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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仙官txt下载     仙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六章

    青妃出塞的时候才十五岁,蛮族生活落后粗陋,她却一一忍耐,左右逢源,得狼主宠幸,渐渐手掌大权。她巧施妙计,令妖蛮反目,征战不休,也就间接的保住了中原的和平。

    若是一切顺利,以青妃的才智本领,说不定能将草原彻底搅乱。只可惜她命数多舛,嫁过去不过十年功夫,狼主丈夫就暴病离世,形势顿时大变。

    千年前的蛮族,有一部分西迁,早在极西之地建立的大帝国。但仍有一半留在祖先土生土长的西北草原,他们的风俗传统与察汗的时代没什么不同。

    草原上有好几个大部族,每个部族的首领都有资格争取狼主之位,老狼主去世之后,各部族就勾心斗角,甚至兵刃相向,就是为了草原的遗产。

    遗产除了这个位子之外,王后也是其中一部分。青妃听说将要改嫁他人,饶是她心志坚毅,也不由崩溃。毕竟她是受三从四德贞操教育的皇室贵女,岂能行此荒.淫.之事。

    更何况呼声最高的继承人是老狼主的长子,虽然与青妃并无血缘关系,但父子聚麀,委实禽兽之行,她怎能接受。

    故而青妃写信回朝,希望兄长能够接他回来。其时哀帝已崩,帝位上做的是青妃的长兄隐帝,若是他稍有人性,必会想办法接回幼妹。

    只是这位亡国君主懦弱无能又自顾不暇,竟然对青妃书信视若无睹,任凭她在塞外飘零。

    青妃久久得不到回音,无奈之下终于下嫁一大部族之长,并巧施手段,再令草原混乱不休,为父兄的王朝再度延命十年。

    可惜十年之后,她二婚的丈夫又死了,此时原本老狼主之子声势如日中天,便是青妃也无力阻止他统合各部族成为新狼主--也意味着她终于还是要落入这逆子之手。

    这一次青妃没有再向朝廷求救,只是借口拜神,在敕川边持斋一月,暗中挑动各部族势力在婚宴之上作乱,最后新狼主在婚宴上被万箭射杀,青妃也在乱军之中未能幸免。

    草原大乱,一时无暇关注中原的改朝换代,这也算是青妃临死留下给人族最后的礼物。

    此女大仁大义,行事果决,手段高妙,若为男儿之身,必是一代雄主。只可惜身为女子,漂泊无依,虽尽心竭力,终究不能扭转大势。

    死后更有许多酸腐文人讥刺她失贞.淫.乱,丝毫不念及她为中原争取的数十年缓冲喘息时间,只一味往她身上泼脏水。有人甚至以她为主角,写下许多艳情文字,说她面首无数需索无度,令人齿冷。

    历代史家,纵然有少数公论,为她翻案,但终究不是主流。后世之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香艳无比的人生经历。

    叶行远对这名女子却寄予深深的同情,甚至有几分佩服之意。在他看来,出外和亲,本身就是女人为国家所做的巨大牺牲。

    而且青妃三观极正,她虽嫁去草原,但牢牢记得自己是人族,所行之事都以人族的利益为第一优先。据说当日哀帝听闻蛮族生活困苦,器皿不全,又无娱乐连粮食都难以自给自足。便特意为爱女准备了许多农夫、工匠、书籍,还有许多良种,希望能够改善女儿在塞外的生活。

    这却被青妃严词拒绝了,她凛然道:“人族之物,皆圣人所截天地之宝也,岂可轻授蛮人?我嫁去塞外乃为和亲,总不至于有饥馁之苦,这些能免则免,不可让他们钻了空子。”

    哀帝这才恍然大悟,除了金银奢侈之物以外,将实用的东西尽数剔除在嫁妆之外。青妃出塞之后,狼主知她满腹经纶,懂得治国之道,时时向她请教,但青妃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误导。

    总之蛮族处心积虑娶了一个公主,却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文明,就凭这一点,叶行远就不得不佩服青妃的高瞻远瞩。

    故而李夫人提示出要他请教的大贤是青妃,他并不意外,只觉得惊喜。

    李夫人点头道:“琼关除了是青妃落雁处之外,更有其衣冠冢,历朝历代亦时时显灵。前一段时间蛮族攻城,也有人听闻青妃冢有涕泣之声,想来其一灵不泯,托身于此。”

    青妃历代有过敕封,但究竟封在何地却无定论,但她有如此功德与名声,得一个阴神之位也是理所当然。李夫人细心体察,基本能确定琼关县的青妃衣冠冢应该能引得她的真灵。

    叶行远啧啧称赞道:“既是这等奇女子,本官本来就该祭祀,我也听闻她虽去世日久,却始终关注人族消息。有笔记中载,她时常会在出关之路上现身,向游学之人询问中原情形,剖析天下大势,无一不中。

    听说本朝太祖亦曾与她相会过,只是不可考证罢了。若真能向此人请教,定可解我心中疑窦。”

    李夫人胸有成竹道:“若是他人去请教,未必能得青妃青睐。不过大人你有守城之功,更有不世之才,只怕亦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她定会鼎力相助。”

    青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叶行远是同一类人,她亦有才华和志向。可惜身为女子,在圣人的体系里面根本不可能得到完全展现,会本能的遭到排挤。

    叶行远想及这一点,不禁微微点头。

    此后数日,正是青妃诞辰,原本战事刚完,琼关县官民并无庆祝之意。不过叶行远下令发榜说为了祈福明年,放眼将来,照传统惯例放灯三日,祭祀青妃。

    百姓们虽然创痛未解,但也借此放松心情,外来的商人听闻有此大祭祀,便从各地赶来,倒是让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城市恢复了几分生机。

    叶行远亲自撰写祭文,与青妃衣冠冢前焚化,更作一诗,其中“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千载琵琶作蛮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惹人泪下,纷纷赞为青妃盖棺论定之作。

    祭祀结束之后,叶行远回到官衙,于明月初升之时,在后院再设香案,摆上鲜花瓜果,又上一柱清香。默默以心念通神,试图召唤芳魂,私下会见。

    若是叶行远品级再高,灵力再强,这心念通神的妙法可以在一念之间召唤阴神,拘束为己用。只要媒介正确,那请出青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的他还没到那种随心所欲的地步,别说是相对自由的青妃,便是如土地、城隍等都不能随意使唤,只能恭敬相请,等于是邀请客人。

    至于客人愿不愿意来,那就要看他们的心情了。

    李夫人原本认为叶行远应该有七成把握,今日听完叶行远的祭文与祭事件之后,觉得青妃出现的可能性提升到九成。

    “如此佳句,天下女子谁能不欲与君一会邪?便是青妃,只怕也未能免俗。”李夫人感慨叶行远诗魔能力之大。

    叶行远选出此等佳句,一方面是真心敬佩赞扬青妃,另一方面也有引其出面的目的,当初香君墓前一阙“幽兰露,如啼眼”便引得这位花魁现身致谢。

    如今拿出“独留青冢向黄昏”,那么那位尊贵的公主也应该会心动。

    夜风习习,如今已到十一月,西北之地身为寒冷,叶行远也不心急,一边赏月,一边喝着淡酒,等待着佳人。

    不知不觉过了初更,叶行远听扑簌风声,觉得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鼻端传来一股清香,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四面环顾。却见一到混同着柔和月色的窈窕女子身影,背立在井边,肩膀上的白色狐裘抖动不止,似有说不尽的幽怨之意。

    “可是青妃公主当面?下官叶行远有礼了。”叶行远一作揖,朗声开口。

    那女子缓缓转身,只见她手中捧着一面琵琶,身形婀娜,俏面如霜,一双妙目如泣如诉,定定的望着叶行远。凄然道:“亡国之民,怎敢当公主之称?今日得叶公子之诗,解我千载怨气,故而特来道谢。”

    她正是青妃亡魂,由于民间传诵与历代敕封而得阴神之体,游荡于生死之间,郁郁不得解脱。说话声音温柔,万万想不到她是辗转嫁给两夫,挑动蛮人部族大战,援护中原三十年以上的奇女子。

    叶行远甚为恭敬,拱手道:“历朝历代,多少金枝玉叶,但留名青史者能有几人?下官敬佩公主之行,这才由心而发,诗文乃天授,当不得公主一个谢字。”

    青妃嘴角微弯,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叹息道:“我幼年读圣人之书,只求以一女子之影照耀汗青,故而百死未悔。然则千年岁月之后,又有何处才是我容身之处?如今想来,也是无用之至。”

    世人以青史留名为其志向,但真正做到了青史留名之人,内心到底如何想法,又有几人能知?青妃一介女子,为国为民,辗转流离,不得天伦之乐,香消玉殒于异国他乡,不知心中又有几分快慰?

    叶行远正色道:“不然!仁者爱人,公主活人千万,乃君子之行,可谓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者也,此番精神,照耀千世,怎能说是无用?”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叶行远是肺腑之言,在他心目当中,青妃的评价高于许多贤人君子。便是在他所知原本历史上与其命运相似的昭君、文成公主等都不能与青妃相提并论。

    昭君只是被迫而为,亦未能有所建树,只能说是哀伤的汉民族之辱,惹人同情;至于文成公主,固然声势浩大,亦受当地人尊重,但她带去了技术与文明,令吐蕃迅速发展。

    后来有唐一代,直至宋朝,吐蕃都对中原王朝造成了威胁,不能说与这一次大规模的技术与文明输送有极大的关系。

    青妃之见识远迈众女,甚至比有些所谓明君贤相更高一筹,她知道蛮族永远是人族之敌,纵然一时和平,亦不可资敌。或许她只是愚忠于血脉的王朝,但客观上也是忠诚于整个人族。

    听到叶行远这么说,青妃终于略展愁眉,淡然笑道“叶公子谬赞了。此等仁人君子之行,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能比?”

    她顿了一顿,轻轻吟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那日在城楼之上,听李老先生遗言,真乃振聋发聩,令人感佩。

    听闻此十六字乃是公子所创,真乃新一代之大儒也,假以时日,必成世之栋梁也。”

    叶行远想起李宗儒之死,脸色也有些黯然。者老人不讨人喜欢,但到底铁骨铮铮,这样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人间正气便少了一分,他甚为之遗憾。

    他随口叹道“下官行为狂悖,不见容于朝廷诸公,引出蛮人来攻之祸事,害死李老先生等人,实在百死莫赎。”

    这一次琼关县之围死了这么多人,是对叶行远最大的触动。人死不能复生,是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也是坚定他决心的最大原因。

    青妃定定的看着叶行远,目光闪烁,良久才道“公子才华盖世,声名鹊起之初,便有人认为是新一代圣贤。后来夺状元,入翰林,封大儒,实乃千古未有之青年俊才也。

    怎的路偏走得越来越窄,朝廷诸公又为了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这一节贱妾却不明白,还要请公子解说。”

    叶行远一听青妃之言就觉得有门,这位奇女子果然并没有因为死后便放弃了对天下的关注,显然她对此次蛮人攻城的内情也有所了解,想来对天下大势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早就料到青妃必然会问这个问题,因此也没有丝毫犹豫,坦然道“此前下官也迷惑不解,经此一战之后,忽然如醍醐灌顶,心中明白了。

    圣人之教,垂三千年,遍照中原,令中原人族享三千年盛世,实乃功德无量。所谓‘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便是如此”

    青妃不明所以,只轻哼了一声,似乎不是非常认同。

    叶行远心中更是笃定,侃侃而谈道“然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圣人之泽,也必然有其期限,三千年,毕竟太久了。

    圣人传道,乃是期望后起之人自强不息,更新圣道,以求于无穷。可惜这三千年中,锐意创新者少,固步自封者多。只知死守圣人规矩,不知时移世易之道,直至今日,终于不合时宜之至”

    叶行远这番话离经叛道,要是让任何一个士人听见,只怕都要吓傻了他。

    青妃却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合时宜之处?”

    叶行远屈指计算道“刻板僵硬处实多,就比如公主最恨的男尊女卑,便是其一。圣人之世,地广而人稀,重种族繁衍。女子孕事不得受累,故而男主外,女主内,成其当世之法。

    然而随着世道昌隆,神通推演,女子亦有才智绝伦之士,可行圣人之道。一众老冬烘却不明其理,只报着圣人遗法,甚至因其龌龊阴暗心思与独占欲,不让女子抛头露面。乃至有‘男女七岁不同席’、‘授受不亲’之论。

    最后发展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实是愚不可及。女子若能参与科举,若能领兵打仗,必能有其一片新天地也。例如公主,甚或可成一代雄主。”

    青妃瞠目结舌,叶行远这番话几乎说到了她心坎里。她自幼读书,聪明智慧远胜兄弟,有一个道理却始终不明白,就是女人为什么不能当官当皇帝。

    她悄悄问母后,吓得她老人家面色惨白,叮嘱她决不可再有这般妄想,只说这是圣人所教,却说不出道理。

    后来青妃亦曾问过饱学老儒,所有人或惊或怒,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所以然。时间一久,青妃自己心中虽然还不愤,但终于没了坚持,自暴自弃之下,才愿意主动和亲,只为彰显自身作为女子的价值。

    在塞外腥膻蛮人营帐之中,有空的时候青妃也会细细思索。若是她身为男子,根本不需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完全可以自领一军,转战南北,轰轰烈烈,何至于要以色事人?

    三千年来,男尊女卑,这已经成了固有的观念,青妃也无力反抗。因为这是圣人所教,所以所有人都不怀疑,甚至引发出许多圣人本来未有的意思。

    如今听叶行远的言论,竟然是说这些注释都是屁话?

    这人未免也太大胆!青妃心内暗暗震骇,她乃是聪明绝顶之人,管中窥豹,只听这一言,立时明白了叶行远如今尴尬处境的根源。

    便轻笑道“所以你是要当自己新圣人出世,改天换地?这倒是难怪朝中那些老刻板绝不会放过你了。”

    叶行远肃然摇头道“圣人至上,我怎敢有此妄想?只是圣人未必全对,吾等初生牛犊,查漏补缺而已。怎奈世人愚蒙,更因利益联结,已成铁板一块。

    此非理念之争,而是地位之争,可恨这些腐儒造祸天下而不自知,行恶事而不自省,真真该杀!”

    青妃默然无语,她留恋人间,时时观察大势,旁观者清,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圣人的道理本是好的,但是经过了三千年,本该推陈出新。可惜有些人偏偏抱残守缺,这中原之势一日日弱了下去,天地元气一日日少了下去,这位雄心万丈的公主也是心急如焚。

    她沉吟了一阵,这才微微颔首道“公子之心,我已明矣。今日公子邀我前来,必有所求,不妨开门见山,就看在公子赠诗之德,贱妾也当尽力而为。”

    成了!叶行远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一番猛药下下去,最怕就是青妃掉头就走。要是如此叶行远也别无他法,只有再找人选。

    青妃既然听进去了,必然便有感触,自己也并非要她一个阴神做什么大事。只是要她帮忙分析整理天下大势而已,这正是她力所能及,又乐意去做的事。

    叶行远便直接道“公主容禀,而今朝纲不振,天下大乱在即。原本下官寄希望于朝堂之上,如今想来却不可靠。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总须为天下事尽一份心力。

    吾欲行变法,救国救民,自上而下只怕力不从心,费时又久。便欲自下而上,以一城一地为基做试验,渐渐撬动全国。然则这便如悬崖走钢丝一样,必须巧妙把握平衡,故而欲求贤人掌天下之势以教我,思来想去,公主乃是最好的人选”

    青妃愕然,沉默了一阵子才摇头笑道“你真是胆子太大了。历朝历代,便是皇帝权相都讳言这变法二字。你倒是好,才不过一县百里侯,居然就有此大志向。

    这自下而上的变法,亘古以来就没有听过,你有什么底气可以实现?”

    叶行远不慌不忙道“自上而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太多人的利益,所以阻力重重。自下而上,却只需要以点破面,只要下官对地方上掌握得力,上面得到皇上支持,便可开‘特区’试点,再以变法成大功效,自能铺开全国。”

    青妃饶有兴致道“‘特区’之论新奇,我听闻当今隆平帝对你宠信有加,说不定还真能由得你胡闹。”

    如果只是琼关一地,这里靠近边疆,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纠葛,朝中大佬的触手在一次战争之后也几乎肃清,以此为“特区”听起来还真有可能实现。

    特区二字言简意赅,青妃一听便明白,也不需要叶行远解释。她又想了一阵,皱眉道“行事易,而成事难,就算皇帝给了你特权,朝中诸公也必诸多阻挠,不会让你轻易成功。你又有什么把握,变法能有大功效?

    这还非得是人所共见的成功,若只是小康安泰,周边府县都未必就认同你,只会说你拿了朝廷政策这才侥幸成功,他们若是享受同样待遇一样能发展,根本不需要变法。”

    青妃眼光厉害,一眼就看到问题的关键处。叶行远哈哈大笑道“公主放心,山人自有妙计,自能让琼关特区蓬勃发展,一日千里,不消三年,我就能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只是生产货殖之道,下官精通,但毕竟不能分心兼顾外势变化,故而要求一贤士助我。若公主能不吝相助,吾计必可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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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得罪全省官场和边军为代价,实现琼关县的“光荣孤立”,叶行远葫芦里面卖的药正是谋求建设“琼关特区”。

    这个计划,暂时他只向李夫人与青妃提过。李夫人不问对错,一力支持,而青妃,则是叶行远争取到的第一个理念支持者。

    对于这种历史上的奇女子,只要给她一个“男女平等”的前景,她岂能放得下?青妃不愿与她一样的聪明智慧女子沦落尘泥,希望她们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在这动力驱动之下,不但化身为叶行远的拥趸,甚至主动为其查漏补缺,生怕他行差踏错,功亏一篑。

    特区建设并非是突发奇想,叶行远当初自请戍边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可能。虽然当时并未想过真的要实施,但琼关确实有好几个适合作为变法试点的优势。

    第一,琼关地处边境,百姓以人族为主,妖、蛮混居,相对来说天高皇帝远,风气较为开化,不再圣人文教的中心。这是思想上的优势。

    第二,因为毗邻妖、蛮,可以作为边境上的互市点,有发展商贸型经济的空间。

    第三,本身富有矿藏,煤、铁不缺,甚至可以自给自足的初步工业化。

    第四,则是因为西北乱起,各方势力掺杂,朝廷失去了强力的掌控,琼关能够有足够的自由度。

    所以在战后,叶行远根本不在意那些封赏,而是殚精竭虑的构思如何说服皇帝,成立琼关特区。再以什么样的名目来暂时压制住官僚系统的反弹,只要能够给叶行远一两年的时间,生米煮成熟饭,大势一起,便再也无人能够挡着他。

    可堪虑者,就是西北的乱会乱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影响到特区建设。叶行远需要这里乱,但又不能乱的过分,这种比较微妙的把握,曾经搅乱草原的青妃最为拿手。

    当夜青妃被召唤出来以后,便与叶行远畅谈一夜,心醉神迷,五体投地。对西北势力分布,她如数家珍。

    “省城栾州一地,巡抚、布政使诸人皆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并无经营剑门之意,大约到任便会调走,不必为他们操心。”这一波也是叶行远最看不起的,没能力没根基,大概只是在剑门混资历,不用青妃说,叶行远原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西军倒是老大难,本朝立国之初,赵、杨、种、欧诸将门便在西军之中各立山头。若不是逢靖难之役,杨、种两家大受打击,否则如此乱相,朝廷对西军早该失去掌控力了,西北塞外,早该是藩镇割据。

    不过如今有乌眼山赵老将军镇着,几年之内,西军不会有什么大动向。再加上洪督师究竟是外来人,虽然手段强硬,但也很难彻底掌控边军,况且他过于跋扈,在此地待不久了。只怕是赵老将军一殁,那时必是乱事起时。”

    赵老将军忠君爱国,在西军之中威望极高,如今虽没有军权,但军中头目都听他的。他只要不死,西军就不会乱。至于三边总督洪大德也是个有手腕的,可惜他到底根子不在军中而在文官系统,所以终究如浮萍,不足以成大患。

    青妃得到的消息,是此人已经被朝中诸公盯上,那他卸甲还田了。

    叶行远不关心洪大德的命运,沉吟道:“赵老将军老当益壮,再活三五年断无问题,这已经让琼关特区有足够的成长时间了。他老人家对我甚为关照,或许还能与西军搭上关系......”

    青妃立刻反驳道:“赵牧野此人正直耿介,琼关县被围,他为了惜才,可以不惜奔波千里来救你。但你说要与他做生意,他能乱棍把你打出去,这还是找三边总督衙门或者干脆西凤关钱总兵想办法。”

    叶行远苦笑道:“我已完全得罪了西凤关,况且离得太近,我必须杜绝西凤关驻军对特区的影响,只怕这一条路不通。”

    青妃笑道:“有钱赚,这些老兵油子岂会放过?你就算是杀了他亲生父母,只要有钱,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者倒是可虑,不过要与与西凤关交易,至少也是特区起来一两年之后,那时候便不必担心了。”

    叶行远点头称是,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他这时候要与西凤关断绝往来,一两年之后当然也可以重新勾勾搭搭。

    “然后便是妖蛮......”这其实是叶行远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青妃认真的思考了一阵,道:“妖族的主力集中在东北准备建国,此地不过是散兵游勇几个弱小种族,与之交易很容易能搭上线。他们也是制衡蛮族的重要手段。

    蛮族乃速干部东迁,恰好与琼关只隔了一座大山,山中有商贾行的古路,若是在琼关县开出互市,自有人不嫌麻烦从此穿越。”

    妖、蛮必须不再是敌人,而变成生意伙伴。叶行远很明白这一点,和平的环境特区作为窗口才能飞速发展。幸好乃速干不落东移,挡在了其它蛮部之前,这一部落富庶,也未曾参与这次琼关县的围城,没有血仇,生意大可做得。

    “再看流寇...剑门自古盗匪多,如今有金刀武天华盘踞卧牛山,聚十万之众。洪督师奉命剿匪,却越剿越多,他们是变数之一,大约两三年之内,因天下变化,可能会攻取附近州县,好在与琼关相隔甚远,还不至于有立竿见影的影响。

    只怕他们截断道路,这会影响到物资运送,毕竟若是要发展,琼关必须从内地采购大量的粮食与其它物资。”

    卧牛山并不在官道附近,但要是他们打下几座县城,就有可能隔断南北,到时候交通就成了问题。

    金刀武天华在西北诸路匪军之中属于中等偏小的一支,他并不见得敢主动惹事,但要是邻省几个悍匪一起动手,他或者也会遥相呼应。

    叶行远叹道:“洪督师若是能剿灭卧牛山,或者干脆能将其招安,倒也罢了。只可惜他剿抚拿捏不定,又有养寇自重的嫌疑,日后必然养虎为患。此人无能而刚愎,也怪不得站不住脚跟。”

    如果只有这么一支流寇,洪大德玩玩养寇自重的把戏,顺便巩固自己在西军和西北的地位,那也没有什么。武天华此人并没有什么大志,亦算不上枭雄,尽可控制。

    但是如今西北局势糜烂,邻省完全失控,只要稍有带动便是星火燎原的局面,洪大德是在玩火。

    这卧牛山的流寇,算是琼关特区的一个隐患。

    “不过...”青妃又是似笑非笑,“公子与定河龙宫颇有交情,日后若是真道路截断,物资可以从定河和汾河走,走水路若得龙宫庇佑,既快又省。”

    定河龙宫便是周边又一个有影响力的势力,只是叶行远与他们不是颇有交情,而是明显交恶。他啼笑皆非道:“我杀了黑鱼精,得罪了定河龙王,还敲诈了太兴君一件宝物,他们没那么好说话吧?”

    龙宫不像西凤关,可以靠经济利益笼络,毕竟水晶宫中什么都有,富可敌国,区区蝇头小利他们未必看得上。

    青妃点头道:“故而要想办法改善关系,做个后手。公子尚未娶妻,亦可考虑赢取龙族公主,联姻之后,便可成一体。”

    叶行远想起自己的九世童身还没着落,咳嗽道:“此事再议,反正并非急切,缓缓图之即可。”

    在青妃剖析之下,琼关县的周边势力错综复杂,却恰好给了这个小小县城运转腾挪的余地。不过若是想搞经济,重点就是要与这些势力都保持一种微妙的和平关系,并要尽可能利用这些势力间的矛盾,坐收渔人之利。

    这些变得好好算计,在此之前,就得靠叶行远三寸不烂之舌,先说服了皇帝同意特区这件事。

    与青妃会面过后一日,叶行远信心大振,又上了第二道奏章。

    仍然不是申请建设琼关特区,而是继续声泪俱下的控诉,目标还是指向省城中那些上司。只是这一次的措辞更为悲切,娓娓道来诸人之牺牲,让人见之鼻酸。在奏章的最后,恳求重惩坐视不理之徒,否则的话,宁可挂冠而去。

    省里巡抚、布政使等人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候偏偏拿叶行远没办法。只能各自上了陈情表为自己解释,一时间又是一团混乱。

    隆平帝见了叶行远的上书,抹泪道:“小猴子受苦了,省内这些泥菩萨官儿真是可恶,若朕能乾纲独断,定斩不饶!”

    安公公苦笑,劝解道:“皇上莫要被叶行远迷惑了,他的上书不能只看表面一套,这般弹劾,就算能让皇上动心,内阁绝不会同意。他行事从来不做无用功,想必另有打算。”

    隆平帝皱眉道:“我也猜是如此,但你可知这小子想干什么?这次倒是摸不清。”

    安公公道:“他行事特立独行,皇上便耐心等候,不出几日,定有惊喜。”

    隆平帝想想也是,便将叶行远上书留中不发,也不批示--批示严惩必然被内阁封驳回来,要是说叶行远弹劾的不是他又不舍,干脆来一个“拖”字诀。

    内阁诸人也是同样的打算,他们就想当作没有看见一个从六品知县的弹劾,让朝廷这部生锈的机器继续勉勉强强运行下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中有一个人绝不会相信叶行远会愿意无声无息的被拖过去,宇文经这几日的关心全都在叶行远的奏章上。他原以为叶行远弹劾之后必有雷霆万钧的手段,但接下来只是另一道上书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宇文经是聪明绝顶之辈,素来以“智士”闻名于京师,严首辅对他极为看重,他也颇以自己运筹帷幄之能而自得。但是自从缠上了叶行远之后,叶行远未见有如何狼狈,他的气色却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他羽扇纶巾,雄姿英发,颇有指点江山之气概但自西北回返京师之后,变得不修边幅,双目之中常含血丝,面无血色,鬓边也多了白发。

    近日宇文经又觉畏寒,没有食欲,未至腊月家里便燃起了炭,他坐在火盆边,一边饮酒,一边细细勾画着叶行远奏章中的字句。

    他的好友陈直来看他,见他形貌憔悴,头发掉得厉害,心痛道“宇文兄何至于此?”

    宇文经放下叶行远的奏章抄本,黯然叹道“为国为民,为百世大计,不得不如此耳。我叫你去打听军中如何反应,可有消息?”

    陈直虽是京中游侠儿,但亦是将门子弟,在西军有些关系。宇文经拜托他去打听西军内部对叶行远的弹劾怎么看。

    “也是如朝中大人一般,故作不知。赵老将军看顾叶行远,钱总兵占了肥差,也不讨人喜欢。诸将虽然不会落井下石背弃同僚,但也对此不闻不问。”陈直不屑道“这与朝中情形其实一样,陛下喜欢叶行远,朝中诸公便不愿在这时候去撩拨他。”

    琼关县确实吃了苦头,叶行远又不是没来历的。他有资格发泄发飙,大家也不至于咬文嚼字,真的要他反坐。

    西军诸将与朝中大佬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这到底不过是年轻人,给他跳一阵子不理,自然而然就平复下去了。到时候再给些安抚,叶行远也就不至于一直闹将下去。

    将领们与叶行远更无仇怨,所以比之朝中诸公还要更稳坐钓鱼台。内阁几位大学士虽然仍打算对付叶行远,但他们老谋深算,长于等待,总觉得可以等下一个机会再行出手。

    宇文经浑身发冷,他伸出冰冷的手,在火盆上烤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感觉到一丝暖意。

    内阁诸公无人觉得叶行远是迫在眉睫的大患,他们最近这段时间的注意力确实是在西北,不过关注的重点乃是三边总督洪大德,绝不是区区一个叶行远。

    三边总督是一品大员,叶行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知县,从品级的角度来说,大学士们的选择似乎也没错。

    洪大德资历极深,若是正常回朝,便该入阁。可惜这几年隆平帝懒于视事,内阁五辅出奇的稳定。就连严首辅年过古稀,还觉得自己身体甚好,完全可以再干几年,那自然就没有洪大德的位置。

    五位大学士谁都不想被这个强力竞争对手挤下去,于是联起手来干两件事。第一,不让洪大德回京,第二,如果他要回京,就得是带罪之身。

    这一次的西凤关之围,给了大学士们攻讦的机会。之前暗流涌动,但到最后还是渐渐梳理明白,各方势力的矛头都指向无所作为的洪大德,令他焦头烂额。

    其实西凤关虽然也是三边总督的值守范围,但一直都有重兵把守,洪大德要防备另外两道防线不被人趁虚而入,当然不可能调兵去救援西凤关。

    这个判断其实不能说不正确。现在大家都知道所谓十万大军叩关只是乃速干部迁徙,那么有几支掌握雄兵的蛮族完全有可能从更西面入寇,洪大德不能擅离职守。

    而事实上就算十万军队攻击西凤关,西凤关也有本事坚守,不会一蹴而落。从正常的用兵思想来看,洪大德的战略没有错误,最后的结果也不错。

    但内阁诸位大学士指使的攻讦却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洪大德有几大罪状,一是识敌不明,二是畏战,三是贻误军机,再加上零零散散的错误,弹劾如潮水般涌来。

    甚至已经有个别人动起了叶行远的脑筋,希望把他这位苦主的弹劾奏章转移攻击焦点,直接指向洪大德,以增强说服力。

    “这才是首辅老大人今年秋后的大事,对付叶行远,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罢了。这次徒劳无功,只怕老大人内心还有些怪我画蛇添足。”宇文经与陈直聊起此事,废然长叹。严秉璋虽然没再主动与他说起秋天的大事,但只要看朝廷动向,宇文经便心知肚明。

    陈直愤愤道“洪督师虽然刚愎,但从无畏战,再说这贻误军机,又是从何说起?”

    宇文经压低了声音道“听闻今年开春,洪督师便已经收到了乃速干部内迁,想要归附的军报。但不知为何,洪督师居然未加以关注,等到西凤关草木皆兵之后,这才不知从哪里翻出了这份报告,此事乃是绝密,大约你也并不知晓。”

    陈直骇然道“这种大事,洪督师居然不看?他到底在干什么?我本还有些同情他,如今看来,也是活该!”

    宇文经皱眉摇头,神情有些古怪,道“这事说来也奇怪,原是蛮族一位使节在京中透露。军方之人得知之后,以为是立功良机,便没有走公文系统,而是派一位制使出关,要亲自密报洪大德。

    谁知道这位制使运气不好,在定河失足淹死了,有一位过路的官人将军报交到了潼关总兵处,由潼关再转到三边衙门,只怕就是从这里出的差错。”

    这中间巧合太多,宇文经尚未查明,但西军之中本来就派系纷乱,对洪大德更有不满,说不定就是潼关总兵欧鹏举摆了洪大德一道。中间那制使淹死之事更是匪夷所思,宇文经已经派人去详细调查,他心中隐隐怀疑此事与叶行远也有关系。

    叶行远与定河龙宫冲突,不就是因为斩杀了在河中捣乱伤人的黑鱼精么?算算日子,那时候也正是那位密报制使淹死的时候。

    如果叶行远与此事有关--宇文经浑身都惊起了鸡皮疙瘩,那岂不是自己所有的安排,都落入此人的算计之中?

    所谓转交密报的过路官人,会不会就是叶行远?宇文经自己吓自己,更觉惶恐无地。

    陈直听了宇文经的揣测,也是瞠目结舌,道“叶行远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若是他安排的,岂不是定河龙宫与太兴君也是在兄长面前演戏?”

    宇文经烦躁道“定河龙宫,本来就不可信任了。他们沆瀣一气,有害圣人之教,若我有机会,定要将它们统统铲除。”

    龙宫作威作福,戕害百姓,宇文经也深恶之。要不是时机未至,须得虚与委蛇,他才不愿与这些异族交往。

    宇文经现在杯弓蛇影,忽然觉得西北诸人统统都不可信任。就连脾气最为耿介的李宗儒都去琼关县殉城了,他又能相信谁?

    陈直无奈,只能劝解道“兄长稍安勿躁,等朝中诸公对付完洪督师,必能腾出手来。严首辅对兄长言听计从,到时候必能再设雷霆一击。”

    宇文经呆呆的摇头,眉宇之间似有无限愁苦,“我只怕那时候太晚了,叶行远羽翼一成,乘风而起,天下又有谁能够制得住他?”

    他总觉得在叶行远的奏章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但他找不到,想不到。

    十一月二十九,隆平帝被弹劾洪大德的奏章弄得不胜其扰,终于下旨,免去洪大德三边总督,召回京述职听用。大约也是为了照顾叶行远的情绪,这份圣旨顺便斥责了剑门省诸官与西凤关总兵,罚俸一年,降一级戴罪立功。

    这也算是对叶行远的一个交待,从来未有一个低品级地方官员弹劾那么多高官而获成功的先例,这虽然是叶行远借了诸位大学士的东风,但也可说是个了不起的胜利。

    一些墙头草和小人们看清了皇帝对叶行远的宠幸,心中也暗暗打起了小算盘。高居庙堂之上的诸公倒是并不在意,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也完全未放在心上。

    但得到这消息宇文经却几欲吐血,想不到又是要打压叶行远的内阁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这小子借势的本领简直运用的炉火纯青,敌人的势也毫不犹豫借来就用。

    真让宇文经吐血的事情在第二天发生,叶行远上奏章感谢皇帝与内阁大佬们明朝秋毫,同时提出建立一个琼关边境自贸特区的建议。

    他希望,琼关从此脱离剑门省,而归于京师直辖,在此地设点试验他提出的经济政策。在奏章中,叶行远厚颜无耻的吹牛,说“三年而仓廪实,以一县之地,供三边钱粮之需”!

    “绝不可听此人胡言!”宇文经愤愤摔了奏章,倒履出门找人。他倒不是恨叶行远吹嘘,只是害怕他说的将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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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看到叶行远的上书,见多识广的青妃也吃惊非小,她甚至于不经召唤白日现身,神神秘秘的找叶行远询问,“你说三年可以一县之地支应三边,这难道是真的?”

    叶行远白了她一眼,淡然道:“这当然是吹牛。不过三年之后,谁来问我?”

    青妃无语,她还没怎么见识过叶行远的惫懒,实在不能接受他将吹牛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叶行远却振振有词道:“越是国难之时,越需要给人信心,你牛吹得越大,得到的资源和授权就越多。

    如今妖族在东北崛起,你要是敢吹三年平辽,那就是拿尚方宝剑宰了北军将门几个总兵的脑袋都没事。至于秋后算账,那是以后的事,到时候万一天下大乱,还有谁在乎这个?”

    当然如果牛皮吹破,或者吹的时机太早,又没有合理的解释,那自然有可能会反陷自身。但一来特区如果发展起来,虽然不可能真的供应三边,产出也必极为惊人,看到这种成绩绝对没人能够挑刺。

    二来三年之内叶行远应该有办法谋调他处,到时候还真不见得有人来翻出三年前的牛逼较真。

    青妃懒得听他的歪论,不耐道:“你上书之后,朝中如何反应?只怕一开始是没人支持的。”

    叶行远笑道:“这你可料错了,我上书刚到内阁,便有两位皇子点赞。七皇子更是为我摇旗呐喊,说若能三年粮足,妖蛮何足道哉?愿亲自挂帅,北上伐蛮。”

    叶行远提出的是新事物,文官们当然要权衡利弊,确定利益之后再作结论,但对于皇子们来说,却只是一个政治投机的机会。

    七皇子好歹与叶行远有些交情,虽然未能招揽,但他光脚不怕穿鞋的,干脆高调支持示好。反正叶行远若能成功,他就可沾光,若不成功--关他什么事?

    倒是二皇子的支持出乎意料,太子被废之后,他本是最受期待的皇子人选,但这一次居然也随着七皇子一起投机,大约是感觉到了危机。

    说起来二皇子与叶行远只有一面之缘,便是随着东阁大学士沈孝前往吏部为新进士授官,双方没有私下的交往。

    青妃奇道:“你什么时候与皇子们勾结上的?以你层次似乎还不适合介入立嫡之争。”

    立嫡之争叶行远当然是敬谢不敏,他现在也远没有资格介入这个层次的争斗。不过有皇子无偿帮他吆喝,他也并不介意,反正现在谁都知道他远在边疆。

    秦县丞和方典史两人已经在收拾包袱准备走人,他们能混到这次高升的机会当然快活,但又有些依依不舍。听闻叶行远的上书之后更是跳脚,埋怨这等好事叶行远不想着他们。

    特区仍然是县级的编制,若是他们两人留在此地未必能立地升级,但他们都有相当的政治敏感性。要是这特区真做起来,那可是升官直通车。

    毕竟这是全国都会关注的重点,在特区工作一段时间绝对会是值得夸耀的资历。

    叶行远只能劝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朝中还将有一番争论,万一不成,你们留在琼关县只是耽搁了前程。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为你们争取。”

    秦县丞愁眉苦脸道:“如今大人将省里的上司得罪了个遍,我们调出去为官只怕是任人拿捏,还是跟随大人来得爽快。”

    方典史嚷嚷道:“正是,老秦脾气软,只合当个二当家,此去为主官,人生地不熟,只怕是会被人欺负。”

    叶行远知道他们的心思,固有忧虑,但一半还是装出来的。毕竟升官人人爱,他们不可能放弃升官的机会,此时不过是在表忠心而已。

    便笑道:“省内早晚会有变化,你们安心熬几天资历,待机会合适,我自当为两位运作。班子搭档还是熟人好办事,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日后当然要同富贵。”

    秦县丞与方典史这才心满意足,不过他们还是坚持等过年以后再离开琼关县赴任,先看看奏请建设特区的结果。

    此事在朝中沉淀了两三日后,陡然迸发出一场始料未及的剧烈争斗。五名内阁大学士分裂为两派,对此议题争执不休。

    隆平帝悄悄与安公公吐槽,“那小猴子远在边疆,却每一季必要在京中闹一次,真是阴魂不散啊。那几位老先生恨得牙痒痒,终是无可奈何。”

    叶行远去了琼关县,消息在京里却没断过,一会儿是为了亲修县学而受伤,一会儿是要补助要到了皇帝内库。这些倒也罢了,半年前的阿清案引动朝野纷争,差点让大多数读书人都精神分裂,要不是叶行远最后巧妙的证明了那蛮人并非阿清之夫,只怕吵到今日该怎么判都不会有结论。

    然后就是琼关攻防战,在雄关背后一座小县城居然被数千蛮骑整整围攻了一个月,这本身就是天方夜谭。结果叶行远还创造了奇迹,竟然靠着一群老弱残兵守住了孤城,简直可算是子衍第二。

    要不是那些厚颜无耻的内阁老先生硬把功劳分给死去的李宗儒与李成,叶行远的名声还要再响亮一倍。

    然后消停了没几天,叶行远又放了个大卫星。隆平帝现在觉得这小子不在身边一点儿都不寂寞了,因为隔三差五就能听这个名字听到耳朵出老茧。

    而特区这个奇思妙想,不但令隆平帝动容,也轻而易举的将朝中诸位重臣分出了派别。

    以严首辅为首的江南派系、清流是完全反对这个提案,楚党的章裕也难得的复议,大约是绝对此事有违圣人之教,万万不可。

    但奚明生的闽党与沈孝的浙党却破天荒的联起手来,对建立边境特区大为支持,甚至表示应该大干快干,除西北外,在东北与南方沿海,再开四个特区。

    欧阳圃作为唯一的北方人,居然也难得的放弃了左右逢源的态度,旗帜鲜明的支持特区建设。他很明白这一行径对于北方经济的意义。

    如今朝廷虽立都于北方京兆府,但经济和文化重心却在南面。尤其江南丝织业发达,几乎户户养桑,收入不菲,原本以鱼米之乡闻名的江南,如今却遍地蚕桑。

    而闽浙之地,经商之风大盛,豪商们在海外贸易上赚足了蛮人的金银,他们虽然缺乏底蕴,但正在用金钱的力量渐渐影响朝政。

    荆湖熟,天下足,产粮区已经挪到了楚地,就是靠着这几个省的高产粮食,才能勉强养活一个帝国。章裕正是出自此处。

    五名内阁大学士中,除欧阳圃以外的四人正好是士农工商的代表,而欧阳圃之所以能跻身其中,主要原因是地域因素,无论如何北方也得放一个人在内阁当中,但其实底气身为不足。

    所以欧阳圃好好先生,都是有背后的政治经济因素决定的。

    他们几个占据高位,虽然未必英明神武,但当然都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叶行远不提出来特区之意,被圣人之道桎梏的这几位老先生未必能主动想到,但是一经提出,略一思考,他们当然就明白这所谓“经济特区”的价值。

    边贸亦是最赚钱,不知道多少商人甘冒奇险,往来交易,便是为了赚这百倍的利润。

    如果经济特区建设成功,显然就能够滚雪球一般建立起一个自由的交易区,这里会不断的吸引各地商人前来,最后成为一个庞大的吸血怪物。

    在这里收获的利润,虽然未必能如叶行远吹嘘的那样足供三边,但那也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至少,可以说是成为贫瘠北方的新经济亮点--光这一点,就由不得欧阳圃不支持。当然他也可以考虑其它设点位置,但经过通盘考虑,居然发现琼关县至少在北方是个最合适的地方。

    闽党、浙党拿出来陪绑的东北三交口之地,虽然亦是自发形成的互市,但这里的地理位置远不如琼关,货物的线路只有一条,交易的内容也甚为单一。

    更严重的是如今东北妖族蠢蠢欲动,准备立国,随时会有一场持续大规模的战争。这与琼关这地方不一样,虽然打也有可能打,但是绝不会大打,而一旦互市建立完善之后,甚至小打的危险都能消弭许多。

    相应的又必然为三边省下许多经费,这也是不得不纳入考量的问题。

    当然,从全国的角度来看,闽浙、江南的几处港口也很适合作为特区进行建设。但这是北方士绅不愿意看到的,这必然导致南北的进一步不平衡,所以他们拼死都会抵制。

    而作为江南一系代表的严首辅等人,他们更重视教化的作用,特区虽好,但不能坏了民风,江南读书风气才是他们立身之本,但要是将特区让给闽浙,他们又都不愿意。

    这就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提案与反对意见,每个人都被身后的利益推动着,身不由己的提出自己的需求。

    至于特区到底是否符合圣人之教,反而没有人认真的去考虑--或者说考虑之后,决定先闭口不谈。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叶行远抛出一块诱饵,真是引得群鱼争食,一潭浑水!”宇文经愤怒的拍案而起。

    他的听众,只剩下一个陈直。就连最信任他的严首辅,在这当儿也没心思听他的“叶行远威胁论”,必须得花精力思考如何为自己人争取利益。

    宇文经当然能够理解作为党派领袖必须承担的责任,对大学士们来说,首要的是集团利益、阶层利益,个人利益都在其次。叶行远抛出这个特区建设计划,明显有可行性,他们不能够因人废言。唯一可以争的就是具体执行。

    可包括严首辅等人心里都门清,这事离了叶行远这个发起人,只怕根本玩不转。他的奏章之中虽然写得花团锦簇,但这些老江湖一看就知道缺失许多关键内容,这些才是压箱底的绝活。

    叶行远是不是天纵之才不论,但至少从他的省试、会试答卷来看,他搞经济是有一套的,尤其是打擦边球出新主意,这是他的强项。这经济特区的概念从他描述来看,再经过几位大佬智囊团的推演,发现还真有很大的可行性,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为自己争取?

    官僚集团不是铁板一块,即使都是圣人门生,每个人的理念和代表的利益都不一样。所谓朝中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叶行远正是因为明确这个事实,才从容自如面对整个体系的排挤,照样能吃得饱睡得香。

    这一段时间他甚至并不急于处理政务,而是悠闲的翻看友人们寄来的关切信件。县里府里的好友都陆续来信表示担忧,唐师偃甚至组织了一支义勇军要来救他。

    可惜被老丈人穆百万发现,为了外孙子不能没了爸爸将他囚禁了大半个月,直到琼关县解围才放了他,唐师偃为此深致歉意。

    欧阳紫玉在蜀中修行剑仙之道,一直与世隔绝,连叶行远中状元都未来信道贺,但这次也飞剑传书,说自己晚知晓一步,否则必御剑而来,为他驱散围城的蛮骑。还殷勤叮咛日后若有同样的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谁知道那时候大小姐你在哪儿。”叶行远莞尔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封知名不具的信,叶行远一猜便知是神出鬼没的小狐狸莫娘子。信中满是揶揄,说他如此逞英雄怎么居然未曾挂点,又殷勤叮咛他必须得保管好童身等她前来收取,万万不可出什么以外。

    叶行远笑着将这些信件都收起,与这两位美少女斗嘴同行的日子其实也过了没两年,但回想起来当真恍如隔世。

    当年他还是初中秀才的小年轻,还有一股血气之勇斗知县,如今自己已经是五品爵六品官,身份早就超过了当初高高在上的周知县。便是见到知府,凭着爵位也差不多能平起平坐。

    来到轩辕世界亦有数年,心境与初时大不相同,唯一一直保持的习惯,便是每天临摹“宇宙锋”三字。即使他现在已至灵力充沛之境,体悟剑灵,依旧可以让他的修行得以明显的提升。

    冬日下午,叶行远懒洋洋的写了两幅字,又温习了一番新得的神通--云骑尉的神通名为“人马合一”,顾名思义便是驭马之术,用于骑战。

    叶行远万不会希望日后再落到自己堂堂读书人还需要上场厮杀的地步,不过提升几分骑术亦有作用,便稍微练习了一番。

    这一门神通能将体内的灵力灌注于骑行的马匹之中,便能够如臂使指,自在驰骋,即使原本不会骑马亦可如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般冲锋。若是多加练习,更能加速冲刺,冲破万军取上将首级。此乃上古勇将的神通,结合于爵位之中,其实玄妙威武。

    不过如今风气重文轻武,即使正宗勋贵爵位,大约这人马合一也只用来骑白马耍帅,这种刺刀见红的大将单挑就算在蛮人中也都不多见了。

    叶行远也不认为自己会再度沦落到需要亲自冲阵的地步,稍加掌握便就罢了。除了战场上,他现在使用神通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毕竟这是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即使亲民官常用的用于查案的明察秋毫都极为难得。

    至于破字诀、反字诀,如今他也是一方父母官,没人作死的用神通来攻击他,自然并无用武之地。

    平时用最多的,无非是不自觉的用清心圣音改变人的态度,用心念通神来召唤黄巾力士服务,或者在地方上的举人力有未逮时协助使用呼风唤雨,但这些使用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叶行远可以想见,随着官位提升,他会获得更多的神通,但使用神通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就像是当今首辅华盖殿大学士严秉璋,他理论上拥有官场最高的神通,但又有几个人见他用过了?

    这种神通分配与使用不协调的现象,同样也是圣人文教秩序僵化的体现,需要神通之人没有神通,拥有神通的人又很少需要使用神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如果叶行远真能主持自上而下的变法,神通分配的规则应该要与使用频率挂钩,不用的、形式上的神通无须保留,这应该能够节省一部分天地元气。

    不过现在不过只是遐想罢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能不能撬动圣人之道的第一块基石,就要看这次的特区建设如何定案了。

    叶行远给自己泡了一壶茶,静静的在后衙之中等待。这一次,他有足够的耐心。

    宇文经也在等待,他在首辅府邸之中已经连续等待了三日,每天严首辅都是一早出门上朝,要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这对习惯了迟到早退的古稀老人来说,实在属于难得的敬业。

    争论犹自没有结束,事实上从许多方案被否决之后,最后回归到单纯的要不要建立琼关特区的讨论才变得特别尖锐。

    自己的提案无法达成,便会转而反对别人的提案,这是大家的拿手好戏,所以当争到最后,最初谁持什么样的观点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反对的人是谁。

    严首辅倒是一以贯之,他始终是最坚决反对琼关特区建设的领军人物--当然这位瞌睡首辅的最大强度表示也就是慢吞吞的说一个“不”字。

    但在他的历史上,这已经属于难得的强硬态度了。

    严首辅的这种强硬态度让沈孝一党非常兴奋,他们于是成为了叶行远坚定的支持者。沈孝当然记得叶行远在吏部曾让他没面子,但在更重要的政争面前,面子根本什么都不算。

    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对五辅东阁大学士,这本来应该是一场一边倒的争论,但是这一次另外三位大学士的态度暧昧,使得内阁一直无法得出结论。

    宇文经每晚都坚持看完当日内阁辩论的记录,并通宵整理论点与论据,一早制作简报供严秉璋参考。严秉璋往往只是在用早膳的时候匆匆扫上一眼,便一言不发的上朝去了。

    到回来的时候,自有随从将今日的记录转交给宇文经,老大人也已经疲倦的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从每日的辩论来看,宇文经绝望的发现,叶行远这份奏章得以通过的可能性越来越高。因为所谓特区的效果优点太明显,任何人越了解它,就越会为之心动。

    而严首辅一党反对的意见其实很单一,无非是“乱人心”三个字而已。如果宝座上是一位谨慎勤政的君主,抑或首辅再有更强势一点的性格,仅有这三个字便能否决任何一个方案。

    然而现实隆平帝本身就是个不安分的皇帝,而严秉璋却过于沉稳,以至于改变的力量一直在暗流涌动,并不会被轻易的打压下去。

    小严相公每日看着宇文经出出进进,甚为不满,到第三日上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警告道:“宇文先生,家父年纪大了,你何必如此催逼?叶行远此人固然令人生厌,但这特区之法亦非坏事,至少可为朝廷开源节流。

    如今战乱四起,到处要用钱,能有新法子搞到钱便是好事,何必要拘泥?”

    宇文经淡然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小严相公收了多少银子为之说项?”

    小严相公面色一变,恼羞成怒道:“哪有此事,我本是出于公论。”

    宇文经笑了笑,并不理他,心中却越发失望。有人已经把脑筋动到严首辅家中,这等于已经是刺刀见红,只怕即将要分出胜负。

    就在他们两人交谈的时候,严秉璋难得的提前散朝回家,他依旧是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发呆。不过他一到书房,便将宇文经叫了进去,告诉了他内阁讨论的最后结果。

    “此次我们输了,不过,也可以说是赢了。”严秉璋语气平淡,并无丝毫起伏。宇文经都听不出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

    他握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到底会不会有琼关特区?”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人,朝廷的批复下来了!”秦县丞兴奋的冲进后衙,挥舞着朝廷的公报,“朝廷同意在琼关县成立特区,试点大人诸种经济民生策!我们成功了!”

    叶行远大喜,拍掌大笑道:“有此为基,吾道成矣!”

    他丢下毛笔,从秦县丞手中接过公文,仔细查看,只见上面写着“设立琼关特区,废琼关县,另置琼关转运使衙门治理”,更是大喜。

    本朝转运使职并不多见,一般为特置,与知府平级,应该是正五品的衙门。这意味着琼关县的地位陡然提升了一级,也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避免了上级过多的恶劣局面。

    “只是...”叶行远想起一事,看到自己的官职,微微一笑。原来大人们的后招在这里。设置五品转运使衙门,叶行远现在没有机会担任主官。

    秦县丞吞吞吐吐,发现叶行远自己也知道了,这才尴尬道:“大人虽然定为转运副使,但并未有置转运使,朝廷的意思还是大人为主。待立下功劳,必可提升。”

    如果这样内阁这几位心思未免也太善良了,叶行远根本就没有报这个指望,他笑道:“怎么可能?本官与你打赌,不出三日,朝廷一定会定下琼关转运使的人选。而且这人一定会让我们很不爽。”

    秦县丞大惊道:“那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大人之前没有预料到么?要不然找本地人,想办法将这正使驱走?”

    叶行远漫不经心道:“不必在意,此事在本官意料之中。如果升到五品衙门,朝廷一定会用这法子来制衡,无非是派谁来就是了。”

    秦县丞有些愤愤不平,他嘀咕道:“这特区计划,都是大人一手拟定,更上奏章得朝廷通过,居然有人这时候来摘桃子,实在有些过分。”

    叶行远微笑摆手,“这哪里能算是摘桃子?特区不过只挂了块牌子,连八字还没一撇。这时候来,是要筚路蓝缕做事的,我不怕主官抢功劳,只怕他不肯做事。

    只要特区能成,不管正使副使,必有所得,若是起不来,背黑锅的可是正使,我这副使至少少担一半责任。何乐而不为?”

    他心胸开阔,哪里在乎这一点小事,秦县丞与方典史齐赞大人高风亮节。

    三日之后,果然朝廷又下任命公告,调任原润州知府姜克清为琼关转运使。此人是隆平六年的进士,名门子弟,少有才名,长时又以威严厚重闻名,官声极好。

    这次从江南润州调任到西北琼关,算是个苦差事,却也该是一场镀金之旅,只要三年任满,回京必然高升。

    叶行远对此人并不甚了解,问了李夫人。略知此人乃是江南寒山书院出身,可说是严秉璋的弟子,便大致明白这场争论最后是谁占了先机。

    此人若过于方正刻板,定然会对特区建设造成一些掣肘,但叶行远也早有多手准备,并不在意。

    诸事已毕,众人过了个放心年,秦县丞和方典史二位与叶行远日日饮酒吃肉,过了元宵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赴任。

    正月十八,原来的琼关县衙粉刷一新,转运使衙门正式挂牌成立。正使尚未抵达,叶行远便暂时署理衙事。其实单纯的政务与县事无甚差别,只是要依据之前的上书,一项项开展特区建设的筹备工作。

    第一步便是确定互市的地点,并开始初步的建设。这一点叶行远的当初上书已经建议过,妖族、蛮族、人族开展互市的地点便放在羊肉谷旁边的一大片空地上。

    这原本就是商人的必经处,妖、蛮本地土著的聚居地,妖蛮商队从对面翻山而来,第一个抵达的地方也便是此地。早有人期望在这里建立起一个安全的市场,这样南方的商人就不用辛辛苦苦,冒险穿越妖、蛮的地盘到各部族去做生意,而妖、蛮族之人也可以较稳定的就近换到生活必需品。

    只是由于之前琼关县权力太小,剑门省官员也懒得多找麻烦,这并不会给他们提升政绩,反而会多增加责任。

    而西凤关军方也不喜欢,他们更希望商队过关,这样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收取商税,而不必看着地方上赚钱眼红。

    如今琼关转运使衙门建立以后,即使不推行其它政策,首先这个互市便能够自然而然的建立起来。因为如今的琼关乃是独立的区域,甚至剑门省也管不到这片地方,理论上来说转运使有自主调整调整市场税率的权力,只要在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这里会自发的繁荣起来。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目光都盯着这一块的收益,但叶行远认为市场只是一个开头,更重要的是他要在琼关推行的产业升级与思想转变。

    琼关原本以矿业和畜牧业为主,畜牧业保证基本的民生,这倒罢了。此地天生就有煤矿和金属矿,只要能够运出去就能赚钱,可惜都被当地的豪族垄断,叶行远早就想插手其中,在琼关县围城之后,这个信念就更加坚定。

    矿,当然都在野外,但是蛮人骑兵攻击琼关县整整一个月,分布在县城东南西北四方的几座大矿却毫发无伤。据叶行远后来的了解,甚至在战时还有一两座矿仍然在持续开采生产--光这些豪族与北方妖蛮的暧昧关系,就非叶行远能够容忍。

    他需要打造的特区是具有凝聚力的一个重镇,而不需要趁机发国难财的暴发户。

    当然采取的手法得非常巧妙,要尽可能的消弭后遗症,一套策略叶行远已经大致心里有数,不过还是得等转运使姜克清抵达之后,才能正式开始。

    姜克清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轩辕历三千四百五十三年正月二十九,琼关转运正使姜克清抵达甘州,并未停留,当天就赶往琼关。

    叶行远听到这个消息,淡然笑道:“这位姜大人倒是颇为心急,他从润州而来,路上怎么也得耽搁月余。这么说起来,他是在宦途上过的年。”

    李夫人一皱眉道:“如此急切,必有所图。我听说他原本是金州人士,赴任顺路能够回乡,他居然连在乡中过年都等不及......”

    叶行远叹气道:“上头催得紧,他又能如何?想要顺顺利利升官,终究还是得付出代价的。”

    既然打上了某一派系的烙印,享受了身为嫡系的好处,那当然也得为派系尽心竭力。只是在荒凉的驿路上过年,不是要你的命,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这特区建设,并非一蹴而就,也不必那么着急。”李夫人还是有些担忧。

    叶行远心不在焉道:“我们知道此事非一蹴而就,早早赶来无非都干点活,但他们看来却未必如此,总不能一开始的便全由我执掌。他们心中没底,自然慌得很。”

    叶行远口中的“他们”是个泛指,不仅仅是姜克清背后的首辅严秉璋,也代表着无数双盯着琼关的目光。

    “正使既然抵达,我们当得出城去迎一迎,甘州至此两三日路程,约莫后日早晨他便该到了。”

    今年正月没有三十,后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姜克清选此日入琼关,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总之也可算是个好彩头。

    正五品的官员上任不像是叶行远初赴琼关这般寒酸,一路鸣锣开道,闲人回避,敲敲打打到了琼关城外。叶行远早迎到了城门外,客气的躬身行礼。

    “怎敢劳烦叶状元亲迎?”姜克清安坐在车上,欠身答礼。他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苍白,虽穿着红色官服,脸上却乏贵气,衬得整个人反显阴沉。他如针一般的目光在叶行远身上逡巡,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听说此人体弱,晕车晕船,这一趟旅程定然不是非常愉快,不过看起来倒是个有城府的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叶行远心中略松,有城府有心计,哪怕阴沉一点都不怕,至少他一定会懂得忍耐和观察。其实怕的是来一个鲁莽冲动的角色,什么事都来与他唱对台戏,那可就非得请他走不可。

    叶行远在观察姜克清的同时,姜克清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声名显赫的年轻同僚。叶行远身上可有着太多的传奇故事。莫说他少年时候的传说,就说他是本朝唯一一个大四喜状元,一个十七岁的大儒,被成为子衍第二的儒将,这些都给此人平添了一身的光环。

    也正是因为此人身上有如许多显赫的名头,所以就连内阁诸位大人也不能打压他,只能将他远远的供起来。

    姜克清一路之上,都在想这位副手会是什么模样,第一次见面说实在让他有些失望。

    叶行远仍然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他面容俊美,长身玉立,姿态潇洒,大概是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让他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除此之外,他与一般的年轻得志的进士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姜克清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如果这人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也就根本不需要他从润州急行两千余里,到这荒僻之地来做官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京城中的宇文经很烦恼,琼关特区转运使衙门终于还是在一片争执中成立了,叶行远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虽然严首辅稳稳的为手下人争到了转运正使的位置——这是常规的手法,一件事可以任人去做,但主动权仍须握于手上。

    成功便可摘桃子,万一失败,那就不必在意了。

    然而宇文经认为这种常规的手段对付叶行远无用,叶行远在任何时候的对策,都是脱离常规的。

    当然如果要找一个人遏制叶行远的话,宇文经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人比姜克清更合适。严首辅看似糊涂,做事却从来滴水不漏。

    宇文经对姜克清其人算是很了解,这位老师的学生一直都不是很爱讲话。他平时总是恹恹的,显得体弱多病,但行事却细密如针。

    这么多年按部就班,从馆选翰林院庶吉士起步,不犯错,亦无大功,稳稳当当升上了一府正堂。就他三旬多的年纪来说,可说是前途无量。

    这人可说是清流一系的接班人,这次润州任满之后,严首辅本来有意让他回京。再历练一段时日可放一省布政,再升回来便是六部关键官职了,十年之后,纵不入阁也是强力候选。

    这样既有清贵职司,又有地方履历,日后真操持国家大事,也可说得心应手。

    琼关之事可说是一个意外,人才有限,尤其要找一个镇得住叶行远的人物。即使是宰相袖管里也没藏着几个备选,年龄、官职和能力最合适的,严秉璋只挑得到姜克清,迫不得已也只能让他劳碌一番了。

    这样一个意外,可能会影响到姜克清顺当的官宦生涯,但是为了报答老师的知遇之恩,姜知府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口答应。

    当然,若是琼关特区真获得了辉煌的成功,那么对姜克清来说也会迎来一次飞跃式的提拔。

    然而宇文经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反思自己是不是被叶行远层出不穷的意外性给吓破了胆。毕竟别的不论,叶行远居然能困守孤城足足一月,这是他利用蛮人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到的可能。

    直到现在,宇文经仍然认为对付叶行远最好的方式是肉体毁灭,他害怕此人脑中的奇思妙想。但可惜再最彻底的尝试之后,即使是作为首辅的心腹,他也没有更多的资源可以投入在刺杀中了。

    也就是说,现在宇文经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姜克清身上。但他仍然关注着琼关,希望在关键时刻自己的经验教训能够帮得到姜克清。

    琼关转运使衙门内如今一片和谐,除了正副使之外,各司佥事也已到齐——这些低级官员都未赶在正使姜克清抵达前上任,即使从最近的甘州府调任的官员都是如此。

    显然朝廷严格的做了规定,避免叶行远有提前收买人心的机会。叶行远对此一笑置之。

    少了秦县丞与方典史两位活宝,衙门里的联谊活动没那么热闹,但还是按照惯例吃吃喝喝,在边疆这种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地方,即使是官员也只有喝酒交朋友。

    原本姜克清与叶行远两人与下属官员的层级差距太大,姜克清作为正使,品级资历超过属下太多。而叶行远又是状元出身,身背五品爵位,都是让人高山仰止,在酒席上无法活跃气氛的存在。

    好在这两人都平易近人,姜克清表现的温文尔雅,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而叶行远也谦虚谨慎,一点都没有传言中的跋扈。

    总之在主角和龙套们小心翼翼维持气氛的前提之下,琼关特区的各项工作顺利开展,暂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

    目前特区的工作重心还是建立互市,这在春天商队陆续到达之后出现了极好的效果。原本打算穿过西凤关再往西去贩卖茶叶、瓷器、丝绸之类的商人,发现在羊肉谷这些东西也能够以不低的价格卖掉,这还省了他们来回的路费。

    就算有不死心的商人翻山越岭,碰到路上第一个大部族乃速干部,就会发现他们已经习惯到互市买东西,价格差距并不大。

    有心再往西去,乃速干部的牧人就会告诉他们由于缺水,西北面的草原今年枯死了不少,蛮人不落要不向北,要不向东南迁徙。

    向东南的便是以乃速干部为首,带着零星几个小部落。而向西北的则是凶残的木托部,他们去年秋天试图劫掠中原却遭到了失败,因此干脆往北去追逐水草丰美的区域。

    如果商人想找到他们,大约得在草原上多走一个月的路,而且木托部可不算是一个良好的交易对象。

    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商人大多都犹豫了,他们要不干脆折而向东,去找妖族作为买家,要不就怏怏的回到琼关县摆摊。

    互市暂定的税率是二十税一,对于习惯了高税率的商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在市场中受到妥贴的保护,由于来往的妖族和蛮族增多,商人来自内地的货物很受欢迎,卖出了不错的价钱。

    但有一个问题是妖蛮能够提供的货物太少,尤其是对比较大型的商队来说,除了牲畜和皮草,从妖蛮手中买不到什么值得带回去的货品。

    商队千里迢迢,当然不会只做一次生意,他们要交易两地的货物,才能够赚得双倍的利润。买不到足够货物会挫伤他们到来的积极性。

    就此转运使衙门终日探讨解决之道,有佥事熟悉胡商。自告奋勇联系远方蛮人的商队,期望他们从阿鼻山继续往东,来到琼关贩售玉石、毛毯之类。

    姜克清皱眉道:“在阿鼻山各色宝石的价格就已经很高,内地的珠宝商人已经习惯到那边接货。即使他们将货物运到琼关,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买主,价格就提不上去,他又何必多走这一截子路?”

    叶行远早就发现姜克清是个行家,他虽然未曾在西北呆过,但却好像熟悉贸易中的所有一切,甚至懂得几个草原上蛮人大部族的语言,一切都欺瞒不过他。

    果然那佥事讷讷,找不出这问题的答案,好在姜克清也没有为难他,只是淡笑询问叶行远,“叶大人从去年便开始筹谋特区,胸中必有成算,不知可有以教我?”

    这是第一次姜克清主动把难题抛给叶行远,叶行远默默记下。这是姜克清抵达琼关三个月之后发生之事,这位老牌的进士果然很有耐心。

    然而叶行远确实有成算,所以他不慌不忙道:“这交易量不足的问题,下官确有打算。治标之法,便是如刚才白佥事所言,引进西域商队。他们奔波万里而来,也就不会在乎再多走几百里路、

    只要我们能给出更好的条件,能让他们赚到更多的钱,他们绝不会犹豫。内地的珠宝商人也是从东南而来,他们携带大量的现银,当然希望少走点路少点风险,只要我们能提供比阿鼻山完善的票号服务,他们一窝蜂都会来这儿。买家若是在此,卖家自然会蜂拥而至。”

    “票号?”姜克清迟疑的望了叶行远一眼,这是江浙等地刚出现不久的新生事物,只要持票号的银票,便能够异地兑现,这省去了商人携带大量现银之苦,没想到叶行远从未涉足江南,居然对此了若指掌。

    他欠身道:“早听说叶大人除了妙悟天机之外,亦有经世致用之才。我虽知票号,但其具体经营却只一知半解,还要请叶大人详解。”

    一众佥事更是闻所未闻,都兴奋询问。叶行远一一解释,强调道:“宝石绒毯之类俱是高价之物,运入中原,价以十倍百倍计,动辄便是千万两银子出手。那些珠宝商人如何能带得许多?

    我们官营票号,可让商人于京兆府,或是江南金州等大城市存入银两,凭银票到此地票号支取,中间只收取一个小小运费,他们必然趋之若鹜。阿鼻山三不管地带,可不能与咱们这里比。”

    这票号之法说起来简单,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异地支取的法子。对于普通的票号来说,还要担心银票防伪的问题,而若是官营票号,将来往文书并入官府公文。几乎在半天之内,便可查询商人的存银状况,有多少可异地支取多少,根本不担心伪造骗人。

    叶行远想得清楚,一开始不必将业务复杂化,只在京兆府和金州开设票号,如此商人聚拢存取,管理银两和账目也容易许多。

    光凭此法,就能将大客户引来琼关,不但解决了一部分货源的问题,还可以借此开展票号业务,又是一笔收入。

    姜克清沉吟良久,淡淡道:“叶大人果然是妙策,但是票号分利,不劳而获,似有与民争利之嫌。”

    叶行远大笑,“若是其它地方,这法子自然不能通过,不过咱们琼关乃是皇上与内阁诸公特批的特区,只要能赚钱,暂且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只是试验,又何必在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下间再无第二座城,能与我琼关相争。只怕不用半年,光这商人的票号业务,便可如源源流水,再无断绝。”

    佥事们嗡嗡小声议论起来,显然是都想到了那美妙的前景。姜克清的脸上更失去了半分血色,但他表情丝毫不显,只是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

第三百三十四章

    琼关特区特准营票号钱庄,初期只准经营异地支取一个业务,不得行放贷、揽储之事。这是户部最后商议的底线,不过其实琼关特区的政策不归户部管,最后还是隆平帝与严首辅一起点了头予以首肯。

    在琼关县票号开张的同时,京兆府与金州城两地分号同时开启,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大多数百姓还是懵懂无知,向人询问叶公子又搞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自然有万事通来向众人解释,“这叶公子乃是文曲星下凡,无所不通,便是这货殖贱业,亦是了若指掌。这票号便是方便天下的生意人,只要拿着琼关票号的银票,在任何一处分号,只要核对身份不错,便可支取银两。

    也就是说,日后商人出门,身上只要携带少数盘缠,再不用准备本钱。不用怕钱财露白遭人毒手了。”

    有人大赞道“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你说叶公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

    有人则不满道“这有什么妙的,江浙一带,早有商人想到这一点,只是票号开不了那么大规模,只在附近一省而已。”

    立刻边有人嗤笑道“只有一省又有何用?这票号原本就为远途行商所用,难道我去省城进个几百铜钱的货,还得存取一次票号不成?赚得都不够赔!”

    前头说话的人顿时无语,这也确实没错,若无朝廷支持,又有哪个商人敢横框数千里开这种票号?又有几人愿意信这样的票号?仅仅靠着官营这一点,叶行远至少就省了几十年的信誉积累。

    不过琼关票号同样也有自己的问题,票号开张没几天,姜克清便又找叶行远询问,“这几日,听闻已经有不少商人在金州、京兆府存入数千两,准备要到琼关来进货。

    我们何时将这些银两运送至此?你说开张打折,只收半成的运费。这么一点费用可不够请镖局运送,若是不然,便请邸报驿马顺路携带如何?”

    叶行远大笑,“大人真是逗趣,说是运费,我们难道还真要将这些银子运到琼关?那如何撑得起花费?再说邸报紧急,银两运输缓慢,岂能因此而耽搁国家大事?”

    姜克清自从露了马脚,便开始悄悄的给叶行远挖坑。要是叶行远真的头脑发热,让邸报驿马帮着运送银两,其中不出事便罢,一旦耽搁军情或是银两出了什么意外,叶行远妥妥要背黑锅。

    而且叶行远毫不怀疑,只要他一答应这件事,不用两天一定会出意外。

    好在票号这种事只要收支能够平衡,本来就不太需要调动银两,或者说运输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姜克清尚未理解其中运行的奥妙之处,叶行远有着超越几千年的优越感。

    果然姜克清不解道“叶大人是何意,若是不将金州、京兆府的银两运来,如何在此地兑付?难道从官库之中借银子么?为建特区,户部确实特批了一批银两在此”

    你挖坑能不能有点水平?叶行远心底鄙夷,这种挪用公款的罪名他怎么会去扛,便笑着打断道“大人误会了,我们是钱庄票号,有的是银子,只有别人向我们借,何必向人借银子?

    这边银两既然不足,回乡的商队未能将购满货物,必有银钱多余,就让他们存入此地票号,只要三地的存取平衡,不就没有问题了么?”

    姜克清一愣,冷笑道“这些小商人可不比珠宝土豪,不过是几十数百两的血汗钱,他们怎舍得出运费?宁可一路提心吊胆带回去便是。”

    叶行远又摇头,“他们若是不舍得付运费,咱们便免了他们的运费便是,如此一来,只要是回返京兆府、金州两地附近的商人,都会将多余的银两存入票号,还怕不够么?”

    这么简单便能调节?姜克清愕然,发现自己在叶行远面前显得特别愚蠢,若是银两不需要运送,那就不需要成本,既然如此,不收费不就行了?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若是这样一来,回程的商人都将银两存入琼关票号,京兆府、金州两地的票号银两不足又该怎么办?难道那边也免去运费么?那岂不是全无赚头。”

    叶行远叹息,古人的脑筋确实不太会转弯,并不是他们笨,只是初次接触,又有心挑刺,所以掉入了自己思想的陷阱罢了。“何必如此,京兆府和金州到琼关都有一个月以上的路程,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可以平衡两地,若是这边存银多了,那便暂停免费,提高收费,商人逐利,便不舍得存入。

    等这边存银不足,到时候再开免费,或者只降低运费,便可从容调整两地存取的比例,这中间空间极大,丝毫不用担心。”

    这中间的一个月,才是用来玩金融衍生工具追求暴利的好时候,不说别的,单纯放贷利息都极高。只是朝廷小心翼翼,暂时不让他们玩这一套罢了,叶行远也不强求,他现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知原理,并未操作过细节,所以追求的是更高的容错率。

    反正有杠杆调解工具在,三地票号的存取很容易平衡,根本不会出现姜克清所担心无银可兑的窘况。

    姜克清愣愣的看着叶行远,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书是白读了,叶行远口中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怎么自己就没想到。亏他还得意洋洋觉得抓住了叶行远把柄,准备挖两个大坑给对方跳,如今却显得尴尬无地。

    他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在票号问题上决定再多下功夫研究,暂时就完全交给叶行远去处理。

    由于有一个月的空间容错,票号的运营甚为正常,虽然一开始的收益不算太高,但随着一笔笔的银两存入票号,这也意味着琼关市场的交易额越来越大,税收自然是水涨船高。

    尽管只是二十税一,由于每日有上万两交易额进出,琼关特区光这商税的收入,一个月就超过了一千两——一年足足能有上万两,这可是上县都拿不出的纳税总额!

    再加上票号的官营收入,同样也是半成,虽然异地存入量大约只有交易量的四分之一,但这也意味着什么也不用干,平白一年多三千两银子。这钱完全是白来的,才叫人欣羡不已。

    而此时叶行远的手段还未使出,只是拿出一个官营异地汇兑的工具而已。他却不知道在许多人眼中,他这个文曲星摇身一变,又成了财神爷的化身。

    穆百万就拜托唐师偃致信叶行远,几乎是负荆请罪,表示自己狗眼不识泰山,没有让唐师偃的义勇军前来琼关救人,罪该万死。但还是希望死之前能够见识一下平白生钱的票号奥妙,最好是能够在江州开一间分号,穆百万愿意全权代理。

    这封信写得七颠八倒,叶行远暗自好笑,他回信表示穆百万不必担心。唐老哥拉出来的所谓义勇军只怕都是些醉汉,就算赶来琼关也是给蛮人送菜,叶行远还要多谢穆百万拉住了唐师偃,免得他白送了性命。

    至于票号之事,目前票号只是官营,但并不代表民间不能出资在各地建设分号。叶行远给穆百万出了个主意,说他完全可以在江州另行开一个票号。不过将第一间分号开在琼关票号里面,两边通存通兑,所有成本由穆百万出,收益琼关分润五成,还要缴纳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

    这种挂在官营票号中的私人票号,一般人不是特别注意不会发现。反正商人们在江州存了钱,在琼关也可拿到,在琼关存了钱,江州亦可取出。只要能保证资金,收益便能源远流长,日后穆百万再慢慢累积信誉,便可缓慢自开分号,到时候便可做大。

    穆百万看了这信眉飞色舞,他毫不犹豫就直接让京城的铺子掌柜给京兆府琼关票号送了一万两银子表示诚意,然后又选了江州城内一处门面,装潢得美轮美奂,名之为穆氏票号。

    这票号开启了私人银行的滥觞,日后穆百万转型成金融资本家,终于不用辛辛苦苦做皮革、木材生意,坐在家里也能赚钱。为此欢欣不已,自此更耽于享乐,活到百岁才死。这是后话,便不再提。

    却说姜克清见叶行远只出一策,便盘活了琼关市场,心中既为此欣慰,又觉得有些不爽。一日便又将叶行远找去道“这特区不该只是市场,叶大人起初说开票号吸引商队不过只是治标之策,如今倒要请问何为治本之法?”

    叶行远正有循序渐进之意,听姜克清上路,便微笑道“正要与大人商议此事,若说有商贸自可得豪富,不过琼关只是一个交易市场的话,来得太虚。以下官之见,是要让琼关成为一个重要产品的生产基地。

    日后旁人想要买货,都得来琼关。正如和田玉、东北参之类,这才是万世不易的经济根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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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姜克清愁眉不展道:“这当然是最好,只是琼关并无什么特产,虽有铁、煤、牛羊之类,但比之它地并无特色,如何能让人认准此处?”

    叶行远道:“下官思前想后,若是想以自然产物打响名头。只怕琼关铁不如寒园铁,琼关煤更不如固州煤。牛羊牲畜,北方皆有,也没什么特别。

    故而只能以技艺加工,拿出独有的产品,方才能撑得起琼关之名。”

    他这么一说,姜克清起了兴趣,便问道:“你有什么工匠妙技,能制出何物?”

    叶行远笑道:“琼关既然有天生煤铁,平白卖出未免可惜,不若制作铁器,以此为特区的拳头产品。”

    听到铁器,姜克清便摇头苦笑,“叶大人说得太轻巧了,炼制铁器,素来是最赚的行当。莫说兵器,便是精良农具铁锅,亦是一本万利,但这都是多少年老铁匠的手艺,传子不传婿,传男不传女。

    前不久江南刚出了一件偷师炼铁案,老铁匠用铁锤将学徒活活打死,只因其偷学了淬火法,这门工艺技巧太高,东南诸省已遥遥领先,琼关后起,实难有什么优势。”

    他瞟着叶行远,又道:“除非叶大人科举之前,乃是铁匠世家有所秘传?不过定湖也并非以铁器著称啊?”

    叶行远当他说话如耳旁风,只淡然道:“具体锻炼铁器,确实需要千锤百炼,非我所能也。不过我学的乃是另一路铸铁之法,只要做好上佳的铁锭,以此为材料制作铁器,质量上就胜人一筹,却未必需要太高的手艺了。”

    姜克清听他说得郑重,骇然看了叶行远半天,叹道:“想不到叶大人连这种小技都会,难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只是此法必珍贵非常,叶大人打算无偿献出?又由谁来制造铁锭呢?”

    叶行远笑道:“那当然是琼关特区铁厂了,与票号一样,直接归特区所有,所有红利亦收入官中。不过这炼铁法有些复杂,我当分润一二,以作专利之费。”

    这个有先例,票号已经占了叶行远的便宜,姜克清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点头道:“这个自然,叶大人可取收益一成。不过这铁厂投资甚大,如今虽然收益不错,不过今年叶公子承诺了税金不低,大部收益都要上交国库,不知该从何处出资,又该由谁主事?”

    他顿了一顿又皱眉道:“再者这机构为何以‘厂’名之,而不曰‘局’、‘署’?莫非大人想请宦官出马,收益归于皇上内库么?这可有些不合规矩。”

    其时东厂、西厂太过有名,先帝时还有闹得更厉害的内厂,清流听到一个“厂”字都觉得牙疼,哪知叶行远只是信口言之。

    不过叶行远觉得这主意也不错,琼关特区毕竟是在隆平帝的大力支持下建立起来的,日后少不得还要作诗作歌歌颂一番,不过在此之前,实际利益也可分润部分。

    铁器收益甚高,又关系到国计民生,这一部分产业若是不对皇帝示好,只怕他心里也会有疙瘩。叶行远便将错就错道:“铁器非同等闲,吾等忠君爱国,自当为陛下分忧。铁器厂由宦官监管,收益献于内库,只要收支上做得账目准确,便无大碍。”

    他又提醒了一句,“矿税可原本就是收入内库,这铁器也算是矿物衍生,似也说得过去。特区建立,乃是陛下与朝廷大力支持的结果,既然如此,亦当回报君父,难道大人有不同意见吗?”

    说起矿税,姜克清又是一阵头疼,这是隆平帝胡来的后遗症,江南一地当年抗税最为严厉。姜克清那时候未中进士,尚不成熟,更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冲锋在第一线。不知道与收税的太监打过多少架,心道要是把皇帝这个心思给勾出来,那可又是大麻烦一场,干脆便听之任之。

    含糊道:“叶大人此议亦可,便由你上奏朝廷,来筹办这个铁器......厂吧。”

    叶行远的话姜克清还没有完全相信,谁知道你能不能炼出上好的铁锭,到时候质量不过尔尔,那赔的也是内库的钱,刚好可以借机参奏叶行远一本。

    听姜克清首肯,叶行远大喜,他其实赚钱的手段与产品还多得很,之所以想到铁锭,便是想借机将几座矿给整肃一番。如今姜克清让他筹办,他当然毫不犹豫拿鸡毛当令箭,不把事情搞大誓不罢休了。

    当天晚上,叶行远除了动用锦衣卫特权,上秘折给皇帝,说明了建设铁器厂的计划,请皇帝派一位宦官下来监管。第二天就以转运使衙门的名义,发了好几张帖子,邀请琼关最大几座铁矿和煤矿的主人到衙门赴宴。

    这些矿主心中有鬼,收到帖子之后心惊胆战,便偷偷的先聚在一处商量。

    琼关县东面最大的富铁矿主姓沙,因为最为吝啬,人称沙一毛。此人正当盛年,体格魁梧,但却甚为胆小。他便是在蛮人来袭之时,因为历年都多贿蛮人,仍然还保持开采的矿主,如今转运使衙门见召,他怕事秋后算账。

    便担忧道:“我们四家产业在琼关县已有百年,也赚了不少钱,以往县衙在日,不怎么瞧得上那七品芝麻绿豆小官儿。哪知道皇恩浩荡,竟废县设区,如今是正五品的转运使衙门,这再往上一部,就可算部堂高官,我等不可小觑了。

    按说今年的年礼与孝敬都送上去了,接风宴也开过好几次,他们突然相召,不知道会不会要对我们不利?”

    另一家铁矿矿主姓孟,他狂妄道:“区区一个五品官又算得什么?沙大哥你可别忘了,咱们去省城,也是抚台、藩台的座上客,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他们突然出妖蛾子找我们,无非是想打点秋风。”

    最小的铁矿主姓毛,他消息灵通,忙道:“这不可能,咱们矿上虽然有钱,但其实一天也有限。我倒是听说自从互市开了,票号日进斗金,转运使衙门如今不再是那穷县衙,可发达的很呢。”

    煤矿主姓金,他肤色黝黑,烦躁道:“若不是要钱,叫咱们去干什么?矿下一大堆事,哪个耐烦应酬这些官儿?”

    金矿主说出了四家共同的心声,他们习惯了天高皇帝远,只要省城的贿赂到位了,县里哪能管得住他们?久而久之,这几位矿主就养成了趾高气扬的脾气,自觉老子天下第一,在琼关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也不认。

    当初叶行远抵达琼关的时候,这几位矿主也只是请客吃了顿宴席,随随便便捐了点微不足道的银子意思意思,后来叶行远忙着整顿内部和备战,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此时才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孟矿主赞同金矿主之言道:“我看这次咱们不用亲自前去,便遣几个子侄辈带上礼物去拜访,也就罢了。”

    沙一毛老成持重,他略作思索道:“也不必急于做决定,先遣人去衙门打听打听,到底是为了何事。正使副使两位都是进士老爷,非同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弄清楚了才不吃亏。”

    众人都同意他,便各自遣了家人,到衙门中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家人回来禀告。说是叶副使有炼铁之法极为了得,要请皇上派宦官到琼关来建铁器厂,故而想与诸位员外商量,看有没有可以合作的地方。

    这消息一出,四位矿主都打起了小九九。三位铁矿主因为缺乏炼铁的本事,所以向外都是直接贩卖铁矿石,金矿主的煤也得运去远地。

    如果说皇帝当真在此地建了铁器厂,那也就成了这几家矿的大主顾。他们又能卖个高价,又省了一大批运输的成本,这是赚钱的生意,万万怠慢不得。

    于是各自整肃衣冠,已经打定好主意不管别人如何,自己都会去赴宴了。

    孟矿主嘀咕道:“别的都好,只叶大人为何要请阉人来主持此事?老子一辈子最恨没卵子的货,他们一来必定还要盘算咱们家矿税的主意,到时候又得破财消灾。”

    金矿主笑道:“矿税早已被内阁诸位阁老废除了,便是皇上都不能重提这两个字,你又担心什么?我就说咱们身后都有人物,便是状元又敢拿我等怎样?原来是挑咱们发财。”

    他们骄横惯了,更觉得此事又是一注大财,甚为得意,晚间便兴冲冲往转运使衙门而来。

    叶行远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并不放在心上,便命人将他们请入后衙,自己却并不出现,让他们在那儿干等着。直到这几位矿主心浮气躁,才到门外偷听。

    起初这几位矿主还算平静,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慢慢就消磨了耐性。孟矿主骂道:“我们便是去抚台衙门,他老人家也是客客气气,这区区一个转运副使,怎敢对咱们如此怠慢?

    别说不来陪客,便是酒水也无,难道要叫咱们饿着肚子等他?不行,我去揪他出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沙一毛害怕孟矿主惹出事来,急忙拉住了他道:“老弟何必如此,我看那叶行远应该不是有意怠慢。如今特区新建,诸事繁忙,一时忙不过来,耽误了也是有的。”

    孟矿主怒气稍霁,犹自怒气冲冲道:“这方圆百里之中,有哪个能比咱们四家有钱?特区能有什么要紧事,能顾不得我们几个的面子?这叶行远真是年轻识浅,我看是不堪大用!”

    叶行远暗自好笑,这几个乡下土包子,就因为挖矿赚了点钱,连地方父母官都不看在眼里。却不知在他们背后之人,也只把他们看成蝼蚁。

    这沙、孟、毛、金四家,原本只是碰运气的探矿工,因为百年前先祖在此地找到了矿藏,投效了省内豪族,这才有了立身之本。后来愈发有钱,早忘了发迹之前穷困潦倒的日子。

    却不知豪族之力,并非他们自身之力,只要这种联系一被切断,他们就算腰缠万贯,也是任人宰割。

    叶行远知道他们共同投效省内大族崔姓,这崔家却并非一般人家,历代为官。如今有一位族人崔挺之坐到了工部尚书,在剑门省内可说一手遮天,叶行远暂时也奈何他们不得。

    对付不了崔家,要对付几个喽啰他可有的是办法,听这四位矿主言语粗陋,愈发狂吹,心中更是冷笑。轻轻作一个手势,便自退去,只留下陆十一娘等几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在门外准备。

    过了一阵,孟矿主见叶行远还没来,心中不耐,借口上茅房,便在后衙晃了一圈。确实未见叶行远的踪影方才罢休,觉得小腹有些发胀,便当真找了个背阴处解手。

    才解开裤带,就听墙那边有人悄悄说话,声音甚是阴沉,“王公公何日能到此地?咱们东厂的番子都等不及了,非得趁这个机会,为老公公报了那几十年前的大仇。”

    耳朵里听到“东厂”两个字,孟矿主心中便是别的一跳,当初隆平帝血气方刚的时候要征收全国矿税。这些矿主每一个都与死太监斗过一场,如今东厂势大,好在没听说波及到边疆之地,但孟矿主还是有些害怕。

    接着又有人说,“老公公当初来这里,被那沙、孟、毛、金四家坑害,断了一条腿,差点死在矿坑里,后来九死一生逃回京城,当时就哭求厂公入了东厂。立誓必要回来剥了那几家人的皮,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总算是撞到手里了。”

    孟矿主吓得魂飞魄散,关键是这两人说话丝丝入扣。尤其是当初有个太监被他们坑骗坠入矿坑断腿之事,孟矿主之父当作笑料与他讲过,当时他不以为意,如今听说这太监居然活回去进了东厂,怎能不怕?

    东厂的太监说要剥你的皮,那不是形容或者比喻,是真的要剥你的皮!但是东厂行事虽然肆无忌惮,太监终究不太方便远离京城,他一个老太监如何来此?

    孟矿主正自思索之际,外面说话的两人恰好解了他的疑问,“这次王老公公主动请缨,要来负责这荒僻之地的铁器局,哪里是为了什么银钱,就是为了报这仇,大约干脆打算埋骨此地了。”

    另一人道:“其实何必如此,我们东厂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就剥了几张人皮,又有谁能知晓?到时候再回京城便是。”

    孟矿主几乎尿了裤子,他原本还想着找救兵,但一想东厂行事,凶狠狡诈无影无踪。他就算求告崔家救命,也挡不住东厂暗中出手,不由得万念俱灰。

    难道万贯家产还没享受几年,就要拱手让人?这儿子不过冲龄,老婆也算年轻,到时候带儿子改嫁,那真是把钱送了别的男人,还得睡你老婆打你儿子。

    想到此处,孟矿主心如刀割,差点就哭出声来。

    这时候却听墙外两人说话还在继续,开头说话那人道:“不过王老公公受过叶大人的恩惠,这般行事,会不会耽误到叶大人正事?”

    另一人笑道:“叶大人成立铁器局,无非是想就近从那几人手中买煤铁罢了,他们若是死了,煤铁还不是一样的卖,有何挂碍?”

    前头一人迟疑道:“我倒是听说叶大人热心,想要大用当地之人,对这铁器厂也极为用心。只怕会坏了他的事......”

    另一人犹豫道:“应该不要紧吧,这几人又不是入股铁器厂,没了他们还可以找其他人买,除非牵涉再深,否则......”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听不真切,孟矿主连忙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却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这不知身份的两人已经扬长而去。

    孟矿主惊魂甫定,琢磨着这两个东厂番子的话,忽然觉悟到一条自救之道——如果能牢牢抱住叶行远的大腿,与他的特区事业息息相关,东厂番子是不是就不方便下手了?

    然则叶行远不知是何意图,会不会真让他们在铁器厂入股,要是不让他们给钱,那可怎么办啊!

    孟矿主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他一个人实在抵挡不住恐惧,必须去向沙一毛等人讨主意了。他裤子腰带也顾不得系好,提着裤子飞奔冲进后衙,哭丧着脸大叫,“大哥!祸事了!祸事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救命!”

    沙一毛看他狼狈,浑然不似平日骄横模样,也是一惊,连忙问他详细。孟矿主便原原本本,说了听到墙外之言。

    这几个矿主色厉内荏,一听东厂番子盯上了他们,都吓得魂不附体,沙一毛忙道:“破财消灾,要是不然,咱们就掏点钱入股了那什么铁器厂,不管赚不赚的回来,就当是买命钱!”

    金矿主粗中有细,最为谨慎,他怀疑道:“大哥且慢,孟二哥也可能是受人蒙蔽,他不过听别人说话,如何就能肯定那一定是东厂番子?说不定便是叶行远做了个局来骗我们的钱财。”

    孟矿主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叶大人何等身份,会来诈你三文不值两文?那两个死太监说话尖细,还拖着尾调,一听便知道不是男人,不是东厂番子还能是什么东西?你不要为了省那么几千两银子,平白丢了性命!”

    他算算入股个铁器厂,顶多也就花上几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跟老命比起来,银子一点儿不重要。

    沙一毛得金矿主提醒,也有些怀疑,便劝道:“冷静!冷静!我们等叶大人来了,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说曹操曹操到,叶行远咳嗽一声,从边门昂首阔步而入,笑道:“诸位矿主多日不见,怎的,有什么事要问本官么?”

    沙一毛略一尴尬,怕他听清了自己的话,忙陪笑道:“大人听差了,是我等奉命前来,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叶行远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点头道:“正是,今日约你们前来,本有要事商量,不过适才铁器厂的几位公公与我谈细节,一时忘形,拖到此时才来,惭愧!惭愧!”

    他故意往窗外一探看看天色,此时外面已经断黑,便笑道:“诸位都吃过了吧?那我就长话短说,免得耽误你们休息。”

    四位矿主心中一起暗骂,明明是晚饭点来的,衙门里连盅白水都没舍得送上,如今他们心中有事,又哪里有心情说吃饭?

    沙一毛便强忍着饥火,含糊道:“大人请将,我等洗耳恭听。”

    叶行远也不着急,便从头到尾,缓缓讲述他拥有炼铁之法,要请隆平帝派下宦官监督,在琼关建造铁器厂之事。他讲的甚为详细啰嗦,四位矿主只觉得又饿精神压力又大,不由都是哭丧着脸。

    孟矿主按捺不住,试探道:“这铁器厂投资颇大,大人若有难处,吾等愿意效劳。我们家中虽穷,几百一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叶行远愕然道:“此乃陛下产业,哪里用的着你们的银钱,莫要担忧,我请你们来,只是为了谈采购生意,让你们赚钱罢了!”

    四人面面相觑,这叶行远根本没想要他们入股,这么说来,那孟矿主听到的就不可能是仙人局了?沙一毛只觉得心脏快跳到喉咙口,干涩道:“小人亦有忠君爱国之心,若是叶大人不嫌弃,我们可各自拿五千两出来,只要一成股份便够了!”

    这不是股份的事,这是能不能保得住身上这皮囊的大事。沙一毛战战兢兢,主动要求送出五千两,近乎不求回报,平日里哪有这种面孔?

    叶行远摇头不止,“如今琼关特区有银子,真不需要你们,这份好意心领,若有机会,我自当在皇上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

    咱们可不是为了拍皇帝的马屁啊!孟矿主欲哭无泪,这送钱都送不出去,难道注定要死?

    叶行远这时候笑道:“你们若有心,便可将煤、铁,就近卖给我们,也省得王公公还要从外地找铁矿煤矿......”

    听到王公公三字,孟矿主像屁股长了刺一样一跃而起,他福至心灵,叫道:“大人,我们有铁有煤,取之不尽,不如就由我们四家来为铁器局供货,保证货源充足。大人也不必与我们结算价钱,只当是我们入股就成,不知可否如此?”

    他近乎趴在叶行远面前,眼巴巴的如可怜小兽一样望着叶行远。

第三百三十七章

    琼关的铁矿可算富矿,品相甚好,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以之土法炼钢,应该得到不错的成品。叶行远在县里搞铁器厂,邻近的资源当然不打算放过。

    他是等着孟矿主说这句话,不过并不心急,只装作迟疑道:“兹事体大,铁器厂乃是军国重事,皇上与内阁诸位大人都甚为着紧。本官虽有引入民资之意,但也未见得能有上峰支持。

    诸位矿主有心,为此出力,算得上是为国为民的大善。但是否可以成事,还得本官再请示。今日不能草率答应,仍须再议。”

    沙一毛听叶行远口气松动,忙急道:“还请大人费心,务必一力促成此事。若中间需要打点,吾等尽可出资,对大人也另有一番孝敬。”

    他是边境地方上的暴发户,虽然狡刁,但终究上不得台面,说话也是没个分寸。叶行远正气凛然道:“沙矿主此言差矣,本官是因为你们一片诚心,利国利民,才愿意从中斡旋,岂是为了贪图贿赂?此话再也休提!”

    沙一毛吃了排揎,心中愤愤,道是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哪有不贪钱的官儿?别看你这时候一本正经,待日后银钱过手,才不信你不分一杯羹。

    当下也不好再催促,四人联袂告辞,回家忧心忡忡,又是一番商量,打算私下再打点上下,运作此事不提。

    叶行远退了诸人,陆十一娘回来禀告,“大人嘱托,属下已然完成,不知效果如何?”

    叶行远大笑道:“你这份唬人的本事了得,这四位矿主吓得屁滚尿流,咱们的安排已成了七八分,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作死了。”

    才刚刚筹办铁器厂,叶行远的秘折入京未久,连皇帝的批复都尚未回来,又怎会有东厂的宦官来得及赶到此处。孟矿主听到的对话,正是陆十一娘自导自演,只是一出戏而已。

    不过人虽不真,事情确实是真事。当初沙、孟、毛、金四家要不是给自己挖这么一个大坑,也不至于今日担惊受怕。

    这几年皇帝纵容司礼监与东厂,内宦的势力在京中进一步膨胀,阉党与清流斗个不绝,再不是隆平帝登位前中期那窝囊模样。江南地方士绅势力大的地方或许还不觉,但北方的矿主都在战战兢兢,害怕秋后算账。

    沙、孟、毛、金四家,也正是因为心底有这样的忧虑,所以才会一下子乱了方寸。

    但对叶行远的手段,陆十一娘还是有些不解,便问道:“大人吓唬他们,让他们拿些钱出来破财消灾也就是了,何必要他们入股?这铁器厂既有大人主持,日后必然是要盈利的,这岂不是白送他们分红?”

    叶行远道:“你还是太年轻了。我要讹他们几千上万两银子不难,但要拿他们的一半的身家性命,他们可绝对要跟我拼命,不给他们点甜头作为麻痹自己的借口,他们怎会愿意?

    至于分红么...十一娘可知没有投票权的小股东,又没有公司法的限制,会被盘剥到何种程度?”

    陆十一娘目瞪口呆,她只听得懂小股东与盘剥两词,想来大人是没想什么好主意,不由心中为诸位矿主默哀。

    只要对方主动跳坑,叶行远也不用多费什么心思,他们四家自己到处找人关说,愿意入股。姜克清都为之惊讶,不知一向懒于应付公事的当地矿业四大家怎么突然这般积极。

    难道真是叶行远展示了什么神奇的炼铁手段,才让他们趋之若鹜?姜克清心中不乐,却也无法阻止,只是暗暗心忧。

    他被委任来此当一方特区转运使,完全打破了原本的升迁节奏,可不是单单为了借东风镀金。虽然朝中几位大人的书信语焉不详,但这种事本来就不用明说,更不会落于文字--他是来压制、掣肘叶行远的。

    姜克清心中明白,以他的性子,本不愿做这种事。但他亦是明事理之人,有时候为了大局,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也是不可避免。故而他兢兢业业,暗中观察,等到叶行远露出破绽,可以一举将其架空。

    然而他来这儿上任已经一段时间,叶行远也已经整出不少大事,他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乘之机。

    并不是说叶行远行事有多滴水不漏,从老官油子的角度来看,他到底年轻,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周,并不是没有纰漏。但是姜克清悲哀的发现,这些纰漏他利用不到。

    因为叶行远做的事,都是前无古人,姜克清固然熟读圣贤书,亦通庶务。但比如票号、铁器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专长,想以此针对叶行远,总觉得心里没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个谨慎的人,从来谋定而后动,没有十全把握,更不会出手。严首辅也是看中他这一点,所以才委派了他。现在这种稳重的性格,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叶行远怎么就不能好好办些政务呢?这样老谋深算的姜克清早就能抓住他小辫子,但如今叶行远将所有辖区内政务全都放手,一心只搞经济,搞的又都是新花样,叫人如何入手?

    况且这也是特区应有之义,叶行远去干事,也有部分是姜克清怂恿,倒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再耐心等待。

    转运正使无可无不可,副使暗中推动,四大家入股铁器厂之事终于尘埃落定。沙、孟、毛三家每年出铁矿石六百万斤,金家每年出煤四百万斤,总共占股三成。

    叶行远还觉得这个数少,但算下来一年也有七八万两银子,更是这三家出产的七成左右,也只能暗中吐槽现在的钢铁产量实在太低。

    不过想象偏远一县小矿就能有差不多数千吨的煤、铁产量,比之生产力低下的地球封建时代,轩辕世界还是有极大的领先优势。

    “勉勉强强够数吧......”叶行远有些意兴阑珊,跟蓬勃发展的金融业相比,现在还未有起色的煤铁产业完全不够看啊。

    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要将四大矿控制在自己手中,重新整合琼关县的势力。

    当然四家也不是傻子,入股的同时,也表示了必须要有盈利保证,若是铁器厂不能盈利。那便要对四家进行相应的补偿。叶行远一口答应,丝毫未放在心上。

    于是沙、孟、毛、金四位矿主欢天喜地的去了。一方面觉得总算保住了性命,日后再找人斡旋,看看能不能消解与那位王公公的仇怨,另一方面,也希望这是一笔好投资,说不定还逮到了一头生金蛋的母鸡。

    叶行远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筹建工作,铁器厂选址尽可能要离矿区近,但为免受到四家矿上的辖制,又不能太近,还要考虑到成品的运输。

    他考察了几处,最后在县城西南面汾河边找到了一大块荒地,便暂定此为铁器厂地址,上报朝廷--现在铁器厂是朝廷机关,他也只是代办,并无决定之权,要等朝廷派下来提督铁器厂的太监到来之后,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不过隆平帝也是力撑叶行远,铁器厂提督太监只定位从六品,与叶行远平级,大约便是为了让他可以统揽经营,不受掣肘。而且也下旨明言,凡经营事皆由特区转运使衙门作主,太监只行监督之职。

    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监军--叶行远并不在意,因为简在帝心,隆平帝对他的关注与信任超过了大部分的内宦,他还有锦衣卫秘折上书的权利,不怕被太监一手遮天。

    为此能拉近与皇帝的关系,同时坑了四大矿主一把,完全值得。

    提督东厂的太监最后定人选为原来御马监的王礼。叶行远想起来与他也打过交道,此人便是谋夺了李成的宝刀送给干爹王仁,后来被迫负荆请罪,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他来。

    这大概又是王仁再向他示好--叶行远总有这种感觉。王仁其实是隆平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然而叶行远与他却不熟悉,老是跟在隆平帝身边的安公公他倒见过好几次。

    王仁当初送还宝刀,示好之意明显,只是后来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叶行远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有疑,便找青妃商量,青妃听他说了前因后果,蹙眉道:“若你说得没错,这位王公公必然所图甚大。我也听过此人声名,知他有枭雄心性,若给他机会,必是一代权阉。”

    青妃对当世之事了解不深,亦没有太多的情报管道,但她见识非凡,从小在内宫长大,对太监这种生物亦有足够的了解。王仁此人行事四平八稳,处在最炙手可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位,却意外的未曾受到太多的攻讦。

    大部分的骂名,都由东西二厂给背了。但细究起来,阉党的真正核心,必然是这位王太监。

    就凭这份隐而不显的本事,这份心性就极为可怕。而他礼下于人,对当时只是一个举人的叶行远这般客气,说他么有别的目的,谁会相信?

    “但我身无长物,他又图什么呢?”叶行远更为疑惑。

第三百三十八章

    王仁迟迟未到,不过上书选址已经通过,叶行远不欲耽搁时间,便开始招工,进行工厂建设。

    铁器厂工人的待遇,经过商量之后,定为月薪二两,管吃管住。这在琼关这种穷地方已经是极高,这消息一出,顿时无数人涌来报名。

    现在谁都知道叶行远是财神爷下凡,坐着不动都日进斗金,听说邻省的巨富们都排队过来取经。这要动手干点事业,还能差的了?何况只是吃粮当差,有赚无赔,老百姓们趋之若鹜。

    这不仅仅包括人族,当地定居的妖族、蛮族也来了不少。主事的袁佥事拿不定主意,便回来向叶行远请示该怎么做。

    叶行远毫不犹豫道:“一概不收,如今妖蛮蠢蠢欲动,铁器关系到国计民生,不能招收异族。”

    这里是轩辕世界,人、妖、蛮虽然在边境之地勉强能够和平共处,但是矛盾日益尖锐,早晚必有一战。叶行远对那些贫困的妖蛮也并非没有同情心,但铁器这种行业,暂时还是不能留下资敌的可能。

    妖、蛮们郁郁离去,琼关县城中的活计各族各占一块,人族的工作机会不让给妖蛮也是常事,故而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他们都觉得打铁是力气活儿,力大的蛮族居然也争不到,未免有些可惜。

    要知道矿上可有不少蛮人矿工,沙、孟、毛、金四家并无什么忌讳,只要给钱少干活多,管他是什么妖蛮。听到叶行远拒绝蛮族工人以后,沙一毛还来劝过一次,言说妖族也就罢了,蛮人愚蠢,或可用之压低其他工人的薪资。

    他们四家以原材料入股之后,还颇有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听说叶行远败家子一般的给了工人高薪之后,沙一毛心痛滴血,所以才过来相劝。

    叶行远道:“蛮人易怒,又容易抱团,铁器锻冶与矿上之事不同,号令严密,必须按时完成。若是招收蛮族,有人惹出事端,恐怕连累一天的进度,更造成损失,故而不得不忍痛放弃。

    沙矿主放心,冶铁乃是厚利,铁器厂今年一定会盈利,诸位不必担心。若是赔钱,铁器厂也自会按市价收购你们的煤铁。”

    这是事先就说好的,叶行远再度在沙一毛面前强调,以安其心。沙一毛虽然不满,但也不愿得罪叶行远太甚,便问道:“如今已找齐工人,不知何时开工?琼关人都等着看叶公子点铁成金之妙手。”

    叶行远点头道:“我亦不愿多耽搁时日,听闻提督铁器厂王公公已经到了省城,十日内当至琼关。便打算在半月之后,正式开厂,到时候诸位矿主可定要到场。”

    沙一毛听到“王公公”这三个字他心里一寒,不过他也知道此王公公非彼王公公。这次来的时候年轻太监,不是跟他们结下死仇的老家伙。

    既然如此,倒是可以结交一番,他满口答应,告辞退去。

    此后五日,姗姗来迟的王仁终于抵达了琼关特区。转运副使叶行远亲往城外迎接,便在当初攻城蛮人之地迎到了王礼的车仗。

    “叶副使一别经年,越发了得,咱家佩服之至。”王礼不复初次见面的桀骜,显得成熟了许多。

    当然也是因为如今叶行远的身份已然大不相同,从六品的特区官员,五品的爵,更有状元光环,这与第一次见面时候区区一个小举人有天渊之别。

    叶行远淡淡道:“只是侥幸保得性命,哪里算得什么?此次王公公远来琼关,还要靠你主持铁器厂事宜,精诚合作,方能上报皇恩,下安黎庶。”

    王礼颔首道:“这个自然,叶副使但有所命,咱家不敢不从。”

    他态度放得极低,应该是得了干爹的嘱咐。叶行远心中略有担忧,但这接风宴上也不便多说,两人便只说些京城旧事风物,一路回了转运使衙门。

    铁器厂提督来此,作为当地主官的转运使姜克清还是得出面接待,但清流与阉党势不两立,他的态度便很冷淡。王礼对他也不甚恭敬,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敷衍着吃完了接风宴,王礼便要去铁器厂安歇。

    叶行远劝道:“铁器厂初建,诸事尚不完善,西北条件比不得京师。厂公不如现在城内驻马,待那边收拾干净,再行赴任开衙不迟。”

    王礼笑道:“咱家来此也不是为了享福,勤于王事,怎敢贪图安逸?早去晚去总是要去,不如先行抵达,也好看看叶副使的建设。”

    他倒不像寻常宦官,有几分要做实事的气象,叶行远也高看了一眼。便也不阻拦,派人为向导,送王礼出城,到铁器厂安歇。

    王礼的态度可说是意料之中,果然是王仁示好的表现,但这般低姿态也惹人疑窦。叶行远自回屋休息,再与青妃讨教。

    青妃分析道:“当今朝堂局势,严首辅可说一手遮天,独揽大权,但他年纪老迈,终究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到。更何况文官集团本身无数派系,互相拖后腿。

    陛下虽有励精图治之心,奈何早年被伤得太深,故而支持阉党胡闹。如今东厂这些年搞得不像样子,正是陛下纵容,不过提督东厂的江太监也不过是一条狗罢了,随手便可拔除。若论朝堂上的二号人物,非王仁王公公莫属。他如此厚待与你,莫非有笼络扶持之心?”

    叶行远苦笑道:“我好歹也是堂堂状元,清流却弃我如敝履,反倒是阉党大头子折节下交。如今我又当着锦衣卫的差,难道日后当真要成了阉党一员?”

    他这只是自嘲之言,仔细思索之后,又摇头道:“若说王仁想要拉拢我,那当初在京城便该出手,不会坐视。让我退到这边境之地,状元名声对阉党来说便少了许多意义。”

    叶行远若在京城,王仁将其笼络,扶植起来与文官集团对抗--虽然起不到什么实质效果,但一定能够恶心到几位大学士。这才像是王仁平素的行事风格,等到叶行远跑到几千里以外的琼关,再出手招揽,未免太迟了一点。

    青妃赞同道:“我也是这个感觉,他派手下亲信太监前来,也有些古怪。更像是要盯着你,你仔细想想,身上可还有什么值得他觊觎之物?”

    叶行远皱眉思索,王仁与他结识,起因是李成卖刀,这把宝刀倒是极贵重的宝物,涉及到圣人灵骨的秘密。此刀曾落入王仁手中,后来才送了回来,他会不会对知晓此事?

    想到这一点,叶行远也不禁骇然,圣人灵骨是他这段时间奋斗的重要目标。他占有的优势就是无人知晓,但若王仁也对此有企图,那可不得不防。

    他立刻找来了李夫人,急急向她询问:“除了姚家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圣人灵骨之事么?”

    李夫人愕然,不明所以,叶行远向他解释了王仁的古怪态度,这让李夫人也警惕起来。她沉吟良久道:“圣人灵骨,乃是读书人的最大追求,当然并非无人知晓。但一来,圣人灵骨原本在先祖手中,却一直是个秘密。

    至于聚齐五德之宝,重开圣人陵墓,迎回灵骨之事,更是应该无人知晓。除非......”

    叶行远道:“除非什么?”

    前半截话说得好好的,但一个“除非”就能将什么都颠覆过来,叶行远叹气,果然此事还是有纰漏。

    李夫人叹道:“此事我也不敢断定,不过当时靖难的世宗皇帝雄才大略,只怕还是知道些端倪的。他即位之后,曾派宫中内宦寻遍天下,更数次出海远洋,只怕也是在找关于圣人灵骨的线索。”

    圣人灵骨能够造就名臣,贤君名臣可造就盛世,对于这种功德之宝,亦可说是最大的祥瑞。皇帝当然是希望出现,甚至更希望能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尤其是世宗这种说一不二野心勃勃的皇帝,他更希望一切尽在掌控,从读书人手里收取权力--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杀姚德裕的原因之一。

    他会为了捕风捉影的消息,耗尽天下民力来寻找圣人灵骨也绝非不可能。

    叶行远道:“这便是持御赐金鞭,奉命巡行天下,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武太监了?此人经历传奇,倒是有许多民间故事。关键是他到底找到了什么?”

    李夫人低头道:“此事姚家的记载也语焉不详,不过武太监游历西域关外的时候,曾经见过前辈先人,与他私下谈过--不过不知为何,此事武太监并未禀告朝廷,姚家方能躲过一劫。”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现在才说?叶行远差点要骂坑爹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绝对的主角,圣人灵骨便是要送给他的金手指,如果武太监真的从姚家得到过消息,那内宫中还真有可能流传下来。王仁也未必就没有企图。

    问题是叶行远现在没有办法确认,只能自己瞎担心,这种感觉可令人十分的不爽快。他沉吟道:“幸好现在总算有了些头绪,我们要好好注意这王礼,小心查探王仁到底所图何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王礼到了琼关倒是没什么异常表现,他平日就在铁器厂深居简出,也不管旁事,亦很少滋扰地方,接风宴请,一律谢绝。只偶然来拜访叶行远,见了面也只是随意寒暄几句,让人觉得是没话找话。叶行远越发觉得他的与众不同。

    他暗中派锦衣卫调查,找到了关于王礼的资料。此人自小净身入宫,因为脾气坏,多受欺凌,直到拜入王仁门下,方才好了许多,但与同僚也处不来。

    虽然因为王仁的关系,王礼不至于被人排挤,但在京中也难谋到好差事。这次王仁放他出宫,众人多认为是镀金,以后准备升个肥差。

    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但叶行远却不愿轻信。不过此人资料近乎一片空白,也难从中推理出什么。

    王礼抵达之后,铁器厂也就正式开炉点火,开始铸铁。说是铸铁,叶行远心底明白,其实他要干的便是“土法炼钢”。在此之前已经试验过几次,小高炉出的钢锭品质虽然参差不齐,但从单一成品来看,可说是质量非凡。

    当地也来了几个老铁匠,原本对叶行远这法子嗤之以鼻,听他“炼钢”之说,更是不屑。钢皆千锤百炼而来,哪儿那么容易?

    但这一旦出了成品,懂行的老师傅都跌碎眼镜,更有人心中狂喜,知道若是可以习得此精妙技艺,必可传家。故而态度前倨后恭,几乎是毕恭毕敬。

    姜克清与沙、孟、毛、金四家也关注叶行远铸铁,开炉之日,都到现场。待听说他竟然直接以炼铁之法炼出钢来,众人都是瞠目结舌。

    沙一毛等人觉得自己等于是挖到了金矿,有此神仙一般的秘法,哪里愁铁器厂不赚钱?沙一毛已经在幻想年底大把分红,这可比单纯卖矿石要赚得多了。

    经过鉴定,铁器厂出的品质不够稳定,比之百炼精钢也还是差了些意思。但关键是产品出得量大,平日哪有那么多钢可买?

    围观的商人都为之疯狂,他们知道只要能将这些钢带回沿海,肯定是十倍百倍的暴利,顿时都是发了疯一般买买买,头一个月的货还未产出,就已经全部被高价订完。

    至于一个月的货,叶行远就坚决不同意预订,这一批货物投放市场之后,总要再看看反应。但这一个月的货,已经足够让人疯狂。

    京城远隔千里,传言更是惊人。有人说:“叶公子这番又了不得了!三日之内出了三千斤百炼精钢,这一年下来,岂不是要有三十万余斤?这...简直真是点铁成金!”

    如今京中生铁,约莫价格是一斤一分二三厘银子,然而钢却无价,品质绝佳的一块钢胚,落在识货人手中,甚至能价值百金以上!

    京中人不知叶行远拿出来的成品并不能抵达百炼精钢的水平,但以讹传讹,越传越神。

    隆平帝也听到这消息,喜上眉梢,对安公公道:“叶行远这般厉害,竟然还有这等本事?若有充足的百炼钢,本朝军士全数铁甲,何惧妖蛮?我看铁器厂所产也不必面对民间销售,直接兵部拨款,尽数收购算了。”

    安公公心细,谏阻道:“皇上莫要心急,叶大人素有主见,他既然有此奇技,又不曾献于朝廷,必然有他的打算,且静观其变为好。”

    隆平帝登基已久,虚度光阴,内心却也有雄图大志,作为皇帝哪个不想扬威天下,四夷宾服?想着数万铁甲军的强大战斗力,心头便一片火热。

    不过得安公公提醒,皇帝也反应过来。叶行远现在可算他的嫡系,这个炼铁之法拿出来建铁器厂,也不是为了自己敛财,若真能制造铁甲,叶行远也不会预先考虑,自己确实不用心急,便耐心等待不提。

    同样的消息放在宇文经面前,却让他浑身剧震,只觉得喉头腥甜,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兄长怎么了?”陈直大急,上前将他扶住,赶紧送上茶水与毛巾。

    宇文经疲惫的摆了摆手,颓然而坐,神情灰败若死,“此人多番运作,终于有其根底,从此一飞冲天,不可遏制矣......再与他相争,不过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陈直这才知道他又是为了叶行远,不解道:“兄长多虑了,这百炼钢之事我看世人多有浮夸,何况就算他真有秘法,这铁器厂也非他一人之产业,比之前些时日沸沸扬扬的票号,赚钱的本事更是差了许多。兄长前日不急,怎的今日如此失态?”

    宇文经叹道:“此事哪里是这么简单?票号虽能吸金,但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他只是借了朝廷的势,用些巧妙心思罢了。但这炼铁之事却又不同,分明是其根基所在。铁器厂一立,百炼钢一出,此人气候成矣。”

    他眼光独到,鞭辟入里,自然知道若是铁器大行于世,必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叶行远并没有将铁器直接归于军用,而是放之民间,更说明他有把握有更多的产量,这将是改天换地的第一步。

    宇文经悲哀的发现,他费尽心思想要遏制叶行远的崛起,却遭遇了对方层出不穷的反制手段--甚至不能说是反制,叶行远或许没有发现,至少并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只是自己按部就班的出招。叶行远根本视他宇文经如无物。

    此人难道真是天生圣人,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注定好的?从一介贫寒乡间小书童,一路夺魁,案首、解元、状元,青云直上--这倒也罢了,本来这就是一条阳关大道,书包翻身原是古训。

    但状元之后,在重重打压之下,叶行远偏偏不紧不慢,走出了一条非同寻常之路。本该属于他的翰林院修撰,他拿到手,更借着翰林清气灌顶,一举成就大儒。

    此后远赴边关,多番险难,他却能够逢凶化吉。一路折腾出什么琼关特区之后,更如蛟龙出海,及至今日势成,终于有了立足的根基。此后星火燎原,席卷天下,也是可以预料之事。

    陈直似懂非懂,又劝道:“铁器大行于世,不但有助军力,亦能改善民生,说起来是件大好事。不过此人确实得此之助,在民间的名声再不可撼动,兄长若是担忧他日后,不若再设法釜底抽薪?”

    宇文经振作精神,点头道:“你说得是正理,我辈受圣人之学,自当勇猛精进,不可懈怠。叶行远虽已成势,但亦非不可一争。”

    他吩咐陈直道:“你帮我多方收集琼关铁器厂的消息,包括产量、质量、盈利等等,若是能尽快拿到一件样品那是最好。”

    陈直领命而去,宇文经埋首经卷之中,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偶尔咳嗽一两声,面色便更白几分,但依旧咬牙坚持。

    半月过后,琼关铁器厂的成品终于流入京中--见到实物之后,许多铸铁豪商总算是松了口气。之前传的太神,真以为叶公子随随便便一个月能弄出三十万斤百炼钢,那全国做高端生意的铁商都得去吃灰。

    如今看来,铁器厂的出品虽然质量不错,但大多还是熟铁,杂有少量劣钢,不足以影响最贵那一批的钢价--当然从数量上来说,铁器厂成品还是极有冲击力。

    陈直花钱买了样品,送到宇文经府上,却发现宇文经早已从其它渠道搞了许多铁器厂出产的铁锭,一一比对,面色肃然。

    陈直看他仍旧郁郁不乐,安慰道:“兄长,如今看来,市井之言果然有所夸大,叶公子虽能批量铸造钢铁,但绝不是百炼钢,你大可放心了。”

    宇文经摇头道:“这早在我意料之中,以叶行远之能,又怎会行此冒天下大不韪之事?若他真的一个月拿出三十万斤百炼钢,那就是让全天下的铁匠没了饭碗,不知道多少人会想要他的命。

    如今循序渐进,缓缓治之,全国铁商投鼠忌器,只会想与他合作,不会与他做对,这便是他的诡计了。”

    陈直目瞪口呆,没想到宇文经竟然如此评价叶行远--兄长这是走火入魔了吧?叶行远再怎么厉害,怎会有如此能耐?

    便耐心劝解道:“兄长未免太高估叶行远,此事或者便是他的极限,一月三十万斤熟铁,这也算了不得了。”

    宇文经叹道:“每次我都觉得尽量高估叶行远,但此人总是能拿出出其不意的东西,我如今不怕高估,只怕低估了他。每次筹谋何事,总要担心是不是又要为他做了嫁衣...然则又不得不为,故此心中纠结。”

    陈直黯然摇头,只觉自己那个睿智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他已经被叶行远逼得入了魔。能将天下智者宇文经逼到这个程度,大约也只有这个深不可测的叶行远。

    “饶是如此...仍旧不得不为。”宇文经咬牙,从案上取一份文书放到陈直面前,“这乃是我遏制叶行远铁器厂的计划,你且一观。待入秋之时,便遍邀天下豪商,看能不能扯他一把后腿。”

    他这话说得殊无信心,如果说以前他的计划都是让叶行远永世不得翻身,这时候的谋划却都改了方向,只希望能够扯一扯叶行远的后腿罢了。

第三百四十章

    琼关特区的发展顺风顺水,这一段时间叶行远认为是自从穿越之后过得最舒畅的。虽然不是没有人想找麻烦,但票号与铁器厂都顺利开张,运营也没什么大问题,前几年的憋屈感也算一扫而空。

    因此叶行远甚为快意,雄心勃勃,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在进行。他打算以琼关特区作为自己第一个根据地。

    这里虽然条件艰苦,各族混居,但也有地处边疆,天高皇帝远的优势--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官僚系统的力量,并没有也不屑于深入到这种老少边穷地区。

    这让叶行远有了更多的自由。虽然他只是转运副使,内阁也派来了姜克清担任正使来掣肘于他,但毕竟经过围城一役,叶行远在琼关的威望极高,几近说一不二,姜克清暂时也对他退避三舍。

    而负责铁器厂的王礼,更是全力配合,对叶行远言听计从,这让痛恨阉党的姜克清更看不过去,但也更加束手无策。照这样下去,琼关特区早晚能够经营成铁板一块。

    叶行远经过一场血战,见了那么多人牺牲,也早就抛却杂念,一心一意夯实根基。如今乱世将起,他作为文官流官,虽未必能常据一地,但到任何地方都要当成根据地来经营,绝不会轻易放手。

    日后就算调任,他也要在琼关特区深深打上他的烙印,以便将来。

    这一日叶行远又与青妃商量将来,青妃这一段时间对他也甚为佩服,赞叹道:“大人你真是生而知之,凭着琼关这几手连环妙招,让人应接不暇。姜克清这等人物,在你面前竟然束手束脚,根本施展不开。照此下去,大人之谋划便有眉目了。”

    叶行远曾经在青妃面前吹嘘他有货殖之法,能够让琼关特区三年大兴,青妃初时还将信将疑,到如今便只剩下佩服。

    如今叶行远赴任琼关不过一年多,琼关升为特区,他当上这个实权在握的转运副使更只有半年而已。但如今琼关特区繁荣富庶,日进斗金,谁还能相信去年此地还在鏖战?

    叶行远并不居功,只淡然笑道:“这是借势而为,并非我一人之力。若无朝廷支持,琼关地方特殊,也断无这般立竿见影之效。如今看来,还有两年,本官可从容布局,就算西北战事起,也能保得琼关平安。到时候才是琼关最盛之时,可惜当时我应当已不在此地。”

    经营琼关,不光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天下。叶行远就是在这战略眼光上高了轩辕世界人一筹,故而才让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琼关作为边境贸易市场的特殊性,让它在得到种种优惠条件倾斜之后,便能够迅速发展起来。叶行远力推并保障的新型生产关系,就像是在庞大的中原王朝开了个口子,原本隐在水面下的财富自然喷涌而出,云集于此。

    只要政策不变,朝廷不倒,便能保障琼关二三十年的高速发展。

    这本身也是历史上经济发展的故智,叶行远借用之时,同时还引进先进的生产力,这当然就形成了近乎奇迹一般的成果。

    如此一来,琼关在贫瘠的西北就显得愈发突出,甚至突出到在战乱之时都有可能能够保住自身的地步。

    一旦乱起,诸方混战,只要没有一方有压倒性的优势,就不会轻易去动琼关这个经济重镇。因为谁都需要钱粮,而琼关一乱,可以给西北输血的渠道就没了。所以诸方势力反而要小心翼翼保护这个会生金蛋的母鸡,也许乱世琼关能得的好处,比如今更强,不过这是后话,叶行远也不必去管。

    他所求的,不过是趁着朝廷回光返照的这几年,在固若金汤的圣人体系中打下几个楔子。

    特区富了,别的地方还穷着,这就形成了不平衡,自然就会眼红。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看着特区走的路,别的地方必然会群起而效仿,而其中种种离经叛道的行径,只要有利益,都会被人有意无意的忽略。

    等到遍地开花,落后的体系便再也无法容纳经济的变化,那时候才是叶行远的变法之基。

    当然仅仅一个琼关还不够,叶行远必须抓紧时间,再创造出几个琼关,才能加快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也让他在乱世之前抢到更多的时间。

    这本就是叶行远与青妃商定的谋略,叶行远提出大概的战略思想,青妃查漏补缺,以保证其可行性。

    如今大势已成,叶行远因势利导,其实已经不必拘泥于一时一事的成败。

    青妃道:“这半年来大人殚精竭虑,如今已是水到渠成,接下来心思便该放在琼关政事之上,免得被人摘了桃子。我看姜克清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近日必有动作。”

    叶行远点头,“我本欲待局势稳定,便做足准备,再入子衍墓,以求第三件五德之宝。不过锦衣卫那边也有消息,说姜克清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能够忍半年,看半年,姜克清此人心性也算是了得。作为衙门正堂,他并未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甘心被叶行远架空不动声色,叶行远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科举体系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哪里有什么等闲之辈?

    转运使衙门车水马龙,不过忙的除了叶行远以外,便是诸位各有职司的佥事。作为正印官,姜克清反而清闲,他也不急,只带着一个老师爷下棋饮茶,优哉游哉。

    姜克清闲闲落下一枚白子,他全盘局势已然大坏,唯有中腹尚有一争的余地。老师爷原以为他要挑起战端,不想他竟然只是在未曾活净的角部自补一手,不觉愕然。

    老师爷垂手道:“大人这一手落下,白角已然无忧,但通盘已经落后,终局之时,约莫要输老夫五个子。何不径取中原,或有一战之机?”

    姜克清淡然一笑,反问道:“我与先生下棋,败多胜少,只要老先生不犯错,可让我二先有余。平日下棋,我该输几个?”

    老师爷略一计算,点头道:“这一两年来,大人都是输六七子左右。”

    围棋一道,六七子看似不大,但已经是甚远的差距,姜克清说老师爷可以一开始让他二先,差不多也是实话。他已近中年,也不可能全心浸.淫.棋道,这一两年来棋力也没什么长进。

    听老师爷这般说,姜克清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只输五子,其不是可当小胜?人贵有自知之明,本官算路差了老先生一筹,若是在中腹挑起混战,只怕会一败涂地。”

    老师爷叹道:“大人行事,真是谨慎有余,此‘小输当胜’之论,亦觉新鲜。不过纹枰论道,本是小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其余大事,似不可这般轻忽。”

    他一直追随姜克清,辗转官场数年,来回几千里,忠心耿耿。此时知道琼关的局面对姜克清不利,便借着下棋,暗中进谏。

    姜克清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世上之理,皆有共通之处,若是不自量力,妄自螳臂当车,只怕必然会被碾为尘泥。如今天时大变,乱世将起,谁知谁是车驾,谁又是螳螂?”

    老师爷听他语气,猜不出他心头所想,待要再问,姜克清却索然投子道:“今日倦了,便到此处,来日再来相谈。”

    老师爷只得悻悻告退,只听门外蝉嘶声起,不知不觉,暑意已深。

    姜克清是二月初二抵达琼关,如今已是八月,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这半年来他都并无什么行动,如今京中传来消息,让他配合对付叶行远。

    姜克清仔细研究过,也觉得此事是大好良机,然则到底是否要推波助澜乃至于赤膊上阵,他却仍旧举棋不定。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观察,他并不是一般的官僚,目光不只往上看,亦往下看。半年来琼关的变化可说是天翻地覆,他也看在眼里。

    二月寒冬刚过,残雪未消,民生凋敝。城墙上还满是破损,染着血渍,恐怕空气中都蕴有未曾散去的尸臭。但只是短短半年,如今城墙修缮一新不说,市集繁盛,每日商旅络绎不绝,当地百姓的日子更是好过了许多。

    虽然未必有外地商旅挣钱,但是这些商队来到琼关,要吃饭要住宿,或是打开门做生意,至少也得租用当地人的房屋,购买当地人的伙食,这就是一笔不菲的银钱收入。

    有精明之辈,早就借机多盖几所院落,专门租给外来的商队,那真是坐在家里便能挣钱,还全无风险。如此一来水涨船高,尤其脑子好使的人族,就算说不上富庶,也早有了小康的生活。

    妖、蛮之辈行动慢了一拍,但他们也有自己家乡来的商队作为补充后援,也挣了不少钱。如今生活一好过,几方如乌眼鸡一般的矛盾倒是消解了许多,甚至能和和气气的一同奔着挣钱而去。

    难道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大同之世”?无论妖蛮人族,齐心合力奔小康,一团和谐。只是这“大同之世”竟然喻于利而不是喻于义,这倒是让姜克清迷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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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介绍:
叶行远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里,读书科举考进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还发现,前身给自己留下了外挂!
然而天机与道统纠缠不清,神仙与凡人相爱相杀,妖魔与鬼怪上蹿下跳,手持外挂的玩家叶行远怎一个酸爽......
仙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