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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瓶斋     金枝菜叶txt下载     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六、成王败寇

    周景渊对向怀谨点头示意。因这座中众人只有向怀谨是做过堂官的,刑名审问自然只有他最在行,由他主审最合适。

    向怀瑾会意,他见这刺客自缚来投,此刻说得又这般急切,知道此人已经走投无路,不怕不从实招来,便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那中年汉子沉声道:“我名叫蒲三冲,是太行山大鹏寨的三当家。”

    向怀谨一听,还真知道,这太行山大鹏寨也是有名的绿林山寨。只因地处崇山峻岭,一众当家的武艺高强,团结和睦,在北七省也算一股势力。他疑惑问道:“大鹏寨?你是受谁人主使谋刺王爷?”

    那蒲三冲激愤道:“就是郭全德那个狗贼,起先我们并不知道目标是襄王殿下。郭全德对我们只说是仇人,还说那仇人就是家中豪富,请的护卫点子硬。所以我们老大带着所有精锐兄弟倾巢而出,在便河边伏击……殿下。直到最后这位将军带着军士赶来,我们才疑惑起来。老大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

    向怀谨知道这蒲三冲说的将军,正是耿千山。他看了耿千山一眼,后者眯着眼睛盯着这蒲三冲上上下下打量。耿千山最后与这帮人远远打了个照面,他原来便推测,这伙人不像是军士倒像是江湖侠客,与这蒲三冲所言恰好对上。

    向怀谨追问道:“你们太行山大鹏寨也是一方豪强,怎么听那郭全德调派?”

    蒲三冲颓然道:“那郭老贼年轻的时候也是落草的好汉,与我们上代寨主有过交情,况且他这次的酬劳高达二十万两,我们兄弟一眼红就……”

    向怀谨喝问道:“你们武艺高强,那郭全德怎么能杀人灭口?”

    蒲三冲想起兄弟们惨死,心中一阵悲凉,哽咽着答道:“刺杀失败之后,郭老贼极不满意。我们老大却觉得是他欺瞒了咱们在先,双方各不相让,几乎闹僵。只是当时襄阳风声紧,我们又是外乡人,只得听郭老贼这个地头蛇安排,躲在一处宅院里。我们也没料到他这么没义气,定是使了什么阴毒手段害了我的兄弟……”

    向怀谨面带冷笑问道:“那你怎么还好生生的?”

    蒲三冲硬着脖子道:“我因在那宅子憋不住,偷溜出来喝花酒,才侥幸逃过一劫。我独木难支,知道襄王殿下也在切切追查此事,便偷偷投了封密告在王府墙根。”

    周景渊没有做声,却一直在观察此人的表情神色,见他虽然有些慌乱,却不似作伪。便突然开口问道:“我们查封郭府你是知道了吧。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蒲三冲满怀希望道:“殿下虽然查抄了郭府,却没有抓住郭全德,我一直暗中盯梢那个老贼,虽然他诡计多端,狡兔三窟。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我知道他在哪里!”

    “此话当真?”欧阳甫向怀谨耿千山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蒲三冲使劲点点头道:“郭老贼躲在吉祥胡同樊府,那府里主人叫做樊耀庆!”

    “怎么可能?”向怀谨几乎脱口而出。

    见周景渊与欧阳甫耿千山朝他看过来,向怀瑾连忙解释道:“那樊耀庆的女儿是襄阳知府胡衡的五姨太……”

    众人一时恍然。欧阳甫抚着长须道:“怪道是我们上天入地也找不到郭全德,原来找了个这么意想不到的藏身之处!”

    向怀谨怀疑的看着蒲三冲,喝问道:“你可看清了?真要是听你的动起手来,那牵扯就大了!”

    蒲三冲凛然道:“我就是知道樊府的来头,若再来投书密告,殿下必定不敢轻信。所以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绑了自己前来,请诸位大人一定要信我!请尽快派兵围堵,将那老贼抓住正法。”

    堂上几位都没有做声,这一去要是抓到了郭全德还好。万一扑了个空,那胡衡岂会善罢甘休?

    蒲三冲见襄王与几位大人都不说话,心一横,大声道:“时不我待,殿下此时若不发动,恐怕再想抓到郭全德那老贼就难上加难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以这条性命为证!”说罢挣扎站起身,回头就朝身后的柱子一头撞去。

    那蒲三冲本就是一身好功夫,连一旁看守的侍卫都来不及反应,他人已经头触金柱,血溅五步了。

    几位大人都连忙起身挡在襄王身前。耿千山厉声道:“快看看人怎么样?”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人抬起翻过来,见那蒲三冲头上一个碗大的破口,早已经是魂归西天了。

    耿千山叹息道:“此人倒是一个为了兄弟不惜生死的忠义汉子!”

    周景渊被眼前这血腥的场景刺激到,胸中便平添了一团豪气,冷声道:“耿将军,你带领王府护军,立即把樊府端了。管他是谁的人,襄阳是我的封地!人家性命都不要了,我们就是赌一把又如何?”

    众人都被襄王这番斩钉截铁的话震慑了心神。耿千山忙跪下道:“遵旨!”

    当气势汹汹的襄王护军扑向吉祥胡同樊府时,一身平民百姓装束的李承义却是刚刚离开。他从郭全德手里拿了那秘制毒药,计划着再次潜入姿生堂。刚刚离开吉祥胡同不久,李承义便见到了这大队军士,虽然心中是惊涛骇浪,但是常年的战场经历却锻炼得他面如平湖。只是随意的压低了毡帽,李承义便混迹在了人群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着街外走去。

    那疾如流星的马蹄声如同为郭全德敲响的丧钟,一声声印在李承义的耳朵里。

    一失足成千古恨!郭全德看着面前刀戈林立的军士,内心已经没有了不安与惊慌,有的只是悔恨与天不助我的无奈。

    被军士押解的樊府一家人哭喊的哭喊,颤抖的颤抖。樊耀庆被五花大绑的推在前头,哆嗦着苍白的嘴唇道:“郭老……不是我……真不是我泄露的……”

    郭全德已经无心去计较这个,好在老天有眼,少主人刚刚离开。他叹息的对樊耀庆道:“是我连累你了!”

    耿千山盯着眼前老态横秋的昔日襄阳首富,心中大定。他冷笑道:“郭老板好算计,竟然藏身在此处!襄王殿下有请!”

    郭全德哈哈大笑,盯着耿千山,一字一句的道:“成王败寇,郭某无话可说。老夫这一世人,享尽荣华富贵,到底无憾了。想要凌辱我,除非你跟到黄泉地府来!”

    此话说完,郭全德嘴角黑血溢出,身子一晃,便直挺挺的栽倒在地。耿千山急忙冲到他身前,一探鼻息,已经无救。

    好厉害的毒!

    稍晚些时候,襄阳城便传遍了:郭全德服毒自尽。樊耀庆窝藏钦犯,樊家诛九族。襄阳知府胡衡的五姨娘在家中悬梁自尽。襄阳知府胡衡以治家不靖,遭人蒙蔽为辞上书襄王请责。

    襄王府没有动向。

    襄王既不接受胡衡的请责,也不主动质询。就这么晾着。

    直到傍晚,邓厚从外头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依然如此。邓厚疑惑的问清瑜:“你说,这不是大好机会吗?如果我是襄王,一定把那胡衡骂个狗血淋头,或者干脆把人拿下,襄王府想要从胡衡手中夺权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件大事传得沸沸扬扬,清瑜已经耳闻,此刻听邓厚这么说,只笑道:“我觉得九公子这样做,却是正好。你想,胡衡在襄阳那么多年经营,万一狗急跳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胡衡这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这件事王府占着情理。不动声色,却是无言的压力。我要是胡衡,这会一定首鼠两端,如同在油锅上烤呢!”

    邓厚挠挠头道:“这里头的学问我是一窍不通的。总之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那刺杀你的凶手如今自裁伏法,也算恶有恶报了。”

    清瑜叹息道:“说起来也是上天注定的,若不是我推那一把,九公子恐怕已经……我倒不是自夸功劳,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一个说不准,结果便翻天覆地一般不同了。”

    邓厚好奇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明天九公子还有没有心情请你过去赏花?”

    清瑜嘟着嘴道:“最好是别请我去,谁愿意去帮他应酬表姐表妹的。”

    邓厚见清瑜不高兴,忙转开话题,说到那副地图来:“我虽然看着不大明白,却觉得妹妹画的这幅地图,果然不同。原来我自汴京流落到牛头驿,花了三个多月,在你这图上,就手指这么长一点……”

    清瑜认真道:“别的我不敢自夸,这幅地图,绝对是独步天下。我看襄王是个有志向的,送这幅图也是想提醒他眼光长远些,北方草原上,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蒙古已经是蓄势待发……”

    两兄妹只顾说着话,却丝毫没有发觉,两人头上的屋顶,朦胧夜色中,有人移开了半块瓦片,正盯着那摊在桌上的地图看。

    是送给襄王的地图吗?李承义听着兄妹俩的对话,嘴角浮现了狡黠的笑容。

    以下内容不计入章节字数:瓶子快不能淡定了。订阅这么少,肯定不是几分钱的问题,是我写的不好……伤心无奈各种求安慰

一百零七、赵家小姐

    第二日一早,羽墨便带着王府马车前来姿生堂接清瑜。

    杨娘子记挂这事,早早起来给清瑜穿戴起来。这身新做的青碧菱花小褂裙,清瑜穿上特别漂亮。杨娘子给她配上一对绿松石耳环,虽然不华丽却胜在清爽。杨娘子叮嘱道:“那宋国的小姐出身高,又不比襄王与你有萍水相逢的缘分,若是说话没顾忌,你且担待些。我知道你是懂事的,万事忍着点。”

    清瑜虽然对那宋国小姐抱有一丝防备,不过她也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况且襄王府预备怎么处置襄阳知府胡衡的请责,清瑜也想听听九公子的说法。故而安慰杨娘子道:“大嫂放心吧,你同哥哥都担心我,我去了那府里尽量少说话,多赏花,这总行了吧。”

    杨娘子爱恋的搂了搂清瑜,便拉着她送到门外。

    羽墨这差事早已经轻车熟路,含笑与杨娘子打过招呼,便引着清瑜上了车。

    到了王府,清瑜下车,陡然发现站在门前的却是谢妈妈。清瑜禁不住有些惊讶。只得脸上带着微笑,道:“见过谢妈妈!”

    谢妈妈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清瑜,冷声道:“小姑娘确实有几分本事,不仅投了我们王爷的缘,连表小姐都急着要见你。”

    清瑜察言观色,知道这个谢妈妈一向不大待见她。不过临来时杨娘子的叮嘱还在耳边,她也犯不着与这位长辈计较。只得不亢不卑的回答道:“袁梦也不知表小姐为何青睐,只是应邀前来。妈妈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妈妈摇头道:“我替王爷在此迎候向、耿二位夫人。这次玉泉庵法会我也听王爷说了,不论你是无心的也罢,存心的也好,这件事你算是小有微劳。从今往后,做事也该像这件一般,多种善因。不要再逞口舌之利。”

    清瑜知道谢妈妈还在记恨从前自己反驳她的事情,心里暗笑这老女人斤斤计较,嘴上却是不生气道:“多谢妈妈教诲。”

    谢妈妈对羽墨道:“你直接带袁小姐去后花园明光阁赏花宴吧。赵夫人与表小姐稍候就要过去了。总不好叫她们二位等……”

    清瑜跟着羽墨进了襄王府大门,换乘软轿。等在轿中坐定,她不禁扶额,刚进门便受了一番教训。这赏花宴属她地位最低,别人都没到,她就得去等着。本还有几分欣喜的心情无形中也淡了。

    襄王府后花园虽不如汴京皇宫花园那么富丽堂皇,却胜在景致幽雅。一路上无心赏景的清瑜下了软轿才发现,这赏花宴为什么要选在明光阁。这明光阁两面临水,西靠一座堆土成丘的小山,山上此时桃李芳菲,直若一团粉红间雪白的云彩,斜倚在窗前。而南面则是遍植琼花异草,满堂争艳的花圃。便是明光阁临水的两面,那湖中也飘着翠绿翠绿的浮萍,衬着这繁花似锦的春景,美不胜收。

    羽墨将清瑜请进明光阁内,在楼中坐定。他与清瑜很是熟稔,说话也不拘谨,笑道:“袁姑娘,上次我没骗你吧?我们公子夸这里景致好,绝不是虚言。”

    清瑜微笑道:“我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景致这样漂亮,襄阳城除了王府花园,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处了。”想着待会赏花宴的来宾,清瑜便打听道:“不知今天都有什么人来?”

    羽墨答道:“主宾自然是我们王爷的姨母赵夫人,她为人和善,最是好说话不过了。另一位便是赵夫人之女,我们王爷的表妹赵小姐。若不是她定要邀请袁姑娘你,我们王爷还拿不定主意,怕你来了不自在呢。其余还邀请了向大人耿将军两位的夫人,耿将军家的两位小姐也会同来。”

    清瑜闻言有些放下心来,看样子这赏花宴来的都是女眷,而且都是襄王府自己人,这么一来,想必场面就没那么繁杂。自己只需谨慎些,应当无碍。

    “殿下!”明光阁外的护卫齐声道。

    羽墨连忙站到门口,迎接襄王。

    清瑜不料周景渊这么早就到了,跟着起身行礼。

    周景渊含笑走入房里。见清瑜如此,连忙伸手扶道:“你可别这样客气,若不是元婷缠得我没法,我也不会让你为难。因是女眷的聚会,我不便露面。特意提前来会你一会。我已经拜托了姨母,她定会在宴席上照顾你的。”

    清瑜闻言心中一暖,感激道:“多谢九公子!”

    羽墨最知眼色,连忙关门出去。屋里便只剩下这对小儿女。

    周景渊坐下,指了指对面,道:“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清瑜浅浅挨着凳子坐下,道:“九公子但说无妨。”

    周景渊沉吟道:“昨日的事情你知道了吧?那郭全德走投无路服毒身亡。那夜连累你受伤,我也算对你有个交代了。”

    清瑜点头:“哥哥在外头听人议论,回来跟我说了。我虽然受了些小伤,却无大碍。只是这人包藏祸心,行刺殿下,不知起因为何?”

    周景渊叹息道:“我何尝不想知道,只可惜,郭全德一死,再也无从追查。”

    清瑜见他如此,转过话题问道:“如今襄阳城中百姓都在猜测,九公子预备如何发落胡大人呢。”

    周景渊神色有些复杂,反问道:“袁姑娘觉得我应该发落他吗?”

    清瑜想了想,摇头道:“从我们百姓的角度,自然希望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襄阳能够安定。即使是九公子您,恐怕也不愿意襄阳此时失了知府,徒乱军心。不过,如果胡衡真的是参与了此事……”

    周景渊听了此话顿时觉得清瑜是知音,他低声道:“我所想与你一般无二。只是向大人认为这是扳倒胡衡的好机会,他是主张即便不严办,也要胡衡立刻请辞的。我不信胡衡敢参与刺杀我,毕竟他虽然在襄阳镇守这么多年,却还没有自立的资本。况且此事东窗事发,他的应变如此被动。若是他在幕后操纵,那也太错漏百出了。郭全德此人,真的是渊深似海,虽然功亏一篑,却总是在不利局面下反制于我,先前煽动民心是一遭,如今自己死了,还拉着胡衡一起垫背。到死也要给襄阳埋下些隐患。”

    清瑜不知怎的,直觉也觉得幕后黑手并不是胡衡,点头道:“那此时九公子你不予表态,是预备架着胡衡在火上烤,要他露出马脚呢,还是低头认小?”

    周景渊道:“胡衡此人,若不是有些骄横自大,论能力,确实是梁国首屈一指的干吏。我年纪尚小,到襄阳就藩,恐怕他是一直小看我。父皇临行前曾叮嘱我,胡衡此人没有气吞山河的气概,却有守牧一方的将才。能不逼反,尽量不要惹他狗急跳墙。其实他之前对我那番防备与轻视,我何尝不是厌恶得很?不过为了江山社稷,这点个人的好恶,也不算什么了。”

    清瑜听了这话,也替襄阳百姓感到如释重负,毕竟若是襄王与襄阳知府决裂内乱起来,倒霉的不过是蚁民罢了。连忙道:“九公子是主,胡衡是臣。他失礼在前,亏德在后。九公子能为黎民百姓忍他这一遭,气度与胸怀就不是胡衡能比的了。这世上成功的人,并非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力蛮横之辈,而是擅得人心,能把敌人变成朋友的智者。若能收服胡衡,襄阳不仅没有内乱之虞,反而令公子如虎添翼。两相比较,差之千里!”

    周景渊听了眼睛发亮,笑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你说话每每我都能有所得。之前决定忍他,我还觉得心里有些憋屈。此时想来,胡衡不过是此生中第一个磨砺我的石子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景渊眼中的光彩,如同一个刚刚发现曙光的夜行人一般,闪动着希望与期待的亮光。

    清瑜不禁神色有些恍惚:这样坚定自信的男孩,在这样一个乱世,会有怎样一个未来?

    “殿下,赵夫人就要到了……”门外传来羽墨的提醒声。

    周景渊道:“知道了。”转头对清瑜道:“我先走了,胡衡那边,我预备让老师前去敲打一番。改日我生辰的时候,再请你过府详谈。今日你就当作消遣,赏赏我这花园的景色吧。羽墨会在你旁边,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便是。”

    清瑜点头笑道:“九公子有正事,尽管前去。”

    襄王周景渊这才乘车去了。清瑜在屋里等了不过一刻钟,便听门外响起了一阵快跑的脚步声。

    清瑜连忙站起身来,却见门外进来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那女孩瞧见清瑜,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才一笑,露出脸上两个可爱的梨涡,脆生生的问道:“你就是袁梦?”

    清瑜猜到这姑娘必定就是那定要见自己的赵小姐了。低头回答道:“正是,见过赵小姐!”

    那女孩走近,眨了眨眼睛问道:“听表哥几次说到你,对了,刚才表哥来了,是特意跑来跟你说话的吗?”说完,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好奇的盯着清瑜。

    清瑜见这小姑娘这么着紧,心里不禁犯嘀咕:怎么她口气有些……不会这么小年纪,就对九公子起了那种心思吧……

一百零八、攀龙附凤

    清瑜连忙解释道:“小姐误会了。适才殿下只是来看看赏花宴的安排,见我在此,寒暄几句而已。我本是寒门小户出身,初涉这种排场,说不紧张那是假话。殿下因与我兄妹是患难之交,特意提点了我几句。”

    那小姑娘摇了摇头,笑道:“原来你说话这样圆滑。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连表哥你都直呼九公子了,何况是我,我名赵元婷。比你大两岁,你就叫我元婷姐姐吧。”说完就拉着清瑜坐下。

    清瑜见这赵小姐是个自来熟,说话也没有居高临下,渐渐放下心来。这元婷姑娘既然姓赵,她母亲又是穆家的女儿,那她父亲至不济也是个南宋宗室了。只不好探问人家长辈,清瑜便谨守闷葫芦原则,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

    赵元婷道:“我屡次听表哥提及你,实在是好奇。那天为了想见见你,我还去了玉泉庵法会,谁知你没来,那法会别提多无聊了。”

    清瑜微微一笑答道:“我听我哥哥提起,他也是关心我,不放心我一个人到王府来,请元婷姐姐莫要怪他。”

    赵元婷眨眨眼睛,点头道:“我不怪。母亲说了,本就是我冒昧,怎能怪别人?哥哥们都是爱护妹子的,就像表哥爱护我一样,我都知道。我邀请你来赴宴,你不用担心,待会你就跟我坐在一块。席上的那几位夫人小姐你我都不认识,不如咱们一起说说话来得自在。”

    清瑜觉得这位赵小姐不像是有什么机心的感觉,明明她自己是个小孩,却硬要像个大人一般照顾着清瑜,说话行动倒是挺可爱的。就点头笑道:“元婷姐姐不嫌弃,我求之不得。我刚才听羽墨说,向、耿两位夫人还有耿府两位千金都会来,还在担心,我一个也没见过,赏花宴上只能干坐……”

    赵元婷盯着清瑜看了看,扑哧笑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样子,表哥可没少在我面前说你的事情。光你对他说的那些话,足可见你胆大心细,绝非一般小儿女可比。怎么这会见两位女眷,都害怕起来?我表哥自幼就被称为神童。同龄人中鲜有他推崇的。我自认也算机敏的,可是我这个在宋国薄有名气的小才女,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夸奖。如今听他说你说得这般好法,我怎能不好奇?”

    清瑜有些汗颜,连忙道:“元婷姐姐切莫这么说,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又是成日在市井中生活。九公子与元婷姐姐深居大宅,平素没有机会接触外头。我不过是比你们多看了两眼,多听了几句,并没有九公子说得那般厉害。”

    赵元婷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跟表哥推心置腹的,我们都是女孩子,却这般不亲近?实话跟你说,不管外人怎么称赞我,那都是虚的。要么是巴结奉承我们家长辈,要么是比着一般小孩来衡量,谁稀罕那个?在我眼中,值得我倾心相交的同龄人从前便只有我表哥一个。你是第二人。否则若不是表哥夸你,你跟那耿家小姐在我眼中并无不同,我会这样着紧要见你?”

    清瑜有些尴尬,只好低头不做声。

    赵元婷到底是有些小姐脾气,在人情世故上有些稚嫩。因心急清瑜待她不亲近,说话就直了些。却不曾想,哪有甫一见面就蜜里调油的?清瑜算是惯会看眼色的,却也没办法做成那样。

    好在这赵小姐心直口快却不记仇,转眼便又好了,拉着清瑜的手道:“可不准跟我生气!因我说话直,我娘没少说我。可我真是没有坏心。是我太心急了些,待会赏花的时候,我们一块好生聊聊,你可不能做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清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遇到过年岁相仿的女孩。这赵元婷虽然出身名门,却没有大家闺秀刻板的性情,天真爽朗得倒像是二十一世纪的邻家少女,不由得让清瑜生出几分熟悉感来。此刻见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忍不住轻松打趣道:“元婷姐姐一人说了这么久,话又多又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你这都转了几个弯了。我哪敢说不行,头一次见有人逼着人家与她亲近的……”

    赵元婷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敢取笑我,就是不恼我了?那好得很,走,我带你看花去!花房花匠有本得来不易的天香茉莉,好艰难才养活。我知道你家是做这个香粉的,你跟我去闻闻看,到底好是不好?”

    说罢起身一拉清瑜,就往门外跑。清瑜由得她胡闹,来之前担心这表小姐难应付的忧虑都烟消云散了,两人混在一块,这里闻闻,那里摸摸,在百花圃中好一阵流连。

    “表小姐,袁姑娘,赵夫人到了!”在一旁伺候的羽墨出声提醒。

    赵元婷抬头一看,那带着一众仆从使女的宫装丽人不正是母亲?连忙拉着清瑜跑到赵夫人面前,亲热叫道:“娘!”

    赵夫人弯腰,取出帕子将赵元婷玩花的手擦了,半是责备半是娇宠的道:“说你多少次了也不听,一高兴起来就顾不上仪态,待会让向夫人耿夫人看见,连你表哥的脸面都丢了!”

    清瑜跟在赵元婷身后,矮了矮身子道:“袁梦见过夫人!”

    赵夫人含笑道:“不必多礼。小袁姑娘早到了?里头去坐吧。”转头对赵元婷道:“你看看人家小袁姑娘,比你还小几岁,倒比你稳重得多。怪道你表哥夸奖,你也跟着人家学学!”

    赵元婷偷偷对着清瑜吐了吐舌头,向母亲撒娇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袁梦与我一见如故,刚才娘没来的时候,我们玩得可开心了。待会到了正经场合,我一定会识大体懂分寸的。您就放心吧!”

    赵夫人对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只得招呼清瑜一道,进了明光阁水榭。赵夫人坐了主席,东首席与西首席空下,这是留给两位夫人的,赵元婷见东面湖景好,便拉着清瑜在东次席坐下。

    片刻功夫,谢妈妈便请了向夫人、耿夫人以及耿家两位小姐进来。这两路人马倒是有默契,不早不晚,同一时间到达。赵夫人殷勤劝客,两位夫人少不得推辞谦让一番,这才入座。

    向夫人因为年长,便坐了东首席。而耿夫人,则带着两个女儿坐到了西边。

    这聚宴说是赏花,主旨不过是赵夫人替襄王出面,与两位肱骨大臣之家联系联系感情罢了。语过三巡,这耿夫人话题就转到赵元婷身上,夸赞道:“早就听说宋国文昌伯独女聪明机敏,琴棋书画上头都很有天赋,年纪小小在宋国已经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小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身气派与得体稳重,就不是我家两个笨丫头比得上的了。”

    清瑜听了暗笑,她虽然只刚刚认识赵元婷,对这位小姐的性子已经了解了几分。说赵小姐稳重,确实有些好笑。

    赵元婷显然对这种场面极为熟悉。她感觉到清瑜调笑的眼神,就用手指在案底轻轻戳了戳清瑜。嘴上却是很大家闺秀的回答耿夫人道:“耿夫人过奖了。元婷还小,都是长辈们抬爱,说着玩的。我看耿家两位姐姐气质如兰,温柔娴静。元婷要向两位姐姐多多请教才是。”

    那耿夫人听到自家女儿被夸奖,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便顺着话头,说起两个女儿的事来。耿家两个女儿,大的与襄王同岁,小的与赵元婷差不多大。看着倒是温婉,只是似乎不大擅于言辞,赵夫人与向夫人问一句答一句,并不出彩。

    耿夫人看着有些着急,少不得搭话说上几句。话里话外便有些露骨了。虽说耿家两位姑娘看着不错,但是被耿夫人一个劲明说暗喻的夸,众人听了还是有些错愕。

    向夫人因自己丈夫是王府长吏,自古文官清贵,她自己也是书香人家出身,说话间少不得有些风雅之词,也很着重自己的身份。哪里受得了耿夫人这般,心下鄙夷暗道:这耿家是多没见过世面?巴巴的到王府里来说这些,王婆卖瓜一般,难不成是要卖女儿吗?

    赵夫人心里也在犯嘀咕,虽说武官粗豪,这乱世之中尤其如此。可是她好歹也是个将军夫人,怎么如此不会说话?再一联想到耿家这两个女孩的年纪,这才惊觉,耿千山这莫非是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清瑜与赵元婷都觉察出不对来。赵元婷悄悄与清瑜咬耳朵道:“梁国有这么个风俗吗?不仅不谦辞,还可劲儿说自己女儿好?”

    清瑜摇头道:“哪里会有这样的风俗!我看耿家两位小姐的年纪与九公子相近,莫不是……”

    赵元婷眼睛一瞪,几乎不敢相信,仓皇问道:“这怎么可能?表哥才七岁……再说了,就那两个闷葫芦,怎么可能配得上我表哥!”

    清瑜见赵元婷不自觉有些大声,连忙一拽她的袖子,就事论事劝道:“八字没一撇呢!九公子的婚姻大事,赵夫人怎么会做主!耿夫人只是逮着机会让女儿露露脸!论耿家小姐的家世,至多做个侧妃罢了……”

    赵元婷闻言更是不忿,寒声道:“那也不行!”说罢眼珠一转,哪里还顾得上仪态,一只手按着肚子,半伏在案上,叫道:“娘!娘!我肚子疼!”

一百零九、暗做手脚

    清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把戏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所谓戏要你捧,清瑜只得装作焦急的样子,扶住元婷,问道:“哪里疼?要不要紧?”

    向夫人就坐在清瑜她们上首,也连忙转过头来。关切的问:“表小姐可是吃错了东西?”

    主席上的赵夫人半是怀疑半是紧张,忙吩咐使女去请医官。自己起身走到元婷面前,半搂着女儿,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元婷成功吸引了众人注意,存心要搅黄这劳什子赏花宴,憋着气可怜兮兮道:“娘,我这里好疼!受不了了!”那样子直教人看不出真假。

    赵夫人一下慌了手脚。忙召了侍从们抬着软轿过来,载着元婷回她们住的芸香小筑,清瑜跟着站起身来道:“我陪赵小姐一起!”

    向夫人忙道:“夫人关心爱女,就不用应酬我们了。今日美景佳宴都享用尽了。我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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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夫人有些犹疑,那耿夫人哪料到这赏花宴刚开了个头就要散,她叫两个女儿预备的赏花诗都还没来得及献宝呢。只是向夫人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慢悠悠跟着起身告辞。

    赵夫人抱歉道:“元婷小孩子不懂事,倒是扰了众位的兴致。改天我再设宴赔罪请二位夫人,今天就失礼了!”

    向夫人耿夫人连忙谦谢。谢妈妈听到消息,赶来相送。赵夫人这才急急上了轿子,赶去看女儿的情况。

    芸香小筑里,躺在床上的赵元婷任凭医官诊了脉,只闭着眼睛皱眉不语。那医官对焦急的赵夫人道:“小姐脉象无碍,恐怕是前来襄阳舟车劳顿,加上不服水土之故。也不用药,先进些清淡的粥点,晚些时候我再来看看。”

    赵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命使女送了医官,自己坐在床头,爱怜的抚摸着赵元婷。清瑜知道这不过是元婷捉黠,看这赵夫人舐犊情深的样子,便准备悄悄退下。

    谁知元婷睁开眼睛,对赵夫人道:“娘,我想吃你做的芙蓉鸡蛋羹,王府的厨子做不出那个味道……叫袁梦妹妹在这里陪我,你帮我做一碗,好不好?”

    赵夫人对待这颗掌上明珠几乎是有求必应,何况她现在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笑道:“那你乖乖躺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起身对清瑜笑了笑。清瑜忙点头,赵夫人这才去了。

    元婷命丫鬟们避到外间,这才坐起身来,对清瑜招了招手,得意笑道:“我这招高明吧?”

    清瑜走到元婷跟前,忍不住呵呵直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该说元婷姐姐急智好呢,还是说胡闹好?耿夫人说话不识礼数你便听她任她,犯得着装病吗?毕竟是九公子的肱骨大臣家眷,万一闹个不好,彼此都不好看。”

    赵元婷挤了挤眼睛笑道:“除了你,旁人哪里知道?母亲都没有看出来,那医官也只能跟着胡诌。你道我想散了这赏花宴吗?还没正经玩呢。哪知来了这样的恶客,没由来断了我们姐妹的玩兴。要不是看着耿将军的面子上,她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来,我恨不得当堂摔杯子。不知高低进退,这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清瑜笑道:“那可说不准,我看赵夫人最是温柔和善的,不是一样教出个打抱不平的好女儿吗?”

    赵元婷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清瑜,道:“又笑话我!我就是打抱不平怎么了?我表哥那样的出身人才,岂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巴上身的?”

    清瑜此时哪里还看不出这小妮子的心思,内心不由得感叹古代人真是早熟,还有这颠破不变的表兄妹情感定理。口中安慰道:“莫说九公子年纪还小,就是真到了那一天,那也是上有圣裁,下凭己愿的事情。耿夫人这是太早表错情,姐姐看看你那着急的模样……”

    赵元婷闻言不禁有些脸红,她潜意识里因清瑜出身低下,即使表哥夸清瑜,也没把她当作一回事。故而说话也没避忌,有些哀怨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表哥是梁国襄王,将来必定是姬妾成群的。不过是不喜欢那两个耿小姐罢了。算了,今儿这戏只能继续唱下去。恐怕不能陪你玩了。等表哥生辰的时候,你再来,到时候我们避开其他人,好好玩一会。”

    清瑜点头,提醒道:“赵夫人这般疼爱姐姐,姐姐别让她担心,还是早早‘好’起来。还有九公子,若是知道了,不也跟着担心?”

    赵元婷含笑点点头。两人又扯了些闲篇,等赵夫人做了鸡蛋羹回来,清瑜这才告辞离去。

    等清瑜回到姿生堂,不过是刚刚午后。邓厚奇道:“怎么这么早回来?王府难道请人吃的早饭吗?”

    清瑜闻言扑哧一笑,拉着邓厚的手,将赏花宴发生的事情说了。邓厚正色道:“你别当作笑话,这王府里的破事儿,都是乌七八糟的。当年我们一家子在应王府里,我也没少听过。要不是有人想要加害应王宠妾桓夫人刚生的女儿,我姐姐也不会牵扯进去,一家人都跟着……”

    清瑜无意又提起他的伤心事,只得温言劝慰一番。杨娘子得知清瑜回来,也过来看她。邓厚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痕迹,就避出去了。

    杨娘子坐下,对清瑜道:“你这次去王府,没有什么差池吧?”

    清瑜有些奇怪,摇头道:“是有些小插曲,不过那都不关我事。大嫂怎么这么问?”

    杨娘子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了:“之前你杨大哥跟你提过,咱们之前囤积的茉香粉眼看着销量节节攀升,恐怕支持不了太久。你曾提议让他去找找苗人想办法探探路,你可还记得?”

    清瑜疑惑道:“自然记得,可是有什么进展?”

    杨娘子点头:“你杨大哥接触了几家,有一家给了回信。也不知这苗人怎么知道我们与王府有来往,说是看中了从前郭全德名下,如今要被王府发卖的一处酒楼。公开发卖怕价格太高,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托我们想想办法。若是你大哥能帮忙办成这件事,那苗人可以长期帮我们带货。你不知道,如今只有苗人能从陈国带出东西,为了姿生堂,我寻思着能不能……”

    清瑜听明白了,她不好一口应下,便对杨娘子道:“按理说,如果我们提出这件事,九公子也不会驳了我们的面子,何况姿生堂还有九公子一份子股。不过这买家是苗人,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我先捎个信给魏管事问一问,若是得便,咱们就悄悄把这事办了。不过得跟那苗人说好,不可张扬,以免坏了王府名声,说是公开发卖,却在私相授受。”

    杨娘子忙点头道:“放心,这事你杨大哥一定会切切叮嘱那人的。”

    清瑜想起一事,又嘱咐道:“嫂子跟杨大哥说好,要将那苗人的商路探查清楚,咱们当然不会去抢他的生意,不过关系到襄王府,切不可被那来路不明的蒙骗了。”

    杨娘子满口应下,便出去张罗了。清瑜缘何要问苗人商路,只因迟掌柜安排她回陈国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清瑜便想着,借便探听探听,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按下这回陈国的心思,清瑜摊开纸,又笨拙得用起毛笔,将苗人买酒楼的事情写在一封信里,打发徐动送到王府魏管事那里去了。

    徐动回来除了捎了魏管事答应帮着周全这事的口信。还带回来另一个消息:襄阳知府到王府负荆请罪。

    徐动只在门口瞥见这么一眼,其中内幕并不知情。清瑜却是心里有数,看来这个胡衡也是审时度势,愿意低头了。不管这君臣二人是否从此相谐,至少眼前因郭全德牵连出来的一系列事情算是圆满落幕。

    接下来的几天,姿生堂的生意因义卖的名气,以及流传的与襄王府有关系的传言,越发好起来。推陈出新的货品也深得襄阳上中层女眷的青睐。清瑜见杨娘子忙碌,担心她有孕在身,少不得帮着打点打点,也就没工夫去管外头的事。还是听邓厚说起,才知道郭全德名下那些物业,都陆陆续续高价发卖,筹了不少金银以资赈济难民。那苗人看中的铺子,也被九公子大笔一挥,私下平价交易了。

    转眼到了三月初十,距离周景渊的生辰不过两日,清瑜这才闲下来。琢磨着迟掌柜那边该有个消息了,清瑜不放心,叫了邓厚一道,去那聚源堂隔壁的裁缝铺子“买线”接头。

    神出鬼没的李承义终于逮到机会,摸进了清瑜的房里。他目光逡巡,停留在了书桌上,那副清瑜预备送给九公子作为生辰礼的地图团成一卷,正搁在书桌旁。

    李承义轻轻打开地图,低头一看,开始有些疑惑,继而面露惊异,最后转为深深的忧虑。以李承义的眼力,眼前这幅地图不仅详尽切实,而且丰富全面,落在任何一个胸怀壮志的人手里,都是一件宝物。

    尤其是清瑜根据记忆,标示了好几处金银铁矿,对于古代没有勘测技术的人来说,无异就是一张藏宝图。

    李承义内心纠结不下,终于一狠心,将清瑜标示的几处金属矿藏图标抹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用一支毛笔,将那瓷瓶中的透明的汁液,轻轻刷在了地图上……

一百一十、国丈驾到

    两小兄妹赶到南门大街的时候,市面上人来人往,倒是恢复了从前的繁华。看样子郭全德事件引起的波澜,被襄王府接二连三的策略弹压下去了。

    南门老号聚源堂依然人来人往,清瑜与邓厚只目光略微瞄了一眼,便进了它隔壁的彩云裁缝铺。这裁缝铺子不算大,在这南门大街很不显眼,清瑜他们进门的时候,店里不过两三个客人,一个年过四旬和善老成的裁缝娘子正在招呼。

    邓厚轻咳了一声,那裁缝娘子才注意到。她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上门,略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满脸堆笑走上前来问道:“这位小哥,关顾本店是要做衣裳还是鞋帽?”

    邓厚温言道:“我妹妹刚学刺绣,想来配些彩线。”

    那裁缝娘子眉间一动,似有所悟,连忙道:“这小姑娘长得真个可爱,才这么点大,就学做女红了?两位里面请,我这就拿那线版过来,你们坐下慢慢挑。”

    邓厚点头,牵着清瑜,坐到了店中的凳子上。清瑜接过裁缝娘子递过来的线版,只见上头林林总总码放了数十种彩线,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

    清瑜只低头略看了几眼,便对那裁缝娘子笑道:“这些线我家里都有,只是觉得色不正,你看这‘红线不红,粉线染白了’……”

    暗语一出,那裁缝娘子立刻明白。含笑道:“小姑娘眼力好。并不是我们线不好,而是这屋里天光不足,就显得暗了些。不如请二位到后头院里在日头下看看,这成色错不了。”

    邓厚闻言明白,点头道:“那就叨扰您了!”

    那裁缝娘子拉开后门门帘,对着里头喊了声:“女儿,有客人选线挑颜色,你帮着招呼一下,娘在外头看铺子。”

    也不等人回答,就指了指门外,邓厚会意,牵着清瑜进去了。那裁缝娘子顺势将门带上,门帘子一拉。

    清瑜邓厚见这后院子狭小得很,也并不见那裁缝娘子的什么女儿出来,正在纳罕,忽见隔壁聚源堂的迟掌柜快步从屋子里出来,对他俩拱手道:“小姐请进去说话。”

    清瑜与邓厚连忙跟着迟掌柜进了院中小屋,原来这屋子沟通两个铺子,想来刚才裁缝娘子那声喊,是个信号。

    清瑜在屋里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迟掌柜,有些日子了,一直等不到你的消息,回陈国的通路怎么样了?”

    迟掌柜点头道:“小姐放心,就是两三日的事情。之前因为襄阳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进进出出都不方便。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如今市面太平了些,一切都很顺利。只是……”

    清瑜见迟掌柜的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不是说一切顺利?只是什么?”

    迟掌柜叹息道:“小姐千金之躯,这千里迢迢的,走得还是苗疆蛮瘴之地,我不放心得很。为免惹人注意,除了一个身手不错的车夫一路相随,就没有旁的护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清瑜何尝不知道这一路穷山恶水,又要掩藏行迹,断非那么容易的。不过她总不能一辈子在襄阳蹉跎下去,如今梁陈战事稍歇,不趁着这个空子走,将来万一局势再有变化,想走也走不成了。

    连贯的想了想,清瑜才开口道:“时间容不得我们想个万全之策了。之前我们铺子与苗人有些来往。我托人从苗人那里问清了他们惯走的商路,想着多个印证,拿来给迟掌柜参考一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简易路线图递给迟掌柜。

    迟掌柜接过一看,确实有用,连忙道:“如此甚好,我心里也多几分把握。最早三月十三一大早,咱们就要出发,小姐事先预备好了。到时候等我的信。”

    清瑜一愣,那不是参加完九公子生辰宴就走?

    迟掌柜见大家都不说话,这边事情已经说完,怕他们耽搁太久惹人怀疑,催着他们先回去。清瑜也就不好说什么,与邓厚结伴离开了彩云裁缝铺。

    邓厚轻声对清瑜道:“我虽然年纪小,手下还有几分功夫,加上迟掌柜派的高手做车夫,只要一路上不惹出事来,保护妹妹你一个人,也够了。只是我们怎么对杨大哥杨大嫂说?相识这么久,他们对待我们这样好,我们却一直瞒着他们……”

    清瑜心里也不好过,轻声道:“我想了几次,都没法开口。还是悄悄的走吧。到时候留封信给他们,他们得知我们的身份,明白了我们的苦衷,应该能体谅的。”

    哔嘀阁

    邓厚道:“反正那些股本银子你回到陈国也不需要,咱们就别提了,权当送给杨大哥他们夫妻,算是咱们一点心意。”

    清瑜点头道:“就这两天的事情,我们回去悄悄把贴身东西收拾好了,等我从九公子生辰宴回来,咱们就走。杨大嫂的孩子出生,咱们恐怕是没法道贺了,我这里有迟掌柜上次给的银票,哥哥去金店打套金锁项圈,也算我们的一片关心。”

    邓厚接过银票,把清瑜送到姿生堂门口,转身找金饰店去了。

    回到姿生堂的清瑜面对杨娘子时,心里莫名有些感触,偏这离愁别绪还没法说出来,只得拉着杨娘子,好好说了一番将来姿生堂的发展大计,按照节令,把每一个时间的促销策划都说了一遍。杨娘子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头实在是记不下来,笑道:“小袁梦你这是怎么了?说这一大通的我可记不住,再说,你虽然有理,到底要随行就市,如今刚过了三月三,你就说到重阳过年。委实太早了些。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只管慢慢想!”

    清瑜闻言,心中不禁默默叹息,将来山长水远,两国敌对,就是通封信也不容易,哪里还能帮到他们夫妻?清瑜既是舍不得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姿生堂,更是盼着杨氏夫妻二人好好。杨娘子不觉,她也不能露了口风,只得笑道:“我也是灵思泉涌,想着跟大嫂说道说道。往后的事情也没个准,大嫂你看着办吧。”

    杨娘子怀着孩子,精神越发短了,与清瑜说这一通,就面露倦色,清瑜也不敢过分劳她心神,忙劝她去歇了。屋子里剩下清瑜一人,她眼光落在那幅地图卷轴上,心里却想,难道给九公子也留书一封不告而别?

    此时的襄王府大门洞开,自襄王周景渊以下,欧阳甫、向怀谨与特意赶来的襄阳知府胡衡均落后一步,其余大小官员跟在后头,一起迎接从汴京远道而来的梁国国丈,当今梁国政坛首屈一指的老资格穆显穆大人。如此隆重正式,只因为穆显不仅是襄王的外公,更是代表了梁帝。他千里奔波为了襄阳战事费心劳力,众人均表示出了十二分的敬意。

    过不多时,便见那耿千山麾下白袍小将蒋应隆拍马而来,见这么多位都站在门口,蒋应隆连忙勒马停住,跳将下来,三两步跑到跟前,依军中礼节半跪禀告道:“启禀殿下,耿将军已经在离城三十里老河口接到了穆大人的车队,如今正引穆大人进城。命我快马加鞭回来报予殿下知晓。”

    周景渊点头道:“知道了。蒋统领辛苦。你暂且下去歇歇,接下来的日子贵客盈门,你与严统领一道,好生担当起王府的护卫之责!”蒋应隆忙叩头应命。

    周景渊又转头对胡横道:“胡大人,这几天南宋文昌伯,苗疆的二头人陆续都会入城。大人掌管襄阳城的防务,为免再发生不轨之事,须全力以赴,把手严关才行!”

    胡横知周景渊提到不轨之事,是在敲打自己。他不敢怠慢,态度极其恭敬,低头应命道:“谨遵殿下旨意!”

    未时二刻,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来到襄王府门前。耿千山骑着高头大马,神情严肃走在前头。他下马之后,朝周景渊躬身一拜,低声道:“启禀殿下,下官幸不辱命,穆大人一行安全抵达。”

    周景渊那日从赵夫人那里听说了耿夫人赏花宴的行止,心下略有不快,但也不愿意就此冷了这位宿将,闻言点点头道:“耿大人辛苦。”

    后头早有仆从扶了穆显下车。这穆显满头白发,身材高大,虽然年迈却是精神矍铄,固然千里奔波,脸上却不见半点乏色。

    周景渊连忙快步迎上前,穆显已经当先拜下道:“穆显参见殿下!”周景渊立马将人扶住只道:“穆大人德高望重,切莫多礼!”祖孙俩相视一笑,周景渊压低声音道:“渊儿不孝,辛苦外公了!这里人多嘴杂,还是快些进府休息,孙儿替外公接风!”

    穆显微微一笑,用手轻拍了一下周景渊手掌,轻道:“无妨无妨。”转而与赶上来的诸位官员见礼。

    胡衡虽是梁国资历老的名臣,但在这位当朝国丈面前,还是执弟子礼。穆显对这位镇守一方的干吏也十分注意,待其余人退后,他便走到胡衡面前,看着胡衡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胡大人,梁陈之战,陛下命我带几句话给你。”

    听清这话的只有周景渊与胡衡。胡衡一愣,心中忐忑,不知是该跪接口谕还是密接圣旨。

    穆显不等他反应,便一字一句道:“陛下说,臣子失策,君上失望,襄阳失利,梁国失礼!四失因由,等你上陈。”

一百一十一、拨云见日

    周景渊听了眉头一动,默然不语。

    胡衡则是百感交集,梁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场战事的责任看样子就是要着落在自己的身上了。给他一个机会上奏条陈,也是看他是不是知进退懂分寸。胡衡满嘴苦涩,面朝东北汴京方向跪下哑声道:“臣遵旨!”

    一众官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自心中揣测。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吹得胡衡的乌纱帽战战巍巍,看得众人一阵唏嘘。

    门前这小插曲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澜。穆显进了王府后,借口旅途劳顿,推了大小官员为他设的接风宴,与襄王周景渊以及欧阳、向、耿几位进了书房议事。

    众人坐定,穆显也不顾寒暄,沉声道:“我的来意,诸位都已经知晓。梁陈之战起因蹊跷,虽然只是祸及襄阳一地,但是从长远看,于我大梁极为不利。尤其是东齐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头,燕赵附近的军队频频集结,隐约有西进的动向。若是真的,那就是要趁火打劫了。皇上对此也十分忧虑。襄阳作为我们大梁的后方,历来是财赋、人口、粮食等方方面面的出产大郡。此时被拖了后腿,说得严重些,那是干系国运的大事!”

    众人见穆显说的如此严肃,都不好开口。在座的只有王师欧阳甫年龄与穆显仿佛,他接口道:“穆大人所言极是。要不是看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殿下也不会上书请求调停了。”

    穆显看着周景渊,面露苦色,叹道:“陛下的脾气,诸位都心知肚明。虽然原则上调停可以,但是若是我们过于低姿态,辱了国体,到时候雷霆震怒,我们可是吃不消的。”

    襄王知道自己的父皇最好面子,即使是梁国想要调停在先,也断不能半点露怯,如今把南宋文昌伯与苗疆二头人请来容易,托付这两位怎么去跟陈国说,却是个难题。

    向怀谨道:“可恨的是,我们分明觉察出了这事是有人背后搞鬼,却没有确实查出那幕后黑手。郭全德一死,线索全无。若是能揪出那狼子野心的背后势力,陈国国君又不是傻子,还能看不出我们双方是被人算计了吗?到时候化干戈为玉帛,不就是水到渠成?”

    穆显疑惑看向外孙,周景渊连忙拣要紧的,将郭全德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

    穆显认真听了,沉思半晌,开口问道:“向大人,从那郭府抄出来的账册文书,整理得怎么样了?可有蛛丝马迹?”

    向怀谨恭声答道:“因那些账册不全,文书更是杂七杂八,我门下师爷幕僚日日检视,如今只得了个大概。”

    穆显眉头一挑,问道:“那就是有所得了?你且说说看。”

    向怀谨道:“郭全德纵横商界数十载,生意触角遍布天下。与他打交道的商人各国都有。不过若论得利最大,令他富甲一方的只有几项。一是南方的茶叶丝绸,再就是北方的马匹皮草。”

    穆显眯着眼睛问道:“哪家得益最大?”

    向怀谨一滞,想了想道:“这茶叶丝绸来源广泛,有宋国的,陈国的,还有我们梁国自有的。若论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难以估测。而北方的皮草马匹,因金蒙交战,地理又相隔太远。所以郭全德几乎只做党项人一家。”

    穆显眼睛一亮,分析道:“党项人自从建立的大夏国覆灭,元气大伤,各部落分崩离析,境遇困苦。可是十几年下来,如今却渐渐又成了气候,这么说来,党项的崛起,郭全德的生意是第一大助力。”

    众人听了都默默点头。欧阳甫沉吟赞同道:“如今天下虽然四分五裂,但挑起梁陈之战,又能坐收渔利的,也只有宋、苗、党项三家。苗人只求自立,南宋有心无力。说来说去,这幕后势力是呼之欲出了……”

    向怀谨颓然道:“照这么分析,如今已经是打明牌了,可是我们却没有切实的证据,想要陈国接受我们的说法,怕是不容易。”

    穆显毕竟老谋深算,闻言冷笑道:“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造出来吗?反正又不是冤枉他,何必执着于如此小事?我们不用心虚,我还想借此拉上陈国同仇敌忾,给党项人一点颜色看看!但凡陈国有那么两个明眼人,一定能看出这是个好机会。到时候矛头对外,谁还在意这调停是谁先开的口?”

    众人听后心头一紧。这确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欧阳甫与向怀谨相视一笑,齐声道:“穆大人高明!”

    周景渊一直未曾开口,只在一旁静心凝听。他虽然聪颖,却终究没有什么政治经验,听穆显这么一番谋划,恍如拨云见日,如此一来,梁国情势立刻反客为主。那党项人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日子压抑在周景渊心头的那种被人玩弄鼓掌之间的恶气,终于可以排遣出来了!

    众人又仔细议论了一番,这才各自分头行事。周景渊扶起穆显,语气十分崇敬,道:“外公真是我们梁国的定海神针,有您老出谋划策,孙儿就安枕无忧了。姨母与元婷妹妹早就到了,您一来就到书房议事,还没见过她们,我先送您到寿松院下榻,再引她们去拜见。晚上我们一家人共聚一堂,您看可好?”

    穆显听了十分高兴:“元婷那小丫头也跟来了吗?我还以为她们会跟你姨父文昌伯一道来,怎么娘俩先到了?”

    周景渊笑道:“您还不知道元婷?有出门的机会早巴不得长了翅膀飞出来。文昌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又怕她们母女赶路辛苦,这才早早派人送来襄阳。”

    祖孙闲话几句,便各自上了软轿,往襄阳王府转为穆显预备的寿松院去了。

    那赵夫人赵元婷母女早得了消息,已经等在寿松院门口。穆显刚下轿,赵元婷便扑了上去,搂着外公的腿,欢喜道:“外公,外公,想死元婷了!”

    因赵元婷随父母在宋国,等闲难得相见,穆显最疼这个小外孙。此刻见这个粉嫩小姑娘撒娇,穆显哪里还有往日朝堂上的威严,半蹲下将外孙女搂在怀里,宠溺着道:“元婷又长高了,两三年就成大姑娘了!”

    赵夫人连忙上前拜道:“不孝女叩见父亲大人!”

    穆显一把将女儿拉起,慨然道:“芳媛,快快起来。”

    周景渊忙道:“何必在门口说话,外公一路辛苦,我们还是进去坐下细聊。”

    母女俩连忙一边一个,扶着穆显进了寿松院。周景渊含笑跟在后头,一家人放下规矩,其乐融融。

    这穆显进城这么大排场,襄阳城里自然议论纷纷,这朝堂上来得这么大人物,恐怕绝不是为了襄王殿下一个散生生辰这么简单。次日,自南宋临安来的文昌伯赵伯延,与自苗疆十万大山来的二头人铁贡土司相继入城,襄阳城中百姓这才品出几分味来。

    姿生堂里,清瑜接到了九公子派羽墨送来的帖子。杨娘子听清瑜从羽墨处打探回来的消息,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道:“上天垂怜!若真是依你所说,这些大人物是为了调停两国战事前来,那真是太好了。襄阳城这几个月来,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这要是不打仗了,日子得多好过!”

    邓厚接口道:“我说今日不逢初一不逢十五,怎么这么多人到玉泉庵来酬神还愿?原来是得了这消息。”

    杨得广还是有些忧虑道:“怕只怕没那么容易,之前打仗死了那么多人,这仇恨一旦挑起,哪里这么轻易就能放下呢?”

    清瑜早就知道襄王有意调停,此刻见了真章,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于情于理,她是陈国血脉,在梁国托身,两国对清瑜而言,都是大有感情。清瑜安慰道:“如今襄阳人心所向,都是希望安定。九公子年纪虽小,却不是庸碌之辈。他能为苍生请命,力求平息战火,自然有他的办法。”

    杨娘子点头道:“我们平头百姓无能为力,等会我也去玉泉庵拜拜菩萨,期望众人的愿力能感动神明,为襄阳消弭战火。”说罢拉着清瑜的手,好生嘱咐了一番明日去襄王生辰宴的事情。

    杨娘子自从怀了孩子,就变得话多了。清瑜有时候也觉得啰嗦,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不辞而别,清瑜又觉得这种关切的话语听一句少一句,心生留恋起来。看着杨娘子在杨得广陪同下,走出姿生堂的门,往玉泉庵去了,清瑜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玉泉庵前街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坐在茶寮吃包子,他眼睛时不时的瞟向姿生堂的门口。见到清瑜扒着门边发呆,这男子筷子一顿。他抬起头来,正是党项少主李承义,他望向浑然不觉的清瑜,心中纠结。那副地图的样子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如果换一种情况,他一定把那副地图据为己有,但是为了毒杀襄王,他又不得不忍痛割爱。本来应该立即远走的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既然图拿不到,那就等她将地图送给襄王后……再掳了这画图的女娃!

一百一十二、礼分高下

    三月十二,春雨绵绵,清瑜坐着马车再度来到襄王府邸。因是上门拜寿,不好叫王府派车接,杨娘子为清瑜雇了一辆车前来。

    王府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不热闹!襄王生辰宴算是襄阳城头等盛事,尤其是在襄阳知府胡衡失势之际,各路人等都千方百计上门来,想要攀上些交情。只可惜,王府的高门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没有帖子的客人一律只得等在外头。在

    这冠盖云集的场合,清瑜乘坐的普通车行的马车就显得太过普通了些。那些等在门口的富商家的豪奴们,哪里愿意给他们让路?那车夫有些为难,隔着车帘低声问清瑜道:“小姐,这过不去如何是好?”

    清瑜伸手将请帖递出,对那车夫道:“烦劳小哥到门上跑一趟,门房的人见了帖子自然会为我们想办法。”

    那车夫连忙接过,下车一溜烟去了。不多时,只见有那王府管事模样的人领头,后头跟着一顶华丽软轿,来到清瑜的马车旁。清瑜听到动静,撩开车帘,就看到魏保安那张熟悉的脸。

    魏保安笑道:“袁姑娘久等了!门上实在有些喧嚣,您还是直接上轿,我送您进去。表小姐一早吩咐,姑娘来了直接去她那里歇脚。”

    清瑜含笑道:“魏管事辛苦了。从前一起在姿生堂时,您可不像现在这样生分,我年纪小,当不得您尊称。回头哥哥嫂子知道了,还不得说我不分尊卑?”

    魏保安知道清瑜与襄王的交情,连忙道:“袁姑娘抬举!好久没见掌柜的,听说有喜了?等府里事情忙完,回头我和我家的一道,去姿生堂给掌柜的夫妻道喜!咱们就别在这儿说话了,府里请吧!”

    清瑜点头,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目瞪口呆:这是哪家的小姐?看着不起眼的行止,却是劳动王府管事亲自来接,还这么巴结讨好的!

    人群中也有认识清瑜的。抱月楼黄菊仙狠狠咬了咬嘴唇,她那老相好康师爷跟着胡衡失了势,本来还有些底气的她也慌了手脚,加上好姐妹谭四娘撺掇,黄菊仙哪里沉得住气?她

    当然知道自己这个低贱身份进不了王府大门,巴望着送一份厚礼,就是摸不上王府的门边,结交几位得力管事也是好的。

    如今一看,自己被在外头晾着,姿生堂那小姑娘反倒是座上贵宾。境遇高下立判,她如何还不明白?没好气的黑着脸吩咐车夫打转回去了。

    清瑜被一路送到了赵元婷住的芸香小筑,元婷正在房中无聊,见清瑜来了十分高兴,忙拉着清瑜坐下,命侍女取了自己最爱的珍八样的糕点请清瑜尝尝。

    清瑜随手放下送给九公子的地图,取了几块一试,果然是香甜可口。

    赵元婷瞥见那幅卷轴,笑问道:“这件必定是袁妹妹送表哥的生辰礼了?让我猜一猜。是顾恺之的画?还是王羲之的字?”

    清瑜听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赵元婷脱口而出的名人字画,这放在后世都是亿万级别的价值,怎么听她一说,就像很容易得来一般?清瑜呐呐道:“我哪里买得起那样的珍品?是我自己画的……”

    赵元婷一愣,惊讶道:“原来妹妹还擅长绘画?我随宋国名家王三清王先生学了两年,尚不敢献丑。妹妹既然敢拿来当作礼物,必定是有过人之处了?那我一定得看看!”说罢伸手就去取那卷轴。

    清瑜连忙捉住赵元婷的手,阻止道:“元婷姐姐好没道理!这是给九公子的生辰礼物,怎么主人家还没看过,你就要拆了我的封?”

    赵元婷一想也是,挤了个坏笑道:“我就是好奇,这会表哥正在住院那边招呼客人,等他得空了,请他亲自来拆!不过必须说好,我得在一旁看的!”

    清瑜点头道:“都依你,都依你!对了,不知我们的表小姐,送了什么礼物给九公子呢?”

    赵元婷有些脸红,轻声道:“我托人用霸州狼毫,南海铁木在状元坊做了一支笔。你知道,表哥喜欢读书写字的。不过我怕这东西虽然贵重,却不足表达我的心意,就绣了一只笔袋。只恨我手艺不精,花了三个月,也只得这个样子。”

    清瑜见赵元婷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玄色笔袋递过来,忙伸手接了,只见正面聊聊几笔勾勒出一匹追风骏马,虽然不是实绣,但是一样传神。而且衬着这玄色湖绸,显得简洁而有张力。翻过来背面则是绣的诗经名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正是祝寿之词,却又饱含对九公子未来的期许。可见赵元婷是费尽了心机的。

    清瑜赞叹道:“没想到元婷姐姐手这么巧,心思也极好。九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赵元婷眼睛一亮道:“真的?要是能得表哥夸赞一句,也不枉费我一番辛苦了……”

    清瑜心中更坐实了元婷暗恋周景渊的推论。不过她却并不看好。不说两人是姨表亲,又是分属两国。况且襄王的身份,这选王妃多半是政治考量,若穆家真有心,也当在梁国权臣贵戚中挑选,以便给襄王添加岳家助力。这样一个他国王侯之女,又是自家人的,实在没有这个必要。这赵元婷不是活脱脱又是一个林黛玉?还好两人年纪尚小,交往的机会也不多。或许过了几年,元婷成熟些,也看得明白。不过此时清瑜当然不会说这些。只含笑应付几句。

    赵元婷却兴致正好,拍手道:“咱们平辈的礼,自不同于那些登门贺客的金银珍玩之物,待会让表哥品评品评,咱俩的礼物到底谁的好些!”

    清瑜摇头道:“礼物就是个心意,哪里有拿来评价对比的道理?”

    元婷笑而不语。

    此时襄王府正堂宝鼎堂内,各国头面人物济济一堂。襄王周景渊居主位,梁国国丈穆显、王师欧阳甫陪着宋国文昌伯与苗疆铁贡土司分坐两边,正高谈阔论。

    这宋国文昌伯虽然是穆显的女婿,但他此来代表的是宋国皇帝陛下,谈论的又是如此大事,自然不能有偏帮嫌疑。倒是苗疆铁贡土司,虽是四十来岁年纪,说话却直冲冲像个年轻人,听穆显话里意思,要倒算党项人,他便有些疑虑。

    铁贡土司便道:“穆大人虽说证据确凿,我看却是勉强得很,就凭这几张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信?我虽然不大懂你们中原人言辞道理,但瞅着觉得做不得几分准呢。党项人我只听过,当然也没有偏帮他的道理,可是就这么武断,太儿戏了吧?”

    穆显知道苗疆头人这是怕梁国在一个一个收拾邻国,连忙解释道:“铁贡土司误会了,依我们与苗疆这么多年往来的交情,双方互惠互利,从没起过什么大的摩擦。但是党项人不同,当年建立大夏国,可是与前朝对抗了近百年,南侵之心从未断过。如今挑起我们梁陈交恶,自己在背后准备坐收渔利。如此不顾道义的行为,也只有那草原上茹毛饮血的胡人才干得出来。苗疆有我梁国在中间缓冲,才没有受害,将来临到头上,土司如何抵御胡人的铁马兵戈呢?不如趁现在党项还没有完全复苏的时候,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也算未雨绸缪。”

    铁贡土司还欲说话,宋国文昌伯赵伯延道:“穆大人,首要之事还是先让梁陈两国停止战端,这是干系天下苍生的大事。如今拿出的这封文书,虽然算得上证据,但是梁陈两国已经对抗这么久,流血人命已经使得双方彼此仇恨,光这样一个理由,若是陈国那边不买账,我们也……”

    众人知道这证据算不上确凿,理由牵强,如今梁国已经主动调停,若是陈国不给脸,那梁国就更骑虎难下了。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襄王周景渊见此情状,恐怕要立即劝动宋、苗两方,不是那么简单。好在文昌伯是自己姨父,有外公在此,背后细一商量,他定会尽力而为。

    那铁贡土司虽然心存疑虑,到底犯不着为一个从不打交道的党项,来为难近邻。况且此人最是贪财,不外乎花费些金银财帛,请动他也不难。

    难就难在,用什么让陈国接受他们的调停提议!不过此事就这么坐着想也是白搭,襄王便出声道:“文昌伯,铁贡土司远来是客,我这个主人虽然年幼,当不得诸位长辈的盛情,但总要尽一份地主之谊。众位请先到中堂饮酒稍歇,待会我换过吉服,再来陪同!”

    穆显也起身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我就僭越,代表殿下引各位入席,醇酒美人,娱兴一番。慢慢再商议也不迟。”

    众人这才起身,在穆显的带领下,往中堂去了。

    周景渊坐在位置上,暗叹一口气。羽墨见人都走了,轻手轻脚过来,低声禀告道:“殿下,表小姐那边请您过去呢。说是,她与袁姑娘送的贺礼,要请您过目品评!”

    周景渊迟疑一下,见时辰还早,便点头道:“那我们快些过去吧,一会还得到中堂酒宴。”

一百一十三、图穷匕见

    羽墨引着周景渊来到芸香小筑的时候,赵元婷与清瑜正拉着手谈笑:“听说这次耿大人的两位千金都没有来,待会我们就与诸位女眷一桌,想来也不会再有上次那恶心人的事儿了。”

    见到表哥来了,赵元婷眼睛一亮,停下话头起身迎上前,笑道:“本应该是我们去给寿星公拜寿才对,谁知道表哥一早就跟贵客进了书房说话。不得已,我只好告诉羽墨请表哥过了一趟了。”说罢做了个拜寿揖。

    周景渊呵呵一笑,道:“元婷最会凑趣,明知我这个生辰不过是借着名号办朝堂大事,自家兄妹,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清瑜跟着行了个礼道:“话虽如此,不过我们专程前来,不说两句吉利话可就说不过去了。我在此祝九公子身康体健,宏图大展!”

    赵元婷也附和道:“我也是,祝表哥事事顺意,建功立业!”

    周景渊忙道:“多谢多谢。”

    赵元婷忙请襄王坐下,又拉着清瑜坐在桌子另一边,笑指着桌上两份礼物道:“我们姐妹的贺礼可进不了表哥的宝库,不过礼轻情意重,表哥快看看喜欢不喜欢?”说完将自己的笔袋推了推。

    周景渊眼光掠过清瑜的卷轴,伸手取了赵元婷的笔袋,翻来覆去看了,笑问:“这是元婷自己绣的?”

    赵元婷眼睛亮亮的,有些局促道:“是啊,表哥别嫌弃……”

    周景渊温和道:“怎么会?我看既大气又精美,辛苦元婷了!”说罢抽出笔袋中的毛笔看了看接着道:“这笔也好,分量趁手,笔毫着力。我很喜欢,谢谢元婷!”

    赵元婷心里如同喝了蜜一般开心不已。虽然周景渊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元婷却生怕清瑜笑她,连忙指着清瑜那副卷轴道:“还有袁梦妹妹送的,说是她自己画的,也不知画的是什么。表哥快打开看看。”

    周景渊对清瑜这份礼物却是很有期待。羽墨立马将桌上茶水撤了,从那画匣子中将卷轴取出摊开,众人眼光一时都被这幅地图吸引了。

    内中周景渊最是行家,心神为之一夺,他仔细看去,画上的山川地理如同活生生一般,扑面而来,目光禁不住有些入迷。

    赵元婷见这画既不是仕女也不是花草,却是一副奇奇怪怪的地图,有些迷糊。她转头看去,见周景渊那样子,远非看到自己送的笔袋那般,分明是极其合心意。元婷心下一沉:这劳什子图,把自己的礼物比了下去!

    羽墨也是大有兴趣,他随侍襄王这么久,也跟着长了不少眼界。面前这张地图却是头一次见,他许多地方都看不懂,一时忘形,手指轻抠了抠一处瑕疵问道:“袁姑娘,这里怎么花了一块?”

    清瑜见周景渊看得神色郑重,内心也在小小得意。听得羽墨发问,这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清瑜这一看,却是讶异,怎么好好收藏的地图,这处却被抹去了,细一回想,那里分明是自己标示的小秦岭金矿。清瑜眼光一扫,顿时发现,这地图有问题,自己标示的好几处金银贵金属矿,都被抹去了。

    周景渊听得羽墨提问,也跟着道:“我看着不像是故意的,莫非是不小心弄的?”似乎为了验证自己推辞,襄王也伸出食指朝另一处地图瑕疵摸去。

    清瑜心念电转,分明是有什么不对,一时顾不得细想,一把抓住周景渊的手腕。

    赵元婷愕然:这小姑娘怎么能如此越矩?

    清瑜急声道:“提防有诈!”

    周景渊也懵了,看向一脸焦急的清瑜。清瑜看着周景渊的眼睛,解释道:“这图画好也有几天了,我一直都没动过。这瑕疵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脚,我怕……万一……”

    众人顿时一惊。羽墨立即翻过手掌,几个人定睛看去,果然见刚才他拂过地图的手指隐隐泛着青色。清瑜脸色苍白,抬头看向周景渊。

    赵元婷哪里经过这种事?虽然有些后怕,还是立即拂开清瑜抓着周景渊的手,挡在表哥身前,有些意味不明的瞪着清瑜。

    周景渊脸色非常不好,他猛地拔出随身的匕首,寒光一闪,照得清瑜一阵眼晕。清瑜心中大叫: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但是嘴上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狠狠咬着嘴唇。他若信,则什么也不必说,他若不信,自己说又何用?

    “啊——”一声闷哼出自羽墨。

    周景渊手起刀落,将羽墨那恍似中毒的手指削去了大片。十指连心,羽墨顿时额头汗涔涔的,那手指殷红尽染。赵元婷见不得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偏过头去,对外头叫道:“来人,宣医官……还有,请严统领带人……”

    赵元婷那“抓刺客”三个字没出口,周景渊连忙打断道:“不要声张,只是表小姐有些头晕罢了。”说罢朝赵元婷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将自己随身手帕抖开,几下将羽墨的半根手指缠住。

    赵元婷只得闭口。

    清瑜站在原地,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好慢。她脑中仔细回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终究是自己大意了。最近她频繁出入王府,襄阳城里许多商家都收到了风,何况是对襄王别有用心的刺客。也只有她,能将毒物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入禁卫森严的王府。没有人对清瑜的礼物有所怀疑,若不是羽墨好奇心重,在襄王之前碰了这幅地图;若不是刺客首鼠两端,不想金银矿藏被梁国人发现而抹去,反露了痕迹。那么,这一招借刀杀人可说得上是天衣无缝!

    在等待医官来的这段时间,除了羽墨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种种喘息,芸香小筑鸦雀无声,似乎每一个人的心跳都能清晰听见。

    “我信你!”依然是这三个字,襄王的声音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清瑜的心上。她突然觉得僵硬的身体有些软软的使不上力气,握紧的手心里全是汗。

    赵元婷闻言讶然望去,只见襄王眉头紧皱,却不带怨愤之色。她心里如同打翻五味瓶一般: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哥这么信任一个人?不止是欣赏,不止是友情,而是不带任何条件的包容!

    清瑜用手扶住桌子,声音有些颤抖:“九公子,元婷姐姐,我……是我太过大意,被人利用。我不敢分辨,只请九公子顺藤摸瓜,将这下毒之人抓住,还我一个清白!”

    周景渊看着清瑜,脸上浮现了微微笑意,道:“我自幼长在深宫,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有耳闻也有目睹。这件事如此血淋淋的发生在我面前,我刚才也挣扎了许久。我想起长街遇刺的那天,你奋力推我躲过暗箭;我想起你殚精竭虑为我筹谋;我想起你得知民乱谣言,急信来投;我想起,你端起酥酪,吃得那么香……过往种种,如在眼前。我信你!我信你是我周景渊的朋友!是我周景渊能说得心里话,能共患难,能同舟共济的好朋友!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阴谋,那就是我周景渊瞎了眼,猪油蒙了心!”

    清瑜听了,说不出话来。他是懂的,他不是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一样觉得世人都对他好是应该的,他就是天之骄子。他懂自己待他的一分真心,那份朋友之间平等相待,互相支持的真心。不知不觉,清瑜眼中有了泪水,不知究竟是刚才的委屈,还是现在的感动……

    赵元婷有些呆滞的望着周景渊,她那个少年得志,自信从容的表哥,何曾有过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而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却是说给一个来历不明,嫌疑谋刺的商家女听的!赵元婷从心里从没有把地位低贱的清瑜当作朋友,只是因为表哥夸赞清瑜,所以跟着爱屋及乌罢了。但此刻,元婷却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却将一腔信任给了那个低贱的商家女,这种信任,是自己作为亲表妹,作为自己人恐怕都很难得到的。元婷狠命的咬着下嘴唇,只觉得委屈与不甘,眼中的泪珠儿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清瑜依然站着,但是她已经不再害怕,不再委屈。恢复冷静的她眼神纯净的望向周景渊,温和的道:“九公子,此人知道我不奇怪。借我的手来毒害你,本是一步好棋。但是,他为什么要弄花地图,惹得我看出破绽?只因他弄花的地方,全是我标注的金银富矿,他怕梁国得到这幅地图国力强盛,他会是谁?”

    周景渊哈哈一笑,豪声道:“他必定就是那个躲在郭全德背后的黑手,那个我本以为已经线索全无,远走高飞的阴谋策划者!能将梁陈两国引进局中,在襄阳兴风作浪,好大的手笔!这次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位不除掉我不甘心的,是何方神圣!”

    羽墨狠声道:“我恨不得将此人抽筋剥皮。九公子怎么才能抓到此人?”

    周景渊望向清瑜。

    以下部分不计入章节字数:瓶子先向各位读者道歉,因为我的操作摆了乌龙,致使同一章节重复发布了两次。并且第一次发布的章节还排版错行,将前面章节的部分内容贴在了里面。昨天加班回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忙中出错。今天我会把新的章节覆盖在重复发布的第二章上,已经订阅了的读者,只需要在我更新了今天的章节后再次打开,即可看到新内容。最近工作的压力很大,码字一直咬牙坚持。这是我喜欢的事情,也希望愿意支持我的读者们继续捧场。希望能给大家一个好的故事。金枝的书评区一直死气沉沉,瓶子每天就像面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写作。不知道自己的书优点缺点都在哪里,希望有时间的读者朋友到书评区留言,我会认真听取意见。期待大家投推荐票支持!瓶子拜谢。

一百一十五、请君入瓮

    清瑜开口问:“是不是现在就走?”

    周景渊点头道:“严统领扮作路人在前,蒋统领带着精锐乔装在后,你仍旧坐了来时的马车回去,不用害怕,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必能护得你周全!”

    清瑜摇头道:“我并不害怕,那人若想得到那副地图,必然要抓我活口。只担心他万一不来,我们的盘算落空,到时候我们怎么交代?”

    周景渊安慰她道:“如今医官已经证明,这毒出自胡人,不也从侧面证实了我们的推断?万事有我,你就放心好了。”

    清瑜咬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严闯提醒道:“殿下,酒宴散去,前头的客人怕是走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走,怕是会引起怀疑……”

    周景渊将那把贴身收藏的匕首取了出来,塞在清瑜的手里,低声道:“万事小心!”

    清瑜握着那把还带有周景渊体温的凶器,心神一阵恍惚。想到按照计划,明天一早自己就要偷偷离开襄阳,却不能说予他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份朋友之情?

    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清瑜坐在里面心境却跟来时天差地别。一幕幕惊险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她脑中回放,若不是事有凑巧,此刻襄王与自己只怕已经双双冤死!清瑜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总是风波不断,但是凭借自己的筹谋与运气,一路渡过了千难万险。谁知一直以为智计无穷的自己,竟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这个圈套。上天保佑,一定要让这个坏蛋出现!否则不仅自己嫌疑难脱,九公子也无法交代。

    从襄王府到姿生堂,路程算不上很远。不过无论怎么走,都要经过锣鼓巷。这一带民居密集,房屋庭院鳞次栉比,渐暗的暮光拉过长长的斜影,落在疏落的小巷人家。别有一番

    闹中取静的意味。

    李承义伏在靠近巷子中间的一处屋顶,全身隐在迷蒙的屋角影子里。他眼睛眯着不敢露出一丝精光,这个草原上的首领,如同他们世代崇拜的野狼一般,静静的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到了此刻心中仍在犹豫,为了那张地图,为了那个利用价值很大的女娃,这么以身犯险究竟值不值得?但是李承义没有选择,郭全德已经死了。襄阳的布置已经毁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到草原上,以低廉的价格换取他们党项人的马匹皮草。他失去了物质的支撑,连刚刚统一的党项各部落都会控制不住。他需要那地图,那地图上的金银矿藏。

    这一刻,李承义确实后悔了。后悔自己滔天的野心,妄想把梁陈两国拖入拉锯的战火。他们党项人可以趁火打劫,南侵关内,染指中原。如果他成功了,党项的版图将恢复到大夏国最鼎盛的时候。复国是他一生的梦,为了这个梦,他不惜铤而走险。

    此刻,李承义那颗久经沙场的心,却没法冷静下来。襄王如果不死,郭全德就白白死了。那几乎是赔了所有赌注的失败,他接受不了失败的苦果。

    那副地图是最后的希望,这也是他不得不来的原因。

    终于,那俩马车出现在了李承义视线里,虽然很远,但是他却一眼认了出来,李承义摸了摸腰侧的弯刀,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起。

    严闯腰藏软剑,扮成一个落魄书生,骑着一头毛驴走在前头。他看到锣鼓巷的时候,天生的警觉与后天的培养,令他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这里是一处绝佳的埋伏之所!

    后头的车夫得了吩咐,不紧不慢的挥舞着马鞭,将清瑜马车的车速控制在一个合理的状态。

    再往后,便是乔装的蒋应隆,带着五六个身手矫捷的王府护卫,隐匿跟随。

    严闯安全的进了锣鼓巷,清瑜的马车随后也驶了进去。消失在了后头的蒋应隆的视线之中。

    就在这一刹那,巷口附近的一条小岔路一涌而出七八个壮汉,似乎早就预备好了一般。呼啦啦围在了清瑜马车的四周。清瑜听到声响,心中顿时一慌。那前头的车夫什么也不敢做,抱头就滚下了马车。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个窜身就跳上了马车,伸手将车帘子一拉,果然见车里坐着个小丫头。他嘿嘿一笑,手中已经抖开了一个麻袋,直朝清瑜头上套来。

    果然是来掳人的!清瑜这刻竟然心头一阵轻松,浑然不顾危险。最怕这人不来,既然来了,自己就能洗脱嫌疑!

    后头乔装的蒋应隆带着侍卫已经快步跟了上来,见到如此情势,心中大喜。忙抽出随身兵刃,带领手下扑了上去。那些壮汉万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得迎了上去。谁知道这些壮汉看着凶恶,武艺却是稀松平常,不过三两个回合,便被蒋应隆一众打得找不着北,一时哭爹喊娘,让人目瞪口呆。

    屋顶上的李承义起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也搞蒙了,难道还有别的势力在打这个女娃的主意?当他看到蒋应隆一行人的出现时,立时发觉,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哪里来的一伙人误打误撞,跌了进去。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打清瑜的主意,慌忙掉头就逃。

    好巧不巧,这家人家的屋顶瓦片好久没有修葺,被李承义伏在上头这么久,已经有些不稳。此时他急忙起身,立马有几块被踩碎,哐当当掉了下来。

    骑着毛驴正转身的严闯被那跌下的瓦片碰了个正着,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一条黑影在头顶。严闯大叫道:“贼人哪里逃!”跳起来踩着驴背窜身跳上了墙头,循着黑影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蒋应隆拿下这伙壮汉,也觉得有些不妥,这帮人这么狗熊,怎么可能是做出那番大事的刺客?听到前头严闯的呼喊,蒋应隆精神一振,立即指了指后头四个手下,命令道:“你们四个看着这些人,发出联络烟火,让后头接应的绑了这群人

    回王府去。其余人,跟我追!”

    清瑜扯开半套在头上的麻袋,钻出了马车,看着一地呜呜直叫的脓包,心里也有些疑虑:这伙人是哪里来的?看这样子就是街边的混混而已……

    李承义知道行踪已经败露,在襄阳城里他失去了郭全德的支持,情势就十分危急了,关键时刻,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命前逃。

    严闯见前面的黑衣人兔起鹘落如履平地,武艺比自己还高半筹,便猜此人十有八九就是襄王设下陷阱要抓的目标人物。他虽然伤愈未久,功夫未到全盛之时,但也拼命死咬着那人。

    眼见前头就要离开锣鼓巷范围,再往外走,便是一览无余的大路,李承义心中暗暗叫苦。他一咬牙,一个旋身,抽出了弯刀,刀势诡异的朝严闯砍去。严闯去势已老,来不及抵挡,只得把头一低,堪堪避过对方这一刀。只是严闯那假装书生戴的束发方巾,被这凌厉一刀斩成两半,连头发都削去了一撮。

    严闯反手已经将软剑抽出,迎着那凶狠的刀客揉身而上,呯呯砰砰,两人刀剑相击,瞬间对上了二十几招。严闯虽弱那么半筹,但是此时只想缠住对方,虽在下风,却使得李承义丢手不开。

    远远的似有呼喊声传来,严闯听出是蒋应隆的声音,急忙大喊道:“人在这里!”

    李承义知道再不出杀手锏,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他借一个虚招弯刀脱手,引开严闯的剑势,左手怀里一套,抓住一只竹筒粗的铁管,对着严闯一按机簧,立时有一股浓烟夹杂着暴雨一般的牛毛针朝着严闯扑面而来。

    严闯虽然机警,却架不住这暗器的双管齐下,他滚身躲过牛毛针,却吸入了少许那轻渺白烟。严闯只觉得浑身一软,心叫不好,奋起全身余力,反手一掷,将软剑当作暗器,朝李承义射去。

    李承义本能的将手中铁管一挡,剑管直撞在一块。李承义手上一酸,再拿不住,铁管跟软剑同时落地。

    那边蒋应隆已经近在咫尺,大喊道:“贼人纳命来!”人已经撒腿冲了上来。

    李承义顾不得两手空空,返身就走。蒋应隆见严闯倒地人事不醒,稍一犹豫,李承义已经遁出好远。蒋应隆本是军中宿将,单打独斗却不如严闯,轻身功夫更是差些,再追上去时,李承义已经飘渺无踪了。

    跟上来的几个护卫自然武艺更低些,想追也有心无力。众人担心严闯,蒋应隆命两人速速将他背了送回王府医治。

    扫视了一番凌乱的现场,蒋应隆默默捡起现场遗落的兵刃,除了严闯的软剑之外,那黑衣人留下的弯刀十分扎眼,那弯刀如一泓残月,泛出冷冷的寒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蒋应隆小心翼翼包了那奇怪铁管,打起火折子仔细一看,果然见那铁管管身上刻着一行小字:悲酥清风暴雨梨花针——西夏一品堂制。

一百一十六、贱婢误事

    蒋应隆这一看,竟是如此实打实的物证,再不迟疑,立即放出冲天烟火讯号,那布置在四处的襄王护军接到信号,按照约定,定会立即封锁襄阳城。

    此时虽然走脱了刺客,但有了这证物,总算能跟襄王交差,蒋应隆不敢怠慢,带着东西立即回转王府。

    周景渊在书房中如坐针毡,既担心袁梦的安全,又怕抓不到刺客。在房里走来走去,静不下来。

    雪砚守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外头就有侍卫来请雪砚通传,说是抓到了八个刺客,如今正押解回来,此刻已经快到王府门口。

    雪砚听了一喜,连忙要推门进去禀告襄王。谁知周景渊已经

    在屋里听到,推门出来,面露惊喜,不过还是神色紧张,追问道:“袁姑娘如何?”

    那侍卫垂头答道:“袁姑娘安然无恙,只受了些许惊吓。严、蒋两位统领带着几人追那漏网之鱼去了。我快马回来报信,其余人正带了刺客回转。”

    周景渊极为满意,迫不及待的道:“你去门口接应着,人到了立即带到偏院,我要亲自审问!”

    那侍卫领命下去。雪砚连忙道:“恭喜殿下马到功成!”

    周景渊笑道:“收拾一下,咱们去偏院,我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高人了!”

    当周景渊与清瑜坐在偏院正房,审问这一帮壮汉的时候,中毒昏迷的严闯被抬了回来医治。蒋应隆也后脚跟到。听说襄王已经在偏院审那帮人,连忙寻了过去。

    刚进院门,便听到屋里传来襄王不可置信的厉声训斥:“你们就是平素在襄阳街头的混混?还敢狡辩!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

    蒋应隆不敢进去,只得站在门口等候。

    里头被五花大绑的众壮汉,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嘴中只叫饶命。那个先前拿麻袋掳掠清瑜的头头,哭得尤其大声。他边哭边道:“小的不敢欺骗贵人,我们兄弟确实是在较场口靠收场子钱过日子的。今次是我们不长眼,收了人家的钱,干出这等坏事。我们不知得罪的是王府,否则,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啊!”

    清瑜轻声将这伙人的身手跟周景渊说了,周景渊这才信了,冷笑看着这帮混混问:“你们收了谁的钱?”

    那混混头子犹豫了一下,偷看到周景渊脸色铁青,哪里还敢不说实话,将头伏在地上,颤声道:“是……是抱月楼的黄老板,还有一个姓谭的女人,说是要吓那小姑娘家里大人,叫我们掳了人关起来饿几天……小的绝不敢撒谎,敢跟她们当面对质!”

    周景渊一愣,清瑜听了却是又好气又无奈。不过是小小过节和生意上的竞争,这黄菊仙同谭四娘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弱质女童!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在她们引蛇出洞的时候来个打草惊蛇!

    清瑜只得将姿生堂与抱月楼、兰芳香粉结怨的由头简略说了给周景渊听。周景渊气得重重拍桌,怒道:“那两个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的贱婢,竟然为了这么点因由,做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坏了我的大事!来人啊,将那两个贱婢直接给我拘了来,锁在牢里,先饿个几天再说!这几个家伙扭送到襄阳知府衙门,交给胡衡严办!”

    立时有两个在旁待命的侍卫应命出列,押解了那八个混混出去。

    蒋应隆趁这空子禀告道:“臣蒋应隆有要事禀告!”

    周景渊闻声立即道:“蒋统领快快进来,可捉到那刺客了?”

    蒋应隆连忙入内,直挺挺跪下,将那弯刀铁管高举过头,惭愧道:“回殿下的话,臣有负所托,让那贼子跑了!严统领与那刺客搏斗之时,误中毒烟。那刺客武艺高强,臣追之不及。如今严统领中毒昏迷,正在侍卫处医治。我们只得了那刺客遗留的两种凶器,请殿下过目!”

    周景渊心下暗叹错失良机,看到蒋应隆呈上的一刀一管,沉默不语。

    蒋应隆补充道:“属下已经发动襄阳驻军,封锁城中大小出口,如今只能等待消息……”

    那人武艺如此高强,连严闯都不敌。如今踪迹全无,再想抓到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周景渊也不抱什么希望。点头道:“蒋统领盯紧些。”挥挥手示意蒋应隆退下。

    清瑜凑到案前,看了看蒋应隆带回的物证,低声道:“这两样东西确实是胡人之物,依照这华丽精巧的样式来看,这刺客身份不低,也算得上佐证。”

    周景渊揉了揉额头,叹道:“如今这些物证,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要知道,东西可以伪造,人却是装不出来的。没有那个活口,要跟陈国和解谈何容易!可惜我们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两人正为计划失败而懊恼,忽听外头传来穆显的声音:“殿下,老臣穆显求见!”

    周景渊眉头一皱,外公怎么找来了?他看了清瑜一眼,两人都心中有数,除了赵元婷,别人也不敢违背襄王的命令将此事透露。

    周景渊只得宣他进来。

    穆显看到周景渊旁边的清瑜,眉毛一挑,对周景渊道:“发生了如此大事,殿下怎可瞒着我们?天幸殿下无恙,事情可有眉目了?”

    穆显既是长辈又是朝廷重臣,周景渊不好隐瞒,只得将事情发展一一说了。

    穆显听后,思忖了片刻,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等驻军的消息。如今情势未明,这位袁姑娘,到底脱不了干系。虽然殿下宅心仁厚,顾念朋友之义。说到底她是其情可悯,其罪难逃。不如将她先交由老夫看管,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老夫自然还袁姑娘一个清白!”

    清瑜听了心中一抖:那刺客一天抓不住,自己就是嫌犯。落在这老狐狸手里,不知会怎么样。

    周景渊神色淡淡道:“虽然那刺客还没有抓住,但是蒋统领带回来的物证确凿,袁姑娘确实是被人利用。论起来,她也是受害者,外公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胡来的人,此事不要提了。”

    穆显眼睛微眯,却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袁姑娘真是清白,便不怕我查她。皇上赐封襄阳予殿下,也是希望殿下为国守土,殿下身系襄阳安危,怎可如此儿戏?”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但依照穆显的身份,周景渊却一下子没法反驳,两人僵在那里。

    清瑜在旁看着,虽然心里忐忑,却不愿周景渊为难。开口道:“九公子,穆大人说得不错,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穆大人是德高望重的重臣,一定不会冤枉我这个弱质女童。我愿意听凭穆大人查问。”

    穆显闻言,倒是认真打量了清瑜一番。他历来持重,虽然想要拿下清瑜,倒不是一定怀疑清瑜与刺杀有关。见她这么识大体,对她的印象有些改观。

    周景渊皱了皱眉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留袁姑娘在府里小住,百花坞人少清净,你就在那歇息几日。不论怎样,你是我襄王的客人,而不是嫌犯。穆大人若要问话,只管去百花坞问便是。”

    穆显有些讶异,外孙为了这样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竟然这般强硬。不过他目的达到,也不愿祖孙俩为了这事伤和气,便点头应允了。

    清瑜心下叹息,本来计划好了明早暗中离开襄阳,却被卷进了如此大的一个是非,如今失去自由,那回陈国的希望又变得渺茫了。想了想对周景渊道:“九公子,袁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留在王府,家中表哥表嫂还有哥哥不免惦念,想托人送个口信,就说我在王府陪伴表小姐几日,省得他们跟着悬心。”

    周景渊点头道:“这你放心,我叫魏管事走一趟便是。”

    清瑜便被迫在襄王府百花坞安顿了下来。好在周景渊派了侍卫把守,饮食服侍都很精心,襄王的态度明显是站在她这一边。清瑜算不得阶下囚,只暂做个笼中雀罢了。

    魏保安不知究里,得了吩咐,跑了一趟姿生堂。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姿生堂众人都在等着清瑜回来。魏管事

    突然登门,带来这么一个口信,杨得广夫妻虽然觉得有些蹊跷,还不是特别在意。邓厚却是清楚,他们本计划明早坐迟掌柜安排的马车回陈国的,没有什么大事比这件事对清瑜来说更重要,什么留下来陪表小姐,分明就是一个借口。

    这边杨氏夫妻与魏管事叙旧聊天,一旁的邓厚却是心中七上八下,可惜他旁敲侧击了几句,魏保安也说不清楚。

    眼见时间不早,魏保安这才辞去。

    杨氏夫妻歇下,邓厚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一咬牙,起身穿了衣服。偷偷开了门,一个人摸黑朝南门大街跑去。清瑜既然明天走不成了,那得去通知迟掌柜计划有变才行。

    还没出玉泉庵范围,邓厚便远远看到了甲胄鲜明的护军手执火把在外头街上巡逻,看这架势,简直与抄拣郭府那天无异。邓厚深吸一口气:果然是有大事发生!

一百一十七、祸不单行

    邓厚知道此时再也不能节外生枝,只得怏怏回到姿生堂。只是他一夜辗转反侧,担心得无法入眠。

    襄阳城又渡过一个纷扰的夜晚。当襄阳驻军布下天罗地网搜铺刺客的时候,李承义却已经泅过了护城河,爬上了岸。他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滚趴在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一趟九死一生,他这个不谙水性的胡人,硬是凭借闭气功夫挣扎着游了过来。春天的河水依然寒气逼人,而李承义又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与拼命的奔逃,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哪怕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要了他的命。

    李承义疲惫不堪,却强忍着睁大沉重的眼皮,浩瀚的夜空繁星如斗,在这如此壮丽的苍穹面前,每个人都会生出自身如此渺小的感叹。李承义又想起了卿裳那张温婉清秀的脸庞,只是,她已经变成了这天上不知名的一颗星,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李承义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猛的坐起来,将那快要涌出的泪水强压回去。他是党项的少主,肩上担着族人的未来。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奇险回到襄阳却几乎将自己失陷在内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只能有这一次。他必须赶紧回到草原上去,回到族人中间,为这次襄阳的失败做最坏的打算。

    李承义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认明方向朝北方走去。后头巍峨的襄阳城墙越来越远。而前面是不可知的黑暗以及无法预测的形势。

    鸡鸣朝阳至,又是一日晨。

    好不容易捱到了卯时末刻,距离开城门不久的时候,邓厚再也按捺不住了。照之前的约定,迟掌柜的马车这时候就该停在后巷。邓厚蹑手蹑脚的寻了过去,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邓厚焦急得等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马车的踪影,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再也等不下去。邓厚一咬牙,往南门大街而去。

    早晨的南门大街已经有了几分热闹,邓厚在一处街角停下,远远的观察聚源堂,果然发现有些不妥。早已过了开门的时辰,聚源堂却门窗紧闭,门口还围着一群人。

    邓厚假装路过,走到附近。瞥见聚源堂门口站着两个差人,心中一凛。这时候就听那人群中有人说道:“我这当票明儿就要过期了,急着赎回家传的玉佩,差大人可给我句话,这聚源堂什么时候能开门?”众人纷纷附和。

    那差人冷哼道:“我劝你们都回去,如今这聚源堂吃了官司,内中所有东西都是证物,绝不能轻动。再在这里聒噪,小心将你们都当成奸细同伙抓起来!”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这聚源堂也是奸细窝了?那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啊!可是如今襄阳外有战事,奸细是人们最不齿的,这些主顾也不敢犟嘴,只得垂头丧气散了。

    邓厚不紧不慢的假装路过,心脏却因为刚才听到的对话狂跳得厉害。待转进了小巷,邓厚靠着墙,几乎要软倒在地。差人那一声“奸细”言犹在耳,邓厚背后一身冷汗,聚源堂暴露了!就在他们计划离开襄阳去往陈国的这一天暴露了!不知道迟掌柜有没有被抓住?万一迟掌柜被抓,经不住拷打,那么清瑜的身份……邓厚几乎不敢想象后果!偏偏这时候清瑜却原因不明的滞留在了王府,跟前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真是祸不单行,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刻,化作了泡影!

    邓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姿生堂的。他一路上都在使劲想,却不得不承认,没有清瑜,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情势,根本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杨娘子见邓厚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当他是担心清瑜。便对邓厚道:“虽然小袁梦留在王府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从不惹事的。或许真是投了表小姐的缘,留她作伴呢。”

    邓厚明知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但是他担心杨娘子本身是个孕妇,知道了只会跟着悬心,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下。

    忽然外头一阵喧嚷,就见那抱月楼的香琴姑娘快步闯了进来,乔兰想拦也没拦住。杨娘子自从得罪了抱月楼黄菊仙,两方便断了来往。见香琴这么急忙寻来,有些奇怪。不过杨娘子感念香琴曾在姿生堂开业的时候出了一份大力,忙止住阻拦的乔兰,请香琴坐下。

    不待杨娘子发问,香琴便语声带泣道:“求掌柜的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妈妈吧!”

    杨娘子奇道:“香琴姑娘这话我可听不懂。黄老板怎么了?”

    香琴哭道:“昨儿夜里,襄王府侍卫忽然闯进抱月楼,抓了妈妈。我拖住一个侍卫想问清因由,谁知那侍卫只说,是妈妈雇人掳掠王爷的朋友袁姑娘,事情败露了。他们只管拿人去问罪。我不得已求到襄阳知府康师爷那里,他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侍卫说的袁姑娘,正是姿生堂您那位小表妹。可是此事引得王爷震怒,康师爷也爱莫能助。”

    说罢起身跪在杨娘子面前,哀求道:“我知黄妈妈小肚鸡肠,因怨愤姿生堂捧了画眉压倒我,心里有恨。加上那谭四娘挑唆,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我舍了面皮前来,希望掌柜的看在我曾经也为姿生堂辛苦一回,帮帮黄妈妈,她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哪里经得起牢狱拷打?”

    杨娘子与邓厚听后这才知道,昨天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一联想,清瑜滞留王府不归,莫非是受了伤?两人对望一眼,都担心起来。

    那香琴还跪在一旁哭哭啼啼,杨娘子实在没有心思管,起身拉起香琴,语气有些生硬道:“香琴姑娘回去吧,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哪里有资格管王府的事?况且,我们家袁梦,不过几岁大的孩子,那黄……老板都不放过,心肠太歹毒了。这样的人,莫说是救,我们不反告她就算仁慈的了。现在我只担心我表妹究竟怎么了,可有受伤?别的恕我无能为力,请回!”

    香琴还要哭闹,跟来的素芳立即与乔兰架了她出去。杨娘子在房里走来走去,忧心忡忡。邓厚想到这是一个机会,忙道:“杨大嫂,我实在放心不下妹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王府那边还瞒着我们。我怎么都要亲眼看到妹妹才能放心。我这就去找魏管事!”

    杨娘子连忙道:“要不叫上你杨大哥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只是他这会出门谈生意去了,你等等我叫人去找。”

    邓厚一刻也等不下去,摇头道:“王府要是仗势欺人,多杨大哥一个也不顶用。我看自家妹妹还不行?我不信他们这样不讲理。”说罢头也不回,出门找了辆马车,就往襄王府去了。

    襄王府花园西侧的百花坞里,清瑜一大早就独自面对穆显,心里非常忐忑。

    穆显翻来覆去将清瑜画这幅地图的经过问了快两个时辰,每次都是类似的问题,不过又都夹杂进一两个新问题。起初清瑜还能对答如流,但是后头却越来越觉得危险。因为清瑜毕竟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但是穆显这种问话技巧,却能抽冷子打断她的思路,让她精神格外紧张。

    穆显看着眼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心中也在暗暗生奇。他这种问法,不是精神意志极强的人,是很难招架住的。而这个小女孩却能强撑着答到现在,不仅没有前后颠倒,言辞矛盾,而且条理清晰,十分明确。穆显心中也渐渐相信,此事或者跟这个小女孩没有关系。他正准备结束盘问离开,忽听外头侍卫通传道:“启禀穆大人,袁姑娘的兄长来探望袁姑娘。殿下允了,命我将人带来。”

    清瑜面色一滞,邓厚这么眼巴巴的赶来,是不是听到什么风了?迟掌柜那边,不知道邓厚可通知到了?

    穆显心思老到,看到清瑜不自然的表情,心中一动,便道:“快请进来,老夫也想见见这位袁公子……”

    清瑜见这老狐狸分明不想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心中无奈。

    邓厚进了屋子,瞥见一个华服老者坐在上首,清瑜陪在末座,还有不少使女从人一旁伺候。邓厚知道这位老者定是刚才通传时侍卫口中的穆大人了。他恭敬施了一礼道:“袁豹见过穆大人。”

    穆显见这少年一副老成憨厚的面相,点头道:“袁公子免礼!”

    邓厚望向清瑜,见她除开有些忧心,倒不像有伤在身,心中微微宽慰。虽然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在这穆大人眼皮底下,只能开口问道:“妹妹怎的留在了王府?昨晚魏管事送信只说是你要陪表小姐,今天却被我们得知,抱月楼黄菊仙雇人掳掠你,你没事吧?”

    清瑜熟悉邓厚,见他眼中暗藏焦急,心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表面含笑答道:“我没事。哥哥说得没错,确实发生了那件事。我怕你们担心,才没让魏管事说。”

    邓厚见那穆大人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兄妹一问一答,暗觉清瑜在这王府处境不妥,转而试探问道:“你怎么一人在这里,也不见你去陪表小姐?表嫂怀着孩子,就想拉着你说话解闷,要是没事的话,不如跟我回去!”

    清瑜为难的看了穆显一眼,穆显呵呵一笑道:“袁公子不必担心,你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掳掠袁姑娘的事情,为了她的安全,殿下特意将人留下。如今事情还没查明,袁姑娘暂时还走不得。你只管放心,她是我们殿下的座上宾,我们不会留难她的。”

    邓厚奇道:“那黄菊仙不是抓到了吗?还有什么不安全的?穆大人,我妹妹年纪小,受了这样大的惊喜,最需要亲人的抚慰。虽然殿下一向善待我们,但总归替代不了我这个亲哥哥。”

    穆显一时语塞。清瑜怕邓厚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这个老狐狸,连忙道:“既然哥哥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陪我,等穆大人把案情审清了,自然会放我们回去的。穆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穆显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道:“这也无妨。老夫还有公事要办,就不坐了。袁公子就在此陪袁姑娘吧。”

    说完穆显便起身出去了。

    早有使女过来添茶送果,一屋子仆从却不退下。两兄妹虽然对坐,却知道这说的话,会一句不漏的传到别人耳朵里,心中忧急,却也无法。

    清瑜问了几句姿生堂与杨氏夫妻。邓厚随意答了。这么扯了几句,邓厚突然对清瑜道:“妹妹可还记得厨娘买回来预备给表嫂做补汤的那只雪花鸡?红红的冠子,雪白的毛,你说看着可漂亮,舍不得让杀……”

    清瑜一愣,没影的事情,邓厚这么说,难道想暗示什么?她便顺着邓厚的口气答道:“记得,记得。可是趁我不在家,厨娘子偷偷杀了?”

    邓厚笑道:“本来表嫂跟我说你既然喜欢这雪花鸡,就留着养。再买几只普通的炖汤也是一样。平素都是你来喂的,偏偏今儿早我起来的时候‘迟’了,没顾得上跟厨娘讲。等我再去看的时候,厨娘已经将那雪花鸡‘抓’了。我本想阻止她来着,结果听到信说你差点被人掳掠了,就急忙赶来王府,这会那雪花鸡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要说邓厚不聪明,此时却反映出他的内秀来。一个胡编的故事,硬是将重要的讯息嵌了进去。说话间还刻意咬重了那几个关键字。

    清瑜一边听一边记,将几个字在心里这么一联系,立刻就有些懂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邓厚,眼睛不由自主睁得滚圆。那表情,分明是猜中了邓厚的暗语。

    邓厚微微点了点头,叹息道:“不知那只鸡怎么样了……”

一百一十八、危如累卵

    清瑜一时心头乱糟糟的,这几天变故迭生,将她事先预备好的计划彻底打乱。如今不是脱不脱得了身的问题,而是迟掌柜的暴露将直接危及到自己的安全。

    邓厚见清瑜仍在震惊,不得不清咳一声提醒。

    清瑜这才反应回来,周围还有不少眼睛看着,她只得与邓厚扯了些家常闲篇。两兄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里都在想事。

    说实话,清瑜并不是不信迟掌柜的忠诚,但是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凡事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今事情刚刚发生,幸亏邓厚冒险进府递话,她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临到头上,自己恐怕都不知晓。尤其自己现在困在王府里,哪里也去不了,虽然并没有危险,但是清瑜知道,自己所恃的不过是襄王对自己的信任罢了。如果身份真的被揭穿,她不敢去想,一直被她隐瞒的九公子会作何感想?一旦失去襄王的这份信任,那么她即便顶着陈国皇子之女的光环,在这梁国,也一无是处。依照两国现在的冲突架势,被当做人质,被当做讨价还价的筹码,甚至被当作承受国民仇恨的牺牲品,都有可能!想到这里,清瑜觉得眼前发黑。

    邓厚见她脸色不妥,连忙扶住,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清瑜定了定神,她被软禁在王府,茶不思饭不想。一早又被穆显精神折磨了那么久,如今又接到邓厚这么可怕的消息。哪怕她有着后世成年人的灵魂,面对如此局面,也彷徨无措。

    一旁的使女连忙近前,查看清瑜,见她脸色这么差,不敢怠慢,就要宣医官。清瑜止住她,道:“我早上没吃什么,有些饿了,现在又觉得累,不过不碍事的。你让厨房做点清淡的粥饭,我吃了躺一躺,就好。”

    那使女连忙应着吩咐准备去了。余下的几个将她移进内间靠在床上,一屋子女婢守在床边伺候。邓厚看着着急,却不能出言安慰,只得握着清瑜的手,陪在一旁。

    清瑜心乱如麻,此时必须冷静。只是这些人盯着自己和邓厚,她哪里静得下心?反正说不了体己话,她便对邓厚道:“我想睡一会,这百花坞还有客房,要不哥哥也去休息一会?昨夜担心我恐怕也没睡好。”

    邓厚听她这么说,只当清瑜是真的困倦了,便点头答应。众使女这才引了邓厚出去,只留两个在门口支应。

    清瑜望着床顶帐子发呆,如今的情况,已经是千钧一发了。地图下毒的事情自己的嫌疑还没撇清,陈国皇子之女的身份要是再被揭露,恐怕到时候自己就是诸葛武侯在世,也纸包不住火了。如今危如累卵,清瑜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么被动的局面。可是,现在的情况如同一个死结……死结!快刀斩乱麻!清瑜突然心中一动,与其让周景渊发现自己隐瞒,不如自己主动承认。若他真是相信自己的,既然从前不会因为自己是商人家的孤女而看清,那么更不应该因为自己是陈国的金枝玉叶而仇视吧?想到如今他心心念念就是要与陈国调停战事,那么打心底说,他的思想觉悟还不是狭隘的国家主义……只是该怎么说?清瑜这一刻心里很累,自从流落到了襄阳,她总是不停的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掩盖自己的身世故事,然而今天当她想要放下这个包袱说一句真话的时候,从前那么谎言却如同山一样压在面前,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人家怎么能相信这么多谎言的背后,这一次她说的是真的……

    襄王府书房里,气氛谨肃。

    王府驻军一夜徒劳,并没有捉到那漏网的胡人刺客。

    周景渊虽然表面淡然,心下却很是遗憾。

    穆显在清瑜那里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对周景渊道:“殿下,如今生辰宴已经结束,文昌伯那边是自家人,想必请他走一趟成都是不成问题的。铁贡头人那边,咱们的大礼一到,相信他也是盛情难却。我们这边,派谁去好?既然没有抓到人证,光凭这些物证,的确有些牵强。这人选须得有苏秦张仪之才,方能有些胜算。”

    周景渊叹息道:“本来这人选非外公您莫属,但是论理,您是梁国国丈,德高望重,由您出面,陈国的脸面倒是足了,可是父皇那边,恐怕会心生不悦。除开您之外,胡衡曾经是主站一派,与陈国结怨很深,他必定是不适合的了。而向怀谨,则还是稍显历练不足,让他去成都,最多就是不功不过,想说服陈帝,恐怕半分把握都没有。”

    两人正为此事头疼。得了穆显劝说的宋国文昌伯,以及收到襄王金银大礼的苗疆铁贡头人,联袂来了。

    铁贡头人面露红光,笑道:“要多谢襄王殿下的赏赐,那天说到想请我与文昌伯走一趟成都为梁陈两国调停战事一事,老铁我应下了。这细节章程咱们还得商量商量。”

    文昌伯与襄王沾亲带故,多话不用说,只跟着含笑点头。

    其实两人答应走这一趟,但是都心知肚明,凭梁国这边拿出的几样物证,想要说服陈帝化干戈为玉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人人都知道,如今缺乏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一个示恩陈国的契机。但是在座的人都没有办法。

    既然宋、苗没有问题,襄王便与二人约定,在襄阳休息几日,等这边准备好了,带着梁国特使一起出发。

    穆显代表襄王送这两位出去,周景渊刚坐下,向怀谨便求见。周景渊心道正好,将人宣进书房,想问问向怀瑾是否能担此重任。

    谁知,向怀谨却是特意来禀报一件事。原来昨夜襄王护军封锁襄阳,虽然没有抓住胡人刺客,却误打误撞的抓到了陈国奸细。

    自从梁陈战起,襄阳知府胡衡没少在襄阳城内大肆搜捕陈国的细作,那些人抓进大牢,大多数都是宁死不屈的。就是有几个招供的小角色,也是所知有限得很,起不了什么作用。而这一次抓到的,却是聚源堂的掌柜,按照向怀瑾与胡衡的推论,这人应当是陈国细作在襄阳的头号人物,要是从他口中挖出什么陈国军力部署之类的讯息来,必定是价值连城,可抵千军万马的。

    周景渊眉头一皱,如今当务之急是调停梁陈战事,而不是想着弄到陈国的军力部署。原来他以为只有胡衡是个主战派,如今看向怀瑾这兴奋的样子,原来他的王府长吏也是贪图一时的功利,目光不够长远之辈。枉费自己还想派向怀瑾出使陈国,如今看来,他既没有这样的才智,更没有这份心。

    周景渊心头暗叹。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挥挥手示意向怀瑾下去。

    向怀瑾不知襄王怎么不高兴,只得带着满腹狐疑回转襄阳知府,如今胡衡对他十分客气,他终于能插手进襄阳的政务。现在他可是很有兴趣知道,那个聚源堂的迟掌柜,能交代出些什么。

    周景渊压下纷繁的思绪,吩咐雪砚准备,他要去一趟百花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知他心意,能与交谈阔论的,不再是他倚为肱骨的臣子,而是那个聪敏机智的女孩了。

    百花坞外,响起了仆从响亮的声音:“襄王殿下驾到!”

    清瑜一个机灵坐起了身,她思绪万千拿不定主意,襄王偏这时候到了,是天意还是巧合?清瑜咬着下嘴唇,起身穿了鞋。由着使女们帮她理了理着装后,便来到前厅接驾。

    邓厚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他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清瑜,挡在清瑜身前,向缓步进屋的周景渊行了个大礼。

    周景渊含笑扶住,道:“袁豹小哥可是稀客,我们也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以后要常来常往才好。”

    邓厚憨厚笑了笑道:“殿下抬爱,不敢不敢。”

    周景渊看向清瑜,发现她眉峰如聚,似有很为难之事。忙招呼二人坐下,问清瑜道:“是不是住在百花坞不习惯?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才主动留下。只是穆大人既是我长辈又是朝廷重臣,我也不好办……”

    清瑜轻摇了摇头,道:“谢九公子关心,我没有不习惯。不过,我有些话想跟九公子说……”说罢瞟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的众使女仆从。

    周景渊会意,便对雪砚道:“你带他们都下去吧。”

    清瑜转对邓厚道:“哥哥也回避一下,我……我想单独与九公子谈一谈。”

    邓厚与周景渊脸上都闪过一丝讶色。邓厚连忙起身告罪离开。

    人都走了,清瑜抬头看着眼前温文尔雅,器宇不凡的周景渊,手指紧了紧。低声问:“上次听九公子说起,借生辰宴请宋苗两国帮助调停战事,进展可顺利?”

    周景渊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们手头只有物证,又缺一个舌粲莲花能说动陈帝的人选,我正为此犯难……”

    清瑜一字一句的认真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一百一十九、自揭底细

    襄王奇问道:“是谁?”

    清瑜轻声道:“是我!”

    周景渊一愣,仔细打量了清瑜几眼,笑了笑,道:“这种时候,你还来逗我开心!”

    清瑜手揪着手帕,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低声道:“我第一次来到王府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只知道九公子是富贵高门子弟。后来因为元夕夜遇刺的事情,谢妈妈还有王府的几位大人怀疑我,盘问我。我当时心里是委屈愤懑的。但是九公子力排众议,直言相信我。我确实欣慰。你还记得那天我离开的时候,你说的那番话吗?”

    周景渊问:“什么话?”

    清瑜转述当时那番话道:“九公子说,世人皆羡慕你出身高贵,锦衣玉食。但是这样的生活总是许多顾忌。如果我知道你是谁,知道这里是哪里,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周景渊叹气道:“就是到了现在,我心里依然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不是襄王,你也不会被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来……”

    清瑜脸上却有些寂寥,道:“其实,九公子那番话,正是我此刻要说的。也许,我下面的话说出来,九公子对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但是无论怎样,我希望九公子相信,至始至终,我没有对你起过一丝歹意,此心天地可鉴!”

    周景渊越听越迷惑,问:“我自然相信你的。你这是怎么了?”清瑜从怀里掏出周景渊给她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桌上。金灿灿的刀鞘闪着夺目的光辉。清瑜闭上眼睛,尽量用最平静的语调继续道:“我不是襄阳人,也不是商家女。杨得广夫妻只是好心收留我的良善人,我的哥哥也只是偶然救了我的好心人。我不叫做袁梦,我叫做陈清瑜!”

    当清瑜说自己不叫袁梦的时候,她心底一阵苦笑,此时此刻,袁梦这个名字已成前尘旧梦,她的本来,已经面目全非。

    周景渊听后神色郑重,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你的见识气度,确实不像是那样出身的。你也是大家出身?怎么到得襄阳?你家里人呢?”

    清瑜睁开眼睛,看着周景渊那关切的眼神,心底很欣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对他有所隐瞒而生气,反倒是自然而然接受了。清瑜深吸一口气,长痛不如短痛,盯着周景渊道:“我是陈国大皇子陈洪恺的长女!”

    周景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眼底接连浮现出不可置信,困惑不解,疑虑难消各种神色,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这话是当真的?”

    清瑜如同卸下一座大山,豁出去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我随父母回陈国,结果在牛头驿遇袭。混乱之下,与他们失散。之后流落到襄阳,却因为梁陈交战,交通断绝,无法回国……”

    周景渊点头道:“因为两国敌对,你必须隐藏身份。所以一直假托在商人之家。你知道我是襄王之后,更不能说。”

    清瑜低头道:“九公子当日隐瞒身份是不得已的苦衷,而我,则更加艰难。九公子如此信我,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现在说?”周景渊不见喜怒问道。

    清瑜道:“九公子眼光远大,并不一味仇恨陈国。调停两国战事也是你的主意。于理,不会为难于我。于情,我与九公子共过患难,诉过知心。九公子对我从不隐瞒政事,我不愿也不能再瞒下去!”

    两人都沉默下去,良久无语。

    清瑜有些颤声道:“陈国有些坐探在襄阳,承平年间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梁国一定也是一样有人在成都。如今战事起了,襄阳官府抓了不少人。昨夜,那聚源堂的迟掌柜也……他本一直在安排我秘密回国,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露了底,如今我向九公子陈情。请放他一马!”

    周景渊看向清瑜,神色有些冷:“原来如此。陈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情势不妙便能当机立断,你是怕那探子供出你来,反倒先发制人。知道我一心维护梁陈两国的关系,所以一定会放你们一马,是吗?”

    清瑜知道周景渊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她不愿意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骗他,咬牙道:“形势如此,九公子没有说错,但是我也没有忘记我们的朋友之义……”

    周景渊道:“够了!是我太过粗心,寻常家的女孩,莫说与我论事想法子,能见到我不害怕就算有胆识的了。而你,却不仅能见微知著,一眼看出事情厉害关系。还能为我筹谋。如今情势不妙,依然能为自己找到最稳妥的办法,不愧是陈国皇子之女!”

    清瑜听他如此说,心中一颤,悲切问:“九公子还是怪我吗?”

    周景渊面容平静,起身道:“你说的不错,有了你,宋苗出使调停战事,就有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希望陈小姐你,能在陈国国主面前痛陈利害,为梁陈两国百姓争取一个安宁!”

    说罢也不顾清瑜的反应,扬长而去。

    清瑜心下失落,她知道,周景渊是那么开心能有她这样一个不以身份论交的真心好友。而自己,依然辜负了他的那份信任。

    周景渊回到书房,一声不吭。只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雪砚也不知究竟,但是看见周景渊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心里猜测必然是袁姑娘说了些什么。

    穆显送了铁贡头人回来,径直来到书房。

    雪砚忙上前拜见,小声将襄王的行止说了。他有些担心道:“穆大人,殿下既不发火,也不高兴。就这么闷着。我跟着服侍这些个年,还从来没见过。”

    穆显点头道:“我进去看看,你在外头看着。有事机灵些。”

    说罢便推门进了襄王书房。

    周景渊抬头,见是外公来了。起身道:“您来了!”精神明显有些不济。

    穆显仔细观察了外孙,平素见他总是气定神闲,小小年纪有大将之风的样子,今儿不知怎么,竟然这样萎靡。他也不好直接问,便开口道:“殿下,如今离文昌伯、铁贡头人上路的日子不远,我们也要赶紧选定人才好,拖下去,准备更不充分。这事情就越发难办了。”

    周景渊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窗外,点头道:“外公放心,如今此事峰回路转,这此调停我已有九成九的把握。”

    穆显大讶,追问道:“就我送铁贡头人这么一小会,殿下就有了好主意?派谁去?”

    周景渊轻声道:“派谁去都行。陈国大皇子之女如今正在我们府上。自从牛头驿失散之后,她一直流落在襄阳民间。如今我们将她送回陈国,如此好的机会与借口,梁陈两国都能下得了台,外公还愁此事不成吗?”

    穆显闻言一喜,乐道:“竟有如此好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之前怎么没听说这位陈国皇女,偏这时候被殿下找到了?”

    周景渊看着穆显的眼睛,嘴角冷笑了笑,道:“人家真人不露相,是我们眼拙而已。这人外公也认识,还跟她说了不少话。”

    穆显一愣,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就是袁……那小姑娘?”

    周景渊点点头道:“正是,她叫做陈清瑜。”

    穆显有些犹豫问道:“这是她一面之词,殿下觉得可信吗?”

    周景渊点头道:“不说她的见识气度,只说她那份聪明劲,如果冒认,她岂有命在?”遂将清瑜的说辞原原本本说了。

    穆显这才明了为什么外孙闷闷不乐,原来襄王心心念念的好友,竟然是别有身份的。他安慰道:“我看这事是好事,不管她从前说什么做什么,哪怕骗了你我,瞒了全襄阳的人也好,只要此时她站出来,为梁陈两国休战出这份力。那么对于我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周景渊点头道:“我知道。事已至此,也无须我太过操心。就请外公一力筹划。我命向、耿二位听令便是。”

    穆显道:“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拿个信物也好做个凭证。一旦此女身份落实,我们便立即昭告天下。再以国宾之礼待之。等三日后,请文昌伯与铁贡头人护送去成都,这事情就圆满了。”

    “三日后……”周景渊嘴中喃喃道“三日后就走了……”

    穆显再次来到百花坞的时候,只见清瑜面无表情呆坐一边,邓厚一脸郑重的守候在清瑜身边寸步不离。

    穆显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这对兄妹,有些意味深长的道:“陈姑娘真是深藏不露,连我都寻不出你的破绽。看来我是不服老不行了,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

    邓厚冷声道:“穆大人不必出言讥讽。清瑜她身陷敌国,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你们要怎么样,直说吧。”

    穆显笑道:“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陈姑娘说她是陈国大皇子长女,可有什么凭证?”

    清瑜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倒出那个镂丝夹枝缠云赤金镯。轻声道:“这是陈国当今姚贵妃赐下,由陈国内库打造的金镯。”

    穆显伸手取过,略看了看,便道:“也不用找人鉴定了。陈姑娘如此胸有成竹,必定不会犯那等冒认皇女的欺君大罪。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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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叙别兄嫂

    “去哪里?”清瑜一愣

    穆显笑道:“陈小姐是陈国金枝玉叶,是我们梁国的国宾,老夫请小姐移驾驿馆。从此起居六座,呼奴唤婢,不用再藏在市井中韬光养晦了!”

    邓厚清瑜哪里料到如此峰回路转,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穆显再次做了个手势,道:“有请!”

    清瑜这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很想问问周景渊是什么态度,但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只对邓厚道:“哥哥你先回姿生堂去,把事情前因后果跟杨大哥杨大嫂说一说。再来驿馆寻我吧。”

    邓厚握了握清瑜的手,点头道:“你放心,大哥大嫂他们不会怪我们的。你自己小心。”

    清瑜上了软轿,一路出了襄王府。

    在正门换马车的时候,她回头看去,当初眼中巍峨庄严的王府大门,此时却似乎跟着她的心情变化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与萧瑟。

    她叹息一声,登上了那辆装饰华丽精美的礼宾马车,在王府护卫簇拥之下,表面风光的往襄阳驿馆去了。

    等邓厚回到姿生堂将此事一说,杨得广夫妻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邓厚知道他们一时难以接受,低头道:“我与清瑜小姐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杨大哥当初收留我们,我们恐怕早就饿死街头。我们真不是有意瞒骗,请大哥大嫂原谅!”

    杨得广拍了拍邓厚的肩膀道:“我当初就说你们两兄妹一个老实憨厚一个却聪明得上了天,真不像是一家里养出来的。谁知小袁梦……啊,不,是陈小姐竟然是那么大来头的,这……我们平时说话做事也没个规矩的,不会冒犯了她吧……”

    邓厚连忙摇手道:“杨大哥你快别这么说,这么些日子以来,您还看不出清瑜小姐的为人吗?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最分得清是非,私下里没少跟我感叹你们二位的大恩大德呢!”

    杨娘子还似乎在梦中一般,有些不安心道:“这是真的?那袁……陈小姐可没一点富贵架子,我还当作女儿一般对待,没少管她,念叨她,不知她会不会怪罪……”

    邓厚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杨大哥杨大嫂要是这么见外,清瑜小姐知道了心里一定会难受的。不说两位在我们最落魄的时候拉我们一把,就说这姿生堂,从筹备到开张到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不是我们四个人金诚协作一路辛苦才有了如今局面?这种情分,难道就因为清瑜小姐的身份不同,就改变了吗?从前怎样,现在还一样对待便是。还和从前亲亲热热一家人一般才好。”

    杨得广忐忑道:“到底身份相差太远,从前我们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你叫我们怎么能像从前一样?你可千万别乱说,陈国皇帝那才是跟陈小姐一家人,我们怎么能是一家人,快别乱说,别乱说……”

    邓厚自然明白杨得广,他也是受过应王的迫害,清瑜身份突然变成应王那个级别,心中有些害怕。只得道:“杨大哥你放心吧,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与清瑜小姐也是偶然结交,但是这么久相处下来,我知道,她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出身自然是上天注定的,但是,人人各有不同。杨大哥你受过应王府的欺压不假,但是您想想,依清瑜小姐平素的为人处世,她是那种人吗?”

    杨娘子点头道:“绝对不是,清瑜小姐又聪明又懂事,要不是她出主意,咱们两口子还在为生计发愁。当家的,你可不能拿应王与她相比。”

    邓厚连忙道:“就是就是。要是清瑜小姐知道大哥大嫂因此与她隔阂了,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呢。她如今正了身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回陈国了,大哥大嫂要是见外,恐怕以后想见都难了呢。”

    杨娘子闻言立刻对邓厚道:“那我们还在这里说什么?如今清瑜小姐一个人在那驿馆,虽然朝廷拨了不少服侍的人,却没有一个自己人,她恐怕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这就收拾收拾,跟你去陪她。”

    杨得广想起那女孩为了这铺子为了他们两口子费了不少心,心里也顾不得后怕了,也点头答应道:“那快走吧。总不好让清瑜小姐那样的贵人等咱们。”

    邓厚知道一时也改变不了杨氏夫妻的思维,就是他自己,刚认识清瑜那会,不也心里适应了好久才敞开心胸接受吗?他也不多说,陪着杨氏夫妻往驿馆去了。

    清瑜到了驿馆,由随侍的使女换了衣着装饰。望着镜子里那个浑身绫罗绸缎,头上金翠辉映的人影,清瑜还是有些恍惚。她不喜欢不按照自己步骤发生的变故,她不喜欢被人误解,但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穆显见到清瑜出来,点点头道:“陈小姐就在这驿馆稍留,三日后,我们请宋国文昌伯与苗疆铁贡头人为使者,送小姐回成都。小姐若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自有人为小姐准备。为了小姐的安全,就不要外出了。”

    清瑜心抽了一下,只有三天,自己就要回到成都去了,这不正是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盼望的吗?可是想到襄王周景渊那张负气的脸,她又有些不甘。如果他能体谅自己,能理解自己,那她走也走得没有遗憾了。

    清瑜看了看穆显,这才道:“那就照穆大人的安排吧。不过我在襄阳有几位恩人,少不得请他们来叙别。还请穆大人行个方便。那玉泉庵里,有收留一位神志不清的老妇人,是我母亲的乳娘,她在牛头驿大火时受了刺激,落下了毛病。我想顺便带她回陈国,也请穆大人成全。”

    穆显点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可以替殿下答应你。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清瑜很想跟九公子解释解释,但是想到他的态度,心下也是一片黯然,微微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穆显这才告辞离去。

    清瑜命人找来纸笔,摊开来,按照记忆里的样子,重新绘制那副地图来。这毕竟是她送周景渊的第一份礼物,如今那副地图被人下了奇毒,再也用不得了。清瑜一笔一划,心里却好似被什么压得十分沉重,她委屈,她也知道九公子也委屈。或许自己离开襄阳,就永远失去这位朋友了。

    外头通传姿生堂众人求见的时候,清瑜不过画了一点,她丢下画笔,连忙迎出来。还没到跟前,便见杨氏夫妻身子一矮,跪了下去。清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口中急道:“大嫂这是干什么?你还有身孕呢!”

    杨得广扶着杨娘子起身,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的,礼不可废!”

    清瑜看着杨得广的笑容,少了一分自然,多了几许谄媚,她心里再次被刺痛了一下:身份一变,失去了朋友,还失去了杨得广那亲人般的感情……

    邓厚连忙拉杨氏夫妻坐下,对清瑜道:“小姐莫怪杨大哥杨大嫂,随便是谁,遇到这么件大事,心里没有个坎?其实他们心里都惦记你,就是一时还转不过弯。”

    清瑜温煦的笑道:“我知道,没关系。你们能来,我很高兴。适才穆大人说,三日后,我便要启程回陈国了……”

    杨娘子讶异道:“这么快?”一想到这些日子两人如母女般的相处,心里顿时酸楚起来。联想到前些日子清瑜那似乎临别叮嘱的一番话,杨娘子哪里不知道,这孩子早知会有今日,却一直担心他们夫妻。她拉过清瑜的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将清瑜搂在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清瑜感受到那真切的关怀,这两天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邓厚连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清瑜小姐这回能回陈国,梁陈两国的战事也能停了。将来杨大哥杨大嫂要是想见了,就带着孩子来看我们,清瑜小姐怕等不到大嫂孩子出世,早叫我订了金锁项圈,杨大嫂你可不能伤心过度,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清瑜闻言,止住了哭,强笑道:“正是正是,将来大哥大嫂得了空,就来成都看我。日子还长着,以后好好打理姿生堂,好日子在后头呢!”

    杨得广见这一大一小哭成这样,心头最后那一点顾虑也消散了,他含笑看着清瑜,道:“清瑜小姐人聪明,懂事,我们夫妻上辈子积了德,才能帮了小姐一把。小姐反过来给予我们更多,不仅出主意给我们寻了个安身立命的生意,还教会了我们夫妻许多生意的窍门。我们也不说恩情,这一辈子,只求小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杨娘子红着眼睛,点头道:“一定会的!小姐心善,在襄阳帮的何止我们夫妻二人,还有玉泉庵的法会,如今这梁陈两国的调停,这都是活命万千大慈大悲的善事!小姐今后一定能快乐幸福一辈子的!”

    清瑜含着泪花,靠在杨娘子肩头,喃喃道:“谢谢,谢谢,你们永远是我的大哥大嫂,不管我是袁梦还是清瑜,永远!”

一百二十一、别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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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当襄王府的公告贴满大街小巷时,立刻引来襄阳的百姓一阵唏嘘。谁曾想到,这样一位金枝玉叶竟然一直藏身在这襄阳市井之中,他们中许多人还曾经打过照面。

    若是别的人物,恐怕大家因为梁陈战事心里还有些龃龉,但如此一个年幼的女孩,百姓们议论的时候,同情的情绪便多过于其他。况且如今梁陈两国有意借此修好平息战事,这对百姓们来说,可是期盼已久的好事。故而对这样一个凭空出现的敌国皇女,众人不仅没有仇视,心底还有些庆幸。

    玉泉庵广慈大师亲自将何妈妈送到驿馆,可能是因为出家人的缘故,她拜见清瑜的时候倒不似杨氏夫妻一开始那般拘谨。

    清瑜感激道:“因我之前身份不便,虽然知道何妈妈处境,也无力助她。幸好她能得玉泉庵各位师太的庇佑,我这里感谢不尽”

    说到这其中的缘分,广慈也感慨道:“常有世人因人间的天灾**怨及天道无心,我看则不然。冥冥中,上天将小姐送到襄阳,前有助我玉泉庵法会救助难民,后又能促成两国和好。小姐正是襄阳的贵人,我玉泉庵有幸参与其事,是我们的缘法。能碰巧为小姐照顾这位妈妈,也算我们无心中稍尽微劳,小姐切莫言重了。”

    何妈妈在玉泉庵里存身,结束了乞讨流离的生活,虽然还是有些神智不清,但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这回看到清瑜,她犹犹豫豫想认又不敢认,清瑜从前虽然不算喜欢这位古板的妈妈,但是见她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也是痛惜得很,温和对她道:“何妈妈,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府里的大小姐,夫人常叫你照顾我的。”

    何妈妈点点头,回头看了广慈一眼,有些害怕道:“我本来认得的,可是师傅们说我认不得……我也不知道……”

    清瑜知道,这受了刺激得的后遗症,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何况何妈妈这样的年纪?不过将来回到成都,见到熟悉的人,生活安定下来,总会有所改善的。故而清瑜急也无法,只好生安慰了几句,便命使女带她下去歇着了。

    广慈与清瑜说着那法会筹集的善款,如今陆续开始使用,最早购买的一批大米,已经熬了稠粥分予难民。往后还有简易的房子,荒地,种子,农具会由向大人一一派发给他们。清瑜听了,心里也很高兴。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或许这种慈善,她连善名都博不到,但是那种心底的满足感,却是旁人没法理解的。

    广慈郑重道:“这件事,除了小姐的主意好,咱们襄王爷爱民如子也是重要一环,有了他的大力支持,才有今天的好局面。师傅虽是方外人,却一向善于观人,她曾对我道,襄王爷的面相极贵,将来九五有望。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我们梁国的幸事了。”

    清瑜不知广慈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他国的皇女。这种妄加揣测,干系国本的言论,实在不像是明镜大师那样的人会说出来的。

    广慈见清瑜表情有些僵硬,道:“小姐只当没听过这话罢了,难道你还会跟别人说去?小姐知道我师傅是怎么说你的吗?”

    清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从前慧有、玄明轻易就看破她的底细,难道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的明镜大师也是慧眼如炬?看来以后还是少惹这些出家人为妙。她只得表面装作好奇问道:“广慈师太别卖关子了,明镜大师看我的相如何?”

    广慈那张死人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有些神秘道:“我师傅说小姐初生的时候或有一场大劫,但是熬过去之后,将来凤上九天,贵不可言”

    清瑜暗嘘了一口气,原来是拍马屁的话,她还以为明镜大师也看出什么底细呢。清瑜浅笑道:“那就承大师的吉言了。我这里命人准备了些香油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请广慈师太带回玉泉庵吧。姿生堂与玉泉庵一向交好,从今往后,还请师太多多照顾才是。”

    广慈答应谢过,这才告辞而去。一路上她都在想明镜大师关于这清瑜小姐面相的后半段批语,因为晦涩难懂,她也没有说给清瑜听,究竟什么叫做“来处为归宿,去处如朝露”?莫非这清瑜小姐回陈国并不妥当?这话不吉利,她怎可贸然去说?

    清瑜全力赶工,终于强照着记忆,将那副地图原原本本画了出来。她在落款处写下“元夕萍聚友赠贺生辰”自个字,才吐了口气。这是这样耗费心力的,清瑜完成后也觉得如同大病一场一般,怏怏的没有气力。

    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在离开襄阳之前,完成了这份礼物,也许九公子心里还是有芥蒂,但是自己也算全了朋友之义,或许,这是清瑜最后能为九公子做的一件事了。

    邓厚看着心力交瘁的清瑜,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痛。但是他知道清瑜有自己的原则,想做的事情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只是一旁陪着,并不说话。

    清瑜将那副地图卷好,对邓厚道:“请哥哥跑一趟王府,将这幅地图交给魏管事,请他转交。切不可经过第三人的手了。”

    邓厚点头,劝清瑜好好歇一歇,这才带了地图出了驿馆,往襄王府去了。

    他见到魏保安的时候,特意按照清瑜的嘱咐提醒了。不过邓厚提出,想要亲去拜别襄王。魏保安并不知道关于这幅地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今见到邓厚,他也更加恭敬了,毕竟清瑜那身份今非昔比,他只有更小心的。连忙通传进去。

    周景渊在书房宣见了邓厚。

    这两个男孩虽然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曾是低贱奴仆,但是此刻,邓厚却并没有畏缩。

    他默默无言的将清瑜新画的地图铺开放在桌上,用手在那地图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双手伸出,以示安全。这才沉声道:“九公子,这幅地图,是清瑜小姐用了两日的功夫,纯凭记忆绞尽脑汁重新画的。我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一个不懂她,不体谅她,甚至轻看她的人耗尽心力,值得吗?她送的是一幅地图,却是别无所图”

    周景渊又看到这幅熟悉的地图,邓厚的字字句句传入耳中,是那么刺耳,却又那么新鲜。以周景渊的身份,敢于对他如此直言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

    邓厚见周景渊不发一言,深吸一口气道:“九公子恕我没规矩,见识浅。我只是为清瑜小姐不平,她一个这么点大的小女孩,经历了血腥恐怖的刺杀,经历了家人失散的痛苦,经历了食不果腹的艰难,经历了朝不保夕的恐惧。她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隐瞒不得不躲藏。她有什么错?她对九公子如何,九公子难道不知道不清楚?”

    周景渊抬头看着悲愤的邓厚,张了张嘴,轻声道:“她在牛头驿遇刺之后,都经历过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可以吗?”

    邓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说到他们一同经历的困苦,邓厚也忍不住动情,红了眼眶。

    周景渊边听边握紧了手,颓然道:“若我到了她那处境,必定不如她……”

    邓厚轻声道:“我常听清瑜小姐说,九公子是人中之龙,志存高远,胸怀宽广。这幅地图,是她殚精竭虑,辛苦绘制的。试问这样的宝图,为什么她要送给你,留给她们陈国难道不行吗?说到底,她就是觉得你是做大事的。她对你的这份欣赏,这份期望,难道九公子不知道吗?”

    周景渊望向墙上那幅父皇赠送了手书,清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种郑重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浑身发热,原来这个聪明的女孩,是这样懂他

    邓厚低声道:“我们后天就要离开襄阳了,我不敢强求九公子什么。我相信你们是真的互相拿对方当朋友看的,如今朋友远走,将来或许都没有相见之日,但是哪怕只言片语,我希望九公子能让清瑜小姐心底无憾的走。”

    周景渊脑中忽然浮现元夕夜,清瑜捉黠提问难为他的那个画面,或许,就是这样毫无遮拦的天真,丝毫不掩饰的真心对待,才会让他这样看重这份友情,这样在意被欺骗。其实,作为皇子的他,哪里不懂清瑜这样做的苦衷?只是,他心底,一直认为他和她,是不需要介意身份来历的那种朋友,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吧……

    窗外*光正浓,周景渊盯着那副地图好久也没有动。他眼睛从襄阳,到成都,又从成都,到襄阳,来来回回看着,这地图上的咫尺之遥,对于他和清瑜这种身份的两人来说,或许真的是一去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邓厚已经悄悄退下离开,周景渊眼神恢复清明,起身道:“来人开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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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金枝很艰难,活得菜叶更伟大! 导演助理死而复生,却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宋朝。 只想坐享个荣华富贵,哪知道面对的却是机谋诡谲? 她自静默向纷华,任随波澜走浮萍。 他日相逢东山下,须知姻缘有前因。 —————————————— 新书《朱庭风华》新鲜发布中,希望新老书友收藏养肥!瓶子拜求推荐票和留言支持! "/>金枝菜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菜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菜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