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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来日大难(二)

    “打?”珂达和兰谷虽已猜到族长会下此令,但他俩还是吃了一惊,忙问道:“那幽州城里的十几万百姓怎么办?万一他们帮着辽室公主反抗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真要如战王所愿的屠尽幽州百姓?”

    “百姓的事等先攻下幽州再说,”涂里琛遥望着远处,道:“战王说了,幽州城里只有数万军士在守着那公主,只要我们能打败这些守军,那些百姓也不一定真敢为了一名亡国的公主和我们相抗,到时候我们也不用真的屠城,把辽人们尽数逐出幽州即可,反正我们打败辽国公主之后就可对战王有个交代!”

    “对,把幽州百姓赶出幽州!”兰谷双眼一亮,点头道:“这个办法好,既能得到幽州也可避免血流成河的惨状!”

    珂达仔细思索了一阵,也觉此计可行,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若幽州守军忠于他们的公主,与我们拼死相抗,那这伤亡可就大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无辜百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涂里琛道:“也不一定要硬拼,等我们到了幽州后先在城下劝降,只要那公主肯让出城池,我愿分她幽州一半财物,再护送她平安离去,我曾听说这位耶律明凰公主乃是大辽第一美人,这样的皇室公主平日里必是被宠惯了的,应该不敢和我们羌人在城下硬战。”

    珂达又道:“我在北营地时曾听几名辽军谈论起一事,说辽皇曾收养过几个汉人养子,这几名少年忠心耿耿的誓死辅佐公主,还说这几名少年中有一个叫智的人,据说此人心计谋略世之罕见,战王派去征讨的前两路大军都是被他设计打败,有智在幽州城里。只怕他们不会拱手让出幽州,因为这是他们复国的根本之地!”

    “智?”涂里琛微微一怔,由于拓拔战为防羌人不敢攻打幽州,所以并未让羌人知道太多护龙七王的事和幽州的实力。而且涂里琛在上京城时一直被软禁在皇宫内,所以对护龙七王的名号并不知晓,他稍一思索,随即摇头道:“如果智真的一片忠心,那他就该保着耶律明凰撤出幽州,另寻他处,再说了,如果智真有那么聪明,那他更不该让他的公主留在幽州,因为就算我们不攻打幽州,战王的大军也迟早会南下,难道他还能抵挡得住百战不败的战王铁骑?”

    他又一叹道:“其实我心里倒有些同情这位亡国公主,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在逃到幽州后必已受了不少磨难,只要她肯退一步,我也绝不会欺人太甚。”

    兰谷也是一叹道:“是啊,我们羌人这些年里也吃尽了苦,又怎会再去欺凌一个同样凄苦的少女,不过,族长,凡事还是要预做最坏的打算,万一真要开战,我们也要有所筹备,以免族人伤亡太重!”

    涂里琛点头道:“这事我已想过,战王不是让顺州守将仇横为我们接风吗?我们此去先在顺州歇养几日,等大家恢复气力后再派出所有战士赶赴幽州,先在城外摆下阵势,让辽军见识一下我们羌人的武勇,希望能让耶律明凰知难而退。”他想了想,又补说了一句,“此战能免就免,若真的免不了,那我们也尽量不要伤害城中的百姓。”

    珂达和兰谷二人连连点头,涂里琛的这一决定让他俩都安心不少,毕竟他们都不愿让自己的族人去干血洗幽州的恶行。

    珂达想了想,又道:“族长,不如让我带几人去先去拜会顺州守将,以免辽人见我们来了那么多人,误以为我们有什么恶意。”

    “这倒不用。”决心已定,涂里琛轻松了不少,摆手道:“战王早已派人知会过顺州军士,不过┉”他看了眼四周已饿了好几顿的族人,转念一想后又点头道:“也好,那就辛苦左长老一趟,先去告知顺州守军一声,让他们尽快为我们备好食物,我们也不要什么山珍海味,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右长老,我们此去乃是有求于人,你对城中将领尽量客气一些。”

    “族长放心,我们此去顺州是做客,我绝不会缺了礼数,”珂达微笑道:“我见过顺州守将就立刻派人回来告知大家,我会在城内等你们。”

    珂达领命后便挑选了几十名族人,先行赶往顺州。兰谷也去招呼族人们打点行装,让他们再歇息片刻就准备动身,虽然羌人们已无粮草,但拓拔战赠的十万两黄金和拓拔傲留下的大批军资倒是装了满满数十车,素来节俭的羌人自不肯舍下这些辎重。

    涂里琛又往四下张望了一阵,便向未婚妻月歌歇息处走去。自从离开上京后他因忙于照料族人,两人一直无暇多聚,不过月歌并未有一丝抱怨,还帮着照料他们收养的一群孤儿。有这位美丽可人,善解人意的知己襄助,也确实为涂里琛分忧不少。

    此刻,月歌正和一群孩童围坐一堆,见涂里琛走近,孩子们都围了上来,月歌也走上前来,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大哥,孩子们都饿了。”

    涂里琛在身上仔细一摸,却已无半块干粮,正为难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道:“义父,我饿了。”

    “青儿饿了?”涂里琛忙把这小女孩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别急,义父抱青儿去找吃的。”他一边说一边回顾着身周族人,但族人们都是苦笑着摇头,他们出行时原本也带了一些存粮,这还是他们在上京城寄住时节省下来的,可惜都在昨夜的大火中被烧尽。

    一群小孩也都苦着脸,其中一个道:“大家都饿了好几顿了,早就没食物了,月姨连辽军分给她的馍馍都给了我们。”另一个小孩埋怨道:“都怪那些辽人没用,连粮车都看不住,居然全被火烧光了。”

    听着孩子们的议论,涂里琛轻轻一叹,又转头向其中一个孩子问道:“塔虎,这几日你可曾射中什么猎物?”

    这叫塔虎的孩子是涂里琛收养的幼童中最年长也是最懂事的一个,今年已有十三岁,虽然年纪不大,却射得一手好箭,平日里还常帮着涂里琛照顾弟妹们,甚得涂里琛钟爱。

    听义父问他,塔虎摇头道:“我们这许多人马一路南下,猎物们哪还敢出来,前几日倒是射死了两只野兔,不过早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光了。”他又忿忿道:“义父,那个拓拔傲不是好人!他嘴里说没粮食,可我今早看到他和那群黑甲骑军偷偷从马背的行囊里摸干粮出来吃,原来他们每个人都在马背上藏了许多吃的!”

    涂里琛心中暗怒,却还是强忍愠意苦笑道:“算了,塔虎,那毕竟是拓拔将军的食物,他藏着不给,难道我们还能强要?”又轻抚着青儿的小脑袋道:“青儿乖,再忍一忍,等到了顺州后义父带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青儿顺从的一点头,靠在了义父怀里,月歌见涂里琛已是满脸疲倦之色,便从他怀里抱过了青儿,伸手时无意中碰到了涂里琛衣袖上一滩湿漉漉的泪痕,月歌脸色微变,却未吭声,只是哄着怀中的小女孩,但她望着涂里琛的眼神已变得更为温柔怜惜。

    涂里琛并未觉察到未婚妻的神色变化,仍是在和义子们说着话,这时,一个小孩忽然一拉塔虎道:“塔虎,把你藏的面饼子拿出来给青儿吃吧?”

    其余几个小孩听了都是一呆,连涂里琛也一脸诧异的看着塔虎,这塔虎平素最疼弟妹们,只要有吃的一定先分给弟妹们,却不知他竟会在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还悄悄藏起吃食。

    塔虎急瞪了那小孩一眼道:“阿达,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藏吃的了?”

    “你别赖了!”阿达不服气的道:“我今早看见你从一名黑甲骑军的包裹里偷了一张面饼,青儿都饿成这样了,你还不拿出来?”

    塔虎窘得满脸通红,道:“你胡说,我没有藏吃的!”嘴里说着没有,两只手却悄悄捂在了腰间的兽皮袋上。

    几个小孩都伶俐,一起围上来指着他腰间道:“那你腰里是什么?为什么鼓鼓囊囊的?”

    涂里琛见孩子们争吵,忙上前分开他们道:“孩子们听话,别吵了。”他心知塔虎必偷藏着吃食,不禁暗暗一叹,这孩子生性豪爽,若非饿极了绝不会藏私。便揽着塔虎温颜道:“塔虎,义父相信你不会偷藏吃的,可是你妹妹青儿真的很饿了,这样吧,你再去行李里仔细找找,看看能不能给青儿找点吃的出来,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塔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跑到别处再把食物拿出来分给妹妹。

    “不行!”塔虎自然知道义父是在顾全他的颜面,他脸上一白,呆呆看着饥饿难当的弟妹们,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是偷了一张面饼,可┉可这张饼子是留给义父吃的,义父,你把分到的干粮都给了我们,可┉可你自己已经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众孩子顿时安静下来,都懂事的闭上嘴。

    塔虎愧疚的看了眼妹妹,从腰间兽皮袋内小心的摸出了一张粗面烙成的面饼,犹豫了一下后他将面饼撕成了两半,小的一半递给了青儿,大的一半塞到了涂里琛手里,低着头道:“义父,这是我给你留的,你拿着。”

    感受着塔虎真挚的孝心,涂里琛只觉喉中酸辣之气喷涌而上,想不到这义子竟有如此苦心。

    那叫青儿的小女孩早已饿极,望着面饼不住的咽唾沫,正要伸手去接,又停下来看看长兄,看看义父,忽然缩回手道:“义父,我不饿了,还是你吃吧┉”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虽轻细,却把涂里琛的眼泪给勾了出来,他能忍住这许多年的苦楚不在人前流露,可在这群天真懂事,视己为父的孩童面前,却再也抑制不住这慈父之泪,颤声道:“青儿┉孩子们,义父不饿,真的不饿┉”话未说完已不成声。

    众孩童第一次见到义父流泪,忙围了上来,拉着涂里琛的手不住安慰,被这些稚气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劝慰,涂里琛又好笑又羞愧,忙擦去眼泪,尴尬的笑道:“今日闹笑话了,来,孩子们,大家一起把这饼子分了。”他说着便把面饼一条条的撕开,分给了每个孩子,这些孩子哪里肯拿,都摇着头不要,“义父,这巴掌大的一张饼子,只能填饱一个肚子,而且这是特意留给你吃的,你怎么能再分给我们。”

    “孩子话,你们都饿着肚子,义父怎能独吃!”涂里琛不由分说的硬是把饼分给了每个孩子,又把自己这份掰了一半给月歌,见众孩童仍犹豫着不肯吃,他忽然长笑道:“这世上只有养饱儿子自己挨饿的爹,哪有让儿子挨饿自己却吃独食的爹!来,孩子们,跟义父一起吃!”

    孩童们听了都是一阵嬉笑,涂里琛第一个将碎饼子抛入了口中,众孩子也都学着义父的样子把碎饼抛进嘴里。

    一张巴掌大的面饼被分成了十几份,每人手中只拿了小小的一条,可吃在他们嘴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因为他们分享的不只是一块粗饼,而是一份很慈祥,很孺慕的真情。这样的舔犊之情足已把最难咽的粗粮变成美食。

    吃完了饼子,塔虎向涂里琛一挤眼,拉着弟妹们跑到了一边。涂里琛见状不由笑道:“塔虎这孩子真是鬼精灵,知道我已好久未和你独处,特意把大家都给拉开。”

    月歌轻啐了他一口,微笑道:“你这儿子当然懂事了,上次你从皇宫里出来,就是他给你省下了一份口粮,这一次,他又给你留了张饼子,可他自己也有好久未吃上一顿饱饭了。”

    涂里琛的笑意忽然一敛,脸上的风霜之色仿佛如斧劈刀砍般深刻,郁然道:“是啊,这些孩子们都很懂事,可他们还只是孩子,不该这么懂事,因为他们这个年纪本不该和我们这些大人一起分担困苦饥饿,而该是在双亲宠爱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我这义父无法给他们这种生活,可是,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回这些应该属于他们的幸福,因为我是他们的义父!”他呆呆望着在远处嬉戏的塔虎和众孩童,良久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这辈子已吃够了苦,受尽了气,低累了头,所以我绝不能让这些孩子们也和我吃一样的苦,绝不能!我们羌族在这两百年来所受的苦,就该在我这一代完结,绝不能再留传给下一代!”

    月歌的眼眸中尽是柔情,温柔的看着心爱的男子,这位男子也许粗迈,也许无奈,却有着让她自豪的气概,让她怜惜的坚韧,虽然,这位男子拙于表白,但她却能从男子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歉疚中感受到他的深情。

    涂里琛又低低道:“月歌,其实我这辈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你跟了我这许多年,可我一直不能娶你过门,只是给了你一个空荡荡的承诺,还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月歌轻嗔道:“怎么连你也说起孩子话了?只要是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吃苦,这些苦算得了什么?”她轻轻指着涂里琛衣袖上的隐隐干涸的泪痕,怜惜的道:“其实真正的苦是在心里的,就象你,这些年一个人熬过了这许多苦,却不愿和别人倾诉,不愿被人看见的泪痕虽然能很快消失,可是心头的苦楚又怎能独自承受,大哥,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苦,都要和我一起分担,因为,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

    依在涂里琛厚重的肩膊上,月歌脉脉凝视着身畔男子,颠沛流离的困苦岁月没有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染上一丝苦楚,只有同担甘苦的心甘情愿,因为她陪伴的是倾心相许的爱郎。

    贫贱夫妻百事哀,鸳鸯难渡干涸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些被多少世人所传道的炎凉之语,却从未在这美丽的羌女心头有过片刻停留。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从亘古就已流传的归属,得到这种归属的人永不会感到苦累,永不会自觉贫贱,古人造字伊始,这种归属就有一个专属之字--爱。

    “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涂里琛木讷的咀嚼着这句话,一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波盈盈笑意,正是这柔美的笑容,伴随他闯过了这许多年的风雨挫折,使他在无数困境中苦苦支撑。

    凝视着,两人忽然会心一笑,只觉心头一片平和喜乐,仿佛这些年的栉风沐雨都在这相濡以沫的真挚中变得依稀淡薄,抛却心头。涂里琛的手臂轻轻伸出,揽住了月歌的纤腰,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两道身影愈靠愈近,在相濡以沫中分享着这一霎的两情依依。

    望着这对情侣,族人的嘴角都泛起一丝欣慰微笑,悄悄走远,小声笑,细声说,谁也不愿打扰最敬爱的族长早该享有的幸福,就连炎炎烈日也被这一道温情感染得收敛了暑意,用温暖的金黄在二人身后拖出了一条长而缠绵的倒影。

    蝉鸣声,细语声,依偎在男子气概中的柔美女子,拥抱着意中佳人的羌族大汉,这一幕无可替代的旖旎缱绻,竟在这午后的暑热中交织出一道在乱世中难有的和谐。

    只可惜,这段真情终究是在乱世中绽放,又怎能有长久不散的安宁,远处的大道上,已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阵带着刺耳慌乱的马蹄声轻易击溃了眼前的短暂和谐。

    被蹄声惊扰的羌人一起往前方望去,只见一名全身血污的男子伏在马背上急奔而来,此人正是片刻前随左长老珂达先行前往顺州的族人,几名羌人见势不妙,忙上前拦住了奔马,那名受伤的族人一个踉跄马背上跌了下来,涂里琛见此情景心知必有祸事,忙疾步上前,扶着这名族人急声问:“怎么回事?左长老呢?”

    这羌人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倒在涂里琛怀里勉强道:“族长!我们上当了┉顺州辽军一见到我们就立刻从城内冲杀而出,我们不及防备,一下子就死伤过半┉只有我逃了出来┉左长老为了掩护我,被辽军乱刃分尸┉”

    “什么?左长老被杀了?”这一消息如晴空霹雳般炸得涂里琛勃然变色,大惊道:“怎会这样的?辽军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战王不是已让顺州守将接应我们吗?”

    “不是战王┉”受伤羌人的眼中忽露出极度愤恨的神色,强撑住伤势忿声道:“是大辽公主耶律明凰下的令,那些辽军杀死左长老的时候叫嚣说,因为我们羌族当日曾助拓拔战谋反,所以大辽公主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为父报仇!”

    涂里琛的脸上一片死灰,失声道:“是大辽公主?她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受伤羌人竭力道:“族长,左长老死得好惨,您┉您一定要为他报仇┉那些辽人太可恨,他们说┉说我们羌人比畜生更下贱,不配和辽国子民共存于世┉他们┉他们不当我们是人┉”这名羌人的眼睛忽然睁大,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突然紧抓着涂里琛的臂膀,声嘶力竭的大声道:“族长,我┉我们是人!不是畜生┉”痛苦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再也支持不住重伤的身躯,在刻骨的痛恨中睁目而逝。

    四周立时一片哗然,右长老兰谷平日虽常与珂达吵嘴,但两人情谊极深,此刻听闻珂达被害,顿时放声痛哭,羌人们尽皆义愤填膺,左右长老既是涂里琛的心腹,也是族人最敬重的元老,许多羌族男子已怒吼道:“族长,辽人欺人太甚,我们跟他们拼了!”

    “族长,您快下令吧!不能让我们的族人白死!”

    一时间,羌人们人人悲愤痛骂出声,恨不得立时杀入顺州,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血恨。让他们痛苦的不但是长老和族人的被害,还有这死去的族人临死前的遗言和死不瞑目的不甘。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当心头最后一道尊严被人侵犯时,没有人愿意闭目束手。每个人都在望着族长,等待他下达复仇之令。

    涂里琛在听闻噩耗后就一直默立不动,似乎未听见族人们的叫喊声,只是紧紧盯着怀中那名伤重而死的族人虽死难瞑的双眼,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月歌的心神一直都放在涂里琛身上,见涂里琛神色古怪,忙走到他的身边,这位羌女心思玲珑,虽也痛心长老之死,但她隐隐觉得此事蹊跷,拉着涂里琛的胳膊道:“大哥,此事只怕另有缘故,顺州城明明是战王的地界,耶律明凰怎能指使得了顺州军士杀人?”她的话说得一旁的右长老兰谷身躯一震,但挚友的惨死早让他无暇细思,稍一迟疑后悲声道:“缘故?什么缘故?这些辽人蛇鼠一窝,平日里就一直欺凌我们,骂我们是流民,他们何时把我们当人看?辽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该死!”

    他的话引来族人的大声附和,他们平日里常受辽人轻视嘲辱,但为了能苟求安宁,羌人忍气吞声的苦忍了多年,但此刻的仇恨已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只余下汹涌的复仇之念。

    “不错,辽人都该死!”涂里琛忽然开口,只见他缓缓放下怀中尸首,猛一站直身躯,双眼已如欲滴血般鲜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厉声道:“就算此事另有缘故,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月歌从未见过涂里琛脸上有过这般神色,失色道:“大哥,你┉你怎么了?”

    涂里琛的声音仿佛要将心底的怨气一丝丝数出般沙哑怨毒,“我吃苦,受气,低头,还让族人们也和我一样忍气吞声,为什么?就是为了能得到一份安宁!可最后,这屈辱换来了什么?”他脸上突现出一道疯狂之色,仰天狂笑道:“是我太天真!还以为能与耶律明凰有善了之局,原来耶律明凰早将我等视为死敌!好!这就是虎狼之世的你死我活之道!只可恨我醒悟得太迟!忍得太久!现在,老子不想忍了!”

    这一刻,这位羌族大汉已变得如厉鬼般狰狞,愤怒的嘶吼声从胸腔中咆哮而出:“耶律明凰!就算你有四头八臂,我也要和你殊死一战!你的辽人是人,难道我的族人就不是人?你杀我的族人,我就杀你的子民!羌族勇士,跟在我的身后,杀入顺州,踏平幽州,有辽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复仇!杀!”

    “杀!”一声杀字在无数呐喊声中回应成一道汹涌洪流,在大道上澎湃奔涌,被逼迫到最后的七万羌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已把心底强忍多年的屈辱激为怒火,直扑顺州。在那里,有酿成这片惨剧的作俑者,也有着更多的无辜百姓。

第七十七章:血洗顺州(一)

    顺州,这座位于辽域南界,占地数里,人口不过数万的小城池虽无上京,幽州这般繁华,又处身于上京和幽州这两大势不两立的阵营之中,却一直保持着一份与眼下乱局所徊异的和谐宁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能在这乱世中安然若素,都是因为顺州城主将仇横在这场祸乱中袖手旁观的举动所致,当拓拔战率军逼宫之时,他按兵不动,当拓拔战派来信使向顺州军民逼降时,他俯首而从,当护龙七王的第六子飞率着两千军士冲入顺州募集粮饷时,他也照样视如不见,既未阻拦,也未相迎。

    仇横的举动自然引来城中不少军民的疑问,尤其是城中副将令狐延,他曾多次质问仇横,为什么不在上京内乱时发兵相助皇上?又为什么要开门迎接战王信使?而在助公主复国的飞王入城募饷时,又为什么要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但仇横对此的解释却让令狐延无法辩驳;因为顺州远离京城,远水难救近火,所以当日无法发兵上京,援助皇上,而且顺州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又怎是战王的对手,至于开门迎接战王信使,仇横的解释更是冠冕堂皇;既然他身为顺州主将,自要想方设法的让城中军民在这场惊天之变中得以继续安居乐业,所以他也只能顺应天命,委屈求存。既不能昧心助谋反的拓拔战攻打幽州,也为力为公主耶律明凰平定叛乱。更何况辽境内共有几十座城池,在叛乱发生时,除了幽州,又有哪一座城池的主将敢明目张胆的与战王为敌?

    令狐延听了仇横的解释,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一来他只是名副将,二来他也确实不敢冒着让全城百姓陷入战祸的危险去对抗拓拔战。

    当然,顺州城的百姓为此常常在背地里取笑仇横是个胆小怕事,枉负皇恩的懦夫。不过,这些老百姓心里多少也有几分庆幸,毕竟在这位懦弱的主将镇守之下,即便是经历了兵变篡位的劫难,顺州城内外依然呈现着一片平和气象,也许,在这场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祸乱中,以无能为力掩盖自己的懦弱才是最好的苟存之道。

    再者说,既然其余城池的守将和军民也未见得敢挺身而出,助落难的公主平定叛乱,那他们这些老百姓又何苦自命忠义?

    但就在今日,这位主将却做了一件让满城军民大为震惊的事。

    片刻之前,当几十名羌人来到城外,满怀兴奋和期望的向城上守军招呼之时,仇横忽然率着三百名心腹部下冲杀出城,在那些羌人们还带着讨好的神情迎上前时,仇横不由分说的把这些羌人尽数杀死在城下。

    此刻,顺州城下,触目的鲜红和冰冷的尸首映盖在城外的绿茵碧草上,骤起的杀戮已揭开了这场惨剧的序幕。不知仇横是为了向羌人示威还是另有用心,数十具尸首都被弃在城下,他们的尸首在死后还被马蹄践踏得惨不忍睹,而左长老珂达的死状尤为凄惨,这位老者竟被乱刀分尸,残败的肢体也被四散抛掷,这一幕惨状使原本宁静平和的顺州城下平添了一份诡异。

    城上,一千持刃握枪的军士紧守在城头,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虽然无人开口,但他们都知道,在这场惨变之后,这座顺州城再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副将令狐延在惨变发生后就立即率着部下紧守城门,他也曾数次向仇横请求增兵守城,因为在顺州的三千人马中,身为副将之职的他能调动的只有这一千军士,但仇横只是笑而摇头,随口安慰了令狐延几句后就命他退下。令狐延无奈下只得命军士关紧城门,小心戒备。

    虽然仇横一脸的不在乎,但令狐延却很清楚,仇横的举动必会引来羌人的大举报复,可让他想不清楚的是,这些游离漠北的羌人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来到顺州,看似一贯软弱无能的主将仇横又为什么要对羌人大开杀戒,而在此刻,这位主将居然又若无其事的站在城楼上,只顾着和三名黑衣劲装,神色阴冷的男子轻声谈论着。

    看见这三名黑衣人,令狐延和手下军士的神色间都流露出了强烈的厌恶之色,这三人并非顺州军士,他们是在数日前才入的城,一入城就被仇横请入军营内盛情款待,对这三人的身份和来意仇横也一直秘而不宣。

    真正使令狐延和军士们痛恨的却是这三名黑衣人方才的举动,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片刻前随着仇横在城下袭击羌人的罪魁祸首,有大半羌人就是丧命在他们手中,羌族长老珂达也是被他们给乱刃分尸,而且这三人还骑着战马在羌人的尸首上反复践踏,最让人震惊的是,当他们在杀这些羌人时,居然还大声说这是幽州公主耶律明凰所下之令,命辽军见到羌人就立即格杀勿论,因为羌人都是猪狗一般的畜生。

    顺州将士虽也经历过战场上的惨烈搏杀,但他们从未目睹过如此残忍暴戾的行为,这三名黑衣人的举动简直就可说是丧尽人性,当守城的军士望着城下的尸首时,他们不禁摇头叹息,这些羌人死得太惨了,没有人应该有这种死法,他们不但被人用最残暴的手法所杀,还在死后被践踏了应有的人格和尊严。

    可这三名黑衣人却毫不在意身周将士的眼神,只是和仇横不住低语。仇横也察觉到了将士们的不满,但他此刻已无暇理会,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战王派来的心腹部下──铁胆剑卫。

    他们此时商议的正是一条出卖全顺州百姓性命的连环毒计;假借耶律明凰的名义杀死羌人,以此引来羌人报复,逼他们血洗顺州,仇横则趁乱率着心腹逃至幽州向耶律明凰求救,诱使耶律明凰与羌人死战,而仇横也可借机混入幽州,成为拓拔战安插在城内的一支奇兵。

    事实上,早在拓拔战谋反之时,仇横就已彻底投靠了拓拔战,而他之前所做的看似懦弱的行为都是为了在顺州军民面前掩盖这一事实。饶是如此,他在初次听见拓拔战命他所做之事时也是大感震惊,但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再有犹豫,只能在满城百姓的性命和自己的前程中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这时,四人已商议完毕,黑衣人中一名身形瘦长,眼眉如鹰的男子似乎感觉到城上诸将士的敌意,忽然转头扫了眼城上的令狐延,这黑衣人姓贺,名也先,是铁胆剑卫的副统领,他们这一百名剑卫此行兵分两路,由贺也先带着两名剑卫来顺州安排拓拔战的计策,事成后留在城外监视幽州动静,其余的剑卫则随正统领严夜和一剑分天恨冬离前往幽州,趁恨冬离在城外引起混乱时潜入城内,刺杀幽州探子和协助娄啸天掳走萧怜儿。

    贺也先瞥了眼身周,低声道:“仇将军,你手下的这位令狐副将似乎对我们很不满啊!”

    仇横一脸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是个不识时务的蠢材而已,” 他瞪了眼在远处招呼军士的令狐延,又笑着对这黑衣人道:“就让他留在这里给满城百姓陪葬,也算让他死得其所!”

    贺也先冷冷一笑,抬眼看着仇横,这位身材矮胖,四十余岁的顺州主将面团团的圆脸上总是带着看似憨厚的笑意,好似毫无心计之人,可贺也先却知道,这是一位扮猪食老虎的厉害角色。

    见贺也先在打量自己,仇横更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其实今日之事也算是天助我等,幸好羌人先派了几十人来做先锋,我们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若羌人是一同前来,那这事可有几分棘手了。”

    贺也先也是一笑,却不接口,转而问道:“仇将军,你在顺州当了十几年主将,却能如此毫不犹豫的将全城百姓的性命押上,就算事后把这帐都算在了羌人头上,你心里可有一丝愧疚?”

    仇横心中暗骂,老子早陪着你搭上脸面了,事已至此你还要来试探我,面上却仍是谄笑道:“末将为战王效力,早已不惜荣辱,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又怎比得上战王一令?一仗功成万骨枯,要助战王称霸天下,这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好!好!”贺也先不由一阵长笑,又压低声音道:“仇将军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战王会委以你此等重任。”

    “能为战王效命,是末将之福。”仇横陪着一笑,见贺也先方才的笑声引来四周军士的注意,他向城下一努嘴,悄声道:“贺统领,我已安排心腹悄悄弄坏城下门闸,眼看羌军转瞬即来,我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贺也先神色一肃,沉声道:“好,一切按计行事,我和剑卫埋伏于城外隐蔽之处,监视城中动静,你率两千心腹立即出城,先藏在五十里外的黄土坡,待顺州城破,你就立即前往幽州诈降求援。”他又特意叮嘱道:“仇将军,幽州城里有个最难缠的智,你此去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节外生枝的多生事端,否则必会被智看出破绽。”

    仇横微一变色,随即自嘲道:“贺统领无须担心,丧家犬的模样我还是会装的,倒是你们三人要多加小心,顺州城外多为旷野,难以隐藏,你们可千万别被羌人发现行踪。”

    贺也先倨傲的一摇头道:“仇将军,别的不敢夸口,但这潜踪隐匿之术却是我们铁胆剑卫最擅长的本事,此事你也尽可放心!”

    “那是自然。”仇横笑道:“铁胆剑卫乃战王帐下精锐,身手自是非同小可,是末将多虑了。”

    贺也先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带着两名剑卫疾步走下城头,城门下守着的是仇横的心腹部下黄成,当即开门放他们出城而去。

    令狐延一直在注视着他们四人,见三名黑衣人离去,忙快步上前拦住了也要下城的仇横,急声道:“将军,今日之事绝难善了,羌人一定会大举前来为他们的族人报仇,我们可得早做准备,这事关满城百姓的性命┉”

    仇横打断道:“别担心,本将不怕羌人来,只怕羌人不来。”他又一脸正色的道:“这里是辽境,怎容异族在此地撒野,羌人举族来此必是不安好意,想趁我大辽内乱之时占些便宜,如今国虽无君,可我们这些守将怎能不想法为辽民除此隐患!”

    “什么?”令狐延未料到仇横竟会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回答,讶然道:“将军,难道你方才故意杀死那些羌人就是为了引他们的族人来此?可我们手中只有三千人马,又不知羌人实力,怎能有必胜把握?”

    仇横微微一笑,安慰道:“令狐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本将早有计较,方才离去的三名黑衣人早已为我探知羌人实力,羌人此来人数虽众,却多是老弱妇孺,真正能打仗的只有几千人而已,而且他们一路跋涉来此,早已筋疲力尽,只要我们能坚守城池,已逸待劳,定能将羌人一举全歼!”

    令狐延听得半信半疑,不过他心里也觉奇怪,眼前这位主将一向懦弱,今日居然敢主动向羌人挑衅,也许这群羌人果是不成气候。

    仇横默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羌人顷刻就至,他不敢再拖延,肃然道:“令狐将军,我们此战要兵分两路,你和一千军士紧守城内,我率两千人先行出城,绕到羌人的后方,待他们攻城时我们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必能一战功成!”

    令狐延还欲再问,仇横已道:“我意已定,令狐将军,你务必要紧守城池,千万不可大意,这干系着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说完后仇横一摆手,转身下城,把令狐延和一千军士撇在了城头。

    城门下,他的心腹黄成早已率着军士等候多时,见仇横下来,忙为他牵上坐骑,仇横立即翻身上马,率着部下迅速出城,一出城门便向黄成问道:“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黄成道:“我已派出五百军士在今日一早护送着将军和我们这两千手足的家小悄悄赶往黄土坡,就等着我们出城回合。城中所有战马也已被我下毒,羌族别想从顺州找到一匹坐骑。”

    仇横满意的一点头,又低哼了一声道:“战王这次可算是把我们给逼上风口浪尖了,我在顺州已有十几年,一家老小都住在城里,就算我能舍下这满城百姓,难道还真能舍下自己的父母妻儿?”

    黄成笑道:“多亏将军留了这一手,才能先行瞒着城中之人把我们的家小送往别处,其实战王这次也未想得周全,只让我们二千人孤零零的逃往幽州。现在我们带着家小一起逃往幽州,装出一副走投无路的可怜样,岂不是更容易令人相信,也更能博取同情。”

    “不是战王未想周全,是他这一招太狠!”仇横忽然打了个寒噤:“用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换耶律明凰一个恶名,果然不择手段,也只有这样冷酷的枭雄才能改朝换代,我这一次算是选对了阵营,若是与战王为敌,那就太可怕了!”

    黄成脸上忽有不忍之色,犹豫道:“将军,我们真要把令狐延和他手下的一千军士都留在城里陪葬?”其余军士也迟疑的看着仇横,他们都知道,一场最可怕的屠杀即将降临顺州,留守在城里的人都会难逃一死。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心软了!”仇横一边催马急奔,一边冷笑道:“令狐延这蠢材,屡次怂恿我反抗战王,若不是我用顺州百姓的安危压着他,只怕他早就带着他这一千部下投奔幽州了,他也不想想,我怎敢和战王做对?”他最后望了一眼顺州,随即毫不留恋的狂催坐骑,喝令道:“别多说了,弟兄们快赶路,那些羌人见到族人惨状定会发了狂似的猛攻顺州,咱们可别留在这里等死!”

    一干军士听了一寒,谁也不再多言,一起催马急奔,远远逃离了这座被厄运笼罩的城池。

    顺州城上,留守的军士们遥遥望着仇横等人急速远去的身影,一阵莫名的惶恐悄悄压上了他们的心头,一名军士忍不住向令狐延问道:“令狐将军,您看,仇将军他们这样子可不象是要绕到别处去埋伏,倒象是在急着逃命?”

    令狐延在仇横出城时已渐觉不妙,因为他们临走时竟连城门都不及关闭,可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再派几个兄弟去守住城门,叫城下的兄弟把门闸关死!仇横搞什么鬼,眼看敌军将至,竟连城门都忘了关闭!”

    他话音刚落,城门下已有一名军士满脸慌张的跑了上来,大叫道:“将军,大事不好,门杠被锯断,城门关不上了┉”

    “啊!”令狐延如被雷殛,急喝道:“怎会如此,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将军快看!”城上军士指着城外大道惊叫道:“羌人来了,他们┉他们足有数万人啊┉”

    远处大道上,悲亢的呼号陡然响起,呼号声由远及近,尘烟飞腾之处,羌人已是举族出动,此时此刻,这群流离多年的羌人已不再以多年来迁徙的队列缓慢行进,而是摆出了与仇敌一决死战的战阵军列。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

    “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羌王涂里琛怒如鬼神,披发仗刀,大步在前,数万名愤怒的羌族战士簇拥在后。羌人穷苦,族中仅有的数百匹战马都让给了老弱妇孺骑乘,但正是因为穷苦,所有的羌族男子都是步行而战,如厉鬼夜行般踏步而来,刀闪寒芒,枪绽杀机,悲歌如吼,弓弩齐举,用他们的忍无可忍踏出一步步复仇步伐,随着他们的悲愤,无边恨意汹涌袭来。

    在军列最后的是族中的妇孺老弱,他们搀老携幼,扶持而行,老人衰弱,妇女疲惫,但这些人的脸上同样带着被逼至绝路的愤慨,紧随在誓要复仇的亲人之后。

    没有家园安身,他们甘愿承受迁徙之苦,被人轻视嘲辱,他们可以忍气吞声,但当他们的亲人被人蹂躏惨杀时,没有人会一忍再忍,因为他们不愿被剥夺最后的尊严,这笔血债必须以血偿还。

    烈日下,七万羌人在城下肃然止步,阻挡他们的不是城上惶惑惊恐的守军,而是城下一具具凄惨的尸首,阵列忽然停滞,羌族战士在城下排成半圆,在族人尸首前默然守护,一名名羌族妇老从队列中颤巍巍的走出,在一地尸首中泪眼模糊的寻找着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凌乱的脚步和压抑的哭泣声中,这些绝望的妇孺老幼已从血肉模糊的尸首中辨认出了自己的亲人,悲伤的老人找到了儿子,憔悴的妇女找到了丈夫,幼小的孩童找到了父亲,但是,他们的亲人已成了不会笑,不会动的冰冷尸首,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相依为命。

    没有人抬头痛骂,也没有人嚎啕大哭,足有数万羌人的城池外,竟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些孤寡妇孺只是伏在亲人的尸首上低低泣诉,但站在他们身边的羌族战士已一起垂首,他们心底的愤怒被族人的痛楚激荡到顶点,在这片凄然中化为一片肃杀之气。

    城门上竟也是同样的死寂,守军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已被城下侵袭而来的悲哀气势夺走,纵在烈日之下,他们仍感到一阵瑟瑟寒意,而他们的脸色也变得比那些低泣的羌人更为惨淡。

    城内原本生气盎然的街道上已是愁云满布,惊获惨变的顺州百姓或是躲于家中,或是收拾行囊,准备离城避难,平日他们素看不起羌人,此时却是闻羌色变。

    令狐延一直在瞪着城下,羌人的气势固然让他心惊,但真正令他从心底惊惧的却是羌王涂里琛的举动,城下虽有数万羌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羌王,因为涂里琛身上所散发的恨意即使立于万人之间也足以刺痛令狐延眼目。

第七十七章:血洗顺州(二)

    涂里琛来到城下后便一言不发的在数十具尸首间来回走动,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具具尸身,又俯身从尸首中拾起一段段残肢,将碎尸小心的拼凑在一处,尸首渐渐完整,是一位羌人老者死不瞑目的惨状,这老者正是方才在城下被三名黑衣人乱刃分尸的羌族长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令狐延脸上忽然一片死灰,他知道,最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因为涂里琛已亲手收敛完了老者的尸身,正对着尸首躬身下拜,喃喃低语,似道别,似立誓。

    山雨欲来的压抑带给了令狐延全身冷汗,他强压住心头恐惧,向军士下令道:“快,除弓箭手外全部下城,立刻堵死城门,千万不能被他们冲进来,一定要护住城中百姓┉”

    突然,立于尸首前的涂里琛已抬头大喝:“顺州辽人,你们可知这位老者是谁?他就是尽心尽力辅佐我父亲与我几十年的羌族两代元老──左长老珂达!这些年里,左长老一直待我如子,与我同担甘苦,他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也报不完,可就在今日,这位被我尊爱如父的长老却遭你们惨杀,连一具囫囵的尸首都不肯留给我,辽人!你们真有如此狠心?”

    涂里琛沉闷的声音忽转暴怒,如焦雷般直逼城头:“羌人穷苦,苦在无处安身,在这百年迁徙中,我们被人笑,被人骂,可我们亦然是人,即使羌人没有你们辽人富庶,可我们也和你们一般有血有肉,今日,你们如此肆无忌惮的践踏吾族,难道你们以为羌人仍会一忍再忍?你们有欺凌吾族的钢刀,难道我们就没有分尸仇敌的怒刃?辽人!你们可知道,羌人纵无家园,可有一样尊严羌族永远不丧,因为这已是支撑我们的最后信念──”

    龙有逆鳞,人有执着!

    男子执着一生的就是对亲人的守护!

    悲难尽,恨刻骨,涂里琛手中砍刀戟指城头,愤然大吼:“羌人可杀不可辱!”

    “羌人可杀不可辱!”所有羌人齐声狂吼,城下的死寂在填塞胸臆的仇恨中猛地爆发,数万名羌族战士如狂潮般猛扑向顺州城门,一排排,一队队,挟杂着暴怒直冲而上,竟是要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城门撞倒。

    此时已无须令狐延下令,顺州守军早堵在了城门后,但被锯断门杠的城门形同虚设,根本无法上杠关门,守军们也只得用自己的身躯抵住城门,可他们又怎挡得住门外前仆后继的攻势。

    只是几轮冲撞,两扇城门便被撞开了一道足可容两三人通过的缝隙,许是因为仇恨激发了羌人的悍勇,这群少经战阵的羌人此刻的配合凶猛而默契,只听涂里琛一声高呼,门外羌军立时分成了两列,持刀羌军退到一旁继续撞门,持长矛的羌人则透过缝隙对城内的守军挥矛急刺,他们用的长矛甚为古怪,矛尖上还带着月牙似的弯勾,如勾镰枪一般,既可刺又可勾,顿时将城下的守军刺倒了一片,有好些军士还被他们勾住身子拽出城外乱枪戳死,令狐延忙命军士放箭,但城上只有不到两百名弓箭手,稀落的箭支不但未稍减羌人的猛攻,反把他们的攻势激得更为疯狂,一边从门缝内猛刺抵门的军士,一边继续强攻硬撞。

    令狐延见势不妙,从城头急冲而下就欲与羌人拼命。城上的弓箭手也一起弃弓抄刀跟着冲下,他们都知道,城破之后谁都难逃一死,但他们刚一冲到城下,经不住羌军冲撞的城门已轰的一声被撞得豁然大开,羌军在涂里琛的率领下往门内直闯而入,守军拼死上前,挡在了城门下的通道处与闯入的羌军展开了近身战,只可惜守军人数实在太少,哪抵挡得住这群疯虎般的羌军,片刻就被杀死大半,最可怕的是每一名倒下的守军都是死无全尸,冲入城中的羌人就连战亡的守军也不肯放过,对着每一具尸体乱砍乱戳,城门外族人的惨死遗骸已使他们失去了理性和温驯,愤怒一经见血,已成疯狂。

    涂里琛从门下一步步踏入,每一步都踩踏在顺州军的尸首上,他手中羌刀狂挥猛砍,不肯放过一名守军,城门下只闻一片凄嚎。

    活着的守军见到死去袍泽的凄惨下场,无不变色,有几人向令狐延哭叫道:“将军,仇将军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我们上当了!”令狐延破口骂道:“仇横这个畜生把我们都卖了,老子今日就算变鬼也要缠死他!”

    剩下的守军听了更是绝望,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们多想,步步逼近的羌军手中勾镰长矛连拖带刺,将守军一个个拖过去活活刺死,几名守军被吓得肝胆欲裂,尖叫着往城内逃去,这一来顿时把恐慌带入了城中。

    在羌军的狂攻下,城下不过一千名守军转眼已悉数阵亡,只余下令狐延犹在苦苦支撑,几十名羌人围着他又戳又刺,他奋力砍倒了几名羌军,身上已挂了好几处彩,令狐延心知城将陷落,自己就算多杀得几名羌人,也不过把羌族的凶焰点得更盛,索性把心一横,弃刀于地,对着如饿虎般冲来的涂里琛大喝道:“羌王,我这条命任你处置,你休伤我城中百姓┉”

    “死!”涂里琛狂叫冲上,手起刀落,登时将令狐延的人头砍落,他往城内一望,见族人已追上了逃跑的几名守军,正围着他们乱刺,城内的百姓本已胆颤,见到这等惨状哪还把持得住,惊慌失措的四散而逃,有些人还大叫着:“羌人发疯了,大家快逃啊!”

    涂里琛怒意更盛,一把抄起令狐延的人头就往逃散的人群中掷去,“说得好,老子今日就是要疯一回!弟兄们,给我杀!”

    羌军此时已杀得性起,哪顾得上眼前之人是军士还是百姓,立刻往城内冲了进去,见屋就闯,见人就杀。城内顿时大乱,百姓们无不哭喊逃命,但羌军早已大举涌入城内,追着他们乱砍乱杀,随着喊杀声,这场惨变已迅速蔓延全城。

    正如拓拔战所预料的,这世上最能引来战争和杀戮的就是仇恨与野心,生性粗迈的涂里琛平素虽非滥杀无辜之人,也没有太多的野心,但他非常想让自己的族人能过上和辽人般富足安宁的生活,为此他一直忍气吞声,四处寻求安身之道,可当顺州守军杀了他的族人时,使涂里琛以为被逼入绝境之时,他心底的恨意已被引发,再无顾忌。

    当羌军闯入民居抢掠时,这一切都已在杀声中无法遏止,先是抢,接着是杀,辽民们的挣扎哭叫不但未使羌人同情,反激得他们如噬血凶兽般四处抢杀,因为他们心底的怜悯已被太多的怨恨和妒忌所取代,一幕幕惨状在这场杀戮中不断上演,倒在血泊中的尸首也由军士变为了平民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为救出妻儿已自己身体抵挡羌军刀枪的丈夫,还有被欺凌蹂躏的妇女,城外的惨剧已成了城内的杀戮,但这场杀戮却吞噬了更多平民百姓的性命,整座顺州城已如修罗地狱一般。

    涂里琛心底愤怒仍未稍减,立在城门下大声招呼族人入内,“快,大家都进来,这座城里的东西现在都归我们所有,吃的,穿的,要什么就拿!”

    “大哥,你快让大家住手!”月歌急叫着从城外奔入,方才城下激战,她护着孩子们无暇入内,此时见族人在城内大开杀戒,她急奔到涂里琛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苦劝道:“大哥,我们已报仇了,你别再伤害城里的百姓,你┉你这是要屠城啊!”

    “我就是要屠城!”涂里琛怒叫道:“耶律明凰早下令让这些该死的辽人见我羌人就杀,就算我不屠城,你以为辽人还会放过我?这城里的东西正是我要给族人的,当日辗转难求,现在垂手可得,既然我的族人都饿着肚子,难道还要让大家放弃这满城之物继续流荡?我就是要让耶律明凰知道,她杀我一个族人,我就要她付出百倍代价!”他指着城内冷笑道:“你看,这些平日里只会对我们冷眼鄙视的辽人,现在却只会哭叫着求饶,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他们也怕死,也会象狗一样摇尾乞怜,他们以为我们会任人欺凌,却不知我们羌人比他们更有血性!”

    “大哥,别这样!”月歌仍是苦求道:“大哥,你这般杀戮定会惹来辽人的报复!”

    “报复?是他们动手在先,要报复也该是我报复!”涂里琛的神色忽然阴郁,沙哑着嗓子道:“我本还在为攻打幽州一事犹豫,现在反倒被辽人给逼得铁了心!月歌,你别再劝我了,到了这一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与辽人撕破脸,我不但要屠顺州,还要攻下幽州,因为只有彻底灭了耶律明凰,才能保住我的族人!”

    他推开月歌,又继续大声招呼着城外的老幼族人进城,当这群羌族的妇孺老幼进城后,满城的屠杀忽然变得诡异,一边是辽国百姓在饱经劫难,哀叫的妇女,哭叫的孩童,而另一边,也是一群羌族的妇孺老幼,当他们望着和自己一样无力抵抗暴行的平民时,他们眼中却没有一丝怜悯,只余下憎恨和漠然。

    月歌知自己已无力劝阻,只能拉着塔虎和一群孩子们走到了一边,望着城内的掳掠,她双脚忽然一软,跌坐在地,哀然道:“完了,这场大难我们该如何渡过┉”

    塔虎忙搀起她劝道:“月姨,你别管这些辽人了,他们太可恨,杀了我们的族人,又杀了左长老,这是他们活该!”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月歌已是泫然欲泣,“辽域内的辽人足有我们羌人的几十倍,几百倍之众,若真的羌辽火拼,最后惨败的只会是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神色一黯,不愿再说下去,将孩子们拉到了一边,不让他们再看眼前的狂乱,“来,孩子们,捂住你们的耳朵,闭上你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听,这里发生的事不该印入你们心底!”

    虽然月歌和一众孩子远远走开,但这场屠戮依然继续,街道上,民屋内,到处都是辽民的哭声和羌人的喊杀。震耳欲聋的杀声仿佛永不沉淀,在这座城池中肆意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几十个辽民跌跌撞撞的从城门内逃出,他们在混乱中四处躲藏,侥幸逃出城外,可顺州城外多为平原,无处藏身,几人才逃出没多远,城内已追出了十几名羌军,大叫着赶上了他们,一阵刀砍枪刺,几十个辽民转眼便被杀死大半,只有一名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小女孩从缝隙中拼命逃出,羌军们并不急着追上,只是不紧不慢的缀在这对已筋疲力竭的父女身后,大声叫嚣着,如猫捉老鼠般等着他们力竭倒下。

    这对父女强撑着逃出十几步后已不支倒地,眼看他们就要被羌军杀死,就在此时,远处大道上突传来一声怒喝:“住手!”随着喝声,一骑奔马从远处急冲而至,挡在了羌军与辽民中间。

    马上骑者早仗剑在手,一奔至便纵身跃下马背,往羌军中杀去,他老远就望见这些羌军下手狠辣无情,早已勃然大怒,因此下手毫不留情,这骑者身法极快,绕着十几名羌军一阵游走,见隙就攻,剑剑取人要害,羌军不防有人突然杀到,顿时被刺倒好几人,等剩下最后一名羌军时,骑者忽然剑势一转,一剑削断这羌军手臂,随即剑指羌军咽喉,斥问道:“你们是羌人?为何下手如此狠毒,连百姓都不放过!”

    “你们又何时放过我们的族人了?”羌军忍痛骂道:“我们是为族人报仇!你是谁?敢杀我十几位兄弟?”

    “卫龙军若海!”骑者怒喝道:“你们要为族人报仇,我也要为我的同胞报仇!”手中剑顺势一探,刺入了羌军咽喉。

    这名骑者正是奉林幽月之命赶往幽州报讯的若海,当林幽月得知拓拔战派羌族举族而下,攻打幽州时,这位心思敏锐的女子立时猜到其中凶险,急派若海前往幽州将此事告知智,只可惜羌族已先启程三日,若海虽一路急行,却终是迟了一步,听到顺州城内传出的喊杀声和城外一地尸首,深知事态已到了最恶劣的地步,他怕城内羌军追出,不敢再有片刻耽误,忙搀起一旁惊呆的那对父女,将他们扶上了自己的坐骑,向这对父女低声道:“坐稳了,我们先离开此地!”

    那名中年男子紧抱着怀中女儿,一脸的失魂落魄,若海叹了口气,此时也无暇向这对父女打听城内之事,将马缰递给了男子。一匹马上难坐三人,他便在马旁步行急奔,护着俩父女往南急弛而去,

    谁知他们刚行出未多远,坐骑竟悲嘶一声扑跌翻倒,马上父女登时栽下,若海正想扶起他俩,忽瞥见马的两只前蹄血流不止,似是被利刃所伤,若海心中顿生警意,急往旁横掠而出,刚一掠起就见地面上突然尘土暴起,一黑衣人从地下猛窜而出,一剑急刺若海,原来此人竟在此挖坑隐伏,伺机发难。

    若海虽惊不乱,人在半空拧身一闪,倒掠而出,正欲拔剑还击,却听背后又是两道劲风袭来,原本伏在路旁的两具面目模糊的尸首已忽然向他直扑过来,电光火石般的偷袭不但莫测难防,而且前后夹攻极为默契,若海此时已不及躲闪背后偷袭,心念急转间干脆连人带剑斜掠向了前方刺客,竟是欲与他同归于尽。

    前方刺客未料到若海如此悍勇,但此人居然也是一般的悍不畏死,稍一迟疑便挺剑急刺,却不知若海轻身术极精,已趁他犹豫之时身形一侧,堪堪避过了当胸一剑,两人身影交错之时,若海手中剑反手一撩,抹入了刺客的脖颈。但他肩上已是一阵火辣,已被一柄利刃刺穿肩膀。

    若海落地后二话不说立即将手中剑往后掷出,阻住了敌人的再次偷袭,随即往旁一滚,捡起了地上一杆羌军的长矛,怒目瞪向偷袭他的两名刺客。

    这三名刺客正是隐伏在顺州的铁胆剑卫副统领贺也先和两名手下,他三人与仇横分开后便藏于城外,窥视城中动静,见若海来此便欲将其狙杀,不料若海能躲过他们志在必得的一击,两人心知对手厉害,同时卸下身上裹着的破烂衣衫,露出一身黑色紧身装束,一脸杀气的盯着若海。

    若海知道他们随时都会再发难,挡在两父女前抢先喝道:“你们是谁?看你们的身手不是羌人,是不是拓拔战派你们来的?”

    “有眼力!”一名黑衣人冷哼道:“若海,老老实实吃我一剑,我给你个痛快!”他俩正要扑上,却听若海忽然冷笑道:“拓拔战养的人果然够蠢,你俩敢在此时与我动手?”

    “有何不敢?”贺也先微微一怔,随即寒声道:“真正蠢的人是你!你虽杀我一人,却被我重伤一臂,难道你还能斗得过我二人!”他又一指一旁跌坐的两父女,讥笑道:“就算你有余力可战,可你若要护着这两个累赘就会分身无力,若海,死心吧!”

    “好,那就来个鱼死网破!”若海一扬长矛,面无惧色的笑道:“只要你们敢动手,我立刻放声大叫,等城中羌军我被引出时,看看我们谁能逃得了,怎样?拼不拼?”

    贺也先顿时怔住,方才的偷袭虽未惊动城内羌人,可若海一叫之下必会引得羌军冲出,他虽是拓拔战部下,但以羌军此时的愤怒,一旦开战谁都难免一死,想到这儿不由低斥道:“好小子,轻功好,鬼计也多!竟有这一手!”

    若海傲然道:“飞王传我轻身术,智王授我应变道,你们这等幺魔小丑又能从反贼拓拔战处学到什么?”

    “少给我得了便宜又卖乖!”贺也先恨声道:“快滚,别再落到我手里!”

    “你才该小心别落我手里!”若海反骂道,他嘴上虽不肯吃亏,心里却是大呼侥幸,当下咬牙拔出肩上剑刃,他知道这两名刺客不敢再发难,索性扔去长矛,扶着那两父女便往南行去,“快,此处离幽州还有一日路程,跟我走,等到了幽州就没事了!”这两父女早吓得说不出话,任由若海搀着而去。

    立在原地的贺也先不甘的瞪着若海远去身影,忿忿低骂,他身边的剑卫劝道:“副统领,若海已受了伤,又带着一对父女,一定跑不快,干脆我们追上去,等他离开顺州地界后再杀了他!”

    “不必,先把老八的尸首藏起来。”贺也先摇了摇头,走到被若海杀死的同伴尸首前,忽然看了眼仍是一片喊杀声的顺州城,冷笑道:“羌族与耶律明凰已结下死仇!就算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已回天无力,我们就在此等着看火拼吧!战王的计策已大功告成,逃走一个若海成不了气候!”

    那剑卫也笑道:“对,严统领还带着兄弟们埋伏在幽州城内,若海这小子有没有命入幽州城还要看他的造化!”

    两人抬着同伴的尸首,继续寻地藏身隐伏,窥视城中动静,等待着必会来此为辽民复仇的幽州军马,到了那个时候,更大的悲剧将再度降临顺州 。

    而在数百里外,却有人期待着这场杀戮所带来的血泪因果。

    “算算日子,涂里琛也该到顺州了。”拓拔战仰躺在曾独属于辽皇的座椅上,兵变以来,他极少涉足皇宫内院,对于宫中的奇珍异宝,香脂佳丽,也从不沾染,惟独对这御书房内却是情有独钟,时常逗留于此,或是和部下商议事务,或是品一盏香茗,透过窗子望向这片已被他篡改了的辉煌。

    窗外,天幕暗沉。

    “密云将雨,这场大雨一下,今年的炎夏就算过去了。顺州城里,也该有一场腥风血雨了。”拓拔战伸出手,手掌上被轻轻放上了一盏茶,他慢慢抿上一口,满意的一笑,“慕容连,你沏茶的本事愈见火候了。”

    “附庸些风雅而已。”慕容连捧着一盏茶,也踱到窗边,随之望向天际密云,“主公,您认为,涂里琛真的会血洗顺州吗?”

    “他一定会的。”拓拔战低下头,轻轻吹着茶盏里几缕飘浮的茶茎,“诱他去幽州时,他脑子里天人交战,那时,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得出,他有良知,但族人的血却足够抹灭掉这些良知。”他笑了笑,“若是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吗?”

    “赌什么?”慕容连饶有兴致的问。

    “赌我把战玺还给玄远时,他面上一定会强自镇定,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中已激动得满是热泪。”拓拔战笑道。

    “赌这个?那我岂不是要连输给主公两局。”慕容连故意皱了皱眉,“这个人,也执着得很哪!要不然,也不会一听说主公这次肯把战玺归还,立即日夜兼程的赶来上京。”

    “取其所好而已。”拓拔战淡淡道,指关节在窗棱上轻轻一叩,书房外,一名劲甲将领立即大步走入。

    “雷尽断,传玄远进来。”拓拔战伸了伸懒腰,又向慕容连一笑,“也该看看,玄远这次带给我的礼物了,两千多颗铁鹞军的首级,算得上是份大礼。”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一)

    书房门敞开,两列黑甲骑军抬着八口足有六尺长,四尺宽的木箱鱼列而入,八口大箱都以檀木打造,外包黄铜,形式朴拙,古意十足,八口大箱在房内横列一摆,与这御书房中的澹泊雅致之气却也相得益彰,只不过,八口大箱形虽古朴,但一入书房,箱子内即有一股隐隐的血腥透出,杂于墨书茶香间,淡淡的,却极清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书房外,中原商人玄远轻抚着颌下短须,一脸悠闲的缓步踏入,常年累月的奔波各处,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疲劳之态,无论是面对辽室公主耶律明凰,还是篡取皇位的枭雄拓拔战,玄远脸上都保持着安然神态,似笑非笑的,似乎总游离于俗世之外。他的管事忠源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双手低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庸碌模样。

    “玄远先生,数月不见,风采依旧。”慕容连也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古色古箱,入此宁静致远之地,未闻书卷墨香,却有腥风袭来,似乎有些不妥吧?”

    每隔一段日子,他们都会见一次面,玄远需要借助拓拔战的势力,明里经商,暗里积财,而拓拔战也借此从四处游走的玄远口中得到些隐秘消息,同时还获取财力上的支持,十几年交道打下来,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可每次和玄远见面,慕容连总忍不住要对这商人挑衅几句,其实这并不符他一贯绵里藏针的性子,却因为他对玄远了解得太深,总觉得,这个人迟早会成为他主公的大敌。

    “若说腥风血雨之地,整个大辽境地怕都比不上这书房吧?”玄远咪着眼睛,笑嘻嘻的道:“从前是耶律德光安坐于此,定下南征北讨策,难怪战王如今也总爱驻足于此,小小方寸地,却是中枢权要所在,说不定,战王当日就是到此地来多了,见识了辽皇吞吐天下之志,才有拥兵上京之意吧?”他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又笑着道:“慕容先生身为战王智囊心腹,常来此地,不知最近心境可有变化?”

    慕容连神色微变,随即冷笑道:“挑拨离间,左右逢源,玄远先生的把戏总是这般拙劣。”

    “拙劣吗?”玄远笑咪咪的在一口箱子上敲了敲,“真是拙劣把戏,也就不能为战王带来这笔大礼了吧?”

    “倒也是。”慕容连转瞬恢复了神态,同样伸出手,在箱子上敲了敲,似感叹般道:“毕竟是当年唐明宗李嗣源座下名将,三万横冲都中的七杀将军,即便是弃戎从商,也容不得人小觑,是吗?玄远先生,或者,还是该称一声轩辕将军?”

    “无所谓,玄远也好,轩辕也好,都不过是半截入土的腐朽之人。”玄远对慕容连言及的名字仿佛无甚感觉,还是一派笑容可鞠,“慕容先生今日似乎特别喜欢提些旧事,莫非,最近所遇之事颇不如意,所以才感叹自己已大不如前。”

    “好啦!你们二位就不必再唇枪舌剑了。”拓拔战笑着打起了圆场,“玄远,你和慕容也算相识多年,怎么每次见面都有这么磕上几句?”

    “相识多年,却一直是非敌非友,动不得手,又咽不下气,当然只能斗几句嘴了。”玄远微笑。

    “好个非敌非友,算是把我们这些年的交往互利一言点透,一点儿都不肯做伪,却也是不留一点情面。”拓拔战欣赏的看着玄远,一摆手,示意玄远就座。

    “战王和慕容先生又都是聪明人,我又何必矫情?”玄远却未入座,一笑道:“这些年我与战王来往虽频,却也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就如今次,我携此重礼,不也是为所求而来。”说着,他又敲了敲木箱,“战王,这透着血腥味的重礼,你不想开箱一看吗?”

    “哪有自己说自己带着重礼的。”拓拔战淡淡一晒,又看了慕容连一眼,两人会意的一笑,虽然玄远今次见面仍一如往常般言笑自如,但两人都能感觉到,这一次,玄远言辞间有着不难觉察的焦急。

    拓拔战负手绕着箱子走了几圈,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玄远,只见玄远脸上虽仍挂着笑,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却透着焦虑。

    “玄远,这么多年了,你对唐明宗,还是忠诚依旧。”拓拔战微微叹气,“放心吧,答应还予你的东西,今日一定会给你。”

    “那就先谢过战王了。”玄远眼中焦虑不减,却微微松了口气。

    “难道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一次我会这般爽快的把那东西还给你?”拓拔战问。

    “大概是因为战王霸业已定,而我这商旅也无甚可用之处,所以战王才愿意趁早打发我吧。”玄远随口笑道:“市侩之人,总是惹人厌的。”

    “说笑了。”拓拔战摇了摇头,“这些年你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总该承你些情,而且,对于忠心之人,拓拔战总是心存敬重,一些可以成全而又不勉强自己的事情,我很愿意成全。”他笑了笑,又道:“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有些自相矛盾?如今在天下人眼中,最不重忠义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可我却还口口声声的说敬重忠义之人。”

    “战王虽反,却不希望别人也谋反,所以才对肯持忠义之人青眼有加,若天下人人都无忠义,那战王就算得了天下也无趣味。”玄远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别人却做不得,便是这个道理。”

    “就知道你懂这道理。”拓拔战大度的一笑,对玄远言语中的讥讽不以为忤,一挥手,命黑甲骑军打开箱子。

    八口大箱同时打开,浓烈的血腥气陡然从箱中扑鼻而出,弥散于整间书房中,那些黑甲骑军急往箱中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八口大箱中全都放满了血肉模糊的人头,一颗颗人头或面目狰狞,或惊恐痛苦,却都带着临死的怒气而死不瞑目。

    几名黑甲骑军惊呼出声,唰的一声抽刀在手,就要去擒玄远和忠源二人。

    “把刀放下。”拓拔战不疾不徐的喝住部下,“这些沉不住气的小子,让玄远先生见笑了。”

    “好说。”玄远不在意的一耸肩。

    拓拔战随手从一名部下手中取过配刀,走上几步,用刀尖拨弄着箱子里的人头,慢慢辨认着这一颗颗头颅,慕容连也取过一柄刀来,走近箱子,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用刀刃在箱内翻检着,仔细看去,这许多头颅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子,不少首级面目彪悍,想来生前都是些极为勇猛之人。

    半晌,慕容连才满意的吁了口气,放下刀来,向拓拔战一笑,“没错,正是他们。”

    “这份礼物确实贵重。”拓拔战点了点头,用刀点着八口大箱,向那些满脸惊愕黑甲骑军说道:“知道这些首级是谁的吗?他们就是契丹开国后第一支成建制的精锐——铁鹞军。”他停了停,叹息般轻轻道:“也是这世上,除了护龙七王外,唯一敢为了耶律德光而与我作对的人。”

    “铁鹞军?”黑甲骑军一齐失色,再看向玄远的目光就变得复杂,铁鹞军!这是所有辽**甲都听闻过的名字,虽然黑甲骑军从未与铁鹞军交过手,也自负不逊于任何军伍,但铁鹞军却是连他们都不会否认的存在,因为正如拓拔战所言,这铁鹞军乃是辽国尤以契丹为国号时便存在的第一支精锐军甲。

    鹞者,鸟中猛禽,铁鹞军便是耶律德光初登皇位时亲自成立的一支精锐骑军,当时草原上强族林立,四方不靖,为震慑各族,耶律德光决意强兵奋武,训练出一支来去如风,以一当十的精锐勇士,因此他从三军中精选出身强力大,骁勇过人的军士,以铁鹞为名,建成一支万人劲旅,每一名军士都是弓马娴熟,力敌十人的勇士,全军上下皆披箭矢难透之铁甲,骑千里驰骋之骏马,成甲坚兵利之部骑。

    铁鹞成军之后,耶律德光便带着这支铁骑横扫草原,冲必先锋,战必当先,数年内几十场大战,踏平与契丹为敌的十几大部落,铁鹞之名从此威震四方。

    然而,这精锐之名亦使铁鹞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铁鹞军每次出征都是首战之军,因此在立下十几年汗马功劳后,初成军的一万铁鹞也折损得只余下数千人,耶律德光不愿这支亲手组建的骑军覆没沙场,于是在十余年前解散全军,又赐给每一名铁鹞军丰厚赏赐和封地,让这些征战多年的悍军得以安享太平。也正是在那时,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开始崛起,一老一新两支精锐,虽互闻其名,却因所历时代不同而从未谋面。

    “都在这里了?”拓拔战注视着箱中人头,低声问。

    “是,两千一百四十三颗首级,便是所有散居草原的铁鹞军。”玄远也低声道:“用时一年,费尽各种手段狙杀,总算为战王带来了这份大礼。”玄远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为彻底除去这支百战老军,他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万名铁鹞,或战死,或病死,加上这两千余颗首级,铁鹞之名今日算是除名世间了。”拓拔战神色间也不见得意之色,反有些落寞,他在一口口大箱前缓缓走着,口中道:“这些人此刻虽成首级,可在二十多年前,他们却都是辽国赫赫有名,就连当日谋反的北亲王阿古只,年轻时也是铁鹞军中的一员。想当年,我也曾视这些铁鹞为榜样。”

    拓拔战忽然在一口大箱前停步,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颗首级上,他伸出手,似想去抚摩这颗首级,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刀,犹豫了一霎,他放下手中刀,捧起了那颗首级,看着首级苍老的面容,喃喃道:“铁鹞第三卫统领钬思烈,铁鹞共分十卫,第三卫最擅箭术,而这钬思烈不但是三卫中最出色的神射手,也对耶律德光最为忠心,每次出战,他都不离耶律德光左右,一有敌军逼近,立刻一箭贯喉,我的箭术也曾得他指点,用心苦练,只不过,他那番为臣忠心的教训我却未记在心里。”

    笑了笑,拓拔战又转过头来,对那些满脸迷茫的黑甲骑军解释道:“这些人虽都已解甲退出军伍,但他们都是对耶律德光死忠之人,若得知我谋反,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勤王,残余铁鹞人数虽少,但在辽国影响极大,所以为防不测,早在准备兵变之前的一年,我便请玄远先生游走辽境,为我归拢这些人头。”

    黑甲骑军这才明白,心里对主公未雨绸缪之举均极佩服,但看见这八口大箱,想到当日的契丹精锐已成首级,没落于世,却又难免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拓拔战合上箱盖,命部下把八口大箱抬出书房,随即看着玄远道:“虎老威犹在,要摘下这两千余颗人头,你这一年必是辛苦。”

    “是有些艰辛,不过,我乐在其中。”玄远捋着颌下短须,冷冷道:“铁鹞军是辽国精锐,但这精锐之名却是立于白骨之上,而这些白骨之中亦有不少是我中原子弟,当年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时,死在铁鹞军手中的汉唐军不计其数,所以上次战王委我狙杀铁鹞,算是正合我意,这一年里,每杀死一名铁鹞,我都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尤其想到杀死这些铁鹞的委托还是出自于大辽战王之手,更让我心中大快。”

    “你这话说得,直接了点。”拓拔战皱了皱眉,“以前说话,你总是爱兜着圈子,今日却有些太过坦率。”

    “大概是因为想早些见到战玺吧?”慕容连好整以暇的说了一句,“玄远先生何必急噪,战王既说过要给你,那就一定会给你。”

    “事关重大,未亲眼睹得,亲手捧回,玄远不得不急。”

    “若我死了,身后也能有你这样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算我拓拔战死无葬身之地,也能含笑九泉。”拓拔战叹了口气,不再拖延,笑了笑,伸掌一击。

    片刻之后,书房外又有两名黑甲骑军捧着一只长大的托盘并排而入,托盘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帛,把盘中之物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两名黑甲骑军都生得膀阔腰圆,一看便知是力大壮士,但这两人平举着托盘,鼻息咻咻,脚步沉重,显然盘中之物分量极重。

    拓拔战都到两人面前,看了玄远一眼,说道:“毕竟是帝王之器,所以我用明黄锦帛遮盖,十几年了,此物从未现于人前。”说着,拓拔战一扬手,揭去了黄帛,随着明黄褪下,一道黑沉沉的肃杀立即从木盘上乍现。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二)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拓拔战望着托盘上的那一道黑色长横,悠悠道:“这便是唐明宗李嗣源的成名兵器战玺了,寂寥了十几年,终于重见天日。”

    从那名两名黑甲骑军手捧托盘入房的一霎,玄远的眼睛便死死盯着那托盘,再未移开一眼,而他那名管事忠源的鼻息也陡然变得粗重,似乎手捧托盘的人其实是他。

    托盘之上,横着一柄通体黝黑,七尺开外,形式奇异的巨大兵器,这肃杀之物似刀似棍,非金非铁,尺长握柄形如刀柄,刀锷宽大,刃身粗硕,刃首无锋,整根长棍般的刃身厚重如斧,刃背一侧粗犷浑圆,而另一侧则呈现一种森严的方,因为刃身横叠密布着连排利刃,从刀柄处延展而上,直至刃尖,其势就如刀柄之上接着一根长棍,又如把六七柄长刀截断刀柄,再将刀刃并排铸成一刃,刃连锋,身如棍,连排利刃墨黑,七尺长锋森冷,只看边沿处如能撕裂一切的重叠刀刃,便知若被此锋利如刀,沉重如棍的兵器击中,会是一种怎样惨不忍睹的伤口,而在这样的大力猛击下,又有谁能当此威势?

    片刻前,当那八箱装着铁鹞军首级的大箱被抬进来时,房中原有的温雅静谧立刻被浓烈的血腥气冲退,而一颗颗首级临死前的惊恐怨气也使书房染上了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直到箱子被抬走,屋内仍留着使人闻之十分不适的腥气。

    可当这名为战玺的奇形兵器一经展现,书房内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竟似忽然凝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莽莽然的烈烈杀气,仿佛,这战玺随时都会从托盘上跃起,向天咆哮

    只看那两名黑甲骑军抬着托盘时的吃力,已可想见此物的沉重,要擎此战玺披靡,又该有着何等惊人的神力?

    其形古奇,其意肃杀,难估何种材质所炼,势呈天圆地方之状,这便是被称为五代贤君的唐明宗李嗣源用之纵横沙场的成名兵器。

    虽是横卧不动的寂静死物,却令人一睹之下陡生出一种寒意,但这种寒意却非如那八箱首级般令人感到阴森惊悸的寒,而是让人不自禁的生出一种驰骋于金戈铁马时独自面临强敌的颤。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撼动的强大时才有的惊怖!

    然而,如是黑沉沉的奇器,其形其状,其锋其势,崭露的却不止是霸道之器的凶戾,还让人不禁想,若在生死瞬发的战场上,能站于持此战玺的男子身后,随其豪迈而奔腾,为其勇武而效力,当能将所历风波踏如平地,很难想象,只是这样一件死物,却让人生出一种与之为敌则绝望,与之袍泽则可置生死与度外的壮烈之感。

    “战玺…明宗战玺!说来也怪,我也算是久经战阵之人,可每次见到这柄战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或许,是因为初见这战玺时有着太强烈的震撼吧?”拓拔战站于战玺一侧,似也不愿当其锋芒,悠悠道:“记得那时,我还很年轻,也是我与大哥耶律德光第一次入中原,那时契丹还没有太强势的兵力,所以那一次,我们并不想引兵南下,只是听到中原大乱,想过去看看,那片广袤天地会不会有容我们漠北苍鹰展翼的机会。有这种心思的除了契丹,还有伺伏于中原四面的许多外族,大小数十部族,上百万铁骑,一齐饮马中原,只凭声势便令中原各家诸侯胆寒,各部首领也一致认为,中原必无可挡之师,虽然我们都听闻过中原李嗣源对付外敌的手段,但那时李嗣源才刚登基为帝,他的唐国朝野上下正处于岌岌可危之时,所以我们以为,他一定忙于镇守国都,无心出关,我甚至还在猜测,说不定李嗣源还希望借助我们各部联兵南下的机会,替他震慑一下中原各家诸侯…”

    “不料,就在中原边境之处,百万异族首当其冲之地,我们却看到了唐明宗李嗣源和他麾下的三万横冲都…”拓拔战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意味,“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永远让人猜测不透,或者该说,没有人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做出这种在世人眼里最愚不可及的事,因为那时本该是他最该保存实力之时,谁想他竟会领着倾国兵力独出边关,却把自己后方的国都陷于全不设防的险境…”

    “那一天,李嗣源手中就横着这柄战玺,他的三万横冲都也羽翼般附于他身后,面对着我等百万异族,却看不到这区区三万的军阵有半分怯弱,然后,李嗣源便催动坐骑,一步步向我们迎来,那三万横冲都也随着他一步步压上,横于边境之上,一言不发,巍峨不动,和百万大军冷冷对视。”

    “那时候,我正是年少气盛之时,看到这三万人不但敢螳臂当车般横于百万大军之前,居然还压住了各族气势,我当时真的很想立即驱契丹铁骑冲过去,与李嗣源狠狠干上一仗,因为我知道,这时最重要的便是一马当先的勇气,只要我率部一冲,其余各族便会立即蜂拥而上,即使李嗣源和他的横冲都再能征惯战,也挡不住百万骑如雷而动,可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大哥在我耳边低声下令撤军,大哥还说,这个中原人,很有气势!有此军气镇边,今日各部联军只能算是白来一场,但能观此气势,他今日也可算不虚此行。”

    “说着,我大哥便拨马回身,下令契丹全军回师,我惊讶的问大哥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良机,大哥却说,他若要踏上中原,便只会凭契丹一己之力,也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凌驾于中原军甲之上,以多战少,胜之不武,他还指着李嗣源的军阵说,这些人是来拼命的,而我们各部联军虽有百万,却无齐心狠斗之勇,一旦开战,横冲都一定会舍命齐冲,而我方虽有几十部百万之众,但各部首领都只会希望让别家上前去挡中原军锐气,这一来百万大军根本发挥不出战力,反会因各怀鬼蜮而被中原军的进攻冲得自相践踏,那样的混水,他不想趟!”

    “听了大哥的话,我虽不甘心,却也只能随着大哥后撤,撤退时,我忍不住又回过头看向李嗣源,因为我心里不服气,甚至还想,若今日来的只有我契丹一族,那我就算拼着被大哥责骂,也要过去会一会李嗣源,我当时还想,看到契丹后撤,李嗣源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得意吧?”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三)

    “可那一眼回望,我却发现,李嗣源根本没有理会契丹撤军,因为他的双眼正紧紧盯着两军之间的边境,边境之外的事,他不予理会,他关注的,只是有哪个异族胆敢跨入边境一步,同为武人,我看得出,他眼中所流露的是只待厮杀的眼神,但这样的眼神并不是武夫渴战立功成名的狂热,也没有高高在上者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这只是一种很单纯,很专注的目光,很奇怪,一位本该是城府深沉,深通审时度势的王者脸上,竟会流露出这种单纯至极的神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似乎…他当时所想的只是紧守在边境之前,不容异族人踏境一步,中原那么多诸侯,可那一天却只有他和他的死士驻马边关,这个人,竟然一点都没有其余诸侯那种隔岸观火的聪明,偏偏,这样的人还是一国之君,只为了守护边关之后的汉人,却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而那些汉人中还有许多是在别家诸侯的统治下,可他就这样横着战玺,匹马当关,犹如一头守护领地的雄狮,毫无疑问,只要有人越境一步,他会第一个迎上前去,予以雷霆一击,同样,他身后的三万横冲都亦是一样的神情,却不在乎他们要面对的是何等数量的大军。他们在乎的,只是能追随在这样的男子身后,玄远,若我没有记错,当时,你和你身边的这位管事,也在这三万人之中吧?”

    “是。”玄远低声应道,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仿佛被战玺牢牢吸住,再也不愿移开,慕容连正站在他的侧面,抬眼细看,只见在这忽而奸猾市侩,忽而阴沉难知的男子脸上,虽竭力装得镇定,却有着难以抑制的动情,显然,这一件故主旧物,已触及了玄远心底太多的回忆。

    “七杀将军轩辕如夜,明明有着不逊于中原任何一家诸侯的本事,按说在这十几年中也早该在中原称霸一方,可为了故主的一番嘱托,却甘愿做了这许多年浪迹四方的市井商人,这份忠心…”慕容连暗叹一声,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对该为这男子不值还是该对他警醒,或许,还该有一份淡淡的钦佩。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一直记得你家皇帝手持战玺,匹马当关的气概。”拓拔战很明了玄远此时心境,又道:“当时,我是真的好奇,他这样的举动,究竟是无可救药的憨傻还是千万人惟我往矣的壮烈?不过,不可否认,这样的气势的确可算是睥睨天下吧,我很羡慕…”

    “玄远,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的皇帝。”拓拔战侧过脸,看着玄远,缅怀般缓缓道:“你的皇帝,的确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虽然玄远的全部心神仍凝固在那柄静静而卧的战玺之上,但听到拓拔战如此推崇他所敬重的人,亦不得不强自敛住心底奔腾,向拓拔战肃然点头,“谢谢。”

    能得到这一代枭雄对故主表露的敬意,玄远心底也不禁有些到自豪,虽然,这是很悲凉的自豪,因为一切都已是物似人非,却依然值得他为之自豪。

    “你的皇帝当得起我的敬意。”拓拔战道:“那样的坚守,很多年来,我没有在中原任一家诸侯身上看到,直到数月之前,…”他顿了顿,似想绕过那个话题,却还是说了下去,“在这皇宫西角一个叫伴天居的小院,也有一位年轻男子,手持长刀利剑,独自对抗我麾下万千铁骑,看到那少年的坚守不退,我忽然有些领悟,为什么当年你的皇帝会敢以三万弱势在边关处镇住百万联军…”

    “是为守护,守护心中至重,对吗?”拓拔战幽幽问。

    “想不到,竟能从战王口中听到这守护二字?”玄远意外的看着拓拔战,忽尔一笑:“还以为,战王心里只有野心二字。”

    拓拔战听出了玄远的讥讽,轻哼了一声,“就算你拿回战玺后从此不想与我再有纠葛,又何必惹我不快。”

    玄远笑了笑,也没有再问在皇宫中独对黑甲的那名男子是谁,因为这不必问。

    “我能懂得守护,是因为我也曾有过想要守护的人。”拓拔战居然很耐心的解释了一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就此说下去,又转过话道:“那日见过李嗣源,我那位大哥耶律德光常说他不虚此行,其实,真正不虚此行的人还是我,见识到了横冲都的雄武和忠心,我也立誓要亲手创建一支横行天下的军队,于是,这世上有了黑甲骑军。不过,那日之后,我还是一直都很不甘,从前以为是少年意气,待得年纪渐大,我才明白,原来我遗憾的是未能在李嗣源在世时南下中原,与他痛快一战!从前有耶律德光挡在前头,我不能为所欲为,而如今,耶律德光死了,李嗣源却也不在了,这份遗憾竟成永远,幸好,中原还在。”

    他笑了笑,又道:“你说我心里只有野心二字,这句话原也没有说错。”

    玄远目光一寒,“战王的意思是说,若你平了幽州,下一步就是南下中原?”

    “我的名字里既有个战字,那就注定一生操戈不止,得了幽州便是得了辽国,那个时候,若要一偿我的野心,不去中原又去哪里?”拓拔战笑吟吟的看着玄远,“就是不知道,真有这一天时,我会不会在边关之处看到你这七杀将军当年的身影?”

    玄远冷笑,这十几年他与拓拔战往来,并不时在暗中供给资助,除了要从拓拔战手中得回战玺,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借行商之机积攒财力,以供来日大计,他选择了拓拔战,便是因为他早看出了拓拔战的不臣之心,想借助此人的野心掀起些风波,以使辽国铁骑无暇南顾,但一直令他心惊的是,拓拔战的城府远超出他的所料,两人十几年来的往来合作,玄远已分不清谁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四)

    以掩护庇助他行商为交换,拓拔战每年都能从他这里得到大量的金银,有时候,还会委托他做一些黑暗中的事,而这些事偏偏还是玄远所无法拒绝的,就如一年前,拓拔战委托他暗中狙杀解甲退隐的铁鹞军时,玄远已猜测到拓拔战反意将露,当时他也颇有些欣喜辽国内乱将起,更希望可以由此促使拓拔战和耶律德光斗个两败俱伤,但拓拔战骤发的兵变大大出乎他意料,上京一战,马上皇帝耶律德光竟无半分回天之力,若非护龙七王保得耶律明凰逃离,留得辽室一脉,那这片辽国江山早已易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迅速和顺利的兵变完全打乱了玄远扰乱辽国,拖延辽军兵戈南下的计划,所以他才会前往幽州,结盟耶律明凰,希冀可使扶助耶律明凰而使辽国继续处于内乱之中,玄远盘桓过,辽国内乱,他必须永远扶助弱势一方,使两方能勉强平衡,才能拖延辽国一统后入侵中原的举动。

    今日再回上京,只因拓拔战手中的战玺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回的,得到战玺,将对他在中原的大计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这也是他与拓拔战往来十几年的最大目的。

    因此玄远此来上京前就已决意,一旦取回战玺,便立即返回中原,再不与拓拔战有任何纠葛,一来他太清楚拓拔战的野心,再与之打交道,说不定最后究竟会是谁算计谁。二来在幽州与智一晤后,玄远已深深见识到了这少年的心机和才智,若再与拓拔战继续往来,非但不能从中取益,也一定会被智看穿,而且与智一番交谈后,也许是有感于智与他相仿的执着忠心,他对这少年竟有了莫名的好感,不愿再行左右逢源之事,也决意全力支持幽州。

    但此时听着拓拔战似是和淡,其实针锋毕露的言辞,似已看穿了他想要与其断绝往来的心思, “战王,你说这话,是想敲打我吗?”玄远定住心神,故意放淡语气的问了一句,心里却忐忑,是不是他与耶律明凰的结盟走漏了风声。

    “是又如何?似玄远先生这等人物,到哪里都能左右逢源,为免你与我从非敌非友的变为是敌非友,一些敲打又有何妨?”拓拔战唇角一翘,露出一抹儒雅的笑,“言语上的敲打,总好过武力上的敲打,是吗?”

    玄远闻言一窒,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他是老于世故之人,立即明白到,也许拓拔战还不知道他与耶律明凰的结盟,但这位绝代枭雄一定已经看穿,得回战玺之后,自己为使辽国内乱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定会与之为敌,所以拓拔战才要在答应还予战玺时语出挑衅,这是暗示,也是威胁,而自己的应对只要稍有不慎,那拓拔战对他施予的便不会只是威胁。

    感觉到玄远的紧张,忠源走上一步,他低着头,没有去看书房内的任何人,双手十指慢慢搓着,仿佛摩挲刀锋。

    拓拔战还是微笑,一派儒雅雍容之态,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度,看着玄远主仆二人。

    书房外,一队低沉齐整的脚步声毫不避忌的响起,驻足门外。

    玄远轻一摆手,制止了忠源的动作,这位老伙伴平日里虽竭力在人前显得庸碌,可一旦发劲,却是宁死不辱的烈性。在这里和拓拔战动手,无异自寻死路,可只要拓拔战再于言语间流露出猎取中原的心意,忠源不介意用自己的血染红这间书房。

    忠源忠源,此名所取之意既指中原,也是至忠于源,唐明宗李嗣源的源。

    “江山卫中人,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这宁死不回的倔性子。”玄远暗叹了口气,敛去了脸上因愤怒而升起的冷傲,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拓拔战翻脸,不是畏死,而是要存此身以图来日大计。

    玄远忽然笑了起来,落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嬉皮笑脸得甚至有些猥琐市侩的笑容,但在他心里,这其实是一种从心底深处觉得疲倦和厌倦的笑。

    因为他打算再次用示敌以弱,油滑心虚的模样来使拓拔战安心,虽然,当他还是唐明宗手下赫赫有名的七杀将军时,最不屑的便是这以尊严换取目的,但在这十几年一度又一度的风波中,他已习惯和必须习惯这种委屈求存。

    他不会勉强忠源和他一样用卑微的笑脸去委屈求存,但他会勉强自己。

    曾经点燃在所有汉人军戎心中的那一团炽热,已随着他们皇帝的离世而离去,而他这十几年独自支撑在漫天风雨中,就是为了重新在中原人的心底点燃那一团已遥不可及的热,把星火般的热一点一点凝聚,只为这一点,已经值得他抛弃曾被他视如生命至重的自尊,因为他要换取的,是所有汉人的尊严。

    玄远谦卑的笑着,他能看到,当他脸上再次浮起这样的笑容时,拓拔战眼中瞬间流露出的满意,还有那总和他针锋相对的慕容连,他那张脸上的戒备也松弛下去,换之的是一抹不易觉察的轻蔑,或许,那轻蔑里还有一点怜悯。

    就连那两名捧着战玺的黑甲骑军脸上,也开始有了得意。

    身后,还有忠源的一声轻叹,玄远很清楚这一声轻叹的含义,那是这性如烈火的老朋友在为他无奈,为了那个似已遥远的梦想,又要让他付出一次尊严。

    无所谓,只要失去尊严的人只是我。

    玄远又笑了笑,为了避免看到拓拔战眼中令他如被针刺的满足,他佝着腰,低着头,躲闪着那样的视线,口中道:“战王,您有二十三万黑甲雄踞上京,我这一个老朽商人,哪经得起你的敲打?十几年往来,难道您还不知道?玄远贪生也贪财…”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游离至战玺上,那静卧着的肃杀凶器,仿佛有一种吸力,牢牢锁住了他的目光,黑色的一横,就如它主人黑沉沉的眼眸,总闪烁着能让人安心的光亮。

    他曾和那双眼睛在虎狼之世**渡过由少年至壮年的几十载年华,他们一起懵懂过,欢笑过,也曾伤心过,挫折过,他们一起穿梭于刀光剑影,挣扎在乱世浩劫,也曾看着这双眼睛里的天真和单纯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消失,但伴随着这双眼睛的那些岁月,他们这却未绝望过,因为他们的壮志总在一起沸腾共鸣。

    他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从一个小小少年,在一步步坎坷中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还成为了带给中原乱世八年太平的一代君皇——唐明宗李嗣源。

    那是他,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亲眼见证的一位传奇。

    “我要做江山卫!为什么?因为威风啊!”那是一个顽童初入乱世时最大的梦想,一开始,却只是岌岌江山中的一个稚气叫声。

    那时,他不以为然的看着这顽童微笑。

    “为什么不去跟那帮子坏蛋打架,我们是江山卫啊!我们不是要保护所有老百姓吗?”在许多绝望的面孔中,只有这稚气不脱的喊声依旧响亮。

    那时,他走过去,摸摸这顽童的脑袋,第一次认可了这小家伙的梦想。

    “什么叫传承?”从顽童长为少年的李嗣源挠着脑袋,眼中只有迷茫和沮丧,“不传承就当不成江山卫了吗?我偏要当!为什么?你们管不着!”

    那时,他苦笑着摇头,却为这少年的执拗折服。

    “这就是你说的传承吗?为什么要这样来?”少年紧紧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前辈尸首,向天长哭,“我不要这样的传承,我不要!”

    那时,他躺在血泊中,伸出手,想拂去这少年脸上的泪水。

    “传承吗?我懂了!”少年放下尸首,在泪水中绽出笑颜,仿佛一下长大,“原来这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少年举起手,就象举起一杆旗帜,“我会一直喊下去,直到我死,直到再有人和我一般传承,来啊!大家跟我一起喊,江山终不改!”

    那时,他强撑着从血泊中站起,随着其余伙伴的脚步,站在这少年身后,举臂相应,然后,一群少年,直冲向前。

    “轩辕,我们要从天南打到地北,跟我来!我让你当大将军!我?我只要当先锋,为什么,因为传承在我!”那一声喊,他紧随在后,和这少年一起征战南北,用鲜血和战火把自己洗炼成遍身伤痕的青年。

    他们很高兴这样的成长,因为每一道伤痕,都挽回了许多不该被卷入战祸的无辜生命。

    “我只要太平盛世!如果天不给我,那我就亲手打出来!”少年已成为青年,眼中依然闪动着一成不变的光亮,少了稚气,多了豪迈。

    “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不想要什么江山,我只要我们还是兄弟!为什么,你要逼我亲手杀了你!”滂沱大雨里,他看着李嗣源站在哭泣声埋葬了他们最后的单纯。

    “为什么?因为——”曾经的顽童稚气,少年执拗,青年不屈,都在这位被赞为五代贤君的唐明宗脸上凝成一道刚毅,向那些侵略不止的异族手指半壁烽火,“君当卫江山!”

    那是,许许多多的回忆,许许多多的迷茫,编织起来,恰是一段传说。

    传说中,这柄战玺永不离唐明宗掌握,高举时,他们愿随之冲锋陷阵,死不旋踵。劈斩时,强敌授首,当者披靡。正是这柄战玺,在唐明宗手中挥扫出一次又一次的辉煌。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便是如今,既使这战玺已与它的主人永久分离,但这战玺曾凝聚过的骄傲和人心却用不会泯灭,因为它虽是人间至凶之器,却救下过无数生灵。

    若将它再一次高举于中原大地,又会有多少大好男儿感召而来,跟随在后?

    回忆着回忆,玄远的目光凝聚在战玺上,透过那一横黑,穿越了久远的光阴,他的眼眸中渐有了光亮,就如这七尺长锋上曾凝聚过的无数次目光一样火热,然后,那无数张疲倦和迷茫的面容都在那位男子高举的臂膀前露出了笑颜,就象荡开乌云后的灿烂旭日。

    再然后,那遥远而陌生的笑颜也在此时一丝丝浮动于玄远眉眼,那样的笑颜,起于心底,溢于面容,轻易便抹平了疲倦,驱走了阴霾。

    这种笑颜——年轻而张扬!自信而不屈!

    仿佛是找到,流水般流年中,不曾变易的傲。狂风般摧折中,挺拔不折的脊。

    “怎么不说下去了?”拓拔战仰着首,语气里故意透着不悦,他明白玄远的谦卑是在妥协,也很满意对方的识趣。所以,他不愿表露出太多的耐心。因为他要在今日彻底压制住玄远,使其永不敢与己为敌,

    “玄远,你…”拓拔战的问话嘎然而止,因为他忽然看清了玄远脸上的笑,那样的笑,绝非谦卑。

    顺着玄远的目光所向,拓拔战心中一动,立即看向了那把横卧不动的战玺,因为他太清楚这柄战玺在这些后唐遗臣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玄远吗?这个名字我已经用了十几年,太久了,久得我几乎忘了自己的真名,幸好,只是几乎。”玄远抬起头,挺直了腰,看着书房中的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愕,最后,他注视着拓拔战,缓慢而坚定的朗声道:“我是——大唐唐明宗麾下——御前镇边使——横冲都第九军战将——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也是——持汉旗,护中原,传先烈英风,承千年不易血脉,誓守华夏汉室的江山卫!”

    一字一顿的自诉,仿佛要把压抑了许多年的抑郁和委屈痛快宣泄,直到说出口,轩辕如夜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希望能在人前大声的喊出这番话,即使年华已老,沧海桑田,那曾经的骄傲一直铭刻在心,大声的喊出,即使片刻之后便要斧钺加身,亦是九死无悔。

    “战王,如你所言,若你真要牧马中原,那么…”玄远淡淡的笑着,脑海中浮现起那位好友常手指侵略铁骑时的豪言,于是,他一字一字的重复,重复着已经久违了的年少张扬:“你就来吧!边关之前,你会看到我,你有铁骑,我有铁血!大战之后,再看谁拎着谁的首级!”

    笔者注:看世界杯,更新略慢,爷们都爱这一口,情有可原!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五)

    书房内的人霎时都惊怔住,哪想到这商人会有这狂傲的口气,半晌,慕容连才如梦初醒的喝问:“玄远,你敢对战王不恭?”

    “我说了,我的名字是轩辕如夜!方才,你还口口声声的提醒我,现在,怎么反倒忘了?”轩辕如夜大笑:“你家辽国内乱,与我无干,所以我们可以非敌非友,但若你家主公南征,身为汉人,还要对侵略一方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十几年惟利是图的商人生涯,几十年遇强不退的大唐军甲,你以为,我会做何选择?”

    “螳臂当车!”慕容连冷笑:“中原乱世,有几人敢挡于我家主公铁骑之前?”

    “从前有,以后也会有!”轩辕如夜微笑道:“慕容连,你这一副色厉内茬的口气,难道心虚了?莫非是怕有朝有一日,你家主公的铁骑在边关铩羽而归?”

    “我为什么要心虚?倒是你在大言不惭!”慕容连冷笑连连:“什么大唐七杀将军?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就不信,你们中原人连自家内讧都来不及,还有谁敢架这强梁?从前的李嗣源不也是只能带着横冲都一支孤军驻马边关吗?”

    “就算是孤军,不也挡住了异族联军?”轩辕如夜不但未动怒,反笑得酣然,“慕容连,才发现,原来我还是喜欢和你针锋相对的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你是谋士,该懂得替主公韬光养晦,而不是跟我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

    慕容连气结,正欲反唇相讥,拓拔战再一次挥手阻止了谋士的舌战,“够了,轩辕将军说得对,功名霸业,靠得不是口舌之争。”

    说话间,拓拔战不动声色的换了对玄远的称呼,又看着轩辕如夜,慢慢道:“早在十几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的心思,你看出了我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想利用我给辽国添点乱子,我也想利用你做些事情,这些年彼此利用,也算各有所得,非敌非友四字,倒正是适合我们,可我们一开始就都明白,有那么一天,各自利用完毕,那我们就一定会兵戈相见,对吗?”

    “那要取决与战王。”轩辕如夜不答反问:“战王,难道你的野心真那么大?得了辽国还不够,非要南下中原?”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我不算有德,却有居天下之心。这一点,你我心中一直有数,否则你十几年前来辽国时找的就该是别人。只可惜我们也都知道,一旦你我各达目的,那我们之间也就再不能保持这非敌非友的往来。”拓拔战似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道:“今日之事,是我弄巧成拙了,其实我一直想着能别和你捅破这层纸,本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似你这等聪明人总该消磨掉一些当年意气,变得识时务一些,所以想在今日以言语压制住你,使你心存忌惮,不敢与我为敌。未想到我想岔了,原来有些意气是埋没不了的,你是聪明人,却绝不是个肯识时务的聪明人,是吗?”

    “是啊,今日之事倒该谢谢战王,使我想起了自己是谁。”轩辕如夜坦然一笑,又直接道:“忠源,拿上战玺。”

    轩辕如夜话音一落,忠源立即向横卧盘中的战玺走去,伸出双手便要去托起战玺,那两名黑甲骑军摸不透拓拔战的意思,犹豫着退了一步。

    忠源神色一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双手已按在了战玺上,两名黑甲骑军同时感到托盘上压下来的一股大力,不约而同的闷哼了一声。

    御书房外,立即闪现出一队黑甲骑军,忠源却不去看他们,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那两名黑甲骑军,手搭在战玺上,继续使力。

    轩辕如夜也未去看书房门外的黑甲骑军,却向拓拔战淡淡道:“战王若反悔,可以留下这柄战玺,当然,也可留下我的性命,免除后患。”

    “不必激将。”拓拔战瞥了战玺一眼,“我说过,这柄战玺对我无用。”他随意的一挥手,门外一队闻声而来的护卫立即退下,那两名托着战玺的黑甲骑军也如释重负的把托盘往前一送。

    忠源双手一挺一抬,轻轻巧巧的把那柄需两人合抬的战玺捧在手中,战玺入手,他随即退后一步,珍而重之的把战玺捧在怀中,看他的神情,任谁都能明白,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容战玺易手。

    怀抱故主之物,忠源古井不波的脸上现出了狂喜之色,忍不住看向了轩辕如夜,两人目光交触,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无法掩饰的激动。

    “战王事繁,既蒙归还战玺,我自会承此情。”轩辕如夜不想再耽搁下去横生变数,便向拓拔战告辞。

    “这就走了?”拓拔战缓步踱到书桌旁,端起一盏凉了许久的茶,慢慢抿了一口,“还真是人走茶凉,轩辕将军,你这一走,也不知道我们日后还有无这缘分见面?”

    “若战王取了幽州后意犹未尽,那我们一定会见面的。”轩辕如夜若无其事的笑笑,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得回战玺,你在中原就大有可为。”拓拔战也笑了笑,又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后悔了。”

    “战王,你说过,这战玺对你无用,不是吗?”轩辕如夜一脸平静。

    “算了,都是些以后的事情,现在不提也罢。”拓拔战神态温文的一颔首,“轩辕将军,玄远先生,一路好走。”

    “多谢,告辞。”轩辕如夜向拓拔战和慕容连拱手一礼。拓拔战仍是优雅的笑着,慕容连寒着脸一点头,算是招呼。

    走到门口时,轩辕如夜忽然回头,看着拓拔战,“战王,无论如何,你都可算是位人杰。这一点,轩辕佩服之至。”

    “是吗?我倒希望,自己会是一位人主。”拓拔战笑着一拱手:“走好,不送。”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和忠源大步而出。

    “主公,你真的打算放过此人?”待得玄远主仆二人离去,慕容连急道:“任他拿着战玺回归中原,以他这些年不断延展的势力,再加上当年李嗣源的声望,此人必成后患。”见拓拔战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慕容连又道:“若主公不愿背上弃信之名,那就由我去把他的命留下!”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六)

    “不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拓拔战悠悠然的放下茶盏,也不急着解释,先示意两名黑甲骑军出去,这才道:“慕容连,你平日也算沉稳,今日怎会这般沉不住气?被轩辕如夜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心头火?”

    “主公,我只是担心此人会成后患。”慕容连明白拓拔战先遣走部下才问话是为顾全他的面子,今日在轩辕如夜面前,他确有些冲动,大异平日的沉稳,慕容连心中感激,犹豫再三,坦承道:“这玄远从前或是陪笑逢迎,或是市侩油滑,一副既无节气也无骨气的模样,今日见了战玺却突然象变了个人似的,大概是习惯了他从前的模样,被他一顶,没来由的起了心头火。他说我只顾争意气,却也不错。”

    “偶尔意气一下,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有时候,我也真想意气一下,直接率军先平了幽州。”拓拔战对这半友半下属的多年幕僚极为包容,说笑了一句,才澹然问:“慕容,在你心里,轩辕如夜是个既无节气也无骨气的人?”

    慕容连又一犹豫,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摇了摇头,“不是,此人的无节气无骨气,其实是真正高节傲骨的汉子,却为所图所求隐忍至深,这一点,我也是一直有些佩服他的。”

    “是啊,当年名震中原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能隐忍含屈做了十几年商人玄远,这一点我也一直有些佩服他。”拓拔战似是感叹的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点你也说的不错,轩辕如夜迟早会成为我的后患,不过,今日留下他的性命,那才会后患无穷。”

    “哦?”慕容连忙问:“请主公赐教。”

    “慕容,其中道理你本该明白,只是一时动气失了分晓。”拓拔战徐徐道:“唐明宗李嗣源虽已离世多年,但李嗣源麾下最强悍的两支精锐横冲都和江山卫并未死绝,这十几年里,这些人应该都跟随轩辕如夜身边,所以轩辕如夜手中始终有一支虽不势众,却极精锐的力量,就象他身边那个管事忠源,他的本事你也该看得出。”

    “是,我早在留心这忠源,他轻易就能制住两名黑甲骑军,殊不简单,也许还在我们的纵横五虎之上。”慕容连也点了点头,“轩辕如夜手中确有一支力量,与我们相比虽微不足道,却也不容小觑,否则,他也不能在一年内就把所有铁鹞军狙杀干净。”他目光突然一闪,“主公,您是担心,万一今日杀死轩辕,他手中那些力量会向我们报复?”

    “当然,轩辕如夜营役了十几年,他手中少说也握有上千人的实力,就算在这上京城里,说不定也埋有他藏下的钉子,所以,我今天不能动他。”拓拔战走到书桌旁,动作熟练的沏着茶,一边又道:“七杀将军是个凡事都懂得留一手的聪明人,而且也一直提防着我,他每次来见我,身边都只带着忠源一人,看似坦然无备,其实是藏起自己的实力,以免突然与我翻脸后被我一网打尽,今日他来拿战玺,我事先早让人守住上京四门和城中各处,严密监视可疑人物,可轩辕如夜还是只带了一个忠源入城,就连装铁鹞军人头的箱子也是特意在邻近州城雇的寻常走卒,可我相信,他的人马一定很谨慎的暗藏在上京四周,若我杀了他,这些人就会立即隐藏的更深,然后——他们会源源不断的给我添点麻烦,替轩辕如夜报仇。”

    说话间,拓拔战已沏好了两盏热茶,他闻了闻茶香,先递给聚精会神而听的慕容连一杯,一笑道:“李嗣源手下的这些中原人,烈性得很,虽然如今剩余的这点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这麻烦吗?还是少一点儿好。”

    一边说,拓拔战一边抿了一口热茶,舒适的长出一口气,“这品茶果然要趁热才有些意韵,在这书房里坐多了,也学会了点附庸风雅,至少这沏茶的本事见长。”

    随口说了句闲事,拓拔战又幽幽道:“这个时候,我的全部心思都要放在护龙七王身上,所以,我今日放过轩辕如夜,因为他够谨慎,如果他今日敢露底带全了人马来上京,你猜猜,我肯不肯容他活着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话,拓拔战语中的杀气突然透出,似要掩住这杀意,继续平心说话,他缓缓饮了口茶,恢复了从容儒雅,淡淡的笑着:“下一次沏茶,记得提醒我少放点茶叶。”说着,他扬了扬手,又示意慕容连先饮茶,

    慕容连品了口茶,却不知味,沉思道:“轩辕如夜一心想要辽国内乱,牵制主公大计,我担心,他会转尔投靠耶律明凰,以求这场内乱能成平衡长乱之势。”

    “轩辕如夜一定会与耶律明凰联手。”拓拔战冷冷一笑:“要拖住我南征中原,只有借助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力量,这一点,轩辕如夜早就明白,可他不明白的是,我放他走,也就是等着他去找耶律明凰。”

    “什么?主公已猜到,那为何还要放虎归山?”慕容连吃了一惊:“与其养虎遗患,不如撒兔猎狐,拼着上京乱上几日,先除去这只垂暮虎,至少上京的动静我们还能镇住,否则轩辕如夜拿到战玺返回中原,说不定就能再召集到更多的李嗣源旧部。若他全力支持耶律明凰,在幽州与我们一战,那我们就会平添折损。”

    “那岂不是正合我意?轩辕如夜是只垂暮虎,可他手中的势力藏得太深,我要动他,就如林中寻叶,可等到他真的下定决心与我为敌的时候,那他就只能把所有人马集中于一处,收拢拳头给我一击,到了那个时候,我正可还他个覆巢一击。”拓拔战不再掩饰语中杀机,寒声道:“我不介意与人互相利用,可我不会容忍被人耍弄,他要辽国乱,就是要乱我辛苦篡下的江山,我怎肯饶过他?”

    “我敬重李嗣源,也佩服轩辕如夜这些年的苦心,可这并不影响我彻底除去唐末这些星火,未能与李嗣源一战是我毕生之憾,能与他的旧部来个了结,也算略偿夙愿。”拓拔站淡淡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很想知道,那柄明宗战玺,在中原人心里还有多大的分量。”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一)

    “将军…”

    走出皇宫,轩辕如夜在前引路,忠源郑重其事的捧着战玺,二人一路都未交谈一言半语,也未去理会路人惊讶的看向战玺的目光,有几名好奇的行人想走近瞧瞧,都被轩辕如夜不动声色的挡住,直到走过皇宫前的开阔地,来到市集中的一家驿马站前,轩辕如夜二话不说的抛出一绽金子雇了一辆马车,待得两人上车坐下,拉下车帘,两人的神情才松弛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军…”忠源念出这个陌生许久的称呼,忽然一停,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脸上似感慨似缅怀,怔了怔,才道:“好久没有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了,乍一出口竟有些不惯。”

    “是啊,我也很久没听到你这么称呼我了。”轩辕如夜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发苦:“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听到这个称呼。”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战玺,幽幽长叹:“这十几年,似是眨眼而过,回想起来,却是太长了。”

    “十几年也许太长,为了得回这柄战玺,我们也都隐忍许多年。”忠源用力握了握战玺的尺长握柄,“可刚才听到将军向拓拔战喝出自己的名字时,忽然发现,有许多东西已随着回忆回来,也醒悟到,原来我们都没有蹉跎光阴。”

    “没有蹉跎吗?”轩辕如夜似是自问的说了一句,又道:“拓拔战野心滔天,我也早知道会有与他决裂的一天,但我一直想于暗中再多布置几手,至少明面上先敷衍着他,可没想到这枭雄见事极透,竟被他揭穿了我的打算,逼得我表明立场,看来,在他心里也早有了对付我们的打算。”

    “将军是怕他对我们不利,提前下手?”忠源双手一紧战玺:“如果他想留下我们,就算是在这上京城里,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拼着命也要干掉他几队黑甲骑军,给上京城再添点血雨!也让辽人们好好见识见识我横冲都的手段!”

    “你啊,还是这性子。拓拔战若要留下我们的性命,在皇宫里就会动手,要杀我们,在皇宫里不是更方便?他肯让我们走,今日是绝不会为难我们的。”轩辕如夜摇了摇头:“你不要小看了拓拔战,这个人看似气度儒雅,其实心狠手辣之至,他要动手,一定要有把我们连根拔起的把握,就如他在上京发动的这场兵变,一击而成,不给耶律德光任何反击的余地,所以在我未完全展露出实力之前,他不会下手,他等着给我的,是我们与他正面为战时的一击!”

    “难怪将军每次和他见面,都只带着我一人。”忠源若有所思,“那拓拔战为什么要把战玺还给我们?他应该知道,我们若有了战玺召唤四方义士和旧部,实力就会更上一层,他这样的人,又怎肯坐视我们在中原坐大。”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很敬重我们的皇上,也一直想与皇上一战吧!当年他失去机会,现在便想着让我们这些明宗旧部给他一个机会,这样的敬重,却让我毛骨悚然。”轩辕如夜苦笑着道:“拓拔战迟早要南下中原,所以他这样做其实也是一举两得,除去我们这些先朝遗臣,那些只知自残的中原诸侯又还有谁敢对抗外侮?”

    “原来是这打算。”忠源想了想,问道:“拓拔战会不会猜到我们与幽州公主的结盟?”

    “要猜到此事并不难。”轩辕如夜道:“放眼天下,肯不惜一切与拓拔战为敌的也只有幽州的耶律明凰了,拓拔战这等人又怎会想不到,我们不会放过这个借一臂之力的机会。”

    “这倒便宜了那个公主!”忠源冷笑:“拓拔战想一箭双雕,却将使我们全力支持幽州,这一次,拓拔战要在惨痛代价后清醒,即便我们只是些失去君皇的遗臣,也会成为黑甲骑军的噩梦。”

    “不要低估拓拔战,不要低估他。”轩辕如夜低沉的声音如暗夜中的一阵幽风,“耶律德光低估了他,我不想犯这个错,我们目前的实力,也根本不堪拓拔战的一击。”

    “不就是二十三万黑甲骑军吗?还被护龙七王给灭了近三万人。”忠源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问:“将军,若我们把战玺拿回中原,重召失散各地的兄弟和旧部,你认为,我们能聚集多少人一战?”

    “有把握能找到的大约有一千多人,还有潜藏在各路诸侯中的那些旧部…”轩辕如夜默默算了一番,“再加上我们身边的兄弟和这些年暗中培育的新锐,应该能凑齐六七千人。”

    “有六七千人吗?”忠源精神一振,“这六七千人里有一半都是百战老卒,真正的精锐军甲,足可攻下任一座城池!”

    “百战老卒,也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啊!”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那些年轻人也是我们费尽心血才练出来的新血,十几年生息,才聚拢了这些人,背水一战,我是真有些不舍。”

    “虽千万人吾往矣,江山卫中人,不正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战吗?”忠源神色肃然,“为守护江山而前仆后继,为延续血脉而出生入死,不正是我们一直的梦吗?皇上为之付出一生的,不也正是这股血性吗?”虽极力压抑,可他的声音仍是越说越响,仿佛有一股蕴藏多年执拗随之从唇间一起喷薄而出。

    “是啊,血性!被乱世蹂躏了这许久的中原,也该有些血性了。”轩辕如夜喃喃着,“血性尤在,铁甲重披,江山有卫,奋起中原…”他忽又笑笑:“拓拔战一直遗憾未能与皇上一战,我也一直遗憾未能追随皇上最后一战,也许,不久之后,我和他的遗憾都能有个了结。”

    “这也是我的遗憾。”忠源脸上笑容亦现:“将军,若能再与你并肩连踵,为吾皇信念,为中原崛起而操戈披甲,无论生死,我都不再会有遗憾。”

    轩辕如夜有些动情的看了这陪他同渡多年的老友一眼,却只是笑笑,两人的交情和相知,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随着马车辘辘而行,轩辕如夜忽然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疑难事。

    “怎么?想到什么事了?”忠源问。

    “我有些担心耶律明凰。”轩辕如夜的神情有些抑郁。

    “你是担心她抵不住拓拔战的黑甲?”忠源却镇定,“无妨,我们一回中原立即召集部下星夜赶往幽州助她守城,等拓拔战大军来了,伏击偷袭,刺杀下毒,有什么招用什么招,以寡敌众,也无须顾及手段”

    “我不是担心这个。”轩辕如夜眉心紧锁:“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位公主很有可能会成为继拓拔战之后的另一个大患。”

    “那个娇滴滴的辽国公主?不过是个被宠惯的骄女,她能活到今日,靠的都是护龙七王的忠心,就算有点城府,又怎能成为后患。”忠源释然一笑,“将军,还以为你是在担心日后战事,原来是在担心一个女人,她能不能成为后患,还要看她能不能撑过和拓拔战的决战,这份心,还是该让护龙七王去操。”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轩辕如夜叹了口气,“不动兵戈便驱走一剑分天恨冬离,又怎会是寻常女子。耶律明凰,护龙七王,这一代代的,总有些年轻人成了各中翘楚…”他又自嘲的叹道:“大概,我们真是老了…”正喟然感叹,忠源忽然一伸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轩辕如夜噤声,随即身子一动,神情警惕的把耳朵贴着车壁上。

    “怎么了?”轩辕如夜把声音压得极低,“有尾巴?”

    “不对劲,有人蹑着我们。”忠源轻轻举起了战玺,在车壁上一寸寸移动,“就在马车周围,动作很轻,是个斥候高手。”

    “什么时候蹑上我们的?”轩辕如夜手腕一翻,掌中立刻多了一柄短剑。

    “就刚才,来人敌意未显,但确实跟在马车附近。”忠源又一抬手,示意轩辕如夜把车厢左侧的车帘拉开,他自己也把右侧的帘子拉开一线,极快的往外一瞥眼,疑惑道:“无人,怪事,我不会听错。”

    “我这边也没有人。”轩辕如夜知道忠源绝不会听错,透过车帘向街上过往行人一打量,却不见异常,正疑惑时,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对过走来的一群人身上,随即一声轻咦。

    忠源忙往车外看去,只见街对过,一群衣饰华贵的人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笑着,“怎么,看到谁了。”

    轩辕如夜大半个身子隐在车帘后,一手拉着车帘,低声道:“你看走在当中的那个人。”

    忠源仔细一看,只见那群人当中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虽在说笑,神情却不脱严谨,他的一身服饰也极寻常,但那群衣饰华贵之人似乎都奉他为主,陪着笑脸围在他身周,老人偶尔说一句话,四周的人立即忙不迭的逢迎,看这些人的打扮,都是辽国官员贵族。

    忠源一眼认出了这名老人,“是右丞相娄德!”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二)

    “就是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轩辕如夜低哼一声,“这老东西,倒是活得自在!”

    人群中那位老人正是辽国右丞相娄德,当年的倔头丞相,今日的叛国奸相,他是身居辽国高位几十年的重臣,也是导致辽国内乱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拓拔战的兵变之所以能得逞,其中至少有三分是借了娄德之力。正是娄德与拓拔战的处处作对,瞒过了护龙七王的提防,而护龙七王还对这老丞相颇有好感,甚至还认可了他们的小妹和娄德之子娄啸天的往来。

    事实上,在所有辽人眼中,娄德一直都是一位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清廉老相,人们说起他时,总是竖起一根拇指,夸他一声硬头铁胆,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他敢于当庭指摘耶律德光的错失,而耶律德光也很欣赏他的硬朗,虽在被顶撞后几次罢免他的官职,但没过多久,便又让他官复原职。

    所以,没有人会料到,这个一身硬骨的老相竟是拓拔战暗插在朝中最得力的一步暗棋,两人的针锋相对恰是最阴险的障眼法,无疑,拓拔战从多年前就开始走的这一步暗棋得到了最大的收获。

    羌族叛乱,娄德监军,两场阴谋之下,掩盖的是一场蓄势已久的叛乱,讽刺的是,这两人正是耶律德光在满朝文武中最信任的两人。

    兵变之后,当得知这受人崇敬多年的老丞相竟是谋逆之首时,辽人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但这上京毕竟已沦于拓拔战之手,所以上京臣民再见到这位老丞相时,他们也只能在把愤怒和鄙夷藏于眼中,而对拓拔战来说,娄德却是他的得力功臣,所以也总不乏一些见风使舵之辈赶着来巴结娄德,想通过他在拓拔战手下捞取个一官半职。

    轩辕如夜对娄德虽不如护龙七王般恨之入骨,但也甚为鄙夷这等背主叛君之人,所以不屑的扫了娄德一眼后,他很快又将注意转到了街上其余行人身上,想要寻出那个蹑在身后的人,既能肯定拓拔战不会在今日留难他二人,他便想看看此时跟踪之人的目的来历。

    这时,马车与娄德一行人已越行越近。

    “右侧!”忠源忽然在马车内蹲下,一脸悍色的盯着马车右侧,虽隔着板壁,却如一只见猎待扑的猛虎,一只手再次慢慢的撩起了车帘,“来人一直躲在车辕死角,小心!”

    轩辕如夜一惊,忠源的本事他很清楚,如此紧张之色却是罕见,他不敢怠慢,手握短剑接近车厢右侧,两人一左一右的虚靠在右壁两侧,轩辕如夜往车辕处一看,只见一道灰色人影果然附在车辕后,不紧不慢的跟着马车,见轩辕如夜被惊动,灰衣人也未料到车中之人如此警觉,飞快的往车内扫了一眼。

    这时,全身蓄势的忠源腰脊一挺,双手平端战玺贴紧车壁,便要暴起发难,他这一挺腰,轩辕如夜的短剑也挺近车壁,于是,车内的两人,车外的一人都隔着车窗打了个照面。

    只这一刹,轩辕如夜和忠源已看清了来人长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的是一张随处可见,极平凡的脸孔,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

    两人正欲同时发难,灰衣人忽然向两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无恶意。”随即伸手在车壁上轻轻一拍,竟借着这一拍之力往旁跃出,正好后方又有一辆马车驶来,灰衣人轻飘飘的一个起落,已隐在了那辆马车之后,待那马车走开,已看不见灰衣人的身影。

    “无恶意?”轩辕如夜惊愕莫名,“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忠源也一脸惊讶,但他的惊讶中还带着凝重:“我只知道,此人绝对是个极厉害的高手,他一路无声无息的缀着我们,还能把杀气隐藏得如此之深,直到要出手时才杀气突现,却又不向我们出手,怪事…”

    “难道此人真的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碰巧跟在我们这辆马车后头?”轩辕如夜若有所悟的看了眼另一边越走越近的娄德一行,心中一动,急转向灰衣人消失的大街一侧,但他仔细的辨别了一番来往行人,却再看不到那名灰衣人,“忠源,你擅长此道,还能找到此人吗?”

    忠源的眼睛始终紧盯着街上,突然手一指,“在那!”

    轩辕如夜顺势一看,看见的却是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佝偻着腰,一看便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正踽踽而行的欲穿过街道,一边走一边还向街对面的娄德等人点头哈腰的一笑。

    娄德看了这家丁一眼,以为是身边哪位官员家的仆从,正打算跟过来服侍主人,所以他不以为意的转过脸去,继续和身旁几名官员继续谈笑风生。

    “怎么是个老仆,你看错了吧?”轩辕如夜愕然,他不想被娄德看见,放低身子靠在车厢内,又一踢车壁,示意马车夫慢行。

    “不会看错,正是刚才那个人!”忠源指着那家丁,看出此人不是冲着他们而来,他也放松了下来,却对这行踪神秘的人生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一直盯着他,这家伙动作快得出奇,刚才他先借着那马车交错隔开我们的视线,然后…”忠源一指街旁一名卖瓜果的小贩,“弯腰低行,穿过这瓜果铺后,一步,两步,三步,对!就是三步间距,他已经脱去了身上那件灰服,塞在卖瓜果小贩的摊子下,等他低着头走出来时,身上已经换成了家丁装束,再然后…”

    忠源又指着不远处走动着的一对中年夫妻,“他绕到这对夫妻身后,一手从怀里取出家丁帽戴上,一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再抬头时,已成了这么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他娘的,这小子的易容术玩得几可乱真!更厉害的是他还能若无其事的跟娄德打招呼,又装成家丁接近,使人不起丝毫疑心,可算胆大心细!把每一步都算得滴水不漏!是各中老手!”

    “你是说他是个年轻人?”轩辕如夜看着那步履蹒跚的老家丁,揉了揉眼睛,又问:“各中高手?什么老手?”

    “刺客!真正杀人于无形的刺客!”忠源的神情竟有些亢奋:“和我一样,都是精于刺杀,追踪的刺客,而且他的本事绝不在我之下,若不是刚才打过照面,说不定我还跟不上他的动作,好小子!杀气满盈而不溢,动如脱兔,瞬息变幻,想不到还能在上京遇到这等高手!”

    忠源低赞了一声,又道:“将军,此人确实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是想去杀娄德!”

    “杀娄德吗?你肯定?”

    “我肯定,他看似东张西望的走路,其实是在打量四周情形,而且每隔几瞬,他的目光都会扫向娄德!”

    “果然如此,明白了!”轩辕如夜忽然古怪的一笑:“我大概猜到他是谁了。”

    “是谁?”忠源对这同行兴趣极浓,又事不关己,干脆和轩辕如夜一起半靠在车厢内,看着那老家丁从街心一步步走近娄德。

    “他是护龙七王中的无,排行第三,智的哥哥,无中生有的无!”轩辕如夜轻轻道:“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看到这一场当街刺杀的好戏!”

    “是无?”忠源一怔:“无不是在兵变时被拓拔傲一箭射死在城南了吗?听说连尸首也被找回。”

    “尸首吗?我听说护龙七王里最神秘莫测的便是排行第三的无,也从未有人见过无的真面目。所以,又有谁能肯定那是无的尸首?”轩辕如夜的眼睛随着那家丁的步履而动,“护龙七王都非易于之辈,其中的长兄忠独斗万军才力竭伤重而死,再看智灭了三万黑甲便可知他们兄弟的厉害,智的三哥又怎会被一箭射死,而且此时能杀,敢杀,想杀娄德的人…只有护龙七王。”

    轩辕如夜连说了三个杀字,最后又肯定的道:“在这几兄弟心里,除了拓拔战,最恨的人就是这娄德,又想当街杀之以示威的,除了护龙七王,没有别人!大家都以为无已经死在拓拔傲手中,我却一直怀疑,无根本没有死,也根本没有离开过上京,今日,他便是要出来为他的义父复仇!”

    “这几兄弟,确实不好惹!”忠源目光一凝:“无要下手了!”

    老家丁已慢慢走近娄德一行,但在娄德身周,围满了阿谀奉承的官员,要接近娄德,势必要先对付身周之人,可这一来就会打草惊蛇。

    “你说,无会怎么动手?”轩辕如夜低声问,能亲眼看到这一场好戏,他大感今日不虚此行。

    “应该会先引开其余人的注意。”忠源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家丁,微笑道:“不错,这小子很沉得住气!也很懂得见机行事。”

    只见,老家丁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巾,双手捧着,颤巍巍的走近娄德,两眼木讷的向他们一群人中张望。夏日未去,走过一路难免身上有汗,这老家丁也似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正要从人群中找出他的

    主人,递上手巾,供主人拭汗。

    一步又一步的接近,踽踽蹒跚的步履里,却只有轩辕如夜二人品得出其中暗藏的森森杀机,一时间,这两名旁观者的呼吸都随之粗重起来。

    “再上前几步,就是一击刺杀的最好时机!”忠源目光炯炯的看着这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好小子,还会装咳嗽引人避开。”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三)

    “他袖子里有东西,递出手巾,手臂一振,就是致命一击!”忠源抑着呼吸,两眼紧锁着那老家丁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自己也即将随之出手,“对!就是这样,半弯着腰装成力竭咳嗽,绕开前面那个高个胖子,往左一步,借这胖子挡住了别人视线,妙极!这小子够老到!临出手前居然还不忘往四周瞥一眼,这是要再看一眼刺杀得手后的退路,左边?对!就是左边那条长街,一溜儿的商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钻进去就能在人堆中隐匿踪迹!恩…怎么突然停下了,这时候可不能犹豫,娄德刚转过头,该出手了!怎么还往左边看,不对…”

    “有人来了!”轩辕如夜一指左方长街前四处避让的人群,“黑甲骑军,来了一队黑甲骑军!”

    果然,一队上百人的黑甲骑军正从长街上催马而来,看样子他们是要去找娄德,街上的行人纷纷往左右避开,让出一大片空地,娄德身旁的那群官员们也识趣的退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娘的!怪不得这小子突然住手!”忠源重重一拍大腿,身临其间般一脸的遗憾:“这群黑甲来得忑巧,给娄德老家伙捡回一条命!”说着,他又满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刺客太厉害,每时每刻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时机不对立即住手,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这是个深通刺杀精髓的好手!”

    “什么精髓?”轩辕如夜又揉了揉眼睛,只是黑甲接近和官员们避让的一刹,娄德身边已忽然不见了那老家丁的身影,只看见娄德正和为首的黑甲交谈着,却浑不知自己险些就要被送入鬼门关。

    “一击不中立即抽身而退,以待日后更好时机,不是那种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忠源低笑,“娄德今日逃过一劫,可被这样的刺客盯上,他这条老命长不了了。”

    轩辕如夜的眼睛努力往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却再看不到无的踪迹,不甘心的问:“你还能再找到无吗?不过一瞬,怎么就看不到了!”

    “找不到了,应该是趁着大家都在看这队黑甲时退走的。”忠源叹了口气,“这样的高手,既已决心退走,一瞬已然足够!”

    “是这样?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轩辕如夜也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展颜一笑:“也好,真杀了娄德,我们今日出城一定会有麻烦。这种混水,还是不要搅的好。”

    娄德尚立在街心与那队黑甲骑军的统领交谈,这出卖了君皇的老奸相声音洪亮,似乎故意要让人知道拓拔战对他的恩宠,远远听了几句,好象是拓拔战要请他入宫商议什么要事,一群官员陪着笑脸站在一旁,不时和那些高坐马上的黑甲骑军套上几句交情。

    这队黑甲骑军偶尔敷衍上几句,更多时候是在冷冷看着这些谄媚的笑脸。

    炎炎日芒下,曾经的国都内,却有着一种晒不尽的丑恶。

    赶车的车夫不想走近黑甲骑军,赶着马往旁绕开,忠源鄙夷的看了眼在人前故做一脸矜持之态的娄德,又低声道:“将军,如果这刺客真的是无,也许他的目标还不止娄德一人,说不定就这几日,上京城就得再乱上一乱!”

    “这上京城里,还是乱一点的好。”轩辕如夜笑笑,轻轻一踢车壁,隔着板壁向车驾上的车夫喊道:“劳驾,出城!”

    “好嘞!”车夫根本不知这片刻间的变化凶险,却在为赚了一锭金子而得意,一抖车鞭,趋车前行,马蹄声里透着股轻快,直出上京。

    同一时辰,幽州城西。

    幽州城的东,南,北三面都为开阔之地,北望平原,东依草原,南靠旷野,惟独这城西却是一片地势险峻的山峦密林。

    山险险于峰,人恶恶于心,幽州城西就是这样一处险恶之地,西门外一里余地便是大片密林,西门与密林间相隔的这一里余路坑洼难行,只有一条陡峭的长坡从密林内延伸而出,直通城下,算是城内前往密林中勉强可行的一条小道,幽州军民都称此坡为长坂坡。

    长坂坡后就是足有四五里方圆的遮天密林,密林尽头则是山峦峻峰,山峰与密林连接之处有半里不长草木的荒凉之地,故而被称为半里荒,此地虽一片荒芜,倒也是城西峰林间唯一一处平坦之地,当然,象这等人迹罕至的难行地势,幽州居民平日极少涉足此地,若要出城,他们宁可往东,南,北三处城门出城。

    不过,就在若海拼死护着辽人父女逃往幽州的此刻,在这傍山接林的半里荒处,却有两名男子等候在此地,当然,他俩来此也不是为了踏青游历。

    两名男子都是二十余岁,一人身穿黑色软甲,神色阴冷,一言不发的紧盯着林中深处,眼神如鹰似隼,此人是铁胆剑卫的正统领严夜,另一人长衫软履,容貌俊美,手摇折扇,仿若翩翩佳客,却是俘获了萧怜儿芳心的娄啸天。

    娄啸天的神情不似严夜这般戒备,他好整以暇的倚坐在一块山石上,悠然望着严夜,微微笑道:“严兄,不必担心,萧怜儿一定会孤身来此。”

    “你有这等自信?”严夜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娄啸天笑道:“严兄,若论狙敌藏踪,我自是不及你万一,可若说起这风花雪月,少女情怀,那我可要比你精深多了。”他颇为得意的一摇折扇,露出一副极潇洒的神情,“自从我奉战王密令接近萧怜儿的那一日起,我便用足了温柔手段,似萧怜儿这等情窦初开的少女,又怎逃得过我的绵绵情意!”

    “还是小心为上好。”严夜仍是正视着密林道:“战王早有吩咐,此次务必要把萧怜儿带回上京,萧怜儿确是不通世故,可她兄长智岂是等闲之人,我虽命弟兄们都隐伏在密林内,但到此刻都不知智又会使出什么诡计,可我知道,这小子一定会反击。而且我还有一个兄弟落在他手中。”

    “你是担心被抓去的人会泄露我们的行踪?”娄啸天略有些紧张,他并不担心萧怜儿不来赴约,却担心的只是那名剑卫的嘴会被智撬开,因为他很清楚,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这些兄弟的嘴紧得很。”严夜哼了一声,“我这次的行踪处处隐秘,就连那失陷的兄弟也不知道我们躲在城西,就算智撬开他的嘴,顶多也只能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

    “智确实难缠。”娄啸天附和的一点头,“当日我接近萧怜儿之时,最担心的就是被智看出破绽,所以我一直刻意避免与智见面。不过┉”他忽然又是得意的一笑道,“严兄宽心,今日你也在酒楼上亲眼目睹了萧怜儿为救我而打了她的兄弟,智虽然诡计多端,可他们几兄弟最宠爱萧怜儿这妹妹,只要这丫头执意要来,智一定不敢阻拦。再说了,严兄你的铁胆剑卫各个都是精于刺杀的高手,就算智调动人马追来,再这片密林内也不见得能讨了好去。”

    严夜被捧了一句,阴沉着的脸上也不禁放松下来,正要开口,密林内忽响起一连串的鹊鸟鸣叫声,鸟啼声由远及近,直传而来,严夜脸上顿时现出喜色,“弟兄们在传暗讯,萧怜儿来了!”

    “我早就说过了,何须担心!”娄啸天笑道:“严兄,你们剑卫的暗号之声倒是惟妙惟肖。”

    严夜一摆手示意他禁声,铁胆剑卫之间传递讯息的暗号不但能示警,还能告知己方敌军的人数强弱,侧着头仔细聆听一阵后,严夜脸上喜色更盛,点头道:“好,萧怜儿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娄啸天有些不满的一耸肩,“萧怜儿当然是一个人来的,她对我用情极深,又怎会负约,只可惜她这一片痴心,我今生是负定了┉”娄啸天脸上忽现出一丝惋惜之色,在腿上轻轻一抚,转而岔开话道:“猛这小崽子果然力大无比,我也算有几分功夫,可挨了他这一脚直到此刻都行走不便,若非萧怜儿及时相救,只怕我这条腿是废定了!”

    “放心吧,你这条腿调养几日就能痊愈,”严夜听着林中鸟鸣暗语,知道萧怜儿已渐渐走近,他此时心情大好,微笑道:“老实说,方才从幽州城撤离时,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就在我们想要出城时,那些晋国细作竟会出现做乱,这乱子也起得太巧了,可当时又不容我们再迟疑,现在想来,我倒是虚惊一场。” 他看了眼面带沮丧的娄啸天,劝道:“怎么?舍不得那丫头?战王要对付的人是护龙七王,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待利用完后就再无价值,等你把她带回上京,还不是由得你处置!”

    娄啸天苦笑道:“女人心千变万化,哪能如此顺理成章?若被萧怜儿知道我只是为了利用她去害她的兄弟们,只怕她再也不愿和我相处。”

    严夜淫笑道:“怎么,别说你不会对女子用强┉”他话未说完,突听密林内又传出一阵清晰的鹰啸之声,鹰啸清越悠长,声声不绝,竟是盖过了原本的鹊鸟鸣啼。

    严夜面色勃然大变,惊道:“怎会有鹰唳?”

    “严兄过虑了。”娄啸天不在意的笑道:“草原上多有雄鹰,一两声鹰唳算什么?”

    严夜霍然摇头:“这不是鹰唳!飞鹰怎会入此密林,就算真有鹰飞入,可这密林方圆足有数里,这阵鹰啸怎能这等响亮?娄兄,你在此等候,我去看个究竟!”话音一落,严夜已纵身入林,往林中深处急掠而去。

    “不是鹰唳?”娄啸天呆呆望着密林,额头忽然沁出一层冷汗:“难道还有别人躲在林中!”

    幽州城西门外,两道身影在长坂坡上并肩而来,一影雍容,一影欢快,正是智与纳兰横海。

    智为防打草惊蛇,并没有一路尾随着萧怜儿出城,而是算准萧怜儿入林的时机后才带着纳兰横海前往西郊密林,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得以的缘由,因为纳兰横海自出得太守府后便神情兴奋,一路上不停的缠着智闲聊,若真尾随萧怜儿出行,只怕还未走到城门便会被她发现。

    智被这新收的徒弟缠得无奈,却也欣赏他的天真无忧,随口问道:“纳兰,我们这便要与去敌交战,你怎会如此轻松,难道你心里一点儿都不担忧?”

    “为什么要担心?”纳兰横海笑道:“智王,我跟着你一起去杀敌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他一脸振奋的又道:“我这般高兴是为了另一件事,智王,你今日让我们女真人见识到了此生未见的壮观,我又怎能不高兴!”

    智未料到纳兰横海还在为今早逐日歼狼之事激动,不禁失笑道:“真是孩子气,怎么还在想着这事?”

    “那当然了!”纳兰横海嚷道:“在我们族人被狼群围困时,你们这一万白袍白甲的骑军从日出之方天兵天将般迎着晨曦日芒突然冲至,这等壮观气势怎能不叫我兴奋!别说是今日了,就算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智摇头笑道:“你才多大啊,你日后的路长得很,又怎知以后不会见到更让你心动的事情?”

    身边跟了这么一位朝气勃勃的少年,智也变得开朗起来,和纳兰横海一路谈笑而行,仿佛此行不是去与敌死斗,而是在游山玩水。

    纳兰横海边走边把玩着智送给他的错王弩,忽然凑到智眼前问道:“智王,既然我这辈子见过最豪迈,最壮丽的事情就是今日清晨,那你见过的最让你动心的情景是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最壮丽,最让我动心的一幕?”智笑了笑道:“我今日率军灭狼之事纵有气势,但也带着一股杀机,所以算不上什么壮丽,也不值得你如此激动,纳兰,你知道吗?这世上真正动人心魄的情景是不会带有任何杀意的,至少,曾让我心动的一幕就只有摄人心魂的美丽,却无一丝杀伐霸气┉”他忽然轻轻一叹,垂下头不再多说。

    纳兰横海被智说得大为好奇,忙不依不饶的拉着智问道:“快说啊,怎么说了一半不说了,那多吊胃口,智王,你到底见过什么更美的事物?快说啊!”

    “是┉┉”许是忘不了心底的缱绻,又许是拗不过纳兰横海的缠问,智怔了许久后终于缓缓道:“我见过最美的一幕是在一个雪天,那一天,满天春雪飘飞,殿┉一位少女在雪中迎风飘舞,拥雪许愿,那一刻,虽然身周有无数喧嚣,可我的心神始终都只在这少女身上,只觉得那位少女非常美,非常美┉美得使我无暇旁顾,但最让我心动的还是她的笑颜,那样的笑颜不含心机,没有城府,却足已让人忘却世间种种忧愁,只是┉这样的笑颜我已永远不会再见到了┉”

    “为什么见不到了?”纳兰横海立刻追问道:“智王,你见过的这位少女是谁?她真有那么美?比得上公主姐姐吗?”

    智的眼神突然黯淡,“别问了,纳兰,别问了┉”长长吸了一口气,智已恢复淡然,摆了摆手后迈步前行。

    纳兰横海满心想再问个清楚,却不知智为何无语,只得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待回城后定要找新认的姐姐耶律明凰问个清楚,究竟是哪位少女能让智如此心动。

    两人渐渐走至长坂坡尽头,眼前十几丈外即是一片遮天树林,智示意纳兰横海停步,两人站在远处仔细观视密林,林中隐约有一阵鸟鸣之声,纳兰横海听了一阵后道:“智王,这阵鸟啼有古怪,若鸟鸣声如此,必是在林中穿越飞行,可我只听到鸟鸣却听不到扑翅声!”

    “不错,不愧是在草原上狩猎长大,果然耳聪心灵,竟能听出这鸟鸣有假。”智赞许的一点头,“这是铁胆剑卫在传递暗号,看来小妹已入林了。”

    纳兰横海忙道:“那我们也赶快入林吧,别让萧姑娘被剑卫掳走!”

    “再等片刻,”智道:“待这阵鸟鸣失色时我们再入林。”

    纳兰横海奇道:“鸟鸣失色?”

    智微笑不语,在原地负手静立,纳兰横海等了一阵有些不耐,正要说话,只听一道陡然传出的清亮鹰唳已突然盖住了那阵鸟鸣声。

    纳兰横海这才恍然,“智王,这阵鹰唳学得太象了,我还真听不出来是人学的!”

    智道:“这是我六弟的啸声,他最爱养鹰,所以他的鹰啸几可乱真。”

    纳兰横海咋舌道:“这鹰唳声象是在整座密林中盘旋飞越?难道飞王也能象鹰一般飞得这么迅疾?”

    “六弟天赋异禀,轻身术世所罕见,这必是他在林间急掠穿行时纵声长啸,借此向那些铁胆剑卫示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他们抢先下手伤害小妹。”智的神色忽然一肃,“风声鹰唳,杀机四溢,纳兰,我们该入林了,正好借这群刺客指点你一番临阵制胜之道。”

    “好!”纳兰横海早在等着智这句话,一扬手中错王弩,欢然道:“走,去大干一场!”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一)

    鹰唳渐止,林内忽然万籁俱寂,就连那阵鹊鸟之鸣也已消逝无声,惟有智与纳兰横海二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林外直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密林内,纵横排列的参天大树一眼难尽,枝叶繁茂,连绵依附的树荫遮住了酷热,也掩住了伺伏深处的森森杀意,只有几缕微弱的阳光从枝叶之间斜斜照下,带起几分模糊的光亮。

    纳兰横海本以为入林后立时便会有一场激战,早就全神戒备的准备大战一场,谁知树林内竟是如此静谧,只有被轻风吹落的树叶声偶尔飘入耳畔,可就连这沙沙的落叶声都仿佛带着一道杀意,如同山雨欲来之前的沉寂般为此密林凭添了一份诡异之色。

    若是明刀明枪的硬打,纳兰横海自不会有半份惧意,可象这般暗杀偷袭的战法倒还是生平首见,似乎黑幽幽的林深处,枝叶繁茂的树荫中,数人才能合抱的古树后,随时都会有人突然冲出。

    正当纳兰横海开始心浮气躁之时,智开口道:“这就是敌人的偷袭攻心之策,以无声的死寂引发我们心底恐惧,令我们在疑神疑鬼中草木皆兵,方寸大乱,沉住气,纳兰,不要做对手想让我们做的事。”智平和淡定的声音令纳兰横海心神一定。

    智的神色出奇镇定,这股异常的宁静反使他的眼神更为清澈凌厉。

    他向纳兰横海微微一笑,忽然抬高了声音道:“纳兰,你看,若要在林中埋伏,这入口之处最为重要,因为此地不但是首战之地,也是观视林外动静的最佳之地,只要能在此地埋伏数人就可占住先机,还能将林外敌情传递与埋伏在林深处的己方,让己方能根据敌方强弱随机应变,这群铁胆剑卫有些手段,懂得分出人手在此地埋伏。”

    纳兰横海闻言一怔,他明白这是智在点拨自己,却不知智为何要故意说的那么大声,忙小声道:“智王,小心被这群刺客听见!”

    “我正是在说给这群刺客听。”智冷冷一笑,“纳兰,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一招临阵对敌之道──反客为主,抢占先机。既然敌人想吓我们,那我们就要反过来使他们胆寒。只要他们一有异动,我们就可趁机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智的声音愈发清亮,“纳兰,不用担心被他们听去,因为他们今日再也不能生离此地!别忘了,我们并不是孤军作战!”

    密林内依然寂静,风拂枝叶,密荫遮日,但纳兰横海已发现这份寂静与方才显然有些不同,风声里,叶舞中,绿影婆娑,树涛涌动,一道杀机悄然飘起。

    纳兰横海不由一笑,他知道这群隐伏的铁胆剑卫正开始蠢蠢欲动,因为先前的那阵鹰啸和智这番话已让他们心乱,这场林中狙杀表面上似乎是敌暗我明,可实际上智早已暗派出将一行二十人先行埋伏于此,将战局悄悄扭转。

    借着说话之机,智有意无意的往右侧瞥了一眼,右手悄悄伸入怀中,取出了一柄极为小巧精致的弩弓。

    蝉饮朝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者挽弓。

    这场你死我活的密林狙杀终于在智淡然镇定的语声中拉开了帷幕。

    “纳兰!”只见智指着前方的一株大树道:“你看这棵树,在日芒下树后隐有倒影,若我没有料错,这是刺客故意露出的破绽,以此为饵引你我分神。”

    纳兰横海顺着智手指处往前一看,见树后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是否真藏有刺客,不过他相信智的眼力远胜于相信自己,当下暗暗握刀蓄势,运力于臂,又见智迈步上前,扬声道:“铁胆剑卫,与其藏头露尾,何不现身一战?”

    两道黑影同时从前方树后急扑而出,两柄长剑直刺智的面门和心口,隐伏在密林入口的铁胆剑卫已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他们的刺杀目标只有一个──智。

    智屹立不动,口中沉喝出声:“杀!”纳兰横海以为这是智在向他下令,正要挥刀扑上,却见一道狠绝无情的刀影已从两名刺客身后暴起,后发先至,锋利的刀光贴着这两人直飞而来,飞快的在两名刺客身后卷过,带起一蓬腥红血花。

    纳兰横海定睛看去,只见袭杀刺客的人也是一身黑衣劲装,手持宽刃锯齿刀,正是智最信任的心腹刀郎。

    前方两名刺客不防刀郎的夺命一刀,双双仆地毙命,纳兰横海见刀郎一刀毙敌,正要叫好,林中变故又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右侧一棵大树的枝叶间突然又掠下一道黑影,凌厉的剑势直取向智,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前方的两名刺客乃是诱饵,为的就是掩护这一剑。

    可当这名刺客刚一扑出,立即发现智手中一柄小巧精致的弩弓早已正对着他。

    没有片刻犹豫,逐日弩一弩激射,穿过这名剑卫的剑影没入了他的咽喉。

    刺客一声未哼的倒地而亡,智扫了一眼他的尸体,漠然道:“声东击西?可惜,黔驴技穷。”

    刺杀瞬息结束,林中又归于平静,藏身于密林口的三名铁胆剑卫先后毙命,无声无息的从猎人变成了尸首,这就是杀手的铁律,敌死我活,敌存我死。

    刀郎见智一弩毙敌,也不多做停留,向两人微一点首又掠回了树后,凶猛的锯齿刀芒转瞬消失。

    纳兰横海却未从方才这突起的袭杀中恢复过来,他虽曾在草原上猎捕过野狼,但何曾经历过这种瞬息分出生死的恶斗,望着刀郎隐入林中的身影,连声问道:“智王,原来刀郎就藏在这里暗中保护我们,你是怎么发现他的?他为什么又走了?”

    智道:“刀郎一直跟随着我,他不但是我最可靠的心腹,也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我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他离开是因为敌人还未尽歼,所以他要继续在暗中护着我。”

    纳兰横海好奇的四下张望,想找出刀郎藏于何处,智淡淡道:“你找不到刀郎的,他曾独自一人在穷山恶水中躲藏了五年,别说是你,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藏在何处。纳兰,你要学学刀郎的出手,象这种狙杀,出手的机会也许只有一瞬,所以你要象刀郎一样,一出手就要务求一招制敌,这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二招──全力一击,一击必中。”

    “是。”纳兰横海又问道:“智王,既然我们的人也在林中,那他们到底藏在哪里?”

    “你很快就会见到。”智的神色平静如初,方才的突袭并未让他脸上有一丝变化,四下一望忽然走上几步,在一棵硕大的参天古树下一站,一笑道:“纳兰,好好看看四周,用心看,一定能找出异常之处。”

    纳兰横海极目四望,却未发现有何异常,只得又转过头看向智,谁知回头一看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智所站的那棵参天古树的树腰枝杈处,忽然缓缓伸下一截绳套,一寸一寸向智的脖颈接近,原来这古树的树枝间也躲着一名铁胆剑卫,正欲用这绳套把智生生勒毙,纳兰横海急叫道:“小心┉”

    智恍若未觉,仍是微笑不动,眼见绳套离智的脖颈只余一尺之距,就在这一霎之际,在这株树的更高处,枝叶更浓密的树荫中也迅速抛下一截套索,准确无误的落在树腰刺客隐藏之处,只听一声低呼,藏在树腰处的刺客已被这突然落下的套索缚住脖颈,整个人都被拽出树杈,吊在了半空之处,树叶飞落中,套索的另一端一拧一拉,顿把刺客勒得全身抽搐,手足乱颤,挂在半空左右飘荡,只是眨眼间,刺客已是气息全无。

    树顶上,一人轻轻飘落,正是幽州大将夏侯战,他手中套索一抖,将这名刺客的尸首紧紧吊在了树杈上,又向着智二人嘻嘻一笑,一脸轻松的道:“智王,就把这刺客这么挂着吧,我还得去帮十二龙骑。那群魔头莽撞得很,可别被他们打草惊蛇。”说完后他也如刀郎般迅速钻入了林中。

    纳兰横海看得目瞪口呆,指着被吊死的刺客尸体吃吃道:“智王,难道┉难道你一早已发现了这名刺客和夏侯将军,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看得不够仔细,其实我们入林,便是要做诱饵,刺客要杀我们,就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反过来成为刀郎他们的猎物。”

    “那要是夏侯战刚才慢了一步呢?”纳兰横海余惊未息。

    “不会的。”智微一摇头,“我信任他们,就象他们信任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似乎是要让一脸惊讶的纳兰横海安下心来,智的神色很平和,声音也极镇定:“纳兰,你记住,战局愈险,愈是要凝神静气,否则就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尤其是在这种连番不断的狙杀中,若你的心神不能很快从一战中恢复,那就算你是这一战的胜者,也会很快就变成下一战的败者,知道吗?”

    纳兰横海紧随在智身边,心里大感新鲜,只觉智所说的都是他以往从未听闻过的道理,一路听着智的指点,往林深处缓缓走去。

    “纳兰,你未发现异常是因为你从未经历过这等狙杀,所以我今日才要带你来此,纳兰,其实在此与敌交战和你当日在草原上狩猎是一样的道理,在草原上,饥饿的野狼常常会匍匐在草丛中捕杀猎物,而在这片密林里,狡猾的刺客则会有更多的藏身之地,也会隐藏的更深更巧妙…”

    “要找出刺客的行踪,你就要比他们更狡猾,其实无论刺客是躲在交错伸展的树杈处或是枝叶浓密的树荫下,还是藏在落叶堆中,树后石旁,抑或是树干上的枯洞中,只要你仔细观察,都可发现一丝破绽…”

    “若有刺客是伏在树枝上和树荫中,,那树枝必会因这多出的重量而微微下沉,若他们是藏在落叶堆中,那这蓬落叶必要有一人蜷缩般大小,可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岂会有人刻意去扫这一地枯黄?若他们是躲在树干上的枯洞中,那除非碰巧有一大小合适,正可藏身的天然树洞,否则这洞壁外必会有劈削挖凿之痕,以便让刺客能容身其中,当然,也会有刺客选择躲在山石和树后,只是这种躲藏法极易被人从身后偷袭,也会被从树荫间射落的日光映出倒影,从而让人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你看这四周,树杈中,荫影处,留心听风吹过的声音,树丛后,浮土下,仔细分辨异常之处,这些地方都是刺客易于藏匿之地,好好看,专心听,不要放过一丝破绽,也不要有一处疏忽,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三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两人边走边说,智指点着身周,淡淡低语,仿佛象是私塾中慈祥的学究在教导好学的稚童般娓娓而道,而纳兰横海也是一脸专注的认真聆听。

    智悄悄望了眼身边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热切之色,似有些羡慕的一笑,其实两人的年纪相差无己,都是一般的少年韶华,但智身上那种不符年岁的深沉冷静却是纳兰横海所没有的,同样,智的脸上也永远失去了纳兰横海所有的年少天真。

    “纳兰,把你的佩刀给我。”智忽然停步,伸手向纳兰横海要过了佩刀,又带着笑意向左一努嘴,纳兰横海往旁一看,却见左边一株大树的躯干上有着一黑乎乎的树洞,仔细看去,树洞边壁还依稀有着剥凿之痕。当然,若非有心细看,绝难察出破绽。

    纳兰横海不由一笑,正想开口问智该如何行事,只见智稍一估摸树洞大小,立即探臂出刀,将整柄刀深深扎入树洞中段,洞里登时穿出一声闷哼,佩刀拔出时,刀刃上已是血迹斑斑。

    “这刺客倒是会做人情,也算是帮着我现教现卖。”智随手抖去刀尖血迹,将刀还给了纳兰横海,又道:“不要犹豫,发现敌踪,立即下手,否则先机一丧,后患无穷。”

    纳兰横海忙跑近树洞往内看去,见树洞内死去的果是一名铁胆剑卫,不禁拍着胸口长嘘道:“智王,你怎知藏在洞里的不是我们的人?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生怕是夏侯将军他们!”

    智被他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我今日教你的,当日也都曾教过卫龙军,否则我又怎会派他们来此埋伏?”笑了笑又道:“纳兰,若你今日能找出我们幽州伏兵的藏身处,那你此行就算是有了收获。”

    纳兰横海也是喃喃一笑,挠了挠头由衷赞道:“智王,你懂的东西真多,这群刺客一定想不到,你竟然能一眼就看穿他们的行踪。”

    “这不算什么,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这藏踪隐匿之道正是我们七兄弟最擅长的,毕竟,我们在辽域内隐藏了一十八年┉”智眼中忽有些黯然,低低道:“其实我们七兄弟里最精暗杀之道的还是我三哥,若三哥在此,他一人就可尽歼这群刺客。”

    “哦?你三哥这么厉害?”纳兰横海咋舌道:“对了,我听呼延总管说过你三哥叫无,这位无王现在在哪里?”

    智摇头不答,眼中神色更是黯淡,似是有些掩不住心底的担虑,轻轻一踢脚旁落叶,道:“纳兰,别打听我三哥的事,这不是你该好奇的┉走吧┉”

    穿林而入的清风列列掠过,吹起了片片落叶,往林深处翻卷而去。

    绿幽古翠的林木丛中看似宁静,实是森森杀意,就连这轻卷枝叶的清风中都仿佛混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凶险。在智与纳兰横海身后的几十步处,两名铁胆剑卫紧缀其后,他们的步履声如狸猫般轻细,两人一前一后,贴着树丛一步一步逼近,密切注意着智两人的一举一动,但见智一边和身边的女真少年说着话,一边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渐渐放慢了步伐,却又始终没有回头。

    殿后的剑卫生怕被东张西望的纳兰横海发现他们在后跟踪,便悄悄一拍同伴,想示意他转入林中,绕到智二人身侧偷袭。谁知这同伴转回头时,脸上忽然现出惊惧之色,

    殿后的剑卫正觉奇怪,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截血红色的枪尖从自己胸口突然穿出,不待他叫出声来,这杆长枪一拧一送,从他胸膛内如毒蛇吐信般钻出,噗的一声扎入了前方同伴的心口,两人竟被这杆长枪紧紧的穿刺在一起,带着四颗钢牙的枪尖狠狠一绞,使他俩的呼痛声断在了喉中,只能张大了嘴吐出最后一口生气,两人扭曲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痛苦,绝望的看着对方眼中浮起的死灰。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持枪之手振臂一抖,从两具尸体中抽出了这杆瞬间夺去二条性命的长枪,枪长丈八,色如血,枪尖有狼牙,正是狼扑枪,能使出这等凶猛枪法的人只有一个──将。

    “被将爷盯上,算你俩狗东西倒霉!”将轻轻抖去枪上血迹,往前方一望,见智原本放慢的脚步又变得从容,心知四哥已察觉身后变化。

    微微一笑,将隐入林中。

    密林深处,一处低坡,借着坡上树木的遮掩,六名铁胆剑卫正蹑伏坡后,窥听着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智来了。”一名剑卫低声告知同伴,声音低如虫鸣,“待他俩走近我们就突然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先别拔剑,日头穿林而照,小心被智看到剑刃光亮。”另一名剑卫悄悄摆手:“想不到他竟能走到这里,看来我们埋伏在前头的兄弟都已失手,别大意。”

    六名剑卫全神戒备的盯着前方,望着智与纳兰横海二人慢慢接近低坡。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忽然,六名剑卫发现智的双眼往他们躲藏的低坡上一扫,几人忙把身子伏得更低,匍匐在树下的杂草中,可奇怪的是智脸上的神色竟有些古怪,似满意,似微笑。

    几人正狐疑是否被智察觉了行踪,一名剑卫向同伴们耳语道:“奇怪?智好象是在看这坡上的几棵树。”

    另几人都是一怔,“在看坡上的树?”突然间,他们心头都掠过一道恐惧,因为在他们伏身于下的几株树上已响起数道劲风,身为杀手的剑卫立刻听出,这是利物穿越之声。

    六柄钢枪同时从树顶上急掷而下,不容剑卫有片刻躲闪之机,立即将他们钉死在坡下。

    树上跃下六人,脚踏尸体,手拔钢枪,这六名男子年轻,剽悍,身手利落,动作整齐,一击必中的突袭一气呵成,正是十二龙骑中的六位龙骑。

    这几名龙骑得手后也不逗留,向智一挥手又退入了林中。

    智走到他们隐身的树下一看,颔首赞道:“这几个家伙倒是精乖,知道用脚勾高树枝,不让人察觉枝叶下垂,倒也不枉五弟对他们下的好一番心血。”

    这一次,纳兰横海倒已不象方才这般惊讶,却又不禁有些气馁,其实他方才已察觉到小坡下有点古怪,正想要告知智,谁知躲于刺客头顶的龙骑们已先发制人。

    他苦笑着道:“智王,你先别跟我说破,让我自己在这林子里好好找找!今日我一定要凭自己的眼力找出这些刺客的藏身处!”

    智本想劝阻,转念一想又一笑道:“好,少年人就是要有这股血性。”

    两人绕过小坡,又往林中走去,纳兰横海憋足了劲,只想找出铁胆剑卫的踪迹,路上睁大了眼睛不停张望,只要见到树洞和落叶堆就立刻停下来细看。

    走出几步后,纳兰横海忽然一脸激动的一指前方,悄声道:“智王,你看那两堆落叶!”

    前方树丛下果然有两堆落叶,一堆落叶堆积得较厚,另一堆则是是浅浅一摊,纳兰横海盯着两摊落叶细看了片刻,见较厚的那堆落叶果有一人蜷缩般大小,心下一喜,向智眨了眨眼,二话不说的端起错王弩对着这较大的落叶堆就是一阵连射。

    智看了眼两堆落叶,眉心微皱,伸手拦道:“别把弩箭都射完┉”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二)

    但纳兰横海早已连扳弩擎,错王弩内十弩连发,嗖!嗖!嗖!十支弩箭急射而出,一齐射入了这摊落叶堆中,满地落叶登时四散溅开,只是被弩箭射得扬起的落叶堆下却是空无一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纳兰横海正觉失望,智脸上神色一变,大喝道:“小心┉”

    一旁那堆极浅的落叶唿喇散开,一支利箭直射只有数步之距的纳兰横海,原来在这摊落叶下才藏有铁胆剑卫,此人大半身都埋在地下,是以极少的一堆落叶就遮住了他的形迹,只露出脑袋和一只臂膀,头贴地听声,单臂持弩,趁纳兰横海射罄弩箭时突然发难。

    眼看纳兰横海躲闪不及,就要被利箭穿心,一道白影急掠而上,只见智已挺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利箭噗的射中了智的胸口。

    纳兰横海脑中顿时轰然巨响,只觉全身血脉贲张,又悔又恨,连佩刀也不及抽出,狂吼一声朝这名刺客扑去,抡起错王弩照着刺客的脑袋就是一通猛砸。

    那刺客的袭击乃自置死地的一击,他大半个子身埋在土里,哪躲得了这女真少年发疯般的攻势,几下就被砸得头破血流,气息奄奄,错王弩经不起大力敲打,断成了数段,可悲怒交加的纳兰横海已恨极了此人,仍是狠命的挥拳痛击,怒骂连连,眼中早迸出泪来,“畜生!畜生!你敢伤智王!我碎了你这畜生!”

    “纳兰,别打了,他早被你打死了。”智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

    纳兰横海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后望去,却见智正拈着箭矢立于身后,除了胸前衣衫有处破裂外,全身毫发无伤。

    纳兰横海又惊又喜的冲到智身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智王,你┉你没受伤?”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已绽出狂喜的笑容。

    智方才见他发狂般出手,此刻又真情流露,心下不禁感动,一拉衣襟,露出了一件贴身而穿的黑色软甲,温言道:“我没事,我穿着护身甲衣。”

    纳兰横海犹不放心,问道:“智王,那刺客的一箭正中你的心口,你这件护身软甲没被穿透吧?”

    智微笑道:“放心吧,我这件护身软甲最是坚固,因为这是我二哥所做,我二哥所做之物岂是寻常┉”话音忽然一窒,智不再开口,只是默默轻抚着身上甲衣,眼中有了一抹极深沉的哀伤,这甲衣本是他大哥忠所穿,忠临死前将它脱给了义父耶律德光,而耶律德光又在生命的最后把这甲衣留给了智,在这件软甲上,有着他所失去的三位亲人的殷殷期盼。

    纳兰横海见智突然垂首无语,心下慌张,又不敢打扰,只得呆呆的站在一侧。

    察觉到纳兰横海的不安,智强自褪去眼底悲伤,一整神色道:“纳兰,我方才之所以肯替你挡下一箭,就是仗着这甲衣,这甲衣是我的三位至亲之人牺牲了性命留给我的,现在既是我穿着,那我就要不负他们的所托,所以你要记住,若再碰到危险,我一定不会再次救你,因为我这条命不能轻易丧去,若是必要,我宁可牺牲你。”

    纳兰横海毫不介意的笑道:“智王,为什么你老爱把自己说得这般心如铁石,我才不信你真有那么坏!我不会看错人,你绝不是坏人。”

    “怎么?你以为你能看透我?”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道:“纳兰,别把人看得太好,尤其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因为我不想做好人。我这种人,也许不坏,但我随时可以大奸大恶!”智神色忽然一冷,沉喝道:“纳兰,你知错吗?”

    纳兰横海未防智突然变色,心中一慌,摇手道:“我┉我错在哪里?”

    “还不知错?”智愠道:“纳兰,战场上怎可如此意气用事?方才你未估清敌情胡乱出手已是犯错,接着又如此失常,不知自控,更不知留心周遭,只顾自发疯,若我真被刺杀,旁边又另有刺客埋伏,那你又该如何应对?”

    不待纳兰横海开口,智又指着那名刺客的尸首道:“若论应变之道,你连这名刺客都是远远不如,你能杀他只是侥幸,他这种藏身法虽然只有一次出手机会,而且暴露后再难全身而退,可这就是势在必得的一击必杀!若今日你只是孤身一人,早中了他的陷阱,纳兰,我不想你成为他这样的死士,可我更不想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若在战场上一昧感情用事,那你的项上人头迟早会变成敌人的囊中之物!”

    “我┉我┉”纳兰横海讷讷道:“我以为你真的为了救我挨了一箭,所以┉所以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智冷斥道:“就算我真的被刺杀,你也必须保持冷静,若你自知不是敌人对手,那你就要立即弃我而走,而非凭着一时血性蛮干!否则你非但不能为死去的同伴报仇,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纳兰,你记住,胜利二字只留给配得到它的人,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只有始终保持压倒性的冷静,才有资格得到最后胜利!若你学不会克制,永远只是一只难成气候的初生牛犊!”

    “是┉”纳兰横海闷着头应了声,心里却是不服,抬头道:“智王,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可是┉可是我大概做不到这般冷静┉”

    “你说什么?”智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我┉我┉”纳兰横海胆怯的看了智一眼,迟疑了半晌,忽然亢声道:“我┉我做不到这般冷静┉智王,我做不到!若你方才真是为救我而中箭,那我就算拼出性命也要为你报仇,绝不会象你说的这般冷静,因为这┉这不是冷静,这是冷漠!这不是我要的!我也绝不会在我尊敬的人为我而死后仍然无动于衷!这种城府我没有,也不想有!我宁可做个永远成不了气候的初生牛犊,至少我是有血有肉的活着!”

    犟着脑袋说完这番话,纳兰横海本以为必会遭智痛斥,不料智并未动怒,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看。

    纳兰横海心里好生后悔向智顶嘴,他倒不怕被智责打斥骂,却怕智断了和他的师徒关系,正忐忑不安

    却见智已是神色霁和,轻轻一叹道:“说得好,纳兰,说得很好!荆山璞玉,贵于天然,无需刻意雕琢,有些事物确实不该强加于你。”

    这一来纳兰横海倒楞住了:“智王,你┉你不怪我顶撞你?你┉你如果生气就骂我一顿好了┉嘿嘿,智王,你没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纳兰,你说的很好。”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和,就象是一位兄长正在勉励顽皮胡闹却又天分颇高的弟弟,言辞中尽是期许之意,“初生牛犊,有血有肉,是真性情啊!好生记住你自己说的这番话,人生在世,正该如此,世道坎坷,人心难测,与其水涨船高之逢迎,何如逆流而笑之洒脱,纳兰,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可以活得很简单,不必去看透那些不该被太早看透的世事┉”

    纳兰横海大感不解,忙问道:“什么是不该被看透的事?”

    智没有回答,只是出神的仰望着头顶绿荫上的一方青空,神色平和,眼神悠远,却又分明有一抹让人难解的怅然苦笑浮于面庞,暖暖的阳光穿过密密枝叶斜斜射落,将这抹淡淡苦笑映照出一种清晰的寂寥,仿佛厌倦红尘翻滚,又仿佛是在自嘲痴迷。

    这种神情一直深印在纳兰横海的心底,可他并不明白智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才领悟到,当时的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原来这就是对日后之事明知如此却又甘心而为的无怨无悔。

    只是,当那一天来临时,一切都已云淡风清。

    风穿过,叶轻摇,穿林而掠的清风中渐渐响起一阵细微的咯啦之声,纳兰横海一听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心知有异,忙道:“智王,有古怪!”

    “风送杀人声,却不知鹿死谁手┉”智脸上的怅然之色一晃而逝,“这是刺客在急速奔近时踩到断枝落叶的声响,这群刺客大概被我们的连番暗杀惊动了,想要与我们正面一战!”

    纳兰横海举刀挡在智身前,“听声音来了好多人,足有二十几个!”

    智道:“别担心,我们的帮手也来了。”

    纳兰横海讶道:“智王,难道你竟能从这阵脚步声里分辨出我们的人?”

    “我可没这么大能耐,”智扬眉一笑,“我们这一次来的帮手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是我六弟飞──九天碧落任君飞的飞!”

    耳听这四面八方的急步声已快逼近二人所在之地,正在这时,久未听闻的鹰唳声突然激啸而来,鹰唳甫啸时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可只是几息之间,这声鹰唳已由远及近,急射入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中。

    鹰唳在黑压压的树丛中风驰电掣似的急速飞掠,未见其人,但闻其声,身周树林内陡然乍起一道流光丽影。

    绚烂的光影如惊鸿般穿插于四面八方冲来的黑影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一声声惨呼随之而起,惨呼声惊慌短促,最令人惊讶的是惨呼声竟是于四面传来。

    “这么快?飞王竟能这么快?”虽然纳兰横海无法看清林深处的激战,可这于四面响起却又相隔瞬息的一声声惨呼令他大为震惊。

    “你见过苍鹰捕兔吗?”智长声道:“这就是鹰击长空!苍鹰一旦发现野兔的踪迹,立即探爪展翼,擦地而掠,纵然再狡猾的野兔也躲不过飞鹰的夺命一击,这群刺客就是我六弟眼中的猎物。”

    惨呼声此起彼伏,但见这道流光飞影在林间恣意横掠,追逐寻找着每一名前来偷袭的刺客,被他追上的刺客方见眼前闪过一团如虹绚光,便在一刹间被剑影飞快的攫夺了生机。

    鹰唳盘旋,穿于四方,丽影斑斓,如风如舞,一道道黑影仆倒在飞的日丽剑下,这场偷袭虽来势汹涌,却在飞独步天下的轻身术前黯然失色。

    惨呼止歇,剑影消失,一脸神定气闲飞的从林内一掠而出,锋芒夺目的日丽剑已隐入鞘中,带着得意微笑道:“二十一个,四哥,我除了二十一名刺客!”

    智先上下看了飞一眼,见他并无伤势,这才安心的一点头,嘉许道:“动如惊豹,静如处子,六弟好身手!难怪大哥二哥说你才是我们七兄弟里武功最强之人!”

    纳兰横海早跑上前拉着飞的手不住夸赞:“飞王,你太厉害了!哇!二十一个,我就看见一团光影,连你怎么杀敌都看不清,飞王,你的轻功怎会这么棒?”

    飞杀敌时虽勇猛迅捷,性子却甚是腼腆,被智和纳兰横海这么一夸,红着脸道:“我只是仗着身法快而已,哪比得上五哥,四哥,今日这仗倒是把五哥给憋住了,刚才我在林中和他擦肩而过,他还唠叨着说这仗打得太憋气,放不开。”

    智只得摇头叹气:“五弟只喜欢打硬仗,但这种偷袭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所以我才让他参战,本指望着他能从中领悟些兵家巧胜之道,别老是狠着劲乱打,看来是白费力了,对了,小七呢?你们把他藏哪了?他这性子可比五弟更急。”

    飞扑哧笑道:“我和五哥把他骗到后山上去了!我们一出太守府就骗他说密林后的山路乃是刺客逃生的必经之处,只要有位力敌万夫的猛将当关把守,任谁都插翅难飞,结果小七乐呵呵的跑过去埋伏了,还嚷嚷说不许我们去帮他,看这里闹得一团都不见他下来,估摸是闷得睡着了┉”

    飞越说越好笑,笑到后来已忍不住弯下腰捂着腹道:“可怜啊!小家伙临行前还特意回房去背了一大包索套勾爪,钢钉拌绳出来,说要来个守株待兔,大干一场,早知这样我们只给他个枕头就行了,四哥,这会儿先别去叫醒他!不然他一定会骂我们蒙他!纳兰,这几天要辛苦你陪小七玩了,要不然我和五哥就倒大霉了。连刀郎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躲起来,三天内绝不让小七逮到他。”

    智听了也是一阵失笑,又问道:“小妹呢?谁在暗中护着她?”

    “小妹已经穿过密林了。”飞答道:“我一直跟在她后面,那群刺客一心要对付我们,倒也未现身去难为她,我怕娄啸天起歹意想强行掳走她,还特意派了六名龙骑暗中守着小妹。”

    “娄啸天呢?他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娄啸天在密林外的半里荒等着,本来他身边还有名铁胆剑卫跟着,后来这剑卫被我那阵鹰啸所惊,也钻进林子里来了,四哥,要不我现在就去照应着小妹?”

    “也好。”智一点头,“你马上去找小妹,若娄啸天敢耍花招你就想法吓住他,但你千万不要现身,因为小妹的心结只有靠她自己才能解开,等我们解决了这里的刺客就来与你会合。”

    飞答应着就欲离去,智忽然又叫住了他,“殿下派来的三名护卫藏在何处,他们可有和刺客交过手,这三人身手如何?”

    飞道:“这三名护卫挺机灵的,知道自己经验不足,所以三人一起埋伏在林子北边,互相配合,由卫岚负责诱敌,胡赤和厉青两人则在旁偷袭,这三人身手都不错,卫岚虽稚嫩些,胡赤和厉青二人倒颇老辣,下手又稳又狠,已经翦除了四名刺客,这三名护卫都算是可造之才。”

    智微一点头,“殿下果然好眼力。”

    飞笑着应道:“明凰姐选出的人怎会差!她的眼力最好,否则又怎会对四哥这般倾心?”

    智没有理会弟弟的取笑,看了眼一旁兀在对飞的轻身术啧啧艳羡的纳兰横海,一笑道:“说起可造之才,我倒是找到了一个。”

    待飞又掠入林中去接应萧怜儿,智也招呼纳兰横海动身,两人继续往林深处走去,走出几步后,智略一犹豫,取出逐日弩递给了纳兰横海,“纳兰,刺客既然已被惊动,我们也该尽快除去剩下的刺客,这把弩你先拿着防身,小心些,别再落入敌人的陷阱。”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这弩是借给你的,等回去我再让曲古给你一把错王弩,你可别拿着我这弩去砸人,这是我二哥留给我的宝物,我很珍惜。”

    纳兰横海把玩着小巧精致的逐日弩,忽然嘻嘻一笑,“智王,方才你虽然板着脸教训我,还说会对我见死不救,其实你对我真好,不然怎肯把这心爱的宝物借给我。”

    智瞪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对你好不是别有用心?如今大辽与女真才刚结盟,我只是要借助你拉拢女真人而已,再说了,你又是女真族长的亲侄子,又是大辽公主新收的弟弟,若你有了意外,我岂不是难向殿下和你叔叔交代?若你只是一名寻常女真子弟,你倒猜猜我会不会理你死活!”

    纳兰横海一楞,却见智虽板着脸,嘴角却露出一丝竭力忍住的笑意,顿时笑道:“你在偷笑,刀子嘴巴豆腐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坏!”

    智忙呵斥道:“看你这模样,方才哭现在笑,真是孩子气!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笑开怀的纳兰横海哪理会是否会惊动刺客,仍是指着智大笑,“这地方又怎么样?我们不是已经在这里大摇大摆的逛半天了吗?”

    智被这天真倔犟的少年搅得再难板下脸训斥,忍不住也是一阵长笑,纳兰横海见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更是乐得眉开眼笑,一时间,这两位年岁相近的少年都是开怀大笑。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三)

    两人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智畅笑了一阵只觉全身舒畅,连连摇头道:“我今日也算是放肆了,这么一笑必会把剩下的刺客都引来,也罢,我就再教你一招,纳兰,要想在这种暗杀狙袭中笑到最后,最重要的就是将对我们不利的战势化为有利,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四招──审时度势,扭转战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今日之战表面上敌明我暗,但我们的人一直隐藏在更深之处,伺机蚕食着敌人的实力,所以我们现在就要以身做饵,把还未暴露行藏的刺客全都引出来。”

    纳兰横海问道:“智王,该怎么把他们全部引出来?”

    智道:“蛇打七寸,攻敌必救,那群刺客在此的目的就是要协助娄啸天掳走我的妹妹,若我们闯出密林去半里荒,那群刺客必会拼命拦阻,只要他们现身,就会立刻成为我们的猎物!”

    纳兰横海拍手道:“好!那我们就直闯半里荒!谁会第一个赶来帮我们?是飞王吗?”

    智道:“第一个赶来帮我们的人必是刀郎,他一直在暗处保护我们,刺客虽狡诈却闯不过他的手中刀,而夏侯战和十二龙骑也会陆续赶到,夏侯战谨慎,他会躲在一边偷袭,十二龙骑则会硬碰硬,等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团,刺客就会立知不敌,可无论他们是想要逃命还是拼命,都会被我五弟封死他们的最后生路。”

    “那我呢?”纳兰横海急着道:“智王,你可得给我留几个刺客过过瘾!”

    “放心,会让你出手的,纳兰,你跟在我身后五十步,就由你负起断后之责,别让人从背后偷袭我们。”

    纳兰横海精神一振,左手握刀,右手端弩,守在了智身后,却不知智故意让他断后乃是为了不让他涉入险境,因为剩下的刺客已不会再藏头遮尾,这一战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最后关头。

    待纳兰横海退下断后 ,智一整衣衫,往林深处迈步而入,悠悠道:“饵已撒下,该狩猎了。”

    幽幽崎径,森森古树,风摇枝叶,暗影浮动,剩下的铁胆剑卫听到第二阵鹰唳已突然醒悟,原来他们早已被引入了陷阱,一个个同伴无声无息的死于更高明的暗杀手段,这是对他们的最大侮辱,他们都知道,若不想在此战中一败涂地,唯一方法就是杀死智,杀死这位把他们逼入死地的死敌。

    一道道剑影从暗处暴起,向白衣少年全力出手,树上,石后,草从中,浮土下,隐藏着的铁胆剑卫尽数冲出,果然,他们都未理会走在后方的纳兰横海,只是全力向智杀去,因为他们已是困兽犹斗。

    但智的步履却安逸得仿佛如在庭园漫步,因为一道比剑影更迅猛的锯齿刀芒已突然绽现。

    第一个赶到智身边的人果然是刀郎,他就象是一道暗影般永远贴附在白衣少年身侧,事实上,这位身世凄苦,冷漠孤僻的刀客始终都在暗中守护着白衣少年,不离不弃。

    剑影凌厉,刀芒沉稳,迸出一连串的刀剑撞击声,白衣少年漫步向前,在他身后,数名最先冲出偷袭的刺客已身首异处。

    余下刺客并未后退,相反,他们的攻势变得更为凶猛,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刀郎却象是一道最坚实的厚墙,用手中的锯齿刀留住了每一道妄想绕过他的剑影。幽暗的林间崎路上,智每往前迈出一步,他身后就会传出一声惨呼,再无生机的砰然倒地声混杂在安然的步履声中,一声一步,一刀一命,仿佛是智正在用他的脚步声踏出步步杀机。

    刺客们一声呼哨,分出七八人拼死缠出刀郎,其余刺客再次跃入两旁树丛中,欲从旁包抄追击前方的白衣身影。

    一名刺客方跃入树丛,忽觉脚下一空,已被人绊倒在地,脖子上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勒住,不待他呼叫,一柄锋利的匕首已迅速插入他的心口,树丛后,一名年青将士早隐伏其中,悄悄狙杀了这名刺客,如智所料,第二个赶来接应的就是幽州大将夏侯战。

    其余刺客紧接着跃入,夏侯战冷笑一声,猫腰钻入了林中,还挥手招呼刺客跟过去,刺客们心知这是夏侯战要令他们分心,也不去理会他,继续向前方的智追去,谁知他们刚冲出几步,一截索套咻的从树后飞出,勒住一名刺客的脖颈上把他拖入了树后,随即一声闷哼,那刺客也被杀死在树后,却是夏侯战又绕了回来。

    刺客们恨得直咬牙,但耳边不时传来缠战刀郎的同伴发出的一声声惨呼已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犹豫,其中一人向众同伴急叫道:“别理他,先杀了智!”

    一行人又向智追去,有几名刺客一边在林中穿行,一边弯弓张弩,欲向智偷射冷箭。

    智听得身后树丛内传出的弓弦响,仍未回首,顾自迈步而行,又一笑道:“学聪明了,近攻不成改为远射。”

    冷箭方离弦射出,突听一片风声呼啸刮来,十几面青铜圆盾凌空抛至,稳稳当当挡在了智的背后,等那些刺客们从两侧跃出时,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十二名杀气腾腾的劲装将士挺枪持盾守在了智身后,这就是第三批赶来接应的十二龙骑。

    十二龙骑见刺客跃出树丛,二话不说的就攻了过去,这支生力军一加入战团,众刺客大觉难以应付,不但无法追上智,就连招架也颇为吃力,最让他们头痛的是身后的刀郎已杀了与他缠斗的几名刺客,正和纳兰横海两人一步步逼近,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十二龙骑在这密林中虽无坐骑,但他们仍是摆出了冲锋陷阵的阵行,一十二人左手持盾防护,右手挺枪向前,呼号着来回冲杀,每一次冲突中必会有几名刺客被他们搠倒。几趟冲突下,刺客已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这群铁胆剑卫乃是拓拔战帐下死士,见己方再无胜算,突然一起往前扑上,其中十几人舍命挡在十二龙骑枪前,剩下的六七人趁隙突围而出,奋力向智扑去,打定主意要和智同归于尽。

    就当这几人快追上智时,突听一声暴吼,只见一名手持一杆丈八红枪的男子从前方林中疾冲而出,凶神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子们,将爷给你们开条黄泉路!”

    狼扑枪尖红芒吞吐,荡起如山枪影,顿时封住了这几人的去路,当先冲上的几名刺客不及闪避,早被将一枪刺死,只有两名退得较快的剑卫才侥幸从枪下躲过一劫,两人惊魂未定的望着将,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冲上和将对决。

    智终于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这两名刺客,也不开口,只是一指他俩身后,两人不由自主的往后望去,但见身后之路已是一地尸首,他们的同伴都已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尸首旁,十二龙骑,夏侯战,刀郎正冷冰冰的看着他俩,这群剑卫混入幽州杀了一百多名军士,又伤了太守张砺,今日自是要他们偿命。

    两名剑卫满脸凄惶的望着遍地尸首,又回头看着智,脸上早流露出哀怜乞求之色,此刻,这位白衣少年在他们眼中已变成了最可怕的对手,令他俩再无斗志。

    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俩,冷冷道:“铁胆剑卫,不要求饶,你们的命──我要定了!”

    两人登时绝望,呆呆的看着眼前诸人,忽然一左一右往旁逃去。

    “想逃?” 将挥手一掷,狼扑枪猛的飞出,从一名刺客身上穿胸而过,最后一名刺客刚逃入树丛,立即一声惊叫,原来树丛内又纵出一名年轻军士向他挥刀砍来,这刺客急往旁躲闪,不料身子一沉,整个人都陷于土中,竟已堕入一土坑中,不待他挣扎,土坑两侧忽然捅出两柄利刃,狠狠扎入他腰间,土坑旁的浮土一阵松动,两名身形精干的军士从坑中钻出,这三名年轻军士正是耶律明凰派来的护卫,卫岚,厉青,胡赤。

    将一竖拇指赞道:“好小子,有两下!一人诱敌,两人偷袭,胡赤,厉青,你二人倒沉得住气,竟能在土坑中藏这许久,好!”

    三人走上前向智等人躬身施礼,卫岚甚是随和,含笑和众人寒暄招呼,胡赤和厉青二人似乎生性冷僻,远远退到了一边,似有意似无意的不与诸人交谈,似乎刻意与他们保持着一分疏远。

    智瞥了他俩一眼,也不多说,转头向夏侯战问道:“刺客都剿除了?”

    夏侯战答道:“加上这三名护卫兄弟杀的,我们一共宰了九十六名刺客,智王,好象还有一人!”

    智点头道:“先别管他,我们立刻去半里荒。”

    纳兰横海忙道:“智王,为什么不先把刺客都剿除干净再走?”他方才一直在断后,眼看诸人都已大显身手,自己却无出手之机,自是大不甘心。

    智一指天际道:“你们看,天上黑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小妹身子弱,我不想让她淋雨。”

    透入林中的日光已渐渐黯淡,滚滚黑云翻卷而来,显是即将变天,众人正准备动身,刀郎忽挡在智身前道:“有人来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奔近,一名黑衣人一脸焦急的从林内冲出,堪堪和众人打了个照面,两下一见都是一怔,胡赤和厉青二人立即上前,堵住了他身后退路。

    来人正是铁胆剑卫的统领严夜,他本与娄啸天守侯在半里荒,却被鹰唳惊动,慌忙入林查看,不料一路上都未见到隐伏的同伴,听得此处有杀声传来,便想赶来助阵,谁知却与幽州诸人碰了个正着。

    严夜一眼望见地上的尸首,立知大势已去,他应变极快,见来路被胡赤,厉青二人堵住,当即向旁斜掠而出,

    诸人正要追上堵截,却被智伸手止住,“且慢!”又回首向纳兰横海一笑:“纳兰,此人就留给你对付,用逐日弩射他。”

    众人听令让于两旁,纳兰横海早已喜上眉梢,这机会可算是盼得望眼欲穿,忙举起逐日弩踏前一步,对准严夜的后心就是一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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