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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仙官txt下载     仙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一章

    琼关发展的好,羡慕之人居多,但眼热嫉妒的当然也不少。尤其是因为叶行远每月“三十万斤钢”而受到冲击的铁商们。

    本朝初创之时,盐铁皆为朝廷专营。但是自中期以来,士大夫掌权,拼命鼓吹“不与民争利”。于是官盐变成私盐,官铁变成私铁,成就了富可敌国的两淮盐商与北方铁商。像琼关四大家的先祖,便是在“还富于民”的那个大时代发迹,传承至今。

    铁商不像盐商那般集中,毕竟铁矿产地分散,谁都没能力移山填海聚拢在一处。但铁矿大多位于北方,这些商人抱成一团,又投靠在朝中大佬门下,是隐藏于民间的一股大势力。

    这一次叶行远异军突起,第一个便是动了他们的蛋糕。从“百炼钢”之事传遍天下之时,诸多铁商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有人提议道“琼关铁器厂月产三十万斤,不论是钢是铁,已非昔日小打小闹。理当约入同业公会,定其产品销售去处,服从管制才行。”

    有人则反驳道“铁器厂乃是阉人作主,你真以为他们会跟你讲道理?若是前往相约,只怕自取其辱。”

    又有人忧虑道“他们若是不服从公会,肆意定价,必然搅得市场大乱,我们损失可不小。”

    这正是铁商们最担心的事,三十万斤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叶行远狠下心低价投入市场,定然造成铁价大跌,铁商们定然蒙受巨大损失。

    而且这位叶大人年纪不大,本事却让人咋舌,现在铁器厂刚投产就月产三十万斤,焉知将来如何?不得不做好准备才行。

    一时之间,众铁商都是争论不停,半天也拿不出一个章程。铁商公会首领姓郝,是个六旬长者,见此情状叹息道“铁商一盘散沙,万比不上江淮的盐商与东南海商,排到第三也是理所当然。”

    他强打精神,喝止众人道“京中贵人有消息传来,愿助我等釜底抽薪废了铁器厂,关于此事,你们有何看法?”

    得到这消息的时候,郝长者都吓了一跳,心知朝中政争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程度。清流阉党斗争由来已久,不过说要直接废了新建的衙门,这还是难得的狠辣手段。

    有人当即赞成道“这才是一劳永逸之计,我们多年安定,赚这钱容易得很。就是这位叶大人出来搅局,全然忘了‘不与民争利’的圣训,我看若有办法,全力支持朝中废厂之议,要出钱出人,都可尽力。”

    但也有人犹豫道“铁器厂固然有损吾等利益,但叶大人冶铁之法听闻极尽高妙,若能得此妙法,我们每年产量至少翻上一番,岂不是好?”

    之前那人傲然道“只要叶行远事败,逼迫之下,还怕他不将这冶铁法和盘托出?”

    这番话引起了众人一片嗤笑,有老成之人提醒道“铁器厂那些宦官倒也罢了,叶大人何等人物?他乃是文曲星下凡,当朝状元郎!如今更是大儒之身,便是内阁诸位大人,顶多也只能将他投闲置散,安能加诸一指?

    你不过是个卖铁的商人,怎敢出此大言?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人悻悻而退,众人继续商议,但终究得不出一个统一的结论。最后认定叶行远开设这铁器厂对他们确实是威胁,必须想办法对付,既然朝中贵人想要压制,不妨就随波逐流,观望一阵再说。

    到近中秋之日,几个受了撺掇的铁商,便发动同业公会,同往琼关特区一行,想要说服他加入公会,以此来掌控琼关的铁器销售。

    叶行远这边早有消息,此事全在他预料之中,也不着急。自己也不出面,只命沙、孟、毛、金四家负责招呼,官方也是由姜克清与王礼接待。

    矿上四家苦不堪言,这次来的铁商原本都是他们的上家,以前点头哈腰都未必能巴结得上。如今吹胡子瞪眼找上门,叫他们怎么能扛得住?

    沙一毛腰杆子稍微硬些,便壮起胆子道“诸位员外,非是我等敢于违抗公会之意,实乃铁器厂我等也只是小股东,主事的乃是叶大人,你们就算是再怎么逼迫,也得他拿句话才行。”

    王礼就更加不客气,听了他们的诉求,只冷冷道“铁器厂乃是朝廷衙门,岂有与民间一例之理?诸君莫非是欺东厂之剑不利否?此事再也休提!”

    相比较而言,姜克清说话就有水平得多,他先是表示琼关特区原本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市场为导向,自然会多方征询商人们合理的诉求。不过此事终究并无先例,仍须开会商量,最后会给各位热心人士一个满意的结果。

    然而这话还是模棱两可,最后事情的关键,终究还是弯弯绕回到叶行远的身上。来此地的铁商们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也清楚最终能拍板的还是叶行远本人。

    其中有一个姓覃的铁商,原本是江南人士,祖上是当今一门七进士的文家家奴。后来放出来经营河东的铁矿,发了一注横财,但仍旧投效文家门下,不敢有丝毫违拗。

    他是反叶的急先锋,如今叶行远避而不见,更是恼火,纠集人商议道“这叶大人好生傲慢,吾等联袂前往,便是一方督抚,也总得见面慰问几句。他倒是好,居然人面都不露,真觉得咱们好欺负么?

    依我所见,便按着京中贵人所教,封了铁器厂,不让他们生产。把事情闹大,再作打算。”

    有人劝道“此事也未到这种程度,尚有商量余地。此时刚到中秋佳节,我们闹出事来,总也有些说不过去。”

    覃铁商大怒道“正是要趁这时候给他一个没脸!让他这般拿大!你们若不愿意,我自派人去动手!”

    众铁商见他一意孤行,别无良策,也只得听之任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施为。

    第二天正是中秋前夕,铁器厂明日开始放假两天,让当地的工人回家团聚。今日再出两炉铁便要关火,正是关键时刻。

    晌午时分,突然有一群短打大汉从正门闯入,不顾保安的拦阻,直奔高炉,打了好几个工人,熄火关炉,这一炉铁便算是废了。

    王礼恰好被四大家请去赴宴,不在厂中。管事的几个小太监从京中出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想起听老太监们说起各地抗税打阉人的故事,都吓得魂不附体,没一个敢上前来阻止。

    还是几个老铁匠沉稳,战战兢兢上前问道“诸位大爷,我们这里并非寻常地方,乃是朝廷设的铁器厂衙门,与东西二厂平级。诸位大爷若是求财,自有银两奉上,但若闹出事来,只怕不好收场。”

    为首之人冷笑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比你清楚!权阉当道,与民争利,民不聊生,吾等是替天行道,你们再勿多言,没你们的事!让带头的出来与我们说话!”

    这番话是十几年前抗税的大口号,但如今听来有种莫名的喜感。铁器厂中的工人大多受了厂里的好处,原本赤贫之家如今也吃得起米肉,没觉得受什么阉人盘剥,此番“替天行道”,他们只觉得荒谬不经。

    叶行远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他倒颇为淡然,只点头道“原以为这拨人好勇斗狠,我以为早就要动手,没想到等到今日,还算他们有耐心。”

    回报那佥事心慌,力劝道“北方铁商素来横行无忌,既受豪门大族指使,又与妖蛮勾勾搭搭。他们杀个把人如杀鸡一般,这时候终于闹事闹到咱们这儿来,还请副使大人不能小视。”

    铁商居然还与妖蛮勾结?叶行远更起了整肃之心,便点头道“这一节我已知晓,他们敢闹事,自然要承担相应代价,我们且先等等,以不变应万变。”

    铁器厂衙门首先属于王礼管辖,然后若是治安事件,还得轮到转运使衙门的正印官姜克清,第三责任人才是他叶行远。

    铁商们的行径其实目的简单,无非是展示一下力量,逼着叶行远出面,叶行远当然想雷厉风行将这批人一网打尽,不过却不能操之过急。既然如此,也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如愿。

    王礼不知道是得了王仁的口传心授,还是自己悟出了做官的道理。听说铁器厂事件之后,也是稳坐钓鱼台,就安心在四家喝酒赴宴,全然当是没这回事。

    于是首当其冲的便是姜克清,他听闻报告铁器厂闹事之后,踌躇良久,仍旧未下结论。

    老师爷怂恿道“大人如今已是在风口浪尖之上,阉人不要名声,当然可以躲起来不见人。叶副使乃是佐贰,亦无须抢着出面,此事却得大人处理。

    依老夫之见,不如推波助澜,调动衙役,包围铁器厂。一来也是做出勤政姿态,二来也是将事情搞大,这正如了铁商与京中诸位大人之愿。”

    姜克清摇头,只道“兹事体大,容我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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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铁器厂中那批打客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受人金钱雇佣,寻衅滋事,好勇斗狠都是有的,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古怪的局面。

    他们占了铁器厂的高炉作为根据地,本来是打算来一个打一个,最好打得头破血流,只要不出人命,事情越热闹越好。

    然而铁器厂的工人却极有组织和分寸,他们一次次派人来讨论,请这些打客离开高炉,不要影响安全生产,但态度并不激进,只是有种隐藏的愤怒。

    说要打,这些工人身强力壮,战斗力应该还可以,打客都准备好了要有几个兄弟受伤的觉悟。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又如此别扭。

    工人们虽然不能工作,但也没有离开铁器厂,他们自主聚集在高炉前的空地上等待。中午还有人送来伙食,他们也就安静食用,有菜有肉有汤,米饭任添,这都让饥肠辘辘还在挨饿的打客们垂涎三尺。

    “老大,这是什么路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军爷,一般老百姓哪有这样的?”一个年轻的打客小心翼翼向打客首领询问。

    这些工人严密的组织性让他们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压力,但又不知道这种压力之源来自哪里--他们觉得像是军队,但这种顺从的纪律性仿佛比军队更加可怕。

    因为这种纪律并不靠严厉的军令来维持,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如果这些读客了解些未来的政治经济学,就能明白工人阶级的厉害,他们由生产而形成的严密组织与纪律,稍经训练便能成为精锐强悍的军队。而打客们遭遇的,就是这种强大阶级的雏形,也怪不得他们胆寒。

    打客首领也算见多识广,但现在也不免有些发怵。他曾经参与过宗族械斗,争水拼命,那也是血肉横飞,但更多是一腔血气之勇,哪里有这种机械的麻木?

    “约束好兄弟,不要轻易跟他们起冲突。”打客首领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这样的命令。

    请他们的人是希望闹出点事来,但看现在的情况,如果真出事,闹出的绝对不会是他们想象中的“大事”,而是真正石破天惊的大事!

    他们的命也是命,没必要无谓的扔在这儿。

    好在不用多久,官面上的人就该来了。那些花钱的铁商们打过招呼,说官面上的人会对他们有所照应,到时候就可以反客为主,不必在这时候就死拼。

    大约到了未时,工人们早吃完饭了继续休息,这时候官府的衙役才姗姗来迟。姜克清亲自带人,来到铁器厂,打客首领刚刚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位转运使大人只带了几个人,能不能镇得住场子?

    按照约定,转运使衙门不是应该倾囊而出,把这里团团包围么?怎么又变了?打客首领忽然觉得今天这钱收得有点儿不值,盘算着回去无论如何都得加价。

    姜克清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高炉前空地,皱眉望着前方,颇具官威的呼喝道“尔等是什么人,为何到衙门捣乱,可知这是不赦之罪么?”

    旁边追随他多年的老师爷有气无力道“聚众冲击衙门,按照本朝律例,为首者斩立决,从众者杖一百,徒三年!尔等不可自误!”

    姜克清终于选了自己的立场,作为幕僚,也不得不随机应变。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对是错,但是走到这里,他也只能跟随。

    老先生宦海多年,当然知道姜克清这么做等于是背弃了自己的阵营,阳关大道化为飞灰。也不知道他是吃了叶行远什么**药,居然连默契都还没有,便这么轻易的转换跑道。

    打客首领彻底懵了。这剧本和我拿到手的不一样啊!怎么成了聚众冲击衙门?明明是聚众斗殴,惹起事端,各打五十大板,顺便让铁器长停产,怎么变了罪名?

    他们出来混江湖,不怕做几天牢,但真犯杀头的罪名,那可不干!打客首领横了横心,挺着道“

    权阉一手遮天,竟想颠倒黑白!我们才不怕,吾等只是抗击阉党,无罪!”

    姜克清冷笑一声道“你这话放在二十年前说说,或许还可以。如今朗朗乾坤,众正盈朝,哪里有什么阉党?再敢胡言乱语,先封了你的嘴!”

    打客首领吓了一跳,骇然退步,怎么难道来的不是安排好的人选,是别人的后招?这要真是被当成冲击衙门抓了进去,那可是被坑苦了。

    这种人都会见风使舵,知道事不可为,立刻转换话风,犹豫道“这里不是阉党产业么?我们兄弟基于义气,这才前来替天行道,若有错失,还请长官指教。”

    姜克清点一点头,厉喝道“呔!我看你这贱民,哪里有这样的狗胆袭击衙门,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若你如实招供,还能饶了你一条狗命!还不从实招来,更待何时!”

    他如舌绽春雷,这番话已经用上了清心圣音的神通。打客首领虽然心志坚毅,原不至于轻易为此影响。但是原本计划落空,便已经有些慌张,再猝不及防受此一喷,不觉脑中一昏,扑通跪打地,大叫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小人愿招!”

    铁器厂事件,刹那间变成了一场闹剧。

    首领屈膝,其他人自然全无斗志,被姜克清带着几个衙役押走带回转运使衙门细审。厂内工人极有素质,随即开工,第一炉钢虽然废了,但是回炉重炼,晚上还是来得及出一炉钢。对方捣乱的影响,被压低到微乎其微。

    覃铁商听闻此事,目瞪口呆,不过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转运使衙门便来了几个人,客客气气的请他回衙门协助调查。

    其余铁商尽皆瞠目,不知该如何反应--姜克清可是典型的世家子弟,一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怎么会突然改弦更张,成了叶行远的走狗?

    叶行远得知此事以后,也颇为意外。姜克清来琼关干什么他心知肚明,这半年来一直在留心观察,尤其是最近发现他频频与人联系,叶行远原以为他终于按捺不住要抢班夺权,没想到却交了这么个投名状。

    姜克清将铁器厂事件定义成一小撮阴谋分子冲击衙门的反动行动,让铁商这边蓄意的安排全都落空。这也就意味着他得罪了铁商背后的支持者们,简直是与自己出身的阶级决裂。

    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叶行远都很好奇,他知道姜克清一定会尽快给他一个解释以达成默契,也不着急,便在衙中耐心等待。

    过不多时,果然姜克清派了亲信长随过来相邀,约他微服到羊肉谷吃烤肉,私下会谈。

    在琼关半年,姜克清别的没学会,这种休闲方式倒是入境随俗。叶行远欣然答应,便换了便服,带上陆十一娘出了后衙,雇了牛车,晃晃悠悠朝羊肉谷而去。

    琼关设立特区,商队比以往多了十倍,羊肉谷的繁盛也远胜以往。老狼头的店铺规模也变大了,他盖了一座高大的竹楼,请了好几个大师傅专门烤肉,这还经常供应不上。

    他自己也没有安心当老板,依旧是待在后厨,安心的侍弄他的羊肉。老狼头亲手烤制的羊肉也仍旧是店里最受欢迎的食物,一出来便会被抢光,去晚了一定点不到。

    不过作为特区的一把手二把手,当然有些特权。叶行远抵达的时候,姜克清早就到了,在顶楼的雅间里面摆着老狼头的烤全羊,转运使大人正手持一柄银刀,饶有兴致的割下羊颈肉,蘸了椒盐、孜然与辣子送入口中,虽然辣的满面通红,却也是一脸陶醉。

    叶行远笑道“大人素来斯文得体,难得见如此吃相。”

    姜克清喝了一杯冷酒,这才缓了过来,兴致盎然道“圣人云割不正则不食,吾家素来规矩森严,用餐寡淡,我在江南也习惯了。

    直到来此西北塞外之地,见了许多不同以往的景象,尝了许多不同以往的美食,这才变了心思。”

    说的虽然是吃食,但言外之意,不言即明。姜克清到底是传统士人,点到为止。

    叶行远却不乐意这般模模糊糊,他还是更愿意凡俗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拱手道“大人之意,下官已经明白,但大人何以有此变化,还要请一个解释。”

    姜克清飞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就是脱不了泥腿子性,明明才华绝顶,却无士人之气,我若坐于高堂之上,必然也看你不起。

    非得与你同在这贫瘠之地,长期相处,才知你惊才绝艳之处,远迈世俗之风流。我若说今日我愿选你这一边,便是因你个人魅力,你可相信?”

    叶行远倒退一步,连忙摇头道“其余事情都好商量,下官绝不搞基。”

    这世上也真有不少世家子弟好男风,叶行远还记得汉江龙宫的龙孙小宝还被他洗脑成了小受,这可万万沾惹不得。

    姜克清一怔,旋即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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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羊肉谷中一笑泯恩仇,叶行远与姜克清尽去心结,畅谈特区未来。正如姜克清所言,他来到特区之后,所见所闻其实都对他的三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他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这时候又要引用叶行远的原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它的或许还太遥远,那为生民立命这条,却应该是每个为官者作为座右铭的大事。

    姜克清一直在做官,也一直在思考。他为人性僻,并不爱与人交往,但内心并非是一潭死水。

    之前在江南,他看到了豪门大族占据了社会资源,看到了平民的无力,看到了社会的腐化,但他找不到什么办法去解决。

    到了琼关,他本来也没抱什么指望,但叶行远的行动却让他看到了希望。如果圣人之道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么是否应该尝试新的药方?姜克清长久拷问自身。

    叶行远的道路未必正确,但他至少没有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被特区热火朝天的气氛所感染,儒家的忠诚弟子姜克清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

    他敏锐的发现,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当琼关特区开始全面富起来的时候,百姓的素质也有所提高。他们距离圣人所期待的标准似乎更接近了一些--而圣人并没有给出他大同之世的实现方法。

    叶行远走在一条与圣人殊途的道路上,但他却代表了希望。姜克清几经挣扎,终于做了决定。

    他向叶行远坦诚相告,“本官从小读书,无非只想保境安民,谁知道却变成了做官。一晃便是十余年,如今方才如梦初醒,惟愿叶公子教我。”

    姜克清没有摆出上峰的态度,倒是谦虚的请教,称呼都是“公子”,显然不打算再以官场身份相对。他之所以选在这地方,也正是希望以一种朋友的态度来相处。

    叶行远对他的投诚感觉到惊奇,但也相信他的诚意。前程似锦的姜克清绝对没有必要以这种自绝于官僚系统的方式来欺骗自己。

    虽然暂时还不能说已经成了革命同志,但至少已经可以向他传达一些思想,因此叶行远也不讳言,坦诚的向姜克清讲述自己的理念,也是叶行远这段时期一直在总结的纲领。

    关于自己在轩辕世界该如何自处,关于该如何让一治一乱的世界终结,关于如何创造一个更公平更光明的世界,叶行远思考了许多。

    他知道没有万世不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自己所知所体验的社会制度,也未必就能适用于轩辕世界,但他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更愿意以辩证法的态度来构建自己的理想王国。

    人人劳动,按劳分配,地位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样的世界从叶行远口中描述出来,让姜克清惊愕之余,又觉得充满了向往。

    他兴致勃勃的向叶行远询问具体如何实现,而叶行远亦有一步步的条陈,并非空中楼阁,听得姜克清如醉如痴,就连鲜甜的羊肉都忘了味道。

    这一晚对他来说绝对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此后他变成叶行远的第一拥趸,终身不渝为理想而奋斗,此是后话,便不再提。

    叶行远说了大致的构想与建设思路,看姜克清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知道他正在体悟其中真谛,已进入冥想的境界。他不想打扰,省起回到琼关之后,还没有找喀丝丽询问关于子衍墓之事。今日难得有空到此,不如问个清楚。

    便自行出了包厢,找到了在柜台背后发呆的喀丝丽,喀丝丽一见是叶行远,便急道“大人怎么今日才来,我爷爷一直想与大人一晤,等得都望穿秋水了”

    叶行远默然,对于妖族的修辞水平不报什么希望,他们要乱用成语也由得他们,便颔首道“本官亦想早来寻你们,只是杂事缠身,今日才得抽空出来。”

    这也是实话,从子衍墓回来之后便是蛮族攻城,大战之后又忙于重建。此后琼关废县设区,身为发起者和主事人的叶行远更是忙得足不点地,连二探子衍墓的时间都不断往后推,会见老狼头祖孙,更是不得不顺延。

    他也知道此事重要,妖族与人族贤人能够扯上什么关系?此事深究起来,定能找出许多秘密,只是实在没有时间。

    叶行远原本还担心老狼头会不愿吐露真情,没想到老狼头也想主动找自己,那更是求之不得。他便随着喀丝丽进了后厨,老狼头看清楚是叶行远至此,放下手中的伙计,整了整衣衫,纳头便拜。

    “恩公在上,请受老朽一拜!白狼族上下十三代六百族裔,叩谢叶大人之恩。”老狼头神情严肃,丝毫不敢怠慢。

    叶行远吃了一惊,心道我确实在子衍墓中帮了喀丝丽一把,但连救命之恩都算不上,哪里就占了这救数百族裔的大恩?连忙摇头否认道“狼先生误会了,本官何曾有恩于狼族,不敢当此大礼。”

    与蛮族不同,叶行远同妖族没什么直接冲突,不过叶行远也探过赤狼妖的藏宝,不知道与白狼一族有什么关系。但总之也不能算是友好,更谈何恩情?

    老狼头正色道“三千年前,白狼族先祖陷于苦渡城,得恩公与子衍君相救,铭感五内。也正是因此,白狼族才得以繁衍生息,至今已有六百余丁口,怎能不谢叶大人你?”

    叶行远啼笑皆非道“狼先生莫要逗趣,三千年前本官尚未出生,怎么可能救过你的先祖?”

    狼老头抬起头,瞧了瞧孙女儿,笑道“公子莫要欺我,喀丝丽进入子衍墓中,见三千年前景象。正是大人辅助子衍君,守住了西凤关,那日后守苦渡城的也必是公子,正是救我们白狼先祖之人。”

    叶行远愈加无语,这老狼头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向他询问--虽然无人会与老狼头攀谈,但他万一泄漏了死后世界的秘密,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正打算含糊其辞离去,老狼头却拦住了他,认真道“大人不要以为我老糊涂了,喀丝丽与我说明,你们去的乃是子衍君的死后世界,并不足为凭。

    但是我白狼族口口相传,更有先祖留下的遗言,与之对证。叶大人正是三千年前大发慈悲救下白狼之人。”

    叶行远听他说的郑重,不由愕然。老狼头确实不像老糊涂的样子,可他说的话又完全不可能。除非叶行远真的穿越时空,回到三千年前,方能有真实的影响。

    这种事叶行远不能断言一定没有,但终究感觉有些荒谬。他模棱两可道“此事再论,我今日来此,只是问你们为何在此守护子衍墓。”

    老狼头恭敬道“子衍大人保护我族先祖,我族在后来定居在西凤关内,繁衍生息。吾等为纪念子衍大人恩德,便为其守墓三千年。

    当日先祖便留下话说,三千年后,恩公当出世,重开子衍君墓,让我们耐心等候。果然大人现身,我方才深信不疑。”

    叶行远更是疑惑,他耐心询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老狼头也就是谨遵祖训,到底真相如何,他并不知晓。只知道白狼族的恩人将会两度开启子衍墓,白狼族后裔,必须得尽心协助--尤其是第二次。

    这个讯息让叶行远甚为惊讶,这么精确的描述,除了叶行远之外,应该没人会两次打开子衍墓。就算是他自己,来到琼关第一次进入子衍墓之前,也想不到自己会跑两趟。

    难道这与三千年前真的有什么神秘的关联不成?叶行远心中迟疑不定,以人间的神通之力,除了圣人以外,无人能够影响到时间长河。即使是子衍这样的贤人,也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不过子衍是圣人弟子,自己所求又是圣人灵骨,不知与此会不会产生什么联系?

    叶行远感觉自己踏入一个怪圈,时间长河乃是涉及到圣人力量的根源所在,而他在琼关设立特区,又是想在圣人之道以外推陈出新,别出机杼,此事又有这种三千年前的预言存在,不得不让他警惕。

    他略思索一阵,又问道“若是如此,你们先祖留言可说何时第二次打开子衍墓?”

    老狼头回忆一阵,忽然面色古怪,抬头道“若老朽没有记错,第二次打开子衍墓的日子是一个中秋”

    叶行远愕然,明日便是中秋,难道是要明日开启子衍墓么?他可尚未做好准备。

    老狼头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兴奋道“怪不得大人今日到此,原来已准备再开子衍墓?既然如此,喀丝丽定会全力协助,必叫大人得偿所愿。”

    喀丝丽挺着小胸脯道“大人放心,这次我做好准备,定然不会再成大人的累赘了!秉祖先遗训,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跟着大人,寸步不离!”

    她慷慨激昂,显然是打算在第二次进入子衍墓时候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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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其实有了姜克清这重要人物的合作,叶行远这段时间顿时空闲下来,他本来准备了不少对付铁商的后招,但现在有姜克清出面替他背黑锅干脏活,他也乐得轻松。

    但是说要就此再探子衍墓,未免又有些仓促。毕竟再入子衍墓所要面对的必然是苦渡城凄风苦雨,那种真正的绝境,他是否能够应付得来?

    叶行远略一犹豫,谢过了老狼头与喀丝丽的好意,表示自己还要考虑一下。老狼头却信心满满,似乎认为他一定会再来,信誓旦旦表示让喀丝丽明晚就在子衍墓前等候。

    叶行远一回去就找李夫人与青妃商量。青妃乃是阴神,这种事瞒不过她,叶行远也没打算隐瞒这位心腹谋主。青妃早知道他求取五德之宝与圣人灵骨之事,对他的选择也颇为赞同,希望他借此神物,能够将艰难的前路走得更顺利些。

    听叶行远转述老狼头之言,青妃也不由骇然,点头道“我听闻圣人之力,是足以略微影响时间长河,但三千年循环之事却闻所未闻,但其中必有深意,或者便是成功之机。”

    如果说叶行远在三千年前真的帮了白狼族的先祖,而其后人又在三千年后襄助于他,间接促成他对时间长河的扰动,那这就形成了一个自圆其说的时空循环。这种事只有圣人能做到,就算是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伟力。

    李夫人蹙眉道“前几日我以家中秘法推算,也觉得中秋之夜,月明皎洁,阴司之气影响最弱,以此时来挑战苦渡城,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我们准备还不够充足,是以未曾向大人提起,想不到居然有此奇事。既有征兆,不如我们就试一试?”

    她二人倒是都支持查探子衍墓。叶行远思忖良久,觉得苦渡城这种情况再怎么充足准备都是无济于事,最重要的反而是心理建设,就像李夫人说的,既然有了征兆,不如就冒险一试。

    “那便今夜行动!也不过一夜功夫,琼关不会有什么变故。在守城战中亦曾见过生死,苦渡城也没那么可怕!”叶行远一发狠,定下了打算。

    李夫人身子微微一颤,垂首点头。她是必然要与叶行远同行的,大概是心理压力最大的一个,毕竟在琼关守城战中她失去了丈夫。

    李成是她选来作为掩饰身份的一个普通人,原本寄希望于他的潜质,但亦未曾有什么发挥。若说李夫人对丈夫有多深的爱意,那也不尽然。但毕竟夫妻数年,李成待她一片赤诚,最后留书慷慨赴死,李夫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苦渡城中,有更多生离死别的场面,她必须得硬下心肠才行。

    青妃也知内情,明白此事只能靠李夫人自己心理调节,便叹息道“贱妾阴神之身,难近贤人,这一次便只能恭祝大人一举成功了。苦渡城凶险,李夫人还得要大人多照顾。”

    李夫人忙道“我辅弼大人,欲图大事,怎能靠大人照顾?请放心,我只是一时神伤,到子衍墓中,绝不会有什么异常。”

    叶行远知道此事无法回避,也只能劝慰几句,希望她能看得开。

    中秋之夜,他与李夫人联袂而行,抵达子衍墓前,果然喀丝丽正等着他们。李夫人与她在西凤关打过交道,也算认识。便略略打了招呼,取出高华君之履,引动五宝共鸣,再度开启子衍墓。

    子衍墓碑缓缓挪动,又现出一个六尺洞口,叶行远当先而入。在甬道之中前行,再一次闻到了兵戈与血腥的气息。这一次,那种沉闷的气味,要比西凤关那一次浓重得多。

    李夫人轻声道“苦渡城被团团包围,不知我们是在围城之前抵达还是之后,若是之后,想要进城都不容易。”

    西凤关就算被攻打再急,必然也有一面退路,如果被两面夹攻,那说明国土已然沦陷,守关根本毫无意义,也就打不起来了。

    苦渡城就不同,它地处要津,四面都是平原,可说是一地之眼,拿下苦渡城,就等于拿下了河北大平原的统治权。京畿之地,尽可窥伺。

    若是不顾苦渡城而进击中原,那就等于在后路上埋下了一颗钉子,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将其拔除。子衍苦守孤城,弹尽粮绝,外无援军,这才是真正拼死的一战。

    对于这段历史,叶行远也算熟悉。其时已经到了西凤关一役十年之后,中原的乱世也即将终结。蛮人在察汗的带领下半数西顾,但有另外半数留在草原,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这一次进袭中原,便是他们的垂死反扑。这也就越发凶狠,数月之内,势如破竹,孱弱的燕国半数沦陷,蛮族兵锋直指苦渡城。

    而此时的其余诸国正在商议着合纵连横,虽然也想救援燕国,驱逐蛮族,但却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争执与事后利益分配上,任凭北方糜烂。

    这时候又只有子衍独撑危局。他守住了苦渡城,也阻拦了蛮军南下,算是救了千万的无辜百姓。足可谓万家生佛,在守城之中的种种行径,虽然被历代文人挞伐,但其功德到底无量。

    叶行远叹道“琼关被围,我们粮草充足,明知一月之内必有援军,尚且打得气势全无。也不知道子衍君到底有什么办法守住这孤城,只能说先贤之行,今人不可妄测矣。”

    甬道很快到了尽头,叶行远伸手一推,头上是一块积满了灰尘的木板,扑簌簌黑灰落下,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空洞。

    喀丝丽探头观察一阵,回来低声道“好像是个杂物间,窗外似有人巡逻,室内未见其他人。”

    叶行远点一点头,一撩下摆,与李夫人鱼贯而上,还没看清室内陈设。忽然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众人面前。

    有人厉喝道“这里有奸细!快拿下了!”

    数个着甲的军士围着叶行远三人,神色警惕,紧握刀柄,大概他们若有轻举妄动,刀锋就会毫不客气的砍下来。

    “是燕国的黑翼军,我们应该在苦渡城内。”李夫人与叶行远耳语。她注意到这些军士甲后有黑色的短披风,这正是燕国黑翼军的标志。

    当日燕国守军已经全线崩溃,留在苦渡城内帮助子衍君守城的只有这一支虎狼之师。黑翼军原本军纪极差,恶名昭著,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倒靠得住。等到蛮族退兵的时候,黑翼军十不存一,可说是义烈英勇。

    看到被黑翼军包围,李夫人便猜测到可能的地点,看来死后世界并未将他们排斥在外。

    叶行远颔首,他面对凶横的军士镇静自若道“我等并非奸细,乃是子衍君故交,听闻苦渡城难事,特来相助。还请通报一声。”

    他态度从容,气度不凡,那几个军士将信将疑,也不敢妄自决定,便押着他们三人先出门,派了一名小校前往子衍府中报信。

    西凤关之役以后,子衍的名声水涨船高,燕王铸黄金台,登台拜将,欲封其为令尹,主政一国。但是子衍厌恶燕国君臣,也知必受掣肘,不愿为官,只提一军驻守北面。

    后来情势危急,子衍调守苦渡城,便一直在此驻马。他听闻叶行远之名,欣喜若狂,倒履相迎,“叶公子前来,真乃苦渡城大幸!百姓大幸!”

    子衍又看了一眼李夫人,赞叹道“贤伉俪十年不见,风采依旧,我却早已老了许多。”

    比之十年前的子衍君,他脸上多了深刻的皱纹,鬓边也有了白发,这让他更多了一种沧桑睿智的气度,与流传下来的画像更为接近。

    叶行远道“大人为国事烦扰,救国救民,难免操劳了些。吾等闲云野鹤,怎能与大人相比?”

    他总不能说其实他是直接跨越了十年,对于死后世界的子衍来说的漫长时光,对叶行远却只是半年多而已。

    黑翼军军士见果然是子衍认得的人,不觉也甚为惊异。如今苦渡城四面封锁,城内巡查也极为严格,却不知道这三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有百姓也疑惑道“此人是什么人物?竟然让子衍大人如此重视?他这般年轻,难道有什么特异的本领不成?”

    知道叶行远名字的人也笑逐颜开,激动道“你们不知,这位便是墨家传人叶公子!当年他在西凤关笑谈挫败蛮王察汗,逼退十万蛮兵,这是何等风采?有他与子衍大人双剑合璧,再度联手,苦渡城必无忧矣?”

    “他就是叶公子?”黑翼军那小头目想起刚才自己居然还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啪的就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冒犯叶公子!真是该死!”

    果然死后世界自主延续,叶行远在西凤关的行为,影响到了此次苦渡城。由此他可以得到子衍与苦渡城军民的绝对信任,这也将成为他力挽狂澜的重大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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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子衍将叶行远一行三人请入府中,对小狼女喀丝丽他也有些印象,笑道“当日正是这小姑娘揭破了公子墨家的身份,如今她跟随公子身边么?”

    叶行远点头称是,“西凤关一役之后,喀丝丽无家可归,我们夫妻便收她为徒。”

    喀丝丽的容貌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对于一个人类少女来说这就未免太奇怪,好在她是妖族,成长期原本就比人类要长得多,保持少女样貌并不奇怪。

    子衍点头道“墨家妙法,是该广传天下,若中原有更多的才智之士,不必陷入内争,何至于被妖蛮逼迫至此?”

    他这些年来懒得理会中原乱战之局,全力抵御外侮,只觉得人才匮乏,更心痛他们都忙于自相残杀。喀丝丽虽然是妖族,但早已归化,在子衍心中与人族无异。

    此时苦渡城军情紧急,子衍与他们虽然久别重逢,但也无心寒暄,只聊了几句便开始讨论当前情势。从子衍口中,叶行远得知了确切的日期--此时已是蛮军南下的第十日,苦渡城四面全是蛮军,虽然还未开始攻城,但已无退路。

    这种情况符合叶行远的预想,如果在围城之前抵达,那他有太多方法腾挪。但若是已经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无论是谁都只能按着既定的剧本进行。

    如果说子衍墓是让他获得代表“忠”字宝物的一次考验,那这也就是最恰当的切入时机。

    叶行远清楚苦渡城将会遭遇的惨况,第一个便问粮草问题,“大人,苦渡虽是孤城,但城厚墙高,易守难攻。有你我二人在,当可挡住蛮军的攻势。但是只怕旷日持久,不知城中粮草,可以吃撑多久?”

    子衍愁眉不展,这本身也是他最担心之处,叹息道“公子果然目光如炬,苦渡城可守,却不可久守。城中粮草,便是再如何俭省,也只能支撑一月。”

    今年燕国大旱,普遍欠收,粮仓本来就不充裕。此后战祸连绵,北方几座关隘都被攻破,粮秣损失,如今苦渡城中的存粮已经快要见底。

    纵然子衍有经营统管之才,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必要的消耗仍然是无法避免。

    说是能维持一月,已经是极限。然而叶行远知道未来,苦渡城足足守了两个多月,那后面无粮的数十日,到底是怎样撑过去的?

    叶行远早有腹案,便郑重进谏道“依在下看来,蛮人这一次势在必得,只怕不愿轻易退兵。大人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从今日起,城内便该执行口粮配给制,以为将来打算。”

    当初西凤关粮食充足,又有后路可通,没有必要进行配给制。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以此法至少能再节省三分之一的粮食,也就意味着能够多撑十天左右。

    虽然还不可能撑满苦渡城一战的耗时,但总是能多保存一分元气,或许到最后就不必那么惨烈。

    在叶行远看来,如果说子衍守城有所失误,那就是在蛮军围城的初期并未当机立断减少口粮配给,到一个月后才会捉襟见肘。

    子衍颔首道“公子所言,我也早就想到了,但是苦渡城中最主要的守城力量便是黑翼军。黑翼军骄横跋扈,若是削减口粮,定然士气大挫,我只怕他们在城墙上更不肯出力。”

    这也是为什么苦渡城一战打得特别艰苦的原因,子衍虽然是城中最高军政长官,但实际掌控军权的是黑翼军统领令狐喜。此人打仗虽然勇猛,却有些刚愎自用,在保卫战的前期数次抗命,因为错误的判断甚至丢掉了剩下不多的骑兵,让苦渡城彻底没了突围的本钱。

    他后来悔过,最后战死在城墙之上,勉强算是将功抵过,但前期犯的错误却不容抹杀。

    有这样一位统领在,黑翼军士习气与军纪都不是太好,若是子衍防微杜渐,在一开始就限制口粮,必然会引起反弹,甚至有可能造成哗变。

    子衍已经算说得比较委婉。叶行远明白他的意思,便又劝道“配给必有此弊,但确有必要,大人应与令狐统领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若能得到他的支持,或可行之。”

    此事谈何容易?子衍无数次想要说服令狐喜,但这位黑翼军统领亦非单纯的武人,乃是兵家传人,性格倔强,自有其一套行事的逻辑。子衍威严厚重却言辞顿讷,并不能辩过他。

    正在子衍踌躇之际,又有人来通报,说是令狐喜听闻当年义助西凤关、惊退蛮王察汗的墨家传人在此,特意过来拜访。

    说曹操曹操到,叶行远是被几个黑翼军军士押到此地,他们听说了叶行远的身份之后必会回报,惊动了令狐喜也不奇怪。

    子衍当然请进,叶行远定睛细看,只见一位赳赳武夫从正门昂首阔步而入,身高九尺,满面络腮胡子,端的非常威武。

    他声如闷雷,还没进门就高声大喊,“叶公子在哪里?我久闻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真是痛快。”

    在这个虚拟的死后世界里面,叶行远的功绩似乎已成了传奇,连这位自大的武官都对他甚为尊敬。毕竟叶行远孤身赴蛮营的勇气与守城胜蛮王的智慧都值得称道,这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优势。叶行远暗自记下。

    他起身拱手道“令狐统领身先士卒,来去如风,所统黑翼军亦是北地难得的强卒。我也是久仰了。”

    令狐喜大笑,说话间他已经大跨步走到叶行远面前,啧啧称叹道“我原以为叶公子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否则则能降得住察汗那等枭雄?如今见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更是佩服,若非当真手上有本事,又怎能让蛮人望风而退?”

    他倒并无伪饰,佩服就是佩服,并无什么言外之意。叶行远喜欢这种粗豪汉子,说起话来能更直接。便笑道“令狐统领谬赞了。刚才我还与子衍大人说起你,有一件大事想与统领商量。”

    令狐喜豪爽道“有叶公子到此,守城必有妙策,又有什么好与在下商量的?只要不动我们军种兄弟的粮饷,其余之事,尽可公子与子衍大人自决。”

    他实诚而乖觉,一句话便想把叶行远的配给制给堵住。叶行远微微一笑道“想要与统领商量的,正是粮饷事。”

    令狐喜的笑容刹那间冻结,他狐疑地望了一眼子衍,又盯着叶行远缓慢摇头道“我与子衍大人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要保证黑翼军吃得饱。皇帝尚且不差饿兵,难道要我的兵饿着肚子去送死?”

    他对叶行远的观感立刻下降了一个层次,眼神中隐隐透出防备与敌意。叶行远倒不在乎,他通读史书,早知黑翼军统领令狐喜就是这么个人,耐心解释道“统领不可误会,如今蛮人势大,必然要久攻苦渡城。城中存粮不足,若不从一开始便先做筹备,只怕后期乏粮,必然艰苦卓绝。”

    黑翼军本来单体战力不在蛮人铁骑之下,但是因为饿得头晕眼花,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三成。叶行远注意过,黑翼军九成的战损都出现在苦渡守城的后期,虽然也有令狐喜想率骑兵突袭打一次野战结果失败的关系,但更重要就是因为缺粮而降低了战斗力。

    令狐喜略略点头道“叶公子的担忧亦非没有道理,若是照此下去,苦渡城一月之后必然无粮。不过,一月之后,蛮人是否还能好整以暇的围城,那可需要再议。”

    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当下走到子衍桌前,指着一直摊开的城防图道“蛮人此番入寇,总计十二三万人,此时大多都聚集在燕、赵之地,也就是河北平原。蛮人的意图很明显,便是要以此地为跳板,渡河糜烂中原。”

    叶行远赞同,这历代史家都曾分析过,在察汗带走了蛮族大部分兵力之后,本以为北方应该能消停些。没想到反而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蛮族入寇,这是一次垂死挣扎般的劫掠,丧心病狂的蛮人失去了领袖和希望,他们甚至可能有种自我毁灭的冲动,要洗劫中原的繁华富庶。

    “而在此地,六国联军集结。”令狐喜粗大的手指按着地图的南方,“虽然并非是为了这些蛮人,但若是苦渡城真有危难。他们只需要反戈一击,便能逼退蛮军。

    他们虽多是坐视不理,尸位素餐之辈,但若是苦渡城陷落,意味着整个北方都为蛮族兵锋所指,远征西方的察汗得知这个消息都有可能回来分一杯羹,这些政客们岂能坐视不理?”

    六国联军距离苦渡城并没有多远,若是急行军十日可至,难道他们还真能眼睁睁看着苦渡城倾覆?

    令狐喜基于这个原因,不相信苦渡城会需要守到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以上。叶行远与子衍相顾苦笑,都觉得他过于高估了政客的节操。

    叶行远知道得很清楚,直到蛮族终于受不了而退兵,六国联军从来未曾渡过定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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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想到这一点,叶行远便觉得胸中愤懑之气涌起,他摇头道:“令狐统领所言固然是常理,但如今六国纷争,尔虞我诈,又岂能以常理计?”

    他指着地图,徐徐向下,剖析道:“赵国与燕国唇齿相依,若是燕国为蛮军所灭,他们同时承担东、西、北三面攻势,同时还要受到南方秦国的进攻,绝对抵挡不住。要出兵救苦渡城,赵国应当是最积极的。”

    令狐喜傲然点头,既有盟友倾力相助,又有何惧?

    但叶行远接着话锋一转道:“然则赵国国小力弱,尤其是半数壮丁殁与与秦国连绵不绝的战役之中,若非其它诸国相救,只怕早已灭国。

    如今他虽顶着一个联军称号,实在已经抽调不出什么像样的军队,自保尚且不足,又怎能救人?指望他派兵来援,只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叶行远提起城防图上一面做标志的小旗子,随手拔出,扔到一边。赵国,已经不用考虑了。

    令狐喜面色不大好看,强辩道:“赵国虽然兵弱,但是盛产良将,有盛高、段真等人,皆为当世名将,或可力挽狂澜,一人之力,可敌万人。”

    叶行远毫不客气驳斥道:“盛高年事已高,一饭三遗矢,赵王早就不用他。段真在北面防备妖族,乃是赵国最后一支有生力量,他们怎么肯消耗在此处?”

    令狐喜默默无言,不得不承认叶行远说得有道理。

    “再说齐国,燕齐世仇,五年之前,令狐统领也曾攻入齐境,连拔十余城,一直打到胶临城下。你说他们是看笑话呢,还是会出手帮忙呢?”叶行远又轻巧的拔了一面旗子。

    令狐喜继续默然,齐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好了的。

    叶行远叹气,又道:“再说魏国,魏国原本是中原大国,有问鼎天下之志。若是十几年前,魏文公在位之时,燕国有难,他必尽力相助。但是如今,魏安公昏庸,纵情酒色,国内武备松弛。前年有晋山之败,今年有八百破十万的笑话,就算魏军来救,又有何用?”

    魏国如今的情况确实大不如前了,前几月与秦军交战,号称聚集十万大军,结果被八百秦兵老卒羞辱,七进七出,阵势崩溃,这也彻底撕破了魏国这老牌强国最后一层遮羞布。

    想及魏国的情况,令狐喜就算想反驳两句,也是无从说起。这时候他才惊觉,所谓的六国联军已经去了一半。

    “韩国积弱,原本就是凑数的,不论。至于中山国,他地处西南,要千里迢迢派兵来援,至少要半年以后了,你等的起么?”叶行远频频摇头。

    令狐喜脸都红了,得,这下子去了五个。他引以为倚仗的六国联军,简直就是纸老虎!

    “最后一个楚国……”叶行远的语气多了几分郑重,楚国现在是除了秦国之外最强盛的大国。他本蛮夷之邦,后来才被封为诸侯,更第一个自封楚王。如今楚怀王在位,雄心勃勃,发起合纵抗秦,隐为六国之首。

    如果说楚国有心要救苦渡城,那么他其实是有能力做到的,尤其是率领其余五国虚张声势,迫退蛮军也大有可能。

    但是楚国要不要救苦渡城?这个问题史家也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楚国有意扶持燕国来压制齐国,也有人认为楚国希望燕国转弱,退回北面,让他割去南方一线城池。从利益来看,楚国可以选择的路有许多,并不见得一定是救还是不救。

    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楚国就硬是按兵不动,足足等待了两三个月。这让子衍君成就了鲜血铸造的声名,但也承担了无尽的后悔与痛楚。

    后来子衍君郁郁而终,临死之前还大呼三声“城门”,与苦渡城一役必有深切的关系。

    “楚国未必不救。”令狐喜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要说服叶行远。

    叶行远淡然摇头,“楚国虽强,但六国互相掣肘,其他人居心叵测的情况之下,别说楚国未必有派出援军之心,就算真的急公好义,也未必就敢直接出兵。至少要探听清楚,再作决定,这一来一去,就已经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定夺。”

    令狐喜语塞,情知叶行远所说并非虚言,如果在定河畔驻扎的只有一支楚军,说不定便能来急援。但正因为有了联军,反而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一旁的子衍君也为之骇然,他虽然也知晓六国联军未必能有大用,并不指望上他们。但也没有如叶行远一般赤.裸.裸.给六国剥皮,他这才惊讶的发现,如今六国还有燕国都早已外强中干,远不如勃勃兴发的强秦。

    六国联军如果救不了苦渡城,又怎能指望合纵遏制秦国的发展?看来秦国一统天下之势,已然不可避免。

    令狐喜没想到子衍君已经从叶行远的分析中想到了天下大势,他也皱起了眉头,突然发现局势并不像自己想象中乐观。

    如果六国联军不能指望,那么苦渡城居然呈现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态势。这说起来挺可笑,中原腹地的苦渡城,居然连援军都找不到。

    他盯着地图,目光在苦渡城上下左右逡巡,最后只能无奈的承认,这真有困守孤城的危险。

    “若是如此,坚守苦渡城真的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两月、三月都有可能,然则粮草不济,如之奈何?”令狐喜的态度谦恭了点,转头向子衍君询问。

    子衍君肃然道:“若是如此,必须得从叶公子之计,早日定下配给制,以求能支持更长时间。”

    原本觉得说明厉害,令狐喜应该转变态度了,谁知道仍旧断然摇头道:“这更不成!若是援军不至,苦渡城绝对不可能守得住,那我们不如尽早突围,这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他的手指向下一划,恶狠狠骂道:“这帮直娘贼既然不肯来,那咱们便只有自己过去!”

    叶行远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一番劝说起了反作用,改变了令狐喜的想法,让他更早决心冒险突围--事实上就是在突围中黑翼军骑兵全军覆没,导致了苦渡城更艰难的局面。

    当然原本令狐喜选择突围的时机是在一个月之后,但是情况并不比现在更凶险。事实上就是因为一开始觉得突围无望,才会选择笼城防御。

    蛮族骑兵的数量实在太多,即使黑翼军都是精锐,也无法承担消耗战。

    这个时候蛮族骑兵虽然还未完全集结,但也意味着突围的路线上会有更多的遭遇战,情况可能比一个月后更艰难,而且完全看不到脱出重围的希望。

    子衍不同意令狐喜的方案,“蛮军人多势众,若无接应,他们衔尾追击,想要渡过定河几无可能。而且就算侥幸突围,能够逃生的也只是精锐骑兵,百姓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将他们丢给蛮人?”

    他行事以百姓为先,这是不容动摇的原则,“何况若苦渡城失守,蛮人就有了攻击定河流域的桥头堡,那时候兵祸连结,不知道要联绵多久。”

    这也正是子衍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苦渡城的原因,也正是这一场惨烈的战事意义所在,若无苦渡城的牺牲,中原人民的苦难将会百倍千倍的放大。

    令狐喜颓然坐倒,拍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黑翼军的铁血男儿,都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每一个黑翼军的军士,就跟他的儿子一样,若是让他们坐困愁城,一个个陆续献身,怎不叫人悲从中来。

    叶行远见他真情流露,方知这铁铮铮的汉子亦是侠骨柔肠,便劝慰道:“统领先莫要悲伤,人固有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能为国为民牺牲,亦可说是死得其所。”

    子衍听得眼睛发亮,赞叹道:“好一个人固有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若是家师闻之,必欣然大喜也!”

    这句话子衍心有戚戚,只觉得一直想表达这个意思,却无叶行远说得这般确切。隐隐只觉胸中灵力翻腾,对圣人的教诲体悟竟然更深了一层。

    “我管他鸿毛泰山!”令狐喜不依不饶,“死了便是死了,肉身化为腐土,魂魄坠入阴司,浑浑噩噩,又有什么好处?”

    他一向是个实用主义者,这种大道理素来听不进去,固然也觉得胸口一热,但是想到这么多好儿郎要命丧苦渡城,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怎么都振作不起来。

    叶行远叹道:“蛮人势大,我方势弱,想要完全没有牺牲断不可能。但我们正要竭尽全力,尽可能的减少牺牲,这才是我来苦渡城之意。”

    子衍肃然起敬,“叶公子仁心仁术,为救民而来,此等胸怀,当受我一拜。令狐统领,你听叶公子此言才是正理,若我们全力以赴,纵然不能保得所有人性命,至少可以减少伤亡,这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事。”

    令狐喜闷哼一声,并不搭腔,但态度终究是松动了些。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人商议了半晌,令狐喜终于勉强同意口粮开始配给,但对配额的方式提出了异议。子衍君的意思是平均分配,无论老弱病残,都是一日领一份口粮,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

    令狐喜却认为战时不可能有这么理想的状态,强壮的男子理应多得口粮,因为他们做得更多。至于黑翼军的精锐,当然拿得最多。

    叶行远知道这是个艰难的抉择,但他是最清楚将来的人,知道此时心狠,方是对这些弱者更好的照拂。纵然历史讳莫如深,但大家都明白,如果是真实的发展,最后苦渡城中乃是人相食的惨况--充作食物的,当然就是这些在一开始受到照顾的弱者。

    即使是子衍,他也不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在最后杀红了眼的前提下,就算子衍想放弃自己的信念,举城投降也不可能了。蛮帅早就下了屠城令,只要城破,所有人都要死,所以不管多么惨烈,他都得撑下去。

    一开始口粮分的少些,食物若能撑得更久,能活下来的弱者也就更多。这是残酷的事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叶行远叹道:“城内老弱,每日只支应半份口粮,壮丁以及军士则拿一份,令狐统领可选三百精锐,领取双份的口粮。”

    这么一来,实际每日的口粮消耗大概只略超原计划的三分之二,粮食能够供应的时间提升了五成,堪堪能撑到五十几天。

    当然随着战死与饿死的人数增多,弹尽粮绝的日子到来时间还能再向后拖延。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撑满原本的战期。

    但是...对于弱者来说,这种这种方案未免太过残忍。子衍低头,泫然欲泣,“此法不仁,然则如之奈何?”

    他又向叶行远哀恳道:“叶公子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知可有取粮之法?”

    叶行远无奈,现在的农家与未来朝廷中的农官,确实有加快农作物生长和产量的神通,但是一来他不会,二来就算是这种神通,也得有生长周期,至少也得几个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苦笑道:“若是苦渡城未被合围,我们或许可以派一支偏师,往东南就食征收。但现在四面都是蛮人,我们守城尚且不暇,哪里分得出人来?又哪里能突得出去?

    就算侥幸突围,如今赤地千里,粮食也难征。即使征收到一部分,也运不进来。取粮实在是无法可想。”

    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口粮配给制度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子衍无奈,只能勉强同意了这法子,随后张榜公布,从当日开始从城内所有人手中收粮,不准再私藏一粒粮食。

    大概是因为切实感觉到了蛮军的压力,也听多了北面难民传来蛮军残暴的消息,苦渡城的居民并未对此有什么反弹,而是平静麻木的接受了命运。

    子衍不忍,亲自向民众宣讲解释,并涕泣道歉,“......致民于水火,实乃本官无能。如今蛮奴围城,征粮之举,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解围之后,本官定当补偿......”

    他威望素著,百姓对他信任有加,当时便有人叫道:“大人不必说了,我们信你!只有大人能力挽狂澜,挡住这些如狼似虎的蛮人!”

    也有人喊道:“只求大人救下全城百姓,征粮服役,我等都尽力而为!”

    叶行远对李夫人感叹道:“这便是名将的个人魅力,若非子衍,光是这征粮便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反弹,到时候内乱一生,想守苦渡城也不可守了。”

    大部分守城的将领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之下,谁都想得到民间征粮。但粮食是百姓的命根,想从他们手里拿来统一分配,这没有足够的威望根本不可能成功。

    如果动用武力强迫,那只会失尽民心,败亡得更快。只有让百姓信任的名将,才能够令行禁止,施展在这种非常的手段。

    分发口粮的重任,子衍交给了叶行远统筹,这事情必须得保证公正,但凡有一点差池,很容易就会引起民怨,到时候就算是子衍本人也未必能够镇压得住。

    叶行远知道这是子衍对他无条件信任的表现,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先仔细清点存粮,再分拣记录,算下来按照现在的每日口粮发放,大约可以支撑五十日。

    从第二日开始,苦渡城中便以户为单位,在衙门外空地、校场,以及几处集市设点,排队领取口粮。

    一家人口多的,可以领到一小袋米与部分杂粮,家中人口少的,大约就只有一把米,用黄纸包起,简直像是抓药一般。半份口粮熬半锅粥都嫌太稀,却得靠这个撑上一天。

    苦渡城执行口粮配给制第一天,还算平静。领取口粮之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生火做饭,一时间城中炊烟袅袅。

    叶行远带着军士在城中巡逻,看到百姓们的反应,又叹息道:“其实人族子民最为良善,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就能忍耐一切苦楚。就这般忍气吞声,妖蛮还要屠戮,实在不能忍耐。”

    喀丝丽弱弱道:“我们妖蛮也有不少是这样的,那些天性凶残的,到底是少数。”

    白狼族久归中原,行事思考都与人族一般无二,她当然不想被归类在异类当中。

    叶行远微笑道:“你们自然是不同的,其实轩辕世界广大,若妖蛮能如你们白狼族一般,归化圣人教诲,合于一体,怎愁不能和睦相处?数代之后,便再无各族之差异。”

    越是隔阂,矛盾就越深,若是能够捐弃前嫌,认同同一种文化,便能慢慢融为一体。当然这实在太过理想化,轩辕世界的现状,根源还在于上界。

    人、妖、蛮的归宿不同,也意味着他们的信仰不同,这不解决,在轩辕世界内想达成世界大同,人妖如一,断不可能。

    正说话间,就听有人大叫,“快抓住他!那小子偷东西!”

    叶行远侧目相望,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抓着半块面饼,惊惶失措的拔脚飞奔,后面有好几个人在追。那少年跑得很快,一阵风般跑过叶行远身边,喀丝丽吸了吸鼻子,微皱眉头。

    “大人,这个人好像......”她话还没说完,李夫人已经飞掠而出,轻而易举的捏住了那少年的肩膀,把他提了回来。

    看到少年被擒住,那些追赶的百姓愤愤不平过来,对叶行远行礼道:“大人,这小妖怪老到这儿偷东西吃,跑得又快,幸好有你们在,否则又被他跑了。”

    叶行远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少年果然是妖族,他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背后还有一条白色狼尾,看上去与喀丝丽倒是有几分相像。

    难道...叶行远心中有了几分猜想,便先阻止了惊讶的喀丝丽,和蔼问那少年道:“今日起,城中居民都可以就近领取当日口粮。我看你身体健壮,动作敏捷,若愿为守城效力,可以领一份口粮,为什么要在此偷人食物?”

    少年有些愣头愣脑,反问道:“这领口粮难道妖族也行?你可不要哄我。”

    苦渡城的情况与西凤关、琼关都不同,这里已经算是中原,虽然也有妖蛮散居,但是绝对少数。妖蛮所受歧视也极重,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们。

    所以城中虽然张榜公告放口粮,那少年也没想到有自己一份。

    叶行远正色道:“怎会哄你?此乃子衍大人亲自下令,无论何人,都可领取口粮。你莫要再在此处胡闹,今日口粮发放已毕,不过我们几人可以分你一些。”

    子衍定下规矩,城中官员与百姓一视同仁,没有人有特殊待遇。他本意将叶行远视作精锐,领取双份口粮,但叶行远也表示自己只需一份便可。

    他反正吃得也不多,在这死后世界,对于他们这些阳世之人来说,食物并非必需品,就算一直不吃也是无妨,只需要心理调适就好。

    所以叶行远能够慷慨的分出一部分食物给少年,少年听说有东西吃,头点的像鸡啄米一样,将手中紧紧捏着的半块饼还给了百姓,跟着叶行远寸步不离。

    等绕过两条巷子,叶行远停住脚步,又笑道:“刚才忘了,还未曾请教你尊姓大名?”

    少年憨厚道:“我是妖族,只姓族名白狼,别人都唤我卡虎儿。”

    喀丝丽一听就噗通跪倒在地,含泪行礼道:“祖先大人!原来祖先大人你在这里!”

    这个少年,正是白狼一族的先祖,老狼头与喀丝丽的祖宗--刚才叶行远看到他外貌特征的时候就有此猜测,如今一问,果然是真。

    卡虎儿倒是吓了一跳,他蹦到叶行远背后,狐疑的望着朝自己行大礼的喀丝丽,皱眉道:“你看上去倒是挺像我族人,但你莫要搞错了,我今年不过一百三十二岁,哪里生的出你这般大的孙女儿!”

    白狼族成熟比之一般的妖族略早,但是正常来说也得两百岁才算成年,那时候才能结婚生子,如今的卡虎儿不过是个懵懂少年罢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叶行远拦住了喀丝丽,“你先起来,我们回去再说。”

    在大街上说不清楚,反而多惹事端,他带着喀丝丽与卡虎儿回了官邸,先命人将今日口粮煮了一锅送上来。卡虎儿大约也是饿得狠了,风卷残云一般将三人口粮全都一扫而空,这才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坐下来。

    “多谢大人赠饭之德,我好久好久没吃饱了!”卡虎儿眼眶都湿润了,对叶行远这大恩人更是充满了感激。

    叶行远温言道“此乃是子衍大人的德政,你若要谢,当谢他才是。”

    卡虎儿口中嘟哝了好几声“子衍大人”,然后点了点头,示意记住了。

    喀丝丽瞠目结舌,难道这就是当初祖先接受子衍大人大恩的过程--但是不对,真实的历史中根本没有叶大人,祖先怎么难道是直接被子衍大人救济的?她感觉到有些迷糊。

    叶行远问道“你本为妖族,为何会在此地?如今蛮军压境,你不早日东逃么?”

    妖族在东北一直有一块根据地,若是能跑到那边去就能安全,就现在的局势,妖族完全没必要在这摊浑水中。

    卡虎儿愁眉苦脸道“我虽为妖族,早就习惯了在人族中的生活。要我去白山黑水之中过野人的日子,还不如让我被蛮人杀了算了。”

    果然白狼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货,从老狼头与喀丝丽的身上就可见一般。他们在琼关过得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如今开了烤羊肉馆,生意越做越大,都有几分富家员外模样。

    听老狼头说先祖历史,也是定居在人类聚居区,做生意过日子,全无一点妖族的模样。

    叶行远对卡虎儿的出现也颇为好奇,因为在老狼头提及的祖先预言中,有他叶行远的存在,然而除了在这死后世界,叶行远怎么可能出现在三千年前对卡虎儿施恩?

    而死后世界,又并非真的三千年前,而是子衍君死后的幻想--除非是这死后世界竟然与时间长河相连通。

    叶行远一身冷汗,如果真是想象的这样,那岂不是说明他在苦渡城的所作所为,有可能影响到真实历史?如果他能减少苦渡城的伤亡,是不是那些人在三千年前真的能够生存下来?这根本不可思议!

    看过许多科幻,理解所谓时间悖论的叶行远更是难以想象。他摇了摇头,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便吩咐喀丝丽道“这位卡虎儿小兄弟亦是你们白狼族人,你这段时间就照顾他,不要让他乱跑。”

    不知怎的,叶行远总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在苦渡城中会起到关键的作用。这种直觉无法验证,就暂时让喀丝丽来照顾。

    喀丝丽知道叶行远的意思,是让她暂时不要说出自己乃是卡虎儿后裔的事实。这话说起来难以令人相信,解释起来也颇费周章,便说是同族便罢了。

    卡虎儿大喜道“果然是同族,我还以为白狼族为妖王所罚,早已不剩几个了。没想到还能遇上一位,真是幸运!”

    白狼族秉性温和,在妖族之中也算异数,天生能带来吉祥幸运,算是祥瑞一族。只是多年前不知怎的触怒了妖王,被处以族诛之刑,只有少数几人才侥幸逃脱。

    劫后余生,同族相见,两泪汪汪,卡虎儿似乎也理解了刚才喀丝丽的失态。

    他们两个狼妖牛头不对马嘴的去叙旧,叶行远方才与李夫人商量,“此事真是透着蹊跷,这一次苦渡城的感觉,与之前两次死后世界的经历都有些不同,我怕有变故。”

    李夫人同样察觉到不对,点头道“我也感到提心吊胆,若此事真与时间长河相关,只怕咱们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

    这是圣人不可思议的神通,若是真的逆转历史,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然而身在此处,又不可能不尽力而为。不光光是为了五德之宝,这苦渡城中可怜的子民也不可能弃之不顾。

    叶行远叹道“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管这苦渡城之役是否与时间长河有关,我们还能不尽心竭力么?如今虽然说服子衍君用了口粮配给制,粮食方面可以多撑一段时间。

    但之后的苦战仍旧无法避免,算时间后日蛮军就要开始攻城,此后就血战连日,我们是如何准备的?”

    李夫人取出之前列下的重点,皱眉道“苦渡城无险可守,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四面城墙,这城墙虽然高大,但是年久失修。这几日间子衍君已经派人紧锣密鼓抢修,但在攻城第五日上,西面城墙还是被砸出一个缺口,用了数十黑翼军精锐来填。

    我们要尽可能找人在西面补修,免得再有此事。”

    叶行远摇头道“这固然要紧,不过蛮人四面围攻,城墙出纰漏乃是必然,重点放在西面,其余三面难保不出问题。”

    现在主要就是缺人缺资源,如果能够有充足的时间,自然能将城墙修的固若金汤,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时间。

    李夫人默然,之所以后期城墙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能撑住,完全是因为蛮人的攻城器械消耗殆尽。他们又不像是在察汗领导之下有创造建设的能力,之后只能强攻,若是他们的器械材料更多一些,哪一面城墙都会撑不住。

    “我们也只能修修补补”在手上没牌的情况下,前期守城玩不出什么花样。

    叶行远摇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个想法,不过今日见到令狐喜之后。忽然有个想法,若是我们能在蛮人合围之前,出其不意出击一次,焚毁他们的攻城器械,此战会不会轻松些?”

    没有器械,蛮族攻城也得靠命来填,尤其是坚固的城墙作用会更大,虽然苦渡城能守,但总是牺牲更少一些更好。

    李夫人低头沉思良久,咬牙道“我们知道蛮人攻城器械所在,是能一击必中,但这并不能改变围城的命运。若是没了器械的消耗,城中前十日的伤亡会大幅减小,那么粮食问题在后期就会更突出。”

    她不愿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从理性的考量,总有一个人要指出这种残酷的现实。

    苦渡城的问题,一直都不是守御。他最后能撑下来,也不是因为食人,而是因为最后城内的活人数量已经缩小到十分之一,粮食的消耗大幅度减缓,这才让他们能撑的下来。

    如果前期活下来的人更多,那么后期粮食就越缺,难道真要把好不容易救下来的百姓全都转化城粮食?叶行远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子衍也不会让他那么去做。

    “难道我们只能干看着?还得保证那么多人去死?”叶行远胸中愤懑,这种烦躁的感觉在死后世界从未体会,识海之中的宇宙锋振动不停,倒像是天命启动的感觉。

    难道真的勾连了时间长河?连天命陷阱都在死后世界出现?

    他无法压抑胸口沸腾的热血,在官邸中来回转圈,始终无法定下神来。李夫人从侧面望着他,亦是心如刀绞。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尤其是在琼关守城同生共死,两人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合作利用关系。如果说之前李夫人只是将叶行远看成一个符号,一个达成条件,能够获取圣人灵骨,代替姚家向朝廷报复的工具。

    那么现在,叶行远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李夫人敬佩他的天才与能力,但同样也能感应到他内心的挣扎与努力。

    叶行远是个实用主义者没错,但他的身上时不时也有光辉闪耀,他自己却好像从不知觉。

    或许人的内心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是李夫人一直认为是窝囊废的丈夫,在琼关守城战的最后,那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救援,让人永远难忘。

    在李夫人心中,早已经琼关与苦渡城联系起来,不管苦渡城是否与时间长河相连接,她无法把他们视作幻相。她也想尽自己的力量,让这些可怜人得到救赎。

    然而却有一种深切的无能为力,在这种绝境之中,就算是子衍这样的贤人,也束手无策。他们顶多就是小打小闹,多救下一个两个人,但在最后的绝望面前,又能有什么大用?

    “但不管如何,该做还是得去做!将来如何,将来再考虑!”叶行远面色苍白,终于做了决定。

    他指着桌案上的地图,在苦渡城西北三十里处一个位置画了个红圈,“后世之人考证这一场战争,有史料证明蛮人的军械存于此处,我们若能一举将其捣毁,必能打掉他们刚刚开始攻城时候的气势。”

    这个任务,当然要交给黑翼军的精锐。叶行远略所思索,计划已毕,便带着李夫人离开官邸,前往黑翼军的军营寻找令狐喜。

    令狐喜正在厉兵秣马,想通了现在的真实凶险之后,他更加积极,吃了双份口粮,练兵就更是艰苦。

    “你叫我不要出城,结果现在要如此行险?”听完叶行远的计划,令狐喜瞠目结舌,破口大骂,旋即一拍大腿,大笑道“不过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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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令狐喜并没有问叶行远的消息从何而来,作为惊退察汗的墨家叶公子,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反正如今城外根本没办法放斥候,对蛮人的军队调动完全是睁眼瞎,连蛮帅的中军位置都不清楚,何况是更机密的军械库。

    墨家的人,应该能有什么古怪的法子去调查吧。令狐喜并不打算寻根究底,他与叶行远一起来到子衍处,商量这个夜袭计划的可行性。

    子衍知道叶行远的本事,倒是没什么异议,只问道:“叶公子若是知晓蛮人军械库的位置,为何不一到城中便即告知?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叶行远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便笑答道:“进城之前,我未曾亲眼见过令狐统领与黑翼军军士。这两日放粮之余,我亦曾查看黑翼军训练,实在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或许在令狐统领带领之下,这次突袭有机会成功。”

    要突袭蛮军的军械库,就得趁夜急袭三十里,穿过蛮军的几道防线,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击破军械库的守军,将其焚毁。最后还要安然归来,将损失控制在最小限度。

    每一个黑翼军精锐都是守城中的宝贝,哪怕死一个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如果没有过人的能力,叶行远也不会想到进行这种冒险。

    子衍看了一眼令狐喜,沉吟道:“此次的蛮人领军首领名叫持太,原来乃是察汗手下的猛将,位居蛮帅之职。生性残暴,用兵凶狠,因为不愿离开中原膏腴之地,所以背弃了察汗。

    他盘踞草原数年,终于挨不下去,所以才拼死一搏,进攻河北诸省。也是因为如今中原大乱,武备松弛,所以才被他侥幸突破三关,到了苦渡城下。”

    蛮帅持太的情况叶行远也知晓,之前他们就提过此事。如今子衍旧事重提,必有其它意思,叶行远也不打断,静静洗耳恭听。

    子衍又道:“此人用兵行险,擅用夜袭,必然亦会防备森严,要偷袭他可不容易。”

    令狐喜大大咧咧道:“他又不是神仙,我黑翼军来去如风,只要知道他军械库在哪里,还怕打不了?”

    叶行远明白子衍的顾虑,事实上防备夜袭确实是蛮帅持太的特长。子衍和令狐喜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曾组织过多次小规模的夜袭突围,但一次都没占到过持太的便宜。

    而持太自己曾有多次夜袭成功的先例,包括夜奔三百里突袭潼关,力夺宿县,破燕将张环三万步卒。再考虑到他在草原上吞并其它部落的历程,可以说他简直就是靠夜袭起家。

    叶行远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考虑过这个计划,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觉得成功率不高。但他在观看黑翼军操演的时候,恰巧看见了令狐喜的一项神通,顿觉有门。

    这项神通未见于历史记载--令狐喜在苦渡城一役中战死,他的事迹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仅仅作为子衍的陪衬而已,当然不会有人关注他会什么神通。

    偏偏这神通叶行远也会,正是他得自云骑尉封爵的“人马合一”。这一项神通骑将若能掌握,在战斗中优势很大,不过在叶行远那个年代,对此项神通的研究已经甚为详细,早不能当作秘密武器来使用。

    然而这时候是三千年前,在“人马合一”中的有些高段运用若是能够成功施展,,绝对能打持太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施展高级神通的不可能是叶行远,而是悍将令狐喜。

    正是因为有这杀手锏,叶行远才拟定了这个冒险的计划。他与子衍和令狐喜略微一提,两人便都惊愕不已,令狐喜更讶异道:“公子对我兵道神通,竟然也有这般深入的造诣?这人马合一秘传,家师说能领悟者屈指可数,更需经年累月骑行不辍,方能成功。

    怎么公子你骑术不精,都能悟出这神通?这...这可真叫人又敬又畏,兼之惭愧无地。”

    令狐喜自己从一介骑兵出身,一直在马堆里厮混了二十年,直到当上黑翼军的统领,才终于领悟这门神通,深知修行之难。

    这就是时代的碾压领先优势啊!叶行远心中感叹,谁能想到这个三千年前猛将都孜孜以求的神通,到了朝廷秩序建立之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爵位的附赠。

    别说是叶行远这样的读书人,那些得到云骑尉封爵的勋贵子弟,也根本不会在意这门神通,哪像令狐喜得之这般艰辛?

    便摇头道:“我只是学到皮毛,徒具形式,哪里能与令狐统领相比?只是祖师精研各门神通,希望能从中研发出更多变化,恰巧对这人马合一有所涉猎罢了,统领看这运用可能使得?若是可行,操演黑翼军半日,我们晚上就可出发。”

    令狐喜连连点头道:“这法门深谙人马合一神通妙谛,若非浸.淫.已久,哪里能够想得出这般神奇的变化?墨家祖师真是神通广大,此等人物隐逸山林,实在是一大损失。”

    叶行远将一切都推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家祖师身上,反正自从圣人向墨家祖师问道之后,祖师便已行踪杳杳,除了在一些传说、笔记之中以外,历史上再未可信的现身。随便叶行远怎么说,也没人能来反驳他。

    既然令狐喜也认为可行,子衍便不再反对,只问道:“既然如此,我们要派出多少人马?我看那蛮人颇通兵法,军械库守卫必定森严,只是城中军力有限,最多腾出两千人......”

    令狐喜大笑道:“哪里需要两千人?人多了反而缚手缚脚,我带亲兵三百,便能扫荡敌营。”

    叶行远拦道:“三百人都多,依我看来,精选百人足矣。”

    令狐喜发怔,但又不肯示弱,硬着头皮道:“正是!一百人尽够了!只是叶公子你要与我们一起行动,居中策应,我们是不是还多带点人保障你的安全......”

    叶行远摇头,“正是因为我也一起去,神通不足,人一多无法掌控,一百人最为精干。此次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应该能够成功。”

    他又转向子衍道:“此行冒险,我愿立下军令状。”

    子衍苦笑道:“叶公子为苦渡城冒险,我们又怎会不信?再说你也并不是军中之人,军法管不到你,哪里需要什么军令状。”

    叶行远正色道:“我若个人行事,自不须立军令,但既然随同黑翼军行险,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若不立军令状,亦不能向士卒交待。”

    子衍无法,也只由得他。叶行远签了军令状,随同令狐喜一起,到黑翼军中挑选精锐之中的精锐,开始操演阵法。

    黑翼军中最精华的三百人,乃是令狐喜的亲兵,平日喝酒吃肉,操练也极其刻苦,都是身高八尺以上的熊虎之士。他们全身披甲,所骑的马匹也是蛮种神俊,都是威风凛凛。

    令狐喜平日最为他们得意,炫耀道:“公子放心,这三百人中任何一人,必能跟得上我的节奏,有公子指挥,吾等必能风卷残云,横扫千军。”

    这士兵的素质叶行远确实极为满意,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选了体型最相似的一百人,当天下午操练不停。

    等到黄昏,令狐喜、叶行远用足酒饭,就在城门口静静等待,直到夜色断黑。

    城墙上的探子传来消息,大部分城外可以看到的蛮人已经陷入沉睡。蛮军自觉人多势众,并不成阵型,而是散落分布在周围数十里的地方,并没有形成严密的合围。这就是黑翼军突袭的机会。

    城上守军心惊胆战将城门打开一道缝,令狐喜和叶行远当先,黑翼军骑士鱼贯而出,排成长蛇阵型。初时尚且注意缓步而行,等到离开苦渡城一段距离,立刻撒开马蹄,朝着西北方向疾驰。

    城门立刻紧闭,子衍在城墙之上默默为两个个人乞福,就站在城头,一直望向前方,等待他们归来。

    令狐喜动用人马合一之术,将胯.下马匹的速度催动到最快,更从叶行远处习得人马合一的高端应用--“连环马”。

    初学人马合一,对灵力的控制不足,只能控制自己的马匹,但是随着灵力加深,神通强化,也能将灵力灌注于周边的马匹之中,使之形成协调的行动,整齐划一。

    这对骑兵的冲击增幅极大,亦能加快速度、力量和承重,在三千年后的骑兵战术运用之中,几乎是最常见的模式,但是在三千年前,这却还是首创!

    令狐喜指挥骑兵十余年,从来没有这种如臂使指的爽快感,他感觉身周所有的马匹,他带领的骑士完全形成了一个整体,劲往一处使,无坚不摧,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他在夜幕中压低了声音吼叫,“儿郎们!勇往直前,黑翼军,万胜!”

    “万胜!”“万胜!”众骑士也首次感觉到战马被增幅的力量,他们强自压抑着兴奋,跟随着首领,在胸腔发出低沉的怒吼。星月无光,黑色的地平线就在前方。

第三百五十章

    蛮帅持太从来睡得很晚,自从进入中原以后,他更总是睡不沉,时常在梦中惊醒。在那些梦里,他经常看到的是当初在狼主察汗的带领下,在草原上纵横捭阖的蛮族骑兵。

    他疲惫的从虎皮交椅上挺起身,只觉得一背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凉浸浸的。大帐内空无一人,油灯晃动不停,在帐幕上留下纷乱的黑影。

    持太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老年,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关节疼痛,鬓边偶然也会丛生几茎白发。过去的十年,蛮人的草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自己也不例外。

    十年前真是蛮人的黄金时代啊!老年人就容易回忆过去,那时候持太跟随在狼主身边,南征北讨,统一了大半个草原,掌握数十万甲兵,每个你年轻人都坐着席卷中原,蛮人作主的美梦。

    然而这个梦甚至没有真正开始就破碎了,老狼主野心勃勃攻打西凤关,却遭遇了最可怕的人族强者。子衍加墨家叶公子的组合,让强大的蛮族铁骑无功而返。

    持太当时并不在军中,他负责镇守后方敕川,随着大军北返,他才知道具体的情况。狼主的攻城秘法被叶公子破得干干净净,虽然最后勉强持平,并从叶公子手里赢来回回炮的设计,但这仍然不能改变狼主战略变化的决定。

    蛮人不再向南,而是向荒芜光大的西面进军。当狼主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持太几乎惊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蛮族始终认为,中原的肥沃土地是属于他们的。人族是外来人,他们用欺骗和花言巧语得到了蛮族的土地,并把他们驱赶到关外。

    每个蛮人都相信这一点,而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出现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帮他们夺回南方。

    察汗便是他们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他们也都信任察汗,认为狼主一定能够带领蛮族崛起,一统中原。

    然而察汗却自己放弃了,他向蛮族子民宣讲西方的广阔,说蛮族将在那里创建新的帝国,在疆域和财富上甚至会超过中原人族。这是无比美好的前景,说服了许多年轻人,但却无法说服持太。

    他不能忍受理想的破灭,不能忍受狼主的退缩,他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背叛。

    在那一阵子,持太几乎向发疯一样求见狼主,希望能够说服狼主收回成名,再继续一起为了南方而努力--直到察汗大军向西开拔,持太的希望才彻底破灭。

    他愤怒的嘶吼,率领自己的亲信部曲离开了狼主,有些人安土重迁,不愿西进,便也留在了草原,又有许多人见西征辛苦,走了一段路便打退堂鼓。这些人陆陆续续集中起来,聚集在持太的麾下,甚至想要奉他为新狼主。

    然而持太还是拒绝,他尽管痛恨察汗的背叛,但他仍然不愿意僭越狼主的地位。持太便以“蛮帅”为号,聚集蛮人,重新聚拢起一支大军。

    然而察汗的预言是对的,失去了狼主的草原变得黯淡无光,甚至连冬天都好像变得更加漫长了些。牧民们的收成越来越少,每天都有孩子在饿死。

    由于察汗出发带走了大量的青壮和妇女,蛮族孩子的出生率不断下降,文明倒退,医疗水平也越来越差,更由于生活的艰辛,蛮人活得越来越短。

    持太也才不到五十岁,但却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一样,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和骨骼失去了活力。这不该是蛮人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再不拼一拼的话,或许留在草原的蛮人就要绝种了。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进军。或许是因为哀兵必胜,也或许是因为中原如今比草原更烂,蛮帅持太竟然获得了比他主人更辉煌的成功。

    他成功突破了察汗都望之兴叹的西凤关,旋即又破三山关,接着是潼关。蛮人骑兵横扫河北诸省,一直打到中原坚城苦渡城下。

    这有运气的因素,但持太更愿意相信这是蛮神在保佑他们。他的才略不如察汗,他的力量不如察汗,他的领袖魅力更是不如察汗,但他却获得了察汗梦寐以求的成功。

    “如果...能够打下苦渡城,一举渡河的话......”持太摸索着羊皮地图,猛得钻起了中原部分,狠狠捏紧。

    野心彻底的被激发起来,他持太也有机会成为中原的皇帝。如果达成这一步,他才是蛮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狼主!

    但是苦渡城的守将,又是子衍--那个让察汗铩羽而归的人。持太焦躁的在大帐中踱步,他也能够战胜连察汗都未曾战胜的敌人么?

    本来有数十万蛮人在苦渡城周边活动,苦渡城已经彻底被包围,而在定河边的六国联军,根本打算坐视不理。从探子穿回来的消息看,他们还在争论定盟的仪式上各国使节应该穿什么服色。

    “这群无能之辈,根本不可能来救援,就算来救援,也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苦渡城。”这些人在持太眼中简直如蝼蚁一般,也因此他更有了一统中原的信心。

    前提是攻下苦渡城。有了苦渡城作为基地,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可以尽占北方,从诸国混乱的情势来看,积累几年横扫南方也不是没有机会。

    “一定要尽快攻城!”持太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愿意相信无稽的直觉。若是无法在战略和技术上胜过子衍,那干脆就用实力碾压,他已经做好了在苦渡城上送出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心理准备。

    这一次蛮族军队,信念就与西凤关下断然不同。

    西凤关下的蛮军在雄主的率领之下,他们只想着要征服和统治,士气也极为高涨。但是一旦遭遇挫折,他们有许多退路可以选,大不了回到草原,察汗也会带领他们重新崛起,占领无边的土地。

    但现在的情况却截然相反,蛮人根本没有退路,如果他们在这一场战争中失败,回到草原完全没有立锥之地,在冬季来临之后,大部分人也根本活不下去。

    这种背水一战的悲壮给了蛮军力量和士气,所以他只有保持不断的胜利与掠夺,才能优先满族蛮人勇士的需求。

    于是在察汗时代都未曾有过的屠城开始,持太举着血淋淋的双手,为蛮族争取更多的利益。这让人族的抵抗变得更加坚决,战况也日趋惨烈,损失也变得更大。

    然而持太并不在乎蛮军的损失,他们原本就是拼命而来,一味简单的胜利只会磨灭他们的意志,这种惨况容易唤起蛮人血脉中的凶性,战争就更趋白热化。

    “来人呐!”持太唤来了传令兵,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传令兵虽然未曾睡觉,但也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他在蛮帅面前强打精神,听凭吩咐。

    “你立刻去军械营,吩咐他们明天一早就开始准备,挪移到苦渡城权限,准备开始攻城。四面骑军,开始缓缓向苦渡城移动,最后在城外五里形成合围,连一只鸟都不准给我飞出去!”

    “是!”传令兵高声答应,正要飞奔出门,骑马去传信。忽然只听外面炮响,有人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惊惶的向持太报告:“蛮帅!不好了!军械营遇到了袭击!”

    什么?持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军械营处在阵线的后方,而蛮族阵线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人类有组织的军队--连小规模的抵抗都没有,河北的人族,已经被他大杀特杀了一番。

    军械库本身就有比较强大的防御力量,防备又极为森严,什么人能偷袭?难道是西凤关的守军,从他们眼皮底下钻了过去发动偷袭?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持太摇头不敢置信,他出了大帐,遥望西面,只见火光冲天,果然是军械营的方向。持太捏紧了拳头,尖厉的爪子直接刺穿了掌心,鲜血溢出!

    “蛮军已破,放下武器不杀!”此时的军械营中,令狐喜带着上百骑士,在其中横冲直撞,根本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在他面前。

    此事人马合一的神通又有变化,除了将灵力灌注于周边其它马身之外,叶行远还慷慨的将自己的灵力也注入到令狐喜的宝马身体内。

    他这匹颜色如红色绸缎的骏马得到了双重灵力的滋养之后,陡然仰天长嘶,鬃毛飘舞,前蹄扬起,重重落地的时候,这匹马的气质已经变得迥然不同。

    威严,厚重,杀气惊人。地方的马匹未曾受到灵力灌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还未接战,便唏律律躺倒在地,屎尿齐流,根本再不敷使用。

    这种神通让军械营的蛮人守军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他们惊慌的四散奔逃,但大部分都成了配合默契,几乎完全同步的黑翼军攻击之下。

    “人马合一”、“连环马”、“马中之皇”,这三种神通的本质其实一样,都是人马合一衍生出来的高阶运用。黑翼军正是采用了这种配置,让他们一举变成天下有数的强军,杀蛮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第三百五十一章

    百人的骑兵队伍如同一人,在方寸之间腾挪来去,蛮人军队何曾见过这种精妙的杀戮舞步?一个个哭爹喊娘,狼奔猪突,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

    叶行远就在队伍的中心位置,他并非战将,不事杀戮,只是拼命将灵力贯穿,与令狐喜的灵力配合,保证每匹马都能得到人马合一神通的加持。

    这种配合明显取得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令狐喜专心控制和输出,补充灵力的工作尽数丢给了叶行远。

    摇曳的火光之中,有蛮人认出了叶行远,打叫道:“是叶公子!叶公子!胜过老狼主的叶公子来了!”

    如闻鬼神之名,一干蛮人吓得大叫,别说交锋,甚至连看都不敢向这个方向看一眼,拔腿就跑,黑翼军受到的抵抗又减轻了几分。

    叶行远大喜,命令身边两个黑翼军士上前,将那蛮人擒住,抓到面前,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我?”

    那蛮人士兵滚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乃是老狼主帐前亲兵,老狼主与公子赌赛之时,我们十几个兄弟抬着沙盘进帐,见过公子一面。”

    叶行远点头道:“那也罢了,算是故人之情,你此次入寇,可曾伤我人族子民?”

    那蛮人摇头道:“小人已经年老,充任后勤,不曾冲锋陷阵,亦不敢伤了公子的同伴。”

    手上没有血债就好,叶行远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回去禀告蛮帅,就说叶行远已至苦渡城。若他知趣,早些学察汗一般退兵,还能保全首领,不至于害数万蛮族枉死。

    若是不然,战事一起,玉石俱焚,他可没什么好处。”

    蛮人磕头如捣蒜,“小人记下了,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他起身转头就走,口中还不断诉说叶行远当日的神威,看来这人回去蛮族军中,定能起到动摇军心的作用,也不枉叶行远放他一条性命。

    此时军械营中蛮人,一小半被黑翼军屠戮,另一大半搞不清楚状况,都稀里糊涂地撒腿跑路。黑翼军肃清营地,便开始四处放火。

    蛮人存放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多,又集中在一处,令狐喜命人泼上火油,点燃没多久就烧了个一干二净。这时候才从容退兵,清点之下,竟然未曾损折一人!

    退兵回城,更是顺利,叶行远仍旧不停灌注灵力。马匹超常发挥,迅捷回入城中,未曾受到什么有效的阻拦--蛮人都在驰援军械营,哪里能想到黑翼军的速度竟然如此超乎寻常。

    只是入城之后,包括令狐喜的爱驹在内,这一百匹马全都疲惫不堪,站立不稳。有几匹甚至口吐白沫,仿佛大病一场。大概数日之内,不堪再战。

    好在之后守城,用到骑兵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也正好让他们休养。对于这次的战果来说,只付出小小的后遗症,实在已经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子衍亲自打开城门迎接,行大礼向这批敢死的勇士致敬。他知道这一次突袭的成功,能够让苦渡城在前期的攻城战中少死许多人,这可说是无量功德。

    苦渡城中萦绕多日的低气压一扫而空,虽然口粮仍然不足,但百姓都欢天喜地,感觉看到了希望。

    与之相比,城外蛮军大帐之中却一片压抑。蛮帅持太满面怒容,突出的獠牙咬得咯咯作响,对着跪在地上的一名蛮人,“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蛮人磕了个头,又道:“叶公子再现苦渡城,正是他老人家出手,军械营才不堪一击。我见他容貌与十年前一般无二,说不得已经是神仙中人。”

    持太面色发青,良久无语。叶行远他没有见过,但这个名字他实在听过了太多次。虽然他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几十年间只在西凤关出现过一次,似乎生来便是为了击败狼主察汗。

    察汗撤军之后,叶行远也飘然而去,十年间再无他的消息。若不是蛮人中有许多人曾经见过他,持太简直觉得这人是老狼主为了失败而编的借口。

    然而此时叶行远却再现苦渡城,挡在了他成功的面前--子衍加叶行远的组合,当初连雄才大略的老狼主都未曾迈过,自己...有没有可能获胜?

    持太心中突然起了一阵惶惑,但表面上绝对不能有丝毫泄漏。他沉声吩咐道:“奢比克虽为老臣,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推下去斩了。”

    那蛮人大惊,高呼冤枉,但一众蛮将哪里理他,拉出砍了脑袋上来报讫。持太这才面色一哀,叹道:“他多有大功,又曾随老狼主南征北战,抚恤一千金,厚葬之。”

    这一手赏罚分明,对于蛮人来说已经是极为高明拉拢人心的手段,成功的抵消了那蛮人宣讲叶行远事迹引起的恐慌。一众蛮人一起大叫,盛赞蛮帅的公平。

    一片欢呼声中,持太的面色却持续阴沉。

    第二日,如史上一样,被激怒的蛮军开始合围攻城,他们虽然失去了攻城器械。但却凶猛的朝着城墙猛扑,充分体现了蛮人悍勇的本性。

    子衍毫不犹豫的开启了无攻人之恶神通,叶行远惊讶的发现,经过十年的磨练,子衍这神通已经超越了原本的范畴,一举笼罩整座苦渡城,将四面城墙全面加固。

    大概也只有这种层次的神通,才能够阻挡蛮军的猛攻,否则的话,再怎么要精通兵法,这座城也早该陷落。

    不过子衍全神贯注维持神通,指挥防御作战的,也就只有令狐喜、叶行远与李夫人。

    他们三人各自负责一面城墙,组织军卒轮番上阵,阻挡蛮人登城。南面城墙则是交给了黑翼军一位副统领,相对来说,南面是定河,蛮军不能大范围的聚集,受到的冲击要略小些。

    卡虎儿与喀丝丽跟着叶行远,也上城墙帮忙,他们作为白狼妖族,虽然没有什么厉害的法术,但比之普通人的力量还是天生神力,只要能够服从指挥,颇有大用。

    “这些蛮人恁的可恶!”卡虎儿连续抬起一块块大石头,几乎不停的往下扔,他的眼力神准,手劲也大,每块石头都能砸中一两个蛮人,将他们从城墙上砸下去。

    有这两妖族相助,叶行远就轻松一些,他只需召唤出黄巾力士,四处查漏补缺,就可以略显悠闲的四处观察。

    持太的帅旗就在正面,他骑着高头大马,也远远的望着城墙之上。两人的目光隔着金戈铁马,烟尘弥漫,遥遥相接,彼此心照不宣。

    “那就是打败狼主的人?”在持太看来,叶行远实在貌不惊人,甚至显得有些孱弱。

    他在下一波冲锋无果之后,缓缓举起手,示意暂停。这给城墙上的守军带来了喘息的时间,短时间激烈的战斗,即使是精锐,也都难免消耗甚巨,气喘吁吁。

    持太缓缓向前,他阻止了亲卫跟随,独自一人走到城墙下,已经进入了弓箭手的射击范围。

    守军惊呼道:“那便是蛮帅持太!大人,射死他!”

    叶行远微微摆手,持太有恃无恐,显然是不在乎寻常箭矢,若是李夫人在此,或许可以一试。但其他人未必能伤得到他,还徒然显得小家子气。

    便挺身而上,站在城墙上发问:“蛮帅持太,久闻大名,你不在草原放牛牧羊,为何要无故侵袭中原?可知当年蛮王察汗尚且迷途知返,你若一意孤行,必遭天谴,到时候悔之晚矣!”

    叶行远说话中气十足,四面皆有回音,这是已经运上了清心圣音的神通。这虽然对蛮帅这种级别无效,但多少都能动摇军心。既然持太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蛮帅持太听他声音不高,但耳畔却似如闷雷滚动,脑中一昏,不由大惊。

    他心志如铁,便是当初察汗离开草原,都不能让他有什么动摇。如今听叶行远一席话,心中居然起了惶惑之念,不由对这所谓墨家传人更加的忌惮。

    持太放声大笑,试图以爽朗的笑声冲淡叶行远的诡异神通,良久方止。他声音如金铁交鸣,虽无神通,也听的人耳朵嗡嗡作响,可见其力量的雄厚。

    叶行远知道蛮人的力量来自于天生,主要看血脉与蛮神的恩赐。这持太天生便是蛮族中的贵人,力大无穷。又信奉草原之神龙鹿,得破军巨力,当年察汗经常倚仗他攻城拔寨。

    他这一笑,城墙都开始摇动,就像遭遇了一场轻微的地震。幸好苦渡城有坐镇中央的子衍神通加持,否则若是城墙被持太笑塌,那也是笑话一件。

    持太大笑完毕,这才朗声开口:“叶公子!我才是久闻你的大名。十年之前,便是你阻挡我蛮族大军,害得老狼主含恨而返。今日,我便要一雪前耻,以你的人头,为蛮族一统中原的霸业祭旗!”

    一众蛮人放声狂呼,刚才被叶行远清心圣音影响的情绪,顿时无影无踪。

    叶行远眉头紧蹙,知道这一次来者不善,这位蛮帅可能比十年前的蛮王更难对付。

第三百五十二章

    蛮人的第一波攻城,持续了整整三日,日夜不停。他们损失了数千勇士的性命,苦渡城则产生了巨大的消耗。

    由于蛮军失去了攻城器械,在子衍的神通保护之下,伤亡倒是很少。但攻城物资迅速消耗,而城墙的状态也在不断的恶化当中。

    如果再持续下去,城墙出现问题难免,而守城军士的意志估计也承受不了。好在蛮族也并非神仙,轮番进攻无果之后,他们士气大挫,也开始休整。

    “蛮军当初认为苦渡城只不过是一个起点,他想要的是速战速决,当初持太曾经放下狂言,要在五日之内攻下苦渡城。”叶行远与李夫人一起剖析着变化后的攻城情势。

    由于器械被黑翼军焚毁,这一次持太并未有同样的狂妄,但战略上并未做太大的变更。即使缺乏攻城手段,仍然选择了用人命来填的强攻。

    在历史上,持太当然没有实现五日落城,他在强攻十数日之后,发现苦渡城确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因此选择了围城,开始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但是这个契机其实很奇怪,苦渡城中人知道城中粮食不足,可蛮人不知道。毕竟苦渡城在当世乃是中原大城,也是北方的大粮仓,正常情况下存粮够用半年,就算以之赈济全城百姓,也足以支撑到三个月。

    再过三个月便要入冬,蛮人自身粮食未足,可未见得谁耗死谁。

    因此史学家大多认为,蛮军转为围城消耗,是因为从城内得知了消息,知道苦渡城撑不到两月,这才改弦更张,改变了战略。

    如今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一开始蛮人就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从战术上来说,缺乏攻城器械的话,选择围城要比强攻划算得多。

    但现在叶行远为子衍查漏补缺,封锁全城,便是城中有蛮人的奸细,也很难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种改变之后,却不知道蛮人会做怎样的战略选择?

    李夫人沉吟道:“有子衍在,强攻付出的代价无法估计。就算是城墙陷落,有无攻人之恶神通在,还可以收缩防线进内城,蛮人每前进一步,都得付出血的代价。

    持太虽然暴戾,但蛮人也是血肉之躯,到底是会懂得害怕的。等到他军心动摇,再无法令行禁止,终究是要转入围城。”

    叶行远长叹,“若是转入围城,城中军民也能有一段喘息之机。但粮食只会消耗得更快,到后期还是会如原本一般惨烈。

    但若是蛮人一直强攻,城中之人所受压力无法想象,也得伤损不少人。这两种结果,哪种更佳,我们自己无法做决定,只能把选择权拱手让于蛮人。”

    叶行远与李夫人探讨过刺激蛮人,让他们不断猛攻,加快消耗的策略。这或许是改变苦渡城战事发展的一种法子,但这对子衍和守城军民都有极高的要求。

    必须得子衍的神通时时维持,稍有破绽,便会造成雪崩一般的惨况。而守城军民在连续作战了三日之后,也尽显疲态,如果强攻持续,他们是否能够支撑得住,这还是未知数。

    叶行远便是因为看到了现实情况,所以犹豫不决。

    李夫人沉思良久,反问道:“叶公子,如果这里是琼关城,你又当作何选择?”

    叶行远哑然,琼关城守城日日的血腥情形,尚且历历在目。并未过去太久,记忆仍然深刻。

    在琼关城的时候,他并未面临选择,城中粮食资材甚为丰富,而且援军不远。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时间,若是蛮人愿意围而不攻,他是求之不得。

    但若遇到与苦渡城同样的情况,叶行远会做何选择?一是惨烈的战斗与持续的痛苦,最后的结果却未知。二则是缓慢的折磨,与最后违背人伦的惨况,虽然最后战争取得了胜利,但这种胜利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叶行远踌躇再三,这才点头道:“如果这是琼关城,我早知粮食不足,还是会希望与蛮族决一死战。”

    普通人往往能拖则拖,希望将痛苦放在最后,但往往烦恼与痛苦如滚雪球一般积累起来,到最后令人根本无法承受,只能逃避。

    而强者却不同,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就勇敢的去面对和解决,当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之后,事后便是一片坦途。

    如果说蛮人围城对他们来说是较为优秀准确的选择,那么作为守城的一方,必然是尽可能不让对方做出对的判断。

    叶行远豁然开朗,他虽然来到苦渡城,并为此精心准备,但终究还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角度,并未真正把自己当成主事之人。

    所以他才会犹豫,如果是琼关城,他早就拟定了坚定的战略,并绝不因为生死和困苦发生动摇。

    叶行远向李夫人拱手道:“多谢夫人提醒,本官如醍醐灌顶,既然如此,我们便须前往子衍君府邸,说服他接受我们的战略。”

    他有一整套激怒蛮人的方法,这都需要得到子衍的认可,只要他们能够达成共识,苦渡城必能固若金汤。

    于是叶行远夜访子衍府,子衍不顾白天的疲惫,掌灯接待了他。叶行远开门见山道:“这三日来蛮人攻城不歇,大人可颇疲惫否?”

    子衍苦笑道:“我若疲惫,便是生民丧乱,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不敢疲惫了。”

    圣人这位弟子实在是高风亮节,叶行远曾经接触过高华君,知道他是为了“孝”能做出任何事的顺从孝子。而子衍为了“忠”,也是无所不能。

    而且他“忠”的理念已经经过血与火的磨练,更为熠熠生辉,并非愚忠,并非对一家一姓的忠心,而是对于百姓的大忠。能说出不敢疲惫四个字来,此人胸怀当真是光风霁月。

    叶行远便追问道:“若是如此,蛮人再连攻一月,大人神通,可支撑否?”

    子衍略一思索,坚定点头道:“但教子衍不死,神通不熄。”

    叶行远拍掌赞道:“大人之心,天日可表。这几日我查看城内城外情形,只觉与当日西凤关之时不同。西凤关咱们粮秣充足,虽无援兵,只需守住正面的城墙,便可安心。

    但此次苦渡城四面被围,外间不得消息流通,百姓亦甚为惶恐,若蛮人打起持久战,开始围城。就算粮尽之前,民心都难免有动荡。若是粮尽之后,只怕若无非常手段,这座城池便要拱手让人了。”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怎么可能打仗,子衍的手段真是千古未有,但这种惨状,叶行远却并不希望发生。

    正如他所说,就算是粮尽之前,民心也有很大的波动。历史上至少记载了两次比较大规模的抢粮活动,但靠着子衍的威望与令狐喜的残酷镇压,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即使如此,也不值得,叶行远认为人族的性命,在对抗外族时候牺牲才是正道。若是在内讧中损耗,真是完全浪费。

    子衍哪里想不到这一点,郑重道:“公子之议,我岂能不知?只是蛮人狡诈,待发现城内存粮不足,定然会转入围城,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手上。

    百姓无粮,我们只有多加调解,劝他们以大局为重,暂且忍耐。”

    他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办法,也不可能如一些凶蛮的守将一样,干脆将城内无用之人完全驱赶诛杀,减少粮食损耗。

    叶行远笑道:“此法太过消极,蛮人若是围城,我们最无应对手段。既然如此,不若效仿蛮王察汗故智,向蛮帅持太发起挑战,激他持续攻城,更快消耗蛮人的军队。

    若他们比我们先消耗不起,苦渡城之围便可自解。”

    子衍思忖道:“此法会不会有些冒险?苦渡城军民毕竟未经苦战,会不会先行崩溃?若是如此,我之性命倒是无妨,然则城中百姓危矣。”

    他无论何事都是从城中百姓出发,故而会过于仁善,叶行远正色道:“不然!子衍君可知,若是将选择权交给蛮人,蛮人必然选其最优之路。

    他们攻城是一场豪赌,围城则是钝刀子杀人,尽管耗时良久,却可操必胜。既然如此,我们怎能任他们施为?”

    叶行远隐隐有些觉得,子衍之所以为苦渡城之事懊恼,甚至三千年后仍然在死后世界循环不停。很有可能就是他内心的“仁”阻碍了他。

    所谓慈不掌兵,虽然子衍能力超凡,即使有些优柔寡断,但亦能打出漂亮的战役,因此被许为名将。但是在苦渡城这一场战事之中,他还是犯了错误的。

    虽然在最后,他杀死爱马爱妾,再以此后一生与三千年来赎罪,但内心深处却永远不能平和。

    他期待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然而一次次的循环,始终只会更加痛苦。

    叶行远犯的错误,便是一直认为贤人子衍君不会错,抱着这么一个想法,只想修修补补,又怎能改变苦渡城的结局?

    不破不立,只有全新的战略,才有可能带来彻底的改变!

第三百五十三章

    第二日,叶行远便派人下书蛮帅持太,言语之中极尽挑衅之意,约其再战。持太原本还打算休整几天再组织攻势,见此战书之后不屑大笑,遍示麾下将官。

    鄙夷道:“这些南人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原本打算让他们多活几日,既然他们自己找死,传令下去,今日全力进攻。

    谁第一个攻上城头,赏他千金!谁取得叶行远与子衍的人头,苦渡城中财物女子,任他自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人最爱财货,气势大振,一早便摆出阵势,强攻苦渡城。

    苦渡城中亦早已做好准备,子衍全力展开无攻人之恶神通,守护城池。叶行远、李夫人、令狐喜诸人也卖了死力气,为疲惫不堪的军士们挡下大部分的攻势。

    从日出一直打到日暮,蛮人有两三次冲上城头,但都被赶了下去,除了杀死数十名守城军士之外,未曾取得什么更大的战果。

    相较之下,蛮族战士却被射死、摔死、杀死数百,即使是作为守城,这个战损比也比较划算。

    不过持太并不介意,如今蛮族几十万人都在河北平原之上,损失了一部分部队,便再调拨人来补充便是。他就不信,填上几万性命,还不能攻破苦渡城的城墙!

    不用叶行远再刺激,蛮帅持太就下了再连攻三日的命令,只是夜间稍事休息。

    叶行远衣衫沾血,也顾不上沐浴更衣,从城墙上下来,便与子衍、令狐喜等人相聚商议下一步的战术。他对今日的战斗甚为满意,感叹道:“今天城上军民都已有了疲态,但此时乃是孤城血战,他们也没有丝毫懈怠,只要能维持这种战力,蛮军虽勇,苦渡城不可破也。”

    令狐喜道:“也不要这么乐观,今日城墙几处出险,靠着黑翼军精锐四处救火,才勉强保得城墙不失,但我也损折了好几个兄弟。

    蛮人再这么攻下去,城中那些军卒倒也罢了,黑翼军精锐再撑不下去,或者我们几个当中有哪个撑不住倒下,那便是大难临头。”

    城中常规的守军能力有限,如果没有子衍的神通,叶行远等人的奋战,大约很快就会被攻破。现在守城的根本,便是着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令狐喜之言虽然说得难听,却也是实情。子衍撑不住,那苦渡城立刻城破,连维持都没有可能。叶行远等几个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城墙防御也会有巨大的缺口,根本无法弥补。

    子衍微闭双目,为今日死难的将士哀悼,他沉痛道:“我们都不能倒下,为了守住苦渡城,为了城中与中原的百姓,诸君也绝不被容许倒下。”

    他面色苍白,才说了两句话便咳嗽不止。这几日对他来说都是超负荷的运用神通,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

    李夫人从袖中取出药瓶,送了一丸绿色的丹药递给子衍。衍感激道谢,看也不看便一口吞下,只觉得肺腑之气为之一清,浑身上下也恢复了不少力气。

    这是提前为子衍准备好的补充灵力的丹药,叶行远这半年也没闲着,一边开展特区建设工作,一边也从商队手中收购这种丹药,他如今手上阔绰,并不怕花钱,尽要选最好的药,也是为了给子衍补身。

    之前两日子衍已经用过这药,效果不错--至于为什么阳世之药在死后世界依旧能起效,叶行远也不想去探究太多,在苦渡城中,他唯一想做的便是要守住城池,尽可能减少百姓的苦难。

    令狐喜垂涎三尺道:“墨家果然神通,连这等神奇丹药都有,我听说齐国请了无数方士,去海外求取灵药,便是为了炼制可以补充灵力的丹药,但成功者寥寥无几。

    你手上一颗,齐王定会出万金收购,却这般浪费给子衍大人吃了。”

    子衍之前还不知道这灵药的价值,听闻之后连忙向叶行远和李夫人再度致谢,并惶恐道:“这药如此珍贵,我怎能受用?贤伉俪还是收起,给更需要之人吧。”

    叶行远摇头道:“苦渡城中,哪里还有比子衍君更需要之人?我献此药给大人,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是为了救城中百姓,只要大人服下此药,能够救更多百姓的性命,这万金之药便是值得。”

    令狐喜也忙道:“我只是胡扯开玩笑,大人莫要当真,要支撑全城的守护神通,稍一疏忽便是倾覆之祸。大人正要补足灵力,断不可推却。”

    叶行远手上这补充灵力的丹药在三千年后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虽然昂贵,但是有钱都可以买得到,许多举人若是灵力不足,为了备考会试,都会买上几颗备用。

    但在这个时代,确实正如令狐喜所说,乃是价值万金的东西。莫说此时战乱,便是之后秦大一统,始皇帝亦曾召集天下方士,出海寻药,想要炼制灵丸,以提升自身灵力,再反哺自身,求长生不老。

    可惜方士的海船一去不复返,始皇帝的执念也就未曾实现,秦虽强,却二世而亡。

    要知道千年之后,有丹道派兴起,他们在炼制不死药的过程中无意炼出了补充灵力的附属品,这东西才渐渐广传世间,到后来就不再稀奇。

    叶行远自身灵力充沛,消耗也不甚大,暂时用不上这药物。带药给子衍嗑,来打苦渡城之战,也算是赤.裸.裸.的作弊。

    子衍的无攻人之恶神通不落,蛮人的攻击虽猛,就很难突破城墙,只能靠着拼死登城苦战。也亏得蛮人确实力大凶猛,皮粗肉厚,若是人族,断然承受不起强攻的损失。

    如是又是三日,蛮帅持太心中的愤怒愈演愈烈,但他也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情况,蛮人的勇士累了,死伤之人也太多。夜间受伤同袍的呼号,严重挫伤着大军的锐气。

    如果日间的战斗能够有些成果倒也罢了,但偏偏那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城墙在一种金色波纹的笼罩之下,竟然变得坚不可摧,而那些城墙上孱弱的人族军士,每每又都会爆发出可怕的力量,让登上城墙的勇士无功而返。

    这样的战斗,谁也不愿意持续下去,在蛮人军中虽然还未有太大的怨言,但夜间已经有了不满的牢骚。这些,持太都听在耳朵里面。

    他毕竟是一军的统帅,知道事不可为,就决心暂时忍下耻辱,停止攻城,再寻其它破城之法。

    于是第二天早上,蛮军偃旗息鼓,没有再次发起冲锋。城上的军士松了口气,疲态尽显,许多人就地坐倒,就像是一口气泻了一般。

    叶行远暗中找子衍道:“这情形可不好,军心一散便不可复聚,我们第二步也该进行了。”

    子衍知道厉害,点头道:“你来安排便是。”

    持太也算是名将之选,怒气并没有维持太久,没有继续无脑猛攻,但叶行远却不容他这般从容,当下就再手书一封,顺便带上一件礼物,派人出城去送给持太。

    持太心中恼怒,料定叶行远必有诡计,但是第一次的先例在前,若是这次看了信不知会收下,只怕会动摇军心。便故作豪爽,还是咬牙看完,将书信传递下去。

    又打开了礼物,却竟然是一套粉红色的女人衣裙。叶行远书中的意思,是说你们蛮族无勇,打了两天就不敢再打, 不如变成女人算了。

    持太试图化解愤怒,便冷笑道:“这叶行远小儿竟敢这般辱我!左右,将这衣裙留下。他日破城,定要让他穿上这衣服,游街示众!”

    他打算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但他能忍得,底下的兵将如何能忍?

    有蛮人大叫道:“何用等他日?便是今日,我要踏破苦渡城,将这件衣服套在那什么叶公子头上!看他小白脸模样细皮嫩肉,正是适合这女装!”

    有人附和道:“正是!咱们攻破城池,我不要女子,倒要试试这位叶公子的滋味!”

    有人愤怒道:“蛮帅,他们都如此蹬鼻子上脸指名道姓辱及我等,哪里还能忍得?我看今日休整便罢了,继续猛攻,直到城破为止!”

    所有人一起赞同,嗷嗷大叫,都是怒不可遏。

    持太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刚不可久,连续攻击这么凶猛。城中守军以逸待劳都已经疲惫不堪,城外的蛮军其实就更累,按照兵法,无论如何需要休整一段时间,方能再战。

    若是一味强攻,就算真的能突破苦渡城,也是惨胜,带着残兵又有何作为?

    可现在群情激昂,持太也并非察汗,没有那种说一不二的威望,只能从了众人,勉强道:“既如此,请几位将军各率一路人马,轮番上阵,强攻正面,不要让这些狡猾的南人休息。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不能再搞全面猛攻,先攻击正面再说,这样至少有大部分的军队可以休息。持太现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虽然包围苦渡城的是自己麾下大军,但节奏却被叶行远控制,倒像是被牵着鼻子走。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以持太的想法,就是各路人马上去溜一圈,摆出一个佯攻的态势。这样既不能说是对叶行远的挑衅没有回应,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失,让他有时间有余裕了再来思考下一步的策略。

    然而他却忘了他的脑筋在蛮人中算是好的--更聪明一点的都跟随察汗西行去了,他手下那些大将多少有点一根筋,主帅被辱,他们的愤怒可能比持太更深。

    于是一旦开战,他们不顾兵力并不占优势,都是拼了命的正面攻城,根本不在乎士兵的损失。

    叶行远差点笑歪鼻子,蛮军这种战术让他们更是轻松,一来子衍的神通可以稍稍缩小范围,减少损耗。二来他们几人与黑翼军精锐都能等在城墙上以逸待劳,不必四处支应,这仗可打得轻松多了。

    持太手下五员大将连续攻打了一上午,除了损兵折将之外,连一点好处都没讨到,偏偏又不肯撤退,仍然打算再来一遍。

    持太听报告这等消息,气得七窍生烟,没奈何只能再点齐大军,重新开始原本的四面强攻,这样总算不是白白添油送死。

    这下又鏖战一日,不分胜负,夕阳还没下山,持太便鸣金收兵。

    叶行远看清情势,对持太的心思了如指掌,便对子衍道:“如今蛮帅持太已有怯战之念,若是任其行动,只怕明日必不会再有强攻,只会佯攻装腔作势罢了。

    这对我们守城不利,依在下之见,今日可夜袭敌营,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今天蛮人一开始的攻势,其实按战略来看应该算是虚晃一枪的佯攻,可惜执行人念歪了经,逼得持太不得不全军出击,才能不丢了士气。但明日他一定会谨慎计划,绝对不会让手下那些低智商的大将拖了后腿。

    攻城不利,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将军都会考虑到转入长期的围城消耗战,持太也不例外,叶行远早有预料,因此也准备了对策。

    既然你不敢来打我,那我就出去给你两下狠的,再挑起你的火来。看你到底能不能忍下去。

    叶行远此议令狐喜大为赞同,“叶公子用兵真是出神入化,两军交战数日,人马俱疲,他们定然料不到咱们还有出城夜袭之心。况且这些蛮人疲惫,若能成功,必能将其重创。”

    众人商议已定,当晚入夜,叶行远与令狐喜便挑选黑翼军五十骑--军士确实疲惫,再想挑百骑都不能,不过此次夜袭主要便是为了打击对方的士气与挑衅,倒不在乎战果,有五十骑也足足够了。

    叶行远与令狐喜仍然采用人马合一之法,急冲蛮人军营。当晚蛮人攻城已毕,持太费心向他们讲解,说明自己的意图,以及蛮军现在的困境,好不容易说服手下将领暂时忍耐。

    因此那些大将们觉得没仗可打了,干脆回了营帐倒头就睡,防备松懈之极。黑翼军五十骑摸进蛮军左翼,大肆砍杀,又四处放火,竟然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其中一名强壮的蛮将从床铺上跳起来,赤身.裸.体前来迎战,手上又无兵器,只扛着一根木柱与令狐喜放对。令狐喜轻轻巧巧骑马转身,一刀劈在此人脊背之上,取了他的性命。

    那蛮将临死之际还在大叫:“小人偷袭无耻!但教我铁戟在手,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令狐喜哪里理他,枭了首级挂在腰间,阵斩蛮将可是难得,这必要带回去挂在城门示众,必能重挫蛮军的士气。

    其中持太的大帐倒是难得守卫森严,令狐喜与叶行远商量一番,也就不去硬碰硬,只在左翼烧杀一番,如入无人之境,等蛮军组织起抵抗之前,便策马回城,只留下一阵尘灰。

    持太率军赶来应援,只见营地四面火起,而肇事者的背影都看不到,气得面色铁青。后来又看见爱将身死,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不由放声大哭。

    这下子是不死不休了......持太心里明白,若他不能为蛮人报仇,找回今夜这个耻辱,只怕手下人再也不会对他心服。明日磨洋工一般的佯攻又不可能,必须得用血与火,才能缓解蛮人心中的愤怒。

    这个可恶的叶行远!难道城中守军的损耗不大,他们就不需要休息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似乎急着决战,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持太陷入深思之中。

    黑暗中,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良久招来了几个死士探子,要他们无论如何想办法弄清苦渡城中的情况。

    叶行远与令狐喜回返城中,将那蛮将首级挂出城门示众,暂作休息不提。第二日一早,蛮军举行火葬,便在苦渡城前空地架其柴堆,将昨夜死去的蛮人一起堆上焚烧。

    其中那蛮将身份最高,持太亲自为他身上涂抹香油,又请高手匠人给他做了一个木雕的首级。他抚尸大哭,又发下大誓。

    “叶行远狗贼,夜袭军营,伤我大将,此仇此恨,不共戴天!龙鹿大神佑我军,必破苦渡城,以全城之人的性命,祭奠我蛮人勇士!”

    蛮人齐声大吼,犹若奔雷,持太点燃了柴堆,火势熏天,青烟直升天际,笔直一条。

    子衍识得,担忧道:“此乃蛮族祭祀大典,他们向蛮神奉献死者的灵魂,再借神力,这回他们可真是全力以赴了。”

    叶行远笑道:“这也不必太过担心,蛮人借神力之事我倒也知晓,虽有奇效,但问题也多多,尤其诗事后后遗症极大,所以若非必要,他们不会轻易借用神力上身,就算借一部分,也是有限制使用。

    其实从攻城开始,蛮人便已经再使用神力,只是控制在不伤身体的前提之下罢了。此次举行祭祀火葬,在我看来,也多是虚张声势,我只怕他不敢多用神力......”

    要是持太真的借龙鹿大神之力上身,打算与苦渡城拼一拨,那叶行远也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毕竟寻求决战的是苦渡城,如今虽然经过了几天的猛攻,但城内设施还算完好,尤其是子衍的身体尚未被拖垮,就算持太得蛮神之力,也很难攻破子衍的防御。

    无攻人之恶神通可说是三千年来守御第一的神通,从来没有被破过--事实上三千年来也只有子衍一个人悟出,他虽然记录在子衍子兵法之中,但这部兵法本来就未曾传世,当然也无人习得。

    他在西凤关一役中将子衍子兵法给了叶行远,叶行远从中参悟良多,在琼关守城战中多有用到其中妙处,但是说要参悟这兵法最后的终极神通无攻人之恶,那还早得很呢。

    持太只要用蛮神上身之法,在一段时间之内攻不下苦渡城,便会受到蛮神反噬,进入虚弱的状态,到时候出城野战都有机会擒贼擒王,可以一举解了苦渡城之围,只怕就是持太不会那么傻。

    果然持太虽然豪言壮语,但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在举行完火葬之后,仍旧是按部就班的发动蛮兵攻城,亦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

    在叶行远看来,甚至都有点虚应故事,没有了前几日的杀伐和勇气,大约就是想死些人,然后可以向部下交待罢了。

    叶行远心道,此人果然与察汗不同。怪不得察汗可以是狼主,一举西征,纵横捭阖,建立起大帝国。而这持太只能在此地困兽犹斗,虽然这种绝境的野兽也极为凶猛,但终究不能与枭雄相比。

    他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便不惜牺牲手下的性命,并无久远的规划,时日一长,人心必失,所以他是无法长期带领蛮族。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行险一搏,反攻中原。

    不过如果是察汗这种对手,在苦渡城下种种征兆不妙的情况下,大概他早就会撤军离开,不会再在此地久留。因为他看得到结局,也能找得到更好的损失更少的道路。

    持太却执迷不悟,这种人也有难缠处,至少如果叶行远能够选择,更希望如今苦渡城下的对手是察汗,而不是这个不知进退的持太。

    “蛮军心已怯,我们这般挑衅,他都有所保留,只怕他们也要开始怀疑城中的情况了。”城墙上看出持太心意的不止叶行远一人,李夫人忧心忡忡,暗中与叶行远沟通。

    叶行远微微颔首,“这几日我们严防死守,不让城中消息外流,但只怕终究不可避免。接下去我们就要想办法,一定要迷惑住持太,绝不能让他安心围城。”

    持太此人精细有余,大气不足,行事刚愎,亦容易为计所惑。越是与他打交道,叶行远就越是有信心。

    蛮人懒懒散散的攻击一天,丢下了百十具尸体,又在日落之前便鸣金收兵,战事陷入胶着。

    当天夜间,有几个瘦削的黑影在城墙的隐蔽处翻阅,被叶行远安排彻夜巡逻的黑翼军发现了几人,当场射杀。不过到底有没有完全除掉,他们也没有把握。

    叶行远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淡然而笑,“他们来了,该是我们演一场好戏的时候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车回是从小经过艰苦训练的蛮人细作,这还是狼主察汗所做的远大规划。察汗认为蛮人想要立国,也不可能只靠正面作战的英勇,必须学会其它种族用智之法。

    其中奸细便是重要的一环,蛮人身形高大,形象特殊,想要改装混入别处打探消息极为不易。所以十多年前察汗便开始着手,挑选一些特征并不突出的蛮人来进行训练,并在青春期限制他们的营养以压低身高,为日后所用。

    车回只有五尺多高,别说是在蛮人之中,便是在人类里面也算是小矮子。他不曾长胡须,面色发白,虽然毛孔仍然是比人类要略粗大些,但是只要稍加掩饰,还是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少年。

    本来他们这批细作,应该在围城之前便潜入苦渡城,但是苦渡城早就做好了准备,之前就坚壁清野,以至于他们没有什么机会。

    原本持太看来,攻击苦渡城也未必需要细作,所以并不太放在心上,一上手便是强攻,直到吃了亏,才回过头来想要调查清楚城内的情况。

    尤其是叶行远为什么变着法子挑衅他,想要与他们决战。是因为人族手中掌握着不为他们所知的底牌,还是因为城内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甚至比攻城的蛮人更加着急?

    持太基本上认为是后者,尤其是苦渡城缺粮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他不能轻易下结论。因为如果围城三月未得结果,那蛮人必然土崩瓦解,他也可以直接去找根绳子上吊。

    在这时候他才想起老狼主训练的这一批伸手敏捷的细作,于是就将其全部调出,一股脑儿的派入苦渡城,也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

    如今苦渡城防御森严,车回大部分的伙伴都被射杀,他侥幸滚落城墙下的瓦砾堆中,未曾被发现,这才混入城中,开始了他的任务。

    “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粮仓所在,查看城中存粮到底还有多少。”车回念着持太的第一条命令,他手心捏着一把热汗,兴奋的几乎要嘶吼出声。

    由于他们没有跟随察汗西征,这一批留下来的细作很受看不起,蛮人们觉得他们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战斗力又弱,平时在部族中也吃足了苦头。

    他们虽然也有怨言,但是他们是从小受洗脑洗出来的,对蛮族的忠诚无以伦比,因而也绝不会起背叛之念。

    好不容易这一次有了表现的机会,车回一心就想着能够立个大功,让他那些高大的同族们刮目相看。

    他一瘸一拐的从瓦砾堆钻出来,混迹在人群中,瘦削矮小的身材成了他最好的掩饰,并没有什么人怀疑他。

    城中的秩序井然,并没有什么混乱的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车回皱眉,心底暗自评估。

    虽然城墙未破,但是蛮族至少已经连续攻击了数日,城里的居民竟然还这么心安理得,要么他们有足够的信心,要么就是苦渡城的长官手段过人,能够稳得住城中的情绪。

    车回知道苦渡城主是名将子衍,他身边还有当年挫败过老狼主的墨家叶公子在,如果是他们俩,就算是绝境之中,也会让手下人镇定自若。想到这里,车回就略松一口气。

    “喂!小孩你在那里做什么?有路引么?”一个巡城的军士发现了车回,他以为是个少年,便只是叱喝了一声。

    车回却一阵心慌,难道在苦渡城中行动还需要路引?这就是说城内早就实行了宵禁,他身上可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若是被军士逮住,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当机立断,撒腿就跑,拼命往人堆里钻。军士呼喝一声,正要追上去,却被一个同僚伸手拉住,那人是一个黑翼军的精锐,看着车回逃离的背影,微笑道:“不必着急,叶公子神机妙算,看来就要着落在这小细作的身上了。”

    那黑翼军吩咐盯上车回,自己却立刻赶回去向叶行远报信。

    车回跑得气喘吁吁,自觉已经将所有人都甩开了,这才躲在一个狭小的弄堂内喘气,心中焦灼不安。如果这样的话,一出去就会被人发现,这该怎么进行调查?

    他靠着墙壁,心急如焚,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少年正坐在墙头望着他。直到他偶然抬头,看见正对着阳光处坐着一条黑影,才吓了一大跳,正要再跑,那墙头的少年却懒洋洋开口了。

    “你不要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我虽然不是同族,但是对于城中人来说,都是异族,也算是可以交个朋友啊!”少年从墙上一跃而下,身后一条白色的狼尾随风飘扬。

    妖族?车回一怔,想不到苦渡城中居然还能允许妖族存在,这些人族就是妇人之仁!他觉得大喜,迎上前道:“吓我一跳,你看出来我是蛮族了?”

    那少年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看出来的,是闻出来的,你们蛮族总有一股狐臭,就算是用最好的香水也遮盖不住。”

    车回有些恼怒,不过想到这少年可能会是自己在苦渡城内的领路人,也不敢得罪,便陪笑道:“你真是鼻子好灵,我就是蛮族。因为没有路引,怕被官军捉去,所以才躲在这儿,你呢?”

    那妖族少年拍了拍手,不耐烦道:“你就是蠢,路引有什么难搞?我早就搞了一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在空中抖了抖。车回欣喜,想要伸手去拿,妖族少年却赶紧收了回去,又道:“路引一人一份,注明特征,你拿了我的也没用。你要是有钱,我倒是可以帮你想办法弄一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车回喜不自胜,鸡啄米般点头道:“银子我倒还有一些,老兄尊姓大名,要是能帮我搞到,必有重谢。”

    妖族少年嘿然一声,“我叫卡虎儿,你身上有多少钱?”

    这自然就是白狼族的祖先卡虎儿,叶行远早就准备好了要他们妖族出场,哄骗蛮族的奸细。原本打算是让喀丝丽出手,但她过于单纯,演不出那种味儿,而卡虎儿虽然憨厚,但好歹也在底层混过好多年,稍加指点,便演的似模似样,把一个久经训练的细作都骗的团团转。

    车回犹豫了一下道:“若是你能帮我搞一份路引,我给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已经不算是小数目,虽然战时金银未必值钱,不过他一个孤身蛮族少年,带着这么多钱已经可以说是极限,再多就要惹人疑窦。

    卡虎儿冷哼一声道:“二两现在在城里够买些什么?你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再多拿点出来,有了路引,你身上的钱才有用,才能领的到口粮,否则你就揣着银子饿死算了!”

    车回愁眉苦脸道:“我父母双亡,留给我的银子实在不多了,你若肯帮忙,我再加一两!”

    “五两,一口价!不要再多说废话!”卡虎儿不屑摇头,转身欲走。

    车回赶紧拉住了他,哀求道:“好好好!五两便五两,只你千万不能骗我!”

    “那是自然!”卡虎儿一把夺过车回抖抖索索掏出来的钱袋,取出里面一块最大的银子,又拣了几块散碎的,方才心满意足塞入怀中。心道叶公子果然说得没错,哪有贫寒蛮族少年身上有那么多钱,此人必是奸细无疑。

    既然认准了对方的身份,卡虎儿便按照叶行远所教,直接带着车回前往黑翼军驻扎的营地,给他批办路引,并领取一份口粮。

    一路上,车回旁敲侧击,想要打探城中情形。卡虎儿也不隐瞒,反正叶行远跟他说过不必说谎,都说实话即可。

    卡虎儿所知也不多,最清楚的便是城中每人都要配给口粮,其中普通百姓是一日半份,只有一把米。而壮丁是一份,精锐是两份,所有人一视同仁,并无偏差。

    这果然是缺粮的表现,若是车中粮草丰足,定然不须这般克扣平民。以子衍的性子,不是山穷水尽,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车回心中认定,不过要去回报蛮帅,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更详细的数据。

    苦渡城的存粮,按照这种配给标准,到底能持续多久?这个问题,他必须得搞清楚。

    卡虎儿带着车回从侧面进了军营,带他到一处营帐,叮嘱道:“你是外来人,要办路引殊为不易,我去找个朋友帮忙。你就在这里等待,不可乱跑。”

    他出了营帐,又回头道:“这里是存粮所在,守卫森严,你是真的不能乱跑,要是被人发现,可是要当场格杀勿论的!”

    卡虎儿口气之中有几分威胁,车回却心花怒放,他一边点头承诺自己绝不会离开这座营帐,一边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出门去打探一番。

    凭他的身手,只要小心一点,也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等卡虎儿离去之后,车回在帐门口探头探脑,发现无人巡逻,便悄悄的溜出营帐,朝着军营中心位置摸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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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介绍:
叶行远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里,读书科举考进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还发现,前身给自己留下了外挂!
然而天机与道统纠缠不清,神仙与凡人相爱相杀,妖魔与鬼怪上蹿下跳,手持外挂的玩家叶行远怎一个酸爽......
仙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