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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添花过客     战国雪txt下载     战国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二)

    一声轻语,从临死者口中呻吟而出,又在他袍泽口中化为一声清啸,啸声起处,就象是一声号令,那些正浴血而战的僧道俗儒忽也不约而同的放声齐喝,将这一声余音未尽的清啸在厮杀最烈处长喝成一阵咆哮:“汉——唐——”

    那一声咆哮,如是把心底最狂放的血脉点燃,每一名横冲都的攻杀动作忽然变得更为凶猛,在这一阵阵的咆哮声中,他们挥动着各式兵器,跨过袍泽的尸体,前仆后继的撞向刀枪丛林,千余人的冲刺,却如怒潮般突然奔腾起来,而挡在正面的黑甲军也再一次惊悸的发现,如果说这些横冲都之前的冲杀是勇猛,那他们此时这伴随着一阵阵咆哮的进攻,便是短兵相接中从所未见的疯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甲军听不懂,这一声声汉唐的齐喝中究竟有何含义,竟能使这些困兽斗的汉人再一次迸发出力量。

    就只为了前进一步,这些汉人可以单人只剑闯入雪亮的刀光中,就只为掩护身边袍泽发起一次更有力的攻击,他们可以用自己的身躯去迎向一排排长枪的攒刺,明明已被斩断双臂,他们还在用本该倒地的残缺身躯蹒跚上前,明明已经倒在血泊中,却还屏着最后一口气,往前滚动,试图多绊倒几名黑甲军,以求为身后袍泽营造一次更有利的进攻。

    “疯子,这就是一群疯子!”几乎每一个在和横冲都交手的黑甲军都想从心底惊喊出来,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名名横冲都在刀枪丛林中绞得血肉横飞,仍挥动兵器发动最后一次反击时,黑甲军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和血肉身躯作战。

    “直到今日才知,耶律德光那一次临阵撤军的决定是何等明智!”望着前方激烈得无已复加的恶战,拓拔战的神色凝重下来,“当年各族联军,也是百万大军齐出,唐明宗李嗣源率三万横冲都于边关对峙,那一战的优胜劣势,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可我那位大哥却毫不犹豫的下令撤军,若当日真的与李嗣源交战,鹿死谁手还真是孰不可知。”

    “真不愧是中原第一军甲横冲都!”慕容连叹了口气,突然醒悟,今日交战至此,同样的感慨他今日已有过太多次,可看着劣势中仍能使战事不断激烈的横冲都,竟是难以自制。

    “主公,我…”慕容连摇摇头,想为自己长敌志气的言语解释几句,不料拓拔战也在摇头,“他们今日才只有八千人啊,领军的也不过是当年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却非是那位明宗皇帝,由今思彼,邀想当年李嗣源麾三万横冲都转战南北的豪情,实在是令人心生…”

    同样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生出感慨,拓拔战话语一转,“虽则同是百万大军对峙横冲都一支孤军,实则并不能同日而语,当年的百万人马乃是各族联军,这联军嘛,首先心就不齐,都指望保存实力,让别家去耗敌锐气,耶律德光想必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毅然撤军,今日嘛,百万人马都是我黑甲一部,一声令下,人人奉令迎战,根本不会有避敌锋芒之心…”

    话说到这儿,拓拔战再次住口,愣了愣才向慕容连道:“照这样说下去,好象我还是在夸奖轩辕如夜,今日之横冲都非当日之横冲都,可当年的百万联军也非今昔的百万黑甲可比,轩辕如夜只凭八千人就敢硬抗我黑甲一部,是该说他勇猛处一点都不亚于他的皇帝,还是该说经由李嗣源调教出来的横冲都将领,各个都继承了他的勇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连我也开始长他人威风?”

    慕容连苦笑,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才算妥当。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横冲都又往前突进了数步,慕容连不但已能看清楚最前方的那些汉人的面目,甚至感到,激战处那一滩滩鲜血,似乎也快流淌至他的脚下。他深皱起眉,望向后方,后方黑甲仍林立如山峦,可他也明白,就算横冲都已破开前方防守,杀到了帅纛下,他的主公也不会后退一步,因为今日这一战,他们黑甲骑军这百战不败的傲气,实在是已被对手打折得太多,再不能失去。

    “看来我当年未能与李嗣源一战的遗憾,今日之后是会更深了。”拓拔战自嘲的笑着,想了想,忽然问:“小秋!能拜横冲都第一杀将为师,一定是你此生最为自豪之事吧?”

    秋意浓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回答才算妥当,但他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恩师对我恩重如山,能拜在他门下,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那你说,就如今这支已被打残,却仍想取我头颅的横冲都,究竟能不能冲破我前方将士的防守?”拓拔战面容间带着淡淡的笑,也惟有他这深不可测的枭雄城府才能在此时仍作这平和笑容,“我不是在担心什么,可横冲都今日已造就了太多的不可能,而我做为他们兵锋指向的最终目的,当然想知道每一个可能。”

    “我明白了。”秋意浓从身边一名黑甲军要过一柄钢枪,他往前方目测了一眼,把钢枪往前用力掷去,钢枪在拓拔战马前二十步左右落下,笔直插入地面,如立起一杆旗帜。

    “主公。”秋意浓横转修罗枪,给出了承诺,“如果横冲都中有人能越过那杆刚枪,那无论是谁,即使是轩辕如夜,迎向他的就会是我手中这柄修罗枪。”

    拓拔战舒展开笑容,“有了你这句话,我就可彻底安心了,小秋,知道么,我就算不信自己成就霸业,也不会相信,这世上能有人过了你这柄修罗枪。”

    又是一轮冲杀,横冲都再次往前突进十步,两千僧道俗儒在付出了几百人的惨痛牺牲后,他们此时离开拓拔战帅纛处已只有一百三十余步,不论是在最前方冲杀,还是在后列断后之人,每一人的身上都染满鲜血,可这一柄直入敌阵枢要的单刀,依然没有分毫停滞,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些越战越少,却也是越战越勇的汉人军甲,只听见那一声声永不会声嘶力竭,却一再鼓舞着横冲都的咆哮,回响于整片战场。

    “这群疯子到底在喊什么?”在后围追的黑甲军人人心惊,“为什么重复喊着汉唐两个字,这帮汉人就好象永远也不会倒下?”

    “我也很想知道。”澹台麒烈抹了把额头汗,他身边的部下远多过横冲都数倍,可夹在这被截为两断,但又时时前后呼应的两部横冲都之中,一会儿要向前追杀那些僧道俗儒,一会儿又要堵截从后杀上来的甲士,竟让他也大感吃力。

    “汉唐?这些横冲都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逝去的盛世王朝?”澹台麒烈看着前方,眯起眼,“我好象有点懂了,是因为信念所在么?”

    “汉——唐——”冲在最前方的是十几名儒生,儒生尚文,举止致雅,此时的咆哮声可算是这些儒生生平从未有过的放纵,但这是已与敌同亡的鸣镝在出战前对他们的指点,“——鼓竭尽余力,奋平生之勇!把心底信念化为咆哮,震慑敌胆——”

    正是这一声声的咆哮,把他们身躯内早该枯竭的力量一丝丝摧逼而出,使他们能纵横长剑,一步步踏前,只看面前黑甲军脸上涌现的震惊,便知这些异族根本不懂得,在曾经属于中原的土地上,迎向这群对他们的家园垂涎已久的侵略者,再从口中咆哮出这汉唐二字,对他们是何等意义!

    汉唐!

    强汉盛唐!

    那是每一名生于中原,流淌着华夏血脉的汉人子弟的骄傲!

    犯我边疆,虽远必诛的强汉!

    万国来朝,鼎立于世的盛唐!

    那样的盛世,虽早已淡去,虽早已沦为乱世,可他们从不曾遗忘,即使每日凝视着家园内的狼烟四起,耳听着故土上的人心离乱,也从未使他们心内有片刻放下,曾经的辉煌。

    这并非是只知寄托于故去云烟的止步不前,也非是念念不忘于往日繁华的沉湎无为,因为这是他们心底,最不可放弃的执念,正是这一点执念,使他们不愿屈服于虎狼丛生的强暴下,亦不想看着故土苍生在侵略者面前只能显露出卑微的顺从。

    正是这一点对过往的执念,使他们有勇气挺身而出,想为那些生于乱世,居于狼烟的汉人同胞,在此世道间劈荆斩棘出一路太平。

    今日离乱,不知何所铸成,今日人心,不知何所流失,但他们知道,千百年间的华夏史上,亦曾有过同样魑魅横行的乱世,然则,既有一代代先烈将乱世洗涤,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追随着先烈的脚步,用自己的勇气和鲜血,再一次把当今乱世洗涤成太平盛世!即使这只是茫茫世道中最无力的一丝企求,但亦要用毕生之力去完成的憧憬。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三)

    汉——唐——

    那是每一名正在此时咆哮大喝,浴血而战的横冲都心底梦,口中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他们不但是曾追随着唐明宗李嗣源转战南北的后唐铁军,也是华夏汉风绵绵流长以来,一直誓言以生命守护中原的江山卫。

    所以,他们看厌了这片故土上,男子们为求苟活而卑膝,女子们为求一食而奴颜,也无法再漠视,孩童们在饥寒交迫中凄惨的哭嚎,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自以为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只是因为,流淌在他们身体内的血脉从未因冷却而麻木。

    所以,他们希求能有另一场太平降临于故土,如强汉,如盛唐,或者,那该是一个更好的年代,因为他们的希求其实很简朴,他们并不想要那个只知一昧伐挞,实则是穷兵黔武的强汉,也不想要那个几代盛世后便开始**堕落的盛唐,他们只希望,自己的故土能有足够的强大,不必去侵略四方,不需要和亲割让,也不需要仰人鼻息,便能让在这片中原大地上生长的人们能够挺直脊梁,安乐的活过一生,男子们不需失去自强的尊严,女子们不必沦为玩物,而孩童们更可以开心的笑过每一日。

    因为那才是太平!才是盛世!

    其实这也是每一个中原汉人应有的希求,但更多的人只是去想,只是去求,却未想过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所以,他们八千人要来到此地,来到曾属于汉土的燕云,和迟早会侵略故土的百万黑甲激战,以此来让天下人知道,在那片烽火不停的中原大地,还有他们这一群痴傻汉。

    然后冀望,他们的痴傻和鲜血,或许能唤醒那片故土上,更多的人心和志气。

    因为他们的王者曾告诉过他们,乱世起于人心,若能使中原苍生抬头,人心重振,那他们所痛恨的这个唐末乱世,便能从此远离。

    那位王者用一生为中原换取了八年太平,而他们则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尽那位王者未尽的心愿,若能成功,死当无憾,若只成仁,亦无遗憾。

    江宁望荡起长剑,又一次往前抢进一步,在这十几步抢攻中,他始终冲在最前方,江宁望今年二十七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虽身为江山卫中人,但他一直只在深夜修习技击,更多的时候,他是以饱学圣贤书的孔子门生身份走于世间,为自己所尊崇的圣贤儒学四方布道,因为他的儒家声名,甚至还有好几家诸侯想借助他在士子中的威望而拉拢他,

    是以,江宁望偶尔也会因此而质疑,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究竟是哪一重身份,是在黑夜中行走的江山卫,还是那位白昼里朗朗讲道的孔子门生,也一直疑惑,要改变中原世道,究竟是该以饱学孔道的儒生教义去感化人心,还是用江山卫的身份去路见不平,以武抗暴更有效。

    然尔,这个自扪多年的疑惑,在他的一位忘年至交,或该说是另一位和他一样,有着双重身份的先学长者,大儒鸣镝来找他时,豁然而解。

    第一眼看见鸣镝,江宁望便知这位长者所来何为,因为鸣镝此次来访,放下了常握手中的书卷,却在腰间悬上了一柄古剑。

    事实上,鸣镝也没有用太多的言语来为他解惑,只把他带到一处刚被一群乱兵流匪洗掠过的村庄,然后指着四下里的残垣断壁,问,若他能亲身遇见那群兵匪在洗劫无辜,那他是会用手中书,还是掌中剑去制止暴行。

    逢苦难而施援,视虎狼而按剑,这个道理,就算他江宁望真的读书读出了迂腐性,也从来未忘。

    于是,江宁望也和鸣镝一样,放下了手中书,在腰间悬上了青铜古剑,又与鸣镝一起游走四处,寻找同道之士,江山卫旧人,意外的是,这一召集竟集起了几百名各家门派的儒生,而这些平日里都被冠以饱学儒生者,竟都是同道中人,其实还有不少人是曾相识,但彼此却从不知各自隐藏的暗中身份。

    是以,当这几百名方冠长袍的儒生洋洋洒洒,一齐北上辽境之前,鸣镝还玩笑说,这一大群百家儒生同行,说是为中原人心而战,还不如说是开一场百家论道更容易令人相信。

    而这个意外让江宁望已豁然开朗的疑惑又存了点不解,既然这世道处处虎狼,那有识之士便早该因卫道拔剑而起,又何必经年苦读书文,把光阴耗费在似已无用的以圣贤之道感召人心之上。

    而且他心里也一直告诉自己,江山卫之外,因为那十几年的书中求道,苦读寒窗下的身影,似乎才是更真实的自己,而且卷卷长书中所载的除了如烈酒般甘冽的大义,更多的还是在教人为善,这些绵绵温软,如一盏清茶般芬香的人生至理,也似乎更贴近于论道四方的自己。

    所以那一点不解之外,江宁望还忧心,当和同行的百家儒生一起拔剑起兮,纵横沙场时,自己是否真能激起凛冽杀心,因为今日之前,他从未开过杀戒,甚至怀疑,当鲜血喷溅于眼前时,他会不会象平日眼见庖厨宰杀牛羊时,生出作呕之感。

    但在看到甲士们以身为盾,为他们抵挡流星飞锤后,他就明白,自己先前的一点忧心有多可笑,而当鸣镝长啸着用一柄青锋剑贯穿自己和敌人的胸腹,他的手中剑已能不存分毫犹豫的去贯穿那些黑甲军的胸腹。

    此刻,死在他剑下的黑甲军至少已有二十几人,可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只想用手中剑锋抹过更多黑甲军的咽喉,因为那名临死还不忘呻吟汉唐二字的道士就倒在他脚旁,那道士和他相识才不过数日,若非都有着同一个暗中的身份,也许两人根本不会相识,可看到这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道士轻轻呻吟着倒在他脚旁时,他心里的杀意陡然激烈。

    所以,在把那一声呻吟从自己口中化为大声咆哮后,江宁望就一直冲在最前方,他很遗憾,不能为那名道士抹拢至死不瞑的双目,也不想再看见,再有一名同伴死在面前,从未想过,亲眼目睹这些相识不过数日的同伴战死眼前,会令他愤怒如斯。

    所以江宁望宁愿冲杀在最前方,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悍勇去为同伴们杀开前方血路,或者,那些人不该只称之为同伴,因为当他扔下书卷,仗起长剑和他们一起冲上战场时,彼此就已是同道知己的袍泽。

    而在听到另一位儒生李谪星一边吟诵着法家格言,一边仗剑蹈死时,他心里的最后一丝不解荡然消去。

    才明白,过往苦读的圣贤书并非白费,若非读透了书中大义,又怎能有此临难挺身的勇气?若非明了了人生至理,又怎能在虎狼前不减节气?那些温和感召的儒家大道,非是无用,而是该用于太平之时教化人心,但在太平来临之前,便该以一剑光寒荡平狼烟。

    惟如此,才不负自己江山卫中人的信念,惟如此,才不负为寒窗苦读的孔子门生。

    江宁望忽然很羡慕,李谪星凭信念仗剑,将所学作歌的慨然赴死,而这等风骨,正不负他生平所学。

    因为,孔子所教的百种千种为人处世之道中,还有一种最适此时的烈烈道义——杀身成仁!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求仁——”仿效着高歌而死的袍泽,江宁望亦仗剑荡起凛冽长锋,清吟如歌。

    长剑斩落,在面前的黑甲军中划开一道豁口,豁口才开,立即就有更多的黑甲军想涌补进去,江宁望一步踏前,抢进一线之地,他的脚步如平日踏青般迈开,迎向的虽非那风光胜景,却不减往日半分倜傥从容,长剑展开,如往日论道时开展书卷,将剑尖锋芒指向四方,“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既能成学道之儒士,亦当为卫道之死士,江宁望步步踏前,笑傲长歌,“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人若无志,何以当人?

    横剑于敌阵,江宁望第一次觉得,此刻的自己才是真正读懂儒家大道的一名学士,“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一片刀光迎面扫来,他隔挡开正面一刀,一剑刺出,又继续漫步向前,身上似乎被砍中了数刀,却不觉疼痛,只为又踏前一步而欣然,此时此刻,脑海中如过千帆,句句歌出的都是孔子道义中最具风骨的词句,“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这些铿锵语句,正该视虎狼而按剑时所喝,至于那些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求学道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闲散逸语,还是留给能得享太平时光的后人去漫漫轻吟吧…

    是以冀望,那些后人能安享到在太平中手捧书卷的幸运。

    “孔子布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又一次荡开长剑,江宁望低头看了眼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笑了笑,仰天而倒,他尽力睁大了双眼,去眺望头顶青空,心里最后的一点遗憾忽也消去,其实不必为未能阖上那位道士的双眼而遗憾,能在仰望朗朗青空中咽下最后一丝气息,那位袍泽也当是无憾而死。

    因为他们一直都相信,有朝一日,故土之上,也会有如此刻般清朗的天空。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四)

    卫道之剑一旦出鞘,便再不会收敛,孔子门生江宁望仰天而倒时,更多的百家儒生仗剑踏前,似要让江宁望至死不阖的双目看见,他们挥斩着与袍泽同样森冷的剑光,在血泊中锐身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百家学派,这一门门学派努力想向世间人展示的也许曾有各种教义,又也许都曾有过闭门造车,一览群山小的孤傲,可一旦面临侵略和强暴,那百家争鸣的各条教义中,有诛邪抗暴之勇,有临难挺身之义,亦有玉石俱焚之决绝,却从无一条曾教他们的门人屈膝妥协。

    大道朝天,各行各路,但在殊途同归后,万变不离其宗的一条教义便是在世间至恶遮天蔽地之时,替天行道!

    “孔曰杀身,孟曰取义!”孟子门生伦天常亮起长剑,从被江宁望破开的的缝隙中杀入,他口中亦高唱着同样激昂的学派道义,“孟子尝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伦天常人如其歌,舍己七尺身躯,以一人一剑之力为袍泽们破开前路,他的勇猛不是为逞能,而是要将已死袍泽的英勇延续下去,“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知何时起,那一条条曾被先学视为金玉的教义在后人眼中已成迂腐,但不容忽视的是,那一句句喻世之言,既能流传于世,必有人为之奉行。

    剑光分合中,伦天常连杀七敌,以单剑之锋于重重黑甲中再次剖开一道血路,“孟子言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伦天常一直相信,国柱将倾时,若有人愿以身就国,则其国其本就永不会失,此时,他欣然发现,自己终于有了以己身殉所信的荣耀,若侥幸,能以己之颈血抛洒唤醒华夏千万黎庶之鲜血再热,该是何等快意!

    所以,在力将竭,血将尽之时,这名孟子门生亦仿效着袍泽,放下一生都在谨守的仪礼持重,放开喉咙,放肆的大喊:“孟子布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所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仁者无敌——”

    所以,数百名高冠纶巾,应是与杀伐事格格不入的儒生,在千军万马中纵横突进,只凭自己所求道的大义,扬起一股前仆后继的勇武。

    求道之人,死于所求之道,正可见证一生所学之道。

    “道可道,非常道——”老子门生李冉稽带着六七名同门学士,以缭乱的剑光,让那一阵咆哮继续延续于壮怀激烈中,“老子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老子的学说讲究无为而治,所以相比起其他学派,他的教义似有抹绵绵淡泊的洒然,但在大是大非之前,无为而治中亦有其不逊孔孟的刚烈。

    几十名黑甲军从正面长枪突刺,这些老子门生不退反进,却以剑锋相迎,口中更长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本不仁,只见造化弄人于四野,又何见其对四方虔诚有所眷顾?所以世人既为万灵之首,自要有这人定胜天的慨然。

    李冉稽身为本门之首,理所当然的冲在同门之前,他长剑荡转开来,隔开刺向同门的两柄长枪,却不管正扫向他的扑面刀光,再次往前踏进一步,以一柄长剑向刀光中直捣而入,直至刺入刀光最密处,那一点剑尖青锋才在血花中破碎散开。

    一柄剑断,反激起更多的士子古剑抖开漫天青茫,向刀光覆盖过去,“老子言道,似天下无道,戎马于郊,出生入死——”一柄柄长剑交替刺出,那些老子门生以己身贯彻着前仆后继的决绝,呼啸而上:“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老子的学说总有对世间事洒然一笑的淡泊,所以,他的门下士在这出生入死之时,也不离这一股洒然长笑,以长剑展长笑,破开丛丛刀光,长驱直入十几步,直至一柄柄士子剑皆在敌阵中碎裂,长笑声洒然不绝。

    黑甲军被儒生连连破开防线,眼看对方一步步抢进,全都急红了眼的往豁口处堵截,可在这些卫道死士的青铜古剑之前,黑甲军的防守忽如山崩海啸前的长堤,一处决口,处处溃决。

    “一百步!横冲都,破开这一百步!”离拓拔战帅纛只剩一百步,百家儒生已杀出了血性,每一剑刺出,都是不遮不挡,只取步步进逼之杀意,他们高歌着各家学派的教义,将这一刹的咆哮发扬至极致。

    又一队黑甲军从两翼急匆匆赶至,他们两人一组,一人举盾,一人持刀,盾牌手侧过半身,用肩背抵住铁盾,重新竖起一道坚壁,铁盾后,持刀的黑甲军把钢刀舞成一片连绵寒光,不肯让这些可怕的对手再往前逼近一步。

    已无法用震惊二字来言表黑甲军此时的慌乱,两百步的防守本该如铜墙铁壁,四面八方又不断有己军赶来增援,按常理,不论面对何等强大的对手,他们都有把握用牢不可破的防御把最顽强的对手逼疯,可今日看来,真正快被逼疯的反是他们黑甲一方。

    刀盾组成的防线前,百家儒生的进攻只略微停了一瞬,士连生死之念都已不存,那这片片刀枪丛林在他们眼中也早视如无物。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学士梦蝶生腾身跃起,向那一片四下乱剁的刀刃中凌空翻滚过去,他的衣袍在刀刃寒光中如翩翩彩蝶般散开,但他的高歌长剑也在黑甲军的刀盾防守中削斩出又一处豁口,“庄子尝言,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螳臂当车,本是一句对世人自不量力的讥讽,却被这一名名儒生用鲜血洒出绝不一样的英勇之姿。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歌(五)

    “庄子更有言,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以性命从黑甲刀盾处破开豁口,梦蝶生又再一声长喝,才如大醉一场般酣然倒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袍泽,能听懂这一声绝命长喝。

    薪木将尽,若星火能传,则传说不尽。

    怒攻展开,若连绵不绝,孤军亦能深入。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十几名白帛缠头,麻衣缁鞋,装束与别家儒生大异的男子箭步齐扬,从梦蝶生攻开的豁口处闯进。

    百家诸学中大多门派是以淳淳良言感化为上,但在诸子学派中,一直有一家被视为异类的存在,因为这家学派子弟的做派,在中原史上为温淳学子另添了极具烈性的一面,而这一门教义最激烈,求道最血腥的学派,正是墨家子弟。

    这十几名墨家子弟一出动,便是又一轮只进不退的连攻,十几次呼吸间,这些墨家子弟都已负伤多处,可正是这一身伤势,反让这些墨家子弟诠释出狠战的酷厉。

    “墨子令;兼爱!非攻!”一声声短促的冷喝中,墨家子弟跟随着此代墨家巨子禽越岭,主动往重围中深陷进去。

    “明鬼!”两名墨家子弟被一排长枪洞穿胸腹,临死之前,两人顶着胸腹内的长枪,在几名黑甲军惊恐的面容中,又往前移上一步。

    “尚贤!”又两名墨家子弟抢上,在黑甲军急慌慌想合围前,两人背脊相抵,硬是用自己的身躯撑出一处豁口。

    “非命!”余下的墨家子弟冲到同门刚咽停气息的身躯旁,齐齐站定,面对黑甲军一排排一片片无法招架的枪刺刀砍,这几名墨家子弟还以更无法招架的拼死一击,他们直排成一列,冲在前方的墨家子弟任左右两边钢刀砍来,长枪刺来,完全无视自己的血肉身躯,只管出剑刺杀挡在面前的黑甲军,当先者倒下,他身后的墨家子弟立即从同门的尸体上跨过,继续挺进,就凭这以一人直入千军的气势,这一列墨家子弟连续冲上前十几步。

    “天志!”当墨门子弟全部倒下时,墨门巨子禽越岭从同门的尸体上一步步跨过,在一剑刺穿又一名黑甲军的咽喉时,他按剑直立,用剑尖刺穿自己的足背,让自己伤痕遍布,却能至死不倒的身躯,讴歌出墨家千百年来最刚烈的精神,“墨家死士,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血流如河处,蹈死地而不止的脚步不曾有瞬息停下。

    “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卫道之死士,岂墨家而独有——”韩非子门生韩明生一脸恬静的从墨家死士身边迈过,出剑,出剑,再出剑,仿效着已捐躯的每一名袍泽,在血尽力竭前,他也不会停下一步步去前的步履,更要用口中长歌为这百家卫道,再添一声争鸣:“韩非子道,恬淡有趋舍之义,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

    “还有八十七步!”纵横学士张苏剑指前方,喝出与拓拔战相隔步数,而为突破这一百余步所付出的代价,他已不再为之悲狂,只视其为无非先后的淡然。

    杂家门士衍复生也向前方点指大笑,“不远矣,敌酋胆寒乎?”

    笑声中,衍复生为张苏挡开两柄斜刺里捅来的长枪,右臂却被一名黑甲军挥刀砍中,这一刀深砍入骨,他臂上顿时鲜血横流,衍复生冷喝一声,拨开要为他报仇的张苏,先将那名黑甲军一剑刺倒,这才换剑于左手,再度大喝:“列位,八十余步,可以命填就,可以尸横至!”

    只隔八十余步,拓拔战能清楚的听见嘲讽,他不为所动的端坐在马背上,冷哼道:“儒生癫狂!”他相信,横冲都再勇猛,也过不了他面前最后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因为就在他身前,艳甲飞将横枪立马,秋意浓没有去看高歌而进的百家儒生,他的双眼,只盯着那杆直立地面的长枪,长枪之前,是他还报故人的情意,长枪之后,则是他不容人逾越一步的雷池,若有人踏过长枪,便要会一会他的修罗枪。

    仅剩的儒生都已走到最前方,在把黑甲军那两百步重重严防突破到只剩这八十余步时,这一支作奇兵出击的两千名僧道俗儒损失惨重,而为确保众儒生能心无旁骛的突进冲杀,在后掩护的僧道俗付出的代价也极惨烈,尤其当身后尾追的人是澹台麒烈这名黑甲上将。

    此时,以火衲子为首的其余僧道俗只剩余两百余人,而仅存百家儒生的也只有几十人,阴阳学士邹五行转过头,向火衲子和其余那两百多名僧道俗笑了笑,“世人只道儒生无用,既手无缚鸡之力,又只通舞文弄墨,不过今日之后,世人总该对我辈儒生有些刮目相看了。”

    火衲子用禅杖撑着地,也向邹五行一笑,“老衲更希望,今日之后,世人是对我们中原人刮目相看。”说话时,火衲子连喘出几口粗气,在这等残酷的拼杀中,连累极喘气都成奢侈之事。

    “还是大师的说话更胜一筹。”邹五行失笑,“看来我真该再去多读几年书,不过那要是下辈子的事了!”

    “是啊。”火衲子抓紧时机,向这些浴血满身,即将步入死地,但仍朝气蓬勃的年轻后辈点点头,实在是有太多的别言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下辈子,我们中原人都要活在太平世道!”

    “太平中原!只此四字,就算是南柯一梦,也足已使我辈为此舍却皮囊了。”邹五行向前方一指,“剩下的路,我们会尽力往前,可如果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尸体无法横就出这八十七步路,那就要仰仗大师了。”

    “一定。”火衲子向他郑重点头,“生死无非先后尔,这剩下的路,我横冲都今日必能走至。”

    “好,既无非先后,那我等就先走一步了。”几十名百家儒生齐步出列,几十柄长剑斜指向前,阳光在剑刃上烁照出一轮耀眼的剑芒。

    “千里之行已跨过,区区数步又何足道哉?”荀子门人荀文衣双手合握青铜古剑,向他的袍泽抱拳作礼,“孔孟再传已慨然歌去,荀子后人焉可后于人?且容我先造次,为诸君开路!”

    这就是儒生的轻狂意气了,在此血战惨烈时,其倜傥从容依旧于兵戈中淋漓挥洒,荀文衣飘然行步,弹剑作歌:“可听闻?荀子道,道虽迩,不行不至!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吾有辩士之舌锋合六国,吾有烈士之剑锋敌暴虐,以不复其常为进——”纵横学士张苏亦举步,他和荀文衣一前一后,直到两人的飘然身影没顶于如潮黑甲中,尤能听见,这位纵横学士的悠悠清歌:“纵横计不成,慷慨志尤存——”

    阴阳学士邹五行从地上拾起另一柄青铜长剑,已有许多儒生倒下,也分不清,这柄长剑是哪一家儒生在力战身网后遗落,但这已无所谓,邹五行双手双剑,舞开一片剑轮,紧迈几步,追在袍泽身后,大笑大歌:“众胜寡,金胜坚,刚胜柔,专胜散,实胜虚,以五行入五德,阴阳各有道——”

    “石可破也,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不可夺其赤!此为吕氏春秋道——”杂家门士衍复生再以单剑破开一条血路,余下的儒生一齐长笑,“太平苦太短,盛世何所来,今有读书郎,仗剑慨当歌,且效班超志——”

    于是,这一位位早已成名的儒生,遵循着各自的道义,以杀生求成仁,以舍生取其义,在弹剑长歌中,如赴盛宴般一起步入重围,然后,只看见一道道卓尔身躯在血光中湮没,却不见一人停下飘然步履。

    若那些创下这百家学派的诸子先人在天有灵,看见他们的后人学士放下书卷,执起千百年就为卫道而存的古剑,冲入百万黑甲之中,那些先人想必不会有一言怪责门下士如是离经叛道的狂举,却只会为此慨然,纵长笑于天地之间。

    “长枪手!我要更多的长枪手!”澹台麒烈已喊得嗓子嘶哑,他的喝令在那一阵阵咆哮长歌中声嘶力竭,也越来越觉得,把横冲都一分为二,各个击破的主意是自己这辈子最糟糕的一次失算。

    他已经不止一次大骂着抱怨,到底是谁在被谁两头夹击了,他一步步追上去,就是想赶在前方防守被破开之前追上横冲都,可他一路紧追下来,还是跟不停冲杀的横冲都隔着几十步路,唯一变的大概就是前方被一步步破开的防守。

    “长枪手,都给我上!他娘的到底要老子喊几遍,不要等这帮疯子冲近身对打,只管隔远了用长枪一排排的乱刺,拖慢他们的进攻!”澹台麒烈两眼冒火的大骂:“挡在前面的黑甲小兔崽子们!老子一步步紧追,你们就一步步被横冲都破开,散得比老子追得还要快?你们就给老子丢人吧!”

    澹台麒烈实在是低估了横冲都的疯狂,从没有一支军队在被截成两断后仍能激起如此旺盛的斗志,几名战千军一起出手,理因弹指可灭的横冲都反拼出了一夫当关的勇猛,一名落单的甲士,就敢从后面向重围中闯,前方那些僧道俗儒更是张扬,孤身一人也敢返身向他杀过来。

    澹台麒烈一时要向前追击,一时又要回头堵截,真正是疲于奔命,两千僧道俗儒被他杀死大半,可每杀死一名断后的横冲都,他心里都只有中计的愤怒。

    另几名战千军也是一样的焦急,他们的进攻也很凶狠,每时每刻,都有横冲都在围杀中倒下,可这并非是胜果,因为这些横冲都全是在存心舍身,以他们的性命为袍泽换取更多的时光。

    “弓弩手,都给我绕到前头去!”澹台麒烈被逼得发急,扯开嗓子向后方的魔手长弓木砾大喝:“木砾,快带上你的冷箭游骑,绕到老大面前,别骑马了,用跑的!”

    “好,我这就过去!”木砾和他的一千冷箭游骑在这人山人海的混战当中,全无用武之地,听得澹台麒烈喝声,一句都不问,急匆匆往前跑。

    “只剩七十步了!”澹台麒烈抹着满头冷汗,向身边一名黑甲军下令,“给我盯紧了,等只剩三十步的时候,立刻告诉我!”

    “是。”那黑甲军也追得够累,向前方看了眼道:“将军勿急,那些和尚道士死得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应该闯不到主公面前,您看,我们前方的兄弟都在顽强相抗…”

    “顽强?”澹台麒烈其实早已经骂人骂自己的骂得很累了,可他还是被这部下的话气得火冒三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以寡敌众的是横冲都,身陷重围的也是横冲都,所以本该顽强相抗的应该是被打成垂死困兽的横冲都,不是拥兵百万的我们!不是重重包围的黑甲!一百万人被这几千名横冲都打得要顽强相抗?你他娘的今天才刚生出来啊?”

    那名黑甲军被骂得发懵,结结巴巴问,“那…万一真被横冲都突破到三十步时,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跟那帮疯子比比到底谁更疯了!”澹台麒烈骂道:“如果横冲都真逼近到离老大三十步,我还没有能追上去,那我就只能让木砾和弓弩手乱箭齐发,不管敌我,冲到老大面前的一律射杀,要灭这群疯子,我也只剩这招了!”

    “什么?”那黑甲军吓了一跳,“乱箭齐发,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你没听错!”澹台麒烈又骂了一句,“放心,老子这条命金贵,不会随便扔!所以乱箭射过来的时候,我一定把你这顽强相抗的东西按在面前当挡箭牌!”

    那黑甲军吓得魂不附体,白着脸想躲开几步,却没这胆量。

    “还没弄明白吗?”澹台麒烈不再理他,沉着脸继续紧追,口中低低道:“如果老大死了,天下在手,又有何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六)

    恶战最激烈的平原外,幽州城上早沸腾起一片最激烈的喝采,从没有过,一方的观战军民会有如此的激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原人,打得好!”幽州军士高举着刀枪,百姓们挥着手臂,向城下大声的叫好,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喝彩已自然而然的更改,不再只是为横冲都,不再只是为这支孤军,而是在为中原人喊出喝彩声。

    因为在听到那一阵阵响彻九宵的高呼汉唐时,再不需要任何解释,城上的幽州军民都已明白,这支只有八千人的铁军为什么要赶赴千里,来此殊死一战。

    是为人心,是为血脉。

    是为激起故土人心,是为扬起华夏志气。

    城上所有汉家军民的眼眶中早已热泪充盈,他们趴在墙壁上,放开喉咙,振起手臂,用尽力气的大声喝彩,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何时曾有过这样的激动和自豪,似乎,从乱世降临中原以来,他们就从未有过如此时般,为自己和这支正在奋战的孤军一样,同是中原汉人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豪。

    已是太久的离乱颠沛,已是太久的寄人篱下,这使他们只为能暂离故土,求得安宁而庆幸,早淡忘了,其实并不遥远的中原。

    也因为从前见惯的中原军甲,都只在为逐鹿而征战,却未见识到,原来满目野心之外,中原还有这样一支铁军,只想用血肉身躯,为汉人们打出这一口扬眉气势。

    原来饱经磨难的汉人,还可以用这七尺身躯去挽动狂澜,原来苟安而活的同胞,还可以用一口气息去向敌咆哮。

    而当那一名名百家儒生弹剑作歌,深入于敌阵中时,幽州城内的汉家军民更是在用肺腑之声大喝其彩,虽然不能尽懂那一句句亢歌,但他们不会忘了,这些圣贤教义,这些千古风流,都是他们身为中原人的骄傲,也是每一个华夏汉人都该拥有的瑰丽财宝。

    那句句可绕梁而不散的金石之言,那绵绵而承千载的慷慨风骨,是孔孟而做,是百家而兴,那些千年长歌的史间风流,是三皇五帝后的鼎鼎春秋,是曾驱虏于长城之外的秦时明月,是曾安天下而俯视的汉时雄关,是享万国来朝的盛唐繁华,一直流传的,也是历代而不更,经年而不朽的血脉。

    那样的血脉,一直都在他们体内流淌,那一片家园,也一直在彼方仰望,因为这是他们的代代祖先,在沧海桑田中耕耘而栖的一方故土。

    “看到了吗?那是我们中原人!”汉家军民们在城上一遍遍的高喊,只想让身边的每一人知道,他们中原汉人也可以荡开金戈铁马,也可以睥睨于狼烟深处。

    城上的喝彩声感染的已不止是汉家军民,辽**民在看到城下那一道道从所未见的英勇身姿时,也早不自禁的为之动容和羡慕,这样的羡慕由心而发,因为那支前仆后继的铁军是在为他们辽人而战,是在为守护他们最后的国祚而出生如死。

    而辽人们的羡慕眼光更使汉人军民无比自豪,因为在和辽人同住一城以来,他们看到的只有冷落的歧视,冷淡的傲慢,即使在辽皇一次次颁下辽汉一视同仁而待的旨意,汉人们一年年用加倍的辛劳付出讨好后,也还是一次次被同情的眼光提醒,他们只是一群寄居在此的难民。

    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那一双双带着尊敬的正视。

    “中原人!”每一名汉人都已忘情,他们在城上激动的拍着自己胸脯,发出一阵阵同样的吼声,也是直到今日,才突然感受到,从自身血脉内带来的羁绊。

    激动之后,便是更为激烈的沸腾,汉人们不分军民,都喊叫着要出城参战,“看到了吗?是我们中原人在城下独战黑甲,我们也是中原汉人,我们要出城!和我们的同胞一起参战,不能再让他们,孤军奋战!”

    “宗主,您听到了吗?这就是您一直想要听到的,我华夏汉人的长吼。”苏其洛靠在城墙上,聆听着四周喊声,嘴角浮起微笑,眼底却有热泪滚落。

    “一起去!一起出城,和黑甲骑军拼了!”辽**民也在跟着大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股血性,有的人一触即发,有的人埋于深处,但在看到城下那一幕激战时,所有人的血脉都已贲张,连幽州城里的文官书吏都在大喊,“让黑甲军看看,能杀敌的不是只有中原读书郎!”

    “汉——唐——”幽州城上到处都是呐喊声,那样的群情奋涌,一旦沸腾,连耶律明凰都已无法制止,在看到辽人们不分军民,都在振臂大喊时,她几乎就要冲口告诉辽人们,轩辕如夜根本不是在为保护辽人国祚而战,这个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激振他的中原人心。

    可耶律明凰知道,那样的话说出来也无用,因为轩辕如夜这八千人是为赴死而来,当一个人为信念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时候,他的所为只会让人动容,所以,她的子民此刻看到的,已只有这些汉人们令人仰视的英勇,至于他们是为谁而英勇,早已无关紧要,而她的子民日后会谨记的,也只会是这支铁军曾在幽州城下与辽国反贼激战,如果她一意指正轩辕如夜的用心,只会被她的子民视为心胸狭窄的计较。

    耶律明凰面对着墙垛,恨不得把脸深埋进壁垒中,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当全城军民士气飞扬时,她脸上没有振奋的欢颜,只有无奈的气恼,耳中还听到汉家军民们一遍遍的大喊,“看到了吗?那是我们中原人!我们中原人也可以有如此英勇!”

    耶律明凰在墙垛上重重一拍,这样的喊声何等刺耳,她此刻真想干脆就成全了这些汉人,让他们全部出城去参战,和横冲都一起死在城外,可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提醒她,这样的命令绝不能下,否则她就会尽失人心。

    所以,耶律明凰只能又一次瞪着城下那面白骨枪旗,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暗叹一声:“轩辕如夜,你终究还是狠狠算计了我一次!”

    “公主,请您下令,我们愿与黑甲誓死一战!”萧成,秦璃,关山月等将领围拢过来,大声请令。

    “我幽州能有如此激昂士气,我很得意!”耶律明凰转过身来时,已是一脸欣然:“但这征战之事,还是要由智王做主。”

    “智王…”将领们立刻去看智,却不敢强行请战,若说此时唯一能压制住城上沸腾的,大概也只有这一贯冷漠严厉的少年了。

    “出城!”被智勒令靠墙而坐的将突然跳起身来,他一手抄起狼扑枪,一手往怀里去摸蛇咬短枪,“四哥,你的话我一向听,你说我如果看不下去就背对着城下,我照做了,也一眼都不敢往城下看,可就算背对着战场,我也听不下去了,这仗,我一定要打!”

    “等等…”智伸手去拉弟弟。

    “我一定要出城!你不下令,我就单枪匹马去打!”将往旁让开一步,大声道:“四哥,你真这么能忍?你听见平原上的咆哮了吗?”

    “我跟五哥去。”飞不敢去看四哥的神情,却走到五哥身边,牢牢站定。

    “我听见了,也看见了——我一直在等的战机!”智摇了摇头,“还是这急脾气,就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你要出城,可以,但至少也要让我先调遣好出征将士。”

    “四哥你肯下令了?”将闻言大喜,“我就知道,你也看不下去了!”

    “不是看不下去,战机到而已。”目睹着城下一幕幕壮烈,智还是淡然如故,因为横冲都初来幽州时,他就看出了这八千人的决意和轩辕如夜的用心,以谋略取敌的智从来不喜欢被人算计,但这一次,他却是心甘情愿的让轩辕如夜得其所求。

    弟弟们都太激动,所以未去想,这一声声汉唐,还有对太平盛世的渴求,何尝不是他一生的抱负。

    “横冲都的英勇已让你们深深动容,只想仿效着他们,去那百万军阵中大杀一场,是不是?”智看着众将,沉声发问。

    “是!”众将领毫不犹豫的应声。

    智又问:“你们也都准备好,要和横冲都一样,为殿下去奋力而战,至死方休,是不是?”

    “是!”众将领又一次齐齐应声。

    耶律明凰走过来,微笑着向众将示以勉励,若仔细看去,不难分辨,在智第二次发问后,她脸上的笑容已少了几分生硬。

    “很好,战前有必死之心,出战有求死之勇,我相信,这一战你们都会打得很精彩!但我更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城!诸位,莫要负我所愿!”智点指城下平原,开始派兵遣将:“横冲都在黑甲军阵前的这把火烧得很老到,不但烧光了黑甲军的攻城器械,也搅乱了他们的视线,使黑甲军无法看清楚战局外的动静,五弟,你率十二龙骑打头阵,我给你五千骑军,再加上荆棘枪这一路两千奇兵,一出城,你就绕过那道火线,直接杀进重围与横冲都会合!”

    将要求道:“四哥,横冲都深陷重围,要救他们,我还要固金汤和龙战野这两路奇兵!”

    “杀手锏不能一次用尽,另几路奇军我另有安排,五弟,我知道你想去救横冲都,但我要你杀入重围与横冲都会合,不是要你去救他们。”

    将吃了一惊:“为什么不救他们?”

    “因为横冲都早存死志,五弟,你该清楚,他们一定不肯生离战场!”

    将面色一僵,“我想试试…”

    智打断道:“没用的,他们不会回幽州,我要你和横冲都会合,是要你找到轩辕如夜,轩辕如夜的本事你已见识,他只凭八千人就能打得百万黑甲如此狼狈,这名横冲都老将的临阵韬略可称当世罕见,既然我们帮不了他,也救不回他,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八千横冲都外,再给他一支生力军,让他能再给予黑甲军更凶狠的一击!五弟,你听清楚!一旦你与轩辕如夜会合,你和你所带的将士,就要完全听从轩辕如夜的命令,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将被四哥这道军令给震住,嘴张了张,想问几句,就见耶律明凰也在深思中缓缓颔首。

    “时不我予,五弟,别再耽搁了!”智一句话就打消了将的所有犹豫,将赶紧去唤十二龙骑,“马上召集将士,立刻出城!”

    “将王,弟兄们早在城门内列阵,就等一声令下!”十二龙骑抖擞精神,快步往城下跑去。

    “我也要去!”许久没说话的猛突然蹿了过来,大声道:“我跟五哥去,别说什么让我留城里的废话!”

    “小七留着!”将急匆匆从猛身边跑过,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当是去玩儿啊?上次打夜尽天已经让你疯够了,谁还敢把你放出去!”

    “不让我出城,我就找根绳子自己从城墙上攀下去!”猛抄起龙王怒在地上一顿,想了想又摸摸裤腰,“没这么长的绳子我就拿裤腰带一根一根接!”

    “胡闹!”耶律明凰又好气又好笑的叱这弟弟。

    一边站着的纳兰横海则是立刻把手捂到腰上,他太清楚了,猛肯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也可以肯定,如果猛解下自己的裤腰带,那第二根裤腰带肯定会从他这贤弟腰上抽。

    “好,小七,你可以跟着你五哥。”智出乎众人意料的准许了这最暴躁的弟弟出城,直把将吓得一个趔趄,“四哥,你不会真让这祸害跟我一起出战吧,这小胖子一看见黑甲,那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我有计较。”智拉过猛,叮嘱道:“小七,你听好了,四哥答应让你出城,但你也要答应四哥,不管打得如何激烈,你一定要紧跟在你五哥身边,好生听他的命令,而且一步都不可远离,知道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七)

    “知道!”猛兴奋的扛起龙王怒,还斜了将一眼,他心里也有计较,这会儿不妨什么都答应下来,等跟着五哥这愣头青杀进黑甲军阵里,那到时候该轮到谁听谁的可就真难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别打歪主意!”智一指城楼上那座用于远望的塔楼,“等你们出城,四哥就到这塔楼上观战,如果被四哥看见,你敢离远你五哥,管自己乱打一气,你猜四哥会怎么做?”

    猛很皮实的向四哥呵呵笑:“等我回来骂我一顿!”

    “想得美!”智被这弟弟逗得一笑,随即放下脸色,沉声道:“听好了,如果让我看见你自把自为的耍蛮,那我立即亲提上一支军队,也出城!也恶战!而且一定直杀入重围,小七,你不会忘了,你四哥不擅技击吧?”

    这下就轮到猛被震住了,“四哥,你这也蛮横了!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智板起脸,伸出一根手指:“一句话,你想不想跟你五哥出城!”

    “唉——”猛长叹,耷拉着脑袋跟到将身后,用手去戳将的脊梁,“跟着个累赘去打仗,扫兴啊!”

    “我倒成累赘了!”将一口气叹得比他还长,四哥这一招算是一根绳子栓住俩,本还想着单骑去取拓拔战人头,可要顾着这比他还疯的弟弟,那打起仗来算是彻底束手束脚了。

    “等等!”这时,苏其洛忽然分开人群,走到猛面前,他向就穿着一身皮袄的猛上下看了一眼,“猛王,你不着盔甲就出城!”

    “不要再败兴了!”猛无精打采的一揪皮袄领子,“长点见识,上等熟牛皮硝的,足足缝了三层,里面还被镶了层铜片,这东西穿着可比一般皮甲结实去了,就是热了点。”

    飞很好奇苏其洛对弟弟的特别关注,但也感激苏其洛的好意,遂耐心解释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我这弟弟肉多体胖,一般盔甲罩不上,我二哥曾特意按他身板给做了件盔甲,他却嫌那盔甲太笨重,所以从不肯穿,我们只得给他做了这件皮袄。”

    “什么叫肉多体胖?我这叫魁梧雄壮!”猛不乐意了,“再说我什么时候怕笨重了?这龙王怒一百多斤重,我还不是天天扛着四处跑?是二哥给做的那件盔甲太密实,穿上连胳膊肘都伸不开,所以我才不爱穿!”

    “无妨,我这里有一件盔甲,猛王穿上一定合身。”苏其洛一招手,他身后立即走上一名汉人,双手捧着一个包袱,恭恭敬敬的递给猛。

    猛不肯接,“别再耗辰光了,快点出城,我是打仗又不是去抢新娘,穿得板板正正干什么?”

    苏其洛很老到的不接着劝一脸不耐的猛,却转头去看着猛几个兄长,正色道:“平原上兵凶战危,猛王纵然勇猛过人,也还是穿上盔甲为好,这包袱里是我横冲都所用战胄,远比一般甲胄牢固,若猛王能披甲出城,几位想必也会安心一些。”

    “小七,快穿上盔甲!”将立刻接过包袱抖开,他早看出来,横冲都的甲胄不但制式奇特,而且坚固灵活远胜寻常盔甲,将扯过猛,不由分说就去扯弟弟身上那件皮袄,“这可是横冲都的甲胄,快穿上!”

    “小七,穿上盔甲再出城。”智和飞当然也跟着点头。

    听说是横冲都所用的甲胄,猛兴趣大生,“那可是件威风物事,好,我穿穿,就怕不合身,我肉是蛮多的。”

    趁苏其洛和将搭手帮猛披甲,智又给其余将领下令,他先令窟哥成贤去唤回东,西,南三门守将,“今日仗横冲都之勇,黑甲军已无暇再犯其余三门,成贤,立即让军士传令,三门五千守军只各留三千人,各守将率两千人,开门出城,在北门下与我军会合!”

    “唐庭絮,你领三千汉军,去冲击被火烧散的黑甲军前阵,这一战,我要你做到两件事,一,想方设法把黑甲军的前阵搅得更乱,二,尽可能的杀死更多的黑甲散兵,不要让他们有机会重整!”

    “萧成,你领固金汤这一路两千奇军,带上引火物,不要去远,就守在起火的黑甲前阵,在起火处扑灭一道五丈宽的豁口,五丈即可,其余地方任它烧,如果火势小你便来个火上狡油,我要你用两千固金汤尽力稳守在这一道五丈豁口后,因为此处就是确保我出城将士能安然撤回的生路!”

    “纳兰容长老,请你带你部五千女真族军,多备弓矢,你这一部冲过火线后可略向前,但最远只能去到百步之外,这百步之内,若有黑甲军靠近,便设法狙杀,但不要恋战,若黑甲势大,立刻退回到萧成处,盾守箭射,协同萧成镇守住我军退路!”

    “秦璃,关山月,你二人各领两千人马,分左右两翼杀进前阵,你二人不要隔远,务必要能相互呼应,记住,闯入敌阵后,就以被围攻的横冲都处为界,不到万不得以,不要靠近他们以免同陷重围,但在那重围之后的一段路内,你二人可随意冲杀!”

    “六弟,我也给你五千骑军,你这一路杀进黑甲军阵后可见机行事,但要盯紧你五哥的动向,记住,不论轩辕如夜让你五哥做什么,你都要反其道而行,他往左翼冲突,你就杀向右翼,若他助横冲都去冲击拓拔战的帅纛,那你就要回身去阻断黑甲军的从后包围!”

    “智王,我呢?”纳兰横海一看分派出战的人没他的份,急了起来,“连猛哥这魔头都能披甲了,我可不能闲着!”

    智道:“放心,今日一战,所有人都要出力!你和余下将领做第二阵,观战局变化,再行出击。”

    纳兰横海嘿嘿笑着,回头去看猛:“也好,跟着猛哥一起打,我也不安心。”

    猛这时刚把那套横冲都的战胄穿上半身,正抬起脚往上蹬腿甲,抽空向苏其洛摇手:“披风不要穿了!我不图卖相的,背后有个东西飘着麻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八)

    “还是披上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苏其洛坚持着帮猛把披风在颈甲下系紧,“横冲都作战,这披风也能派上用场。”

    “也对,刚才黑甲军的盾阵就是被披风给搂头罩翻的。”猛看着专心致致帮他披甲的苏其洛,忽然问:“我听爹爹说,你们这些人既是横冲都,又是什么为守护中原而活的江山卫,爹爹还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疯子,是么?”

    苏其洛好象笑了笑:“就算做个疯子,也好过苟颜成奴,猛王以为呢?”

    “这种大道理我不是很懂的。”猛摇摇头,“不过爹爹虽然骂你们是疯子,可他还是很敬重你们的。”想了想,猛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苏其洛的手停了停,又飞快的替猛系紧了束腰绦,然后退开一步,向猛一笑,“猛王,横冲都的战胄,很合你身。”

    “嘿?还真是挺合身的!”将嘿的一声,这件横冲都战胄穿在猛身上,就象是特意按猛结实胖乎的身量打造,肩腰腿肘处处合身,猛的身板其实很魁伟,只因年幼淘气,几个哥哥一直把他当孩子看,此刻黑沉沉的战胄在身,背后再垂下那袭披风,看去居然颇显英挺。

    “看不出啊,原来你这小胖子还满有几分英气的?”将啧啧称奇的打量弟弟,心下纳闷,这横冲都昨日才进的城,一日内就按他们的战胄样式特意给猛打造出一套甲胄,这些人对猛还真有几分另眼相看。   不过将再看一看,很快发现,猛身上这套战胄上面有许多修补痕迹,尤其是前胸后背,处处纹丝焊理,虽保养得极好,还用桐油新漆过几遍,却是件经年旧物,而且原先穿着这战胄的主人必是身经百战的勇将。

    “穿着一点都不撑,伸手伸脚也不碍事。”猛原地蹦了几下,上下一摸,很是喜欢,见纳兰横海看得一脸羡慕,猛更是得意,当即厚着脸向苏其洛讨要,“送我了!”

    苏其洛一拱手:“猛王喜欢,自当奉上!”

    将问道:“这件甲胄是旧物,苏公子,莫非横冲都从前也有位和我弟弟身量相仿的将士?”

    大概是灵光闪过吧,猛也跟着问:“听爹爹说,我的爷爷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这件盔甲是不是他…”

    “猛王,时候不早,你不是急着要出城杀敌吗?”苏其洛不动声色的往城下看去,“在下会于城楼拭目以待,猛王驰骋敌阵的英姿。”

    “一定让你饱眼福!”猛反应过来不能再耽搁,拉着五哥往城下跑,“四哥,我打仗去了,说好了!我不离开五哥,你也不要出城来!”

    “好,一言为定!”智向被派出城首战的将领最后交代:“除战令外,诸位还需谨记两事!一,此刻黑甲军心混乱,乃我军奇袭的最佳时机,我不要求你们去效仿横冲都孤军深入之勇,各位只需各尽手段先行歼杀黑甲乱军,兵锋所及处,大开杀戒!二,若你们其中一军折损过大,不得意气用事,立刻返回城墙下!”

    “遵命!”将领们一齐领命,从城楼上跑下,猛边跑边拉着将嘀咕,“五哥,这苏其洛嘴里催着我们出城,可他为什么就没一句让我们帮着救横冲都回来?”

    “四哥说得对,这些人早存死志。”将匆匆答了一句,“以他们的烈性,又有这许多袍泽战死,除非是取得拓拔战首级,否则还活着的人也不肯生离战场。”

    将忽然想到件要紧事,他往左右一看,扯过猛轻声叮嘱道:“小七,一会儿这仗会打成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可万一我要有个什么三长六短的,你千万记好了,一定不要红着眼给我报仇,你要立刻撒腿跑回城,知道么?”

    “丧气话!”猛呸的一声:“要是你壮烈了,我会先跑回来,叫人把城门封死,不让四哥和六哥出来,然后我会再杀回去!”

    “别胡来!我就是担心这个!”将急道:“打仗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别忘了,你五哥我还有个老婆,她肚里还有我的儿子,你的侄子,所以我要是回不来,你一定要活好了照顾你五嫂,懂吗?一定要记好了!”

    猛扛着龙王怒,一颠一颠的往城楼下边跑边问:“你又记不记得,从前大哥给我们讲的一个童养媳的故事,就是那个整天被公婆打,连饭都吃不饱的童养媳?”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将半晌摸不着头脑,很费力的想了想,“小时候好象是听大哥给我们讲过这么个故事,可大哥讲这故事是教我们要援手苦难,你这时候扯这没用的干什么?”

    “有用的!你也记好了,自己婆娘自己照顾!要是你回不来,那我就天天象那对公婆一样,把五嫂当童养媳来欺负!一天打三顿,饭一顿没有,懂不?”说罢,猛十分鄙夷的斜了将一眼:“听过休妻的,也听过杀妻的,真没听过自己的老婆还要人家照顾?丢人去吧!”

    将听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算了算了,不跟你讲道理,挺肺腑的临阵托孤,被你说得比抛妻弃子还不如!”

    “别废话了!”猛风风火火跑下城楼,向守门将士大叫:“开门,去打个痛快!”

    平原上战事如火如荼,横冲都已接近至拓拔战的帅纛七十步路,但百家儒生已俱数阵亡,火衲子身边也只剩下不足一百人,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澹台麒烈却一步不舍。

    “师父,我们去缠住虎子澹台!”四名伤痕累累的年轻僧人向火衲子合十一礼,又前后结成一个方阵,“我们尽力拖住追兵,你们继续杀开重围!”

    “光拦住追兵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给黑甲军更重的一击!”火衲子拦住了徒弟,要再往前破开这七十步重围,他身边不足百人的兵力已是力所不逮,火衲子向仅剩的几名徒弟笑了笑,“徒儿们,你们今日已尽全力了,接下来,该由老衲来当这拦路虎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九)

    “七十步!还有七十步,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紧了!”才亲手砍倒一名贩夫打扮的横冲都,澹台麒烈又哑着嗓子向前方一遍遍大喊,即使是在和那贩夫模样的横冲都动手时,他的心思也全放在前方,但这时他总算是能长出一口气了,因为横冲都的僧道俗儒已连一百人都不到,就算再高看这帮疯子,澹台麒烈也不认为,只凭着不足一百的兵力能突破那七十步防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好,还好。”澹台麒烈喘着气想,“至少不用让小秋亲自出手了,否则这家伙心里一定不好受,最妙的是也应该不用招呼木砾和他那一千冷箭游骑,对准老子乱箭齐发这么悲壮了,谁都只有这爹生娘养的一条命,也就横冲都这帮疯子才那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还尽搞些一夫当道的名堂!”

    澹台麒烈又看了眼倒在他脚边的贩夫,也又一次承认,这些横冲都的身手着实了得,这贩夫就凭一根铁扁担,至少杀了六名黑甲军,如果不是仗着围攻,他也肯定没这么容易一刀砍中这贩夫胸口,而且澹台麒烈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些中原人实在是古怪,打仗就打仗吧,你这八千横冲都里只有六千甲士,还有两千人明明是技艺超群的精锐,可一个个都上战场了还作这儒生道士的装扮,那些个儒生舞着长剑一路高歌猛进也就算了,勉强就当你们中原人文武双全罢了,可除了和尚道士,居然还有几十个贩夫走卒模样的人,这算什么?

    刚才和这贩夫交手,看此人一边挥着根扁担四下乱扫,一边大喝连连的架势,澹台麒烈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在闹市集里和个小贩为了几根葱钱打那流氓架。

    澹台麒烈这儿正没好气的转着念,前方又有人转身杀了回来,不但是最让他火大的一夫当道,而且又是那个最会放火的老和尚。

    “他娘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子亲自送这秃驴去西天!”澹台麒烈拨开面前的部下,提着刀走了过去,“我这些年躲在马场里,见识是少了点!老和尚,轮到你来断后了?就你身边这不足一百的和尚道士,还想让我长点什么见识?”

    “虎子澹台,你忘了么?”火衲子离着澹台麒烈五六步远,停下脚步,横握禅杖,一人当道,“我横冲都今日就只凭这些市井小民,不也一直都在你们百万黑甲大开眼界吗?”

    “少得意!”澹台麒烈呸了一声:“别以为老子看不明白,为这一仗横冲都算是绞尽了脑汁,尤其你们这两千人,故意扮成僧道俗儒,无非就是想让中原人看到,若有志气,一介凡夫俗子也能有所作为!是吗?”

    “不愧是九岁便成黑甲上将的虎子澹台,果然有点见识。”火衲子笑了笑:“但按我们中原人的说法是,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废话少说!”澹台麒烈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就是想借着和我说话拖延时光,让你那些和尚道士能再往前多破开几步路,你的法号叫…火衲子是吧?火衲子,小爷实话告诉你,蒙你们横冲都让我见识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疯的人,所以我不吝啬给你说这几句废话的时光,可废话到此为止,前面的路,你破不开,你的命,小爷也一定要取!”

    火衲子洒笑:“无妨,老纳这条命,今日就是要送人的!可前面那条直取拓拔战首级的路,我横冲都今日也一定要破开!”

    澹台麒烈嗤之一笑:“凭什么?还放火?”

    “有何不可?”火纳子点头,“老衲法号火衲子!”

    “老和尚,最后再教你一次乖!”澹台麒烈抬腿往地上一踢,正好把一名横冲都的尸身踢得一个翻滚,随之扬起的还有一蓬污血,澹台麒烈往地上一指:“你看清楚了,这地上到处都是污血尸体,有我黑甲儿郎的,也有你横冲都的,你要有本事从这血淋淋的尸堆上放起火来,小爷我还帮你煽风!除了引火**,我看你唯一能点起来的也就是心头虚火!”

    见袍泽尸首被踢,火衲子眉心深皱,他直起禅杖,往地上一顿,随即双手合十,向尸首肃容一礼,再抬起头看向澹台麒烈时,眉心怒气已现于眼眸深处,“马革裹尸乃壮士宿命,践踏尸身却是佛法不容,虎子澹台,你可曾听过,我佛有云…”

    火衲子洪亮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几字,几乎低如耳语,因见他双手合十,放开禅杖,澹台麒烈也略松去警惕,侧耳去听,不料火衲子双臂往外猛的一张,身上绑缚的几只革囊砰的炸了开来,里面装满的艾绒和火油顿时喷散出来,淋淋漓漓的洒遍火衲子全身。

    澹台麒烈先还冷笑着看火衲子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但看见火衲子盯向他的灼灼目光,澹台麒烈脸色突变:“他娘的,还真引火**?”

    电光火石间,火衲子遍洒于身的艾绒和火油忽然火光齐引,就在这一片燃于自身的火焰中,火衲子口中低吟忽化作一声钟鼓梵喝,“佛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一声火光中的大喝,无半点痛极凄厉,惟玉石俱焚之决绝,然后就见,火衲子双臂张开,向澹台麒烈直扑过来。

    饶是澹台麒烈应变迅速,可亲眼看见对手突化做一团猛火扑来,要怀抱住他同受这阿鼻火狱,一时间也被这对手同归于尽的自戕所惊慑,才往后退开几步,那一道烈烈火光带起的热浪已迎面烧灼,几乎就要把他卷入其中,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股大力拽着他往旁急拉,澹台麒烈借力往旁猛的一跃,火浪堪堪擦着他眼前掠过。

    刚逃过一场焚身火劫,澹台麒烈却惊得遍身冷汗,他扭头去看已烧成火人的火衲子,看到的竟是让他更为惊恐的一幕;就见全身浴火的火衲子往后一路冲去,先时还能看清,火团中的火衲子是在迈开双腿急奔,可那种烈火中烧灼的剧痛就是大罗金仙也受不住,奔出十几步,那团烈火仆倒在地,生死不知,可那一股冲撞之势竟是死生不竭,直往后滚滚烧去。

    “他妈的,这些人怎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澹台麒烈连喘几口粗气,这才有暇去看救他的人,一看救他的人竟是受伤的贺尽甲,不由一怔,“老贺,不是让你回营养伤去吗?怎么又出来了?”

    “我是你的副将,你在前头打仗,我还能去哪里?我从没打过败仗,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至少也要亲手剁了伤我的那名横冲甲士!”贺尽甲瘸着条腿,一脸气忿不平,但看到那团火光,他也怔怔失神,见澹台麒烈骂咧咧的要往后走,忙使劲拽住他,“小澹台,那老和尚都**了,命再大也死定了,你可别想不开跟过去疯啊!”

    “我再疯也不会跟横冲都这帮疯子比疯!”澹台麒烈手指着后方,“你以为我是要过去看那老和尚烧成什么样吗?你瞧见没,那老和尚一路滚过去的地方,军士们全都散开了!”

    虽明知不该,贺尽甲还是心有余悸:“看见这么团火人烧过来,能不散开吗?” 刚才要是他稍慢一步,被裹在火里一起烧的可就不止这老和尚一人了。

    “你往前后看看,瞧明白没有?这仗打得,处处重围,又他娘的处处被突围!”澹台麒烈没好气的大骂,又向左右大喊:“长枪手!去调集所有能立刻叫过来的长枪手,快!”

    今天这仗打得贺尽甲也着实迷糊,他往前后一看,澹台麒烈已被横冲都的兵力切为两段,前方的僧道俗儒被杀得不足一百,后方的横冲甲士在几位战千军上将的联手围杀下,也已只有两千余人,战局似乎已定,那老和尚引火**虽让人触目惊心,可也想不出澹台麒烈为什么要这样气急败坏。

    “老子今天不战死也要气死了!”澹台麒烈见贺尽甲一脸迷惘,更是来火,“老贺,你当那老和尚使出**这招来,就只是为了跟我同归于尽吗?前面那些和尚道士已被我一路杀残了,就那点人手再疯也攻不开老大面前的七十步重围,所以这老和尚才点火**,他不是要跟我玩命!他这是要在我后方重围中烧条路出来,让更后面的横冲甲士能冲过来,一起杀到老大面前!”

    贺尽甲顿时醒悟过来,前方僧道俗儒已是强弩之末,可横冲甲士还剩下两千多人,以横冲都的战力,这两千多名甲士若能冲开澹台麒烈的中段重围,就能直闯拓拔战面前的七十步路,而那老和尚以**而冲的,正是澹台麒烈把守的居中道路。

    这是一记堪称可怕的算计,因为这一击使出,恰在被分割成两段的横冲都之间连出一条路来,引火成炬的老和尚已倒在地上,但在他所冲过的这几十步路上,黑甲军早避之不及的往两边散开。

    贺尽甲嘴里的呼气都变得冰凉,他连想都不敢去想,一个人到底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克制这全身被火烧灼的剧痛,连冲出几十步远。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十)

    贺尽甲喃喃道:“那老和尚是想烧开重围,再把后面陷落重围的甲士给烧条路出来,让他们能一起杀出重围?”

    “别他娘的说绕口令了!”澹台麒烈大喝:“快把这段路给我堵上!谁再犯愣,老子亲手活劈了他!”

    但黑甲军士的应变显然不如澹台麒烈迅速,因为他们都还在惊恐万分的看着那一团烈火滚滚而过的痕迹,火衲子已倒地成灰,可看到这一幕的黑甲军士都为之惊魂不定,有好几名黑甲军还小心翼翼的走近地上那一团黑灰色的枯骨,想看清楚,这已成灰烬的一团,是否真的曾只是一具血肉之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这片刻的迟怔,使战局被推动至更激烈的颠峰。

    恶战无处不在,眼看横冲都在被分割包围劣势下仍能前后呼应,澹台麒烈固然曾惊疑,究竟是哪一边在被前后夹击,而联手布下重围的这几名战千军也自惊心,在他们的合围中,横冲甲士已被斩杀过半,但为维持住这个合围,阵亡的黑甲军人数至少是甲士的十倍,看到横冲甲士的斗志只盛不失,以图成欢为首的几名战千军也在疑惑,究竟是他们围住了横冲都这部甲士,还是横冲都只凭这一部甲士,就拖住了他们这几名战千军,使黑甲军中最精锐的兵力无法抽身去回救主帅。

    最令几名战千军头痛的是,横冲都阵形居中处那一杆高举不倒的白骨枪旗,正是这杆白骨枪旗,在他们发起的一次次围歼下,不但每次都能指引着甲士们在最不利的情形下快速变阵,还能一次次找出黑甲军重围的薄弱处,还以一击。

    几名战千军都还看到,即使双方早成步骑混战,但在白骨枪旗之下,横冲都始终还聚集着五百骑左右的骑军,以这几名战千军的临阵眼力,当然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横冲都还在保留着能给予黑甲军最后一击的实力。

    “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图成欢狠狠念着敌将的名字,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名和他一样久经沙场的宿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本是快意之事,但他无法容忍,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下,这名敌将仍能和他打一场平分秋色的恶战。

    但让图成欢不服的是,轩辕如夜之所以能和他打个平手,其实是占了两处优势,一是地利,看似是平原会战,可在黑甲军自己的军阵里交战,再多的兵力也不能一次投入,轩辕如夜无疑抓准了黑甲军这一软肋,所以自置死地,以孤军直入重围搅起混战。

    第二个优势则令图成欢咬牙切齿,因为轩辕如夜抓准的恰是他的软肋,弃子!这一点真是令图成欢无法置信,手中只有几千人马,可轩辕如夜竟比他还敢牺牲部下性命,有几次围歼,眼看就能把这几千名甲士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可轩辕如夜居然抢先一步,故意分出小半兵力来承受他的猛攻,却在围攻中聚力于一处,另突破出一道豁口来再整阵形,偏偏那些被舍弃的甲士明知是被当成弃子,却高喊着什么吾躯可碎,吾魂可灭,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冲入死地,对这等行径,图成欢只能当是这些汉人自知无可幸免下的亡命。

    这种为谋一胜而壮士断腕的兵道,图成欢自问也不是做不出,可在自军布下重围的情形下,总不能要他舍弃自家全面围攻的优势,破釜沉舟的派出一支死士去跟横冲都拼命吧?所以他惟有希望,在自己消耗完这几千名甲士前,澹台麒烈能守住主公面前的阵线不被突破。

    但身后那一阵阵咆哮长歌,还有澹台麒烈一次比一次气急败坏的叫喝,都在提醒图成欢,这场恶战一直在向他们无法掌控的局面倾斜,因为在横冲都陷阵一霎起,双方在比拼的已不只是兵力多寡,将领韬略,而是在用性命比拼,谁能更不怕死!

    而这一点死中求胜的致命处,横冲都一直具备。

    “霍合雒,霍合锍!”图成欢唤过这两兄弟,“带上你们两头蛇的精兵,再从左右两翼杀进去一次,和冷火寒的密杀刺客一起,冲到那面白骨旗下,这一次,一定要把轩辕如夜留着的那五百骑军给吃了!”

    “好!”霍合雒,霍合锍两人二话不说,各率一支精锐绕向合围两边,冷火寒和他的几十名密杀刺客,手持式样相同,状如勾月的阴杀刃,跟在一队骑军马后向前逼近。

    冷火寒一边疾行一边向众刺客下令:“都给我警醒些,三人一组,不要托大,这次一定要杀了横冲都那名阵前刺客!”

    身为刺客之首,冷火寒已盯了这横冲都刺客多时,只看那刺客从背后袭杀他部下的突然一击,以及在重围中迅速隐没的身手,冷火寒就知此人乃是名能和他比肩的刺杀高手,可要在千军万马中找一名和他一样精通藏踪隐迹的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几次追踪都和对方擦身错过,而他部下的刺客倒被这对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四名。

    “今天要和横冲都算的帐,实在是太多了!”冷火寒侧身跃上一名黑甲骑军的马背,当这名黑甲骑军冲入和横冲甲士短兵相接的距离时,他抢先一步从马背上滑下,半月似的阴杀刃架住对面一名甲士刺来的长枪,一个纵身,一刀抹过了那名甲士的咽喉,鲜血喷洒下来时,他已绕过那甲士的坐骑往里冲入,他知道,横冲都那名刺客一定就隐藏在敌阵中,盯着战局变化,既然屡屡追不到这名刺客,那他这黑甲刺客之首就要亲手杀死更多的横冲都,引这名同行主动现身。

    但这一次进攻才一发起,身后又响起一阵黑甲军的惊叫,其中还夹杂着澹台麒烈已完全嘶哑的喝骂,几名战千军不用回头就能猜到,一定是这些不怕死的横冲都又使出了什么不要命的狠招来,图成欢正要喝令部下先全力进击,忽然发现,那面白骨枪旗又一次向他身后的方向直指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一)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去!”图成欢来不及去看身后变化,已经在咬牙切齿的大骂:“混帐,又是这一招!”

    横冲都果然又一次分兵,一半的甲士突然往外扩散开阵形,他们一个个分散开来,主动向四周重围中挺身杀了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牺牲一半兵力的暴起一击也显然蓄谋已久,因为这些甲士都清楚,在这四面八方随时都有刀枪刺砍而来的围攻中,即使再敢拼命也难久撑,所以他们之前防守时,两眼早在四面海潮般的黑甲军中搜寻最外围的对方将领,且认准了这些将领立身之处,此时突然挺身反击,每名甲士都在用这最凶狠,也最易得手的第一击,杀向这些正指挥部下进攻的黑甲军将领。

    四面合围的黑甲军都随之乱了起来,那些黑甲将领各自部下的军士见此情形,当然不敢放任自家将领被横冲甲士这困兽一击所杀,仓惶中有赶上来抢攻的,也有抢上前去保护将领的,于是,就趁这短促而混乱的一瞬间隙,另一半横冲甲士已往前杀去,而当两头蛇霍家兄弟刚从左右两边破阵而入时,只拦住了故意断后的一小队甲士。

    几名战千军岂肯让这支至少还有千人的横冲都成功突围,立即包转上来,想要再度合成重围,但这一半甲士在突围中还在不断分裂阵形,每冲出一段包围,都有一小队甲士主动留下断后,到最后真正冲出图成欢这几名战千军连手组成的包围的,只有五百名横冲甲士,但他们势如剑锋的阵形虽一断再断,断裂处锋芒只有愈盛,因为这正是那五百名养精蓄锐已久的骑军,这是孤军深入,也是横冲都最后的力量。

    于是,以大将苌庚,道士玄机,行商车玄甲为首的这支甲士,簇拥着白骨枪旗,一路破围而出。

    而此重围之外,是火纳子以身**后冲开的几十步空路,是百家儒生弹剑歌出的步步血路,三段重围一齐被破,这当然不是事先绸缪周密的计谋,而是一群人为了同一个信念而生出的默契天成,所以,当这支军甲在冲过灰烬枯骨,踏过血泊横尸时,他们没有做瞬息停留,因为这是已死的袍泽用性命为他们破开的道路,既如此,何需伤悲?只需同样用性命去延续袍泽的英勇,便是最好的告慰和凭吊。

    最前方,所有的僧道俗儒都已战死,火衲子回身杀向后方时,已连一百人都不到的僧道俗儒没有再冒死往前破阵,他们在原地结成一个方阵,用不足百人的战力抵挡住试图再次合围的黑甲军,未有寸进,未失寸土,这是他们用全数战死为袍泽们保留的战果,支持到最后的是一名年轻道士,他胸背处被连砍中十几刀,仍摇晃着身躯不肯倒下,直到耳中恍惚听到,又一声熟悉的长吼响于身后时,道士向前方那一排气急败坏的黑甲军笑了笑,这才放任自己的身躯,仰倒在离拓拔战的帅纛七十步远处。

    突围,陷阵,冲锋,所有的一切都只如电光火石的一霎,“横冲都!”只是一声长吼,横冲都最后的一支甲士已带着杀气扑面冲至。

    “都退到两边,让他们过去!”澹台麒烈的敏捷应变算是又救了他一命,第一眼看到这支横冲都冲出重围,他就知道凭自己身边那些惊魂未定,还散在两边的部下,一定挡不住这五百精骑的正面冲锋,所以他先拉着目瞪口呆的贺尽甲往旁退开。

    “怎么可能被他们突围?”贺尽甲被横冲都迅捷如电闪的冲锋所惊,然后反应过来,这支本该被困在身后的精骑正在攻向拓拔战的帅纛,他急叫道:“小澹台,为什么不拦住这帮疯子?”

    “命令一帮还没回过魂来的部下挡在奔马前面,然后一起被马蹄踩成肉酱?”澹台麒烈此时很难得的还能定住心神,向贺尽甲咧了个很难看的笑脸,“我又不是疯子!”

    贺尽甲一噎,又不可置信的去看后方刚被破开的重围,“有图老爷子几位上将出手,怎么还会围不住这几百人?”

    “别忘了,我也是上将!可我这上将光应付那些和尚道士就已经打得了无生趣了,图老爷子他们围的可是包括轩辕如夜在内的几千名甲士,能打到只剩几百人闯出来,他们已经尽力了!”澹台麒烈嘴里说话,手上半点不停的打手势命刚调过来的长枪手从左右发起攻击,“用长枪刺他们!不要过招,只管从两边乱枪攒刺,刺倒一个是一个,所有人——挺枪直刺!”

    拓拔战面前的那一段路,突然间人潮拥满,以他帅纛之前为界的所有黑甲军几乎都在急慌慌的拥过来,再愚钝的军士都知道,如果被横冲都杀到主帅面前,那他们就会面临无可挽回的一败涂地。

    图成欢和几名战千军上将也急红眼的从后面追来,他们一边快速剿杀分散开来断后的横冲甲士,一边心急火燎的喝命更多的部下尽快挤到前沿去。

    “都给我镇定下来!长枪手,左右齐刺!”澹台麒烈已经完全嘶哑的嗓子还在一遍遍大喊,“手上没有拿枪的全都给老子退下来,骑军也全后退!长枪手,我只要长枪手!”

    “怎么还要退?”贺尽甲早急得冷汗直冒,让开了正面,他们就只能从两边发起侧攻,贺尽甲手里提着一柄刀,瘸着腿一拐一拐的使劲往前挤,“小澹台,你看清楚了吗?又被他们破开三步!”

    “所以才要派不上用场的人都给老子退开!”澹台麒烈又一次拖着贺尽甲,勉强从人缝中往后挤,“这仗我们吃的最大闷亏就是在自家军阵里交手,所以一个个都不能放开手打,人多有屁有?四面八方都是自家兄弟,你敢发了性的乱挥刀?所以我只要长枪手过去,让开空隙,让长枪手能一排排一列列,只管挺直了长枪乱刺,刺出一枪,就往前上去一步,就算用挤的,也能把这几百名横冲都给挤死了!你回头看看,图老爷子已经反应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二)

    图成欢的眼力和经验让他立即做出和澹台麒烈一样的反应,他也已勒令军士不得再乱哄哄的往前冲,先分出部分兵力来组成几十个小包围圈,围攻那些零散断后的横冲甲士,同时又调集手持长枪的军士,弃马步战,先排成一道道横列,这才命他们从后追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横冲都可以置之死地而战,我们也可以!”澹台麒烈瞪着前方,冷冷道:“现在只看,是横冲都能先一步杀到帅纛前,还是我们先把他们斩尽杀绝!”

    无需言语交换,图成欢和澹台麒烈都已醒觉,再盲目混战只会对横冲都有利,而派出长枪手,用一排排密不透风的长枪围上去从三面攒刺,同时一步步挤迫上去,才可回避掉短兵相接中的混乱和横冲都强悍的个人技击。

    横冲都最后的一支铁骑在此时如闯入一片荆棘丛林,四面八方杀机四起,每一处间隙都是已从混乱恢复成井然而上的长枪手,无数长枪从左,右,后三面一排排直刺过来,面对密集得根本无法招架的长枪,五百名横冲甲士几乎是不停的被刺落马下,每一名甲士阵亡,他们的力量就被削弱一分,因为三面合围的黑甲军每刺倒一名甲士,都会踩着尸体,用力往前挤,用枪锋,用人潮,试图在横冲都再进一步前先把他们挤至绝境。

    也就是这险象环生之时,横冲都却用最简洁,也最直接的方式,把这种肝胆皆裂的紧张还施于每一名围攻而上的黑甲军。因为他们的前冲破阵之势也是眨眼未停,这支中原铁军最后也最精锐的力量被三面黑甲挤迫于一处时,也正是集中所有力量,摧敌锋于正锐之时。

    这使得四面围攻中的前方一面成了整片战场上杀机最盛处,破开重围直达拓拔战帅纛是横冲都此战的最后目的,但这几十步路也是黑甲军拼死守护的防线,于是,就是这一段重围路上,每一方寸都成了两边要用性命去夺取的必争之地,一步步路在残肢碎肉中被破开,又有无数人命囫囵着填补进去。

    五百甲士越战越少,得以使他们还能继续进攻的正是他们一直施展的战术,以己命换战机!在与黑甲军短兵相接中的左,右,后三面,他们始终保持着能强撑起阵形的人数,以此保护一直向前进攻的兵力,外围处每倒下一人,立即就有人拨马从阵中驰出,继续挡在空缺处,有时,刚从阵中驰出的甲士侥幸招架住一轮长枪乱刺,却在下一轮进攻中连人带马被无数柄长枪同时刺穿,又有时,只是一次呼吸的间隙,那处空缺就要接连换上两人,但在一骑又一骑策马挡在外围的甲士眼里,生死似乎已非选择,而是为信念而付出的必然,因为每一名从阵中驰出的甲士都没有片刻犹豫,他们只是沉默而迅速的冲到空缺处,用自己的身躯撑起一道,短暂而可靠的人墙。

    四面合围,三面是强攻,而被攻的一方却又在孤注一掷的进攻一面,这已不是在比谁更英勇,也不是在比谁更不怕死,因为所有人在此时都如疯魔一般,不要命的进攻,不要命的防守,每一人都在这每一步的攻防中忘乎生死,因为两方正在拼死厮杀的军士都知道,这场大战的胜败很可能就被一步之差而左右。

    “六十步,破开这六十步!”横冲都同时进攻的直列在三面不停迫紧的合围下,已被压榨到只能供三骑并排,所以几名横冲宿将催马在前,用他们随时都会丧失的余生,催动起全身余力,打出一次又一次全无余地的进攻,大将苌庚居中,镔铁板斧转如旋风,以大刀阔斧之势向重围前的黑甲当头猛击,一斧劈下,车**的斧刃立即向旋转开来,把攻击面向左右扩大。

    道士玄机和行商车玄甲两人一左一右辅助进攻,苌庚的板斧每破开一步,他俩立刻跟进,这几名老将无疑把他们毕生的沙场经验都施展在此时,因为他们一起打出了生平最精彩的连手进攻,玄机一柄拂尘披风乱舞,为苌庚招架住他无法闪避的攻势,而在苌庚板斧劈斩的空隙,车玄甲手中铁担立刻挺刺如枪,使三人的连手密如行云流水。

    这当先的三将身后,另有一柄黑色奇形刀棍不时发起致命一击,忠源已在今日让黑甲骑军深深领教到了他这名阵前刺客的可怕,即使是在这狭窄的间距内,竟也无法捕捉到他前后飘忽的身形,他的每一击都只是闪电般一瞬,就见他有时突然从缝隙中闪身而出,随手一刀破开黑甲军志在必得的反击,有时又策骑而上,居高临下的重重一棍砸在合围处,硬砸出一道缝隙,使苌庚三人得以借机抢上一步,有了忠源这等诡异而连贯的偷袭,苌庚三人的连手进击也愈发凶猛,一道道铁壁般的防守,在黑甲军无可置信的惊恐中,被如汤泼雪般破开,而横冲都这柄单薄如刀的锋芒中,那一面白骨枪旗,也向着拓拔战的帅纛越逼越近,两边主帅,已抬头可见。

    “五十步!只剩五十步了!”慕容连拨马挡在拓拔战前方,急喊道:“主公,莫要再和轩辕如夜这亡命徒做意气之争了,您快退到后阵,哪怕只退上十步也行!骨扎力,朗昆,快护着主公退后!”

    “不用,我就等在这里!”拓拔战摆手止住两名神力近卫上前,“我不想退,也不能退,我今天丢的脸面已经够大了,也实在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这不关意气,而是士气,若我退后,哪怕只是一步,这以后也再抬不了头了!”拓拔战澹然一指前方立马横枪的秋意浓,“有小秋在,横冲都再勇,也杀不到我面前。”

    慕容连急得浑身湿汗,“主公,您身系百万大军,何必要与一支残军争这一时长短?”

    “这不是争一时长短,慕容连,说透了,若你也是武人,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后退。”拓拔战轻轻笑着,又一次手指前方:“你好好看看,今日一战,何其痛快?我事先也根本未预料到,与横冲都的这一仗竟会是如此凶险的恶仗,战机几乎每一瞬息都在变化,横冲都不时奇兵突起,但我军几位上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与之针锋相对,直打到此刻这图穷匕现之境地,这样的恶战,便是我这战王,一生又能遇上几回?”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三)

    “主公,都这种时候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慕容连很恨自己没有澹台麒烈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否则早亲手把拓拔战拉下马,拖着他躲到后阵去,所以慕容连也只能继续苦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横冲都这仗我们迟早能赢,可若您驻留在这些亡命徒兵锋之前,那胜败之数就将因您一身安危而难预料!”

    “你现在一定很希望能有小澹台的大胆,拽着我往后跑吧?”拓拔战向这忠心耿耿的文谋笑了笑:“就算小澹台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他也只会提着刀挡在我马前,准备玩命,却不会再有一言劝我后退,因为这不但是将帅气度!也是欲争天下者该当一尝的美妙!”

    “美妙?”慕容连只觉天旋地转,又急又气的喝道:“主公,你不是被小澹台给带坏了吧?你看前面五十步…又被破开三步?主公,不能再耽搁了!”

    “不是三步,是七步,了不起!说话这会儿,又被轩辕如夜破开七步!”拓拔战望着一直在逼近的白骨枪旗,眼中闪烁出的竟是一种沉醉其中的狂热:“慕容连,你还是没明白,我让你好好看看的是什么吗?你看,一直在与我百万大军较量,且正要直取我这百战不败的战王首级的,是中原盛唐几百年以来,最勇猛的军甲横冲都,那几个冲在最前方的将领,是半生追随唐明宗李嗣源征南讨北,曾一度平息中原战火的盖世名将,这一支铁军,最顶峰时也不过三万人马,却横扫整片中原狼烟,故能有横冲都之名,而他们今日的主将,更是李嗣源最信重的左膀右臂——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你知道他在十几年前为什么会被称为七杀将军吗?因为他每次作战,都会预留几道足以颠覆战局的杀手锏,或断敌粮道,或诱敌分兵,每一记杀招都有出其不意之妙!七杀将军由此成名!今日,我也算好好领教了他的杀手锏!你再看…看这四面…”

    拓拔战张开双臂,似要把眼前整片平原揽入怀抱,“中原之外,便是草原,正与这支中原最强军甲作战的,却是几十年前,由我这战王亲手创建的黑甲骑军,其勇猛,曾经百战而不败,其强大,更在几十年后令我也大感意外,中一朝集结,就是百万之众,还有我这几位战千军,哪个不是名动草原的上将?横冲都是中原铁军,我黑甲骑军又何尝不是草原雄师?但今日一战,正是当今天下,乃至这一整个时代中最强势的两支军甲,在此殊死相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天下英雄,尽集于此战之中,如此盛战,人生几回?我若不能侧身其中,就算来日得到了天下,回思今日,又有何趣?”

    “四十步!”拓拔战双臂横展,如展开羽翼,脸上甚至还带着浓烈的微笑,“百万斗八千,听来着实是实力悬殊,可轩辕如夜硬是用他的杀招,我的轻敌,和我们斗成了一个僵局,而且把全战胜负都在这几十步内系于我一身,这就是他七杀将军的厉害!而我呢?似乎是该紧张,可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我心里竟无半点紧张,反而好奇,这个短暂的僵局,究竟是他横冲都,还是我黑甲军来打破!”

    一看到拓拔战在兵戈前沉醉的神情,慕容连就心知要糟,虽然,也正是这股为争胜败而不惜一切的狂热,令得慕容连愿向这位枭雄所折服效忠几十年,因为这才是敢夺天下者的气度,慕容连几乎可以断定,如果轩辕如夜真的冲破重围,甚至闯过了秋意浓的修罗枪,那拓拔战也一定会带着这狂热的笑容,亲自挥刀,和这位劲敌分个生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今时不容往日,所以慕容连强忍着要大喊的焦急,压着声音说道:“主公!您忘了吗?今日一战,可不是只有我们和横冲都两方!”

    拓拔战眼眸蓦的放大,那团沉迷的火热就这么一丝一丝的迅速冰冷下来,他忘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凭着轻狂意气,单枪匹马去斩将夺旗的少年将军,他还有百万大军,那是他的羽翼,他要把他们都带入他的王朝,若他放纵他的性命,那这百万将士也会随着他的放纵而分崩瓦解。

    他还忘了,平原之外,还有一名比眼前劲敌更为可怕的少年,两方已成僵局,胜败之数其实不是看这两方谁能先打破僵局,因为第三方的突然出手才会是最致命的一击,拓拔战完全相信,那个以智为名的少年,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战机。

    “主公,请随我来!”看到拓拔战眼中的冰冷,慕容连心知主公已意动,忙上去牵他的坐骑。

    “等等,我想做得更好点!”拓拔战勒住了缰绳,还是没有后退。

    慕容连竭力放轻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一声怒喝:“什么叫做得更好?”

    “相信我的将士,相信他们的本事!”拓拔战笑了笑,“我刚说过,天下英雄,尽集此战,而我的将士,当然也是其中英杰!”

    “军师!”在慕容连的目瞪口呆中,萧尽野手持长枪,在帅纛前立定,“决生死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厮杀汉吧!”他脸上不再有被横冲都击败的耻辱,却满脸神采奕奕,“主公相信我们,我们必不会有所负!”

    “四十步!还有四十步都不到了!”澹台麒烈心里的焦急一点都不亚于慕容连,可横冲都离开拓拔战的帅纛近四十步,他却被三面齐上的长枪手挤在更远的几十步外,只能从侧面挤开人群往前追,但看到拓拔战勒马停在原地,他大摇其头,“老大是不会避到后阵去了,知道他这般信重我们,真不知道我是该自豪还是自杀以谢!”

    “别从正面靠近!”贺尽甲拿这位主将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是说,等三十步了就让木砾和他的冷箭游骑乱箭齐发吗?”

    “小爷舍不得了!”澹台麒烈拨着人群,使劲往前挤,“前面都是我军精锐,冷火寒和他的密杀刺客也都一头扎了进去,而且两边人马全挤在一起混战,你没看到木砾挽着弓半天不敢动吗?就连他也不敢担保箭无虚发,我们只能赌一把,看谁动作更快了!”

    因四面挤着的都是一拨拨往前赶的黑甲军,澹台麒烈怕手中太过锋利的朔月刀伤着自家军士,只能倒转刀锋,无意间瞥见刀锋上的斑斑血污,他这柄宝刀异常锋利,正因这切金断玉的锋利,刃锋处滴血不沾,可今日厮杀一阵,朔月刀上竟也血污斑斑,澹台麒烈瞄过一眼又直摇头,“真是笑话了,我就不信了,难道这些汉人连流的血都是不同的?嗯?不对!不是朔月刀不锋利!”他突然转身,再次拨开人群,却是往后急跑。

    “小澹台,又怎么啦?”贺尽甲瘸着腿跟着这主将前后乱挤,不急死也要累死,抹着汗大喊:“你昏头啦,横冲都正冲向主公,你转头往后跑什么?”

    “刀头污血不落,这场仗打得太久了!刀枪凝血,久战军殆,后方大军受命不动,前阵所有将士都在回转救帅!老贺,我们要被人痛宰了!”澹台麒烈脸上的汗比贺尽甲还多,他扯过一名正往前跑的裨将,劈头就问:“名字?”

    那被拽住的裨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小将穆…穆连,隶属巫廛上将麾下斥候…”

    “废话少说!”澹台麒烈揪着他一起往后跑:“我升你为骁骑校尉,统领万人,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哭也好求也好,立刻找齐一万人,火速赶回前阵!”

    “啊?”穆连大惊之后大喜,不敢置信的问:“虎子将军,我只是个斥候裨将…”

    “你现在是万人校尉!快去叫人!”澹台麒烈一脚把穆连往前踢去,又急急转头望向四周,这时,两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将领也分开人群,向澹台麒烈靠拢,贺尽甲认出,这两人一名牧野长,一名鄂岵尔,正是当年一同随澹台麒烈从军的小伙伴,打完望月族后,十几个毛孩子只剩下他俩,所以两人也成了澹台麒烈不离左右的爪牙。

    “边跑边说,立刻把我那三千具虎牙豹齿箭调上来!”澹台麒烈向两个老伙伴下令:“大家都在往帅纛跑,可一万人肯定挡不住幽州军蓄势已久的一击,你们俩立刻去后阵,至少找两支万人队赶过来!”

    “来不及了!”鄂岵尔道:“帅纛四周那几百步内根本就是水泄不通,就算我们俩能勉强挤到后阵去,也无法立刻调两支万人队上来,更别说那三千具虎牙豹齿箭,反正我们人多,为什么不在前阵重组军士,和幽州军大打一场?”

    “因为分心!”澹台麒烈两脚不停的往前阵跑,“明知横冲都离主帅只有几十步,前阵将士怎能安心作战?而且和横冲都的这一仗我们打得太久了,以帅纛为界,前方所有将士都已疲累,一支又累又乱的军士,就算人再多,又哪经得起幽州军的突袭,我们需要生力军!”

    “你不是刚喊那个裨将叫齐一万人去前阵吗?应该能抵挡一阵子…”牧野长脸色一变,相交十几年,他太清楚澹台麒烈的性子,急问道:“澹台,你为什么要问那裨将的名字?难道你…”

    “对!”澹台麒烈沉着脸道:“我就是派他去送死的,所以要知道他的名字,给他日后追封!因为我只能用他这一万人的命,给前阵所有乱军换个喘口气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四)

    “一万人?”贺尽甲吓了一跳,换在平时,哪个黑甲将领都不肯牺牲一万部下,可他更清楚,如果连最爱惜将士的澹台麒烈都要突然做出这样的决断,而且只为去换取一个能让军士们从混乱中恢复的机会,那战局必已肘腋变生向最糟糕的变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人都知事态严重,急往前阵跑去,可他们刚才往重围里挤已经是千难万难,这时是反过来逆着急惶惶赶往帅纛的军士们往前阵跑,这简直比逆水行舟还要难上加难,几个人在人群里挤得气喘吁吁也才跑了几十步,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不愧是澹台麒烈的得力臂膀,牧野长跑在前头开道,他拣起柄长枪,倒转枪头,用枪杆子把迎面跑来的军士赶开,鄂岵尔跑得几步干脆停下,大声喝命跑过身边的军士立刻停步,在原地列成一道道百人左右的方阵。

    “幽州军杀出城大概要多久…”话才出口,牧野长就立刻闭嘴,幽州城离平原战场只有一里多地,城墙上居高临下,能俯视到这片战场上的每一处动静,而他们隔着乱哄哄纷涌过来的乱军,又有前阵焚烧不止的火光阻断视野,虽能仰望到城楼,但根本看不到幽州城门何时洞开,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支人马突然杀至。

    “隔着前阵火光,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幽州军肯定已杀出城外,换成是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澹台麒烈越说越心惊:“太近了,我军最前阵离幽州只有一里半!本来是想震慑幽州守军,可现在这个距离让幽州军刚够来一次恰到好处的冲锋!”

    贺尽甲还抱着点侥幸:“我军虽受小挫,可也是百万声势,幽州军一直躲在城里观战,说不定护龙智根本不敢派兵出城呢?”

    “老贺,我一向都很欣赏你一把年纪还一点不少的淳朴,真的!”澹台麒烈冷冷道:“可你忘了吗?那个敢屠下七万羌族的人,就是你口中那个说不定不敢出城的护龙智,也是那个曾想逼使老大屠下上京几十万百姓的人,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个裨将不会白死!”

    “来不及了!”牧野长收回拨扫乱军的枪柄,面色惨淡的往前一指:“你们听,厮杀声已经从前阵传来了!”

    “那个裨将还没赶回前阵,至少这小子不用当替死鬼了,我去挡一阵!”鄂岵尔不敢再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前跑,又向那些刚被喝命停在原地的军士下令:“都跟我来,有多少人算多少!”

    “贺将军,请你护好澹台!”牧野长交代了一句,也立刻匆匆赶去。

    贺尽甲应了一声,刚想去拉澹台麒烈,就见澹台麒烈已追着两名伙伴,一起跑向前阵,“我当年的光屁股兄弟就剩这两个了,不能让他们独自去跟智这种人较量!”

    幽州军已势如破竹的杀入黑甲军阵,得地势之利,他们在城墙上观战时早看清了黑甲军前阵的所有情形,何处起火,何处混乱,一一记得清楚,所以城门一开,几路人马立刻冲出城外。

    出击的幽州军激动得全不敢置信,智给他们挑选的战机竟会如此完美,从城门至战场的一里半路让他们完成了一次毫无阻挡的冲锋,迅速从早看准的几处豁口闯入本该是戒备最森严,也最不可能从正面硬闯的黑甲军阵最前列。

    讽刺的是,那些摆放在军阵前方,正在烈焰中焚烧的攻城器械,原准备要给幽州城壁造成最大摧毁,这时反成了幽州军突袭的屏障。

    绕过火线后,幽州军又惊喜的发现,除了少数黑甲军还在救火,所有黑甲军都在匆匆跑向帅纛,几乎无人发现幽州军的进攻,预料中的激烈交锋顿时变成了一场衔尾追杀,这使得猛在捂着鼻子从滚滚浓烟中冲过后,兴奋得大喊痛快。

    幽州军在狂喜中发起了比追击溃逃败军更无所忌惮的冲锋,几路人马按智之前指点杀向各处,而在智下达的各路指令中,都特别提醒过各路将领,那就是趁黑甲军混乱未复前,大开杀戒。

    将,猛两兄弟率的奇军荆棘枪和五千骑军是智给黑甲军特别备下的首攻之重,因为这一路人马既有护龙七王中最凶悍的将,又有卫龙军里杀性最重的十二龙骑,还有一个只要看到穿黑甲的就会火冒三丈的猛,一闯进阵,他们就追在正跑向帅纛的黑甲军身后,快马急冲,一路追杀,那真是见一个就杀一个,跑得近的直接一个刀砍,从后追上的一记长枪挑刺,十二龙骑还在马背上摘弓搭箭,连逃远的都不肯放过。

    令幽州军狂喜的突袭,顷刻间成为了前阵所有黑甲军的噩梦,将这一路人马在放手大杀了一通后,直奔正包围住横冲都的重围。

    黑甲军被将这一轮凶狠的冲锋杀得人仰马翻,可还未及有任何反应,秦璃,关山月两人各领的两千人马,又紧接着将旋风般的快攻,再做了一次补刀似的进攻,按智指示,他们两路人马的攻击要以重围为界,所以他俩先跟在将身后冲杀了一阵,又立即返身,开始追杀被冲乱的黑甲军。

    前阵正回头跑向帅纛的黑甲军连遭两次突袭,顿时大乱,但此时军中上将几乎都在帅纛前的重围处,无人向乱军下令,是该立刻反击还是先守住前阵,是以黑甲军虽人多势众,一时却失了主张,有的还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有的人反应过来,便要转身再跑回前阵。

    但等着他们的不是喘息的机会,而是唐庭絮领的三千汉军,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智派出的这第三路人马都是汉将汉军,以唐庭絮为首的这三千汉人,在城墙上目睹了横冲都的英勇作战和壮烈舍身后,早激得义愤填膺,而智交代给唐庭絮这支汉军的又恰好是最能让他们一泄怒火的两道战令,一是搅乱黑甲前阵,二是尽可能的杀死黑甲散兵,勿使其重整。

    于是,在连续两次突袭后,黑甲军又遭到了一次迎头痛击,三千汉军拉长了阵形,和秦璃,关山月两路人马来了个前后相合,一边往前赶,一边从后追,两边合击,把沿途散乱的黑甲军又狠狠清洗了一遍。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五)

    三路幽州军以递进式的连续快攻给了黑甲军一次无法抵御的突袭,但幽州军想要的可不止是一次突袭,而是一击大伤元气的重创,所以快攻一展开,便是毫不容情的绞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教给幽州军的睥睨十方阵在此时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每道十人阵都由两名长枪手,四名刀手,两名弓箭手,四名盾军组成三重四羽翼的阵形,在遇见大股乱兵时,幽州军先全阵齐上,所有睥睨十方阵集成一道大阵,每阵中的长枪手在前为阵首,刀手在后,弓箭手居中,盾手分排在两列防护,一遇敌军正面而来,由各小阵中的弓箭手向最先鼓勇冲上的敌军迎头射出一阵箭矢,然后担任阵首的长枪手开始上前突刺,刀手在后辅攻补遗,敌军一旦还击,阵势立刻回缩,负责攻击的军士退回阵中,盾牌手展开防守,把袍泽们牢牢护在阵心,再伺机反击。

    而遇见小股乱兵往四下溃逃,融合的大阵又如抖落羽毛般立刻分出一道道十人小阵,分别追击敌兵,以十人阵攻守兼备的配合,零星而逃的乱兵被追上后根本无力还手,而在杀死散兵后,这一道道十人小阵又会快速重整,向势众的黑甲军发起又一轮进攻。

    幽州军的快攻之外,由长老纳兰容所率的女真军也开始向黑甲军痛下杀手,智交给女真军的命令是,在冲过前阵火线处一百步左右停下,所以纳兰容的五千女真军冲过火线后,立刻封锁住了这一百步,只要有黑甲乱军逃入这百步范围,女真人立刻毫不客气的予以围歼。

    和幽州结盟前,女真人从未想过,他们会和草原上最强的黑甲骑军交手,而在今日之前,他们也未想过,第一次交锋会是这么个大占上风的机会,所以看见黑甲军逃过来,女真军几乎是雀跃着迎上前去,有几个女真族中知名的勇士还要求同伴,在碰到落单的黑甲军时先不要围攻,而是让他们上前去一对一的较量一下,看看和黑甲骑军相比,女真汉子单打独斗的本事是不是更强,对这种能让族人显示自信的机会,纳兰容当然是欣然而应,因为他也没有想到,他的族人还能在激烈交锋的战场上得享这等意外闲趣。

    “想不到你死我活的战场,一旦经由智王的帷幄布局,竟是如此得趣。”在看到又一名气喘吁吁的黑甲军被本族勇士一刀砍倒在地后,纳兰容微笑着如是想,至于这种情形下的单打独斗到底算不算公平,这位长老自然是不去深究。

    但女真人的进攻范围远不止一百步,因为他们在草原求生的方法是牧马游猎,所以出阵的女真军人人擅长弓射,在封锁住一百步后,看到有逃远的黑甲军,纳兰容当然也不吝啬,让族人们来上一次齐射。

    在几路幽州军近乎于清洗战场似的进攻下,前阵的黑甲军被一片片剿杀,被杀死的乱兵越多,余下的黑甲军也更难重整再战,只能在混乱中继续溃散。而几路幽州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乘胜追击的机会,他们各按智所令,一边杀死更多的乱兵,一边又在敌阵中清理出一条攻守自如的退路。

    而把守在退路末端的,就是萧成所率的固金汤这一路奇军,也是奉智所令,萧成这一路人马就停在前阵起火处,固金汤这支奇军故名思意,两千奇军出阵不持任何兵器,每人配一面四十斤重,磨盘大的狼牙盾,这两千面狼牙盾一经列阵,若是只把守五丈宽的豁口,再凶狠的进攻也能抵挡一阵。

    所以两千固金汤奇军先在起火处就地掘土,在扑灭一道五丈宽的豁口后,两千面坚盾就镇守在这豁口后,而在这五丈豁口外火烧处,萧成也没有置之不理,一看到何处火势变小,他就命军士过去,倒上火油,把火烧得更旺,让可供人通过的豁口始终保持在这五丈之内。

    智命萧成担当这只守不攻的命令,就是看重了萧成老成持重的性子,因为萧成在幽州将领中不但年纪最大,又是在北亲王阿古只叛乱平息后才向护龙七王效命,除感激护龙七王的不计前嫌外,萧成自知自己在护龙七王眼中,情份不如卫龙军深厚,技击不如窟哥成贤,曲古等年轻将领,因此事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让萧成来担任这个无需贪攻冒进的断后镇守,无疑在合适不过,可就是萧成这老成持重之人,在看到几路友军在黑甲军阵里大发神勇的追杀黑甲乱军,他也是一阵阵心痒,恨不得也能跟过去大杀一通之余,更别提他手下那两千名固金汤,几乎人人伸长脖子往里看,只盼友军们杀得手酸时能放几个散兵过来,让他们过过手瘾,要知道他们固金汤手里虽然没有兵刃,可狼牙盾的盾面上嵌满了刀刃似的铁牙,所以才以狼牙为名,如果能有黑甲军过来,让他们一拥而上用盾牌围起来往里挤,挤不死也能把人戳死,两千固金汤奇军一致认定,比起弟兄们大呼小叫的前后包抄,这才算是兵法中最上乘也最正统的围殴至死。

    只可惜就算有黑甲军能侥幸逃脱阵中几路幽州军的追杀,也过不了五千女真人这一关,所以萧成和两千固金汤只能眼巴巴的踮起脚来往里看,而当飞带着五千骑军呼啸着从他们面前冲过时,两千固金汤的不满已达到了顶点,可在他们用眼汪汪的可怜相去看主将萧成,希望主将能大发慈悲,允许弟兄们一拨拨轮流去敌阵里过过手瘾时,却发现这位主将用比他们还凄楚的神情,向他们坚决摇头。

    相比前几路幽州军,飞这一路五千骑军更能大展身手,因为智给飞的命令是可在敌阵中见机行事,且和将这一路人马反其道行事,以便给黑甲军造成更大的困扰,所以在看到将直冲向帅纛前的重围后,飞立刻带五千骑军拨转马头,先在敌阵中做了一个斜向冲锋,沿途追上的黑甲军,飞当然也不会对之容情,一阵痛快淋漓的砍杀后,飞再次命所部骑军兜转马头,用另一次冲锋横切向将身后,飞一马当先,日丽剑闪烁出七彩缤纷,把那些刚反应过来,准备从后追击将的黑甲军拦腰截断,五千骑军一个冲锋,铁骑驰过处,如割茬草般把黑甲军横扫一片。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六)

    “痛快!真痛快!”出战的每一名幽州军都在心头狂喊,这种一面倒的进攻实在是天赐良机,黑甲军的人多势众在此时不但不让他们心惧,反给了他们杀敌建功的大好机会,敌阵里到处是慌张乱跑的黑甲军,每一次出手,都不必担心敌军会不会反击,会不会躲避,因为黑甲军都在盲目乱跑,所以幽州军的出手根本无需有任何顾忌,只管追着敌军,然后向人多处一次次挥动刀枪,让刃尖鲜血在惨叫中染得更加厚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一次进攻都使绝不公平的战局变得对黑甲军更为不利,但所有将领几乎都挤在帅纛前,没有了良将的临阵指引,黑甲军士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最让他们心急的是,横冲都还在一步不停的杀向帅纛处,听得帅纛下喊杀震天的嘶吼,谁也不知道主帅凶吉,所以明知继续往前乱跑只会伤亡更大,前阵的黑甲军还是只能心急如焚的往帅纛处跑,然后又被幽州军一次次有序的分段冲杀给冲击得更乱。

    “弟兄们,竭我之全力,尽情杀!”飞高举日丽剑,又带头发起一次横向冲锋,染满鲜血的日丽剑缤纷不减,不断痛饮着仇敌的颈中鲜血。五千骑军紧跟在后,一边横扫敌阵,一边迅速调整阵形,让每一次横切似的冲锋都能给黑甲军造成更大的伤害。

    比起另几路大杀四方的幽州军,飞更清楚,这趁乱而攻的优势只在瞬息,而要维持住这优势,不但要在黑甲军得到喘息之机前把他们的混乱搅得更大,还要逼使这些乱军无法在混乱中会合,这就是四哥予他在敌阵中见机行事的原由,所以飞领着所部骑军,在敌阵中往来冲突,一看见哪处敌军势众,立刻领着五千人横切过去,把乱军再度一分为二,先行削薄掉敌军任何一处可能重集的有生力量。

    打得最痛快的当然就是将这一路人马,因为他的目的是赶去和横冲都会合,而前阵的黑甲军也都在向帅纛跑,所以将这一路实力最雄厚的七千人根本不用刻意追杀,反而不断有一拨拨乱军送到面前。

    “每晚上做梦都梦到在黑甲骑军堆里大宰一通,可真碰上这好事儿了,怎么还是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将嘴里嘀咕不停,手下可是半点不停,他手中血红丈八狼扑枪,身着鲜红锁子甲赤焰红,跨下火红坐骑貔貅烈,从头到脚一身透红,四下飞溅的鲜血洒在他身上,直如杀神一般。

    这种情形下,将自然是快马冲锋在最前方,只要看到挡在面前的黑甲军,立刻就是一枪过去了结其性命,胯下坐骑越跑越快,将出手也是越来越快,狼扑枪左右拨,分涛排浪也似的在黑甲军中杀开一条血路。

    如无意外,很少有人会在冲锋陷阵时还能满面欢笑,可将今日就是一路撒着欢儿的往前冲,看到一个又一个黑甲军被狼扑枪挑飞刺倒,将几乎就要哈哈大笑,“杀顺手了,杀顺手了!四哥总算是照顾我一回了!”

    唯一让将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个宝贝弟弟,猛的随行无疑让将朝思暮想已久的这场酣畅大战减色不少,因为在杀进阵不久,本来跟着一起骑马冲锋的猛就改成了跑步,这倒不是猛又把坐骑当石头往人多处扔了出去,而是猛这一身肉膘实在太重,肩上又扛着根一百多斤重的龙王怒,再神骏的坐骑也无法驮着这么重的分量一次又一次发足快冲,因此跟着大队一起冲了没多久,猛的胯下坐骑就已经气息咻咻,任猛在背上大呼小叫,那坐骑还是四蹄发软打蹶,从前锋落到了中段,渐渐的又从中段变成了末尾,猛是个急脾气,一看自己成断后了,干脆跳下马来,也不管这驮了他一路的坐骑死活,一路小跑的继续往前赶,可两条腿当然比不上四蹄快,所以猛就落在了后头,继续大呼小叫的一路跑。

    猛兴致不减,却着实苦了将,将也记得清楚,四哥吩咐过,如果猛和他离远了,那四哥就要亲提一支军队,亲自出城,将当然不敢让四哥也出城大战,但四哥好象忘了多关照一句,到底是猛不能离远将,还是将也不能离远了猛,万一被四哥不理会,他俩兄弟完全是出于这坐骑的意外而离得远些,照样冲出城来参战,那这战就打得更不尽兴了。

    所以将每往前冲杀一阵,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停下来等上一阵,好在四周都是黑甲军,就算停下来也能就近往两旁杀上一通,将这领头的先锋一停,他带的七千人当然也跟着放慢,一起就地拣些便宜,反正只要是黑甲军,杀谁都是个谁,大家也不计较,而且七千人这一紧一慢的打法,无形间也给正跑回帅纛的黑甲军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但这种打打停停的做派实在是很不合将在黑甲军中单骑开道的梦想,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常回头去看几眼弟弟,再喊上两声,“小七,别跑丢了!”可几次头回过,将深觉这种拖泥带水等弟弟的行径,不但太委屈自己,也太对不起黑甲骑军,心头天人交战了片刻后,将很无耻的向十二龙骑吩咐:“横冲都还在重围中,十万火急,我先杀上去,你们照应着小七!别让他乱跑!”

    打仗的时候不担心出生入死事,却担心弟弟乱跑,将这兄长当的也算是独一份。

    然则将忘了,十二龙骑乃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这十二个煞星在战场上追求的也向来是行云流水般的进攻风范,一听将丢了这么个麻烦过来,面上虽唯诺而应,心里哪肯答应,而且这十二龙骑也是心有默契的异姓兄弟,当下飞快的互看一眼,连话都不用说一句,立刻同时决定,在战场上最好的照应,不一定就要是一步不离的跟着猛王,而是尽可能的去宰杀更多的黑甲军,只要他们杀死的黑甲军越多,那能麻烦到猛王的黑甲军也就更少,这等照料一箭双雕,又立功又过瘾,既不失将王托付又能免去猛王麻烦,彼此有利,何乐而不为?

    有了这顺理成章的照应对策,在将一路跋扈的拍马冲前后,十二龙骑只在原地略等了片刻,也怪叫着跟了过去,龙骑中的长兄龙一为人比较厚道,在跟着兄弟们冲锋之前,还回头向后队的荆棘枪统领原虎遥遥招呼了一声,“将王有令,好好照应猛王!”

    原虎这一路荆棘枪是准备给重围前的黑甲出其不意的一击,所以特意排在后队,听龙一这一喊,原虎扭头一看,猛刚好扛着龙王怒,一溜小跑的从他坐骑边跑过,沿途还顺便拐了个小弯,一棍一个,砸翻两名急慌慌经过的黑甲军。

    “笑话,猛王还要让人照应?”原虎耸耸肩,觉得龙一实在是跟自己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然后便领着两千荆棘枪,继续向前。

    猛倒是记得不能离远五哥,可坐骑忒不争气,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在坐骑跑不动的时候,要他不扛龙王怒,而是扛着这不争气的坐骑继续跑,大家轮流互相骑一阵吧?他力气大,倒不在乎是扛马还是扛龙王怒,可万一轮到该他骑马了,那马还是没力气驮他,那找谁说理去?

    不过在紧追着五哥跑了一阵,见五哥还时不时的回头等他,猛也就不再去操这心了,而且看看身边总有黑甲军跑前跑后,要他就这么视若无睹,天理何在?

    因此猛跑了一路后,很自然的从一路紧追变成了边打边跑,这就苦了从他身边经过的黑甲军,不少黑甲军好不容易从另几路幽州军手中逃出,正没命的往帅纛跑,跑得慢点的忽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就此一命呜呼,腿脚快的刚从猛身边溜过,忽然眼前一黑,后脑遭一重击,也当场送命。

    这种一棍一个,不必四处追,只需一边跑一边动手,类似守株待兔,却免去无聊干等的打法令猛乐趣横生,在听到将在前头喊十二龙骑照应他,十二龙骑又把担子撂给原虎,而原虎又打定主意不必左右跟随后,猛也自深以为然,所以他装模做样的往前喊了一声:“五哥等我!”又回头向远处幽州城楼喊了一声:“四哥,我跟着五哥呢,你没事儿别出来!”猛就彻底不在乎将到底身在何处了,反正一路往前跑,总能追到。

    当然,将这一路人也不敢真的撒手不管猛,因此时时有一小队人在往前冲杀一阵后,十二龙骑也轮流拨马回头来看看,倒不是真怕猛有失,而是怕他杀发了性,直接往重围处闯进去。

    于是,猛就这么一路向前小跑,一路见人就砸,见到落单的过去一个黑手,见到一队队跑的拦路一挡,然后挥动龙王怒,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砸,等眼前的叫骂声都变成气若游丝的临死呻吟,拔脚再走。为防离开将这路人马太远,猛挥棍痛殴之余还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尽量笔直往前,路上看到黑甲军,一个都不放过当然是最好,如果选择太多,先杀离得近的,如果有人实在跑远了,不妨先放放再说,免得痛快之下,只顾穷追一个,却错失掉痛打一群落水狗的良机,再说跑来跑去的浪费力气事小,一个不小心辨错方向,往来路重新打回去那就太丢人现眼了。

    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的道理,猛还是很明白的。

    反正都跑到黑甲军阵里了,慢慢打,一路扫,还怕找不到对头?

    秉承着这个规矩,猛抡开龙王怒,抖擞精神一路往前,偶尔回头,看看于路经过处,那一个个命丧他手的黑甲横尸,再摸摸自己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横冲都战甲,猛乐得直想仰天长啸,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可看到有猛这么一号时时让身周十尺之内寸草不生的人物一路走过,黑甲军再是情急慌乱,也学会了绕道保命,先时还有几十人叫骂着冲上去,想把这张扬无比的胖小子给解决了,可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围拢过去,先看到的居然是这胖小子一脸如逢贵客临门似的振奋笑脸,然后就是一根金灿灿的盘龙棍当头乱砸,一无招式,二无常理,上一棍还是搂头砸,下一棍就变成往下砸人脚背,端的是防不胜防,偏偏此人力气奇大,想用兵器跟他硬碰,一个照面就被磕飞,想抢近身去抽冷子偷袭,这盘龙棍抡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靠近一步都如自寻死路。

    最糟的是这小子似乎大有来头,虽然张扬无比的一个人边打边跑,可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一支七千人的铁骑,看见他跟人单打,全都继续闷头冲锋,可看见有人围攻,立刻就有一小队骑军返转过来,也不近身,直接就是一阵冷箭射过来招呼。

    连着几拨人想围攻猛反被砸翻一片后,再瞧瞧将这一路七千人所过之处,杀得着实凶狠,黑甲军都开始往左右避开,猛连着往前走了十几步,只看见一个个黑甲离得远远的跑过,虽说跑的方向一致,却再无人肯从他身边经过,这一来猛乐趣大减,左右看看,凡穿黑甲的都避着他走,猛再凶也没有让人跑过来送死的道理,要是追过去,似乎不太合自己定的规矩,而且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黑甲骑军的四处鸟兽散,要是往前紧跑,前面还有五哥和十二龙骑这帮煞星在,有什么便宜都得先让他们占,自己过去也就只能打打落水狗,着实无趣。

    又往前跑出几步,看到睥睨十方阵里的弓箭手都在一边前冲一边向远处射箭,猛顿时想起自己今早在城楼上的豪言,自己的弓射平日里是不太拿得出手,硕大一个箭垛摆在五十步开外,四哥把着手教都从无一支箭命中过,可今天四周一片漫漫黑甲,追是追不上了,拿张弓四处乱射总能射倒几个,好歹也要强过一路干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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