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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一)

    逐日弩去势急劲,带起一道破空之声直射向前,严夜听得背后风声,急往旁一闪,弩箭从他身侧贴身擦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纳兰横海大呼可惜,幸好这柄由错亲手打造的逐日弩能连发七弩,忙端起弩弓又是连续三箭,但身为铁胆剑卫统领的严夜甚是老练机敏,背后数道风声连起,也不回头张望,只是展开身形如狸猫般左扑右窜,接连躲过了三箭,趁势又往前急奔出几十步。

    将见他身法灵敏,连躲四箭,不禁点头赞道:“这小子倒是乖巧!十二龙骑,都学着点儿,不是要你们学他的逃命,而是让你们学他的应变!”

    十二龙骑一阵轻笑,“应变?将王,我们只喜欢猛冲硬打,这应变之道还是留给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吧!”

    将笑骂道:“一群疯子!”

    虽然严夜越逃越远,但幽州诸将都是神态轻松,丝毫不把他的逃逸放在心里,因为他们的另一位强援飞就守在密林前方,纵然这刺客身法再妙,又岂能与飞相媲。

    纳兰横海接连四箭射空,大为沮丧,又听将夸赞敌人身法,羞得满脸通红,其实他的弓射之术颇佳,无论是眼力还是准头都是女真族中的佼佼者,可今日碰上的敌人却甚是狡猾,居然连躲了他四箭,这可算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眼看严夜已逃出几十步远,正犹豫是该继续发弩还是干脆抽刀追上,智忽然走近道:“别灰心,逐日弩并非如此使用,它真正的优势不是连发,而是长距远射,不管敌人逃得多远,只要你还看得见他,就能用逐日弩留住他,再射!”

    纳兰横海听言又端起了弩,心里一阵发虚,生怕又射空,却听智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道:“眼力好,准头好只是弓射之术的基础,你要想箭无虚发,不但要眼明手快,还要预料敌人的下一步举动┉”

    智的声音压得很轻,说话时还特意扫了眼一旁的胡赤,厉青,卫岚三人,似乎是不想被他们听闻,见他们三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严夜,才用只有纳兰横海一人听得清楚的声音低声道:“纳兰,你不该只盯着这刺客的后背射,这刺客之所以能连躲你四箭,靠的就是从箭羽破空之声里判断你的箭弩去势,这刺客奔跑之时故意左奔右闪,身子忽高忽低,正是为了不让你找到准头,所以你要用心判断他的下一步举动,对准他下一步会逃的地方射,让他自己撞到你的箭下,这才是弓射的及至之境──料敌机先!你看这刺客拼命逃窜的方向,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往那处逃?因为那边有大片树丛,所以他想借树木躲避弩箭,看仔细,左边树丛参次不齐,右边树丛紧密依傍,你想想,他这是要往哪边逃┉”

    前方,严夜已跑出一百多步,正全力往远处一排树丛中逃去。纳兰横海按智的指点不断变换着逐日弩的准头,正欲发弩,只听智又在他耳边低声道:“把弩端高几寸,再往右一点,别对着刺客,要对准刺客欲要跃入的树丛,臂要稳,手要直,好好利用逐日弩能连发这一点,里面还剩三支箭,纳兰,把弩膛里的箭矢一并射出,扰乱刺客的听风辨声,第一箭要射得略高,因为刺客入林前必会高高跃起, 所以你的第一箭就要正好射中他的腿脚,让他腿脚受伤后再难躲闪,为你的第二第三箭制造必中之机,第二箭可略低,因为要在他受伤落下时候正好射中他,第三箭则是你的必杀一箭,好!就是现在!射!”

    纳兰横海猛一吸气,抬臂,拉弦,扳弩,嗖!一弩激射,沉臂,搭弩,又是连续两箭,三弩连发,穿风而飞。

    严夜此时已奔近了树丛,眼看逃生有望,心里暗暗高兴,听得背后又是几道风声,不慌不忙的双脚一点地,跃起一人多高,往树丛内飞跃而入,想借拔高身形躲闪来箭,不料刚一跃起,左腿立即一阵剧痛,已被一箭射中,人在半空中再难躲闪,顿时往下落去,耳边风声连起,腰上又是突然一痛,还未及沾地,后心处猛的一凉,只觉一物已穿心而入,这一箭,已让他命赴黄泉。

    严夜的尸首扑通落地,纳兰横海见自己射中,兴奋的跳脚大叫:“我射中了!我射中了!”一旁诸人纷纷围上夸赞,他们方才都在看着严夜,并未见到智指点纳兰横海,都道是这女真少年凭自己的本事射出了这妙绝无比的连珠三箭。

    智早在纳兰横海射弩之时就已悄悄退开,转尔注视着胡赤,厉青,卫岚三人的神色变化,卫岚倒是一脸诚恳的称赞着纳兰横海,而胡赤和厉青二人却是又惊又疑的看着纳兰横海,不解这少年的弓射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智不易觉察的一笑,又将目光移向了纳兰横海。

    纳兰横海已被众人夸得眉飞色舞,一个劲儿的傻笑,见智已走到了一边,他心知逐日弩是智的心爱之物,忙走上前将逐日弩递还给智,正想开口,却被智摆手制止。

    智不理会纳兰横海诧异的目光,转头向诸人下令道:“去半里荒。”

    漫漫乌云徐徐逼近,盘旋在密林上方,夏末秋初的第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天幕已是阴沉如幕,整座密林仿佛如暗夜一般昏暗,在这幽幽崎径中行走已有几分艰难,但在密林尽头,却有一位少女的身影在款款而行,虽然天暗路险,但萧怜儿的步履依然轻快,因为她正要去与最心仪的男子相会。

    四哥在临行前的殷殷叮嘱她并有忘,但她心里没有一丝阴霾,她相信四哥的才智眼力,也更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无论如何,那位正在半里荒等待她的男子必会给她期许的答复,他会带着她一起远离辽域,双双比翼,虽然她舍不得离开兄长,可她还深深相信,终有一天,当她与心爱的男子一起重返辽域时,而她的兄长们也会安然无恙的等着与她重聚,因为她相信兄长们必能辅佐公主成功复国,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兄长也会知道,她并没有选错可以陪伴一生的男人。

    再往前走几步就可穿越密林,在那处名叫半里荒的地方,有一位男子正在等着与她相见,然后,就是永不分离,相伴一生, 却不知,她脸上的笑容,是这密林里唯一闪耀的光亮。

    当她终于走出密林时,一眼望去,半里荒上,果然有一位英俊男子等候已久。

    “啸天!”萧怜儿的明媚欢颜在这半里荒地上嫣然而笑,却未察觉面前男子眼中的慌张,

    娄啸天已独自在此等了近半个时辰,自严夜被鹰唳所惊而离去后,娄啸天一直在纳闷,他们一行埋伏在密林中一事自认做得万分隐秘,怎会被人察觉,莫非那阵鹰唳只是巧合?可若真是巧合,严夜又怎会迟迟不归?这半个时辰里娄啸天可算是担足了心事,既不知林中是否藏有敌人的伏兵,更不敢独自离开此地,直到此刻见到萧怜儿,他才松出一口气,忙大步迎上。

    望着心仪男子走来,萧怜儿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待倾诉, 不料娄啸天一上来即道:“怜儿,我们走吧!”

    萧怜儿一怔,又见娄啸天脸上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倜傥从容,反不住的张望着四周,不禁奇道:“你那些同伴呢?不等他们了?”

    娄啸天勉强一笑道:“我们先离开此地,他们自会与我会合。”他只盼着趁早离开此地,伸手便去拉萧怜儿,匆忙间用力一重,萧怜儿被拉得一痛,缩手轻嗔道:“你那么用力干嘛?啸天,你是不是有心事?为什么急着要走?”一边说一边嘟起了小嘴,她虽千情万愿的想和娄啸天走,但少女心性总有些娇嗔矜持,心里又舍不得留在幽州的哥哥们,本想在情郎面前好好撒阵娇,听他好生哄上几句再跟着他走,谁知情郎一句体己话都不说就要拉着自己走,自然有些不乐意。

    “没事,只是┉”娄啸天支吾了两声,见萧怜儿在这当口噘着嘴使性子,忍不住暗骂护龙七王宠坏了这丫头,但也知无论如何都得先哄住她,忙陪着笑脸道:“怜儿,这里是幽州地界,你那几位兄长都对我成见极深,今早你七哥还与我动手,若非有你阻拦,只怕┉唉!”

    娄啸天偷看了萧怜儿一眼,又长叹一声:“怜儿,虽然我问心无愧,可我父亲毕竟已与你兄长们结下死仇,我又怎敢在此多做逗留,若被你兄长们撞见,定会再生变故。”

    “原来你在担心这事,”萧怜儿顿时释然,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四哥说了,只要┉只要你是真心待我,他绝不会为难你。”

    “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否则怎会冒死来此与你相会?”娄啸天恨不得立刻掳了萧怜儿就走,却又不敢在此时动粗,只得软语道:“怜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兄长,放心吧,等辽国内乱平定后你自然可与他们相会,怜儿,先跟我走吧,有什么事都等离开幽州再说,你知道这些时日我有多想你吗┉”

    听娄啸天哄了好一阵,萧怜儿才红着脸展颜而笑,娄啸天心里一喜,趁机揽起她的手,满心欢喜的萧怜儿柔顺的靠在情郎肩上,任他揽着自己走,走出几步后忽想起四哥的叮嘱,忙抬头问道:“等一等,啸天,你先告诉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你要想清楚再说,这可是我四哥特意┉”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二)

    “当然是回上京了!我的大小姐!” 娄啸天又是一声苦笑,心里暗暗不耐,手上使力揽着萧怜儿就往外走,却未发现她的脸色蓦然苍白,自语般低低道:“是去上京?上京┉”

    “不去上京去哪里?除了上京城外我们此刻别无去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顾盯着前方的娄啸天无暇低头看怀中少女的神色,一边快步前行一边打叠起精神继续哄道:“拓拔战指日就会麾军南下幽州,所以我们绝不能留在此地,上京城内虽然大乱,但我们正可趁乱入京,我在京城还有好几位至交好友,他们会先为我们安置住处,你放心,我回京后绝不会去见我父亲,我虽无大义灭亲的血性,却也不会让你为难,怜儿,你也别怕自己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自从你我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立誓要带给你最大的幸福,从前别人都羡慕我是大辽右丞相的独生爱子,但在今日之后,我就要所有人都羡慕我能娶到你这么一位红颜为妻,怜儿,你知道吗?在我眼里,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不上能陪伴你一生,因为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心里就再也容纳不下其余事物,怜儿,你┉”

    娄啸天正说得舌灿莲花,忽觉掌中紧握的那只玉手竟变得冰冷如霜,而这只手的主人也突然停步,呆呆的望着他。

    娄啸天不知发生何事,忙道:“怜儿,你的手怎会这么冰冷┉”

    萧怜儿的手如被蛇蝎咬中般从他掌中抽回,又无力的软软垂下,天真无忧的花容此刻竟如被抽干了血色般惨白,双眼一片空荡荡的无神,就这么呆呆的,痴痴的瞪视着眼前男子,仿佛是在看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你┉骗我┉娄啸天┉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幽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恍然的痛苦,这种不愿醒悟的恍然,伴着千刀万剑的刺痛,将她心底的一尽相思轻易刺破,泪水无知无觉的从眼角溢出,在这张本是盈盈欢笑的容颜上悄悄滑落,将残留着的憧憬滴滴洗去。

    娄啸天讶然道:“怜儿,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一直在骗我,就连现在┉也在骗我┉亏我在四哥面前为你拼命辩解,还为你打了小七┉”泪水已淌满萧怜儿的脸庞,但她恍若未觉:“想不到四哥说的都是真的,想不到┉你真是一个坏人┉想不到┉我到现在还喜欢着你┉”

    娄啸天不知道智曾和萧怜儿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极力辩解道:“怜儿,你四哥对我父亲恨之入骨,自然迁怒于我,你别信你四哥!怜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未骗过你!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说了什么?你不会知道的┉”萧怜儿凄然一笑,怔怔望着让自己动心的男子,忽然指着他嘶声道:“娄啸天,既然你要骗我,为什么不索性骗到底,骗我一辈子!既然你有这本事能骗得我爱上你,为什么你就不再本事一些,永远别让我识破你的歹意!为什么?”凄苦的叫声突然一止,因为脸上的泪水已流入嘴角,泪水中所含的那一阵苦涩让她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萧怜儿倔犟的扬起脸,似是要止住眼泪堕下,但泪水依旧潸潸而落,“原来我四哥早已算准了一切,难怪┉难怪他会对我说那番话┉”

    “小妹,这世上最美的神情就是绽放在泪水中的笑靥,而笑容僵硬后突然流出的绝望泪水则是这世上最伤心凄惨的容颜,四哥希望你的脸上永远不要有这种神情┉”

    当她终于醒悟时,才知道这一切已是太迟,太迟。

    曾为这男子心醉若斯,到如今却是心碎如死。

    情伤,难治,心伤,难愈。

    娄啸天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竟被这单纯少女看出破绽,但他已知此刻若还想带走萧怜儿就只能用强,他的右手悄悄缩入衣袖,衣袖里藏着一柄匕首,便欲突然冲上发难,挟持住萧怜儿迫她跟自己一起走

    谁知他的手刚触及袖中匕首,萧怜儿忽然又一脸惶急的拉住了他,大声道:“你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立刻离开这里,千万别被我四哥追上,快走啊!”

    娄啸天被她突然的举动给弄得一头雾水,怔道:“怜儿,你┉”

    “你还不快走!还楞着干什么?”萧怜儿不顾娄啸天的迷惑,一迭声催道:“快走啊!我四哥既然已经算准了一切,那他绝不会放过你!我四哥言出必行,你被他抓住后一定会死!快走!快!”

    泪水又从萧怜儿脸上淌下,模糊的泪眼里虽有恨意,却也带着此生难褪的情伤,“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我狠不下心,因为┉你是假意,我却是真心┉一直都是┉”

    是啊,眼前男子虽然可恨,但也是她此生唯一动心的男子,纵然已识破了他的用心,可当日无可抗拒的心动,又岂能轻易将这一切抛之脑后,转眼即忘。

    就这样,萧怜儿一步一步退后,她退的很慢,很慢,双眼也依旧在凝视着面前男子,仿佛是看不够,又仿佛是要再看他最后一眼,将这男子的可恨永远印入心底伤痕。

    究竟,这是执迷不悟,还是更痴心的执迷不悔。

    娄啸天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木然望着萧怜儿一步步后退,虽然他从未对这少女动心,反是为自己轻易俘获她的风流手段而自豪,但在此刻,当他望着楚楚哀怜,伤心欲狂的萧怜儿,竟是如此清晰的感到自己带给眼前少女的这道伤痕是如此之深,怔怔的,他缩入袖中的手早已垂落,再也不忍心做任何事去加深这道伤痕。

    突然间,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悔恨,仿佛是随手打碎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却又发现这东西原来是自己绝不愿打碎的宝物,但这样宝物已在这失手之错中永远失去。

    渐渐的,萧怜儿已退到了林边,她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晦涩的欣慰,苦笑道:“还以为┉你会挟持我┉啸天,你不是个聪明人,真的不是┉难怪你会被我四哥料准,走吧!啸天,既然你不愿挟持我,那你必须立刻走,因为我只能帮你拖住四哥片刻┉”

    娄啸天悚然色变:“什么?你┉你明知我对你是假意还愿如此待我?你┉为什么?”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萧怜儿故意一步步缓缓后退,竟然是为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他能挟持住她。

    “明知是假又如何?”不知何时,萧怜儿的脸上已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沧桑,仿佛在这短短瞬间已度过了半生光阴, 幽幽道:“即便能分清真假,又怎能舍下这些让我夜夜牵挂的虚情假意?走吧,啸天,我已不想再见到你,可我也更不想看到你死在我四哥手上。” 爱极恨极的目光一霎不霎的望着娄啸天,这样的眼神固然痛极,却也是温柔至极。

    幽幽眼波最后一次掠过男子脸庞,终于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中,随即,少女的凄呼声回荡林中:“四哥,你在哪里?四哥!”

    娄啸天一动不动的呆立着,萧怜儿的呼叫声越走越远,但他知道,她的呼声并不是为了唤来智,而是为了引开智。未想到,自己刻意设下的陷阱,竟会俘获了一颗如此真挚的痴心。,

    怔了许久,他心里忽然又是一阵后悔,既然自己未曾挟持萧怜儿,那就绝难生离此地,萧怜儿的痴心固然令他心软,但他却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心念一转,娄啸天就欲往林中追去,未等他入林,突然眼前极快的闪过一道黑影,已被一位手持长剑的黑衫少年挡住了去路。

    长剑绚丽,黑衫翩翩,一张连少女都自愧弗如的秀丽脸庞上带着深深恨意,一字一字道:“还记得我吗?我是飞!娄啸天,你骗得我妹妹好苦!”

    娄啸天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逃去,不料方一转身,眼前又是一花,飞早已掠到了面前,日丽剑直逼着他的咽喉,恨声道:“娄啸天,你老老实实站着,等我四哥来处置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如若不然,我现在就一剑刺死你!”

    娄啸天哪敢动弹,呆若木鸡的傻站着,脸上再无一丝潇洒倜傥之色,心里暗骂自己不该心软,若方才挟持萧怜儿为质,以护龙七王对这妹妹的疼爱,必会放他一条生路,又不住埋怨潜入林中的铁胆剑卫无能,竟会让这强敌闯入半里荒。

    他心里正在自怨自艾,忽听林内一阵声响,一群人已穿林而出,走在前头的白衣少年正是他最为忌惮之人─智。

    智对一脸惊慌的娄啸天视若无睹,径直向飞问道:“小七是不是就在这后山上埋伏?”

    “是啊,估摸着他现在也该睡醒了。”飞本来想笑,可看着一旁的娄啸天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又望了眼跟在四哥身后的诸人,见将和十二龙骑,刀郎,纳兰横海等人都安然无恙,十二龙骑手中还都拎着一个包裹,却惟独少了夏侯战,忙问道:“四哥,夏侯战呢?”

    “我让他先把小妹引往别处,”智又问道:“六弟,小妹她┉她方才伤心吗?”

    飞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将顿时恶狠狠的瞪住了娄啸天,眼中怒火直欲喷出。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三)

    智仍是阴沉着脸不看娄啸天,眼中却闪过一丝极深邃的恨意,忽然一挥手,十二龙骑立即把手中包裹往地上一抖,咣啷几声,包裹里散出许多柄剑来,在娄啸天面前散满一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看到这满地利剑,娄啸天立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心里再无侥幸,这些剑正是铁胆剑卫的兵器。

    智这时才一言不发的看向了他,冰冷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样死物,直把娄啸天看得全身发颤,寒毛直竖。

    将早已不耐,“四哥,让我一枪捅死他!看了这畜生就心烦!”

    “不行,你不能杀他,”智伸手一拦,“你和六弟都不能杀他。”

    将和飞二人都是一怔,齐声问:“为什么?”

    却听半里荒的另一侧忽传来了猛的吵闹声,只见猛从山路上一溜烟的跑来,一脸的睡眼惺忪,头上还粘满了树叶杂草,模样甚是可笑,一边跑一边还咋咋呼呼的一路大叫:“五哥六哥骗人!什么后山是风水宝地,刺客都往那儿跑,我在那儿守了半天,连只鸟都没飞过来,硬是把我闷得睡着了,你们没义气,居然骗弟弟!欺负我老实!”

    众人脸上都现出一丝笑意,将小声嘀咕道:“这世上就算还有老实人,应该也不会是他吧?”

    猛远远瞅见有一人跌坐在地,虽看不清长相,服饰却不似幽州之人,大喜道:“先别动手,这个留给我!好!算你们识相,还给我留了个刺客,这家伙是谁,经打吗?”

    等他奔近后一看这活着的人竟是娄啸天,顿时跌脚道:“怎么剩了个他,晦气!你们存心害人是不是,偏偏把他留给我,不干!”

    猛又往旁看去,一脸后怕的问:“小妹呢?她在哪儿?是不是在附近,这次她手上抄了个什么家伙?是石头还是树枝?糟糕!”他一指满地利剑,惊叫道:“为什么扔了一地剑,嫌小妹手上家伙不够是不是?”

    将心知这弟弟被小妹打怕了,忙笑着走上,一边替弟弟拂去头上杂草,一边安慰道:“你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存心把这畜生留给你,这是要跟他算个总帐!”

    “算总帐?”猛撇了撇嘴:“想得美,小心小妹跟你算帐才是真的!”

    “胡说!”将笑斥了一句,又转头问智道:“四哥,别磨蹭,让我宰了他,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动手?”

    智淡淡道:“小七不是已经说了吗?不管谁杀了他,都会被小妹恨一辈子!”

    飞噫了一声,“小妹不是已看穿这畜生的用心了,哪还会再护着他?”

    “没用的。情之一字,岂能由付出痴心之人轻易脱出束缚?”智神色阴沉的一摇头,“小妹虽已看穿此人用心,可她还是未能放下他,否则,小妹就会在这里等着看我们处置他,而不是故意在密林内四处乱跑的为他引开我们,恨一个人,并不表示她不再爱着这个人了,小妹心里还在爱着这个畜生,我们纵能护她不入陷阱,可要令她从中幡然醒悟,彻底斩断这份孽缘,却非旦夕可成之事,儿女情,难言尽啊┉若今日是你们杀了娄啸天,必会被小妹记恨一生一世,所以你们都不能杀他。”

    “那可怎么办?”将几兄弟对这情之一字都是懵懵懂懂,听智这一说,顿觉为难。

    猛又在旁边一个劲的摇头,给将和飞二人泄气:“我不干,今天不过蹭了这家伙一脚就换了小妹一顿揍,宰他?小妹真会下毒手的!”

    “若只是被小妹记恨,倒也还有办法,可我怕的是她会就此轻生。想不到我千算万算,惟独还是低估了小妹的痴心,更没想到她用情竟会如此之深!”智忽然瞪着娄啸天一声冷哼:“投鼠忌器,终成大憾!”

    将等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不甘就此放过娄啸天,当日他们不敢动他就是怕伤了妹妹的心,没想到今日费了这许多力气竟还是这等情景,正踌躇没奈何时,刀郎一掂锯齿刀,上前道:“智王,让我杀了他,我不在乎被萧姑娘记恨。”

    “你不在乎,我在乎。”智看了眼这心腹,悠悠道:“刀郎,你这一生已太坎坷,怎能再添风波,我不在乎你的刀上沾血,却不愿让你身上沾着别人的恨意过完此生。”

    “那怎么办?”将连连搓手道:“杀又不是,放又不甘,这可麻烦了,今日碰到的怎么都是憋气事,打起来不过瘾,打完了又留个畜生闹心!”

    猛想了半天,忽然自以为得计的道:“要不让我一拳把他打傻,留口气给小妹,让她先养着玩,等小妹看厌了再一刀杀喽!”

    飞轻叱道:“别胡说,你这不是害小妹吗?什么玩不玩的?真难听!小心胡说八道的再遭小妹打,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猛妙计被驳,倒也不在乎,四下逛了几步,摸摸肚子有些空,问十二龙骑要了几块干粮到一边嚼去了。

    娄啸天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知众人都不愿令萧怜儿伤心,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希冀,忙跪倒在地,向着智连声哀求道:“智王,您放过我吧!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此生再也不见怜儿,智王,我知错了,您放过我吧!”他一边乞求一边拼命磕头,看得众人都是一脸鄙夷,将破口骂道:“他娘的,小妹怎会看上这么个脓包!”

    智耳听远处密林内的细碎之声渐渐清晰,心知小妹正折返而回,忽然古怪的一笑,“要杀此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故意命夏侯战先把小妹引开,就是要她来迟一步!”

    娄啸天正觉生还有望,却见智忽然走近,森森然道:“娄啸天,别得意的太早,我不让弟弟们杀你,可是,我没说我不能杀你! ”

    智一步步向娄啸天逼近,他故意走得很慢,似是存心要用这步步逼近的杀气惊吓娄啸天,又似是在等着萧怜儿来此,“我最恨行事束手缚脚,所以我今日定要杀你,还要当着小妹的面亲自杀你,一,我要让她在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恨我入骨,只要她心里还存有恨意,那她就不会为了你的死而轻生,二,我要让小妹只恨我一个人,娄啸天,你记住,我从不在乎被人恨!”

    “什么?”不单是娄啸天,一旁诸人都是一惊,未想到智阻止众人竟是想亲自动手。而且听智言下之意还欲当着萧怜儿的面杀了此人。

    娄啸天惊声道:“不要,智王,求求你!别杀我!”

    “我很想杀你!” 智眼中杀意浓郁如幕,在娄啸天身前冷冷站定,左手突然按在他肩上。

    娄啸天被吓得魂不附体,惊恐中扯开嗓子叫道:“怜儿,怜儿,救我!快救我┉”

    林中陡传出少女的惊呼声:“四哥,别杀他,四哥!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杀他!”脚步声变得异常急促,跌跌撞撞的往此冲来。

    将等人都变色道:“四哥,别让小妹看到!”

    众人此时已知智的用心,为了不让他们被萧怜儿记恨,所以智才欲亲手杀了娄啸天,宁愿把萧怜儿的痛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可这一来势必会让亲眼目睹此事的萧怜儿恨这四哥一世。

    纳兰横海虽不明其中纠葛,也知智此举不妥,忙叫道:“智王,等一等,先别杀他┉”

    “吃一堑怎能不长一智?”智冷若刀锋的眼神游离在娄啸天身上,忽然扬声道:“纳兰,你看清楚,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最后一招──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藏锋剑刃从智左袖中急弹而出,贴着娄啸天的咽喉狠狠一转,剑锋带着快意疾刺而入,鲜血从他颈中如泉喷涌,在智的白衣上溅了一身。

    “四哥,求求你!别杀啸天!”萧怜儿正从林内急步奔出,却刚好亲眼看见智的袖中剑从娄啸天颈中拔出,本已惨白的花容蓦的僵硬,厉声凄呼:“不要┉”

    “怜…”娄啸天只哼了半声,抽搐了一下,双手捂着喉咙慢慢的软倒,已散乱的双眼痛苦的凸着,直直看向正在凄喊的少女,血从伤口出放肆的喷散着,在他与少女之间凌空染出很艳的一片红,犹如少女赠他的锦帕上那一双嫣红的鸳鸯。

    “怜儿…”娄啸天用尽最后力气喊出了这两字,扑通栽倒,最后一丝生机痛楚的凝固在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模糊的歉疚。

    尸首旁,智轻轻拭去剑上血迹,脸上杀意已消,淡淡道:“小妹,你都看见了,此人是四哥亲手所杀,四哥说过,若他骗你,那四哥就会亲手把他送入黄泉,你若要恨,就恨四哥。”

    萧怜儿失神的望着默立在尸首旁的四哥,她的声音空洞得让人心悸,“四哥,是你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他┉”

    将和飞见妹妹神色凄苦,忙上前劝道:“小妹,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先和哥哥们回去吧!”

    萧怜儿全身如被掏空,再也不知身在何处,脸色惨淡的似乎随时都会昏厥,将飞二人不敢硬拉,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妹妹的伤怀,只得陪站在一旁,小声劝解着。

    一声沉雷突从墨云端炸起,黑漫漫乌漆漆的天际陡得一亮,雷电如金蛇般闪击着云幕,林内树木一阵唰唰响动,轰得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鸣,峥峥黑云终于散成一蓬暴雨,滂沱而下。

    惊雷虽响,骤雨虽密,萧怜儿却是恍若未觉,怔怔而立,眼神空空荡荡,雨水混着眼泪一起滚落凄凄哀颜,已不在乎,流过脸庞的究竟是雨是泪。

    耳边隐隐传来众人的声音,依稀听得是五哥和六哥的劝解声,但周遭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只是痴痴望着匍匐在地的尸首,她知道,这男子骗了她,她也知道,这男子可恨,她还知道,自己舍不得他,虽然很傻,很痴,但是,这是她牵肠挂肚的深爱之人,可是,她亲眼目睹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雨势愈大,倾盆而下的暴雨无止无歇,仿佛是这位少女的悲哀引来了如此滂沱,萧怜儿痴痴望着娄啸天的尸首,任由满天暴雨倾洒全身,众人见她的憔悴身躯在雨中摇摇欲倒,心里都感焦急。

    猛脱下外套想为她遮雨,又不敢上前,只得傻乎乎的看向了四哥。

    智忽然走上几步,对着娄啸天的尸首就是一脚踢去,尸首在地上扑的一滚,萧怜儿的身子立时一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色,她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四哥,喉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别碰他!”

    似乎找到了宣泄之处,萧怜儿死死盯着智,“四哥!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杀他?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我永远不见他还不行吗?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对我?”

    智淡淡道:“小妹,你可以责怪四哥行事狠毒,可你若被娄啸天骗往上京,那你就会知道我们的敌人更狠毒。”

    “你怎能当着我的面杀他!”萧怜儿又是一声尖叫,气苦之下重重一个耳光向四哥打去,智脸上顿时红起一片。

    一旁众人全被吓了一跳,却又是谁都不知该怎么办,劝也不妥,拉也不是,更不能帮着智打回这个耳光,都呆呆的立于当场。

    萧怜儿失手打了四哥一个耳光,自己也是一楞,毕竟她平日里最敬最怕的就是这四哥,正心乱如麻之时,智却似早料到妹妹会有这失常举动,轻轻一抚面颊,“小妹,你心里果然爱娄啸天至极,很好!若再有一次机会,四哥仍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娄啸天,若此人不死,必会再纠缠于你,因为他知道你还放不下他,若不能当着你的面杀他,你就永远挣脱不出这场孽缘,所以四哥要你彻底死心,只有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你才能在大悲大痛后真正醒悟。”

    “醒悟?大悲大痛?这样的痛能醒悟吗?”萧怜儿喃喃低语着,未料到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阵按捺不住的恨意回荡胸臆,这一阵恨意好深,好痛,痛得浑忘了一切,突然发疯似的扑向了智,扯着他又抓又打,口里不住狂叫:“你怎能让我亲眼看见这样的事?就算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面前,这是多么痛苦的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看到这样的事!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你不肯为我想想?”

    众人大惊失色,这时候再也不能视若无睹,忙一起冲上拉阻,可怒急若狂的萧怜儿竟似生出一股大力,死命拉着智,众人生怕伤了她,又不敢真个用力,一时间竟分不开二人。胡赤,厉青,卫岚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也有些不知所措,卫岚虽想上前劝解,但看到众人拿萧怜儿无可奈何的模样,心知自己上前也是于事无补,只得苦笑着立在远处。

    智脸上被妹妹抓出好几条血痕,衣衫也被扯得凌乱不堪,却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她揪打,恍如不觉疼痛般对乱成一团的众人道:“让她闹吧,陡遭大变之下强自憋着反会伤身,就任她发泄出来。”

    众人眼见萧怜儿象疯了似的,哪敢任由她打智,却又苦于拉她不开, 纳兰横海拼命从两人臂弯中挤进半个身子,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智头脸,一边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智王,好男不跟女斗,我该怎么办?”

    猛在一旁早看得发慌,既不敢硬拉妹妹也不肯再看着四哥被打,情急之下攀住两人的胳膊带着哭腔叫道:“小妹,别打四哥!四哥身子弱,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把龙王怒借你,我皮厚,让你打个够!”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不发一言的刀郎忽然冲上一步,对着萧怜儿后颈就是一掌击下,萧怜儿身子一软,昏倒在了将的怀里。

    将怒斥道:“刀郎!你干什么?”

    夏侯战忙伸手在昏厥过去的萧怜儿鼻下一探,松了口气道:“刀郎出手很有分寸,萧姑娘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刀郎冷冷道:“我不喜欢淋雨,也不喜欢看智王挨打,更不喜欢看一群男人被个女子搅得团团转。” 又向众人一挥手,“走,回去避雨!”大步走回了智的身边。

    将目瞪口呆,其余诸人听了刀郎的话都觉一阵尴尬,倒也颇庆幸有这冷口冷面的人出手解围,否则真不知该闹腾到几时。

    众人又担心智,上前检视他的伤势,智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脸上也有了几分少见的狼狈,微一苦笑道:“回去吧。”

    众人匆忙收拾便欲动身,飞看了眼娄啸天的尸体,无奈问:“四哥,娄啸天的尸首怎么处置?”

    “扔在这里喂狗!”智重重一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又停下,迟疑着望向将怀里的萧怜儿,但见她被雨淋透的脸上惨白如灰,虽已昏去却仍有浅浅泪珠从眼角沁出,显是伤心至极,智不禁怅然一叹,“罢了,把他带回去安葬吧。”

第八十二章:细雨霏霏(一)

    一场骤雨淋淋漓漓的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智一行人早被雨淋得透湿,幸好十二龙骑从铁胆剑卫的尸首上扒下外衣给众人遮雨,这十二人倒是从不在乎这等举动是否会冒犯死人,反正这群刺客也有大半是遇上了他们后才变成了尸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抱着昏厥的萧怜儿走在最前头,智也和几兄弟护在一旁,飞担心妹妹淋雨,把几件衣裳缚成一团,与刀郎一人一边搭着,做成一个布蓬挡在几兄弟的头上,猛和纳兰横海虽都是活泼爱玩的少年,但此刻看看将怀里的萧怜儿,又看看智脸上的血痕,两人都闷着头不说话。

    第一个打破沉闷的人是飞,他苦着脸向智问道:“四哥,你看小妹她┉不会有事吧?说到底,她毕竟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于眼前。”

    智缓缓道:“能为她做的我们都已做了┉至少,娄啸天死后,拓拔战也就再不能利用她了。”

    “可是┉这么一来小妹会恨你一世啊,我知道四哥你这么做是为她好,可┉”飞长叹一声,不再说下去,他们几兄弟为萧怜儿的事已操心许久,既怕她被娄啸天蒙蔽,又怕杀了娄啸天后会使这性烈的妹妹为之殉情,一直不知有何两全之策,谁知智今日为了让妹妹彻底死心,竟故意当着她的面杀了娄啸天,这等决绝的手段也只有他这四哥做的出。

    智阴着脸道:“总要有人下这狠心!难道我们还要放虎归山?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这般做,可我们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让小妹活着恨我一世,一是我们在小妹死后为她伤心一世,我没有选错。”他回头看了眼被刀郎一手拖着的娄啸天的尸首,又道:“刀郎,回去后就命人把娄啸天的尸首葬了,此人虽可恶,但人死为大,就让他入土为安。但你们都要记住,以后都不要在小妹面前提及此人。”

    众人皆点头答应,猛“呸!”的一声吐了口嘴里的雨水,瞪着娄啸天的尸首骂了几句,摸着脑袋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故做老气的叹了口气,一会儿又凑到将身边看看萧怜儿,一会儿又缩着脑袋逃开,生怕这妹妹会突然暴起伤人,把将看得哭笑不得。

    直到一行人沿着泥泞难行的小道走出密林,雨势才渐渐变小,随着这场豪雨,炎热的夏日终将离去,天气也将因初秋的到来而渐渐转凉。

    天上虽仍下着蒙蒙细雨,但这细雨中已有了几分凉爽之意,在这样的细雨中赶路,众人倒也不觉辛苦,不过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古怪之色,其实他们在密林中的这一仗本是大获全胜,埋伏林中的铁胆剑卫尽数授首,谁知最后却出了萧怜儿一事,看着智脸上的血痕,人人都觉面上无光,主帅受伤即是诸人保护不力,而且还是奇耻大辱,可伤了主帅的却又是他妹妹,这可真是让人为难,更不知等公主殿下看见智的伤势时会如何震怒。

    待他们走到幽州西门外,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神色间都有几分尴尬,唯有刀郎依然面无表情的肃立在智的身后。

    智知道众人心思,便对各人吩咐道:“这一战大获全胜,大家都辛苦了,六弟,你先留一留,我有事和你说,夏侯战,你去趟南郊,把窟哥成贤的军队召回城内,十二龙骑,你们先进城,好生休息。”智又看了眼胡赤三人,道:“胡赤,厉青,卫岚,你们三人去见殿下,把密林之事禀告殿下。告诉殿下,这一仗你们打得很好,没有让殿下失望。”

    “谢智王!”胡赤三人点头而去,卫岚倒是微笑着与诸人道别,胡赤,厉青二人却闷着头一言不发,众人也未在意胡赤和厉青二人的淡漠,只道是他二人生性孤僻,与卫岚略谈几句后便入城休息。

    将望着胡赤三人的背影,一笑道:“殿下挑出的这三人倒真是不错,除卫岚略显生嫩,这胡赤和厉青二人干练沉稳,都是胸有城府之人,四哥,只要我们好生调教,这三人定能成器!”

    听将对这三人的评语与六弟如出一辙,智的眉心轻轻一跳,就似是眉上停了一只惹厌的小虫,想要拂去却又无暇伸手。

    将察觉到四哥神色有异,忙问:“四哥,怎么?难道你觉得这三人难成材?”

    “殿下的眼力怎会差?”智反问了一句,虽然此刻留在身边的都是最亲近之人,但他也未多说,又对将等人道:“六弟,你先留下,我有事和你说,五弟,小七,纳兰,你们也回太守府休息吧,对了,五弟,你把小妹安置好后便去多陪陪闵姑娘,她怀有身孕,你要多照应着她点。”

    将苦笑一声,知道四哥又故意岔开了话,不过他心里也着实牵挂闵紫柔,便带着猛和纳兰横海几人离去,纳兰横海虽想留下陪着智,但见智只留下飞一人,心知他俩兄弟必有心腹话要说,自己不便多留,只得和将等人返回太守府。临走之前,智又叫住了刀郎,低声嘱咐了他几句。

    待众人相继入城,智也与飞慢慢踱入城内,却未立即回太守府,反是拉着飞转到了城门下一处僻静人少之地,低声道:“六弟,四哥有件要紧事需你走一趟,你在雨中赶路身子吃得消吗?”

    “我的身子骨可没那么弱,这点小雨算什么?”飞一笑道:“四哥,你要我去哪里?”

    智道:“往北走,由此处往顺州去,看一路上有何异常之处,若发现有敌踪立即回来。”

    “敌踪?”飞皱眉道:“四哥,莫非你觉得拓拔战此次还另有其余人马派来?”

    “不错,”智道:“听小七抓获的俘虏招供,铁胆剑卫共有百人,我们虽杀了九十七人,但还有三名剑卫漏网,他们的下落无人得知,就连那名俘虏也不知道拓拔战究竟派这三人去了何处,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飞沉思道:“会不会这三名剑卫还藏在幽州城内?”

    “应该不会。”智道:“若他们还藏在幽州,我反倒不会担心,因为他们已只剩下三名剑卫,无论如何也威胁不了我们,可我担心的是他们藏在别处另行筹谋着更歹毒的计策。”

    飞忙问:“是什么?难道拓拔战派他们来的目的不止是为了小妹?”

    智点头道:“拓拔战行事滴水不漏,他这次的动静绝不会小,我观他用的是一条连环计,而且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先派一剑分天恨冬离来幽州城下施展丧敌破胆术,既为震慑幽州军心,又为铁胆剑卫混入城中制造良机,而铁胆剑卫混入幽州后不仅协助娄啸天诱拐小妹,还四处暗杀我们派往各处打探消息的探马,依我看来,此事暗藏凶险,无论是恨冬离还是娄啸天,他们所做的都只是拓拔战所施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我们无暇分心,而拓拔战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刺杀我们的探子!六弟,你仔细想想,拓拔战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飞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惊,失声道:“他是想斩断我们的耳目?糟糕!难道拓拔战还另派了一支大军前来,想突然偷袭我们?”

    智沉吟道:“此刻我还不得而知,所以才要你辛苦一趟,立即北上一路打探,在幽州城东南西北这四面中,东西两面暂时可保无虞,南面石敬瑭的晋国大军我这两日就要去对付,也无需理会,只有这北面是我最为担心之地,因为这里是拓拔战从上京来犯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必须知晓会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论任何蛛丝马迹,你都不可错过!”

    “好,那我立即去!!”飞知此事紧急,不敢怠慢,便欲立刻动身出城。

    “先别急。”智一拦道:“我已派刀郎去军营内为你准备快马,你此去来回至少要赶数百里路,还是带上坐骑为好。”

    飞知道四哥担心自己来回赶路辛苦,微微一笑,便和智一起立于城下等待。又望着智脸上的数道血痕,苦笑道:“四哥,看看你脸上这伤,明凰姐见了指不定会有多心疼呢?”

    智斜了弟弟一眼,却未接口,转脸望向了城内。

    片刻后,刀郎已骑着一匹骏马赶来,身边还跟着汉军统领唐庭絮,奇怪的是,唐庭絮脸上还挂着一副既欢喜,似透着莫名其妙的的古怪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连马也未及骑乘,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

    智心知城中有事,忙上前问道:“庭絮,出什么事了?”

    “智王,女真人来了。”唐庭絮喘了口气道:“你们出城没多久,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就率着他的族人前来,还说此行不但是为恭祝大辽与女真永结同好,也是特意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哦!”智未想到唐庭絮是为此事匆忙,也未料到女真人这么快就前来幽州回礼,诧然道:“这可是件好事,张砺如今在养伤,这等事就该由你和萧成,曲古几人去办妥当,你怎么一脸的古怪?还不去好生款待女真客人?”

    “智王,你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吗?”唐亭絮一脸的苦笑:“那位完颜族长足足带来了三万多族人,这三万多人里不但有一万五千名壮丁男子,还有一万多名孩童妇老,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完颜族长此行竟是把他族里所有的妇孺老幼全给带来了,只留了一万人镇守营地,他还说要让他的族人在幽州长住,与我们辽军共抗强敌!”

    飞在边上被吓了一跳,“什么?来了三万人?”他接过刀郎带来的坐骑后本欲出城,却让唐庭絮的话给听呆了,怔怔道:“三万人?女真族一共也只有四万余人,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一大半?”

    “就是这话!”唐庭絮连连唉声叹气,一个劲儿的叹着苦水,“这位完颜族长真是绝,拖儿带女的拉了一大帮人闹哄哄的进了城,就跟回娘家一样,他这究竟是结盟还是搬家啊!差点没把我们累死,又是派人接风又是给他们找地方歇息,殿下还吩咐我们一定要盛情款待好所有女真人,娘唉!这可是三万人哪!可把我们几个给忙得,还是曲古最倒霉,这小子平日老夸女真姑娘长得俊俏,这倒好,殿下一早就派出丫鬟们去招待这些女真少女,说是女眷要另行安置,却留下了女真族那群娃娃们,一个不漏的全让曲古带着,老天爷哎!真是想想都怕!一群皮猴子围着他要吃要玩,差点让他哭成个泪人儿!见我逮着机会溜出来向您禀奏,这小子的脸色就跟见了活鬼一样凄惨!”

    飞听得又惊讶又好笑,“这算是怎么回事?完颜族长这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谁知道那老家伙想干什么!”唐庭絮苦笑道,几人一起望向了智,想听听智的主意,却见智脸上竟带着极其欣喜的微笑,虽然强自抑住,眉梢眼角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唐庭絮几人正觉奇怪,只见智忽然一阵长笑,“好!完颜盈烈,你这只老狐狸!果然老奸巨滑!”

    飞见四哥笑颜甚欢,这等神色在智脸上可算少见,不禁奇道:“四哥,完颜盈烈一下子带来了这许多人,这几日里非把我们忙死不可,你怎会这般高兴?”

    “六弟,这是完颜盈烈在向我们示好啊!”智脸上满是欣然之色,笑着解释道:“完颜盈烈不但带来了族中精兵,还把全族老小都带来此地长住,这一举动不但是他在向我们表明结盟的诚意,也是故意留下人质,消除我们的疑虑和戒心,因为他既然肯把所有族人的性命都留在幽州,自然是下定决心要助我们坚守城池,不遗余力的共抗反贼,否则,幽州城破,他的族人也会同遭涂炭┉”

    智脸上忽然有了丝诡异笑意,“这老狐狸,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其实我本想在近日内遣使者前往女真营地,以邀请为名让完颜盈烈分些族人来幽州暂住,以此为人质,不让他三心二意,但我却担心这样会伤了两家颜面,没想到这老家伙倒是送足了人情,抢先走了这一步,免了我的尴尬之处。”

第八十二章:细雨霏霏(二)

    飞等人这才恍然,一起笑骂道:“这只老狐狸,果然狡猾!”

    唐庭絮失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方才我把此事禀告殿下时,殿下也是一阵欢笑,还亲自率人前往接见完颜族长,言辞之间颇为亲近客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来殿下也已猜到了女真人的心意。”

    智微微一笑,问道:“殿下把女真人安置在何处?”

    唐庭絮笑着道:“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当然只能先把他们安置在军营里了,殿下特意命人在军营内腾出一大片地方让他们暂住,还允诺提供给女真人所需的一应物资,对了┉”

    唐庭絮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智王,那些女真人都对您赞不绝口,说全仰仗您才除去了那群为患多年的草原狼,因此他们都向殿下进言,说一定要拜见您,再次向您表达心中敬意!”

    听女真人如此盛赞他,智脸上却无甚喜色,反是轻轻一摇头,又听唐庭絮不无得意的夸道:“智王,那些女真人一说起您的名字就没口子的称赞,人人面带敬服之色,争着要再见上您一面,您这回可真是给我们露脸,正好殿下此刻正在接见他们,智王,咱们这就去一趟军营见见他们。”

    “我?我就不去了,”智默默一笑,“既然殿下已经在款待他们,那我就不用再露面,我不过是一名臣子,无需他人刻意拜见,在这幽州城内,只有殿下一人才该让人拜见。”

    “您不去军营?”唐庭絮一怔,一脸失望的道:“智王,那些女真人都等着要见上您一面,您可不能拂了他们的一片盛情啊?”

    “那我就更不该去了,”智淡淡道:“你见到完颜族长后就说我另有要事脱不开身,他是位聪明人,会懂我的意思,你先回去吧,帮着殿下招呼好客人。刀郎,你也和庭絮一起去。”

    智又一拍唐庭絮肩头,忻然笑道:“放心吧,只要有殿下在,自然不会使女真人失望,也一定能使他们觉得此行不虚。”

    唐庭絮见智执意不去,也不敢强求,只得告辞,飞心里挂念着四哥交代之事,与智略谈几句后便打马出城,往北而去。

    唯有刀郎仍是木然而立,智虽让他和唐庭絮一同前往军营,他却未跟过去,待飞走后,他忽然道:“智王,待客之事非我所长,我还是陪着你吧。”

    “不行,你一定要去。” 见这孤僻性冷的心腹不愿去热闹之地,智微笑摇头,“刀郎,刀头舔血的生涯你已经历太多,偶尔也该去见识一番热闹欢笑,你知道吗?这世上最安宁之处不一定就是清冷无人之地,而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

    或许是女真人入城一事使智心境极好,他脸上竟挂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又道:“其实这世上真正能带给你安宁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位能让你心动的少女,去吧,刀郎,也该暂时放一放你的手中刀,看一看这世间的万紫千红了。”

    刀郎显然未料到竟会从智口中听到这番话,愕然许久才怔怔道:“那┉那你要去何处?”

    “我?有此佳讯入耳,又逢此细雨之时,自然要信步一游了。”智轻轻一笑,向心腹一摆手,往城内飘然而去。

    蒙蒙细雨随风而荡,带着一阵秋雨中独有的清新拂过,智迎着细雨在城中漫步而行,其实智有一个嗜好,就是在这等细雨中独自漫步,当清凉的细雨滴落脸庞时,不但能使他感受这难得的清静,也能使他的思索更为敏锐。

    不过,此刻的他并未去思虑任何旁事,只是在街上随意走动,望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当然,城中的百姓们却无智的悠闲,或是撑伞遮雨,或是寻地避雨。

    智见街上诸人行色匆匆,无暇享受这上天所降的片刻清凉,不觉一笑,游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踱至太守府对过的大街上。

    “难得浮生半日闲啊!” 智又是一笑,既已到了府外,他也不愿再往别处,便欲入府,正迈步之时,却见对街上,他的五弟将和闵紫柔也相偕而来,两人神态亲昵的依偎一处,一路小声说笑着,似是刚从街市上买了些东西回来,此时,将的手上已没有了握惯的狼扑枪,而是一手举着一柄油伞,一手拎着一个小包裹,油伞的一大半都遮挡在闵紫柔的身上,他自己的身子倒有大半被淋湿,可他毫无所觉,只是一脸笑容的遮护着怀中佳人,脸上再无一丝凶暴之气,眼眉之间只有对怀中少女的疼惜之色,闵紫柔脸上也洋溢着甜美的喜悦,温顺的依在爱郎的怀中。

    两人的心神都完全沉浸在这一纸油伞的温情之下,对身周事物毫无所觉,低声笑,小声说。

    智本想上前招呼弟弟,可看着他俩的情浓身影,不由缓缓踱到了一角,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静静望着两人。

    两人走到太守府外时,闵紫柔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一触包裹,又对将说了几句,大约是有东西忘了买,将在她脸上轻轻一拧,也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闵紫柔脸上蓦地一红,娇嗔的白了将一眼,摇头不依,将故意要往府内走去,闵紫柔脸上又是一红,狠狠的瞪了将一眼,随即满面娇羞的往四下一看,忽然飞快的凑到将面前,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只是这一亲昵的举动,已让这位少女羞得面红过耳。

    将得意的哈哈一笑,也是贼忑嘻嘻的往四周一看,见街上之人都未察觉两人的亲昵,这才心满意足的搂着心上人又往街市走去,转身之间,闵紫柔忽发现将大半个身子已被淋湿,,忙低声抱怨他几句,抢过油伞挡在了将的身上。

    将怎肯让她被雨淋着,笑着又去接伞,两人互相争夺着,却是乐也融融,争夺之际,几滴清凉的细雨溅在了闵紫柔脸上,将顿时一脸的心疼,张开怀抱搂住了她。

    伞下,两手齐握,两道身影紧紧依附,一纸油伞,遮住了细雨霏霏,却遮不住这一道相依相偎。

    悄悄的,大半的伞面又挡在了少女身上。

    这一幕,都看在了智的眼中,他的嘴角还带着悠悠笑意,望着弟弟高大身影下守护着的娇柔身姿,望着这一纸油伞的温暖,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

    忽然间,他已痴了。

    纵是淡漠之人,终是血肉之躯,又怎能不羡慕这一幕恩爱。却不知,若他此刻手中有伞,又会将这伞的大半遮护在哪一道婀娜身姿上。

    雨依然在下,一丝丝,一缕缕,滴落发际,淌过脸颊,智仍是一动不动,痴痴望着已消失在雨帘中的那两道身影,却未察觉另一道倩影的接近。

    “智,你怎么独自站在这里,看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柔媚的声音带着一抹怜惜忽然传来。

    智如梦初醒般一回头,这才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位绝美的少女,眼波温婉,丰姿绰约,正是耶律明凰。她身边还跟着几名侍女,打着伞伺立一旁。她们都在望着智,为他脸上少有的惘然之色而好奇。

    耶律明凰原在军营里接见女真族长,后听胡赤等人禀奏密林一事,得知智已回城,也知道了智被悲苦难抑的萧怜儿所打一事,心中自然关切,将为女真人接风一事交付给了萧成等人后匆忙赶来,本以为智必是在太守府内,谁知却在府外见到了独自默立的智。

    见智无语,耶律明凰又问:“智,你奔波一日,早累了吧?为何不早些回府?”

    “我┉我不想回去。” 智仍是惘然摇头,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执拗,呆呆盯着侍女们手中撑着的油伞。

    耶律明凰不由一怔,顺着智的目光往后一看,却见身后只有几名侍女,不知为何,她觉得智今日有些奇怪,神色间竟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执拗,仿佛是在向心爱之人撒娇一般。可这种执拗又怎会在这位少年脸上出现?她疑惑的打量了一眼智,却见他被雨打湿的脸上还带着数道细细的血痕。

    耶律明凰知这必是被萧怜儿所抓,顿觉一阵疼惜,终明白智必是被妹妹打伤后心里难受,所以独自在此,不愿回府去见萧怜儿,也因此才会变得如此失常。

    耶律明凰心里暗暗责怪萧怜儿,但她也知道智最疼这妹妹,不然也不会任其抓伤,若自己出言责备萧怜儿,不但不能让他消气,说不定还会惹他不快,她心里转着念头想要好生安慰智几句,柔声道:“智,你脸上这伤是小妹抓的吧?她也真是的,你明明是为了她好,可她却┉”

    耶律明凰一边说一边留心着智的神色变化,见智脸上并无愠意,这才安心,又幽幽道:“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也别责怪小妹,毕竟她眼看着心爱之人死于眼前,这种事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承受,若是┉若是我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面前,只怕我也会象小妹一样恨极欲狂,其实┉别说是看着心爱之人死了,即使只是看着他受伤,我也会觉得心里好痛,智,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耶律明凰睫盼轻卷,流转的眼波轻轻投向白衣少年,想看看自己的旖旎细语是否能驱散他眼中的淡漠,谁知顾盼之间,陡然发现智眼中并无一丝冷漠,却有着一种比自己更为执着的温柔,这缱绻温柔如痴如迷,竟是如斯炽热,仿佛是今日午时,当她在后院内忽然回首,蓦然发现这少年在悄悄凝视自己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这样的眼神,专注无比,隐含期盼,却又是不经意间从心底滚滚而出,若非是见到了弟弟与心上人在伞下的一幕,只怕这少年宁愿隐藏一世。

    这样的眼神,在压抑中突然流淌,在火热凝视中化为澎湃,竟使面前绝色红颜猝不及防。

    耶律明凰心底一阵鹿撞,似惊还喜,却又不知缘由,勉强平静下心绪,道:“智,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我陪你说一会话好吗?你是不是奔波一天有些饿了,要不┉我去厨下替你做些菜肴?还是┉你┉你想要什么吗?我这就让人去为你办,好吗?”

    智脸上忽有些赧然,往日强作的漠然已被方才所睹一幕扰乱,他的眼神恰似被吹皱的一江碧波,激荡萦乱,痴痴望着耶律明凰,望着这位在雪中为他独舞的少女,此刻,眼前红颜仿佛只是知己,再也不是需让万人敬畏的一代霸主,迟疑着,少年脸上潮红泛动,轻轻道:“我┉我想要把伞┉”只说了一半他就停住,无语的望着眼前少女。

    “伞?”耶律明凰又是一怔,智的嗜好她最清楚,知道他喜欢在细雨中独自漫步沉思,所以方才虽见他独自一人在此,也并未觉太惊讶,可此刻听到这样一个古怪要求,不禁让她大感惊讶,怔了许久,耶律明凰才从侍女手中接过伞,递到了智的面前,又诧然道:“你┉你没事吧?”

    智的身子突然一颤,呆呆的接过伞,却似是接过一样不愿独自碰触的事物,随即,一抹苦笑卷去了脸上的所有遐思,他的头低低垂下,不再让人看见脸上神色:“没事,没事了┉臣┉告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缕沙哑,俯身一揖,举止之间,又已淡漠如初。

    “智,你┉你到底怎么了?”耶律明凰满心纳闷,只觉智在这一瞬间忽又变回漠然,方才的痴迷已荡然而逝。

    “殿下,您该去军营接见女真族长了,他是我们的强援,需好生拢于袖中。”智淡淡一语,迈入了府门。

    望着智的身影隐入深院,耶律明凰也是一阵苦笑,几乎以为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会错了意,其实这少年由于至终都是一样淡漠,可方才这一霎的对视,却又分明看到了一缕不加掩饰的深情。

    正疑惑时,却见街角处,将与闵紫柔二人打着伞相伴而来,远远望见耶律明凰站在府外,两人微笑着走近招呼。

    耶律明凰心里尤在为智的离去烦乱,与二人稍一寒暄便欲返回军营,忽然间,耶律明凰脚步一滞,急转身向将与闵紫柔二人看去,望着他俩在伞下相依相偎的身影,望着他俩眼眉间流转的浓情蜜意,耶律明凰脑中灵光一闪,终于醒悟到智方才为何会有这一霎的惘然,可这时的醒悟已是太迟,忍不住一声低呼,蹙眉摇首,满心懊悔,暗骂自己愚钝。

    将忙问道:“明凰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耶律明凰苦笑嗔道:“你┉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呀!”

    将怔怔道:“我去陪紫柔买些物事,才刚回来啊?”

    闵紫柔心细,见公主的轻嗔薄怒中隐含羞涩,心生诧异,忙望向几名侍女,可她们也是一脸茫然。

    耶律明凰连连叹气,忽然脸上又是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声道:“五弟,伞借我一下!”也不待将回答,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了油伞,便要追入府中。

    将不明所以,正要问个究竟,耶律明凰哪肯解释,随口道:“让侍女们送紫柔进府!”又绯红着脸往府门跑去。

    只可惜,世事总是这般不巧,耶律明凰正要入府,只见她新选的护卫厉青已急匆匆奔来,几步跑近耶律明凰身侧,恭声禀道:“殿下,女真族长说有要事需与您商榷,请殿下这就过去!”

    “这个时候?”耶律明凰愕然回首,脸上的不悦之色显而易见,还带着一丝仿佛被人撞见什么心虚事的羞恼,稍一犹豫便道:“让太守张砺先过去陪着,我此刻另有要事,抽不开身!”

    厉青也是一怔,“殿下,张大人今日清晨被刺客所伤,正在府中休养,怎能前往军营┉”心里暗觉奇怪,这位殿下平日处事精明缜密,此刻怎会忽然忘记太守张砺受伤一事。

    谁知耶律明凰毫不讲理的瞪了他一眼,“那就叫萧成和曲古二位将军先替我商议。我一会儿再过去,快闪开!”这位公主殿下此刻尽是旖旎心思,只想好生陪伴一番心爱男子,或携手共游幽州或相依倾谈,哪知被这心腹手下大煞风景的拦住,虽知厉青是尽心,却仍把这一肚无名火发泄在他头上。

    这一眼瞪去竟是凤眼含煞,凌厉如剑。

    厉青被瞪得心里发虚,本想支吾答应,但完颜盈烈已明说此事定要与耶律明凰商议,只得又陪着小心道:“殿下,完颜族长说了,他要与您商榷的乃是让女真战士助辽军共守城池的大事,因为两军从无携手共战的经验,因此在强敌来犯之前,定要与您亲自把此事商议妥当。”

    “妥什么当?”耶律明凰跺足斥道:“你怎如此不知变通?你就不会一早告诉完颜族长,就说他们远来辛苦,先歇息一日,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吗?现在人家先一开口,我再婉拒岂非失礼?你怎无一点应变之才!尽给我添乱!”

    斥完这部下,耶律明凰又埋怨起了完颜盈烈,“这族长来得真不是时候!连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一大群人进城,我才刚离开一阵就派人来催,就不会等明日再商议吗?”

    这下厉青彻底楞住了,他记得听军士们说,当女真人今午时入城时,殿下明明高兴得眉开眼笑,满心欢畅,不但派人盛情接待,还亲自出城相迎,方才他在军营里也亲眼见到殿下待客时始终是笑靥如花,君威雍容,可如今一转脸就面带愠怒,雌威隐现,又责怪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厉青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流露,他与胡赤,卫岚三人乃是耶律明凰亲自提拔,三人都对这位殿下敬若天人,此刻虽被她连声斥责,也只能低着头连声称是,心里更是糊涂。

    将见这厉青被耶律明凰骂得瘟头瘟脑,笑着上前打圆场,“明凰姐,完颜族长所说之事确需趁早商议,你还是先过去吧,待我送紫柔回房后也赶过来一起商榷,这完颜族长倒是深知兵家融会贯通之道,女真人骁勇善战,精通弓马骑射,我见他们与野狼厮杀时相互间心有默契,同进同退,的确是一支精锐之师,但他们却无战场上大军作战的经验,我们辽军虽经过几场战事,却也有不足之处,尤其是在冲锋突袭之时相互缺乏默契,上次我们与耶律灵风交战,我就发现军士们都是一窝蜂的冲上,士气虽旺,却不知攻守互助,如今正好趁女真族初入城时仔细调派两军,一起操练,取长补短,以免日后仓促生乱┉”

    将正说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却见耶律明凰一脸气苦的怨怼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到底出去买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啊?”将顿时傻眼,不知这位公主姐姐怎会突然见人就埋怨,讶然道:“我是陪紫柔去买东西啊?她如今有孕在身,想吃些酸食,所以我带她去买些蜜饯果子,怎么,难道我买错了┉”将忽然一脸惶恐的叫道:“糟糕!莫非┉莫非女子有孕时不该吃这酸食!还是不该在有孕时随意走动,明凰姐,这该怎么办?你知道吗?紫柔,你身上可有不适,方才你突然干呕,是不是动胎气了?”

    “你闭嘴!”耶律明凰与闵紫柔几乎是一起斥责,两人都羞得满脸通红,一个道:“我又没有身孕,怎会知道这事?”一个道:“好好的怎会动胎气,你胡说什么?”

    将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呆呆的望向厉青,厉青最是无辜,好好的来向公主禀奏,却无端遭骂,怎敢再开口惹祸。

    耶律明凰一心想入府去见智,谁知偏偏碰上了这事,肚里憋足了干火却无处可发,心里又知将所言有理,此刻确实该去与完颜盈烈商议两军携手共战之事,为复国大业奠定根基,只可惜这两事却是颇难取舍。

    只见她在府外来回踱步了一阵子,终于苦笑着一摇头,颇为不舍的望了眼府内,长叹道:“算了,强敌当前,军务为首,我这就去军营见完颜盈烈,五弟,你一会儿也赶过来,厉青,走!”走出几步她又仰首一望天际,幽幽道:“但愿┉明日还会有这一场雨吧!”

    厉青不知公主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幸好他深知公主此刻正在四处找人泄怒,怎敢接口,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在前开路。

    待耶律明凰离去后,闵紫柔忍不住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怎会一脸患得患失,会不会是因为四哥┉”

    将被一言提醒,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明凰姐从军营里返回其实是为了见四哥,她见到四哥的伤势后必定大为心疼,说不定为安慰四哥还故意责备了小妹几句,结果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被四哥冷冰冰的顶了几句,这才会一脸的找茬样儿,唉!明凰姐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时候只能骂娄啸天死有余辜,绝不能去责备小妹!否则不是在往四哥心里烧把火吗?”将又是一声长叹,颇为艳羡的啧啧道:“还是四哥厉害,心绪不好居然敢拿公主出气,算他狠!果然能者无所不能,真是羡慕我四哥!”

    闵紫柔白了他一眼道:“你别瞎猜了,四哥和公主都是玲珑九心之人,他们的心思谁能猜到?”

    将挠了挠头道:“算了,这事我不管!来,我先送你回府,回头还得去找那位王神医,这次我要好好问个清楚,究竟该怎么照料你!紫柔,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为你找来!”

    闵紫柔轻推了他一把道:“你啊,什么都不懂,尽是瞎说一气!”虽是斥责,脸上却带着满意的微笑,斜依在将的怀内,有这男子的真情相护,她又还有何需求,纵然身无一物,只要有了这绝无旁骛的相伴,又岂会有一丝遗憾。

    细雨淡淡,情思浓浓,两人依偎着走入了太守府。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一)

    夜渐深,雨已止,白昼的繁忙与惘然已随着夜色沉寂,夏日特有的虫嘶蛙鸣也在这初秋凉意中暗淡无声,幽幽夜色为幽州城中点缀出一片宁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守府,后院内,忙碌了一日的护龙七王几兄弟多已睡下,猛的房内早传来了一阵阵鼾声,唯有智的房内仍依稀有烛光闪烁。

    雨过后的明月仿佛份外明亮,柔和的月色下,一道身影缓缓来至智的屋外,敲门声轻轻响起,屋内随即传来了智平静的声音:“是完颜族长吗?请进。”

    屋外之人微微一笑,推门而入,往屋内一眼望去,长桌后,一袭白衣的智靠在一张坐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碧绿古玉,神态安逸的望着来人,似已等待许久,桌上一盏烛火照亮了来人的脸庞,正是女真族的族长完颜盈烈,他手上还握着一只酒瓶。

    完颜盈烈微笑道:“能料到我今夜会来此拜访,不愧是智王啊!老人家好奇心盛,却不知智王是怎生料中我会在今夜来访?”

    智为他拉过一张坐椅,安然道:“你见我今日故意回避,自然会趁夜来访,怎么?别说你未料到我在等你。”随即又友善的一笑道:“老族长,又想扮猪食虎?”

    完颜盈烈也是一笑,一晃手中酒瓶道:“智王,我特意携酒来访,可肯与我小酌?”

    智摆手一让:“族长尽情自便,我素来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不见得,是不愿染上这杯中之习吧?”完颜盈烈摇了摇头,又打量着屋中摆设,只见智屋内空空荡荡,除了桌椅床等必须之物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饰物,不禁道:“智王,本以为你屋中必有些许书画雅物,未想到你自奉如此节俭,屋内仅有一床一桌,两张坐榻。”

    “床可歇息,桌可置物,榻可待客,既有了这些,又何需他物。”智随手为完颜盈烈取过一只木杯,又道:“族长,你已见过殿下了?如何?”

    “殿下,当然见过了,智王,您这位殿下真不愧为女中巾帼!”完颜盈烈缓缓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答道:“今日我在城外命人通禀来意后就点了一袋烟,依我算来,以幽州这等方圆数十里的繁华大城池,从城门守军得知我女真来意到入内报知公主,约摸需一顿饭的工夫,何况象我们这三万人骤然进城这等大事,公主总需要先与人商议,仔细揣测一番我们的来意,等做出决断后再派人出城相迎,这一来一往少说也需大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我至少能舒舒服服的抽上两袋烟┉”

    完颜盈烈说着又向智一笑道:“智王,老人家烟瘾大,你不会见怪吧?

    智轻哼一声道:“你毫无征兆的突然来访无非是想试试幽州城的应变之力,以此得知殿下行事是拖曳还是果断罢了。老狐狸,就爱试探人!”

    “早知道我这点伎俩瞒不过你!”完颜盈烈狡黠的一笑,继续道:“可惜!我这两袋烟没抽成啊!才刚抽了一小半,城内的唐庭絮将军就出城相迎,礼数周到,言辞亲热,我知这唐将军必是殿下派来打前锋的,让他先接应着我们,未曾想唐将军只是在城门口与我们好言客套,却未请我们入城,我心里正有些纳闷,城内又出来了一位萧成萧将军,这位萧将军不但与唐将军一般客气,还带来了许多酒水瓜果,说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在城外为我等接风洗尘,智王,这有吃又有喝的当然让我们女真人高兴了,毕竟我们也赶了一百多里路,不过呢┉我心里又有些好奇,您这位公主怎会派人在城外见客,难道是猜不透我们的来意而不敢请我们入城?”

    完颜盈烈笑着抿了口酒,又道:“我在城外与萧唐二位将军客套了一阵,不等我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城门忽然大开,接着礼乐齐鸣,号炮欢响,竟是公主亲自率着城中官员出城相迎,这一来可让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而且公主不但降阶相迎,还对我的族人嘘寒问暖,谈笑之间大度有礼,使人如沐春风,可最让我惊讶的事还是在公主带着我们入城之后,我们这三万人里又有老又有小,妇孺老幼一应俱全,本以为我们入城后必会引起城中一阵忙乱,就算只是寻地方安置我们也要费上好一阵子工夫,谁知您这位公主却说早已为我们在军营内备妥了住处,又特意派出许多侍女丫鬟来照应女真族妇孺们,说女眷们在军营这等地方必定住不惯,所以已在军营附近备下几处宅院专为女眷居住,智王,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公主早已另派人安置好了我们的住处,一边让人盛情接风,以免我们久等烦躁,一边紧锣密鼓的安排,使我们一入城就有休憩之地,既未慢了待客之道,又不会在仓促之间不及准备,啧啧,殿下行事果然人所不及啊!”

    完颜盈烈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庄重,由衷的一声长叹道:“处事果决,行事缜密,雍容大度,风华绝色,使人一见难忘,有女如此,辽皇可以瞑目了!”

    智微微一笑,似是早知耶律明凰定会使这狡猾的老人刮目相看,“族长,既然你已见过殿下,该庆幸自己没有选错边了吧?”

    “早在今日清晨,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完颜盈烈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似笑非笑的望着智道:“殿下当然是位了不起的女子,是女中巾帼,也是一代霸主,否则,智王也不用刻意韬光养晦了。”

    智没有接口,也不再看完颜盈烈,转眼望向了别处,桌上忽闪跳耀的烛火在他白皙的脸上映下了一抹昏黄。

    完颜盈烈何等精明,立知眼前这睿智的少年不愿再沿着此事长谈,忙笑着岔开了话:“智王,其实今日另有一事令我难解,当殿下在军营里为我接风之时,忽然有护卫跑来向她奏事,而殿下脸上立即露出了欢悦之色,随即便说另行有事,向我道了声失陪就匆忙离开,这一来我又有些纳闷了,以殿下的心性,就算城中真有事发生,她也断不会在初次接待我这盟友时突然离开,除非这事是她心里最为牵挂之事,而且殿下这一去就是好一阵子,直到我请护卫去找殿下,说我要与殿下谈详大辽与女真两军该如何共守城池,对抗强敌之事后,殿下才又匆匆返回┉”

    “商榷两军共守城池之事?”智微一皱眉,打断道:“族长,你这不是存心想试探殿下的胸中才学吗?就算你真要商榷此事也大可等到明日,你是怕殿下向旁人讨教后再来说与你听,所以故意在今日就急着商榷此事,不让殿下有向旁人求助的机会,借此掂一掂殿下的分量是不是?你这老家伙,真是改不了的狐性!”

    完颜盈烈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难已掩饰的惊讶和佩服,长声道:“好!好!智王,只要有你在殿下身边,我再也不敢玩这等伎俩了,幸好殿下未看出我这伎俩,不然她定会暗暗恼我。”

    智摇了摇头,不去理他,完颜盈烈干咳一声,又道:“智王,当殿下再次折返军营与我商议时,我们足足商议了近两个时辰,殿下谈及军务之时条理分明,见解精辟,了不起!确是一位能力揽全局之人,令我钦服,不过┉”

    完颜盈烈忽然满脸堆笑的望着智,故意压低声音道:“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我总觉得殿下再次返回军营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好象在牵挂着什么事?而且脸上也不时露出一丝儿女之态,莫非┉殿下牵挂的并不是什么事情,而是一位男子?可在这幽州城里,又有哪家少年能当得起殿下牵挂?智王,你知道这少年是谁吗?”

    智苦笑一声,知道此事必瞒不住这精明老人,横了他一眼道:“老家伙,才一进城就左右打探,深夜来访又尽与我说这些事,你倒是安了什么心?”

    完颜盈烈笑道:“年纪大了,自然喜欢管些闲事,尤其喜欢看到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智王,你为我除去草原狼,这份人情我可会一直记着啊!”

    智轻轻转动着手中古玉,淡淡道:“族长,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此刻强敌当前,你还是好好筹谋着该如何与大辽共抗强敌吧。”

    完颜盈烈笑着摇头:“幽州城内既然有了智王,这事又何需我多虑,我只需安分守己的做位马前卒就可。”

    智也不谦逊,颔首道:“族长客气了。” 又为完颜盈烈满斟了一杯酒,伸手一请。

    合兵而战最忌各有所令,两人都是精明远虑之人,轻轻一句话就将此事交代。

    完颜盈烈又道:“智王,我族中那些青年在见了将王与野狼恶斗后都对他极为敬佩,没口子的夸将王乃当世虎将,所以我此来特意备了两份薄礼,想待明日一早就献于将王,以表女真汉子对真勇士的敬意。”

    “族长有心了。”智道:“我家五弟性子豪迈,不喜收礼,族长这份心意我只能替他心领了。”

    完颜盈烈一笑道:“那倒不一定,将王见了我这两份薄礼必定欣喜,也一定会收下,怎么?智王,莫非你当我女真无可献之宝?”

    智也学着他的口吻道:“怎么?族长是看重我这弟弟的武勇,想让他传授女真男子临阵之道吧?此事大可放心,既然你我两家携手御敌,我自会让五弟授你女真战士兵法。”

    “兵法易学,武勇之胆却是难得啊!”完颜盈烈摇头一叹,又微笑道:“智王,我倒是在想,这世上真有瞒得住你的事吗?”

    两人同是一笑,一番交谈下颇有惺惺相惜之心,竟有了一段忘年之谊。又说了一阵,却只是天南地北的随意闲聊,夜色渐深,已近深暮,完颜盈烈这才起身道:“智王,夜色已深,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别忘了你的酒。”智一指桌上尚有大半的酒瓶。

    “这酒┉是我留给智王的,长夜漫漫,与其辗转而思,不如一醉而眠啊!”完颜盈烈大有深意的一笑,待踱到门边,忽然一声长叹,“可惜啊,终究┉还是又去了军营┉”

    智身子一颤,目送这阅历极丰的老人离去,心底竟有些莫名的失落,又望着桌上酒瓶,也是轻声道:“是啊,终究┉还是又去了军营。”

    默坐良久,智忽然伸手取过酒瓶,满满斟了一杯,又自嘲的一笑,将杯中酒伴着未尽之意一口饮下。

    次日,清晨。

    才一大早后院内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智本有早起观日之习,但昨夜独自一醉却让他睡得颇沉,直听到这阵喧哗声才被吵醒,从床上起身后,头内还有些宿醉的疼痛,看了眼桌上的空酒瓶,不禁苦笑,“老狐狸,就爱乱人心性,幸好是友非敌。”

    刚梳洗完毕,门外就响起了重重的捶门声:“四哥快来!有好东西瞧!”

    智听门外的喧闹声里隐隐有一阵马嘶,摇头道:“小七,你怎么又把马骑到院子里来了?”

    房门方一拉开,猛就一把拽着智奔到了院内,指着院中叫道:“四哥,你快看,这马真漂亮!”

    智抬眼一看,见五弟将正得意洋洋的牵着一匹高大雄壮的血色红马立在院中,而且将身上也穿了一套赤红色的锁子甲,院内早已来了许多人,纳兰横海,窟哥成贤等幽州大将都围在一起,一会儿指着红马赞叹,一会儿夸将这身铠甲鲜亮耀眼。

    将见四哥出来,笑着道:“四哥,你看,我这身行头不错吧?还有这马!都是女真族长送的!”

    智微微一笑,这弟弟最爱骏马兵器,完颜盈烈赠他这两样东西倒是投其所好。

    只见这身甲胄乃是用赤钢所炼,寻常甲胄多用皮条甲钉连缀而成,可这件锁子却是通体精钢,胄上铜叶如鳞,甲如环锁,弓矢难透,前心后背各刻一团烈火鲜纹,将的身形本就魁伟健硕,穿上这件艳红的铠甲后更显英姿勃勃,矗立院中如天神一般雄伟。

    红马更是雄骏,身高九尺,从头至尾长有丈二,首如凶兽,目明如电,赤鬃如火,浑身上下一色血红,惟独四蹄黑如踏墨。

    智仔细打量着这一马一甲,赞道:“好马,好甲胄,五弟,这一马一甲与你倒是匹配,赤马红甲狼扑枪,五弟,这就是如虎添翼!”

    “那是自然!”纳兰横海插口道:“智王,将王,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女真族的宝贝,这套红甲叫烈焰红,是我们的祖先在深山里采到赤色精钢后花了三月功夫才铸炼而成,本是赐予每代族长所穿,可这烈焰红通体精钢,重达五十余斤,常人穿着别说上阵打仗了,就连行走都会大为不便,也只有将王这等魁伟勇猛之人能穿上它纵横沙场,这匹马就更厉害了,名叫貔貅赤,是家养千里马与草原上最凶狠的野马交杂而生,是匹真正的千里良驹!”他又笑着对将道:“这红马赤甲都是我族珍宝,想不到我叔叔竟肯送予你,良马赠英雄,宝甲赠虎将,将王,也只有你这样的虎将能当得起这等宝物!”

    将早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貔貅赤!烈焰红!好!好!纳兰,一定要替我多谢你叔叔。”他愈看这赤马红甲愈欢喜,忍不住翻身上马,这貔貅赤果然神骏,展开四蹄在后院内一通疾驰,后院内虽多有盆景花卉,可它或是扬蹄避开,或是翻跳而过,不但未触及一草一木,而且眨眼之间已在院内奔了十余圈,待将一勒缰绳,貔貅赤当即嘶吼一声,稳稳立定。

    众人见这马如此通性,都是齐声称赞,猛一脸艳羡的在旁看着,忽然嘟着嘴道:“以前我也有一匹血红色的千里马,是义父特意给我的,可惜大乱时来不及带出上京城。”

    将见弟弟眼热,他是个淡视身外之物的汉子,又对弟弟宠得要命,忙笑着道:“小七,你喜欢这马?这样吧,五哥把它转送给你,好吗?”

    “不要,这是女真族长送你的。”猛头一摇道:“义父送的那匹红马我要亲手从拓拔战手中抢回来,那才过瘾!”随即他又撇过头问智:“四哥,明凰姐昨日说她在为我找一个好宝贝,等过几日就给我,你知不知道姐到底要送我什么好东西?我问了姐半天她就是笑着不肯说,干脆你去帮我问问?姐最听你的!”

    “是啊!”将也一脸坏笑的凑前道:“姐什么人都不怕,就怕四哥一皱眉,四哥,你老实说,昨日姐到底怎么会变得失魂落魄的?”

    “你们俩别胡说。”智轻斥了弟弟一句,转问道:“五弟,小妹怎样了,她┉还好吗?”

    将脸上笑意顿时凝住,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小妹已经醒了,身子倒没什么大碍,可她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我和紫柔去看过她一次,但她只说了一句话,‘告诉四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说完后她就一声不吭,任我们怎么劝说也不肯看口。”

    智早料到如此,虽不意外,却苦涩一笑,叹了口气道:“也罢,我此刻若去见小妹,反会让她更添苦恼,小七,小妹这里就要靠你多陪陪她了。”

    猛吓了一跳:“为什么是我?换人!刀郎呢?刚才还在这儿杵着,又溜了?还说他老实?就这眼力价谁比得上!”

    “还不是被你个欺负惯了!”将一阵好笑。

    智劝道:“你与小妹年岁最近,她往日里又最与你谈得来,如今她心里苦闷,自然要你多去开解了。你天生爱玩闹,必可想法使小妹重展笑颜,好吗?听四哥话。”

    “罪过啊!爱玩也算是长处?”猛摸着脑袋叹了口气,心里倒也着实担心这妹妹,只得点了点头,“这趟可算是去玩命了!”

    纳兰横海忽上前道:“智王,我的族人们现在都住在城里,他们都想要见上你一面,你和我一起去趟军营吧?将王,猛王,各位将军,你们也和我一起去,好吗?”

    昨日女真人进城后,耶律明凰特意让纳兰横海去帮着照应他的族人们,还当着一众女真人的面亲热的称他为弟,女真人们见这位大辽公主如此和蔼可亲,又认了纳兰横海为弟,自是大为欣慰。纳兰横海也觉面上有光,又眉飞色舞的告诉众人他与智在密林内歼敌一役,听得女真男子人人艳羡,纷纷要求纳兰横海为他们引见幽州诸将,纳兰横海少年心性,当即拍胸答应,此刻见智三兄弟说完了话,便想带他们去军营为族人引见。

    将心里感激完颜盈烈所赠的厚礼,正欲答应,却见智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说,眼下还另有要事需办,窟哥成贤!”

    窟哥成贤正与众人围着貔貅赤赞叹,听智唤他,忙上前道:“末将在!”

    智问道:“昨日你在南郊驻守时可曾遇上晋**马来犯?”

    窟哥成贤回道:“大队晋军倒是未遇见,但前后共来了三四批探子,末将按您之令命军士们摇旗呐喊,擂鼓造势,那些探子见我军军容整齐,士气旺盛,稍一逗留便匆忙返回。”

    智冷冷道:“石敬瑭这小人,果然欺善怕恶,好,我们这就去会会他。”

    诸人听了都一来劲,纷纷道:“智王,你想现在就去对付后晋石敬瑭?”

    “不错。”智道:“前日我赶走晋国使者许成时曾限他们在十日内交出三十万两黄金,石敬瑭这几日必是忐忑难安,我们这就去把他吓回中原。”又微微一笑道:“只要赶走石敬瑭,我们就无腹背受敌之忧,终可一心对抗拓拔战的黑甲骑军。”

    幽州诸人都憎这反复无常的石敬瑭,顿时摩拳擦掌只待智安排驱敌之策。

    智正要下令,忽听院外一阵惊叫,随即传来护卫们的大喝声:“什么人?竟敢直闯重地!”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二)

    院内之人听有人闯入,一起抽刀拔剑,就欲冲出一会此人,却见一道黑影早如疾电般飞掠而入,几十名护卫不及阻拦,大呼小叫的跟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影来势极快,一时竟看不清长相,直到他冲近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疾冲进来的人正是飞。

    将指着护卫们笑骂道:“慌什么?是我六弟,娘的!也不看个清楚,害我们虚惊一场!六弟,你这身轻功也太过骇人,竟连自家护卫都被你吓了一跳┉”

    将说了一半忽然止声,只见飞脸上神色又惊又急,似是遇见了什么可怕之事。

    智心中一沉,知六弟如此急闯而来必有祸事,忙问:“六弟,出什么事了!”

    “四哥,大事不好!”飞一落地立刻紧抓住智的臂膀,嘶声道:“羌人大举来犯,已在顺州血洗全城!”

    院内众人勃然色变,智忙问:“血洗顺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午时,羌王涂里琛率数万羌人攻下了顺州!”飞不及多说,拉着智就往外跑:“顺州守将仇横已来此搬救兵,正在议事堂等着向明凰姐禀奏!我们快去,边走边说!”

    “仇横?”智面色一凛,与飞疾步往外奔去,其余众人也心急火燎的跟了出去。

    飞边走边把羌族屠城一事向众人道出;原来昨日飞按智所嘱北上打探消息后便沿路察看探视,一直赶了三百余里路都无甚动静,便想干脆入顺州打探一番,却在离顺州一百余里的地方遇上了一队辽军停在路边歇息,军伍还有夹杂着一群辽民百姓,飞见他们神色古怪,还不时有人张望身后大道,而且军士们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污糟,心知有异,忙自报名号上前询问,谁知那群辽军中的一名将领听到飞的名号后立即大哭着拜倒在地,哭告说他乃是顺州守将仇横,今日顺州城突遭羌人袭击,他们立战不敌后被攻破城池,城中百姓皆遭羌军毒手,只余下他们两千人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仅剩的百姓们逃出城外,眼看羌军凶猛势大,只得投奔幽州,希冀着辽国公主能为顺州百姓报仇血恨。

    飞大吃一惊,未想到顺州竟有这等惨变,但他生性谨慎,未亲眼目睹前仍是半信半疑,一来这屠城之事最遭人忌,绝少有人敢为,一旦有人做下必会惹来千载骂名,就连拓拔战也不敢犯下此等恶行,二来自上京沦陷后,仇横一直固守顺州,既不助拓拔战攻打幽州,也不来幽州拜见耶律明凰,举动甚是暧昧,难分敌友,于是他便让仇横先率军去幽州,自己一人前往顺州打探,想查探仇横所言是真是假,不料他又赶出几十里路后却迎面遇上了卫龙军若海,若海不但身负剑伤还带着一对辽民父女,一路艰难步行而来,若海见到飞后立即说出羌人屠杀辽民,拓拔战的部下潜藏城外偷袭之事,飞终知顺州确生惨祸,忙带着若海和辽民父女与仇横一行人会合,一行人连夜折返。

    飞深知此事紧急,一入幽州便命若海与仇横将此事禀奏耶律明凰,自己则立即赶往后院找智几兄弟。

    智听飞大致说毕,忽然问:“六弟,仇横一共带来了多少军士?他们又救出了多少百姓?”飞匆匆道:“大约有两千左右军士,他们从顺州城里救出的百姓约莫有三四千人。”

    智面上泛起一丝疑云,蹙眉道:“两千军士?只凭两千人竟能在数万羌军围攻下带着三四千名百姓逃出城外?最可疑的还是那三名偷袭若海的刺客,他们定是剩下的铁胆剑卫。”

    稍一思索,智立即对窟哥成贤道:“你去把这两千人和他们救出的百姓带到北门,让他们在城门内,子墙外原地休息,别放他们出城门,也别让他们进到子墙内来,再派些军士留心观察他们,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又对闻声赶来的刀郎道:“刀郎,你和窟哥成贤同去,若有可疑之人混入,立斩!”

    窟哥成贤和刀郎遵命而去,心里都觉疑惑,幽州城北门处共有两道城门,其中一道子墙就是护龙七王的二哥错当日为固守北门城防特意修建,也正是仗着这道子墙大破了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的两万黑甲骑军,此刻智要把仇横所带的两千顺州军留在子墙之外,显然是对这些人心生疑虑。

    却见智一边走一边沉思,低语道:“若海不会轻易离开上京来幽州,必是林幽月派他来此,拓拔战也不会无缘无故把铁胆剑卫隐藏在顺州城外,这其中必有蹊跷┉”

    飞接口道:“四哥,我问过若海,他确是奉了林幽月之命前来报信,但我们一路匆忙回来,若海又有伤,我也未仔细问他林幽月究竟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智道:“等见到若海后再问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议事堂,但耶律明凰与若海却都不在议事堂内,众人向护卫一问才知耶律明凰去了军营探视女真族,而若海得知殿下在军营后也不顾身上伤势,当即就赶去报讯。

    堂上除了几位城中的官员外还有一名四十余岁,神情委顿的武将,身上穿着件破烂污糟的铠甲,仿佛刚从场血战中死里逃生,此人便是从顺州城内逃出的守将仇横。

    将性子最急,当即冲上前拉着仇横问:“快说!羌人怎会突然攻打顺州?那名羌酋为何要屠城?”

    其余诸将也围住仇横询问顺州惨变,虽然辽国已只剩下了幽州这一座孤城,可城中诸将大半皆为辽人,此刻惊闻顺州辽民遭异族涂炭,人人心中大怒,恨不得立即赶赴顺州与羌人一战。

    仇横见幽州诸将皆怒不可抑,心底暗喜,脸上却满是悲痛,正欲火上添油的说上一番,忽见一名神情冷静的白衣少年分开众人,在他面前立定,发问道:“仇横,顺州城上有多少负责守望的军士?即使羌人是突然来犯,可数万异族来至城下必会引人瞩目,难道城上守军就眼睁睁看着羌人接近城门,一点都未察觉异样?”

    仇横虽未亲眼见过智,但拓拔战早已把智几兄弟的容貌脾性告诉过他,也叮嘱他要特别提防智,他此刻见这位少年当此情形仍能如此冷静的发问,心知此人必定是智无疑,忙收敛心神道:“请问这位可是智王?”

    “是又如何?”智淡淡道:“仇横,回答我。”

    仇横不敢怠慢,忙道:“智王,顺州城上虽有守军发现羌人大举而来,可羌人势大凶狠,顺州城中又只有三千军士,仓促交战下寡不敌众,这才会被他们攻入城中,末将眼见城破,本欲和冲入城中的羌军一决死战,可未想到羌人如此狠毒,不但抢了城池还下毒手屠城!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可怜这顺州城中的数万百姓┉就这么遭了他们的毒手!末将不忍眼见满城百姓遭殃,无奈下只得弃城,护着侥幸余生的百姓杀出一条血路,只可惜末将心有余力不足,满城百姓只救出了数千人┉”

    仇横正说得泣不成声,智忽然道:“如此说来,你倒也是位爱民护民的好官了?”

    虽似是在嘉许,但智的口吻却如白水般平淡,不待仇横接口,智话锋一转:“仇横,我还有一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自从拓拔战谋反夺国,时至今日已是两月有余,你身为顺州守将,受皇上重恩,在国生惨变之时自该挺身而出,为皇上复仇,助殿下复国,可你在这两月之中却做了些什么?当日拓拔战突然攻破上京国都,你还可说是因顺州离上京路远,营救不及,可当殿下迁都幽州之后,你仍是一昧躲于顺州,却迟迟不肯至幽州参见新君,这是为何?”

    仇横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对于此事他早想好了一套说辞搪塞,此时听智果然有此一问,仇横脸上故意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支支吾吾的道:“这┉这┉?”

    “说吧。”智冷冷道:“当此危急之时,我也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但你也别言不由衷!”

    仇横喃喃道:“其实┉这里另有苦衷┉” 他有些胆怯的看向智,忽然一声长叹,满面惭色的说道:“当日拓拔战暗派使者潜伏在顺州城内,于他谋反之日突然入城宣告上京已被攻陷,那时末将才知上京大变,但末将远在顺州,根本无法发兵上京营救皇上,而且拓拔战的使者还以全城百姓性命胁迫末将,说只要顺州城内有一兵一马出城就是与战王作对,末将虽有心为皇上报仇,但顺州城兵微将寡,怎能对抗拓拔战的二十万黑甲骑军?无奈下只得闭守城内,后来殿下入主幽州时,末将也曾想来拜见,却怕惹来拓拔战的报复,又见其余州城将领也是蜃伏不出,末将孤掌难鸣,也就一直不敢前来幽州,智王,末将所言句句是实,既是无奈,也怪末将太过胆小,智王尽可责罚,末将绝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智王发兵顺州,为死去的百姓报仇血恨啊┉”

    仇横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一脸的悔恨莫及。但智却似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好伶俐的口齿,仇横,好伶俐的口齿。”

    仇横本欲再说一番羌人的狠毒,可当智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掠,他心里忽然一慌,只觉这少年的眼神仿佛凝结成一枚利针,直穿至他的心底,使他再不敢多言,忙低下头去,正心虚之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又一群人从议事堂外急步走进,走在当先的正是从军营匆匆返回的辽室公主耶律明凰,她身后还簇拥着几十名幽州官员和护卫。除太守张砺还在府中养伤外,幽州文武官员已一起来至,就连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也跟随在后。

    这位公主一早就去军营找女真人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女儿家的私心,她是想趁早把完颜盈烈安置妥当后便去寻智,免得这位老族长半道上又生出些事来,谁知她刚与完颜盈烈谈了几句,就见卫龙军若海负伤前来报讯,耶律明凰陡闻顺州惨变,顿时色变,忙与若海直返太守府见仇横。

    一踏入议事堂,耶律明凰焦急的眼眸便在智脸上一转,但此刻已无暇多说,她也直走至仇横面前道:“你就是顺州守将仇横?”

    “末将正是。”仇横忙躬身一礼,又偷眼打量着这位被称为大辽第一美人的公主,他在数年前入京觐见耶律德光时曾见过一次公主,也曾为这位公主的绝色惊叹不已,此刻再逢耶律明凰,却觉她的丽色容光中更多了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智本想细问若海为何要从上京赶来,但看见耶律明凰脸上强自压住的怒意,智稍一犹豫便忍住,静静走到了一旁。

    骤闻顺州之变,耶律明凰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焦急,她的声音竟有丝发颤:“仇横,把发生在顺州的事源源本本都说出来!”

    “殿下!那些羌人好狠毒啊!”仇横一脸惨然的跪倒在地,又一次把顺州之事哀声说出:“昨日午时,末将正在城头巡视,忽见北郊有大股羌人出现,末将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便下令紧闭城门,又在城头询问他们来意,谁知那羌人首领突然发难,率众猛攻城门,顺州军士虽拼死相守,怎奈势单力孤,被羌军破城而入,副将令狐延为掩护百姓在城下血战而死,末将也是多亏得令狐兄弟以命相助才逃出城外┉”

    耶律明凰忽然打断道:“羌人为什么要攻打顺州?”

    “因为他们想趁火打劫!”仇横忿忿道:“羌族首领涂里琛在攻打顺州时曾得意的叫嚣说辽国内乱迭生,国都沦陷,这片江山迟早要落入战王手中,而且战王也是靠了他们的臂助才得以集结兵力,趁势攻入上京,所以他们羌人自然要来分一杯羹,涂里琛还说辽国早已名存实亡,不如就把这顺州让给他做羌城。”

    其实这番话乃是拓拔战仔细思索后命铁胆剑卫教与仇横,拓拔战当日为集结旧部,故意命羌人假意攻打朔州,但他又怕被辽人耻笑自己与异族勾结,祸国殃民,因此一直把羌人软禁在北营内,虽然他许给涂里琛一座城池,但拓拔战心里压根未想过要践约,反而早有鸟尽弓藏的打算,准备等自己登基后就暗中灭了羌族,可在智保着耶律明凰逃出上京后,拓拔战就被迫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不但忌惮智的才智,更对这少年不惜一切的决绝手段胆寒,两相权衡之下,拓拔战宁愿被人知道他勾结羌族一事,也不愿留下智这心腹大患,所以他才设下这一条连环毒计,逼耶律明凰与羌人拼个你死我活,彻底染黑耶律明凰的名声,使智无法为这公主拉拢人心,积聚实力,而让仇横故意提起羌人助他谋反之事也正是为了激起耶律明凰的复仇之心。

    议事堂内众武将听了这番话果然大怒,人人痛骂出声。

    将破口骂道:“该死的羌酋!和石敬瑭竟是一路货色!”

    虽然堂上诸人都是义愤填膺,但智却不象众人般怒形于色,相反,他的神色颇为阴郁,因为智心里很清楚,羌人早被软禁在上京城外的北营内,若无拓拔战的允许,羌人绝无法离开上京,所以羌人血洗顺州一事必是拓拔战暗设的圈套,但智却未猜到拓拔战用意何在,就算他是想利用羌人消减幽州兵力,那也该让羌人攻打幽州而非顺州。而真正引起智疑心的却还是仇横的言辞,方才发问试探时已觉此人说话太过恳切,根本不似弃城而逃的败军之将应有的惶惑狼狈,心神大乱。

    智正在沉思,只听将已向耶律明凰请命道:“明凰姐,羌酋猖狂,我立刻率人杀入顺州,不揪下这狗贼的首级誓不罢休!”

    堂上几名文官忙拦道:“将王不可,羌人足有数万,这一仗打去定会折损幽州兵力,我们的大敌是拓拔战,正应养精蓄锐斗此强敌,怎可轻易出战?”

    “混帐话!”将瞪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顺州百姓被屠戮,他娘的,你们还算是官吗?”

    几名文官被将骂得一窒,又不敢与他辩驳,只得红着脸退开,却有一名年轻官员毫无惧色的上前道:“正因为我们是官,所以我们更不能轻易出战,因为大辽国的全部希冀都已在这座幽州城内,若我们在与拓拔战决战前折损兵力,就会使幽州陷入险境,那我们才是真正的无颜为官!”说话之人乃是新被提拔的幽州知事文吏安行远,他年纪虽轻却极有骨气,是个只认事理不讲情面的硬骨头,那一次智清理吏治时把他斟选而出,特意任他做张砺的副手,既是让帮张砺打理城中事务,也为了让他从精明过人的张砺处长些历练。

    安行远升任知事后,处事公允,深得耶律明凰信任,就连智也对他颇为嘉许,所以这安行远一开言,几名文官顿时胆壮,纷纷据理而抗,其余武将也帮着将反驳,一时间文武官员争成了一片,文官主张固守城池,武将主张出征顺州,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将心中虽然恼火,但也知这些文官都是为了大局顾虑,不愿在对抗拓拔战之前折损城中兵力,倒也不便发作,只得耐下性子与他们争论。

    一旁的猛却坐不住,他虽觉两边都有道理,但他最爱拉偏架护兄长,又生性胆大,蛮干惯了,指着文官就吼道:“不就几个羌人吗?你们怕折损兵力是不是?好!我一个人去顺州砸他们,你们这些酸诌诌的文官就是怕打仗,一群怕死怕事的缩头龟!留在这儿有什么用?这是议事堂,议事堂就是议完事就当堂开战的地方,你们懂不懂?饭桶!最没用就你们这堆文官!”

    “小七,你闭嘴!”智急忙喝止住这胆大包天的弟弟,见几名文官被猛说得满脸羞愤,当下板起脸向猛喝道:“你胡说什么?武将主外护国,文官主内治国,各司其职,各有所长,你怎可胡说八道!若无文官主内集粮供饷,安定后方,武将怎能在沙场上一心征战!”

    喝止住这总是惹麻烦的弟弟,智又转头向安行远等人斥道:“大乱在前本该冷静应变,各持己见虽无错处,但你们怎可意气争执?似你们这般就是中了他人圈套也不得知,顺州之事另有蹊跷,该怎生处理都需听殿下定夺!”

    幽州文武官员最敬畏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敢再吵,连安行远也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又一起看向耶律明凰,但见她的面色愈渐苍白,对堂上文武官员的争执视若未睹,只是失神的望着堂外,良久才问:“仇横,顺州城内共有多少辽民?”

    仇横忙应道:“回殿下,顺州约有八万人口┉”

    “八万人┉屠我八万子民┉”耶律明凰娇躯蓦地一晃,痛惜之色从她眼中流露无遗,似是按捺不住心底悲愤,耶律明凰接连倒退了几步,总管呼延年见她娇柔的身躯似乎随时要软倒在地,正欲上前搀扶,却被耶律明凰挥手制止,只见她又往书案缓缓走去,身子甫一碰到案边,便用双手撑在了案上,借着书案停住了颤巍巍的身子,似乎是不愿让人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的头深深低垂着。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恨意,这股恨意是如此汹涌,恨不得化为烈焰烧尽一切。

    但是,除了恨,还有另一种更强烈的畏惧从盛怒中升起,这种深心的畏惧一直缭绕在她心底,就连她自己都为这种在心底深处暗暗澎湃的畏惧感到震惊,没有人知道,在这位绝色风华的公主心底还隐藏着这种畏惧,也许,就连智也不会知道,在来到幽州的这些夜晚,令她辗转难眠的并不只是仇恨,还有这深心的畏惧。

    这种畏惧已在她心底深处隐藏了很久,藏得很深,很深,却在此刻被这一阵仇恨撩拨而起。

    这畏惧并非是因为羌人而起,也不是拓拔战,而是人心,正是人心的漠然使她一直在深深畏惧。但这种漠然却不是智对她刻意流露的漠然,而是当大乱之时,上京城内那些臣民们的漠然背弃。

    正是这种不应有的畏惧,从她逃离上京的那一刻起已如噩梦般紧紧的缠绕住她。

    漠然,人心漠然,臣子背弃,天子失威。

    当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攻入上京时,当父皇护着她突围时,除了护龙七王又还有谁肯为他们而战?

    一国之君,这是何等的威势,可当她的父皇最需要他的臣子为他尽忠时,他们又在哪里?那一刻,那些终日里前呼后拥围绕着父皇的臣子们又在哪里?

    没有人!这些往日里满口忠心,满脸仁义的臣子都瑟缩一角,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为了他们的皇上尽忠,只余下她的父皇率着义子们在国都中孤军血战,也许,这是壮烈,可这种壮烈却令她憎恨,因为她已在这场壮烈中失去了父皇。

    在上京城的南门外,在那辆凄惶出城的马车上,当父皇决意下车时,她永远记得父皇突然把她击昏时的眼神,这是她父皇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

    当她昏迷之前,清晰的看见了父皇眼中流露的神色,愧疚,担忧,不舍,这样的眼神一直印入她的心底,无论昼夜,无时或忘。

    父皇君临天下的气势,在那一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悲哀,浮华背后尽凄凉,可笑的是这些臣子们的瞬间背离,可怕的是他们心底的漠然。

    曾经号令天下的玉玺如今是那样孤寂平凡的藏在她怀里,当她在夜晚独自凝视着玉玺华光时,她的脸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她知道,这樽玉玺已成死物。

    当耶律德光的灵柩被送入幽州时,她曾在灵堂内伏棺痛哭,幽州城的文武官员也纷纷在灵前叩拜祭奠,可除了这些幽州官员,辽境内竟无一人肯至幽州拜祭这位辽皇的在天之灵,一位在生前被他的臣子口口生生称颂为英武明君的帝王,竟只有这一座城池内的臣子来为他送行,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如今,父皇已逝,复国重任将由她一人抗起,那些曾经离她很遥远的世道险恶也要由她亲自面对,这一切她都不怕,她怕的是;若她有朝一日登基为君,又是否会有和父皇一样的悲哀?她的臣子是否也会如背弃父皇一般带给她同样的漠然离弃。

    所以,她绝不能再忍受这种漠然,无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当她听到顺州惨变时,她仿佛看见了顺州百姓倒在血泊中的尸首,看见了他们被羌人追杀时的凄惨,就如当日被攻陷的上京城内,在无数黑甲骑军的追逐下,父皇带着她在城中奋力突围时的情景,在他们身边至少还有护龙七王的守护,可顺州百姓呢?又有谁来护卫她的八万子民?

    这样的情景是何等凄惨,又是如此相似,若她也象别人一般漠然袖手,那她与那些背弃了父皇的人又有何分别?若她不能亲自为这些百姓讨回血仇,又该如何压抑住心底的畏惧。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要亲手为自己的子民报仇,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威势,以此挽回辽民心底已渐渐淡薄的辽之国号,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开压住身心的畏惧。

    既然她要成为大辽新君,又怎能被这畏惧束缚一生?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三)

    议事堂上早已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众人呆呆望着用书案支撑身躯的耶律明凰,却无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更不知她的娇柔背影又是为了什么在沉默中轻轻颤抖,仿佛是在噩耗下难以支撑,又仿佛是因为愤怒而无法自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在众人担忧焦虑时,耶律明凰已转身面对众人,环视着众人眼中的关切担忧之色,她萦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终于,耶律明凰徐徐开口,但她往日里清灵悦耳的声音已变得深沉暗哑,“辽国大乱,国都失陷,先皇驾崩,叛贼当道,当此时刻,天下人都道大辽已是名存实亡,都道辽室无君,辽人可欺,才有此宵小鼠辈趁虚而入,先是后晋石敬瑭侵我涿,莫,瀛三处城池,如今又有羌人屠我顺州,原来┉在天下人眼中,我大辽真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各位,你们可记得,当我父皇在位时,有谁敢犯我辽境?”

    不待众人接口,耶律明凰已自答道:“没有人敢,当年曾妄图侵犯辽境的乌古,敌烈,室韦,达鲁虢,达特尔等部落,或被父皇逐出草原,或被父皇打得一蹶不振,从那以后,无论是草原各部还是中原诸侯,他们都不敢伤大辽子民,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人敢犯辽威,那就会遭到大辽铁骑最无情的报复,所以他们不敢,没有人敢┉可是,现在却有人敢了,不但敢夺我城池,还在辽境内大开杀戒┉诸位,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石敬瑭和羌人敢在此刻侵我大辽? ”

    一丝苦涩在耶律明凰嘴角浮现,她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暗淡,“因为他们以为失去辽皇的大辽已可任人宰割,在他们眼中,拓拔战才是这片江山的真命天子,辽室皇胄已只剩下我这一介女流困守孤城,辽境各城各州,或已落入拓拔战手中,或是人心涣散,即使他们占了辽城,也没有一支辽军敢挺身而出讨还公道,而我这位亡国公主亦只能在拓拔战的黑甲骑军下挣扎求存,绝不敢出幽州一步,更不敢为自己的子民复仇┉”

    少女低语沉闷,犹如深夜望月独叹,“是啊,幽州城内只有数万兵马,与拓拔战的决战又近在眼前,也许┉我是真的不该下令去与羌人交战,因为在我避难之时,辽境内其余州城的守军和百姓为怕引来拓拔战的报复,又有谁曾来幽州参拜我这位辽室公主,拜祭先皇英灵?当此人人只求自保之时,我或许也真该对顺州遭难之事视若未睹,毕竟,这是他们负我在先,既然这些人不肯视我为君,我又何必为他们挺身而战┉”

    耶律明凰的娇躯忽然又是一颤,软软靠在书案上,似是无力的轻轻抬首,荡起一道令人心碎的哀艳,“诸位,请你们告诉我,若我对顺州之事不闻不问,那么,在这片土地上会有何事发生?”

    堂上诸人都未回答,这倒不是他们应对无言,而是他们从未见过公主脸上现出这般暗淡容颜,即便是强敌欺至城下,她也是毫无惧色的率众而上,可在此刻,当她听闻到自己的子民被屠戮时,她的凄婉神情却使众人心神皆颤。

    红颜一哀,天地同悲。

    幽幽寂静中,耶律明凰又自语道:“到了那个时候,大辽就会人心散尽,因为连我这公主都不敢维护我的子民,还有谁敢挺身而出?石敬瑭和羌人也会变本加厉的侵略辽土,因为我已无所作为,而其余州城的将领更会纷纷投向拓拔战,因为辽之国号已不能护庇子民,若他们不找到靠山,各州各城终会被羌人和汉人渐渐蚕食,诸位,你们知道吗?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大辽就已真正的名存实亡。”

    一滴清泪忽然从耶律明凰低垂的眼帘中堕下,轻轻滴落案上,虽然伤泪无声,却已令堂上诸将气血喷涌,“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八个字顿时在每一名将领心头掠过,众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血气,大声道:“殿下!我等愿往顺州与羌人一战,宁死不辱大辽威名!”

    不但众将群情涌动,就连纳兰横海也大声道:“公主姐姐,您别伤心了,只要您下令,我立刻就去宰了那群羌人!”

    完颜盈烈听了侄子的话,苦笑着一摇头,又向智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未开口,心里却都在想,“无论如何,她都是个爱护子民的人。”

    两人也都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示弱不战。

    安行远等文官见公主伤心,心中早觉惶惑,低头道:“殿下,我等劝阻将王非是懦弱,乃是为大局所想,殿下身负复国重任,切勿因我等之言心灰意冷。”

    耶律明凰幽幽道:“你们没有错,执理进言本就是臣子之责,但你们不该忘了,我虽是振兴大辽的最后希冀,可若我对子民的惨遇听不见,看不见,只敢闭守幽州,那大辽就算能保住这一座孤城,又何来复国之望?若大辽在我手中陨落,那你们这些亡国之君身边的臣子又会被后世如何评论?”

    安行远等人听得满面发烫,愧疚难当,纷纷跪倒在地:“是臣等愚昧,殿下之言如针砭之刺,请殿下决断,臣等定当追随,绝无异议!”

    将不愿再看耶律明凰的哀颜,上前一步,低喝道:“大辽新君不可在人前落泪,更不可向他人示弱┉”

    “我绝不会示弱!”耶律明凰突然抬头,泪眼后的刻骨深沉清晰而现,“五弟,你的皇姐绝不会向任何人示弱!纵然天下人都与我为敌,我也绝不会低头!因为我是我父皇的女儿,知道吗?我的眼泪不是示弱,只是在提醒我自己┉”

    一道刚硬之气已在耶律明凰的语声里渐渐凝成,虽然她的声音依然低沉,却有了肃杀之音,“这八万子民的性命足已令我醒悟,若我在逆境中只知自保,那我的敌人就会步步逼近,若连我也不敢维护我的子民,那还有谁肯护他们平安?即使他们因懦弱而背弃我,我也绝不会对他们撒手不管,因为我就是重振大辽鼎盛的后继之君!即使这世道就是这般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也不会做任人欺凌之人,反之,我要已皇权霸气凌驾天地!”

    一直在暗中注视耶律明凰神色变化的仇横忽然一惊,只觉这少女似已变了另一个人般,若说当日的耶律明凰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公主,那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威仪更胜其父的枭雄。

    只见耶律明凰倚在书案上的娇躯陡然一挺,硬生生立定了步履,扬手在书案上重重一击,大声道:“当年我父皇曾告示天下,若有异族犯我边界一律严惩,无故伤我子民者曝尸荒野!犯我边境者逐出草原!这就是我父皇对敢越雷池者的报复,这一道严令保我大辽多年平安,今日,我也要效我父皇昭告天下,犯我疆域者的下场!但我的报复却会比我父皇更为严厉!因为我要用以告诫天下的将是羌人举族之血!”

    “请公主下令!”议事堂上诸将精神一振,齐步上前。

    耶律明凰昂然立定,脸上哀颜已然尽褪,玉容如罩寒霜,轩眉睁目,银牙欲碎,怒颜呈威:“羌人好胆!破我城池!屠我子民!如此深仇,岂能不报!纵然我大辽仅剩一兵一卒,我也要率此孤军直入顺州报仇雪恨!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我耶律明凰一息尚寸,大辽就永不会倒!杀我子民者绝户!占我城池者灭族!这就是犯我天威的下场!天虽大,地虽广,也要让辽之仇敌绝迹天地,永不超生!因为这就是逆我者亡,犯我者死的赫赫国威!”

    天子一怒,伏尸遍野,此时此刻,霸主被倒捋逆鳞后的杀气尽现耶律明凰容颜,双眼目视诸人,厉喝道:“众将听令!立刻调集全城兵力,留一万人固守幽州,其余将士随我齐赴顺州,死战羌族!这一战,我要亲自出征,阵前督战!你们听着,天可常在,地可常存,唯我大辽与羌人不可共存!”

    众将听闻耶律明凰竟要亲自出征,无不心神激荡,人人奋勇,“我等遵命!”

    望着被激起的士气,耶律明凰又道:“厉青,胡赤,你二人速去幽州南郊,告诉晋国皇帝石敬瑭,命他前往顺州观战!”

    厉青,胡赤二人一怔:“殿下,您要让那石敬瑭去顺州观战?”

    耶律明凰冷冷一笑:“不错,你们去告诉石敬瑭,被他抢走涿,莫,瀛三座城池的辽室公主命他速往顺州,因为这位公主要请他亲眼目睹抢我城池者的可怕下场!我要石敬瑭知道,今日的羌人就是明日的后晋!”

    众人顿时醒悟,原来耶律明凰不但要为顺州百姓报仇,更要借此扬威,她这一次亲征虽未出手,却已是志在必得。

    纳兰横海早听得热血贲张,拉着完颜盈烈的衣袖道:“叔叔你看,公主真厉害!虽是女子却能有这等胆气!”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四)

    完颜盈烈微微一笑,“胆气?呵呵,孩子,这不是胆气,是霸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当望着这位怒颜勃发的公主时,完颜盈烈忽觉眼中有些刺痛,许多年前,在他第一次见到耶律德光时,完颜盈烈知道了什么是王者之风,那一天,他为这辽皇的豪情威势所折服,而此刻,当他望着这位王者的女儿,心头忽然一阵颤栗,因为这位少女身上竟散发着一道连他父皇都不曾有的凛冽霸道。

    这时,耶律明凰的目光在堂上诸人脸上一一掠过,幽州诸将无论文官武将都是群情奋涌,因为他们都已被她激起了必胜的信心和血气,女真族的完颜盈烈两叔侄也微笑着望向她,耶律明凰一眼看出,纳兰横海的笑容是由衷敬佩,而他叔叔完颜盈烈的笑容里却藏着一份敬畏。她知道,完颜盈烈的敬畏乃是为她所来。而这样的敬畏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臣子忠心,外族敬畏。

    耶律明凰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又将目光移向一旁,她的手足兄弟将,飞,猛也在满脸欣慰的望着她,这三个弟弟都在为她自豪,望着他们的真诚笑容,耶律明凰心底升起一阵暖意,无论何种逆境,这样的手足真情都能令她振作。

    在他们身旁,还站着她最牵挂的男子智。两人目光对视的一霎,耶律明凰忽然一怔,因为智脸上竟没有她所期待的笑容,本以为智必会欣赏她的决断,却不知这少年为何会吝啬一丝微笑。更令她奇怪的是,智自从喝止住争吵的文武官员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若在平日,当此大变之时,这少年必会用他的才智为她排忧解难,但不知他今日怎会如此沉默?

    智看出了耶律明凰眼中的不解之色,终于举步上前,长声道:“殿下,与羌人这一仗您不能亲自出征。”

    “哦?为什么?” 耶律明凰的眼中并无不快之色,因为她知道,若非另有缘故,智决不会无故拂逆她。

    智一躬身,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殿下亲征虽能扬我军威,但天璜之身岂可轻临险地,此事该由臣为您代劳,还请殿下在幽州城内静侯我军捷报。”

    “是这样?”耶律明凰神色顿和,柔声道:“智,这几日你四处奔波早已疲累,就留在城内好生休息几日吧,况且有你在幽州镇守,我也可安心出征。”

    智没有回答,仍是默不作声的垂首肃立,他不愿当众违逆耶律明凰,也更不愿意让她步入敌人的陷阱。

    耶律明凰这才醒悟到智不让自己亲征乃是另有原因,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拂逆她,不由问道:“怎么?你┉不想让我与羌人交战?是不是?智,羌人先助拓拔战谋反,又屠戮顺州,难道你不恨这些羌人?”

    智摇头道:“当日羌人假意攻打朔州,致使拓拔战得以集结旧部,他们可算是拓拔战谋反的最大帮凶,臣恨羌人已久,但臣从未想过要找他们寻仇,因为臣本以为羌人这一世都无法生离上京。”

    “这是为何?”耶律明凰愕然道。

    智道:“在臣想来,拓拔战攻下上京后故意将羌人尽数安置在北营中,为的就是不让人察觉羌人行踪,由此可见他早有了将羌人灭口的打算。象拓拔战这等枭雄心性虽不在乎背上谋反之名,却绝不愿被世人知晓他与羌人勾结谋反之事,所以这一次羌人攻打顺州一事必有蹊跷。”

    耶律明凰皱眉道:“蹊跷?羌人杀入顺州之事难道还有假?莫非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拓拔战在暗中捣鬼?”

    智点头道:“当然,若无拓拔战首肯,羌人怎能离开上京,殿下,您想想,拓拔战为什么要放羌人离开上京?难道就不怕被人知晓他与羌人勾结一事?此事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拓拔战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他才不惜担起这骂名,殿下,要对付拓拔战这等人,不但要知其势,观其行,更要料其心,算其意,眼前之事大有蹊跷,在我们未察觉拓拔战本意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耶律明凰沉吟道:“也许拓拔战是想让羌人来消减我幽州兵力。”

    “若是如此,那羌人就该攻打幽州而非顺州。”智又好言劝道:“殿下,我们此刻只能派一支精锐骑军趁夜悄悄前往顺州,观羌人动静而随机应变,待查知事情原委后再做应对,倘若您率军亲征,必会引人注目,万一其中别有隐情,那我们就会失去翰旋余地。殿下,臣以为羌人攻打顺州一事必有内情,因为屠城之事历来最遭人忌,即便是拓拔战也不敢轻易犯下这等屠城恶行,羌人又怎敢突然屠戮顺州?即使他们不怕我们报复,难道他们就不怕会因此惹来辽人的痛恨?若他们激怒了所有辽人,那就算他们攻下了顺州,又怎能在顺州长驻?殿下,请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厉害,虽然此刻臣也未想出,但臣希望殿下能早一步猜出。”

    见耶律明凰脸上浮起一丝疑云,智大步走至仇横面前,“仇横,我曾从军策中看过你的履历,你在十几年前就被皇上调往顺州镇守,是不是?”

    当耶律明凰下令出征顺州后,仇横就已悄悄退到了一旁,目的既已达到,他自不想再引人注意,却未防智竟会在公主决定出征后仍要找他问话,更不解智为何会问及此事,忙应道:“是,末将已在顺州城内驻守了十五年┉”

    “十五年?”智微一点头,又问:“既然你在顺州城内守了十五年之久,又官居太守之职,那你的家室必定也在顺州城内,是不是?”

    “正是,末将的一家老小都住在顺州城内┉

    智又问:“我再问你,你从顺州城中逃出时可有携带家小? ”

    仇横稍一犹豫,点头道:“有┉”

    智不待他说完,立即道:“那你的家小可有在大乱中失散或是遇害?”

    仇横被智锐利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隐约猜到智为何要问他此事,却又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答道:“没┉没有┉”

    智眼神悠的一寒,冷冷道:“既然羌人凶狠势大,又是陡然发难,那你仓促之间怎能带着一家老小平安出城?除非┉你是事先有备?”

    “这┉这是┉”仇横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拓拔战只令他携两千军士诈投幽州,又极力叮嘱他要特别小心智,原来这少年果然心细如发,洞察入微,可他虽能弃下满城百姓,又怎舍得家中老小?

    迟疑良久仇横才支吾道:“这全仰仗城中副将令狐延兄弟为我死命挡住羌人,而且我的亲兵们见羌人破城后便立即保着我的一家老小逃出太守府,这才幸免于难,只是┉只是却因此而无力救出更多百姓┉可是,这实在是末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智王治罪┉”

    “治罪?” 智冷冷看了仇横一眼,却已不再发问,走到了一边,默默望向耶律明凰。

    堂上诸人见了智的举动都觉纳闷,只有完颜盈烈用毫不掩饰的敬佩眼神望着智,却又轻轻一叹。

    耶律明凰心底疑云大起,因为心痛顺州百姓的遭遇,她一直没有仔细思索羌人之事是否拓拔战所设的圈套,但听见智与仇横的这一番问答,已察觉到此事别有内情,也明白了智的苦心,原来智一早已觉出仇横有诈,但智不愿意当众拂逆她,也不愿在文武官员前显出比她更胜一筹的才智,令她难堪,所以当她盛怒下令时一直未曾拦阻,此刻向仇横问话其实是在对自己循循善诱,目的就要让她得以窥知其中险恶,然后由她亲自揭破,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她这公主的威名。

    但是,这一次,她只能违背这少年的苦心,因为她必须面对心底的畏惧,这种畏惧只有靠她自己解开,没有人可以代劳,就连这少年也不能。

    耶律明凰的眼中浮起一丝歉意,却不敢回应智,甚至也不敢再回视他的目光,只是和他一般走至仇横面前,低声问:“仇横,你还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我┉我┉”仇横咽了口唾沫,想要挤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辩解一番,却在耶律明凰突然冰冷的眼神中哑口无言。

    “不想说?那你就别说了。”耶律明凰冷冷一笑,“厉青,胡赤,你二人先把仇横带下去,等我亲征回来后,我自会知道真相。”

    “慢!”不待厉青,胡赤二人应声,智已大步上前道:“殿下,既然您已知此事另有缘由,为什么不先查清楚再出兵?”

    耶律明凰依然不敢看智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智,无论此事有何内情,可羌人毕竟已攻破顺州,与我结下死仇,我又岂可放过他们?何况┉”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已是轻若蚊蝇,用惶惑中想出的借口胡乱搪塞道:“我方才已下令出征,既然我是大辽新君,怎能朝令夕改?智┉你┉”

    智踏近一步,竭力劝道:“难道您以为拓拔战只是想利用羌人削减幽州兵力吗?若是如此,他大可让羌人直接攻打幽州,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殿下!明知有陷阱怎能再一步踏下?”

    智紧盯着耶律明凰低垂的双眼,忽然低声道:“殿下,雍容傲然的威仪,驾御臣子的心计,凌驾强敌的霸气,这些为君者应有的城府您都有了,可您还要有山崩眼前而不动色的冷静城府,臣知道您痛心子民惨死,但臣请您先抛开屠城之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智,别说了,别说了┉”耶律明凰终于抬头正视着少年,但她眼中却带着异常复杂的神色,幽幽道:“智,我知道你的苦心,可这一次┉我必须亲自出征,因为我真的不能容忍我的子民被人屠戮,智,若是父皇在世,他也不会容忍沾满他子民鲜血的仇人活在世上,智,别拦我,我┉我有不能说的苦衷,你┉你不会明白的┉”

    不知是耶律明凰如祈求般的软语还是耶律德光的名讳触动了智,少年长叹一声,不再劝阻,拱手道:“臣遵命。”缓缓退到了一旁,任由厉青和胡赤二人把仇横压出堂外,心底却暗叹:“若张砺在此,必能助我劝阻殿下。”

    耶律明凰愧疚的看着智脸上的黯然之色,只觉自己心底也是一阵失落,几乎就要心软,却终强自忍住,硬下心向堂上诸将下令道:“羌人猖獗,顺州一战势不可免,各位将官,可愿用你们的忠勇扬我辽威?

    堂上诸将齐声应道:“我等愿随殿下亲讨顺州!”虽然智方才的劝阻让他们对顺州之事心生疑惑,但顺州惨变已是不争事实,这等血仇自让他们只欲一战而休,更何况他们早被耶律明凰激起血性。

    “很好!”耶律明凰满意的一点头,对诸将一一下令,“五弟,你与十二龙骑率一万人做先锋,六弟,你率一支轻骑在后接应,小七,曲古,唐庭絮,夏侯战,你们四人随我一起出征,为顺州子民报仇!萧成,你留守幽州,守城之任就由你从旁协助智王。”

    耶律明凰调派的都是幽州将领,并没有要求女真人的援助,而完颜盈烈也未主动请缨,他知道,这位公主此战不但是要报仇,也要借此一振声威,所以她不愿借助他族之力。

    调派完毕后,耶律明凰又目视众人,沉声道:“各位,出征之前我还要你们记住一事──这一战,我们不要俘虏!”

    众人被耶律明凰语中的杀气激得一震,随即都是会心一笑,以血还血,这就是他们此战的目的,正要出堂准备,忽然又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智,因每次征战都是由智运筹决策,布下计策,此刻要征讨羌军,他们忍不住便想听听智对此战有何见解。

    耶律明凰见他们停步,自然知道众人所想,也悄悄向智看去,却又生怕他会怨怼不语。

    但见智脸上并无责备之色,平静的看了眼众人,淡淡道:“此战乃殿下亲自出征,士气必然强盛,但你们也不可因此大意,更不可贪功冒进,六弟,小七,殿下的安危就由你们守护,不能让殿下有任何闪失,我们此刻还不知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开战前需先行打探清楚,这一仗先以诱敌为主,务必要在顺州城外开战,以免陷入攻城硬战的胶着,五弟,若羌人势大,那就先用错王弩射乱他们的大军,再各个击破,尽量不要近身混战,一切以护住殿下安危为先,夏侯战,待把羌军引出城外后你率一支轻骑立即入城,看看城内有无幸存百姓┉”

    见智一一嘱咐诸将,又如此顾虑自己安危,耶律明凰顿觉松了口气,心知智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自己失望,正感欣慰之时,忽听若海在一旁插口道:“智王,我知道羌人来了多少人马,他们共有七万人!”

    “七万人?”智神色微变,当即望向耶律明凰:“殿下,既然您已决意亲征,臣也不再拦阻,但羌人有七万之众,臣恳请与殿下一起前往顺州。”

    “他毕竟还是惦念着我。”耶律明凰心中一暖,温颜道:“智,这一次你就留在幽州好好歇息,放心吧,有五弟随我同行,这七万羌人我还不会放在眼里┉”她正想再柔声劝慰智一番,却听若海又急着道:“殿下,让我也跟您一起去顺州吧,我亲眼见到羌人在顺州城外行凶,这报仇的事可不能少了我!”

    耶律明凰一笑道:“若海,你身上有伤,还是在城中养伤吧,顺州百姓的仇自会有我去报。”她忽想起一事,又问:“若海,你不是和昆仑,连城一起在上京城吗?怎会突然来此?”

    “是林女史派我前来。”若海一脸沮丧的道:“林女史让我来此也正是要告知殿下和智王关于羌人南下之事。只可惜我们在上京得知此事时已晚了三天,我虽连夜赶路还是迟来一步。”

    耶律明凰安慰道:“这不能怪你,若海,你已尽力┉”她话音未落,智突然向若海问道:“林女史也知道羌人来犯之事?拓拔战果然没有掩饰他与羌人暗中勾结之事,若海,林女史还让你告诉我们什么?”

    智一早就想询问若海此事,却因耶律明凰盛怒之故耽搁,此刻听若海这一说顿时想起。

    若海颇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林女史还让我告诉你,说幽州与羌人的这一仗绝不能打,可眼看我们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为什么不能还以颜色?”其实若海受命来幽州报讯后一直纳闷林幽月为何会对羌人如此忌惮,而他在顺州城外亲眼见到羌人屠杀辽民后更是对羌人深恶痛绝,若非智问及,他根本不愿说出林幽月的担忧。

    智眉心一紧,林幽月的才智他最清楚,深知她不会无故说出此话,忙问:“林女史说我们不能与羌人开战?为什么?”

    若海摇头道:“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原本林女史对羌人要南下之事时并不在意,因为昆仑已暗地打听清楚,这群羌人虽有七万余人,但其中还有三万多妇孺老幼,如此拖家带口怎能上得了战场?可林女史得知羌人是带着家眷出征后却立即神色大变┉”

    “什么?你说什么?”智脸上骤然变色:“七万羌人中竟有三万老弱妇孺?难道涂里琛还带着妇孺老幼?”

    “是啊┉”若海惊讶的看着智,不知他为何会与林幽月一般,一听到羌人中有三万妇孺后即会突然变色。

    “七万羌人,三万妇孺┉”只是一瞬间,智已明白了拓拔战的意图,从听闻顺州噩耗的一刹起他就在怀疑,此刻若海带来的消息就如一道暗夜惊雷令他突然醒悟,神色间顿时有了一种恍然的凄厉,一袭白衣无风而动,竟是全身颤栗。

    若海讶然道:“智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与林女史一听说羌人中有妇孺老幼都会变得这般惊讶?”

    只见智在堂上来回疾走几步,忽然冲至耶律明凰身前,急声道:“殿下,这一次您绝不能亲征!绝不能!这是拓拔战要毁了你┉”

    智突变的神色令众人皆感震惊,耶律明凰也是不知所措,忙问道:“智,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好可怕?”

    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紧拉着耶律明凰的衣袖道:“殿下,我知道羌人为什么会攻打顺州了,这是拓拔战给我们设下的连环绝户计!”

    “连环绝户计?”耶律明凰被惊得一颤,但真正令她吃惊的却不是智口中之言,而是智脸上这异样的焦急惊惧之色,正惊疑不定之时,只听智又一连声道:“殿下,既然羌人是受拓拔战之命前来攻打幽州,那他们为什么要带着三万妇孺老幼上战场?难道羌人就不怕会因此而分心旁骛,若拓拔战真是要用他们削减我们的兵力,那他也绝不会允许羌人带着家小出征,所以拓拔战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利用这三万羌族老弱换你一世恶名!”

    耶律明凰怔怔道:“智,你在说什么?三万妇孺老幼换我一世恶名?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智凝重的语气令她惊异,不由自主往两旁看去,只见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忽然失色道:“借刀杀人,祸及无辜,好毒!拓跋战这一招走得好毒辣!”

    耶律明凰终究是心思极为敏锐之人,沿着智与完颜盈烈的话仔细一思忖,突然间,她也醒觉到了拓拔战用这三万无辜性命设下的这样一道能令她进退不得的陷阱。原来拓拔战利用羌人攻打顺州这一招并不是为消减她的兵力,而是为了染黑她的公主名声,如果她出兵征讨羌人,势必会遇上羌人的三万名妇孺老幼,若把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人卷入战火,那就会令她留下屠杀平民的恶名,即使是为了替自己的子民复仇,但这等恶名一旦背上就会一世难洗,为她的霸业伏下莫大隐患。而拓拔战也必会抓着她这一把柄大肆渲染,可她若不出兵,那拓拔战又可趁势向所有辽人斥责她柔弱无能,眼见子民被残杀却不敢挺身而出,这样一来她几番辛苦拉起的民心也会付之东流,不但辽人会对她不满,就连幽州城内的百姓也会为之心冷。

    想到拓拔战此计的毒辣之处,耶律明凰只觉一阵悸惧笼于心头,她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也不肯让自己的名声留下一丝污痕,因为她正是要借此顶起复国之业。

    堂上其余之人听了智与耶律明凰二人的对话只觉如坠雾中,虽隐约知道这是拓拔战的陷阱,却不明究竟,纷纷围上来询问。猛见耶律明凰神色惨然,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姐,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一仗究竟还打不打了?”

    耶律明凰凄然摇头,“太迟了,此刻已进退两难,不战失民心,战则失人心,到了此刻,我还能如何是好?”

    惶惑中,耶律明凰又不自禁的望向了智,向她心底的最大支柱哀然求助道:“智,告诉我,此时此刻,我该如何是好?”

    智默然无言,正如耶律明凰所言,他们此刻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无论幽州军是否征讨羌人都会对这位公主带来极大的危害。而这位公主此刻也失去了方才喝令亲征的霸气和驾御群臣的心计,在人前强装的坚强已被一一褪尽,

    望着这样一方凄婉之色,智忽感心头一痛,就仿佛被人刺到了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要害。

    也许,他无法与她缠绵此生,但是,他更不愿令她受愁苦煎熬。因为这少女不但是他最敬重的义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也是他的此生挚爱。

    深深的望着她,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忽然轻轻一叹:“请殿下宽怀,臣绝不会使您中了拓拔战的陷阱。”

    耶律明凰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希冀,“智,你有办法破解拓拔战的毒计?”

    智沉沉点头,“是的,臣┉有办法┉”

    堂上的紧张气愤顿时松弛下来,虽然众人还不明此事厉害,但大家都相信智的才干,因为智不但是他们最敬佩的军师,也率着他们赢取了一次次的胜利,只要有智在,这一次也自然能破解顺州之劫。

    耶律明凰也觉欣慰,忙又道:“智,我现在就去审仇横,让他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不用,殿下,我们不能再审问仇横,”智微一苦笑,涩然道:“此刻我们倒是要庆幸未曾仔细审问仇横了,若已从他嘴中套出真相,那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苦笑过后,智神色间已恢复了镇定,只是,这份镇定却与以往的雍容冷静有些不同,多一丝苦涩,有一点寂寥,就似是在狂风骤雨中被突然吹折的树干,虽已能不为风雨所动,却已近枯萎。只是,这份枯萎乃是甘心所愿。

    听到智依然淡定的语声,耶律明凰的愁眉终又舒展,“智,你真的有办法?那我此刻该怎么做?”

    智的双眼一霎不霎的看着耶律明凰玉容上渐起的血色,他心底浮起一抹满足的苦意,缓缓道:“殿下,您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您病了,当仇横将顺州百姓的惨遇告与您知后,您悲愤交集下忽然急怒攻心,虽欲力救子民于水火却终因心力交瘁而支持不住,这里的文武官员见您身体欠安,惶恐之下皆力劝您歇养调神,于是臣和呼延总管便不顾您的坚持而搀扶您回房静养,至于之后的事情,无论是拓拔战的陷阱还是仇横的叵测,您都因抱病在身而不曾听闻,不及过问┉”

    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议事堂上每个人的耳中,智又环视着众人惊讶的眼神,长声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殿下因心痛子民惨死而忽然告病,不论顺州之事有何结果,都与殿下无关,知道吗?”

    不单是耶律明凰,所有人都楞在当堂,呆呆的望着智,好一阵子,耶律明凰才愕然问道,“智,你说什么?我生病了?”

    智摇头不答,神色沉寂如暮。

    众人讶然互觑,却见完颜盈烈脸色接连数变,惊声道:“智王,莫非你想┉”

    不待这女真族长说出口,智已摆手止住,又向同样愣在一旁的总管呼延年招手道:“年叔,殿下身体不适,急需延医调治,我们这就送殿下回房。”

    呼延年虽不明智的意图,但他乃是看着智长大,深知智此举必有用意,稍一犹豫后上前搀住了耶律明凰道:“殿下,走吧,听智儿的。”

    耶律明凰还欲再问,却被智深邃的眼神所止,只得不知所措的任由智和呼延年二人扶出堂外,令她奇怪的是,虽然她对智的用意丝毫不解,但当智沉稳的手臂轻轻搀引着她时,她心里竟泛起一阵足已安心的暖意。

    见他们三人要离开,将,飞,猛忍不住齐声问道:“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审仇横,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智回首看了眼弟弟们,慢慢微笑道:“放心吧,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四哥都不会让拓拔战夺走义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冀。”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一)

    目送智与呼延年二人扶持着耶律明凰离去,将,飞,猛三人都觉兄长的言语中颇有一股未尽之意,三兄弟你眼望我眼的楞了半天,又一起向若海追问,可若海自己也是一片糊涂,又怎回答得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奉令留在堂内的文臣武将也凑上来一起议论纷纷,原本肃静的堂内随着众人的议论渐渐喧嚣,但众人虽是各有揣测,却谁都不明究竟,既不知拓拔战究竟利用羌人设下了什么歹毒陷阱,更不知智为什么要说公主忽然染病。

    女真族长完颜盈烈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他独自坐在一角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杆,用喷吐而出的烟雾掩盖着脸上的阴郁之色。智的用意他已明了,也对这少年的苦心深感钦佩,但他心里还在担忧着另一件事,一件能把他们女真族推入深渊的祸事。

    完颜盈烈在一旁抽烟,他的侄子纳兰横海却在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说了好一阵子仍猜不出智的意图,见叔叔在一旁独坐,他知这叔叔心计过人,便跑来求教道:“叔叔,智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为什么要说公主病了,你知道吗?”

    完颜盈烈轻轻吐出一口烟,见四周之人都未注意到他叔侄俩的说话,这才低声道:“这是智王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这位公主身边有智王在,当能渡过此劫。”

    纳兰横海对智最为敬服,忙点头道:“没错,智王一定会有妙计!只可惜我太笨,猜不出智王会用什么妙计。”

    “妙计?要对付拓拔战这一招借刀杀人是没有妙计的。” 完颜盈烈叹了口气:“以智王的才智,他应能想到两条计策,只是这其中一计却会使我女真族陷入危境,却不知智王会用哪一条计策,但愿,我没有看错智王的为人,也但愿那位公主不要想到这条不义之计啊。”

    “不义之计?”纳兰横海吃了一惊:“叔叔,什么是不义之计?”

    完颜赢烈不肯再多说下去,低声道:“纳兰,有些事叔叔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生性太直,这些事你知道了反无益处。”

    “叔叔,你快告诉我啊!”纳兰横海不甘心,缠着叔叔问了好几遍,可完颜盈烈始终摇头不答,无奈下纳兰横海只得转问道:“那另一条计策呢?这总能告诉我吧?”

    “另一条计策┉”完颜盈烈连吸了几口烟,长叹一声,“若智王真是用这一条计策,那就会苦了他一世啊┉”长叹着,这位睿智沧桑的老人不再说话,重又一口一口的吸着烟杆,将一腔愁怀顺着烟雾喷吐而散。

    斜斜而过的细风在静谧的别院内带起一丝初秋的微凉,轻轻吹拂着一对缓缓而来的身影,少年清俊,少女婀娜,并肩走在幽静的小道上,两人身后还尾随着总管呼延年。

    望着他俩的身影,这位老总管的心里涌起一抹难言的滋味,他记得很清楚,就在数月之前,也是在一座同样静谧的小院内,这对少年曾深情相顾在彼此的浓情中,但在这阡陌难料的乱世中,这样的两相依依久已未见。所以呼延年在走出议事堂后就特意不紧不慢的拉在二人身后,不去打扰这对少年男女,期望着他俩能悄悄说些不为人知的私言密语。

    但呼延年很快就失望的发现,由始至终,智都未说一句话,低语,轻言,都藏在他拘谨的身影之中,究竟,这是无法回避的君臣之别,还是只能由这少年独饮的别有苦衷。

    凉风吹拂在耶律明凰的面颊上,但她却未觉寒意,因为智就在她的咫尺之伴,已经有好久,他俩都未如此相近,若非有顺州之事压于心头,她或许还会以为这是智在陪伴着她品尝初秋的微醺,但她的频频顾盼却只换来少年一言不发的沉默。

    也许,这是因为后院内还有数十名护卫当值,所以智不愿被人听闻他的计策,又也许,这少年也在静静的享受这片刻相处,以此留恋着心底的温暖回忆。

    终于,三人来到了耶律明凰的房外,呼延年心知智与公主要商议应敌之计,便欲告辞退下,谁知智却拦道:“年叔,你与我们一起入房吧,殿下身子不适,需要你在旁照料。”

    呼延年还未接口,耶律明凰已幽怨的扫了眼智,“我哪有什么病,在这里都要装?”埋怨归埋怨,她还是顺从的走入房内。

    呼延年暗暗一笑,公主虽然威仪日盛,可在智面前仍保留着一份女儿家的温顺,待三人入屋后,呼延年便张罗着为两人端椅沏茶,忙碌之时他忽然又醒悟到,原来智让他一起送公主离开议事堂和跟随进屋的目的就如当日一同坐车巡视城南,都是为了恪守君臣之礼,避男女之嫌,有他这位老总管在旁,那他俩的相处自不会被人非议。

    耶律明凰却无暇去想这繁缛之事,本想立刻询问智有何良策破解拓拔战的毒计,但转念一想却低声道:“智,方才在议事堂上我不肯听你的劝阻,你┉会不会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低语声呢喃而响,将两人间的沉寂缱绻而破。

    “臣知道┉”智似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又接过呼延年递上的茶,亲手奉于耶律明凰。

    耶律明凰轻轻抿了口热茶,借着茶的温热静下心绪,看着智稳如磐石的双手,心底不禁暗赞,即使是在眼前的逆境之中,智依然保持着一份人所不及的冷静,正感叹自己不及这少年时,智已问道:“殿下,您已知道拓拔战利用羌人攻打顺州是为了染黑您的名声,那您可知他此举的另一层用意?”

    听智说及正事,耶律明凰心中的短短旖旎已然消除,诧然问:“拓拔战他还有一层用意?”

    “是。”智徐徐道:“眼下所有辽人都在等着看您和拓拔战之间的胜负,但人心终有善恶之分,除了拓拔战的爪牙外,大多数辽民都不愿让这片江山就此落入拓拔战手中,即使他们抗暴无力,斗恶无胆,自私为己,可他们也不愿从此陷入战乱,因为大家都盼着能过上安宁之日而希冀能有位明君治世,而拓拔战利用羌人染黑您名声的目的正是要让您在辽人的眼中沦为和他一般残忍无情之人,使人在您与他之间难分善恶,那辽人就会对您心冷,也不再期许着您能复国成功,只求这片乱局能早日平息,至于是谁做皇上都已无关紧要,到了那个时候,拓拔战改朝换代的目的也就达到。”

    听到智如此精辟的剖析, 耶律明凰恍然道:“我只道拓拔战是想利用羌人染黑我的名声,令我留下骂名,想不到他还有这等歹毒用心。”

    智又道:“殿下,既然拓拔战要千方百计的要损毁您的名声,那您一定要在臣民眼中成为善的一面,而使拓拔战变成恶的一方!这就能使您的臣民知道该拥立谁,虽然此刻的辽人都因畏惧拓拔战的威势而不敢与他作对,但只要您能揽住人心,使他们知道能带给他们繁荣安宁的人是您而非拓拔战,那您的复国之业就终会成功。”

    耶律明凰苦笑道:“此刻羌人已攻入顺州,若我既要不留恶名,又要不失人心,又该如何应对?又怎能避开这避无可避的杀戮?即便我想留下善名,这时局又怎能容我心慈手软?智,你当日也曾对我说过,妇人之仁也许可以用于太平之世,却不能为我复国。”

    智没有立即回答,似在沉吟该如何启齿,眼神却渐渐深远,良久方道:“殿下,其实您和皇上很像,都有着一样的雄心壮志,一样的爱民之心,您方才在议事堂上之所以会雷霆震怒,正因您不能容忍自己的子民被荼毒,但臣恳请您记住,您不该当众下这要使人绝户灭族的命令,这等命令绝不该出于一位明君之口,天子之怒也许很有威势,但却不能只靠以血还血的霸道杀戮来守护子民,更不可靠此开拓疆域,您还要有一颗慈悲之心,这样才能使天下人都心悦诚服的望着您,王道治国,仁道爱民,而您的霸道则要藏于暗处,令人思之胆寒,却不能使人一眼可见。所以您行事不但要慎之又慎,还要有莫大的毅力,忍人所不能之忍,即便以暴易暴是必须的手段,您也要让人知道,这绝非您的本意,只是万不得已下的无奈,而这等无奈自会由臣为您掩盖┉”

    “由你来为我掩盖┉”耶律明凰未想到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虽含责备却更似是在惇惇教诲,仿佛象当年父皇在书房内为她讲解治国之道一般,但她又隐隐觉得智静如止水的言语中似乎还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仔细望着智,只觉他神情间的这深长意味中更带着一种令她心惊的熟悉,但她一时间却无从想起这种熟悉。

    这时,智已说回到了当前之事,“殿下,拓拔战使的这条计策确实毒辣,而且此计最厉害之处就是一旦施展就可令对手再无可解之策,但臣还是有破解之策,因为这种两伤之策臣也用过一次,当日拓拔战攻破上京,臣为脱身曾在城内散谣说拓拔战欲屠杀上京百姓,逼使拓拔战不敢出城,只可惜世事难料,今日竟会是他施展这两伤之计,想来拓拔战心底必会很得意,但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件事──他不该忘了臣可以比他更不择手段。”

    耶律明凰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安,她已想起了智此刻的神色为什么会让她觉得熟悉,当日他们从上京逃出时,智殚精竭虑后在马车上昏厥之前对自己的兄弟一一嘱托时也曾有过这种神色──殷殷嘱托,恋恋不舍。

    一念思及,耶律明凰顿时失色:“智,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要突然教我这些为君处世之道,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对付羌人的办法?难道┉你让我装病是想┉”

    智淡淡道:“不错,殿下,羌人之事就由臣率兵去征讨,因为您在听闻子民的惨死后痛心忧虑之下当场气忿成疾,臣和年叔见您身体虚弱,无法继续理政只得将您扶回房中歇养,而您在说了一句要为死难的顺州子民取回公道后就因急怒攻心而昏厥,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的与您再无关连,因为之后的事都是臣擅做主张的私自出兵征讨羌人,殿下,只要臣出兵征讨羌人,那就不必担心会被人说您对顺州之仇不闻不问,因为臣所率的都是您麾下的大辽军士,而当臣在与羌人交锋时若不慎伤及他们的老弱族人,那也与您毫无关连,因为您在初闻顺州噩耗时就已气愤病倒,所以您根本不知臣擅自出兵之事,而且您虽然说要为顺州子民讨还公道,但并不是允许臣大开杀戒,这样一来无论臣是如何对付羌人,都不会让您承受一丝恶名,因为您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拓拔战所设的陷阱,也不知道羌人大军中还有三万名妇孺老幼,否则您绝不会让部下手染这些无辜者的鲜血┉”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耶律明凰大惊道,这一惊甚至比她醒悟到拓拔战的圈套时更为震惊,幽州与羌人的这一战已在所难免,要为顺州百姓报仇就必须出兵讨伐羌人,而一旦开战又会无可避免的遇上羌族三万老弱,所以智才让她装病,而智此举就如是一把分开是非的利剑,待他出征回城后,为子民复仇的美名会自然而然的落到耶律明凰身上,但伤害羌族无辜的恶名却会由智扛下。这就是智对她的忠心,但若这只是忠心,又怎会有这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苦心。

    耶律明凰怎肯答应,又惊又气的喝道:“智,你这是要为我承担恶名啊!原来你一早已打定主意要让我置身事外,难怪你不肯让我再审问仇横,你疯了吗?只要你出征就一定会把羌族三万老幼卷入战火,你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吗?”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二)

    “臣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臣并不在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淡淡一笑,笑容里泛动着一丝自嘲,“臣本就是一个恶人,也不想留芳于世,又何惧区区恶名。但臣却不能让您的名声有一丝污痕,殿下,在拓拔战这等陷阱下,既要为您得到为子民复仇的义举美名,又不为您带来杀害无辜羌人的恶名,那只有让这一切都在您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势下迅速结束,也只有以臣的擅自出兵才能破解这连环绝户计。只要臣此去处置得宜,还能为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役后,世人都会很清楚的看见您与拓拔战的分别,您与他二人一为谋朝篡位,不择手段的乱世枭雄,一为复国平叛,矢志救民的辽室新君,孰善孰恶,谁乱国,谁救世,一眼可见┉”

    “不行,你绝不能这么做!” 耶律明凰凄然变色:“你凭什么要给自己想出这样一条会遭尽骂名的不归路?你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难怪你要对我说这些为君处世之道,你┉你说这些话是怕以后不能再辅佐我了是不是?所以你要借机对我说这些话?

    “殿下放心,在您复国之前臣会一直留在您身边辅佐您。”见耶律明凰已急得随时都要哭出声来,智眼中现出一丝怜惜,却未让这温情溢出眼睑,只是故作轻松的一笑,“臣此去虽要一开杀戒,但只要有一线转机,臣也会留下余地,不会真的屠尽羌人┉”

    耶律明凰断然道:“你说得轻巧!以拓拔战的老谋深算必已设计令羌人对我恨之入骨,怎会给你留下转机?你这会儿怎么又想不到了?我不要听你的安慰!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你别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的┉”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面露喜色道:“对了!我们可以让女真人去对付羌人!就算女真人杀了那些羌族老幼,那我们也可推说这是女真与羌人两族的私仇,与我们毫无瓜葛,只要杀羌人的不是我们幽州军马,那也就不会被人指责,我们只消派出一支军士扮成女真战士暗中助他们作战即可┉”

    “殿下不可!”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阻止道:“女真人已与我们结为盟友,怎可把他们逼入这不义之境?若您心存此念,那我们与利用羌人的拓拔战又有何分别?即使完颜族长肯替我们解决羌人,但事后他定会对您大失所望而心生去意,这一来我们就会失去更多┉”

    似是要彻底打消耶律明凰的这一念头,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厉,“殿下,请您试想一下,若被世人知道您如此利用自己的盟军,那他们又会怎么想?只怕所有人都会为您的举动寒心!既然拓拔战就是想利用羌人的这三万族人夺走您的名声,您又岂可把自己的名声亲手抛弃?殿下,只要放着臣一口气在,绝不容您做此自毁名声之事!臣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臣不希望您也如此,因为臣肯为您承担恶名也正是要让您能问心无愧的登基为君,您又怎可行此嫁祸于人之事?”

    在智的严厉质问下,耶律明凰一张玉容早涨得通红,只因智平日对她始终恭敬有礼,此刻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顿让她心头好一阵慌乱,什么公主威仪,君臣之矩统统忘了个干干净净,一身的城府霸气早在智的严厉眼神下消蚀无形,也醒悟到以智的才智又怎会想不到此举,但他却不愿做这等害人之举,更不容自己做下此不义之事,而这一切也正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可她又怎舍得让智为己承担恶名,只得一脸慌张的看向了呼延年,她此刻倒也绝了利用女真人之念,只望呼延年能为自己求上几句情,别让智再对自己动怒。

    呼延年早在一旁听得发怔,他心里也觉耶律明凰利用女真人之事颇为不妥,却又为智的替代出征之计而震惊,见耶律明凰求救的眼神看来,只得干咳一声,再次打定了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主意,上前道:“殿下,智儿所言有理,若让女真人出征确实大为不妥,智儿这般说也是为你着想┉”

    见耶律明凰一脸怯生生的看着智,眼中已是珠泪欲滴,呼延年苦笑一声,又转头对智道:“智儿,你虽是一片苦心为了殿下,可你这一出征必会为自己惹来后患,智儿,你生性聪明,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智摇头道:“年叔,由我替代殿下出征乃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我就是不让你去!” 耶律明凰忽然叫道,想到智的苦心,她只觉既委屈又感动,珠泪盈盈坠落,再也抑不住心中凄苦,失声哭道:“智,你不要去!若你为我背上这等恶名,那你就会被天下人痛恨,以你的聪明难道会想不到?战场杀敌虽然无错,可你的手如果染上平民的鲜血就会使你身败名裂,纵然我日后登基为君,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若我要做明君,又怎能与一个声败名裂之人厮守一生?”

    许是因为不愿再忍受这少年强做的漠然,又许是因为受到这少年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耶律明凰忽然不顾一切的对智倾诉着心底痴意,如所有想要挽留住心爱之人的女孩般抽噎呜咽着,渲泄着心底被漠然隔断的咫尺相思,“你为什么要这般难为我┉我答应过二哥绝不负你的,智,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过二哥,答应过自己的,我要永远陪着你┉你老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我一直想着复国后要与你相守一世,你为什么总是要为难我,为难你自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喜欢我的,昨天在后院里我看到你在偷偷看我,你骗不了我,你还是喜欢我的┉智,昨日我不能陪着你已是好生后悔,怎能再让你为我做这等事?其实我也很羡慕五弟他们,我也想陪着你走在你最喜欢的细雨里,我也想的┉所以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绝不能是你┉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哽咽声里,凝白如玉的手已伸向了少年,这一双手曾为这少年接住七朵同样晶莹纯白的雪花,而在此刻,这双手的主人又在盼着少年的手能覆盖而上。用一霎的用力相握挽留住会割断他俩今世情缘的苦计。

    但这少年却未回应,仿佛不为所动,又仿佛是被少女抛却了矜持的大胆表白所震惊,仍是默默而立,久久未语,可就连呼延年都能看出在智强装的漠然下已无法掩饰的温情。

    望着这两位互相凝视的少年男女,呼延年长长一叹,他一直希望这两人在历经磨难后能终成眷属,可智似乎对这份情缘已不再抱有任何希冀,总是刻意的在两人间拉开隔阂。但他为了耶律明凰却又愿意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难道在这少年的心里真的已将忠心和痴心如白昼黑夜般分明隔开。

    沉默许久,智终于开口,“殿下,拓拔战的才智谋略丝毫不逊于臣,与他这一战我们绝不可能无所付出,他的计策本就是要把您逼入绝路,您方才在议事堂上也曾问过大家,若您对顺州之事不闻不问,那会有何事发生,现在臣也要问您相同的疑问,您又该如何回答?难道您真要对八万子民的惨遇视而不见?”

    耶律明凰气苦的一哼,这少年似乎总能猜到她心里最忌惮之事,狠狠瞪了智一眼,咬着嘴唇不肯开口,但她的手依然伸出。

    智仿佛未看见公主如孩子般赌气任性的举动,继续道:“殿下,既然您回答不出,那您就要按臣所言而做,而且,您还要做的更好,若臣征讨羌军时真的伤及羌族中的那些老弱妇孺,那等臣回城后,您就要立刻命人去辽境各州城颁布檄文,檄文上要告知所有辽人两件事,一,顺州之事乃是拓拔战所设的圈套,是他为玷污您的名声而逼使羌辽两族交战,既害国中子民又害他族卷入战祸,二,严惩臣擅自出兵和滥杀无辜之罪,让人知道您对臣伤害无辜的行为深恶痛绝,您更要告示天下,虽然您此刻只有幽州这一座城池,但您已誓与拓拔战血战到底,因为这不但是为了剿除叛贼,也为了不再让辽境内任何州城之人成为拓拔战一己之私下的牺牲,而这正是您从先皇处继承到的王者仁道。殿下,只要您能做到这两件事,那我们就可反将拓拔战一军,从他为您设下的毒计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为您争取到更多的人心。”

    耶律明凰刹时怔住,张大了口指着智:“你┉你非但不肯┉还要让我亲自惩治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如此自苦?”

    “为什么?”智轻声重复着这短短三字,又深深注视着耶律明凰,却更象是在望着与她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王者,庄重之色已涌上了他的脸庞,“因为臣要的并不只是助殿下复国,臣还要看着您建下一片长治久安,繁荣鼎盛的太平盛世,而这也正是臣答应过义父的。为了这一日,臣愿意不惜一切,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吾皇吾父的在天之灵!若臣能辅佐您完成义父这一心愿,那当臣与义父九泉再聚之时,臣可以问心无愧的告诉他老人家──智儿已然尽力!”

    屋内,已无一点声息,耶律明凰和呼延年二人都忘了言语,呆呆望着长身肃立的白衣少年。

    白衣肃穆,少年庄严,长立之躯恍若庙堂石刻,任凭风狂雨骤,千山压至,江海侵袭,难改赤子真诚,虽枯不倒。

    这是誓言,为他俩共同的慈父所许下的此生誓言。这也是守护,为长眠慈父的毕生鸿图所践的一世守护。

    虽然这乱世尔虞我诈,但滚滚红尘却扑不灭这一点丹心,十八年的父子之缘,君臣之情,都在这一刻升华为最庄重的执着。

    眼中映照入这一道庄严,耶律明凰忽然发现,这少年竟比她更为挚爱自己的父皇,伸出的双手蓦地冰冷,她已知道,无论是泪是求,自己都已拦阻不住这决绝如斯的少年,因为这份决绝不仅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她失去的父皇。

    良久,她才幽幽道:“父皇在世时常常对我说,他每次让你去做些什么事,你总能做得比他预料更好,我一直在奇怪,什么是比他预料的更好,想不到,今日我却要已这等方式知道┉智,我拦不住你了,是不是?”

    “是。”智平静的一点头,望着凄凄红颜,古井不波的神情已悄悄涌动出一种温情的光芒,忽然踱上几步,低声道:“殿下,别再让过往之事长存于您的心底,更不要因此而畏惧,因为畏惧会令人愤怒,而愤怒不但会使您失去应有的定力,更会使您对旁人不再信任,这对您的大业有害无利,殿下,忘了那些让您揪心的畏惧,忘了它吧,臣会一直守护着您。”

    耶律明凰心头又是一震,猛抬头盯着立于身前的智,吃吃道:“你┉你竟然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害怕┉”

    智无声的一叹,“臣一直都知道,但臣也一直无法为您分此忧惧,因为这道心结始终要由您自己解开,但挡在您复国之业前的其余坎坷,臣会为您一一踏平。”

    似是要驱散耶律明凰深埋心底的畏惧,智的声音平静祥和,在她耳畔轻轻回荡。而他的双手也终在此刻伸出,迎着冰冷的柔荑紧紧一握,深埋心底的痴心,鞠躬尽粹的忠心,绵绵而送,将这一握变得炽热。

    但他的举动并无一丝一毫的亲昵之意,反倒带着郑重之色,紧紧相握的双手被他平摊于二人眼前,缠绕的手指轻轻点于掌心,“殿下请看,这是您与臣的双手,您这双手要永远平展向天,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要握于您的掌中,由您的双手包容万物,泽被子民,而臣这双手则要屈握成拳,因为这双手掌要永远掩盖住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杀戮,得到的由您执掌,而不该使您负累的则由臣为您掩盖,这是臣之责,也是臣之愿。”

    虽然两双手已紧紧相握,但耶律明凰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只有层层苦涩在唇中不绝翻滚,回望着智眼中的深邃之意,耶律明凰清晰而知,她离不开这少年,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失去这少年,她的皇途需要这少年的睿智开拓,更需要这少年的真情为她填平前路坎坷。

    沉默中,智似是觉得自己流露了太多情怀,缓缓松开双手,如往常般长长一鞠道:“殿下,臣先行告辞,请您在此安心养病,臣此去必会为您带来佳音。”

    “佳音┉这样的佳音真是我要的吗?我拦不住你,就象方才在议事堂上你也拦不住我一般,可最后,还是你为我而战┉”凄婉之声在智的身后娓娓而起,耶律明凰无可奈何的一叹,掌心中尤有一丝暖意,忽然垂泪道:“智,等你回来之后,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又该怎么补偿你?”

    智止步回首,淡淡一笑,“当个好皇帝,殿下,当个给子民幸福,给天下太平的好皇帝。”

    笑容诚挚,少年期盼,纷纷扰扰的一尽艰险都在这一笑中变得清淡无郁。

    走出屋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伴风而来,智仰鼻一吸,这股清香正是他最爱闻的桂花芬芳,智知道,别院内的几株桂树都是耶律明凰特意从别处移栽至此,为的也正是能让他常常驻足于此。

    少年又是微微一笑,却不再贪恋清香,飘然而去。

    片刻后,智回入了议事堂,堂内众人早已等得不耐,见智终于返回,将心急火燎的上前问道:“四哥!你总算回来了,明凰姐呢?怎么好端端的你要说她生病了?这一仗到底打不打了?”

    “殿下确实染病,与羌人的这一仗也必定要打,不过是由我率军出征。”智应了一句,顾自往一直默坐角落的完颜盈烈看去,见这老人也正面带隐忧的看着他,智安然一颔首,示意这老族长宽心。

    将听说有仗要打,也不再计较是谁挂帅,当即道:“好,那我立刻去召集人马。”

    智不假思索一摇头:“五弟,你不能去,四哥另有重任要你和六弟,小七去办。”

    将愕然道:“我们都不能去顺州?”

    猛一把拉开将:“别吵!听四哥的,我们还有重任!”又眉开眼笑的凑到四哥面前问:“四哥,你给小七准备了什么重任?有多重?是抄道去上京打拓拔战吗?”

    饶是智此刻心事重重,也被这顽弟引得一笑,却不肯立即答他,顾自打量着堂上诸人,默默挑选着随他出征的将领。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若海身上,问道:“若海,你这伤势能撑得住随我出征吗?”

    “当然能!”若海一挺胸膛道:“羌人在我眼前残杀辽民,此仇怎能不报!”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三)

    “好,那你就随我出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勉励的一点头,“你去北门告诉窟哥成贤,让他速速准备,我们立刻出发。”又悄悄叮咛了几句,这才让若海离去。

    将眼睁睁瞅着若海大步跑出,急叫道:“四哥,你连这伤兵都要,为什么我不能陪你一起出征?”

    智也不理他,顾自踱至完颜盈烈身前,躬身一礼道:“老族长,我此次出征羌族需数日方能返回,殿下又染病在身,难以理政,还请族长辖制部下,助幽州文武镇守城池。”

    完颜盈烈脸上的忧郁之色顿时消尽,霍然起身,满眼感激的看着智,也是躬身一礼道:“多谢智王!女真族永记智王高义!”

    智已伸手扶起完颜盈烈,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族长,你肯把族人送入城中为质,甘心为我盟军,这份情意我也永不会忘,放心吧,终我一生都会把你们女真族视为盟友。”

    完颜盈烈紧紧握着智的臂膀,也低声道:“智王,这一次可要苦了你啊┉”

    一旁众人暗暗诧异,明明是智要完颜盈烈帮着守城,可这老族长却一脸感激的道谢,似乎反是智帮了他一个大忙般。

    纳兰横海也看得稀奇,他不知其中关键,只想着要事事随智见识,忙走近问道:“智王,既然你要去顺州打羌人,为什么不带我们女真人去,我们不是盟友吗?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要跟着你磨练一番。”

    智轻轻一叹,完颜盈烈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两人互看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完颜盈烈苦笑道:“你这孩子,倒还真是要好好磨练啊!智王,等你得胜回城后,我这侄子还要请你多多调教。”

    智微笑道:“族长,其实你这侄子的德行天资都属上佳,尤其是他待人的真诚之心,而我看重的也正是他这诚挚朴实之性,否则,我也不会收他为徒。”说着,智又一拍纳兰横海的肩头道:“纳兰,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去顺州,你就留在这里帮着你叔叔守城,空闲之时去见见殿下,或许┉殿下也能从你的真诚之性中领悟到一些为君之道。”

    纳兰横海听得糊涂,却还不肯死心,连声央求着要智带他同去,智无奈的一皱眉,正要婉拒,将早已叫道:“你小子就别美了,四哥连我们几人都不带,你还指望什么?四哥,你快说吧,到底有什么重任给我们,还有什么事能比去顺州报仇更重要?”

    “当然是镇守幽州了。”智环视着众人道:“我这次出征只需若海与窟哥成贤同行即可,其余诸人一律留守幽州,唐庭絮,夏侯战,萧成,曲古,你们分守四门,不得大意,五弟,你与十二龙骑率一支人马前往幽州南五十里,就地扎营,以免石敬瑭趁乱偷袭,六弟,你刚从顺州赶回,先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由你负起守护全城之责。”

    “又去南面五十里扎营?”将忍不住大叹苦水道:“四哥,你昨日刚让窟哥成贤去那儿扎过营,怎么今日又要我去?就算你想吓石敬瑭也不用天天去那儿埋伏啊?我最近除了扎营,好象什么事儿都没干过啊?”

    “你还吵?”猛又吼了将一嗓子,“要你去你就去,四哥自有妙计,让你去吓人不挺好吗?总比你窝在五嫂房里吓自己好,四哥,对吧?”他得意洋洋的训完了将,又转头问智:“四哥,我呢?你让我干什么重任?先说好,我不怕重的!”

    “你?”智干咳一声,“小七,你就留在太守府,好好陪着小妹,随你用什么法子,但是一定要让小妹再露笑颜,此事艰难,他人定难胜任,也只有你能做到,若你能让小妹欢笑,等四哥回来后给你记个头功┉”

    猛先前还抖擞精神听着,可越听越不是味儿,瞪着兄长嚷道:“到底是你病了还是姐病了?这能算是重任吗?还不如陪五哥去安营呢!四哥,为什么我老摊上这种哄人开心,蒙人发笑的勾当,我的名字是猛,不是蒙啊!”

    听猛这么一叫,将立刻跟着起哄:“四哥,你也太偏心了吧?窟哥成贤和若海能随你出征,我憋了半日就等着去找那羌酋,你却让我去南郊?”其余诸人也是一脸的失望,纷纷请命要随智出征顺州。

    “都给我住嘴!”智神色一冷,呵斥道:“幽州此刻正经历前所未有之难,你们就该严守城池,容不得一丝大意,顺州之事我自会料理,此刻殿下染病,谁都不许再生事端。”

    猛嘟囔道:“明凰姐生病?哪有的事?还不是四哥在蒙人┉”

    “不许胡说!”智神色愈冷,向着堂上所有文官武将正色道:“大家都听着,殿下此刻正在屋中养病,因为她在初闻顺州噩耗后就因心痛子民惨遇而忧愤交加,急怒攻心,只说了一句要为顺州百姓讨还公道后就当场昏厥,不能理政,你们给我记住,对顺州之事殿下只说了这一句──讨还公道,之后就再未下过任何命令,而我前往顺州之事也并未请示过殿下,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

    众人自然听得清楚,却谁都没听明白,将问道:“四哥,既然明凰姐未下令,那你这是去干什么?”

    智阴沉沉的一笑道:“怎么?殿下既在病中,我又身为军师,难道我就不能临阵做主?”

    将讶然道:“四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你与明凰姐一听说羌人有三万老幼同行都立刻神情大变,这里到底有什么凶险?你又在瞒着兄弟们什么?”

    智似是未听出五弟口中的担心之意,冷冷道:“我自有安排,此事你不许插手,既然我为兄长,你和弟弟们都得听我的。”

    将,飞,猛三人见兄长突然变得冰冷难近,都觉惊异,飞毕竟担心兄长,上前道:“四哥,既然你不肯让兄弟们与你同去,那你可要多带些人马 。”

    智侧着脸不看弟弟们脸上的关切之色,沉声道:“不用多带,只需一万人即可。我还要把仇横和他的两千军士也带去顺州,拓拔战想把这两千人插入幽州做内应,那我正可用这两千人做攻打羌族的前锋。”

    众人又是一惊,想不到智只带一万人出征,飞忙劝道:“四哥,你只率一万人去顺州?就算羌人带着三万老幼,可他们还有四万人哪?”

    智冷笑道:“正因为羌人中还有这三万老幼,所以我只需一万人即可,若他们羌人只来四万战士,那我至少要率两万人出征,拓拔战这一招毒得很,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让羌人能与我斗个平手。”

    “四哥,还是谨慎些,一万人太少了吧?”飞还是不放心,正要再劝,智已冷冷一笑:“知事安行远,上前听令!”

    幽州知事安行远听智叫他,忙上前道:“下官在。”

    智肃然道:“安行远,太守张砺遇刺不能理事,由你暂任太守之责,执掌全城事务,待我出城后,你立刻派人把殿下染病和我擅自出兵之事告知全城百姓,再约束城中官员,对顺州之事不得多问,更不许旁人打扰殿下养病,违令者一律严惩!若你做不到我叮嘱之事,那你就自行把项上人头挂于城门!安行远,我很器重你的刚烈之性,别让我回城后为你收尸。”

    虽然安行远亦不明白智的意图,但见智对他如此倚重,当下恭声接命,“是!”

    众人听智忽然下此严令,都觉胆寒,谁也不敢多言。

    智叮嘱完毕,又对三个弟弟喝道:“你们三个不许多管闲事,否则休怪四哥无情。”

    “四哥好凶!”猛顶了一句,正想和往常一般拉着智撒泼吵闹,谁知智立刻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小七,这一次你若敢生事,就永远别想出太守府一步。”

    猛被吓了一跳,噘着嘴躲到了飞身后,智重重一哼,也不再看诸人,径直走出堂外。

    堂上诸人都被智的严酷所慑,亦觉智言行有异,智平日虽然性冷深沉,却不会象今日这般冷漠得不近人情。

    纳兰横海见众人都一个个木立堂上,悄悄向叔叔问道:“叔叔,智王这是怎么了,突然对大家都这么严厉,连将王他们都受了训斥。”

    “这哪是严厉啊┉”完颜盈烈用只有侄子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智王一片苦心,不愿拖累大家啊,他们几兄弟手足深情,若非智王拉下脸来,又怎阻得住将王等人与他同去┉”他忽然一阵犹豫,起身自语道:“不行,此事会使智王受苦一世,我要去拦住他┉”

    “叔叔,你要干什么┉”纳兰横海惊道。

    “不许跟来!”完颜盈烈低喝一声,急步追出。

    完颜盈烈在院内大步而追,直奔到前院处,终见到智的身影,急叫道:“智王慢走!”

    智回首,眼中已无严酷之色,只有一丝清澄波光溢于眼角,“老族长,何苦呢?你我都知,此事别无可破之策。”

    “智王,你┉”完颜盈烈知这少年心意已决,黯然一摇头:“为何不让旁人去做此事┉”

    话未说完,完颜盈烈已自失的一叹:“是啊,若你稍存此心,我女真族只怕已在去往顺州之途了,智王,以你才智,又岂会不知此去之后患,又为何不暗中陪公主同去?公主自可借口说是因初经沙场,不知人心叵测,才会在无奈下伤及无辜,虽然难免会损及公主声名,却有一线余地可堵众人之口,也总好过让智王你独担恶名。”

    智默默摇头:“我绝不会使殿下蒙受一丝恶名,为君分忧承辱正是臣子之责。”

    老人满眼惋惜的看着少年,又是一叹道:“智王,你瞒不过我,其实你这么做还有更深的苦心,是不是?”

    “我就知道瞒不住你。”智知道这精明老人已看穿些许人心,也无意再隐瞒,轻轻一笑,或许是因为长久藏于心底的担忧太过沉重,沉吟着,终说道:“族长,此事我从未说与人知,你可知道,除了拓拔战,我最担心的还有一人,而这个人┉”谨慎的往四下一看,见院中静寂无人,才又轻声道:“这个人正是我此刻守护的大辽公主┉”

    “果然是她。”完颜盈烈也扫视了一眼身周,轻声道:“你是在担心这位公主的野心?”

    “是啊┉”少年眼中闪烁着一抹苦意,道:“我与拓拔战这一战虽无必胜之算,但也无太多顾虑,可我却怕殿下在复国之后会南下中原。石敬瑭趁乱挑衅,殿下恨他已久,终有一日会南下寻仇,到了那一日,我们兄弟又该如何自处。”

    完颜盈烈忽道:“智王,其实殿下心中极为爱你,更对你言听计从,若她日后真有南下之心,你大可从旁劝阻。”

    “没用的。”智眼中苦意更盛,却不愿再将这一层缘由说出,只是隐约道:“我与殿下只有君臣之缘,至于这儿女之缘,我早绝此念,而且殿下若能复国,那她必定会要征战四方,因为她心底除了野心,还有一份畏惧之心,而这分畏惧却会驱使她想要得到一切┉”

    “畏惧?”完颜盈烈大为不解,“殿下心里竟还有这样一份畏惧?”

    智摇了摇头,涩然道:“此事另有缘由,但我此刻还不能说与你知。”

    完颜盈烈知触及智心底隐痛,不再多问,默默沉思着,忽然若有所悟的一抬头,“难怪你不愿让殿下背负一丝恶名,原来你是想把她打造为一代明君。智王,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份苦心,竟为殿下想得如此深远!”

    智怅然一笑,似是在咀嚼着嘴中苦涩般缓缓道:“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明君之名得来不易,难守易失,她今日见我甘愿为她背负恶名,自会珍惜这份名声,不忍丧失这来之不易的美名,即使日后想要大举兴兵,也会想到我为维护她的名声而付出的代价,不愿轻易背上暴君之名,只要殿下心中能长存此念,当会约束自己秉持仁道,少动干戈,这样一来,或许就不会南下中原┉”

    完颜盈烈直听得心神激荡,“所以你此次要甘心背负恶名,这┉这都是为了殿下?”他的语声里带着历经沧桑的老人不该有的震惊。

    智落寞摇首,“其实┉这也非是尽为了殿下吧,假使辽汉相战,不但中原蒙难,辽国也会因此耗费国力,太平日短,若是如此,我义父的在天之灵定会痛心,我不能令义父生享天伦已是毕生之憾,又怎可使他老人家死后难安。”

    智的神情已有些恍惚,望着身边老人,忽然无由一笑,“知道吗,虽然我名为智,但在我年幼之时,义父常责备我说,‘你这孩子总想着要做些人力难及之事,小小年纪就如此痴着,朕真不该叫你智儿,倒要叫你痴儿才是!’每次义父说这话时,他脸上总带着无奈笑意,但我看得出,义父的笑容里更多的还是对我的自豪,那时候,我坐在义父的膝上,看着义父脸上的笑意,突然想,这样的笑颜就是我这样的孤儿本无法拥有的父慈吧┉”

    语声蓦然一静,少年痴痴看着天际,脸上竟带着孩童般的朦胧期许,“能看到那样温暖的笑颜,真的很好,很满足┉但是,我也很想再看一次┉一次也好┉”

    完颜盈烈早已无语,似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一般呆呆盯着智,阅历极丰的他曾看过人间无数沧桑,也为这世间人为名利相争之丑恶所心冷,却从未想到在垂暮之年还能见到这等无瑕清澈的赤诚之心,孺慕笑颜。

    秋风卷着落叶悠悠吹过,带起一阵如同叹息的声响,智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似有些赧然,向着完颜盈烈一拱手,告辞道:“族长,你能追我至此,足见厚意。请回吧,我也该动身了。”

    望着这样一位少年的身影孤独而去,老人不禁喟然长叹,“难怪辽皇要给这第四子取名为智,又对他如此倚重信任┉”忽然,完颜盈烈也仰首望向巍巍青空,高喝道:“辽皇,你可看见?你的儿子要为你付出什么?”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一)

    幽州城的北门内是一片足有三里余长的开阔空地,护龙七王中的错曾在此设下重重陷阱,还筑下了一道子墙,使草原灵狐耶律灵风的两万大军在城内全军覆灭,那一战后,这里就成了幽州军的驻防重地,除前后两道城门皆被加固外,门内也日夜驻有重军把守,层层设防,因为幽州城面北背南,若拓拔战大军挥师南下,这座北门就是他的首攻之处,幽州军对这首防重地自不敢有半分轻怠,为防有细作混入,对进出城门的人亦是严加盘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在这北城门内除了守军外,平日里甚少有百姓过往。

    不过,今日的北门内颇为热闹,从顺州前来避难的两千军士和三四千名百姓正聚集在此,他们原本是被飞安置在城中,可入城没多久便被窟哥成贤又给带回到了北门下,虽派人供给他们食物衣裳,却不许他们进入子墙,还说这是护龙智王所下军令,命他们在北门下原地休养。

    幽州城的军民百姓看到北门内突然多了一大群难后余生之人,好奇之下自是上前围观询问,当获悉羌族屠城之讯后幽州百姓都是大感义愤,此噩耗经众人之口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传遍全城,若非此处乃军防重地,只怕幽州城的大半百姓都会赶来此地。

    顺州军副将黄成几次和窟哥成贤搭茬,想套些话出来,但窟哥成贤只是让他管好部下,耐心等候智王调遣,言语之间虽然客气却带着不容违拗之色。

    与窟哥成贤同来的刀郎行事更为简洁,干脆在这两千顺州军士当中席地而坐,刀置膝上,一言不发,冷冰冰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表情,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虽然顺州军民都不认得刀郎,但只是刀郎这一身入骨的杀意,已让他们从心底发寒,谁也不敢再妄言擅动。

    片刻后,若海从城内匆匆赶来,低声对窟哥成贤和刀郎二人耳语了几句,三人立即分头行事,刀郎仍是一声不吭的居中而坐,神色却陡然变得阴沉,看得顺州军士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约一柱香的光景,窟哥成贤已率领着一列白胄披甲的骑军赶回北门,他既是智一手提拔,行事自有过人之处,当若海报知智所下军令后,他便亲自挑选出一万名精锐骑军,这支万人队一至北门便整整齐齐的横穿在两千顺州军和他们带来的百姓当中,将他们分隔成了左右两列,等顺州军民被分开后,子墙内又走出一队幽州军士,将那几千名顺州百姓带到了一边。

    黄成等顺州军见窟哥成贤把他们的家小带到了一边,不禁暗暗心慌,而且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一万骑军中竟有两千骑士还各自多牵着一匹坐骑而来,而这多出来的两千匹马正是他们顺州军的坐骑,入城后原被送入城内兵马驿,此刻居然又被牵回,他们方在疑惑幽州军此举何意时,突然发现若海已押着他们的主将仇横从城内走出。

    仇横一被带至城下,窟哥成贤当即派出十几名军士把仇横押到了一旁,不让他回到黄成等人身边。而仇横此时早已是一脸的垂头丧气,似乎连向部下使眼色的气力都已消失。

    又过片刻,子墙内独自步出一道白衣身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顺州军,黄成等人虽不认得这清秀飘逸的少年,却发现幽州军士都对这少年极其尊敬,不但窟哥成贤和若海跑上行礼,连一直默坐在人群中的刀郎也大步迎上,紧护在少年身侧,但仇横一见到这少年后原本低垂的脑袋却耷拉得更低。

    智仔细扫视了一遍城下诸人,这才向窟哥成贤问道:“东西都备好了?”

    窟哥成贤忙道:“十字钉,拌马索,衔枚勒口,火油等物都已备好。”

    智又问:“可从那些顺州军民中看出什么异常之处?”

    窟哥成贤答道:“有,这两千军士自被我带回北门后就似有些不安,特别是他们的副将黄成,几次想从我这套话,不过┉智王,我发现这群逃难的百姓似乎都是那两千军士的家小,您看,这些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坐于一堆,有老有小,但他们当中竟无青壮男子,而且那些妇人小孩脸上也无失去亲人的悲苦之色,还不时偷偷望向那两千军士,看神情就象是一家人般。要不是刀郎方才象个煞神似的坐在他们当中,只怕他们早就会到了一处。”

    “你眼力不差,这些百姓正是这两千军士的家小。”智赞了爱将一句,又冷哼道:“顺州虽然遭劫,可他们必是在羌人攻城前就已撤出城外,家人都在,又未亲眼见到城破惨象,自不会惊慌不安,仇横虽把全城都卖与拓拔战,倒也舍不下自己的家人。”

    窟哥成贤讶道:“仇横卖了顺州?”他方才未入议事堂,对顺州之事倒是不知根由。

    智也不解释,低声道:“你去把坐骑还给顺州军士,命这两千人随我军出征,然后┉”智密密嘱咐了他几句,窟哥成贤生性沉稳,听了智的吩咐虽觉惊讶却也不多问,当即便去向顺州军下令。

    黄成等人听说窟哥成贤要他们随军出征,顿时人人变色,可到了此时他们又怎敢再违抗,只得一个个面如土色的胯上坐骑,刚一上得马背,只见那一万骑军立即拨马穿插到了顺州军当中,将这两千人一骑骑分开,每个人的前后左右都有一名幽州骑军,成四人守一人之阵势,见幽州军这等排阵,黄成等人再是愚蠢也知这是在对他们贴身监守,只要他们有一丝异动,就会被幽州军立斩马下。

    这下黄成等人更是忐忑,只觉幽州军所做之事无不出乎意料,正心慌时,却见窟哥成贤已走入了那群顺州百姓当中,远远看去,只见他不停的询问着百姓们,似是在打探什么,随即又命守城军士将这群百姓带入了内城,他自己也带着几名妇孺老幼跟随而入,黄成眼尖,一眼看出窟哥成贤亲自带入城的这几名妇孺老幼正是仇横的家小,他心里猛的打了一个突,不敢再四处张望。

    仇横自然也看见了窟哥成贤的举动,他的脸色一霎惨白,长叹着转过脸去,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趁窟哥成贤入城之时,智与刀郎走到了一旁,低声道:“刀郎,我此去顺州至少要三日方回,这一次你不必随我同行,好好留守幽州保护殿下,这几日里,不要让人打扰她。”

    刀郎跟随智这几年里,无论智去到何处都有他相守左右,听说这次不让他同行,茫然道:“智王,你此去顺州恶战羌军,我怎能不护你左右?”

    智道:“与羌人这一战我有十足胜算,你无需护在我的身侧。”

    刀郎不肯舍下智,摇头道:“智王,既是拼斗,怎能少了我的刀!”

    智不容分说的一摆手,“刀郎,你听着,与羌人之战难的不是取胜,而是善后,你这柄刀只是用来杀敌,无谓随我去赶这趟混水。我意已定,你不用再说。”

    见刀郎垂头不语,智神色一缓,他对这心腹倒不象其余人这般严厉,反而安慰道:“放心吧,以后有的是硬仗苦战要打,你还怕没机会上阵杀敌?怎么?你也被我那两个弟弟给带出了一身莽劲?”

    刀郎无奈一叹,他跟随智日久,知道智从不更改既定之事,只得默默点头。

    过不多时,窟哥成贤已从城内返回,与若海一左一右的护在了智的身侧。诸事已备,那一万骑军也抖擞精神等智下令。智跨上若海为他牵来的战马,正要下令出城,忽然又往四周望去,北门下的围观之人已愈渐增多,见己军摆出这等阵势,自然知道他们是要去顺州血战报仇,顿时人人拍手称快。

    百姓们见此次出征主将是智,更觉胜算在握,幽州之人对智可算是再熟悉不过,这位智王力挽狂澜于既倒,临难拨乱扶孤主,初入幽州就以如剑舌锋激起满城士气,又两败拓拔战来犯之军,逐走后晋来使,结盟女真族,尽歼偷袭刺客,为公主复国之业屡立大功,是以城中百姓早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凡大军出城迎战,主帅必会在出征前激励一番士气,以示必胜决心。此刻出征在即,幽州百姓纷纷围拢过来,等着看智再如当日般使军威激扬沸腾。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位名动草原的智王这一次却未说任何发扬踔厉之语,反是极轻的叹了一声,似是不胜疲倦般向军士们一摆手,“出城。”

    幽顺两州相隔一日路程,智率军出城后便下令大军急行,这一万辽军心里都想着要去顺州寻仇,倒也不觉辛苦,在草原上纵马疾驰,一个时辰就赶出了一百余里路,被挟持在军列中的顺州军也不敢违拗,硬着头皮随军赶路。

    窟哥成贤和若海二人都装了一肚子疑问,吩咐部下严加监视顺州军后,二人拨马来到了智的身边。

    见这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智道:“怎么?有事想问我?”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二)

    若海有些尴尬的笑笑,犹豫着问:“智王,羌军足有数万,您为什么只带了一万军士出征,虽然我军士气高盛,不过┉”

    “一万人已足够,这等杀戮之事无谓牵连太多军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智瞥了眼二人,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单单选你二人随我出征吗?”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幽州诸将中,曲古精明,萧成老练,夏侯战胆大,唐庭絮机敏,经护龙七王几兄弟磨练后都属善战之将,但此次智单单只选了他二人出征,他俩虽觉兴奋,却也暗暗纳闷。

    “因为你二人能狠得下心。”智淡淡道:“这一战的取胜之道不是靠兵力,而是要看我们能不能狠下心来,若海,你亲眼目睹羌人行凶,对羌人所为恨之入骨,所以复仇心盛,与羌人交战时当不会手下容情,至于窟哥成贤,你生性稳重,又是我亲手提拔,对我所下之令无不谨遵,即便我命你去做些违背你本意之事,你也不会违逆,所以我才选了你二人出战羌人,不过┉这一战后,你二人难免会染上些许恶名,但你们也不必挂心,此战既是我为主将,自会为你二人担待一切,你们事后只消说一切都是按我所命才不得已为之即可。”

    窟哥成贤与若海听得更为糊涂,“智王,我们此战是去为顺州百姓复仇,怎会染上恶名?”

    智不肯再多说,摆手道,“别问了,你们会知道的。” 窟哥成贤和若海满心想再问问,可见智神色阴郁,倒也不敢再开口。

    又行出三十余里,地势渐渐开阔平坦,智忽向窟哥成贤问道:“我让你从仇横家小处拿的东西呢?他家**有几口人?”

    窟哥成贤忙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包裹递给智,又答道:“ 仇横家共五口人,老父老母,一妻两子,一男一女,都已按您所说安置完毕。”

    智随手接过包裹,也不打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五口人?三代同堂,倒也其乐融融。”又吩咐道:“窟哥成贤,告诉军士们,改变行军阵列,五十骑一横列,二百人一直列,缓慢行进,若海,去把仇横和他的副将带过来。”

    两人忙依令行事,智则在道旁下马等候,片刻后,若海押着仇横和黄成二人过来,因刀郎不在,若海便按剑站在智的身后,担起守护之责。

    仇横和黄成二人这一路被押解而行,一直未曾交谈,此刻智忽然要见他们,而且大军又放慢了行进之速,都觉情形不妙,偷偷互视一眼,也不知智在打什么主意。

    智走近二人面前,上下打量着黄成,问道:“你是仇横的副将?”

    黄成忙躬身道:“小人黄成,忝为顺州副将,不知智王有何吩咐?”

    智伸出左手在黄成肩上一拍,似是要让他安心般,带着笑道:“也没什么吩咐,只是要借你性命杀鸡儆猴。”

    话音方落,智的左手已往上斜斜一切,黄成的颈项处立刻被藏锋剑切入,鲜血泉涌般喷出,智也不闪避,任由这艳红鲜血在他的白衣上喷溅一身,骤然遭袭的黄成只闷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仇横未料到智说动手就动手,毫无征兆的杀了自己的心腹,吓得连连倒退,但若海已拔剑一指,喝道:“别动!”

    仇横顿时站住,惊声道:“智王,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智这才转脸看向仇横,嘴角笑意尤未消失,“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八道。”

    眼看智谈笑杀人,果决得不容人有喘息余地,仇横哪还说得出之字片语,勉强静下心绪,暗暗思索对策。

    智微笑道:“很好,就是这样,先安下心,才能好生回答我┉”又一指道旁缓慢行进的军列道:“你来看,这一万两千人排成横五十骑,直两百骑缓慢而行,至少要一柱香的工夫才能在我们面前尽数通过,是不是?”

    仇横心知智此问必有用意,索性把心一横,点头道:“是。”

    “很好,那你就有一柱香的时辰来告诉我两件事。”智拍了拍手中包裹:“一,你对羌人做了什么,竟能逼使涂里琛做下屠城恶行,二,拓拔战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出卖了同城居住十余年的八万百姓?”

    仇横打从心底里发了个寒噤,此刻他算见识到了这位能令拓拔战都忌惮万分之人的厉害颜色,但他也是狡猾多谋之人,暗忖若老实招供定会死得更快更惨,不如死硬到底,强笑道:“智王,末将护城无力才投奔幽州求取救兵,并非与拓拔战勾结,恕末将愚钝,不知智王之言何意。”

    “我已说过,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智随手把手中包裹往仇横脚下一抛,“若你还心存侥幸,以为能继续瞒天过海,不如打开这包裹看看。”

    仇横戒备的看了眼智,慢慢俯下身打开了包裹,仗剑站在他背后的若海也凑上前一看,包裹里只装了几件颇为普通的衣裳和一支玉簪子,还有一只孩童玩耍的木陀螺,正觉好奇,却见仇横浑身一颤,弯着的身子似乎再也直不起来般定住,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道:“这都是我家人的东西!智王,你果然不肯放过他们,你究竟把他们怎么了?”

    “我把他们都带来了。”智漫不经心的答道:“仇横,你的家小此刻就在军列之后,一柱香不到的光景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不过,你想必也清楚,若你不肯如实回答我的疑问,那就会和你的家人好好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仇横猛一抬头:“智王,我家小与顺州之事无关,你竟要把他们都牵连进来?”

    智笑容一敛,冷冷道:“难道那八万顺州百姓就注定要遭受屠城惨变?你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牵连进来?仇横,你应该从拓拔战口中听过我的为人,你倒是猜猜,我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仇横脸上一直做作的胆怯猥琐之色已然消失,沉声道:“智王,若我说不出你想听的答案,你真要伤我家小?”

    智微笑道:“仇横,别自己吓自己,我何时说过要伤害你的家小?”

    仇横听说智不会伤害自己家人,心中一安,他此时已打定主意绝不说出帮拓拔战陷害顺州一事,否则不但自己难逃卖城骂名,就连家小也会被人鄙夷仇视,当即一脸坦然的道:“智王,在您杀了黄成后,末将早不存生还之望,但末将仍要以死告知智王,顺州之难既不是拓拔战授意,也绝非末将所为,您若不信末将所言,尽可动手,但您杀的只是一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羌王涂里琛。”

    智也不动怒,拂了拂藏锋剑上的血迹:“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仇横,你以为我把你一家五口掳来是为了什么?”

    一边说,智一边搭住了仇横的肩膀,让他面对着道上行进的军列,又是一笑道:“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但我会当着你家人的面杀了你,你算是无辜吗?仇横,你知道这世上最凄惨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惨死,若你不肯说出顺州真相,那你就会在一柱香后被我杀死在你的父母妻儿眼前,你那两位白发苍苍的父母会看着自己苦心养育成人的爱子被我杀死,你的一对儿女会亲眼目睹自己的爹爹被我利刃穿喉,你的娇妻也要眼睁睁看着恩爱十几年的夫君被我慢慢折磨至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幼髻童睹父惨死,温柔妻受死别苦,仇横,好好用你这颗脑袋再想想,你的家小真能受得了这等惨事?”

    仇横做梦也未想到智竟然还能以此相胁,心神顿时大乱,转脸向智一看,只见智脸上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却带着澈骨寒意,又轻点着身上那袭被黄成鲜血所染红的白裳:“我还可以向你担保一件事;一柱香后,我一定会让你的鲜血喷洒在你家人的身上,仇横,知道吗?当你的鲜血喷溅在你爹娘的脸上,他们颤巍巍的双手会比你的尸首更冰冷,老来丧子,人生至痛,而你的妻子孩子则会伏在你的尸首上不停哭叫,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你,纵然叫到声嘶力竭仍不肯放弃,可最后他们还是会绝望的发现,你已与他们生死永隔,最可怜的还是你这对子女,他们虽然还年幼,可终他们一生都忘不了双手染满你鲜血的这一霎,因为这种亲人的鲜血是永远也洗不去的,虽然我不会伤害他们,可亲眼目睹你的死状已是对他们的最大伤害。”

    智忽停止了踱步,紧紧盯着仇横的双眼,眼中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声音也变得阴沉幽抑,冷冷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仇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等把握吗?因为我也曾经历过这等生离死别,我义父在我们几兄弟眼前慨然赴死,我大哥为救出兄弟们力战而亡,我二哥在他新婚之夜毒发身亡,就在昨日,我还亲手杀了我妹妹最心爱的男子,所以我很清楚这种痛苦,你的家小在看着你死时一定会伤心欲狂,这血淋淋的刺痛也会一直烙在他们心底,至死不灭。就算倾尽天下江海,也洗不尽这份痛楚,没错,他们会活下去,可只要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逃不过今日的痛楚之伤!”

    若海惊讶的看了眼智,智所说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心底至痛,但他从不肯在人前流露,却在此刻已恫吓的方式一一道出。

    仇横早听得汗如雨下,不停喘着粗气,忽然喊道:“智,你┉你敢?我做鬼也不┉┉”

    智冷笑打断:“别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我之类的废话,这世上,我不敢做的事倒还真是不多。”

    想到家人要经历的惨事,仇横嘶声叫道:“智,你真下得了手?”

    智寒声道:“这有何难?只是遇恶更恶而已,比起我此次要对羌族所做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这也是拜你所赐。”

    智又是一声冷笑,左手藏锋剑晃出一道弧光,直指着大道上的军列,冷冷道:“仇横,好好看着军列,不到一柱香的时辰,我们就可以看到你的家人。”

    冰冷的剑刃使仇横全身一寒,颤抖着向大道上的军列看去,只见这一列列的骑军正整整齐齐的从他们身边缓慢行进,他的两千部下虽看到了这里的情景,可在身周辽军的挟持下又有谁敢异动,只能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望着黄成的尸首。仇横不敢再看部下的神情,伸着脖子往军列最后望去,但骑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漫漫如雾,又怎能看得见被押解在后的家人,即便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家五口,他又能如何?

    正在他慌乱不堪之时,只听智冷酷的不带一丝情愫的声音如利剑般贴耳响起:“别心急,会让你一家团聚的。”

    仇横激灵灵一个寒颤,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连向军列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尽,“罢了┉智王,我说了,我什么都告诉您,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心里忽然觉得很荒唐,自己为了不让家人被羌族所杀,这才带着他们逃至幽州,没想到却是自投罗网,被这位仿佛比拓拔战更冷漠无情的少年逼入绝境。

    “我在听。”智收回袖中剑,负手而立。

    仇横再不敢迟疑,伏在地上把顺州之事详尽道出,从拓拔战对他授意此计,铁胆剑卫行凶杀死羌人,他暗中派人锯断顺州城门,到引得羌族攻破城池等事,就连涂里琛为给族人找到家园而被逼答应攻打幽州之事都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仇横说完这其中原委和涂里琛为族人寻找安身地的苦心,不但若海大吃一惊,连智亦为之动容,未料到羌族攻打顺州还有这等内情,冷静如石的神色霎时变得异常阴沉,难分愁怒,许久才低低一叹:“涂里琛,也是无奈之人啊┉”默立许久,方对若海道:“把仇横押上,继续前往顺州。”

    这时,大道上的军列已渐渐过完,仇横张大了眼睛往末尾望去,忽然一楞,但见军列之后除了押阵的五十骑辽军外根本就没有家人的踪影,他呆呆的看向智,只见智冷冷道:“我已说过,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你的家人都在幽州,我并没有带他们来,仇横,我虽是恶人,却还未象你这般灭绝人性。”说罢,智不再看目瞪口呆的仇横,策马往军列最前奔去。

    从仇横口中逼问出事实后,智又下令大军急行,这一路上,他再也未和旁人说话,只是偶尔独自叹气,窟哥成贤和若海也不敢打扰他,按令指挥军士们行军。

    辽人骑术历来精湛,与女真族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一万余骑一路控辔急行,终于在深夜时分赶到了离顺州南几十里外一处平原上,智见军士们面露疲色,便下令众军暂歇,又向窟哥成贤问道:“这附近可有易藏伏兵的险要之地?”

    智当日封窟哥成贤为统领时,不但命他统御新军从上京悄悄移兵幽州,还特意叮嘱窟哥成贤一路上仔细沿路各处地势,思索何处地势能伏兵,何处地势善守难攻,以此磨练这一手提拔的爱将,所以窟哥成贤对辽境内各处地界都颇稔熟,稍一打量四周便道:“智王,此去顺州多为平坦大道,沿路只有几处树林,却都不茂密,只这前方道旁倒有一小山坡,因坡上都是黄土,所以当地人称之为黄土坡┉”

    “黄土坡?”智向远处的山坡一望,“我听五弟说起过这黄土坡,他当日就在那处灭了追敌连尽涯的一千追敌骁骑,听说那坡上原有一排大树,却被他给砍倒了大半。”看了眼黄土坡四周,智又是一笑:“老五是个将才,借地势灭了一千劲敌,只是他这天生的悍勇之性总不让人安心。”

    窟哥成贤见智一路紧绷的神色此时转和,忙趁机问道:“智王,您打算怎么对付羌人?是让兄弟们休整一夜后再攻打顺州还是稍后就去趁夜偷袭?顺州城外多为平原,最宜骑军冲锋,而且我们此次还带来了许多错王弩,不如就和羌人来个城下决战。”

    若海听两人谈论讨伐羌人之事,也凑上来道:“智王,我看还是让弟兄们趁今夜偷袭顺州为好,那些羌人断不会料到我们来得如此之快,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他听仇横说出了顺州真相后,虽然对羌人减去几分恨意,但想到被杀死的顺州百姓,亦不肯轻易罢休。

    智不理会说得起劲的二人,慢慢走至道旁,又俯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一把土,出神的轻轻撮着,忽然喃喃道:“都是为了这一片安身黄土,却有这许多苦楚┉苦楚苦战,这样的苦战┉若能不打,那该有多好┉涂里琛,为了能完成你爹爹的遗愿,想必,你也在夜深人静之时辗转难眠吧?”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三)

    窟哥成贤和若海见智撮土自语,都感讶异,只觉智这一路上的行为甚是古怪,似乎对讨伐羌族之事有着很深的犹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沉默良久,智终于拍去手中黄土,收起了惆怅之色,起身道:“让军士们再休息一个时辰就动身,与羌族的这一仗我们要以夜战为主,窟哥成贤,随我去黄土坡上探探地势。”

    一个时辰后,智与窟哥成贤从黄土坡上返回,命大军继续赶往顺州,但智临行前却又命军士们把仇横和两千顺州军的战马兵刃都缴下,令他们步行赶路,还让人把这多出来的两千匹战马藏在黄土坡附近。

    那两千顺州军听说要他们步行赶路,自是人人叫苦,但他们方才眼见副将黄成被杀,而主将也失魂落魄的任由智摆布,他们哪还有胆子违抗,只得遵令缴出坐骑兵器,人人心头凄凉。

    又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一众人已距顺州不过五里余地,此时正值深夜,平原四周黑茫茫的伸手难见五指,智选了处极为开阔的平原让军士们驻扎,又派骑军们围绕着一处空地密点上火把,密密麻麻的火把插成一圈,照亮了方圆几丈大小的一处空地,智遂命那两千名顺州军进入这被照得如白昼般的空地处,这两千人紧跟着骑军步行了三十几里路,都感疲惫不堪,东倒西歪的挤在空地中歇息。而一万名幽州骑军依然稳坐鞍上,守在火堆之后,既为监视也为蓄势。

    一切布置停当,智才对窟哥成贤下令道:“你带五十骑军趁着夜色前往顺州,设法把羌军引出城外,你此去只需在城外叫阵,千万不要贪功入城,只要羌军一出城你就撤回,也不要与他们交战,把他们引至此地即可。”

    窟哥成贤挑选了五十名精细大胆的骑军后便轻骑赶往顺州,智也走到一旁盘膝静坐,却不时望向仇横和那两千顺州军,眼中的憎恶之色随着跳跃忽闪的火光愈渐浓烈,忽然间,智霍的起身,大步来到被火把照亮的空地处,冷冷瞪着那两千顺州军,沉喝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再带回顺州?”

    这些人被智异常冷漠的眼神扫过,心中惧意大生,又怎敢接口。

    若海生怕智独自一人有失,正要招呼幽州军上前,却被智挥手制止,冷冷道:“他们不敢妄动,因为他们家人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中,除非他们敢象出卖顺州百姓般出卖自己的家人。”

    虽然这些顺州军在出得幽州后就已深感此行凶多吉少,但智如此直截了当的说话还是另他们闻之变色,原本就惶恐无言的人群更是死气沉沉,

    望着他们脸上的胆怯委琐之色,智怒气更炽,戟指着这两千人,声冷如霜的怒斥道:“我生平最恨之人是拓拔战,而你们这两千人却是我此生最为厌憎之人,当日拓拔战谋反,你们身为大辽军士却置国难于不顾,不但临危苟且还与叛贼暗通款曲,如今又助拓拔战设下毒计逼使羌族荼毒全城百姓!即使禽兽犬牛亦知为同类之死悲嘶坠泪,可你们先负君恩,再害八万同胞,为臣不忠,为人不义,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禽兽不如,猪狗不类,枉披人皮,枉生为人,既无人臣忠义又丧尽天良人性!即使天不加刑,我也要替天行道!若连你们这等人都不该死,则天下无人该死!今日把你们带回此地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你们这两千人都死在这该死之地,为破城顺州殉难!为八万百姓殉葬!”

    不但是这两千顺州军被骂得面如死灰,就连那一万幽州军听了智的严厉斥责都感到一阵惊讶,只因这位智王城府极深,对敌之时虽冷酷无情,但颇少用这般刻薄愤慨之语。

    若海虽跟随智日久,却也从未见他如此动怒,心知智对这些顺州军憎恨已极,忙劝道:“智王,何必跟这些畜生动气,干脆现在就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死去的顺州百姓讨回点公道?”

    智一番痛斥后怒意稍减,摇头道:“他们的命让别人来取,不必弄脏我军士之手。”

    智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听在顺州军耳中却如响过一阵闷雷,震得他们胆颤心惊,忍不住便有人怨怼的看向仇横,本以为跟着这位主将能避开一劫,谁想还是入了死地。

    正当这些顺州军自怨自艾时,前方已传来了窟哥成贤的高呼声,一行数十骑在夜幕中随之而来,若海忙掠上察看,见归来骑军人数未少,心中一喜,正要询问,却见窟哥成贤一行人的神色都甚为沉重,其中十几人脸上还挂着悲愤之色,似乎随时都要大骂出口。

    窟哥成贤一奔近便滚鞍下马,向智禀道:“智王,羌人已被我们引出顺州,离此只有两里路。”智见诸人神色愤慨,问道:“你们在顺州见到了什么事?”

    窟哥成贤咬牙道:“羌人竟把战死的顺州军士尸首都剁碎了扔于城外,守将令狐延的人头也被挂于城头,这不是明摆着在向我们挑衅吗?”

    随他同去的几名军士按捺不住怒火,纷纷叫道:“智王,顺州城外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顺州军的碎尸,那些羌人太过狠毒,竟如此对待死去的军士!”

    “不错!就算是两军交战也不该让军士们有这种死法!”

    这些骑军目睹到顺州军士的惨死之状,人人怒火填膺,怒骂出声。

    智眉心紧蹙,正要发话,只见身后那群出征的幽州骑军已不约而同的策马上前,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这些骑军忽然一起甩动马镫,发出一阵阵如暮鼓般沉闷的撞击之声。

    自从大辽建军之始,辽军骠骑便以军纪严明,作战勇猛闻名天下,军中将士不奉帅令绝不会擅自行动,但生性剽悍的辽军中却也有这种自发而起甩动马镫的不成文风气,因为这代表着军士们决意告知所有人的两种心意,第一是对他们衷心敬服的君皇将帅表达誓死效命之心,第二则是在大战来临前,当他们面对仇敌时死战到底的决心。一旦有军士做出这种举动,那就表示他们或是决心追随主将至死,或是宁与仇敌同归于尽的复仇之心。

    此刻,这一万名骑军整齐的甩动马镫之举正喻示着他们渴求复仇之心,一声声铿锵沉重的甩镫声遥遥蔓延在黑郁郁的深夜里。

    听到这比战鼓更激昂的复仇之声,智神色一暗,心道:“拓拔战,你果然了得,既破城又攻心,竟以仇恨促起这场不该有的血战,难道这一切都已如你预料一般无法挽回┉”

    窟哥成贤和若海见军士们同仇敌忾,心里也是杀心大起,齐向智问道:“智王,羌军转眼即来,我们该如何迎敌?不如一鼓作气冲上迎战?”

    众骑军也一起望向智,只待他下令迎战。

    智侧耳听着远方动静,又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幽州骑军,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窟哥成贤,你率一千军士上前百步,拦在顺州军之前,再把仇横押至前方,等羌军到达,若他们径直来攻,就先用错王弩射住阵脚,别让他们直冲而上,否则就按兵不动,我要先和涂里琛一谈。若海,你与其余军士守住后方,听我号令。”

    夜色中,路遥处,仿佛是要使这甩镫之声更添悲壮,一阵低沉的羌号突然呜呜吹响,急促的奔跑声从远处徐徐逼近。

    “羌人来了。”智对一众骑军肃然下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妄动。”

    若海为智牵过坐骑,谁知智却不上马,低嘱道:“若海,约束好军士们,让他们先别动手,仔细听我号令,若见我跨上战马,立刻带军士们后撤,不得有误!”

    若海讶道:“智王,为什么要后撤?难道您不想打这一仗?”

    “你倒是复仇心盛?”智一叹道:“若海,你眼下虽报仇心切,却不知此战一旦开始就不能容情,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你还会反过来求我别打了。”

    若海一脸的不信,但智已不再解释,牵马走上前方,又隐约听到智低声长叹:“即使此战已不可免,我也不甘心就此坠入拓拔战的陷阱。”

    随着号角声的逼近,无数羌军于夜色中涌现,除了一百余人骑着战马外,余人都是步行奔至,见此处有许多辽军列阵待战,羌军中忽有人一声大喊,冲近的羌军当即一排排一列列的停下,与辽军行成对恃,便要冲上展开近战,却见辽军的阵势甚是奇怪,近千骑军护着一位白衣长袍男子等候在前,在他们身后几十步处还用层层密密的火把围成一片空地,里面站着几千名辽军,在火把之后则又有许多骑军严阵以待。所有辽军一律身穿白色甲胄,如同挂孝出征般在夜色之中显现着一股凛然气势。

    羌人们仔细看着眼前辽军,忽发现那些骑军虽然持枪握弩,杀机弥漫,但立在火把中的那群辽军不但手无兵刃,神情也甚是惨淡,束手待毙般呆然木立。

    羌人正疑惑不定时,但见辽军最前列的那名白衣男子已在此时点燃了一根火把,牵着战马缓缓走上几步。

    摇晃的火光映亮了这白衣男子的脸庞,羌人们迎着火光一看,这白衣男子原来是位容貌清秀的少年,一手牵马,一手举着火把,仿佛并非处身于两军阵中一般,神色自若的往羌人阵中看来,脸上神情镇定,不带一丝敌意。

    羌人见此情景都觉古怪,一时倒也不敢立刻冲上厮杀。

    智特意用火把照亮自己正是要让羌人看清他并无敌意,等羌人止步,智神色平和的望向羌人阵中,见他们只有寥寥百骑战马,其余男子都是步行而来,不禁暗道:“羌人果然穷苦,若早年能请义父对他们施以援手,也就不会有今日许多祸事。”

    想到当日被拓拔战蒙蔽,以为羌族攻打朔州一事,智暗悔自己从前竟不知多了解这支没落部族,但此刻已不容分心,智定住心神,不去想已过之事,又向着那些骑马羌人处高声道:“辽皇麾下护龙智,恳请羌王一叙。”

    随着智的清晰高扬之声,那百余名羌族骑士身边忽然踏步而出一名身形魁伟的大汉,喝道:“我就是羌王涂里琛,羌族与辽人已成死敌,还有什么好谈的?”

    智虽然看不清涂里琛的模样,但见他把坐骑让给族人骑乘,心下意外之余也不禁感叹,对着涂里琛点头一礼,“羌王,我看你也是位爱惜族人的首领,否则也不会为了族人之死而攻破顺州,而我也正是为此而来,也许,羌辽之间会有场苦战,又也许┉为了你的族人着想,你愿意与我一起设法解开羌辽之间的这场祸事。”

    涂里琛冷笑道:“解开?怎么解?我们已结下深仇,难道你家公主还肯放过我们?你们辽人一直对我羌族百般欺凌,我在大恨之下才会屠你顺州,你有深仇,我有大恨!你要战便战,不用再假惺惺!”

    经过昨日一事后,涂里琛深知羌族与辽国已结下绝难平息的死仇,也再不奢望能避免此战,其实他昨日因心痛族人惨死,攻破顺州时还曾想过要再攻打幽州,为左长老珂达复仇,可望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辽民尸首时,他心里忽然没有了复仇的快意,反觉得一阵愧疚,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犯下这样血腥的杀戮。

    于是他与右长老兰谷仔细商谈了应对之策,两人都想到,既然耶律明凰最大的敌人是拓拔战,那她为免耗损兵力一定不敢在此时来向羌族全力寻仇,因为幽州军与拓拔战的黑甲骑军相差悬殊,而这场内乱倒成了羌族求存的唯一仰仗,但耶律明凰也不肯丢这个颜面,定会先派出一支人马来抢夺顺州,所以他们还要再打一场胜仗,令耶律明凰从此不敢轻启战端,因此窟哥成贤今夜来城外叫阵之时,涂里琛立即让兰谷留守城内,自己则率着三万羌军追出城外,没想到这此前来的辽军主帅居然主动想与羌族一谈,这倒是令涂里琛大感意外,但他也不敢有半分懈怠,话一说完,当即令族人全神备战,又紧紧盯着智的全身,以防他突然命辽军偷袭。

    但站在光亮处的智一动不动,一脸平静的望着暗处羌军,又高声道:“羌王,你说得不错,羌辽之间确已因顺州之事结下深仇,可若这深仇大恨都是他人所设的陷阱,欲使我们鹬蚌相争,那你是不是还肯把自己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在别人的陷阱中?”

    “陷阱?”涂里琛一怔,又喝问道:“什么陷阱?智,你想捣什么鬼?”

    “我想让你听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后我们再谈。” 智从容一笑,命军士把仇横押上前,令道:“仇横,把你之前对我讲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与羌王,有多大声你就说大声。”

    仇横此时已知必死,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也不犹豫,便在两军阵前将拓拔战所设的圈套一一讲出。

    待他大声说出详情,黑沉沉的羌军阵中骚动渐起,这些羌军凭着怒气攻破顺州,本以为是辽国公主耶律明凰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却未料到此事还有这许多内情,虽有少数羌人还在半信半疑,但大多数人已在议论纷纷。

    涂里琛的震惊更为强烈,直过了许久,才听他低沉的声音从暗处响起:“你们辽人最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我怎么知道这仇横说的都是实情?”

    智始终在盯着涂里琛,想看清楚他的神色变化,窥知这位羌王的心中所想,只可惜涂里琛一直藏于夜暮,难见其貌,智心知这羌王戒心甚重,只得一叹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何必再骗你?仇横已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羌王,请你再仔细想想,拓拔战在此事中究竟是置身事外还是暗中推动?”

    涂里琛仔细回思前后之事,又想到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拓拔傲这一路的言行举动,心里倒也相信了大半,可羌族既然已攻破顺州,那无论始作蛹者是拓拔战还是耶律明凰,此事都已难善了。

    低头看了眼手中尤带着斑斑血痕的砍刀,涂里琛缓缓开口:“护龙智?你与别的辽人倒是有些不同,我族中左长老坷达也曾说过你的名字,还赞你是耶律明凰手下最得力的臣子,智,你率军来此不会只想让我们听这个故事,因为此事即使属实,也已太迟,说吧,你想怎样解开这场祸事?”

    他又一指立在阵前的仇横,沉声道:“先说出我的条件,一,此人害死我族长老,我要亲手取他性命,二,无论你要什么,绝不容许你伤害我的族人,这世上只会有为族人死的涂里琛,却不会有出卖族人让自己活的涂里琛。”

    智皱了皱眉,不料涂里琛一开口就不留余地,沉吟道:“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我把仇横带来就是要送这人情给你,不过┉羌王,你毕竟做下屠城之事,若不付些相应代价,那这场祸事只怕会变得更大。”

    “代价?”涂里琛似乎冷笑了一声,“智,老实告诉你,我昨日攻下顺州之时还曾想过要取你家公主性命为我族人报仇,既然你说此事都是拓拔战在捣鬼,我就信你一次,但你还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若你真想平息此事,那你的公主还要把顺州让与我羌族,若能做到这三事,我就给你一个太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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