪了许多人了:大臣们,宫女太监们,御医们……大家都跪在外面的廊庑下面。

    一如当年罗迦临终之时。

    芳菲的心里咯噔一下。

    也没注意到那些大臣跪拜的礼仪。

    直接就进了玄武宫。

    弘文帝的寝宫并不大。皇帝的寝宫,其实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浩大,而是很讲究风水,闭气。

    这寝宫面南背北,当时讲究王者之气,但是光线上,却稍微欠缺了一点,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

    后来,李奕做了些改进,用了琉璃的窗户,看起来才明亮多了。

    但是,今日天气有点阴沉,加上外面靠窗的古槐树,前所未有的茂盛,枝丫之间,遮蔽了天日,所以,屋子里显得阴森森的。

    芳菲的脚步踏在门槛上,忽然觉得腿都软了。

    对于这里的玄武宫,她也不陌生。

    弘文帝当年病重的那些日子,她曾日日夜夜在这里陪伴他。

    只是,当时,他只是急怒攻心,心病有了心药,很快便康复了。

    这一次呢?她竟然好一会儿无法迈进去。

    反而是宏儿小声的:“太后……父皇……”

    那声音,已经夹杂了无比的恐惧。

    他甚至主动放开了太后的手,奔过去。

    屋子里那么安静,父皇那么安静,连自己叫他,他都不答应。

    宏儿吓得浑身发抖,嗓子里哽咽一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父皇,父皇……您快醒醒……”

    芳菲更觉得双腿都软了。

    御医们跪下去:“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她听不见这些嗡嗡声,只挥挥手,众人都退在一边。

    负责主治的依旧是胡太医。

    芳菲朦胧之中看他一眼,觉得一切都在轮回:罗迦临终前,是他主治;弘文帝呢??也是临终了??

    他送走了一个一个得皇帝,唯有自己,还童颜鹤发。

    宏儿哭得泪流满面,声音也在颤抖:“父皇……父皇……太后,您快看看父皇……求求您了……”

    她觉得双脚没有力气,轻飘飘的。

    记忆忽然变得那么清晰,出征之前,才好好的一个人——至少,是装得好好的一个人!为何到了现在,却是这样的姿态回来?

    连开口都说不得一句了。

    她只能摸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心慌意乱,竟然连脉搏都听不分明。

    一切都是飘飘忽忽的。

    弘文帝,好像已经死了。

    就这样,一句话不说,连自己的儿子——连自己——都没有半句交代么?

    她脑子里一团糟。

    她行医的时候并不太多,这一辈子,她并不以医术出名,寥寥几次,都是为了罗迦,为了弘文帝……但是,这一次,从他的脉搏到额头……她的冰凉的手摸着比自己还冷得弘文帝……忽然明白,一切都迟了,太迟了。

    宏儿已经不敢哭了。

    泪眼朦胧,只希望出现奇迹。

    眼巴巴地看着太后,希望她一开口,一微笑,父皇就会睁开眼睛。

    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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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介绍:
芳菲:“陛下,你早年养育我,待我好,但是,你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小时候,你养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替代你的亲生女儿去做祭品,被烧死!长大了,你娶我,是因为新奇,因为一时新鲜!” 他不回答,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审判”——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一切都是措手不及的。 他想为...六宫无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宫无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宫无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