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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三一     人皮面具txt下载     人皮面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五章 两个谎言

    催眠室里明亮的灯光映着她的脸庞,红到耳根的那抹颜色看起来异常动人。在我与苏郁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安清竹,忘了在多久以前,我们也曾这样看着彼此,带着一种少看一眼都会吃亏的心情。

    我凝视着她的眼眸,思绪却悠悠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

    安清竹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旅行》杂志,正专心致志的看着里面的动人美景。

    而我则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手机,但眼睛却始终看着她的方向。

    终于,安清竹合起了杂志,有些疑惑的看着我,问道:“你在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我笑嘻嘻的回答说:“没有,但你比花好看。”

    安清竹的心智就像是一张白纸,她甚至听不出我话语中的恭维,反而是认真的点头说:“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我也觉得自己被一些花好看……不过还是有很多花比我好看的……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是人,怎么能和花比谁好看呢?”

    她总是这个样子,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也会习惯性的从各个角度来进行分析。但我并不觉得厌倦,反而觉得这是她的可爱之处。

    我笑着说道:“能不能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咱们说点正事吧?”

    她直勾勾的看着我,说:“什么是正事?”

    我说:“昨天我跟你说过的……咱俩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又是同居关系,你难道不觉得应该……”

    她瞪了我一眼,“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好吧,我觉得咱俩应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比如肢体上的接触。”

    安清竹面不改色的说:“我还不想繁衍后代。”

    我无奈的拍了一下额头,说:“你怎么会这么理解……不是说所有的肢体接触都是为了生孩子啊!”

    她说:“如果爱情不是为了繁衍后代,那有什么意义?”

    “爱情更多意味着陪伴,而不是繁衍后代。”

    安清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不科学。”

    我灵机一动,说道:“要不咱俩做个交易吧,你答应让我亲一下,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她露出一个无聊的表情,说:“你和我没有做交易的必要,如果你真的想要……就让你亲一下吧,我就不问你问题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她这样说我反而有些难受,“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好奇嘛?”

    她说:“你是个头脑简单,心地善良的男人,业余爱好是做饭,宅男属性爆棚,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奇的?”

    我低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顿时无言以对。

    和安清竹的同居生活和以往的单身生活并没有太多不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和她之间存在着一种异乎常人的默契。在我做菜切破手指的时候,她会在第一时间递来一片创可贴。在我整理案例资料感到口渴的时候,她会在我起僧前递来一杯温水。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不需要太多言语,就好像和另一个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仅此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剂毒药,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时候的我认为自己再也不能没有安清竹。

    事实证明,在安清竹“离开”之后,我的心理瞬间崩溃,不得不编造出了许多谎言来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安清竹虽然很向往安定医院外面的生活,但她并不喜欢和别人交往,她更喜欢宅在家里,或是和我到处走走,似乎吵闹的地方会让她觉得不适。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顿烛光晚餐,和她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还不忘倒上两杯红酒。

    她看着面前的蜡烛,说:“屋里不是有灯吗,为什么还要点蜡烛?”

    我说:“这叫情调。”

    她认真的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节约环保,我上午刚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用蜡烛的话,就可以节约至少……”

    为了打断她大煞风景的长篇大论,我举起酒杯说:“干杯!”

    她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不愉,不过还是举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嘟囔着说:“真的可以节约很多资源的。”

    我微笑着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来喝个交杯酒吧?”

    话还没说完,安清竹已经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小脸迅速泛红,从脖子根直到头顶,全部变成了粉红色。

    在昏暗的烛光下,安清竹忽然将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这回是我脸上开花了?”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应该知道那本日记对我来讲有多重要吧?如果没有它,我会完全回忆不起昨天的事情,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我说:“当然知道了。”

    她说:“可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日记上面有两句话的笔迹很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扔了出去,我曾对安清竹说过两次谎言,为了让她相信我的谎言,我做了一件非常没道德的事情……在她的日记里填写错误信息。

    为了不让安清竹有所察觉,我很努力的模仿了她的笔迹,只是想不到还是被她察觉到了不同之处。

    我甚至怀疑其实每一天的安清竹都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但是聪明的她应该早就知道了答案,于是避而不谈。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我选择坦白从宽,说道:“对不起,那两句话是我写的。”

    安清竹“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用筷子吃着盘子里的牛排。

    这反而让我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生气?”

    她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说:“可是我欺骗了你啊……”

    她专心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漫不经心的说:“你没有骗我,你只是帮我记下了一些我忘记写下的事情……第一句话,‘我要和古奇一起离开安定医院’,或许这就是我当时的愿望,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而已。第二句话,‘我真的很喜欢古奇’,这也是一句实话,至少现在的我,是喜欢你的。”

    我痴痴望着安清竹,感觉有人在我的大脑里放了一个二踢脚,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布洛卡区出了问题……这导致我说不出话来,患上了运动型失语症。

    更令我感到措手不及的是,她忽然站了起来,弯着腰,脸庞离我越来越近。

    在她的鼻尖几乎触碰到我的鼻尖时,她突然又直起腰来,退了回去。

    我“咕咚”一声咽下口水,仍是一副痴傻的模样。

    下一刻,她吹熄了蜡烛,说:“怎么回事,感觉有光的情况下不太好意思呢。”

    再下一刻,我的鼻尖嗅到了一股熟悉无比的清香,嘴唇则触碰到了一些柔软的东西。

    触电的感觉。

    ……

    我忽的回神。

    苏郁仍然痴痴看着我,但是眼神中却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她说:“你又想起安清竹了?”

    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是的……对不起。”

    她说:“没必要和我道歉,能够看出来安清竹对你有多么重要……”

    和苏郁再次提起安清竹的感觉很奇怪,还记得上一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直接导致苏晓的出现,而且将我狠狠的羞辱了一番。

    通过那件事情,我知道苏郁对我是有一些好感的,否则也不会无条件信任我。而胡乐也曾经问过我,在我心里苏郁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我的答案始终不明不白,不是因为我是个花心的人,只是因为有太多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

    比如安清竹,她究竟是因为什么离去,那些残留的记忆又是什么?如果无法回忆起这些,我就无法放下安清竹,也就不能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而苏郁对我来说,始终都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女人……敏感,多疑,脆弱,但也聪慧至极,让人不禁生出浓浓的保护欲。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有着一定要将苏郁治好的决心。不对,即便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也一定会帮助苏郁。

    所以说,或许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苏郁的情感,只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罢了。

    我说:“饿不饿?”

    她摸了一下小肚子,说:“貌似有点。”

    “我带你去吃火锅吧,叫‘老鼠记’,以前我和罗大左吃过一次,味道相当不错!”我努力转移话题,还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会员卡得意的晃了两下。

    苏郁皱起眉头,说:“‘老鼠记’?听起来好恶心。”

    我说:“意思应该是吃过火锅的人就像是偷了灯油的小老鼠,表情超级幸福。”

    “没法理解,这有什么幸福的……”

    苏郁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你和安清竹去过这里吗?”

    我说:“没有。”

    下一秒,阴天多云转晴。

第一零六章 两难抉择

    和苏郁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心理诊所,她从那一刻起悄无声息的闯进了我的生活。在那之后我带她去过海边,去过案发地点,却唯独少了一些浪漫。

    在火锅店大快朵颐之后,我和苏郁来到了小区楼顶,坐在天台的边缘上喝着冰啤酒。

    我赞叹说:“想不到你的胆子还蛮大的。”

    苏郁手中捧着一罐啤酒,双腿则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看起来颇为惬意,她抬头看向星空,说:“我从小就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感觉你轻轻一跳就能去另一个世界。”

    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脸庞,我转头看向苏郁,发现她的眼中透露着浓浓的悲伤。

    我问:“又想家人了?”

    她说:“是啊,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天空的那一头就是彼岸,只要跳到另一边,就能和故去的亲人重逢。”

    彼岸……她也知道彼岸的传说吗?

    苏郁忽然说:“古奇,从来都没有听你讲过自己的事情呢,你似乎也没有给家人打过电话。”

    听到这个问题,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故作镇定的回答说:“我的老家很落后,父母也都不会使用电话,所以很少联系……在我的印象中,最深刻的人反而是我的祖母,我记住了很多她说过的话。”

    苏郁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明显有些怀疑。

    其实苏郁的问题也是困扰我许久的事情,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每当我回想过去,就会觉得貌似什么都记得,但又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只能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

    她说:“我倒是也有一些这种感觉,就好像过去发生的事情其实是上辈子的故事一样,看起来很不真实很不清晰,当你想要看清的时候又发现越是靠近就越是得不到真相。”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眼前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突然,她扔掉手里的啤酒瓶,站了起来,双脚踩在天台边缘上。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那么多啦!”她绽齿一笑,忽然踮起脚尖沿着边缘向后走去。

    我大声说道:“危险!”

    “放心吧。”

    苏郁微微一笑,双脚用力跳起,在半空中轻盈的转身,最后平稳的落在了天台边缘,完成了一系列有惊无险的动作。

    下一刻,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在生与死的边缘翻转,跳跃,从始至终,她都仰头看着星空。

    在这一刻,我才深深的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苏郁。

    她虽然是个古怪的人,但她也是个完整的人,有着自己的喜好与特长。

    凉风习习,我目不转睛的看着苏郁,不知不觉发现她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在我眼前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跳舞,而是好几个。

    她看起来柔弱不堪,却能够在天台边缘如履平地,似乎黑夜才是属于她的理想田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手里的啤酒瓶已经空空如也,而恰好苏郁也停下了舞步,她笑着说:“从小我就喜欢跳舞,那时候我以为自己长大后能成为舞蹈家呢!”

    我说:“你已经是了。”

    ……

    和苏郁在家门口道别,然后各自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我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不过在进屋之后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我最不想见的人……卓文萱。

    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就像是一只发现了老鼠的猫,说:“看起来你已经拥有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胡乐坐在卓文萱的旁边,今晚他罕见的穿了正装,鸡窝一般的头发也打理的油光水亮。

    我说:“你俩……约会?”

    胡乐“嘁”了一声,说:“谁会和这个母大虫约会!”

    卓文萱狠狠掐了胡乐一下,微笑着回答说:“白天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了,苏晓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我顿时回过神来,说:“你的意思是……你在等苏晓占据身体之后……”

    卓文萱说:“没错,我和她约定的咨询地点就是她家,不过看起来苏郁今天玩得很高兴,恐怕晚上不会太早睡觉了。”

    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苏晓会找你做咨询?”

    卓文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回答说:“或许因为她觉得你不太可靠吧。”

    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卓文萱手边放着一个录音笔,看起来相当眼熟,我惊讶的问道:“你该不会偷偷录了我和苏晓的治疗过程吧?”

    卓文萱撇了下嘴,说:“当然录下来了,不随时了解你那边的进展,我这边出了纰漏可怎么办。话说你也真是单纯,白天见面的时候我偷偷把录音笔留在了诊所你竟然不知道。”

    我看向胡乐,冷声说:“是你给了她心理诊所的钥匙?”

    他转过头没敢看我。

    我继续说道:“治疗苏晓的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治疗双重人格的最终目的,当然是让人格统一起来了。”

    “可你总需要知道谁是主人格,谁才是亚人格?”

    卓文萱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说:“古奇,在你看来,苏郁和苏晓谁才是主人格?”

    我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当然是苏郁,而且苏晓也曾经说过,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苏郁。”

    “或许吧。”卓文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事实上在我看来,苏郁和苏晓的人格都极为完整,恐怕很难分清主次。”

    我变得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如果这两个非常完整的人格不愿意接纳彼此,那我只能选择保留其中一个。”

    “绝对不可以!”我愤怒的说道。

    “为什么?”

    我说:“我比你更了解苏郁和苏晓,她们甚至可以说是独立的个体,绝对不能消灭其中的任何一个!”

    卓文萱冷笑道:“可是身体只有一个,难道你愿意看到一具身体被两个人格不分昼夜的使用,最终导致未老先衰?”

    我犹豫了一下,说:“总会有更好的办法。”

    “古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优柔寡断……你是我们当中最像老师的人,可是你应该记得老师最后的下场,他是死于自己的善良。”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胡乐忽然喝道:“够了!”

    他说:“老师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文萱,准备一下治疗工作吧。”

    卓文萱罕见的没有顶嘴,她不再说有关吕草谷的事情,换了个话题问道:“古奇,你真的不明白苏晓为什么要找我帮忙吗?”

    我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我和苏郁的咨询是在催眠室进行的,你的录音笔应该什么都没录到。”

    说完,她的手机刚好响了起来,似乎是来自苏晓。

    卓文萱和胡乐起身离开,去了对门,明明和我的距离不远,可我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在渐行渐远。

    胡乐临走时看了我一眼,说:“我今晚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千万要注意安全。”

    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有必要说“注意安全”吗?

    我感到一头雾水,只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片漆黑的电视屏幕。

    忽然,我开始回想起了有关苏晓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惊喜”,险些用手里的剪刀“咔嚓”掉我的小命。坦白来说,苏晓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病态的,她就像是一个疯子,用近乎变态的方式保护着苏郁。

    第二次见面是在东峰商场的电梯里面,她忽然出现并且提醒我不要离苏郁太近。

    第三次见面……第四次见面……

    苏晓说话的语气,处理问题的方式,都和苏郁完全不同。对于苏郁来说,苏晓就像是一个保护欲极强的大姐姐。

    其实,对苏晓观感产生极大改变的时候是在“手枪游戏”。

    那场生死攸关的游戏中,罗宁给所有人的子弹都是橡皮弹,唯独苏晓的子弹是真枪实弹。他似乎早就料到我和苏晓会是游戏最后的幸存者,所以他要亲眼看着苏晓用真子弹将我射杀。

    在那场游戏的开始环节,我没有往手枪里面放子弹,这是因为我不想害死任何人。而且游戏的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只要所有人都不往手枪填装子弹,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完成游戏。然而罗宁偏偏抓住了人性的弱点,他知道没有人会无条件的信任他人。

    出乎意料的是,苏晓竟然也选择不放子弹,将游戏的主动权转手交给了其他人。

    当苏晓将手枪指向我,手指缓缓扣动扳机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而并没有。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苏晓也是一个完整而且独立的人格,甚至比起柔弱的苏郁她显得更像是一个健全的人。

    可以说我和苏郁经历了很多人心险恶的案例,但也和苏晓共同度过了生死难关。

    如果事态发展真的像卓文萱所说,苏郁和苏晓各自人格独立而且太过突出,只能留下一个,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做出选择。

    但我相信应该还有其他的万全之策,因为在我看来,苏郁和苏晓之间已经逐渐产生了共同点,或许这可以引领她们最终合二为一。

第一零七章 二重身(上)

    我不知道那夜苏晓和卓文萱之间的咨询过程是怎样的,也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孤独一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感觉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却无可奈何。

    狼告诉自己,那是属于别人的生活,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无可挽回。更何况,我算是苏晓的什么人呢?或许对于苏郁来说,我的话还有一些分量,但是对于苏晓来说,恐怕更像是一些废话吧。

    我回想着咨询过程中苏郁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说:“安……”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真的是安全感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令我感到困惑。为什么在苏郁看到镜子出现异常反应的时候,苏晓从始至终都选择了“袖手旁观”,是因为她不想帮助苏郁?还是她自己也出了问题?

    在仔细的考虑起苏郁的病情之后,我发现事件变得前所未有的棘手。

    这个夜晚显得无比漫长,胡乐没有回来,家里没有任何声响。在漆黑的寂静之后,我做了一场梦,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了。

    那是一个貌似天台的场景,我看见苏郁带着一副面具在上面跳舞,她的舞步令我惊心动魄。最后,她突然转头看着我的方向,脸上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眼中也看不到丁点生意。下一刻,她猛地转身跳了下去。

    我瞬间惊醒,浑身冷汗,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仿佛刚刚苏醒,阳光逐渐填满城市的每一处角落,我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再也没有留在家里的心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到一阵心悸。

    离开家门的时候,我站在苏郁家的门前,伸手想要敲响房门,可是内心却陷入了犹豫之中。我不确定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或许经历了一晚上的咨询之后她终于能够休息一会了吧。

    我必须承认,苏郁已经占据了我生活中相当大的位置,虽然她和我之间的感情尚且没有一个正式的说法……但至少现在,我在担心她。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露出一张神色憔悴的脸。

    我感到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早……早上好。”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好累……感觉就像是一夜没睡……”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你是说什么事情?我只记得喝了一点酒,回来很快就睡着了啊。”

    果然,这是苏郁,她从昨夜大约十点开始陷入沉睡,从而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而之后苏晓进行了多长时间的心牢疗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她这样疲惫的样子恐怕那时间不会太短。

    我说:“你看起来很累,不再睡一会儿吗?”

    她说:“本来是在睡觉的,不过突然感觉有人敲门……”

    我赶紧举起双手,说:“我可没敲门,我只是起得有点早……准备上班而已。”

    苏郁微微抬起头,目光透光蓬乱的发丝看向我,忽然笑着说道:“知道不是你啦!我经常这样,神经质而已。”

    可是……真的只是神经质而已吗?

    我说:“我先去诊所了,你要是太困了可以回去睡一觉,今天上午就不用上班了。”

    她微笑着拒绝道:“算了,如果闲在家里恐怕会更难受,而且……你不是说要治好我的病吗?”

    看来她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至少对于治疗方案并没有抵触。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的不安感总算渐渐淡去。

    ……

    一大早来到诊所,街道上十分冷清,周围的店铺也通通关着大门。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诊所,然后坐在躺椅上开始打盹。

    实在是太困了。

    然而就在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沉的时候,突然诊所门口的玩具小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欢迎光临”!

    我顿时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表情惊恐的男人。

    他在诊所里趴在门上,小心翼翼的看向外面,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我轻声问道:“您这是……”

    男人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多岁,穿着简单的休闲服饰,总的来讲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上班族……唯一显得有些突兀的地方,是他有一颗光秃秃的脑袋。这让我不禁想起了罗大左,他也是个光头,不过是因为得病而不得不变成那样。

    我说:“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您拨打110。不过我希望您最好还是跟我说一下来意,不然我会觉得很害怕。”

    他神经兮兮的转过头来,说:“你会害怕?”

    我说:“当然,一大早上屋里闯进来一个善恶难辨的光头,换做是你不会害怕吗?”

    男人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忽然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说:“你这里是心理诊所,对吧?”

    我点头。

    “那你会不会治疗二重身?”

    “二重身?”我皱眉,压根没有听说过这种病。换句话说,二重身到底算不算是心理疾病压根就没有证据。

    光头男描述道:“就是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他的一切都和你全部一样,但是他很讨厌你,而且想要追杀你!”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说:“抱歉,难以置信。”

    他又说:“我说的话有那么难以理解吗……就是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你,他开始占有你生活中的一切,比如工作、女朋友还有朋友,而且他会做一些你不会做的事情,甚至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我回到舒适的转椅上,从抽屉里取出了纸笔,说道:“我倒是觉得你说的话更像是人格分裂,要不要登记一下做个治疗。”

    光头男用一种非常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连二重身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放下手中的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那请便吧。”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然后就推开门离开了诊所。

    我初步推测这是一个患有人格分裂的病人,至于他所说的二重身应该也和苏郁的情况差不多,无非就是一具身体内出现了两个人格。不过看起来他体内的两个人格,相处的并不融洽。

    双重人格的情况实际上十分罕见,不过我最近碰到了不少,包括之前的邱梨。她也算是人格分裂,不过分裂原因是想通过人格分裂这一形式来讲责任进行转移,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否定。明明是自己的犯了错,却要推卸给另一个自己。

    由于好奇,我打开电脑简单的查了一下“二重身”。它出自德语“Doppelganger”,意思是“两人同行”,指代隐藏在每个人内心中那个看不见的自我。从理论上来讲,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自己的二重身,其他人是看不见的。

    我又看了一些和“二重身”相关的信息,发现很多人将它比喻成一种真实存在的能量体,甚至能够做到真真切切影响实际的事情。不过对于它究竟什么东西,我始终持怀疑态度。

    就在我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时,苏郁突然也来到了心理诊所,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在看什么?”

    我说:“二重身。”

    她将手提包放在沙发上,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查这个做什么?”

    “算是好奇吧……你知道这个?”

    苏郁点了下头,说:“算是了解一些吧,最开始见到苏晓的时候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这种情况,不过后来发现不太一样。”

    “没错,你和苏晓都寄宿在同一具身体里面,即便是在你能够意识到她的时候,你们使用的都是同一具身体,不过‘二重身’明显不太一样。”

    苏郁走到我的身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补充说:“是的,这是‘二重身’和其他心理问题的本质区别,它是一个被虚拟出来的人,和本体一模一样,但是偏偏除了本体之外其他人又看不见。”

    我通过这些年的经验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说:“总的来讲,‘二重身’就是人格分裂加上重度幻想。”

    苏郁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说:“原来‘二重身’可以总结成这样的嘛……那看来我也曾经接触过一个患有‘二重身’的人了。”

    我有些好奇的问道:“谁?”

    她摇头,说:“或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我移动鼠标继续浏览着与“二重身”相关的信息,无意中看到了一条新闻,这条新闻附有一张照片,内容是一个小孩身边放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面容肤色通通一样,几乎难以分辨真假。

    新闻里说,出现二重身的人往往在1年之内身体会出现缓慢的损坏,而且精神上也会出现各种疾病障碍,最终导致死亡。也有很多人因为无法忍受自身的精神被破坏而选择了自杀。

    我突然感觉心底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事情仍未结束,或许不久后自己会再度见到那个自称被“二重身”追杀的光头男。

第一零八章 二重身(中)

    姓名卢红波,年龄25岁,职业公司白领,孤身一人在江城闯荡。大约从半年前出现了自称“二重身”的现象,具体表现为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行为模式也比较相似。

    根据卢红波的回忆,他时常在家里发现两份想要购买的东西。比如前不久他突然觉得需要购买一些水果,等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冰箱已经被水果塞满。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钱经常会无缘无故变少,这说明冰箱里的水果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这为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不过最令他无法忍受的事情,在一个月前才刚刚开始。

    他一直都是公司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员工,有时候上班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似乎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也从来没有人拜托他帮忙做些事情。除了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卢红波几乎不能肯定其他同事到底有没有注意过他。

    原本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可是公司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新人,他也叫卢红波,和他长相打扮全部一样。但是有一点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另一个卢红波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他迅速得到了上司的青睐,以及同事的另眼相看。

    更“可怕”的是,他还收获了一份爱情,那个女人还是卢红波原先暗恋的对象!

    这终于令他忍无可忍,他开始三番四次的梦到另一个卢红波在和自己暗恋的女人亲热,甚至是做更进一步的事情……于是他变得愤怒,突然萌生了杀掉另一个自己的想法。他开始随身佩戴一些利器,想要在没有人的地方杀掉“卢红波”,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卢红波”总是能够未卜先知,躲掉自己的追杀。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说道:“你想要杀掉自己?”

    光头男坐在我的正前方,神情严肃的回答说:“没错。”

    “我必须说实话……这听起来很荒谬,除了你意外还有谁能证明存在着两个‘卢红波’?”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李妍应该可以,她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的意思是,在公司里面只有她愿意和我说话,而且平常也比较照顾我。”

    我说:“同时也是你的暗恋对象?”

    “是的。”卢红波神情颓败的回答。

    我问道:“你能确定她和卢红波的关系吗?”

    “应该算是情人关系吧……”

    听着卢红波的描述,我初步认为这是一起关于人格分裂的案例。他似乎从我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忽然焦急的解释说:“我绝对不是精神病,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存在‘二重身’!”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根据你的描述,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才能看到二重身的存在。所以站在我的角度,只能选择眼见为实,采取其他的措施。”

    卢红波说:“真的存在‘二重身’!或许过一会儿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提出和我一样的要求!”

    我摇了摇头,说:“说实话,他比你更早就来到了这里……不过他并没有像我求助的意愿,只是单纯的躲避你的追杀而已。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另一个问题,既然你坚持认为‘二重身’是真实存在的,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求助呢?”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突然看到了心理诊所的招牌,然后就鬼使神差的走进来了。”

    我说:“你确定‘二重身’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不会改变是吗?”

    “是的,绝对存在。”

    “既然如此,恐怕我对你的咨询只能到此为止了,我需要得到其他的信息,才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没病!也不需要你给我治病!只要你帮我杀死那个混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微笑着说道:“放心吧,会‘干’掉那个混蛋的。”

    打发掉卢红波之后,一直躲在催眠室里的苏郁终于走了出来,由于这个卢红波精神有些动荡,所以我选择让苏郁躲了起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问:“你怎么看?”

    苏郁反问:“我怎么看?”

    我笑着说道:“尝试站在双重人格的角度分析一下嘛!”

    “我觉得,如果你坚持认为他是双重人格,那么他说的话就会变得漏洞百出,发生的一切事情也都只是他自己做的而已,可我认为这里存在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什么疑点?”

    苏郁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发丝,说:“如果另一个卢红波是他理想中的形象,那他为什么拒不接受。那个卢红波受人喜欢,甚至还追到了他暗恋许久的女人,那他为什么不予接受,然而想要杀死‘自己’?”

    我点头说:“没错,这也是我最困惑的地方。卢红波这种的双重人格我也是第一次接触,的确感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

    苏郁又说:“拿我自己举例……在我的眼中,苏晓是我的保护神,她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还是错,都是建立在保护我的基础上的。我和她就像是太极图中的黑与白,和谐共存。但是卢红波却不是这样,明明另一个人格更加优秀,可他自己却不愿意接受,反而是敌对的关系。”

    “刚才你说如果我坚持认为他是双重人格,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答说:“如果你选择相信卢红波的话,相信世上真的存在双重身,那么卢红波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解释了。另一个卢红波是真的存在,这样一来他对李妍的所作所为,无疑会让真正的卢红波感到异常愤怒,甚至动了杀意,毕竟他说过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二重身……等等!”

    我翻看着手里的案例,说道:“发现破绽了?”

    “他说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二重身,那么他的同事上司,还有李妍,看到的到底是谁?”

    苏郁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说:“要么是卢红波自己,要么是真正的卢红波。”

    我说:“没错,这才是最纠结的问题……如果二重身不存在,那么哪一个卢红波才是真实,在我进行治疗的时候哪一个才是主人格?如果二重身真实存在,那么哪一个卢红波才是主体,是想要杀人的卢红波,还是逃避追杀的卢红波?”

    苏郁沉默不语,她安静的思考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古奇,对于你来说,我和苏晓哪一个才是真实?”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所有一时间有些愕然,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我能感到苏郁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但我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像是卓文萱那样,选择一个人格然后除去另一个人格吧?

    “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下李妍,她应该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看出了我的窘迫,苏郁主动改变了话题。

    我感激的说道:“可惜刚才没有问到李妍的联系方式。”

    苏郁说:“或许你现在能够问到呢。”

    说完,她向门口扬了一下头,我看了过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准确来说,应该是一颗熟悉的光头。

    卢红波,这个人再次来到了心理诊所。

    他说:“我的二重身和你说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他要我帮忙杀了你。”

    “我给你双倍的钱,你帮我躲掉他的追杀,或者让他掐灭杀掉我的念头。”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卢红波,他的确和刚才的“卢红波”有些不同。虽然同样是两颗光头,但是这个光头却显出一种睿智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他会受欢迎的根本原因吧。

    我问:“你不想杀掉他吗?”

    “我才不会有这种想法,谁知道他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贸然把他干掉犯了错怎么办。”

    仔细看着卢红波的表情变化,我突然问道:“你和李妍是什么关系?”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转移话题,问:“你认为另一个你为什么想要杀掉你?”

    “或许他是在嫉妒我吧,因为我占有了所有他向往的东西。”

    “东西?在你眼里,李妍是……东西?”

    卢红波有些紧张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能不能告诉我李妍的电话,或许我有办法让你摆脱追杀的困境。”

    卢红波明显有些犹豫,“你想做什么?”

    “如果你和他真的是双重身的关系,那就说明你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所以你总能躲过他的追杀……这样说来,我的计划也必须保密,否则你知道了,就等于他也知道了。”

    “有道理。”卢红波犹豫了一下,终于给我留下了李妍的电话号码。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开口说道:“卢红波,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情况,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你的话,会不会选择毁掉你的生活呢?”

    他有些愕然的问道:“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会殴打你的上司毁掉你的前程,他还会和李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毁掉你的爱情。你占有了他的一切,他就毁掉你的一切。”

    卢红波的表情由愕然逐渐变成了恐惧。

第一零九章 二重身(下)

    卢红波怀着一肚子疑惑离开,而且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失神。苏郁看着光头男人离去的萧索背影,好奇的问道:“你最后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说:“假的。”

    “啊?”

    “但是现在……很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苏郁瞪大双眼,表示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解释道:“现在已经不需要讨论二重身到底是否存在,因为这两个卢红波之间绝对是有某种联系的,所以当其中一个产生某种想法的时候,另一个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比如他所说的买水果的事件。但是更加令我感兴趣的是,有时候这两个卢红波又会表现出不同的行为特征,比如当其中一个胆小怕事的时候,另一个反而能够鼓起勇气表白。”

    苏郁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告诉他说……另一个他很有可能毁掉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说,即便之前的他们没有这些想法,现在也从你这里得到了建议!”

    我点头微笑。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相当于教唆他毁掉自己啊!”

    我说:“咱们国家有句老话叫做破而后立,而且我并不是要毁了他,只是想要让他在这种自我毁灭的过程中迅速找到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剥除掉虚荣心、嫉妒心和报复心等负面情绪之后,他究竟想要什么?”

    苏郁反问道:“虚荣心?”

    “没错,当卢红波提起李妍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说是他占据了卢红波的所有东西,所以才会被追杀。苏郁,如果你有喜欢的男人,你会跟别人说你的男人只是你的东西吗?”

    “不会,可我觉得他也可能是口误。”

    我笑道:“站在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口误和偶尔发生的失误行为可能是潜意识导致的。比如我有个大学同学,吃饭的时候总是忘带饭卡,跟着我屁股后面蹭饭。”

    苏郁噗嗤笑了出来,“你说的该不会是胡乐吧?”

    “别跑题,我的意思是,有些人的失误行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比如一个小气的人总是忘带钱包,比如不爱吃醋的人更爱碰倒醋瓶子。当然我说的这些并没有实际数据来验证,但我确信他是有道理的。至少对于我来说,当我提起安清竹的时候会使用类似女人、姑娘这样的词汇,但绝对不会使用东西。又比如当我提起你的时候,我会想到助理、同伴,但绝对不是病人。”

    她抿着嘴唇,眉毛微挑,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说:“好吧,按照你的意思,他口误将李妍说成了东西,这又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并不爱李妍,也可以说李妍对于他来讲代表着其他意思。比如他受同事无视很长时间,于是生出了自卑心,想要寻找一个女人的关注来获得满足感……”

    “我明白了,他只是在利用李妍。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性格风趣幽默的卢红波其实是压抑的卢红波的另一个人格,他的出现完全是在想方设法的满足主人格自己无法达成的愿望。”

    我放下手里的档案,说道:“没错,这两个卢红波一个是极度压抑,另一个则是将压抑的内容释放出来,所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二重身。”

    “可是如果这样说,亚人格卢红波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让主人格压抑的**得到释放,那主人格为什么还要攻击亚人格呢?”

    我猜测说:“这很有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卢红波本身也是矛盾的,他其实对李妍也有爱意,所以才会出现一种被人夺走一切的感觉。”

    苏郁说:“这让我想起了邱梨,也是将自己强行分裂成了两个人,从而把一些错误归咎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

    “是的,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李妍沟通一下。”我将目光放在了档案上,那上面记录着李妍的电话号码。

    苏郁问道:“你觉得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是真的吗?”

    “我故意跟他讲了一番大道理,试图说服他给我李妍的电话,看起来最开始他的表情都是正常的,不过随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了。总而言之,先尝试一下吧。”

    我取出手机拨通号码,遗憾的是……空号。

    我和苏郁对视了一下,然后她迅速打开电脑调出了刚才的录像。

    我赞叹道:“你什么时候录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习惯而已……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用得上。”

    事实证明苏郁的直觉相当正确,我将录像跳转到最后的几分钟,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

    一个人在撒谎的时候,表情永远都是最真实的成分。简单来说,当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出现了背离常态的现象,要么是生理上有了异常反应,要么是心理上有了异常反应。

    录像中卢红波说起李妍电话号码的时候,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纠结最后变为了释然。具体来说,他的眉毛开始是紧皱的,最后却忽然放松并且向上微微浮动了一下。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他的瞳仁,当他习惯性的看向左下角的时候,这是在思考和回忆,但当他说到最后的一位数字号码时,他的瞳仁忽然轻微的左右晃动。

    画面停留在最后一个表情,他抿了一下嘴唇,眼神晃动,眉毛微微挑起。

    这是撒谎之后感到心虚的表情!

    我又将录像反复看了几遍,发现这个表情刚好出现在他说出最后一位数字的时候。

    “如果他不是一个说谎大师,那么他给咱们的号码应该只有最后一位才是错误的。”我说道,然后再度取出手机。

    苏郁站在一帮仔细看着我,表情有些激动。

    空号。

    空号。

    不是李妍。

    不是李妍。

    “您好,请问是李妍吗?”我锲而不舍的再度拨通了一个号码。

    终于,这一次的回复是,“你是谁?”

    在我简单的表明身份之后,李妍很配合的告诉了我许多关键信息。她说第一次见到卢红波的时候,他是一个相当风趣的男人,很招人喜欢。后来意外发现两人是同事,可是上班时候的卢红波总是呆头呆脑的,这让李妍感到很奇怪。直到前不久,卢红波似乎又变得正常起来,并且主动追求了她。

    通过李妍的叙述,我惊讶的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或许逃避追杀的卢红波才是主人格。

    我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下“二重身”方面的问题,李妍表示卢红波很正常,只是性格有些反复无常而已。

    就在我打算继续询问的时候,她突然说:“不好意思,红波貌似回来了。”

    我说:“不要挂断电话。”

    随后,我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似乎是卢红波正在辱骂李妍。

    苏郁轻声说:“貌似你的暗示起作用了。”

    我轻轻挂掉电话,说:“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了。”

    ……

    卢红波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当他再度闯进心理诊所的时候,已经变得狼狈不堪。胆小怕事的卢红波殴打了上司,羞辱了李妍,毁掉了他自己的一切。

    “都是你这个混蛋,毁了我的一切!”

    “放屁,明明是你先闯进我的生活!”

    在我面前,并没有两个卢红波,只有一个卢红波在一人分饰两角,不停的吵闹着。他甚至用双手殴打自己,并且发出极为难听的辱骂。

    突然,他冲我吼道:“我要你帮我逃过他的追杀,这就是你的办法?”

    我说:“是啊,至少他现在不想杀你了。”

    “我要你帮忙杀掉他,这就是你的办法?”

    我又说:“是啊,至少现在你抓住他了,随时都可以杀死他了。”

    我继续说道:“可是在你们做出选择之前,请仔细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名叫卢红波的人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你们的争斗还有任何意义吗?”

    他忽然愣住,变得平静下来。

    我说:“卢红波,无论到底有没有二重身,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里,是你自己炒掉了不满意的上司,并且殴打他泄愤。也是你羞辱了李妍,满足了自己的自尊心。”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当你们之间已经没有利益关系,那么剩下的会是什么?一个你痛恨另一个夺走了你的一切,可你现在亲手毁掉了一切,接下来你们还有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吗?”

    他忽然站了起来,表情复杂的说:“是啊,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我举了举手里的电话,说:“或许还没有,我已经将你的所有事情告诉了李妍,而且我能感觉的到她的确对你有好感,只要你稍微努力一下,这段感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卢红波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真的?”

    我说:“真的。”

    下一刻,他就跑出了诊所。

    苏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说:“古奇,你认为二重身真的不存在吗?”

    我看了一眼卢红波,他刚好跑到一家商场旁边,身旁的玻璃倒映出了他的身影。奇怪的是,镜子里的他原本应该和他是对称的,可是此时看来却有些古怪。

    原本应该对称的“卢红波”不仅不对称,而且迈着同一只脚,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

    我心想或许是眼花了吧,于是回答说:“不确定。”

    苏郁又问:“那你觉得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说:“自寻烦恼而已,接触过好几个人格分裂的案例,难道你没有发现一个共同点吗?”

    苏郁听后陷入了沉思。

第一零零章 记忆神偷(上)

    “心理疾病往往和生理疾病有着相似之处,抑郁症、焦虑症可以看成是心理呼吸的哮喘症,而构成心理呼吸的生理基础是‘皮质-纹状体-丘脑-皮质’的神经回路传导。研究发现,患有抑郁症的病人在神经回路上存在一些问题,也就是说,心理问题也往往伴随着生理上的病变,只不过这种病变发生在微观的大脑,或许你并不知道。”这段话是吕草谷老师在讲课的时候所说的,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那时候我问过:“老师,那双重人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吕草谷回答说:“双重人格严格来讲应该叫做解离性人格障碍,简称DID,其实真正患有严格意义上双重人格的患者十分罕见,恐怕每年全世界的心理医生也接触不到几个。不过为什么这个心理疾病却能够在大众群体中保持一种近似流行的感觉呢,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自己就是双重人格的感觉。”

    我对此表示赞同,因为现实中的双重人格很少,可是关于双重人格的影视作品却一点也不少。

    “对于严重的双重人格患者来说,患病原因相当复杂,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病变。或许有些人会对此提出疑惑,双重人格怎么可能与大脑有关?我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的大脑分为左脑和右脑,又称感性脑和理性脑,两者各自擅长不同的方面。从大脑的生理结构来看,双重人格的存在可以说是极为合理的。但是由于左脑和右脑之间有胼胝体连接,所以它们由变成了一个统一的个体。这就像是一个双重人格患者,虽然拥有两种不同的人格,但是他们生活在同一具身体里面。”

    在我的印象中,卓文萱问了一个很犀利的问题:“那双重人格的心理根源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每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是一个宇宙,有着近乎无穷大的内容,所以患病原因也往往不同,很难找到一个共同的答案。

    但是吕草谷老师在思考之后给出了他的答案:“我认为是‘自卑’,当然你们也可以有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呢?”卓文萱追问道。

    “阿德勒曾经说过,人生而自卑,这是因为每一个人类在出生的时候都是一个很弱小的个体,而将他接生的人却无疑都是‘大人’。婴儿最初单纯从大小方面的知觉就能对此进行判断,认为自己是小的,阿德勒认为这是自卑的种子。”

    卓文萱说:“可是老师,婴儿应该还没有大和小的概念吧?”

    “没有,但是他们懂得恐惧‘巨大’的物体。这个从孩子们发烧做噩梦就能看出来,大部分孩子的噩梦内容都是看到了巨大无比的东西向自己压了过来,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了,老师。”

    吕草谷继续说道:“如果人生而自卑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双重人格的根源……其实也是自卑。”

    ……

    时隔多年,在接触到双重人格的案例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老师的话相当准确。

    老师说过,严格意义上的双重人格很难寻找。我所接触的案例也大多都是半调子的双重人格,换句话说,包含着自欺欺人的成分。

    比如邱梨,她用双重人格作为幌子来掩盖父亲溺水死亡的事实,对她的治疗需要让她正视事实。

    比如卢红波,他用双重人格来掩盖自己生活中的诸多不如意,对他的治疗需要打破他的沉寂生活,让他重新获得生活的主动权。

    然而苏郁,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真正的双重人格。

    苏郁和苏晓,两个人格互相独立却包容,每一个她都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如果说邱梨因为父亲死亡而自卑,卢红波因为自己很差劲而自卑,那么苏郁又是因为什么而自卑呢?

    答案显而易见,“鬼上身”。

    苏郁在沉思片刻之后忽然领悟了我的意思,抬起头说:“你说的共同点,是不自信,对吗?”

    她真的很聪明,竟然能够这么快找到答案。

    我说:“是的。”

    苏郁说:“这样的话,如果我变得自信起来,会不会病情就会减轻?”

    我笑着说:“那是自然。”

    苏郁冲我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卢红波离开不久之后,心理诊所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她的特殊表现在很多地方,首先这是一位看起来约有六十多岁的女性,然而却是独自前来寻求治疗,通常应该有家人陪伴才对。

    其次,是她所提出的问题。

    她说:“医生,我家丢东西了。”

    我听后顿时一阵郁闷,只能耐着性子回答说:“阿姨,我不是警察……”

    但她只是一味的坚持说:“我昨晚睡得特别沉,醒过来之后就发现家里丢了很多东西!”

    “阿姨,要不我帮您报个警?”

    “真的,我丢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丢了东西,这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与此同时,苏郁也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明显她也觉得这位老阿姨可能真的有问题。

    于是我顺着话题问道:“您丢了什么?”

    果不其然,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挣扎了许久回答说:“我……我想不起来了!”

    我皱起眉头,忽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位患者的情况,相当棘手。

    老年痴呆症多发病在65至70岁,这算是近年来我国老年人的一大疾病。患病者的大脑会迅速病变,记忆、感觉、知觉都会产生影响,到最后很有可能只记得人生中那些标志性的事件。从某种角度来说,患上这种病比死亡还要更让亲人痛苦。

    来访者名叫罗春华,今年59岁,应该患有早老性痴呆,这种病没法治。

    我问道:“您家里没有其他人吗?有没有让他们仔细找找?”

    罗春华摇头说:“没有,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又问:“您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哪里变化特别大?”

    她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应该是记性吧……我最近记性变得特别差,什么都记不住,只能随身带着小本本,把重要的事情记在上面。”

    说完,她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笔记本,还有一支圆珠笔。这个举动让我突然想起了安清竹,感到一阵心痛。

    她们都是记忆出了问题,所以活得比其他人要辛苦很多。

    我简单了解了一下罗春华的基本信息,得知她的丈夫死于一次海难,儿子则去了国外留学。目前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生活,由于记忆出了问题,所以生活变得有些困难。

    我说:“可以让我看看您的本子吗?”

    她把笔记本递了过来。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家庭住址,买菜,收拾屋子,备用钥匙的地点等等,可是当我看着那些信息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酸溜溜的感觉。五十九岁的她在一个人生活,这是一种多么令人痛心的情况。

    最后,我将心理诊所的名片夹在了她的小本本里面,说:“今天您回去之后,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到底丢掉了什么,然后再仔细找一找家里,如果还是没有找到,明天您再来找我,好吗?”

    她点头表示同意,临走前突然问我:“医生啊,冬瓜排骨汤是好东西,很补的。”

    我说:“是啊,好久没喝过了。”

    之后罗春华就离开了诊所,留下了我和苏郁莫名其妙。

    苏郁的眼睛有些泛红,她说:“如果我妈没出事,应该和阿姨差不多吧……头发花白,眼神也变得不好了……”

    我安慰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线索太少,我无法推断出罗春华到底有什么问题,或许她是因为记性不好而一时忘记了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也有可能是那些东西压根就没存在过。

    至于答案,她明天是否会再来诊所将会给我答案。

    我看向苏郁,发现她的情绪波动有些大,而且变得极不正常。

    明明没有看过镜子,也没有发生过巨大事件,可是她的身躯却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用双手抱住了她的双肩,轻声说:“怎么了?”

    她开始抽泣,不言不语,眉头紧皱。

    下一刻,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罗春华离去的方向,表情变得极为淡定,但是眼神中却有情感在波涛汹涌。

    我意识到……这是苏晓。

    我说:“到底怎么了?”

    苏晓冷声说:“没什么,只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谁?”

    她抬头看着我,说:“我的奶奶,或许她也过着和罗春华一样的日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在苏晓的口中出现了一位从未出现过的奶奶?而苏郁却从未提起。

    我回想起了对苏郁进行治疗的那一天,当她看着图片的时候曾编造过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里面就出现过老婆婆。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故事里面的老婆婆,会不会就是现实中“奶奶”的替代?

第一一一章 记忆神偷(中)

    苏晓的表情变得冷漠,不易近人。虽然我的双手仍触碰着她的肩膀,却在此刻感到了一阵寒意,她眼神冰冷的看着我,说:“听说你在为苏郁治病?”

    我说:“是。”

    “祝你好运,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治好她的怪毛病,免得我总要费心费力的照顾她。”说完最后一句话,苏晓突然“消失不见”。她刚才的到来就像是山间的淡雾,被风儿一吹,便飘散的无影无踪。

    苏郁回过神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发呆而已。她说:“刚才突然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情感,但是仔细回想却又记不起来,于是陷入了一种两难的情况。”

    我明白她的意思,或许“奶奶”这个关键词对于苏郁来说是个需要压抑的存在,而对于苏晓来说则不是,于是才会有苏晓突然出现解释了一切。

    但是,为什么是这样呢?难道说,苏郁和苏晓这两个人格除了性格之外,在记忆方面也会有所差异?

    ……

    第二天,罗春华迟迟没有来到诊所。我在想或许她已经记起了丢失的东西,而且已经找到,也有可能她的病情加重了,甚至忘记了小本本放在哪里。

    患有早老性痴呆的群体,总是让你不由自主的紧绷神经,担心她会出现意外,比如说走丢,然后孤孤单单的死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合适,因为对于这个群体来说,他们的世界本身就在变得陌生起来。仿佛脑海中存在着一个橡皮擦,轻轻擦拭着过去写下的所有痕迹。直到有一天,他们会忘记所有事情,变成一张白纸,也没有了喜怒哀乐。而这一过程对于亲朋好友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罗春华说她自己一个人生活,丈夫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儿子则在国外留学,这种情况很难让我不去担心她。

    苏郁看出了我的焦虑,安慰说:“或许她只是想起来了而已,不用担心。”

    我转着手里的圆珠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觉告诉我事情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果不其然,罗春华过了不久还是来到了心理诊所。

    她脸上的表情依然焦急,说:“医生,我不仅没有找到丢掉的东西,而且今天感觉少了更多。”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罗春华丢掉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实际存在的,而是记忆。

    我说:“还是不能确定少了什么吗?”

    她点头。

    有关“记忆”存在着一个悖论,那就是如果一个人忘记了一件事情,也就是失去了一段记忆,那么他能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按理来说,如果他彻彻底底的忘记了一段记忆,那甚至应该意识不到记忆的消失。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往往失去记忆的人会表现出失落空虚的感觉。

    罗春华突然将手里的包袱放到桌上快速打开,露出来一个保温壶,说:“这是我刚炖好的冬瓜排骨汤,你快点尝尝。”

    一边说着,她还掏出来一根勺子,看来准备的相当齐全。

    我难以想象一个患有早老性痴呆的人虽然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但却偏偏能够记住这样一件小事。

    “谢谢。”我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麻木。

    她说:“那边的小姑娘也一起来喝啊,补身子的,看你瘦瘦小小,要多喝一点!”

    苏郁闻言也凑了过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得不承认,罗春华炖的冬瓜排骨汤相当好喝,可以说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里面蕴含着很多特殊的味道,我觉得这种味道本应该是熟悉的,但却并不是,这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

    我一边喝汤,一边问道:“您能确定丢掉的是某些东西吗?而不是一些……比如说事情?”

    罗春华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也不能确定是东西,不过感觉好像是我早上起来,习惯性的想要做一些事情,结果发现东西没有了。”

    我对此表示疑惑。

    苏郁解释道:“比如说习惯性的来到水台前面想要刷牙,结果发现牙刷不见了,是吗?”

    “没错没错,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苏郁看了我一眼,说:“我也偶尔会这样,可能是有些东西被苏晓放到了其他地方。”

    我皱起眉头,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考虑许久之后说道:“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们去您家里一趟,或许我们可以帮您找到东西。”

    这个要求有些突兀,因为心理医生通常是不会去病人家里的,这会造成很多不好的影响。

    出乎意料的是,罗春华的表情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愉快。

    “好,好!”

    罗春华的家和我想象中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这是一栋只有六十平米的旧式楼房,厨房建在了阳台上面,当我和苏郁跟着罗春华来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发现炉子的火并未熄灭,而且还有一个空锅放在上面。

    屋子里面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还有一些烟雾,看样子是因为罗春华忘记关掉炉灶的开关才导致了这起事故。幸好我们来得早,否则有可能酿成火灾。

    我和苏郁迅速处理这件事情,关火,通风,可惜的是那口锅的锅底已经被烧漏了。我看了一眼锅里剩余的东西,是一些冬瓜和排骨的残渣,忽然意识到这口锅是用来炖汤的。

    罗春华应该是匆匆忙忙的将汤装进了保温壶里,结果忘掉了关闭炉火的事情。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苏郁的表情同样凝重,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和我一样,都在担心罗春华,担心她一个人能否生活下去。

    辛苦忙活一通之后,我和苏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罗春华则忙前忙后,还端过来了两杯可乐。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和摆设,发现很多地方都有些奇怪。

    比如墙壁上,几乎每间屋子的墙壁上都打有几个钉子,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钉子的用处应该是挂照片。然而现在上面的照片却全部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钉子。

    还有厨房所使用的抹布,看起来应该是旧衣服剪出来的,虽然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但我感觉那是一件男孩子的衣服,因为上面有一些英文。

    突然回想起罗春华说过,她有一个出国留学的儿子,我发现了另一个疑点。那就是这间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小汽车一类的玩具,或者是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

    于是我开口问道:“罗姨,你儿子多久回来一趟?”

    她仍在厨房收拾残局,毫不犹豫的回答说:“我没有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苏郁对视了一眼,轻声说道:“罗姨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撒谎,也不像是生气,就好像真的没有儿子一样。”

    苏郁说:“这不可能,她昨天还说自己儿子出国留学。”

    我皱着眉头,眯起眼睛,在房间里仔细搜索了很久,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我说:“或许我已经知道她丢掉的东西是什么了?”

    我向罗春华喊道:“罗姨,要不咱们把家里好好搜索一遍吧,可能您要找的东西掉在角落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就麻烦你们啦。”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我和苏郁将罗春华的家翻了个底朝天,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儿子”的东西,我在这一刻甚至开始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儿子。

    难道她真的没有?

    可是这样的话,她昨天的话就不符合逻辑,而且她也没有理由骗我。

    “古奇,你看!”苏郁在床底下翻出了一张老照片,上面的两个人红军打扮,肩并着肩,笑容很甜。

    我将照片拿到了罗春华身边,问道:“这是您先生?”

    她看到照片的时候表情先是惊讶,随后就变成了悲伤,她说:“是啊,这是我俩的结婚照,丢了好多年了,想不到会在今天找到。”

    我说:“能不能跟我讲讲您和您先生的事情?”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俩结婚的时候生活很困难,我俩都是工厂里的工人,后来买断裁员了一批人,我俩就下来了……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想折腾点名堂出来,就跟老乡去了南方,准备下海做点生意。开始的时候一切都算顺利,他还赚了不少钱回来,谁知道后来就突然了无音信了。我那会儿还以为他是手里有了钱,不想要我了,没想到几个月后有老乡给我送了不少钱,告诉我他出海的那艘船遇难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罗春华的表情变成了释然,她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我正好……”

    突然,她皱起眉头,闭上了嘴巴。但这并不是不想说,而是想不起来的表情。

    苏郁捅了我一下,轻声说:“我感觉她说的是怀孕。”

    我点了下头,安慰道:“罗姨别难过了。”

    她笑着说:“不难过不难过,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在我们那个年代,能有几户人家是完好无损的活过来的?”

第一一二章 记忆神偷(下)

    早老性痴呆,严格来讲并不算是完全的精神病。它的患病原因很多,也可以说至今不明,治疗方法也是一片空白,仅有一些方法能够将病情缓解。然而最恐怖的并不是早老性痴呆本身,而是其带来的后续心理问题,数据表明大多数患有早老性痴呆的患者都伴随着抑郁症等心理问题。

    当我看着罗春华的时候,心底就会生出一种酸溜溜的滋味。让这样一位患有早老性痴呆的人孤零零的生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某一天她就会悄悄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一转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罗春华如同本能一般去了厨房,开始着手做些饭菜。淘米,煮饭,洗菜,炒菜,一系列动作已经纯熟的不能再纯熟,这是她做过千万次的事情,所以即便大脑忘记了怎么做,身体却还始终记得。

    我想,全天下的大多数母亲,应该都是这样的。即便到了老的没有力气的时候,她们仍能闭着眼睛做一顿孩子爱吃的饭菜。

    这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坚持了五十多年遗留下来的习惯。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忽然觉得罗春华不能就这样过下去,至少要帮她找回丢失的东西,也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于是我偷偷来到了另一个房间,拨通了卓文萱的电话号码。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带着浓浓的自大味道,她从大学时候就是这样,只有面对吕草谷老师的时候才会乖顺一些。

    我说:“我遇见一个早老性痴呆患者,记忆方面已经出了问题,但我感觉也有可能是心因性失忆症,你能不能安排一下,做个脑部检查?”

    卓文萱打了个哈欠,说:“早老性痴呆治不了,你干这行也不短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想试一试。”

    “试不了,治不好还要花大价钱,谁愿意做啊?”

    我强忍着愤怒,说:“费用由我来出。”

    “那我也不管。”

    我低声说道:“算我求你,你在国外专修的就是脑神经科学,一定有办法帮我的。”

    卓文萱冷声说:“真的帮不了,就算我能找到大脑的异常在哪里,也没有办法将其修复的!我虽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大脑,但并不是一个治疗大脑的医生!而且,古奇你有必要为一个陌生病人付出这么多吗?还说什么费用我出,难不成你又反移情了?”

    “没你说的那么复杂,只是这个病人有些特殊。”

    她说:“再特殊也要按照医生守则来,能治就是能治,不能就是不能!”

    我竭力压抑着声音,但却控制不了的咆哮道:“不是所有病都能百分之一百的治好,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就应该去尝试,草谷老师也是这么教的,你难道全都忘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她喊道:“可是老师也是因为这个去世的,我没忘!我他妈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完,卓文萱就压断了电话。我听着听筒传来的“嘟嘟”声,突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理性告诉我卓文萱说的是对的,早老性痴呆这种病谁都没把握治好,甚至可以说没有治疗方法,我是真的没法帮助罗春华。

    这时候,客厅那头有声音传来:“小医生,吃饭啦!”

    我跟随着饭菜的香气去了客厅,和她们一起围坐在饭桌旁。

    不得不说,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受的饭。不是饭菜难吃,而是因为心里难受。

    吃饭的时候,苏郁悠悠说道:“刚刚罗姨又忘记关掉炉子了……”

    罗春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攥紧手里的筷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问道:“罗姨,能不能告诉我您最想要做什么,比如说找回丢失的东西,还是其他的事情?”

    她听到这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开始认真的思考,许久后回答说:“不是所有丢掉的东西都需要找回来,我只是觉得有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也丢掉了,可又偏偏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小医生,实话和你说吧,像我这种上了年纪又一个人生活的老女人,早就对活着没了什么念头,但是我觉得……在我死的时候,一定要拿着那个东西。”

    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丢掉的东西其实是“儿子”,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说。

    这时候,罗春华突然说道:“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的,你俩能陪陪我,我就很知足了……我刚才做饭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有儿子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而且也找了一个这样好看的媳妇。”

    苏郁的小脸涨得通红。

    我赶忙摆手说:“她不是我媳妇,不是我媳妇。”

    罗春华笑道:“啊呀,还没结婚啊,那就是你的女朋友喽。”

    苏郁低着头,嗫嚅着说:“不是”,但是声音太小并没有人听到。

    而我则选择笑了一下,不再解释,反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罗姨,吃完饭之后出去转转吧,今天我不上班了,陪陪您。”

    罗春华愣了一下,眼眶忽然红了。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

    在一家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罗姨说照片里的我是她的儿子,苏郁则是她的儿媳妇,只是看着照片都会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我们还看了一场电影,叫“智取威虎山”,罗姨虽然记忆力开始衰退,但是对于年轻时候看过的戏却记得格外清晰,她一边看电影一边和记忆中的另一个“智取威虎山”相对照,跟我说翻拍的还算不错。

    除此之外,在傍晚的时候罗姨带着我俩去了附近的一处广场,那里有不少中老年人在跳广场舞。她让我俩留在外面,自己则一头扎进人群之中,身体笨拙的移动着,很快就融入进去。

    夕阳下,苏郁有些悲伤的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想要父母的孩子偏偏没有父母,又有那么多想要孩子的父母没有孩子。”

    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惆怅,回答说:“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回想起沃尔登实验中的情景,每一个孩子都被送到了抚养院,他们是每一对父母的孩子,而每一对父母又同时拥有着所有孩子。或许设立沃尔登镇的人的初衷,就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有父母,而且所有父母都能有孩子吧。

    只可惜,这种设想终究只是一个理想国。如果在现实中真的这样做,抚养院最后只会变成……孤儿院。

    夜晚,罗春华家。

    我说:“罗姨,要不要把家里从里到外再仔细检查一下,有可能丢掉的东西被你放在某些地方结果又忘了呢。”

    她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我和苏郁便开始翻箱倒柜,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大多都是杂物和衣物而已。

    突然,苏郁说道:“这个柜子是锁着的。”

    我闻言看了过去,发现在大衣柜里面还藏着一个小柜子,不过却上着锁。

    “罗姨,您有这个柜子的钥匙吗?”

    她的表情变得异常纠结,这让我突然有了新的发现。罗春华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不起来了……而且这个柜子,我也完全没有印象……”

    我从抽屉里取出来一把螺丝刀,说:“要不要打开看看?”

    罗春华的眼睛一亮,说:“试试吧。”

    我用螺丝刀将柜子上面的螺丝轻轻拧下,这是一个很古旧的柜子,只要将上面的铁片揭下来,锁头也就没了用处。

    打开柜子的那一刹那,我如遭雷击。

    柜子里面,装的全是小孩的玩具,衣服,还有……照片。

    罗春华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情。

    她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儿子啊,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

    罗春华的确有一个儿子,也的确出国留学了,并且带走了父亲的大部分遗产。但是大约从一年前起,罗春华的儿子突然了无音信,按月打来的电话也都没有了。罗春华一方面在担心儿子,焦急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同时又回想起了过去丈夫的惨剧。

    在这样的煎熬之下,罗春华的内心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忘掉儿子,就当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样一个儿子。

    可以这么说,罗春华自己就是那个小偷,她偷偷藏起来了所有和儿子有关的东西,只为了让自己遗忘有关儿子的所有记忆。

    她的确患有心因性失忆症,同时也是早老性痴呆症患者。而患病原因,是和儿子失去联系。

    可悲,可恶!

    我看了一眼照片,发现上面的那个男孩和我长得有些相似,这就难怪罗春华为什么会找我帮忙。虽然她忘记了儿子,但潜意识却还是想要接近的吧。

    至于冬瓜排骨汤,应该也是她儿子最爱喝的汤。

    这间房子缺少的那个东西,就是儿子的照片!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源于思念,思念成疾。

    突然,传来了一阵使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罗春华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满脸希冀的看向门口。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家门的钥匙呢?

第一一三章 叙旧

    愿天下亲子都可团聚。

    罗春华的眼神就像黯淡了整整一夜的湖水,忽然被初晨升起的日头点亮,眼眶凝而不落的泪水仿佛湖边的浪花。

    她手里攥着儿子幼时的照片,至于我们拍过的“全家福”则被完全冷落在了一旁。

    我看向门口的那道身影,是个年轻……但却似乎饱经沧桑的男人。

    没有更多的言语,我和苏郁就这样离开了罗春华的家。离去时候的干脆利落,就好像我们从未共同经历过任何事情,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留恋。

    回家的路上,苏郁问我说:“你应该经历过很多类似事情吧?”

    我有些无精打采的反问:“什么事情?”

    “就是你花费很多心力帮助来访者疏通人际关系,甚至是给予他们一些关注和爱,可是当他们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会将你扔到一旁。”

    “准确来说,我已经习惯了。”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努力作出一个酷酷的表情,说:“其实干这行的老伙计都心知肚明,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借腹生子没什么区别。等到生完了孩子,‘腹’也就失去了意义。”

    一路无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古奇。”苏郁忽然喊住了我。

    我闻声缓缓转身,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她竟然一把抱住了我!

    虽然只是那种轻轻的拥抱,但我却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她说:“我认为所有善良最终都会开花结果,古奇你一定会幸福的!”

    说完,面红耳赤的苏郁转身就“逃”回了家里。

    我呆头呆脑的站在原地,一时半会还回不过神来,直到我身后的防盗门被人打开。

    “别发呆了,赶紧进屋!”是胡乐的声音。

    我有些麻木的转身进屋,看见卓文萱翘着二郎腿坐在老地方,看向我的眼神相当复杂。她说:“你俩是越来越暧昧了啊!”

    “别胡说。”我没好气的说道,毕竟就在不久前我俩还因为罗春华的事情进行过一番争吵,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平复了情绪。

    卓文萱喝了一口冰啤酒,说:“关于你说的那个病人,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医院的精神科。”

    她果然还是老样子,刀子嘴豆腐心。

    我一听到她的话语气也顿时缓和下来,说:“不用了,她已经找回了丢失的东西,至于老年痴呆的问题也就没必要纠结了。”

    卓文萱“嗯”了一声,忽然换了另一个话题,说:“古奇,关于老师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会重新提起老师的事情。这一次胡乐并没有阻止我们的谈话,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吕草谷的一生很长,他的经历很多,但是,他的死亡却令人遗憾。

    早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听说过吕草谷的大名,而且一度以他为目标,故而学习了心理学,生出了未来要成为心理医生的想法。

    后来我梦想成真,竟然真的考到了吕草谷老师门下,成了他的研究生。那时候,吕晨曦是大师兄,胡乐和卓文萱则是我的同门。我们三个在吕草谷老师的教导下学到了很多,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在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

    很久之前江城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死者数量众多,死状凄惨,而犯罪嫌疑人虽然被捕,却被怀疑患有精神疾病。如果他真的患有精神疾病的话,那么判处的刑罚就会少很多,而且未来的生活也会好过很多。

    这名犯罪嫌疑人找到了吕草谷老师,请求他为自己作证,因为吕老师算是业内超一流的专家,说话的分量不言而喻。这个人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身世可怜,长大之后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想不到却被精神疾病毁掉了一切。

    虽然他把一切都说的非常符合逻辑,但却无法欺骗吕草谷。老师敏锐的察觉到这个人的不凡之处,发现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换句话说,他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病症状全部都是伪装。

    可是吕草谷老师认为“人性本善”,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相信他们总会浪子回头。再加上那个狡猾的犯罪嫌疑人演技实在是太好,的确打动了老师。于是老师为他开了一张患有精神疾病的证明,从而减轻了刑罚。不过在给他证明的时候,老师曾经暗示过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在撒谎,希望他能珍惜这个机会。

    就是老师的善良,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几年之后,这个犯人由于减刑很快就出狱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出现在了吕草谷老师的家里,用一柄刀连续刺了老师足足几十下!警方猜测他之所以会杀害吕草谷,是担心老师会拆穿他的谎言。

    这是一个疯子,无法回头的疯子。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个人在杀害老师之后,居然跟警方说自己是个精神病,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病情发作而已。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出示着吕草谷老师曾为他开具的证明!

    最终他只是被重新抓了回去,但是我们知道,当他再次出来的时候,将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精神病的这个事实。

    从那之后,吕晨曦师兄性情大变,将“草谷心理诊所”转移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和我们完全断绝联系,似乎对于重新成为心理医生毫无兴趣。

    出乎意料的是,在那之后不久……再度传来了吕晨曦的死讯,据说他是见义勇为。

    由于老师的死严重的刺激了我,让我对于心理学到底能否区别精神病人产生了怀疑,于是才有了伪装潜入安定医院的事件,从而遇见了安清竹。

    胡乐则因为老师的事情放弃了心理医生的职业,变成了赖在我家不走的无业游民。

    卓文萱更是在那之后不久去了国外进修,我们几个人就这样死的死,走的走,如同覆巢之下的雀儿,各奔东西。

    只是想不到,如今竟然会有再度重逢的机会。

    我说:“老师用生命在捍卫‘人性本善’的观点,无论这个观点到底是否正确,我都认为老师的所作所为是有道理的。”

    卓文萱说:“上学的时候大师兄和老师最像,然后就是你最有悟性,人也善良,我们都以为你会继承老师的衣钵……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的,你还是以前的古奇。”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又说:“那安清竹呢?”

    我说:“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我仍然想不起来,就好像有一种力量故意让我不要去回想。”

    “慢慢来吧,或许这只是一种自我保护,以免你突然看到真相之后承受不住。”

    在卓文萱回过之后,我俩还是头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说起来我俩的关系,应该说从一开始就不太和睦,她认为“人性本恶”,心理学应当类似“法律”,让来访者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老师的做法则太过怀柔。

    我交叉着十指,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似乎有关安清竹的事情已经成了禁忌,你们谁都不愿意告诉我。”

    她说:“你确定你想知道?”

    这时候胡乐打断道:“换个话题,有些事情古奇必须自己寻找答案,用自己的双眼看清事物之间的联系,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卓文萱冷笑了一声,说:“就算没有意义也不一定是坏事,乔姆斯基不是说过吗,世界上有两种理论,一种是正确但无用的理论,一种是错误但有用的理论。”

    胡乐皱起眉头,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算了算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我赶紧抢过话头,说:“文萱,你似乎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你在国外做了什么。”

    她双手抱胸,没好气的说:“还能做什么,实验,实验,实验!”

    “什么实验?”

    “保密!”

    胡乐突然一拍桌子,骂道:“小爷受不了了,这货回国之后说话就云里雾里,是不和洋人混过几年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本名就叫什么MARY卓啊!你丫姓玛啊!”

    卓文萱眯起眼睛,语气一冷,“奖金扣半。”

    胡乐顿时蔫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笑了笑,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继续问道:“我知道多数研究都需要保密,可你好歹跟我们说说你的经历啊。你出国一走就是好几年,连个电话也没有。”

    她的表情终于变得柔和下来,说:“也没研究什么,其实一开始出国算是因为你,看你和安清竹甜蜜成那副德行,我看着来气。”

    卓文萱说话的功力一如既往,我顿时无言以对,和胡乐一样都成了哑巴。

    她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还记得有人曾经找过老师帮忙吗……叫什么超人计划。”

    我感觉心头猛地一跳。

    “老师当时认为这个计划太荒谬,所以拒绝参与研究。不过后来有人又找到了我,所以我就……”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手机一响。

    我知道,应该是苏晓获得了身体的操控权,于是给卓文萱发了信息。

    她站起身来,说:“看来要等到下一次叙旧再说了。”

第一一四章 感觉剥夺(上)

    卓文萱和胡乐双双去了另一头,留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才卓文萱所说的话在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或许她并不知道……我已经和“SIN”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超人计划”是一项极其神秘的计划,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收集到有关它的任何资料。我只知道这个计划的投资商——东峰药业,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不知道顾楠那头会不会有其他情报。

    除了东峰药业之外,我还知道有一个叫做徐逸的大学教授曾经提出过“超人理论”,或许他和超人计划没有关系,但我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在今天卓文萱说,吕草谷老师曾经受到邀请一同研究超人计划,只不过他拒绝了。这更让我觉得胆战心惊,或许“超人计划”早已渗透到了我身边的各个角落。他们为了达成计划,搜罗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人才,卓文萱也是因此最终加入了“超人计划”。

    在我经历过各种生死磨难之后,终于从“首脑”口中得知,“超人计划”和“SIN”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甚至猜想“SIN”很有可能就是计划的产物,只不过是失败的,不仅不能让人成为超人,反而还会让人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自杀。

    实在是难以想象,如果卓文萱真的参与了“超人计划”,也知道“SIN”的秘密,那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又该怎样面对她?

    ……

    记忆缓缓回到了三年前,在草谷心理诊所,吕草谷老师和四名弟子围坐在一起。

    吕草谷说:“人本主义提出过‘超人’的概念,而在我国自古就有相关论述,你们怎么看待这个词?”

    “超人应该是指超人一等,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要强,但是很有可能存在一些缺陷,在一些方面反而连普通人都不如。比如学者综合症,那些学者天才可能连系鞋带都不会。”大师兄吕晨曦说道。

    老师反问:“所以你认为人的能力是平衡的,如果某方面‘超人’,那就会有某些方面弱于普通人?”

    “是的。”

    那时候的胡乐也是穿着放荡不羁的大花裤衩,他说:“我不认同这一点,我相信有一些人在各方各面都远超常人。”

    吕晨曦反驳道:“举个例子?”

    “现实中又没见过超人,我举不出来!”胡乐无奈的说道。

    大师兄笑了下,说道:“你说的那种人在现实中找不到,但是我说的人却有很多……比如耳朵失聪但音乐造诣反而超人的贝多芬,比如全身上下只有一根手指能动,但却推动了物理、天文等学科发展的霍金。”

    “好吧好吧,我认输!”胡乐瞥了个白眼。

    卓文萱眼前一亮,问道:“按照大师兄的说法,是不是可以说……意识狭隘导致了在某些方面超人一等?”

    意识狭隘,是心理学的专业名词,指的是一个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某些地方,从而忽略了其他方面,学生的偏科就可以说是一种意识狭隘。

    吕晨曦微笑道:“我可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不过目前看来,的确意识狭隘的人反而更有可能是天才……不过其中还有很多也成为了傻子。”

    “我倒是觉得这个说法蛮有趣的,如果让一些人将有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有限的事情上,一定能让他们变成该领域的天才,超人!”卓文萱赞同道,“说白了,超人就是在高级心理方面强于其他人,比如说记忆里、思维能力等等。”

    这时候,吕草谷老师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我这头,说:“古奇,你怎么看?”

    我考虑了一下,回答说:“首先关于什么是超人,目前还是说不清楚……如果大师兄说的没错,那么超人应该需要人与人之间进行对比才能产生。也就是说,我在某方面强于你,说明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超过了你,如果我在某方面强于其他所有人,那我就是这方面的超人。”

    吕老师点头说:“继续。”

    “可是,超人一定要产生于对比吗?会不会超人本身就是一种超越了其他人的物种,比如说他的感官极其敏锐。而且他也不一定只是单方面的强于其他人,而是在几乎所有方面都要更强。”

    胡乐拍了一下大腿,说:“就像是电影里的超人一样!”

    吕草谷点了点头,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今天有人找我谈了很多关于超人的事情,他们想要人造超人。”

    吕晨曦惊讶的说道:“这太疯狂了。”

    卓文萱则是点头说:“有点意思。”

    老师继续说道:“据说他们已经快要攻克生理技术的难关。”

    我猛地抬头,惊讶道:“难道说?”

    “是的,他们制作出了一种能够大幅提升普通人能力的药物。服用过药物的人,可以变得感官敏锐,记忆力也有显著增强。由于他们能够敏锐的感知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所以这些人的身体协调能力也远超常人,甚至能够做出一些看起来‘非人’的动作。”

    大师兄脸上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药物?”

    老师说:“其实这种药物很早之前就出现了,只不过服用者面临着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失去意识,也可以说是心理失常。在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就有人利用兴奋剂还有某些特殊药物强行提高士兵的作战能力。可是现在是和平时代,他们需要制造一个超人,是一个心智健全的超人,而不是时刻处于崩溃边缘的超人。”

    我若有所思的说道:“您是说服用药物的人……失控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因为他并没有透露太多。但我大致可以猜测出那些人的下场,恐怕不是疯掉就是死亡。所以他们才会向心理学寻求帮助,希望我们可以找到提高被试心理素质的方法,让他们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成为真正的超人。”

    我问:“过强的能力的确会导致心理的异常,这恐怕没法解决。”

    吕草谷说:“他们想出了两个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第一个就像是古奇所说的,将超人当成一种全新的‘物种’,从小就对他们进行训练,让他们能够适应超人的能力。可惜这种做法过于违背道德,所以应该不会实行。第二个方法则像是吕晨曦说的,强行提高某些人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让他们成为人造的超人,最适合做被试的群体就是……”

    卓文萱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好奇,她说:“疯子,或者说是精神病!”

    “没错。”吕草谷老师淡淡的看了卓文萱一眼。

    我有些紧张的问道:“那老师答应他们了吗?”

    老师摇头说:“没有,我认为这个计划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

    卓文萱说:“为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塑造出了真正的超人,那这个‘超人’算是什么,你们要知道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这样的一个物种有着无穷的可能性,就像是拥有人工智能的机器人一样,所以说这是一个无法也不能成功的伪命题。”

    卓文萱说:“或许这可以让人类得到进化。”

    “可是如果全人类都进化了,‘超人’还会存在吗?”

    吕老师的话一语中的,所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他说的没错,如果超人计划是为了全人类的进化,那么当全人类进化为超人的时候也就没了意义。

    “你们学习心理学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人性是什么,即便是千年的进化人类也无法抹除最初的天性,那就是优胜劣汰!在我看来,超人计划不会让所有人成为超人,只会让某些人成为超人,进而肆意妄为。”

    卓文萱说:“我不在乎结果怎么样,我只是觉得如果超人真的可以人造,那将会是一件创举!是科学的飞跃!”

    老师赞叹说:“你是这里最适合当科学家的人。”

    ……

    回想起过去种种,我忽然对于“超人计划”和“SIN”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联想。

    或许,“SIN”就是老师所说的那种生理药物?

    还记得三番四次的接触过“SIN”,每一次我都感到自己的视觉、嗅觉、听觉等方面得到了显著增强,甚至增强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我能够看到空气中的细菌,闻到极为复杂的气味,耳边也有无比嘈杂的声音挥之不去,这是一种能够将人折磨致死的生**验。

    由于我的心理素质较强,最终能够从那种状态摆脱出来,而其他人大多死在了这种敏锐的感觉之下,包括云露案件中杀死的那几位受害者。

    在对抗“首脑”的密室游戏中,我被迫服用了“SIN”,这一次虽然感官没有得到加强,但是却产生了幻觉。对于大脑来说,这是一种更为可怕的体验,因为知觉在大脑功能上要高于直觉。

    那一次我没能克服药性,还从中看到了很多陌生的景象,比如那两个隔窗相望的小男孩。

    “SIN”还有着太多的秘密,我现在所看到的内容应该只是冰山一角。

第一一五章 感觉剥夺(下)

    思考着有关“SIN”的种种,我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就在卓文萱刚刚做过的地方,竟然留有一枚小小的内存卡。

    我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将其捡了起来放在手心,不禁觉得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卓文萱穿的是裙装,不太可能落下东西才对。这么说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她在故意给我留一些信息,但又不想让胡乐知道。

    仔细打量了一下内存卡,确定它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之后我选择将其插入读卡器,使用笔记本电脑浏览一下里面的内容。

    当我看到其中内容的时候,惊讶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在诊所的电脑里看到有关罗宁的视频。

    在内存卡里放有一段段内存极大的视频,而且看样子还是使用夜间摄影设备拍下的,因为里面的景象都是幽绿色。

    我点开了第一个标号为“1”的视频,发现屏幕一片漆黑,貌似没有任何内容。

    这段视频刚好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关掉屋里的灯,并且将提高了不少音量。终于,我能够隐约看到屏幕中的内容,那里貌似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放有床、马桶还有沙发,还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可惜由于画面太黑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是在做什么?

    我眯起眼睛,将音量开到最大,终于听到了一些动静。遗憾的是,声音只是微弱的呼吸声,而且貌似来自拍摄录像的人。

    拍摄这些录像的人会是谁,卓文萱吗?要知道,在科学界私自录像可是禁忌,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会触犯这条禁忌的人。

    我又看了许久,发现视频的内容没有任何变化,于是开始无聊的往后快进,结果发现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视频毫无内容。

    我又打开了标号为“2”的视频,内容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实验室里的人影出现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除此之外,我还能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似乎来自实验室,一直都是那个被试在自言自语。

    难道说,这个人一直都呆在房间里面?

    这段视频同样长达二十四个小时,我快速将其浏览了一遍,发现内容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个人影始终呆在实验室里而已。

    然而当我打开标号为“3”的视频时,顿时被吓了一跳!音响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噪音,与此同时,我看到那个人影趴在实验室的玻璃上,正用拳头重重的敲打着“墙面”。他的眼睛透着幽绿色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我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先是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些视频的所有长度,发现大约有一百六十个小时。如果说里面的人一直没有离开这间屋子,那将是一种相当恐怖的体验。

    “视频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喃喃自语,忽然灵光一动。

    在二战之后有人率先展开了对“感觉剥夺”的研究,他们将志愿者关在恒温密闭而且隔音的暗室里,换句话说,这些人所处于的环境中将没有任何感觉,包括视觉、嗅觉、听觉。实验发现,参与者在一天之后出现了轻微的焦虑现象,两天时显得有些暴躁……而在七天之后,他们已经出现了病理性的心理现象,比如视错觉、视幻觉、听错觉和听幻觉,他们开始对着空气说话,手舞足蹈,就好像在一片漆黑的眼前真的有其他东西存在一样。

    该实验发现被试最终会变得敏感,情绪不稳定,紧张焦虑,注意涣散,思维迟钝,受暗示性也极具增高。最关键的是,感觉剥夺实验在之前曾使用动物做过被试,结果发现很多动物死于实验之中。

    而在以人作为被试的感觉剥夺实验中,是否也会造成人的死亡呢?

    我紧张的看着内存卡中的内容,发现一共有12段视频,如果说一段视频代表一天……那么说明被试在暗室中呆了足足十二天,我无法想象结果!

    怀着恐惧的心情,我快速观看者里面的所有视频。

    第四天,被试变得更加暴躁,他开始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而且偶尔会攻击柔软的床面和沙发,似乎是在宣泄愤怒。

    第五天,被试变得异常沉默,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也不选择躺下睡觉,就那样维持同一个动作很长时间。

    第六天,被试终于躺下了,但是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

    第七天,实验室中的人影仍然躺在床上,但是开始说话,声音不大,就像是喃喃自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开始做出古怪的举动,比如同时举起双手,然后发出触电般的颤动。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认为被试已经出现了幻觉,长时间的感觉剥夺导致他的心理出现了异常。由此可见,当感觉被长时间剥夺之后,人的知觉也会出现问题,从而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事物,听到一些不存在的声音。

    第八天,被试坐了起来,开始手舞足蹈,偶尔会做一些剧烈的动作。

    第九天,被试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就像是疯癫了一样。

    第十天,他突然冲向了“墙壁”,原本能够感受到墙壁的他,现在变得非常奇怪,不停的用身体撞击着实验室的玻璃。看样子他现在彻底失去了所有感觉,包括原本还残留的触觉。

    第十一天,当我再次看到视频中的人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画面中的人只有黑白和幽绿色,但是我看到他的双眼下方出现了两道痕迹,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泪痕……或者是血痕。除此之外,他的全身上下各处都出现了一道道的伤痕,伤口处颜色比其他部位要深一些,看起来就像是花纹一样。

    在这段视频中,被试用双手“轻轻”抓挠着身体,动作看起来很缓慢,但是实际上下手极重,手指摸过的地方全都留下了一道伤痕。

    到了第十二天,也就是最后一天。

    我看到了一个用手疯狂撕扯自己面孔的疯子。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因为“首脑”的游戏中,所有淘汰者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视频中的实验压根就不是感觉剥夺……而是感觉增强!被试服用了药物之后被关进这个地方,以此来实验他们对药物的耐受度!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亲眼看到那个人影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脸部彻底撕碎,露出深绿色的内部……那应该就是鲜血和肌肉,甚至是骨骼了。

    最后,这个人的下场和“首脑”游戏中的淘汰者一样,瘫倒在地失去了呼吸。

    我有些费力的咽下口水,回想起那些淘汰者在死后不久出现的另一种情况……那种类似丧尸化的情况,他们似乎失去了意识,但是大脑并未完全死亡,于是还会做出一些行动。

    大约五分钟后,有两名貌似是实验人员的人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走了进去。随后,躺在地上的尸体猛地站了起来,突然一把抱住了其中一名实验人员,残忍的啃咬着他的脖子!

    虽然眼前看不到任何血色,但我却仿佛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看起来实验人员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所以他们甚至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就被这名死而复生的被试活生生咬断了喉咙。至于幸存的那一位实验人员则迅速逃离了实验室,连门都忘记关闭并反锁。

    记得孙腾飞说过,警方曾经收到一个视频。在视频中,事情貌似发生在一个实验中心里面,有一群双眼血红的实验人员疯狂的攻击者彼此。

    屏幕里播放的这一幕让我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实验中心就是孙腾飞口中的那个地方?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药物,竟然会让被试在短短的十二天内变成这幅模样?

    电脑播放的视频已经接近尾声,音响中不断传出嘈杂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呼救。

    一眨眼的功夫,实验室里只剩下一具尸体。

    至于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完全不知去向。当我听着吵闹声的时候,心想或许实验中心的屠戮即将开始。

    “注意,注意,安全系统已进入最高级别,安全门马上关闭,对N中心进行清理,请所有工作人员迅速撤离。”

    我能够隐约听到实验中心的广播,看样子由于这场实验事故,这里即将被关闭。

    “不要关门啊,我还没有出去!”

    “救救我,救救我!”

    或许是供电系统的关闭,导致视频到此结束。

    与此同时,我的电脑也瞬间黑屏,在我将其重新打开之后,发现内存卡里的内容已经被自动格式化了,看样子是有人设置了秘密程序。

    我怀着满腹疑惑取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了“sin”,“超人计划”以及“N中心”,可还是找不到其中的联系。

    突然,一阵晚风吹进了屋子,将我面前的纸吹翻在地。

    我低下头,刚好从背面看到了纸上的内容。

    从背面来看,“sin”字母的形状非常像是另外一个数字和字母混合的字符串……

    “n12!”

第一一六章 双生(一)

    “n12”,偶然间看到这个古怪的字符串让我联想到了很多线索。

    比如在视频中出现的“N中心”,N很有可能是实验中心的序号,或者代表着某个英文单词。如果N代表的是序号,那就说明视频里的实验中心不止一个,甚至还有“A中心”、“Z中心”等等。

    至于“12”,和被试参与实验的时间不谋而合,刚好是十二个日日夜夜。所以我认为“12”应该代表着实验时间,同时也可能是实验序号。

    联想到自己曾经面对过两次不同的“SIN”,或许这个药物有着不止一种的形态,还有不止一种的功能。

    夜晚悄悄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虽然“SIN”是警方的调查重点,但其实已经不知不觉的深入我的内心,成为了我难以释怀的谜题。我能感觉到真相距离我越来越近,似乎我总是能够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些线索……除了卓文萱的线索之外,还有神秘人曾为我透露过两次信息,最初得到信息的时候并不知道它们指代什么,但是如今看来,这些神秘信息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

    比如“超人计划”和“SIN”的关系。

    罗宁曾经说过,他在找一个人,而且已经快要找到了。他还说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的时候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我的身上,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一定要记住,眼前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在我洗漱完毕,即将离开家去往诊所的时候,苏郁也刚好打开了门。

    今天苏郁的精神不是太好,应该是由于昨晚的心理咨询。我虽然不知道卓文萱对苏晓的治疗方案,但是根据我对她和胡乐的了解,恐怕他俩采用的方案会是那种比较偏激的治疗方法……也就是说,会让苏晓的身心产生极强的疲惫感。

    出乎意料的是,苏郁虽然面容憔悴,但却主动对我提出说:“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我的事情……”

    我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去哪里?诊所?”

    “不了……还是在你家吧……”她低着头,说话的语气有些诡异。

    我让苏郁随便坐,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果汁,问道:“怎么了?”

    她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嗯?”我挑起眉毛。

    “我发现……苏晓背着我找了心理医生。”

    真是意想不到,苏郁竟然发现了另一个人格的所作所为。我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回答说:“我最近总感觉自己特别累,所以就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她偷偷做了什么……于是昨晚我在睡觉之前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结果今早发现了很多事情……原来在我睡着之后,苏晓都会占据我的身体,然后让卓小姐和胡乐给她做心牢疗!”

    苏郁越说越愤怒,虽然她仍然低着头,但是暗中攥紧的双拳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我说:“可以把录音给我听一下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挣扎片刻后,将手机递了过来。

    卓文萱偷偷录了我对苏郁的治疗过程,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吃同样的亏。

    我打开手机里的录音,听到了如下对话。

    卓文萱:“咱们继续上一个问题,你认为苏郁需要你的保护,为什么?”

    苏晓:“她是个非常柔弱的人,而且很善良,如果没有我的保护,她很有可能早就死掉了。由于父亲母亲去世的早,所以我认为自己有保护苏郁的任务。”

    卓文萱:“为什么总是要把你自己和苏郁分离开呢,你应该知道,其实你和她是同一个人。”

    苏晓:“不,我们只是共用一副身体。她就是她,我就是我,我虽然在保护她,但我并不认为她的很多做法就是正确的。”

    卓文萱:“你的意思是,实际上你并不认可苏郁?”

    苏晓:“是的,她在很多方面过于懦弱了。”

    卓文萱:“比如哪些方面?”

    苏晓:“感情……她明明喜欢古奇,却偏偏只敢埋在心里,一句话都不敢说。而且每次当古奇提到安清竹的时候,她都在努力的压抑着愤怒。”

    关于这一点我相当认同,还记得在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因为我提到了安清竹,苏郁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并且迅速变成了苏晓,对我进行了残酷的反击。

    卓文萱:“你认为苏郁和古奇合适吗,或者说你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苏晓:“古奇虽然有很多秘密……不过总的来说是个可靠的人,如果他和苏郁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卓文萱:“你确定,这样一来相当于另一个你爱上了其他男人,或许以后还会发生**关系,而你却也在使用这副身体……说得难听一点,你会不会有被……羞辱的感觉?”

    苏晓沉默了片刻,回答说:“我不知道。”

    卓文萱说:“那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待古奇的?”

    苏晓:“嗯……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明明自己是心理医生,但是却患有不少心理疾病。而且他还是个善良过头的烂好人,我开始一度以为他靠近苏郁是想要占便宜,不过后来发现他的确是在帮助苏郁。自从他让苏郁做心理医生助喇后,苏郁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卓文萱说:“而且不太需要你了,是吗?”

    苏晓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如果苏郁的病情变好,情绪也趋向于稳定,那么你存在的意义就会减少,就像你刚才说过的,你一直都在保护苏郁。那如果苏郁有天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该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苏晓:“没有。”

    卓文萱:“那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了,我不着急得到答案。”

    随后这两个人不再说话,纷纷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看向苏郁,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脸部也貌似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而每个部分都有着不同的表情……

    左半边脸,嘴角往下,眼角向下,眉毛轻皱,是典型的忧郁表情。

    右半边脸,嘴角和眼角都微微向上,眼神透露着复杂的色彩,并不是忧郁的表情!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苏晓能够随时随地的意识到苏郁的行为,所以才能够在关键时刻出现。而苏郁则并不是这样,当她陷入沉睡之后将会完全失去意识,也就是说苏郁很少意识到苏晓的存在。

    而现在,苏郁终于发现了苏晓的秘密……那苏晓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才对,甚至她还知道苏郁偷偷录音的事情,只不过故意没有戳穿而已……这样说来,苏晓到底在想什么?

    “苏郁”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仿佛一座雕塑,让人捉摸不透。她现在身上的气质已经不是悲伤柔弱或是强势,而是一种混沌的状态。

    即便我当心理医生已经好几年,不得不承认自己到目前为止仍然看不透“苏郁”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手机里再度传出了声音。

    卓文萱:“你想好了吗?”

    苏晓:“我……想不出来……”

    卓文萱:“那由我来引导你一下吧,通常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爱情往往能够使她们迷失自己,但是也能让她们重新认识自己,你有没有渴望爱情?”

    “没有。”

    卓文萱:“你在撒谎。”

    苏晓:“……”

    卓文萱:“苏晓,我知道你很难信任我,但是有些事情你必须坦诚的说出来,我才有办法帮助你。就像你上一次说的那个问题,你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在我看来,当一个女人怀疑自己是否正常的时候,甚至开始求助,往往代表着在她身上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比如恋爱。”

    苏晓:“我没有。”

    卓文萱:“算了,可能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换个问题,在你和苏郁的关系中,你认为谁才是主人格?”

    苏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卓文萱:“那我再换个问题,你和苏郁谁是最先占据身体的?”

    苏晓:“……”

    卓文萱:“你犹豫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苏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你变成这样?”

    苏晓:“我也不知道……似乎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之后就发现很多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

    卓文萱:“我再问你一遍,你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晓:“虽然我是个双重人格患者,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个病最终能不能治好……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我和苏郁能够变得健康起来,至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人。未来不管是我占据身体,还是苏郁占据身体,我都希望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女疯子或者女精神病!”

    卓文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接下来我会尽量缓解你的负面情绪,让你在属于你的时间里变得普通、平凡。”

    接下来,卓文萱对苏晓使用了放松疗法,包括音乐放松,还有精油放松。

    我能感到手机里的“苏晓”变得越来越轻松,但是我面前的“苏郁”却变得越来越不寻常。

第一一七章 双生(二)

    苏郁的状态是安静并且胆怯的,她是个没有自信的女人,说话的声调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苏晓则有所不同,她是豪放大气,甚至说有些厉害的……当然她的脾气明显有些太大了,动不动就出手伤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状态,就是当苏郁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从而出现鬼上身时。她会变得很诡异,有时候沉默的令人不寒而栗,有时候却又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她的确是一个双重人格患者,但同时也不是完全的双重人格,因为即便是我也无法确定,在她性格最混乱的时候,究竟会出现多少种特征。

    而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人格混乱的她。

    她沉默的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一口古井。你若是因为好奇而去探看,谁都不确定井底的东西会是什么。是波澜不惊的水?是一弯虚实难辨的月?还是……一双来自冥界的手!

    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谁,也就无法称呼,只能称呼她为“她”。

    我谨慎的说:“你还好吗?”

    她说:“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很奇特的世界。”

    “什么样的世界?”

    她反问道:“光怪陆离。”

    此时此刻,她神态平静,但我知道她的内心却在汹涌。从她的口中,我仿佛也看到了一个奇特无比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山有水,水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山则是遥远彼端的岸,而人则飞在半空中。那个世界的天是彩虹色的,斑斓的色块拼凑成了彩色的天空,最绚丽的色彩是晚霞的颜色。

    她说自己就飞在那片天空,眼前有一盏极大极亮的灯。但是那盏灯并不会永远保持同一个颜色,反而是一闪一闪的。当它散发出白光时,整个世界便是绚丽多彩的。当它散发出一种暗光时,世界的所有色彩也随之一暗。

    变成地狱。

    跟随着她的话语,我忽然记起了这个世界……彼岸。

    安清竹在临死前看到的世界,也是它。

    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说:“你想要做什么?”

    她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要飞到那边去。”

    如果说那片无边的海洋是苦海,那么彼岸无疑代表着解脱。

    我说:“你必须振作起来,我对你的治疗还没有结束。”

    “有意义吗,我连谁是自己都不知道,就算你治好了我,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我呢?”

    “每个人都在疑惑‘我是谁’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对你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每一个自己全都变得健康起来!”

    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抹神采,问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做?”

    我问道:“你第一次发现自己人格分裂,还有鬼上身是什么时候?”

    “是我躺进棺材里的那一夜,我看到了很多妖魔鬼怪。”

    我说:“你有勇气再来体验一下吗?”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可以试试。”

    ……

    活人葬礼。

    我曾把一个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并且对现实充满绝望的女人关进棺材。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亡,从而生出对生的无限渴望。

    仔细想来,其实苏郁曾经历过的事情,和活人葬礼一样。

    只不过她将自己扔进了棺材,却没有得到家人的挽留。那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家人,只剩自己形单影只。

    同样的一个方法,却造成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这一次,我将家里的衣柜迅速掏空,然后将其推倒在地,当成一副简单的“棺材”。

    她提起裙角,轻盈的迈了进去,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在绝望中盼望希望。”

    我说:“这一次不会了,相信我。”

    她微笑着看着我,表情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躺下,我轻轻关上了衣柜,顿时让她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漫长的等候。

    许久后,我终于听到了衣柜里传出的抽泣声。

    还记得很多小孩子都喜欢藏在衣柜里,仿佛那里是一个充满神奇的地方,甚至有一个童话还将衣柜塑造成了可以穿越世界的地方。在我看来,衣柜是一个密闭无光的地方,这种地方往往能够给人安全感,所以孩子们都喜欢藏在那里。

    而这一次,我希望她能够在衣柜中想清很多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到自己。

    我说:“你还好吗?”

    她说:“我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能跟我说说吗?”

    “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穿着正装,看起来是要出门……”

    我顺着话题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哭。”

    “为什么要哭?”

    她说:“我不知道,反正我在哭,而且是愤怒的哭。”

    “为什么愤怒?”

    “似乎……是因为他们总是忽视我……”

    我说:“你能和他们说话吗?”

    “可以,我一直都在哭喊。”

    “哭喊什么?”

    “你们去死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对父母的死亡如此执着。

    对于人们来说,至亲的死亡的确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会有几个人在至亲死亡之后甚至将自己也扔进棺材里呢?

    我可以想到当时苏郁的心情,她之所以躺进棺材里,是因为她不想死……但她却想要见到父母,这也是之后她愿意配合道士做观落阴的原因。

    由于父母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去死吧”,所以她无比内疚,终于陷入了让自己无限折磨的处境。

    这一点和海上的达芬奇——邱梨又有一些相似,她们同样是因为对至亲去世怀有极深的内疚而变得病态。

    邱梨为了让自己逃离内疚,甚至分裂出了一个人格,以此获得虚伪的解脱。

    而苏郁则有所不同,她是在极度悲伤和内疚的情况下制造出了一个保护自己的人格。

    我看着黑木衣柜,感到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原来苏郁经历过这么多的故事,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说:“你能让自己停止哭喊吗?”

    过了半分钟,她哽咽着说:“可以。”

    “说声对不起吧。”

    “已经晚了,他们根本就不理我,而我父亲看我的眼神很怪……就好像我是一个怪物……”

    我说:“不要放弃,再努力尝试一下吧。”

    然而,她却突然开始用力捶打着衣柜门,嘶吼道:“不要!不要!”

    “冷静,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死人,可是他们全都睁着眼睛,脸色特别白!”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都看着我,眼神和我的父亲一模一样,我好害怕!”

    我从她的声音中感到了极度的畏惧,于是打开了柜门,光亮洒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庞。

    她缓缓睁开双眼,问道:“失败了,对吗?”

    我说:“倒也不算失败,至少我知道了你人格分裂的原因。”

    “什么原因?”

    “你对父母的感情更多是内疚,因为你和他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会是一句咒骂。你强迫自己能够见到鬼,一直不愿意承认父母的死亡,也是因为你需要一个道歉,还需要他们的一句‘没关系’。”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我,说:“可我永远都没机会了,不是吗?”

    我问道:“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做《天蓝色的彼岸》?”

    她摇头,说:“没有。”

    “这本书是祖母送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让我不要悲伤,因为她会在彼岸等我。”

    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神采,“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有一天他和姐姐吵架了,总的来讲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一天,然而更不愉快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问:“小男孩的姐姐死了,对吗?”

    我摇头,“不对,死的是他自己。他说了很多恶毒的话,结果刚一出门就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之后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可是没有人能够看见他。”

    躺在衣柜中的她变得安静,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我继续讲着故事:“小男孩生前很害怕鬼魂,可是在死后突然就不害怕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也肯定不会吓人,至少他能够见到去世的祖母。在他死后,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家里,看见了哭泣不停的姐姐。仔细想来,姐姐的心情应该和你有些相似。”

    “那本书里让我最难忘的镜头是,他看到父亲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在黄昏的光影下,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牵过父亲的手,于是他向父亲轻轻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可惜他的父亲却再也感受不到。”

    “故事的最后,他终于放下家人的羁绊,去了死亡之后才能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天蓝色的彼岸,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祖母,终于明白了死亡的真谛。”

    “只有当一个人看透了死亡,他才能理解活着。然而,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世界上不会有死而复生的人。”

    “所以,人类无论如何进化都会保持着一个天性,那就是……后悔。”

第一一八章 双生(三)

    “后悔是人类的天性,你现在,在后悔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到底在后悔什么?”

    她与我四目相对,眸中有复杂的神色反复流转。我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就像是她此时此刻的思绪一样浮躁。

    “我不知道。”她给了我一个最不想要的答案。即便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她仍然没有勇气直面过去。即便她将过去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却还是无法直面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那我换一个问题,现在,你是谁?”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回答说:“我不知道。”

    我坚持道:“你必须知道。”

    “我说过,我不知道!”

    我说:“苏郁?”

    她面无表情。

    我又说:“苏晓?”

    她仍然面无表情。

    很遗憾,从她的表情中我找不到任何线索。

    探寻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之后,我们的咨询关系再度走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个来自卓文萱的电话打破了僵局。

    电话那头的她有些焦急的说道:“我拜托朋友仔细调查了苏郁的事情!”

    我轻声“嗯”了一下。

    随后,她说出了一个令我无比震惊的事情。

    “苏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苏郁,妹妹……叫苏晓。”

    我缓缓抬起头,连手机也从手心滑落,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到底是谁?”

    ……

    我曾接触过姐弟关系的案例,就是许超和许诺。弟弟因为嫉妒姐姐而有了轻生的念头,甚至对于姐姐遇难选择袖手旁观。

    我也遇到过双胞胎姐妹的案例,就是云露和云婷。从她们的身上我不仅看到了悲剧,也看到了姐妹之间的亲情。

    而现在,我从未想过……一直以来呆在我身边,沉默不语的她,苏郁和苏晓,竟然也身负着这样一个秘密。

    我从未问过,她也从未提起。

    可是现在,我必须直面一切!

    我弯腰捡起电话,将其挂断,深深呼吸之后挤出了一个微笑,说:“你刚才看到的场景,是完整的吗?”

    她就坐在衣柜里面,仰着头看我,说:“我不知道。”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说“我不知道”,因为就在刚刚,她在衣柜里面看到过去的那一刻起,就不再信任我。

    她害怕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害怕我会因此而抹杀掉另外一个人格。

    关于苏郁的这个案例,我不得不承认,卓文萱才是那个发现了至关重要线索的人。或许她也是在昨晚对苏晓的治疗过程中发现了疑点,于是才会动用力量去调查她。

    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过去就是事实,你只是一味的欺骗自己是没有用处的。如果你不敢直面现实,那么苏晓就会变得暴躁痛苦,苏郁永远会被恶鬼缠身,最终只会让两个人全都陷入恐怖的泥沼难以自拔。”

    她问:“那你呢?”

    我顿时愣住。

    她又说:“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可你呢?你难道没有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似乎在那一夜,她也是用这样冷漠的话语刺穿我的狼。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有些激动的说道:“就是因为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甚至让自己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我记不起对我最重要的人!我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孤魂野鬼,每天都在为那些回不了家的路人指引方向,可是自己却活的越来越远离真相!”

    她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说:“或许你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我说:“这不是伟大,而是最大的卑微。这世上有多少人宁愿在花花草草上花费感情,在于己无关的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却不愿意回头拯救一下自己!”

    她沉默。

    我几乎是咆哮着说道:“我因为自欺欺人变成现在的样子,不得不忍受着痛苦找回过去。而你,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

    我和她仍然四目相对,眼眶中已满是泪水。

    她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说:“无论你是怎样选择未来的生活,至少现在,你应该面对现实。否则,在长久的否认过去之后,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不得不重新回头寻找曾经丢掉的贝壳。”

    她颤抖着声音说:“可我不敢回忆。”

    我鼓励道:“鼓起勇气,仔细回忆一下我们共同经历的每一个人,画出独眼巨人的施芳,对现实绝望的王颖,噩梦连连的杨丽婷,恐惧母爱的陈兵,迷恋赌博的赵玲玲,坚信平行世界的董文,被流言中伤的芊芊,无法接受父亲死亡的邱梨,因同性相恋和变性而变成缄默人的杨先生、童先生还有席雨婷,还有自己想要杀死自己的卢红波……你已经帮助那么多的人重获新生,为什么现在却不能帮帮自己?”

    她蜷缩着双腿,抱着膝盖,哭泣着摇头。

    我说:“你可以,既然你能帮助他们,你就能够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许久之后,她终于颤抖着说:“我是……苏郁?”

    可随后她就自我否认道:“不……我是苏晓?”

    我说:“不要着急,冷静的思考,千万不要迷失自我。”

    “可是古奇……我觉得真相……很残忍……”

    她此刻柔弱的样子和初次见到的苏郁一模一样,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敏感脆弱。

    我说:“如果你不正视过去,怎么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这就是你没有存在感的根本原因!”

    我看到她咬紧嘴唇,甚至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可见她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牙齿陷入嘴唇,指甲嵌入手心,双腿的骨头被自己勒的咯嘣作响,她双眼通红,终于开口说道:“我想起来了。”

    ……

    二十多年前,苏父和苏母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是,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讲,想要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们选择将妹妹苏晓留给了奶奶。

    之所以为她取名苏晓,是希望她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这是父母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对姐妹从出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从此分隔万里。

    幸运的是,苏晓在奶奶的抚养下平安长大,性格虽然有些假小子,但好歹不会让人欺负。她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听奶奶讲过父母的故事,但是她不愿意相信。

    苏晓宁愿相信自己是个孤儿,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直到苏晓十八岁的某一天,她的父亲母亲突然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并且说要接她回家。

    回真正的家。

    苏晓哭喊着摇头,她不愿意离开奶奶,更不愿意离开自己居住的偏僻小镇。但事实上,她只是在痛恨自己的父母,这是孩子的任性。

    没有人给她开家长会,没有父亲让她依赖,没有母亲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别人从小拥有的一切她从来没有。

    这十多年来的生活,她过的千篇一律。

    五点起床,打水,煮粥,劈柴,做馍馍,然后挑拣一个最小的放在破破烂烂的书包里当午饭。

    她穿的衣服很旧,但却是奶奶一针一线的缝的,每一块布料则是来自村里其他人家不要的旧衣服。苏晓长身体的速度很快,于是奶奶就往衣服上添加一块又一块的补丁,结果最后衣服的袖子、肩膀和下摆就像是彩虹一样,由不同颜色的补丁一条条的制成。

    但她依然很开心,这样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或者说,这样的生活就是她仅有的。

    后来奶奶的眼睛花了,她开始自己为自己打补丁,而且越来越多的扛起了家里的重担。

    她砍柴时被蛇咬过,打水时闪过腰,家里拮据时饿过肚子。可这些都不让她觉得痛苦,唯有夜晚来临的时候,当她看到天上的月亮时才会感到难过。

    月亮不圆时,她在想,为什么自己永远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月亮变圆时,她在想,为什么月亮都变完整了而自己却这么孤独。

    在梦里,她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公主,爸爸妈妈围在身边,一家人有说有笑。

    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反复思念,夜里翻来覆去的心痛,醒来时不过是一场黄粱的梦,最终酿成了满满的恨。

    所以在苏晓和父母重逢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欢喜,只有满腔的恨意!

    苏郁曾经在罗夏墨迹测验和主题统觉测验中讲述过一个故事,老婆婆手里拿着竹筐,竹筐里装着一个女婴,后来有个年轻女人拿走了竹筐。

    其实故事里的老婆婆是奶奶,竹筐里的孩子则是苏晓,年轻女人代表着她的母亲。

    她继续缓缓回忆着,她说。

    “我一直在哭闹,不想离开奶奶,可是最后还是被他们强行带走了,塞到了一辆吉普车里面……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奶奶一直在冲我摆手。后来过了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虽然我知道奶奶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她只是舍不得故乡所以没有一起离开,可我还是忍不住恨他们。”

    “到了最后,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恨。”

第一一九章 双生(四)

    当她说完的时候,双眼通红,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我能够感到她心中的那种悲伤。

    从她的叙述中我看到了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儿——苏晓,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苏郁受到危险时会将自己变成苏晓。

    我一直坚信双胞胎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使得他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绪情感。或许苏郁会变得郁郁寡欢,也是因为从小和苏晓分开的缘故。

    可是这里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逻辑问题!

    导致她内疚的直接原因,是父母离开家里的时候,她哭喊着说:“你们去死吧。”

    但是苏郁是没有理由说出这种话的,反而是一直痛恨父母的苏晓才有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猛地回想起卓文萱的话,她说苏郁和苏晓各自独立完整,无法分出谁才是主人格。

    为什么苏郁没有关于奶奶的记忆,而苏晓却有?

    为什么苏郁显得那样异常,非常容易被鬼上身?

    为什么苏郁很难知道苏晓的所作所为,而苏晓却能轻而易举的知道?

    为什么苏郁每次经历重大事件都会变成苏晓?

    为什么苏郁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

    这一系列的疑问,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苏晓,才是真正的主人格。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苏郁,也不是我误以为的第二人格“苏晓”。

    而是货真价实,真真正正的苏晓!

    这一刻,与我共同经历过生死游戏的那个女人,突然一点一滴的变得真实起来。

    她是苏晓,她是苏晓,她是苏晓。

    在父母和姐姐去世之后,她再次变成孤单一人,于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刻,她为自己制造出了苏郁这个人格。

    甚至,让这个人格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使用权。

    我问:“真正的苏郁……最后怎么样了?”

    苏晓将头埋在腿间,她说:“其实那一天是我和她的生日,爸爸妈妈为我们布置了一场很大的生日宴会。可我不愿意去,因为我总觉得他们曾经抛弃过我,不应该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得到原谅。姐姐她一直都很理解我,自从我来到家里之后把自己的一切都和我分享,把所有好的东西让给我,坏的留给了自己。在她身上,我才能感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我说:“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你们毕竟是双胞胎,或许偶尔互相对视的时候会将对方当成自己吧。”

    苏晓继续说:“是啊,后来我才知道,姐姐之所以会变得忧郁悲伤,就是因为她能够时刻感应到我的心情,也每时每刻都在为我揪心。爸妈说,姐姐从小就不哭不闹,但是吃饭的时候不愿意吃肉,上学的时候不愿意说话。在和我重逢之前,她就像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

    “那时候我才明白,虽然我从小过的很艰苦,但是姐姐她也过的不好。而且爸妈也是一样,他们一直都饱受煎熬,甚至想过要不要把我早点接回去……可是他们真的是没有办法,因为妈妈怀的是双胞胎,当时家里穷又没吃过多少好东西,所以生完我俩之后就变得气虚体弱,甚至还要爸爸来照顾她。”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有奶奶愿意照顾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她问:“你说是吗?”

    我点头,说:“是的。”

    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说:“其实和姐姐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在我被带走的那天,姐姐就坐在我的身边,她递给我一只毛绒小熊,还有一颗糖果……她说她觉得我会喜欢这些,不会错的。你别看她是一个很忧郁的人,其实很会照顾人的,回家之后好几次我和爸爸妈妈发生冲突,都是她把我们安抚了下来。”

    “可是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有时却会嫉恨她……当我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我会恨为什么他们都能穿好衣服,而我和奶奶却一直都要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当我吃到肉的时候,我会很他们怎么可以吃得这么好,而我和奶奶却只能分馍馍吃……我其实也知道他们以前过的也不好,如果不是家里太穷,也不会把我送到奶奶那里,可我就是忍不住这种恨意。”

    我说:“因为有爱,才会有恨。”

    她说:“或许是吧……那天,我冲着他们所有人哭喊,甚至希望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这样我就不会经历这些了。可是我没想到,生气时的诅咒竟然会变成真的……我最后看到他们的时候,只是三具冰冷的尸体。古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先是被父母抛弃,后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完整的家,又终于有了融入其中的感觉,可他们却像是脆弱不堪的美梦,就那样消失掉了。”

    苏晓仰头看着我,眼眶红彤彤的,但眼球却是干涩的,仿佛刚才的哭喊已经花掉了她所有的泪水。

    她说:“有个成语叫失而复得,可为什么我偏偏是得而复失呢?”

    在认识“苏郁”以来,我从未听她讲过自己的故事,直到今天我终于弄懂了一切,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苦和煎熬。

    我说:“所以你为自己也买了一副棺材,想要穿越生死见到他们?”

    “是,我无法接受和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会是那样一句咒骂。”

    “可是当你躺在棺材里面之后,你发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你的愿望也根本无法达成。于是你出于内疚和孤独,有了分裂人格的念头。”

    她轻轻点头。

    我继续说道:“由于和姐姐是双胞胎,你非常了解她的性格,于是你就创造出了一个苏郁,这个苏郁对奶奶一无所知,而且是乖乖女的形象,在父母出车祸前也没有说过那句恶毒的话,对吗?”

    “嗯。”

    “可是你没想到,你所塑造的苏郁会受到你对父母思念的影响,从而是这个人格非常容易被鬼上身。说白了,‘鬼上身’其实是你的愿望,你宁肯相信世上有鬼,能够让你重新见到父母,说一声对不起。最后,这个愿望在苏郁的身上得到了表达。另一方面,和邱梨很相似,你让苏郁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使用权也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内疚,你觉得如果把身体送给姐姐,就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苏晓说:“没错。”

    我弯下腰,问道:“可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明明这一切你心知肚明,你很清楚自己才是主人格,只不过故意将身体让给了姐姐。为什么却要向卓文萱寻求帮助,试图让自己变成正常人呢?”

    她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说:“因为……你。”

    我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其实遇到你的第一次,我是非常讨厌你这个人的。因为我很清楚姐姐这个人格其实是我的伪装,我很怕你会撕去我的伪装。所以在你第一次对苏郁进行催眠的时候,我故意将自己隐藏起来,想要误导你姐姐才是主人格。在那之后,我还对你做了很多可恶的事情,比如用剪刀吓唬你,在饭里下安眠药,我认为这样你就会讨厌我,更加理所应当的认为苏郁才是身体的主人。”

    我叹了口气,说道:“不得不承认,你成功了。”

    她微笑着说:“可是后来啊,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姐姐这个人格和你相处的时间越长,就对你越依赖……我知道,姐姐喜欢上你了。所以她在听到安清竹三个字的时候,会表现的那么难过,甚至自行放弃了身体的操控权。”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面对这个事情,我比任何人都要手足无措。

    她说:“还记得你和她一起逛街的那次吗,在东峰商场的电梯里面,你和苏郁靠的那么近。我当时都能感到她的心跳变得异常的快,头脑也无比混乱。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苏郁就已经在偷偷的喜欢着你。可惜你是个榆木疙瘩,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对其他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我对此感到有些脸红,说:“其实也不是那么一无所知……”

    “我能理解,你并不是个迟钝的男人,你只是把太多的心思花在了病患身上。”她说:“所以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也成为你的病患,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永远无法成为和你平等的存在。”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题一转,说:“还记得你我经历过的那场游戏吗?”

    我点头,“毕生难忘。”

    她说:“准确来说,是在那场游戏之前,我发现不仅是姐姐,连我自己也对你也有了一些好感……只不过那时候我认为这只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而已。可是在游戏开始之后,我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思。古奇,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往手枪里面放子弹吗?”

    我有些木讷的摇了摇头。

    她说:“因为即便是选择必输无疑,我也决不允许自己再一次伤害到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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