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啼莺阁
三年之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下第一城，魏都大梁。
空中，一只仙禽从云霄直冲而落，禽语者仰头长啸，与之共鸣；道上，几匹灵兽与车马安然并行，兽与人竟似老友。
这是一个乱世将至、山河破碎的时代；这是一个万物通灵、人仙共舞的时代。
诸国驿馆车水马龙，酒肆茶楼鳞次栉比，苏杭刺绣，南楚雀鹰，西羌苍狼，吴越宝剑，齐鲁彩裳，各地珍奇宝物，在大梁之内均可看到；都城之繁盛，远胜天下其他城市数倍不止。
天下第一阁，啼莺阁；啼莺榜第一名，青衣。
啼莺阁内，杜康美酒，玉盘珍馐；编钟轻鸣，曼舞轻歌。
一名十**岁的少年大咧咧坐在大堂之上，看着舞池中的绝世佳人。
一曲《采薇》乐起，影随乐舞，只见那女子朱唇轻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柔入骨髓之声若自天外而来，再仔细看去，肤若凝脂，腰若拂柳；犀发皓齿，稍颦翠眉；一回眸而倾城，再回眸而倾国。
凭这位少年天下逐艳，此时此刻，什么后宫佳丽，什么天下绝美，相比于此女，都浑然如东施无盐，俗不可闻了。一时之间，恍若身居凌霄之殿，什么凡尘琐事，什么豪情万丈，在此之时，也都显得如此可鄙。
直至一曲舞尽，曲终人散，余音仍久久绕梁，场下众人竟长久未能回过神来；少年举杯入口，杯中已然无酒，竟仍觉得清泉入喉，沁入心脾。少年肩上的灵物鹞鹰，也似被这女子吸引，鸣叫着振翅飞到台上。
“无羁公子，今天色已晚，王城即将关闭，还请您早些回府，否则属下又要被太子鞭笞了。”少年身后一随从满脸苦相，耐心劝着这名衣着光鲜的公子。原来这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大魏第一纨绔子弟，魏王账下五公子魏无羁。
“酒，酒，你这什么眼力劲儿，看不见老子杯中没酒了吗，我府上的人，关太子鸟事”，他双眼迷醉，斥责这名随从，“对了，为什么每日要回府上，今日我就要夜宿这啼莺阁，去问问，台上那个叫青衣的，身价多少？”
“诺，诺”，这随从转身退下，去找那啼莺阁老鸨。
“无羁公子，无羁公子”，这啼莺阁远飞寻常青楼，能坐上这天下青楼第一把交椅的老鸨，自然也不是胭脂俗粉，只见她身著苏杭的彩裳，施施然移步过来，“这啼莺阁最好的美酒自然给公子奉上，只是这女子青衣，”老鸨低下头来，悄声道，“这青衣到啼莺阁不足十日，凭着这容貌美过西施郑旦，舞姿盖过那月宫嫦娥，已跻身啼莺榜第一。”
“那么多废话，我自己眼睛瞎了看不到吗？”魏无羁斥道。
“只是公子晚了一步，她已被宫中定下来了，”老鸨陪笑道，“过几日就要进宫里去了，公子莫急，我这就去把排名第二的凌玉给你唤来如何？”
“入宫？”魏无羁惊道，仰头又浮一大白，“父王并非好色之王，是谁安排得这档子事？”
“太子使臣”，老鸨轻笑道，“或许是前方战事焦灼，太子体贴，为魏王安神。”
“那就让她今晚继续跳，继续跳，不要停，我今日看不完，改日去宫里继续看”，魏无羁愤愤而言，“哐”的一声，手中的酒杯扔到台上，“就算入了宫，我也可以找父王把她要回来！”
“五公子酒醉了。”老鸨笑嘻嘻的说，“其实这青衣也就是舞姿甚好，这舞姿配上这相貌，乍一看的确出尘脱俗。但是女人嘛，总是看看就会看厌的。五公子你阅人无数，何必纠结这一个女子。”
“纠结与否，关你屁事？”魏无羁喝道，“来你这酒楼喝几杯酒，倒是要听你教训了？要不要我禀告父王，让你来做我的教书先生？”
“不敢不敢。”老鸨继续赔笑道，“这大梁城内，谁不知道五公子天资卓越，没有先生能教得？上次说到第几个先生被轰出去了？这儒家不行，兵家不行，墨家也不行，或许有一天，公子要自立门派，做那大宗师才行。”
“这话说的我爱听，”魏无羁醉醺醺道，他没听出来这老鸨话中的讥讽，摆摆手让老鸨走开，这老鸨里嗦，真扰乱了了今日的雅致。
三楼雅间，一扇阁窗打开，一名同样绝美的女子从楼上望下来。她看了看这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转身与身旁的少年道，
“几年之前，魏人还在谈论这魏国五公子有信陵君魏无忌之风，风流倜傥，剑术超群，气度非凡，人皆交口称赞，为何这几年突然就沉溺于酒色之中？”
“色字头上一把刀，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年笑答。
“非也，我与南宫姑姑请教过这个事情，你知道南宫姑姑怎么说的？”女子道，“就是这信陵君的结局刺激了他。”
“信陵君是大英雄，这公子哥怕是和信陵君没法比吧？”少年问道。
“那信陵君在魏国颓败之时，养士千人，合关东五国之兵数败强秦，兵锋掠至函谷关之下，秦王惶恐，离间魏国君臣，信陵君遭忌之后，散了权柄，终死于酒色之中。”百年之前的事情，这女子谈起来犹如尽在眼前，“魏国太子是阴鸷猜忌之人，这五公子无羁怕是料到早晚这种结局，就失了斗志，荒废与这酒肉之中。酒肉穿肠，只可惜糟蹋了了这一番好皮囊。”
“这无羁生在皇家，鹤立鸡群，会遭人嫉恨；挥霍时光，又被他父兄嫌弃，原来也是个可怜之人”少年叹息道。“不过，也或许南宫姑姑高看了这可怜之人，你看那楚国公子昭信，却以公子之身，独揽朝纲，血战强秦，就又是一种不同的境界。”
“啼莺啼莺，取自杜鹃啼血，你说这啼莺榜内排的上名号的红牌，其实大都原本官宦富绅之家，因突遭横祸又或家道中落被买至此处。这样的女子，才有不凡的容貌品格与别样的才情。达官贵人们花银子去追蜂引蝶，而这魏无羁整日消磨于此，怕只是应了与她们类似心境罢了。”
女子没有接少年的话，犹自叹息楼下这个不堪的醉鬼，少年侧身往下看去，这魏无羁已颓然醉倒，一帮随从正匆忙扶着他踉踉跄跄离开啼莺阁。
啼莺阁外，一老者带着着一名少女远远看了眼这个醉鬼，自顾自摇了摇头，杳然离去。
第二章 鬼谷谋
两道黑影迅速在丛林小道中闪过，一群鸟儿抖开翅膀向四周散去，月下，一只巨型石碑上，斗大的字清晰可见，“鬼谷圣地，非请慎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在石碑前翻身落马，一黑衣人打开背囊，抽出名帖，朗声道，“楚公子昭信，门客伍泽有急事拜谒谷主。”话音刚落，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谷主已久候多时，两位请随我来。”“来”字在山谷的回声尚在，说话的老者已如山中落叶，飘然而至。
鬼谷门藏于荆楚深山之中，楚国兴盛，与鬼谷门深有渊源，伍泽便是鬼谷门高徒，他们看到老者后躬身一拜，昭信道，“二长老亲自远迎，不胜感激。”二长老魏无辟伸手扶起他们，笑道，“二位请起，鬼谷门一向遵循自然之理，日升而起，日落而息。不是你们在这个时辰到，老朽应该已经在梦会周公了。”
“二长老仙风道骨，我们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啊。”昭信也笑道，他虽贵为楚国王室公子，全不染一点执绔之气，在七国中正声名鹊起。
“不妨不妨，许久不见，老朽棋技甚痒，回头我们好好下个几局，走吧，先去见老四，”魏无辟眯起眼睛看着昭信，数年不见，这小子已经从稚嫩小儿变成飒爽少年了。
“二长老所言极是，数年前昭信一别鬼谷之后，也同样难以觅得对弈之趣了。明日一定和您再行讨教”，昭信边走边说。魏无辟自诩棋王，平生罕逢对手，恰逢昭信自小棋艺不凡，五年前昭信拜访鬼谷求师问道，闲暇的一半时间都在陪着魏无辟下棋。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间穿过层叠葱郁的森林，到谷底深处，数条清溪自山中流下，山水之间，木制的亭楼阁宇隐于丛林之中，时时听到猛兽的低吼，偶有虎豹拦与路间，二长老像对待好友一般，或与之低语，或抚之兽背，这些猛兽竟摇尾散开。昭信不禁暗叹，这鬼谷门驱狼伏虎的功力又远胜数年之前了。
议事堂内，华灯已上，映入眼帘的便是战国格局图，与多数行军所用的羊皮卷绘图不同，这幅格局图之大，铺满小半个大厅。大长老轩辕清，三长老南宫雁，四长老范离子均已在议事堂落座。鬼谷子仙逝之前，将鬼谷门一拆为四，分“风”“林”“水”“火”四堂，各有长老一名。从此鬼谷门并不存在终身谷主一说，大小决议均为四大长老共同议定，谷主也由四位长老轮番担任，三年更迭一次；当下为四长老范离子担任谷主之名。
昭信拜过诸位长老之后，便在下首坐下，伍泽在其身后垂手而立。
“昭公子如此匆忙，可先饮杯清茶稍歇，容我先介绍下目前的局势。”范离子看昭信落座，便直奔主题，“赵、魏、韩、齐、燕五国号称中原五国，自然相互更加亲近一些，五国会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多国会盟，战力却不叠加，曾经苏秦配六国相印，合纵抗秦，虽有小胜，却难持久。最后依然被强秦击溃。楚国目前的态度，昭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范离子虽排在四大长老最末，然而“烈火堂”无论在庙堂还是江湖，都是被认为是鬼谷门最具战力的奇袭组织，范离子又轮值鬼谷谷主，言语中甚是铿锵有力，范离子言罢，轻抚一下身边的花豹，这只花豹身长六米，身上印着铜币大小的黑斑，正瞪着铜铃般大眼，打望着昭信，昭信努力挤出友善的笑容。
“谷主所言极是，鬼谷掌握天下情报，几位长老思维缜密，看的异常清楚。”昭信内心竭力把范离子身边那个庞然大物想象成一只花斑猫，“自楚庄王之后，楚国国事趋微，即无法与强秦一争高下，也无法孤悬偏安五国之外，我本倾向六国联纵，但这五国竟然不顾楚国，组成五国同盟。现在楚国政局并无良策，故昭信今日匆忙赶来，希望向鬼谷门请教安邦之计。”昭信起身拱手，坦诚相告。
“昭公子太过谦虚，谁都知道现在昭公子已成楚国柱石，楚国多年来对外息兵罢战，对内养精蓄锐，国势日增，两年前秦国派精锐部队自上庸攻楚，昭公子率领大军与秦国血战打平，中原五国才发现楚国已远非当日了。”三长老南宫雁道，她执掌鬼谷门善水堂，取自“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善水堂正是鬼谷门的情报中心，各国战力消长，军备粮草，权臣外交，善水堂都了若指掌，南宫燕心机奇巧，长袖善舞；在搜集情报的同时，掌握了各地货殖信息，流通天下珍奇，鬼谷门近些年已因此而隐隐然富可敌国。
“百年之前，秦王嬴政被荆轲所刺时，秦已攻占楚国郢都。百年之后，楚国非但夺回郢都，前两年的上庸之战，秦无法迈出上庸南下，在诸国看来，楚国已然成为秦国之后相当强大的国家。”大长老轩辕清轻抚髯须道。
“当初六国合纵，竟被强秦摧枯拉朽，在鬼谷门看来，不是六国都太过孱弱，而是强国太少，合纵并无意义，墨家主张兼爱，鬼谷门主张分政，江湖皆知。数十年来各国实力消长，南有楚国兴盛，中有魏国大治，北境匈奴战力非凡，维持均势已然不再持久。鬼谷门认为，七国必然在几年内再次产生大的动荡。”
“大长老眼下之意，天下纷争已有大的变数，楚国不必视强秦为世代仇敌，五国会盟攻秦，楚国自可率大军在函谷做壁上观，五国灭秦胜况极小，楚国既有大志，是否考虑北上扩大疆土？”南宫雁看着从凝重转向稍显迷惘的昭信道。
“昭信感激轩辕长老，南宫长老肺腑之言”，这一席话完全出乎昭信意料，他沉思良久，道，“若关东五国战败，楚军乘乱北征韩、魏，胜算几何？”
“据鬼谷情报，秦国从上党且战且退，或是准备将五国主力引入函谷关一股击溃，若五国溃败，怕魏、韩之地，楚国不拿，也将被秦国所占，届时强秦相比百年之前嬴政时期如何？天下再次并入强秦，或不久矣。若五国一举攻入咸阳，则楚国出兵拿下大秦的西蜀；若五国战败，对楚来说，则楚国则北上攻韩。此时此刻，对楚而言，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南宫雁道。
昭信惊诧的看着这名年过半百却依旧风姿卓绝的三长老，心道，鬼谷果然善奇谋。他此刻虽面如凝水，心中却已巨浪翻腾，当夜，所谈之密，所谋之大，或搅动七国朝野惊变，无论如何，若能推动楚国中兴，也是极难得一次大的机遇。
第三章 上将萧羽
“上党郡，这个曾经秦、魏、韩三国反复兵刃相见的战场，再次回到魏国手中，”萧羽策马扬鞭，看着漫山飘扬的“萧”字将旗，暗想两百年之前，魏国大将吴起从秦国夺回西河军时的魏军盛况也不过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吴起之后，响震天下的“魏武卒”便逐渐没落。
萧羽是墨门弟子，墨家秉承“兼爱”二字行事，以侠士著称于世，但在兵家方面，主张为守而不是攻。“两军相争，以正和，以奇胜。”墨门善培养死士，并不以兵家著称。所以墨门侠客名满天下，墨门子弟在六国朝野中却鲜有高位，直到第十九代弟子萧羽横空出世。
魏国西有强秦，东临齐楚，南朝劲韩，北却燕赵，最是活在忧患之中，却最早开始实行重商国策，百年来，魏国税负为七国最低，大梁却也因此而成为天下最繁盛的都城。世曰“不至大梁，不知天下之盛。”萧家本是魏国都城大梁数一数二的富商，与墨门世代渊源，萧羽与其妹萧潇自小便拜入墨门门下，尽数学得墨门练兵之术；相对于剑术，萧羽其实更崇尚“万人敌”，因魏国战事较少，而赵国始终面临匈奴南下侵扰，萧羽墨门学成之后，去赵国从斥候开始，十年之中，经历赵国与匈奴的每次战斗，竟然在兵家云集的赵国，一步步做到上将军。
魏王数次礼聘萧羽，萧羽均未允诺，两年之前，秦国与楚国在上庸一场漫天血战，一支五万秦兵便撬动整个楚国，楚国数员大将战死，秦国的黑鹰骑兵却仅少量伤亡，五国方知秦国已休憩数十年，不再甘心偏居西陲。百年之前，强秦即将一统的噩梦再次袭来，萧然这才回归故土，任魏国上将军，两年之间，便再次将前战国时代“魏武卒”的声誉带回魏军。一个月前，五国会盟大梁，以魏国为首，西进伐秦，上党之战中，血光滔天，魏赵联手力克上党之后，齐、燕、韩才真正把几万的兵力陆续增加到十万。
“昔日六国合纵抗秦，少有胜绩，今日萧将军以魏、赵两国之力，便打的秦国退回函谷关；这战绩比起吴起、孙武等名将，更有甚之啊。”赵国大将莫云轩驱马赶上，把萧羽从沉思中拉回。
“本次惨胜，赵王派云轩兄主力参战，才真是兄弟之国啊。想那齐、燕、韩的主力现在才到，当年合纵乏术，六国出战却兵无战力，我是明白原因了。”萧羽苦笑道。
“正如萧兄所言，他们几个国家说是会盟，其实更多是观望，打胜了，便抱团来抢胜利果实；若战败了，估计早就做鸟兽散了去。”莫云轩在赵国与萧羽结拜为生死兄弟，在赵国燕云之地与匈奴死战多年，以至匈奴人曾流传出一段悲凉的歌谣，“萧萧寒风，驱我牛羊；莫莫寒冬，裂我胸膛；无衣无食，当去何方？”可见二人本次与强秦主力正面交战，战而胜之，并非侥幸。
“也罢“，萧羽长叹一声，“上党一战，赵魏也是惨胜，魏国这两年锻造的武卒步军主力，多少千人队都被整编的抹去；赵国骁骑也折损过多，多少兄弟长眠于此。幸得墨家巧夺天工，研制出这神鬼莫知的机关兽，我们才得以拿下上党。”
“萧兄，若说这机关兽，称之为军争第一神器，也不为过，状如神龟，马在龟内，人在马上；对方利箭射来，龟壳坚硬如石，我方劲弩射出，对方无不应声落地啊，有此神器，拿下那函谷关都不是问题”，莫云轩依旧记得上党鏖战时看到机关兽的震惊，魏赵故意撤退，秦军跃马追杀的时候。十只墨家机关兽开出，数千秦军战马枭将，都被机关兽的劲弩穿过，这一只劲弩甚至可以连穿十数人之多。数千只长弩射出，只见那漫天血花，犹如天降红雨一般。
“这机关兽本来想在函谷关之战所用，没想到上党就用上了。第一次出人意料，第二次秦军必有防备之策了。近日本与魏王商议，既然拿下上党，我们应修筑防御工事，以逸待劳，防守远比进攻更有意义；但是现在五国王室纷纷扰扰，都在说秦国主力尽亡，一定要倾中原之力拿下咸阳；韩、齐、燕三国不断增兵，听说楚国也派兵过来了。秦军虽然失了上党，但是基本是全身而退，近日我们行军，也再无遇到正面交战，窃以为秦军当不会如此一战既溃。云轩兄认为呢？”
“最近各路斥候的消息，的确秦国朝野震动，两年前与楚国战平，一个月前与五国交战，战败。现在五国合纵，兵锋已至函谷关，咸阳与函谷关距离过近，听说咸阳的大商人都已经举家迁去汉中，虽然秦人坚韧，是否的确已经成强弩之末呢？”莫云轩道。
“未必如此，秦国不像咱们交战过的匈奴，胜则掠夺珠宝牛羊；败则整个部落北迁。秦国的咸阳可是他们的国本，如果函谷关丢掉，咸阳无关可守，就算秦国王室去了汉中，巴蜀之地而已，秦极可能就会在天下被抹去了；据我的观察，秦国两次大战，虽然都没有嬴，但是军令未乱，军威尚在，函谷关之战，或将难过上党数倍。”萧羽道，“本次会盟，我本力荐邀楚一同参与，六国一股而灭秦，最终因韩、齐决然反对而未能成行，楚国却在上党之战后不请自来。你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吗？”
“难道楚国也是为了进咸阳分一杯羹？”云轩道，“听萧兄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前几日赵国北境斥候来报，说匈奴最近在边境增兵，颇有蠢蠢欲动之意。若我们在函谷关战而胜之，赵军预计将第一时间拖着疲惫之师回燕云，匈奴前几年被我们打怕了，应该不会全力南下；若在函谷关鏖战过久，我担心匈奴将会侵扰赵国，这也是为何赵王只派了十万精锐，还有十多万留在北境。若函谷关战败，则赵国危矣。”
话音刚落，阴云密布的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轰隆隆”的雷声袭来，马儿也随之嘶鸣起来，萧羽与莫云轩同时嘞马，站在高处往下看，军容肃整，各军的营帐都已经立好，但雷声一阵接一阵的滚过，军营中的马鸣声也逐渐随之多了起来。
“传令下去，斥候营全员出动，往西探路；警戒营再往四周散开一些，确保安全，前锋暂时不再前进，大军就地驻军修整，这场大雨终于还是要落下来了。秦贼或有埋伏，咱们函谷关暂时不去了。”萧羽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官大声喊道。
“得令”红衣红袍的四个传令官扬起手中令旗，便驱马杳然远去。
“以己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而骄兵必败。秦军希望咱们成为骄兵，咱们不上他们的套，如果秦军倾全国之力，在函谷关下打一场大的会战，呵呵，曾经赵括的长平之败，四十万赵军被坑杀，不会在你我身上再来一次”。空中已经有豆大的雨滴砸下，萧羽用力拭了一下前额，回转马头，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大营。
第四章 赤霄龙牙
骤雨稍歇，数十个黑衣人穿梭在函谷关外的丛林当中，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易守难攻，雄关以北为贺兰山脉，雄关以南为秦岭群山；关两边壁立千仞，关前关后丛林密布，说不出的阴森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骑兵在丛林中无法发挥突袭的战力，而数十丈高的丛林之中，如果有弩箭部队埋伏起来，对擅入者来说，就是通向地狱的关口。
魏武卒之斥候营百人队，乃魏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各军遴选体格与格斗最强之人，以墨门秘术训练之，上党之战中，斥候营便探得秦军诸多机关埋伏，为魏赵两军行军布阵贡献甚大。如今斥候营的千夫长子期，更是墨门第十八代高徒，辈分尚在魏军上将军萧羽之上，虽身怀墨门各项绝技，然为人低调谦和；子期之弟子骞更是墨门十八代弟子中最顶尖的剑术高手，江湖人称“剑仙子骞”，鬼谷门善水堂曾根据江湖中有地位的顶尖高手交战史，编制战国兵器谱，子骞名列兵器谱第三，号称”子骞即出，剑无第二。“排在子骞前面的两位，一位是最为神秘的西蜀唐门唐家堡堡主唐文和，另一位便是鬼谷第一堂清风堂堂主轩辕清。这两位年纪均长子骞二十岁不止，江湖盛传这子骞早晚拿到兵器谱第一把交椅。
子骞原并不在魏军中从军，本次墨门得知函谷之战异常凶险，子骞便率了数位墨门高手来护卫子期。这只十人分队，便为斥候营最强劲分队，大军在距离函谷关外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斥候营的百人队便在这密林之中侦查搜寻。离函谷关更近的地方，除非走关前大道，两边马匹已经无法驰骋，众人便把马儿系在一处，轻步潜行。
“上将军说函谷关必有埋伏，我们这里已经遥遥看到函谷关了，这两边虽然影影绰绰，却也一直未发现有敌军的重兵埋伏，感觉这防御比起上党来都不如啊。”斥候营十人长闫仲紧随子期身边，问道。
“你小子是老卒了，问这么低级的话题，越看似平静，越潜藏杀机。上将军与匈奴厮杀多年，又不是吃闲饭的，怎么会看错的？大家都多当心一点，天色已晚，我们再过半个时辰，就不往里面去了，撤回去，明天再来。”子期眼睛盯着丛林深处，手按了一下腰间的刀柄。
“大家且停，右方有敌情”，子骞，他剑术极佳，耳力也更加敏锐。
众人立刻收住身形，一瞬间，丛林便恢复曾经的静谧。
“兄弟们亮兵刃，随我来。”子期低声道。十人杳无声息的向右方摸去。
半柱香时间，于头便看到惨烈的一幕，二十多具斥候营兄弟的尸体被利箭定在了在这一片的林间各处，大部分面孔上露出的不是惊恐，而是疑惑，半数人兵刃竟尚未拔出，仅有的几名挺尖高手应该也未能与对方交手几回合，全是左胸被刺穿，血未止，却已无一个再有微喘之声；最可怖之事，便是这次秦军的埋伏打的如此干净、迅速，干掉二十多斥候营高手，周遭竟未发现一具秦军尸首。
“人未走远，大家小心”子期牙道，只见他已经把下唇咬出血来，全力的克制着眼睛中喷出的愤怒之火。“秦贼的黑鹰禁卫队果然如此辣手，咱们是小看了他们。闫仲警戒，大家仔细查看有无活着的弟兄。”片刻间，众人已查验了每一个躺下的兄弟，并无一个活口。
“发信号箭让林中其他分队全撤，做下标记，原路回去。”于头朝闫仲喊道。
闫仲刚刚摸出信号箭，火石点起，只听“嗖嗖”声响起，两只利箭已经朝他射来，“小心”子骞侧身一剑，“铛铛”两下，帮闫仲荡开。
“撤，我和子骞断后”，子期张弓搭箭，朝着箭来的方向全力射去，片刻后，只听一声“噗”的一声闷响，对方有人被射中从高处坠下。子期再次张弓，却见数只箭已迎面而来，他冷静的丢弓拔剑，一一拨开；下令道，“兄弟们，速速散开，往东走。”伴随着话音，数十只箭影自丛林中各处射来，自家兄弟也倒下数人。
“撤？你们已无处可撤了。”林中传出声音的同时，已有三只黑影由远及近，而每个黑影的前面，则是闪着刺眼寒光的利剑。“我来会会你们这群黑鹰。”剑花闪出，子骞迎上身来，缠住三只黑影。三人与子骞兵刃相接，便知这是墨门最顶尖的高手，这三人虽用尽平生所学，十招未过，却已身首异处，片刻间，又有十数人加入战团。虽敌众我寡，子骞依然愈战愈勇，以一档十，手中赤霄神剑剑花闪出，血光四射，对方秦兵一片片倒下。
“退下，让我这把龙牙来会会赤霄宝剑”，密林深处一团黑影裹着黑刃，鬼魅一般欺身上来，“锵“，龙牙宝刀碰上赤霄神剑，子骞突然觉得这把赤霄剑灵力贯通，犹如酒后逢知己一样兴奋起来。
善水堂兵器谱排行榜，霸刀白煞名列第五，前四均为江湖中人，只这白煞乃秦军先锋，善水堂兵器谱原本只排位江湖有名号的超一流高手，两年前的秦楚上庸大战，这白煞一人，砍杀楚军十数名大将，血淹上庸之后，善水堂重排兵器谱，首次将这军旅中人排进兵器谱，位列第五。
气寒西北赤霄剑，声贯函谷龙牙刀。
这一仗，火星交错，雷电齐鸣。阴森的密林，竟被这刀剑相交的金光闪的亮堂起来。原本缠斗的双方将士双双向各后退去，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绝无仅有的刀剑之战。
刀似有眼，剑如灵蛇；子骞人剑合一，犹如一道白虹贯日，白煞黑衣黑刃，恰似一团黑云闭月。剑风所到之处，卷起厚达数尺的落叶；霸刀所触之物，就算那雄立千年的巨木，亦应声而折。
双方酣战近半个时辰，蓦然之间，在这剑花如雨之中，白煞露出左臂空当，子骞人随剑至，赤霄剑直直的插入白煞左臂，白煞惨笑一声，战场杀敌，本就以死搏生，他便是要用这只胳膊，来换得子骞性命，在剑入左臂同时，龙牙划开子骞前胸，子骞硬生生从白煞左臂中抽回宝剑，真气贯胸，向后跌去，未及倒地，一个仙人指路，人与剑再次刺向白煞。
“这么强的真气！被这龙牙扫到竟毫发未伤！”白煞惊惧。
“撤！”他右手捂住献血汩汩而出的左臂，引入丛林，瞬时，刚才的数十个黑影也随之消失。
“兄长，我们也快回去”，随着秦军的撤退，刚刚还充满战意的子骞再也无法支撑，缓缓倒下，子期上去扶住，低头看到子骞胸口，同样汩汩的献血已经染透了白衣，“刚才那一刀，我没能躲过去，只是用着最后的真气暂时封住了伤口，霸刀白煞，不在我之下啊”，他喃喃道。
子期看着那方才还杀气腾腾，如今又重归于默的密林，突然有种鬼门之前走一遭，不知此身在何处的幻觉。
夜深，林寂；雨歇，星起。
第五章 诸王猎秦
白露时节，虽渐渐入秋，热浪仍旧在大梁城内翻滚，茶楼酒肆喧嚣如旧，城里城外都被这**辣的太阳蒸烤的像刚出炉的咸阳烧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魏王王宫内，却如初春一般冰凉惬意，原来这宫内四角各有一尊大鼎，鼎内存放着天山运来的巨大冰石，冰石四周化作微微薄雾，只把这殿内的热气全部吞噬。
魏宣王魏辛与太子魏晔正在宴请赵、韩、齐、燕四国国君，昔日上党之战，魏军战力惊天下，四王先遣了特使至大梁祝贺联军大胜，未想上党之后，魏上将军萧羽竟然兵锋不止，一路攻城拔寨，直指函谷雄关；捷报频传，各国越发感觉魏国霸主之位已成，各路军马增粮加兵的同时，四国国君再也坐立不定，陆续亲临大梁，一来祝贺魏国国力之胜，而来商议五国分秦之后的天下版图。
“魏王治国有方，这大梁城建的，啧啧，我从蓟城过来，深感蓟城连大梁城外的乡郊都不如，我真想把这燕国王位传给太子，留在你大梁做一个富家翁罢了”。燕王酒已半酣，双眼满是羡慕之意，“来，咱再敬魏王一杯。”他举杯一饮而尽，说话间虽面对着魏王，眼睛却在斜瞄着舞池中的紫杉女子。想这魏国财力鼎盛，看这天下绝美的女子，也尽在大梁了。
“还你们那蓟城乡下呢，想我大齐的临淄，百年前也号称过天下最富饶之地，真没想到魏王励精图治二十余年，竟然把大梁建成天下第一城了。”齐王举杯道，“春秋时期，齐桓公天下雄主，相国管仲治世能臣，和如今的大梁相比，都远远不及啊。”
“燕王，齐王过誉了。”老魏王魏辛笑道，“魏国居天下之中，通商各国，占了地利之便；又承蒙诸王抬爱，看得起魏国，各宗货值交易，大小买卖，均愿意在魏国经营，方有了大梁之今日。我这里也理应敬四王一杯。”魏王拱手举杯。
“魏王大才，这财力之盛，天下闻名；秦之重兵，魏之重商，这也是天下皆知。秦国重兵，法家苛责，战力有余，而民间凋敝。魏国重商，虽财力雄厚，民间藏有富贵，原想不免求财而厌战，不曾想这上党一战，竟视秦军如案上鱼肉，魏武卒之强悍，一战而天下震惊。寡人十分钦佩。”齐王田仪乃新王继位不久，正是年轻气盛，志向远大。
“齐王思虑深远啊。”韩王抿了一下杯中美酒，道，“不过也说出我们心中所想之事，魏国现在已经隐隐成为天下人。若是再拆了秦国，我们韩国便准备尊魏王为霸主了。”从表情中看不出韩王是什么心思，但是言由心生，他准备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了。
“齐王太过抬爱了，魏国战力在七国之中只是中游水平，这次算侥幸拿下上党。正如齐王所言，魏国是重商国策，并非强在军争。本次五国联军，仰仗了在座诸王的兵力，加上箫将军百战之躯，方有今日盛况。说到箫将军，还得感谢赵王数年的栽培啊，来，我敬赵王一杯。”魏王躬身，庄重的举起酒杯。
“魏王客气了。”赵王赵邯也马上躬身举杯豪饮，赵国毗邻匈奴，百年前已开始胡服骑射，相比中原其他诸国，自是豪爽很多，赵邯再道，“萧羽将军本是大梁人士，十年来为赵国赴汤蹈火，我还未来得及言谢；话说回来，箫将军真是魏国之柱石，大梁之珍宝；有箫将军在，我们五国战秦，的确更有把握。”
“箫将军的确是魏国之大幸，我已经擢升箫将军兼河西守，并加赐爵位大梁君。”魏王笑道。
“不过，据说秦军屯兵函谷关，箫将军有畏战之心呢！”燕王把眼光从宫女身上收回来，仗着酒醉，看着魏王道，“五国至今未尝一败，自上党大胜之后，诸国兵力持续增加，现在箫将军手中已经有五十多万兵马了吧。竟然就停在函谷关了？”
“寡人并不这么认为，箫将军兵家奇才，自然先会确保立于不败之地；前日阵前传信过来，秦王已经御驾亲征，函谷关内外有六十万以上秦军，诸王试想，同样数量，谁敢说可以胜过秦国，何况秦国据守函谷雄关！大家还是静待时日，在此先饮酒畅谈，外面的战事，让箫将军随机而动吧。”其实萧羽数天前已经秘密回过大梁，与魏王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确定了坚清壁野，暂不出战的明确战略，反正魏国财力雄冠天下，拖，都可以拖垮秦国。只不过毕竟五国会盟，其余几国跃跃欲试，魏王也不能太过坦荡。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魏王可知我弱韩十多万精兵，已经在函谷关外驻守了三个月，以韩国国力，无法支撑打这个经年之战啊。”韩王道，“魏王，请恕我直言，上党百年之前也曾为韩国重郡，现在五国拿下上党，而魏国独享，韩国群臣已是人声鼎沸，各国是否可以继续增兵，楚国不是也来了吗，倾六国之力，尽快一举打入咸阳，秦国版图之大，也足够大家共食之。”
“韩王所言极是，魏王，持久之战，对秦国更为有利，毕竟函谷关毗邻秦都咸阳，想我大齐将士，经久居于函谷关之外，将士思归，目前也多有怨言啊！”齐王看了一眼赵王，再道，“想来赵国也是如此，据闻匈奴已经兵临函谷关，听说赵王这两日已经准备离开大梁，亲自去雁门督战了，赵国大将莫云轩是否同去，赵国十万精兵是否撤回呢？”
“齐王格局甚大，消息甚广啊，”赵王举杯敬了一下齐王，道，“如齐王所言，匈奴应知函谷关鏖战过久，赵国兵力空虚，目前匈奴与赵军也已经在雁门关开战，寡人的确在这两日将尽快回邯郸。然而。”他转身面对魏王，“赵军十万精兵，上将军莫云轩，将留守函谷关，听魏王差遣，中原兄弟五国，本次合力御秦军与函谷关外，自当齐心协力。”
“天下大势，未必在此一战；五王猎秦，也是那早晚的事情。今日酒酣，自可各抒胸襟。”魏王大笑道，“但是这美人美酒，诸王也莫忘细细品尝。来来来，诸王，近日太子帮寡人觅得一惊世女子，其貌、其舞、其音，竟无凡间词汇可以言之，比西施，郑旦更为曼妙。来人，传那青衣上殿为诸王一舞！”
编钟声起，香气盈面，青衣若天女般翩然而落，眉目含情，目光如水，只往宴席中施施然一瞥之间，这燕王便**蚀骨，没了魂魄；刚刚的心机如海，顿化作做涓涓细流。
第六章 簪可封喉
残月高升，残烛未灭，烛火微微闪动，帐上映出矫健与窈窕交织的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香塌之上，只见那绝色青衣玉体横陈，香汗淋漓；闱帐之内，那大魏之王正颠龙倒凤，行巫云楚雨。任这魏王定力非凡，至此血脉贲张，也无法自持……此处省略三百一十八字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似沉沉睡去，再过半个时辰，香帐上映出披衣起身的窈窕身影。
青衣坐在塌前，看了一眼香榻上沉睡的魏王，踱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棂，碧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她微吸一口气，轻颦眉头，岁月年华的清影一幕幕闪过心头。
西蜀，天府之国。虽远居西南，但处处亦如江南水乡，蜿蜒绵长的浣花溪自城中穿过，三四岁的青衣与小娃儿们在溪水旁嬉戏，母亲在不远处的地方，或淘米，或洗衣，或打水，眉目中露着笑意。
彼时，整个西蜀已纳入大秦版图，父亲与母亲从小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就在城郊的浣花溪畔耕种，纺织，一家人虽然劳碌贫苦，却也其乐融融；但近些年，西羌崛起，不断侵扰大秦，父亲被征召入伍，留下母女相依为命；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家里多了一枚军功章，父亲的名字被刻到了一个小小的木块之上；曾经轻言慢语，经常眉间带笑的母亲，从此阴沉下来，直至整日无言，青衣还记得，在一个绵绵细雨的傍晚，母亲把她送至祖母家之后，那离去迈往锦江的背影，每每让梦中的青衣肝肠寸断。
祖父在军中战死，父亲在军中战死，母亲投河殉情。自己另外的两个叔叔也都征战在外，祖母经常祈祷，愿天下早日太平，可这天下如何才能够太平下来？为何大秦要经历如此多的战争？祖母老去的很快，青衣依稀记得祖母病重之后，仍然拖着病躯，带着青衣，一个个请求亲戚们帮忙带大，那是青衣也就七八岁模样。
再后来，青衣便到了远方的一个亲戚家里，这个家里依然赤贫，多了一张嘴，女主人自是心中不满，这种不满便经常地发泄到青衣这里，青衣从此知道了看人眼色，从此学会了洗衣做饭，从此也体会了逆来顺受。她最温暖的时候，就是偶尔在梦中，可以扑进母亲温暖的怀里，和母亲撒娇嬉闹。即使如此，一家人经常吃完饭之后，青衣才能够吃一点剩下的残羹冷炙，而这些残羹冷炙，是不足以让一个孩子正常生长的，终于，在一次去溪边打水的时候，青衣晕倒在了在溪水中，冬日的浣花溪冰冷刺骨，刺骨的冰冷，让昏厥的青衣稍微清醒起来，但是她再也无力与这冰冷的溪水抗争，任由溪水裹着自己的身子向下游流去，她还听能得见自己那时的喃喃的声音，“母亲，女儿终于要回到您怀抱中了。”
一滴清泪顺着青衣的脸颊无声的滑下，青衣任由着这滴泪水滴在衣裳之上；再抬起眼睛，悲戚的眼神逐渐融化开来，一丝暖意重新回到这绝美的灵眸之中。
儿时的记忆逐渐淡去，青衣已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被人从水中捞了起来，只知道醒来时，已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巨大宅院之中，后来知道，这里居然是名震江湖的唐家堡，而冥冥中遇到的恩主，竟然是唐门的大长老的长子王皓天，青衣拜了皓天为兄，入了唐门。王家本是秦国上将军王翦后裔，当年赵高擅权，王翦家族为了避祸，躲入巴蜀山林之中，其后王家与巴蜀唐门结为亲家，这唐门便逐渐在巴蜀中声望日增，至唐文和做唐家堡堡主之后，甚至在泰山比武中力压鬼谷与墨门，夺得天下第一的声誉。
青衣自小命运多舛，进了唐门之后，自然与那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有天壤之别，其聪慧好学，礼让通达，加上容貌姣好，数年之间，不仅学尽唐门剑术身法，在琴棋书画上也有了很高的造诣；本来欲与皓天一起仗剑江湖，做一个解围济困的侠女。陡然间，自己多舛的命运又多了一笔。
一年之前，关东五国会盟攻秦，魏武卒在大将军萧羽的手中重生，魏赵联军一战而克上党，再战而兵临函谷关。巴蜀久为秦地，兵锋所指，必然民不聊生；唐门决定鼎力支持秦军，一面派了唐门精锐入了秦军黑鹰禁卫团，一面大长老亲率唐门顶尖弟子进入大梁，试图寻机谋刺魏王，然而，这魏王宫却是一个铁通一般，彪悍的魏武卒禁卫军有诸多墨门弟子，唐门的两次刺杀行动不但铩羽而归，而且损失了诸多高手。
此时，作为唐门最机密的一枚棋子，青衣以楚女身份入了啼莺阁，一舞而天下知，被太子献于魏王。
青衣再次微微叹息一声，回头看魏王就在这香榻之上，残烛即将熄灭，烛台之侧的桌上，整齐的叠放着青衣的衣衫，衣衫之上，赫然有一只泛着微光的碧玉簪，青衣走到塌前，身影倒映在闺账之上，纤纤玉手已经玉簪在握，若此番刺下，魏王必无生还之力；只恨自己这一生，就如被一根蚕丝吊在半空的木偶，任由一只无形的巨手随意摆弄；年幼飘零，小心谨慎的等到花期刚至，尚未盛开，便即将在孤独的寒夜中败落，凋零，随风而逝。
青衣定了定心神，灌真气于掌心之中，向着睡梦中魏王咽喉，持簪刺去。玉簪如箭，在即将刺穿的那一刻，魏王却突然翻身，“要遭，”青衣暗道，玉簪已穿透檀木的香枕，她神色不变，拔起玉簪，再刺向魏王左胸，魏王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玉簪再次调转方向，直追魏王胸前。
魏王闪避不及，胸口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印，他人影已闪至案前，抽出束腰软剑。青衣不及多想，影随簪动，一只易碎的碧玉簪，在她的手中竟变成一只无所不在的灵物，魏王目光如炬，面似凝水，持剑迎上。残烛的火苗被剑气扫的左右摇曳，室内寒光四溅，魏王手中的软剑本可削铁如泥，但一只普通的碧玉簪被青衣灌入了体内真气，已坚胜寒铁；“叮叮铛铛”的声音响起，魏王心知，今日算是躲过生死一劫。
簪与剑的交错之声刚刚传出窗外，魏王的贴身禁卫已破门而入，近来魏秦大战，魏王早已颁王令下去，但有一丝危机，四大贴身禁卫可按机行事。禁卫既上，魏王便撤出战团，看着这舞动的窈窕身影，在这生死一线的缠斗之中，依然毫无慌乱失措，依旧如此的轻盈绝美。不过，青衣虽已算得上唐门顶尖高手，但手中仅仅只有一只玉簪，同时与这在魏国四大禁卫相博，渐渐便落了下风，“罢了”，她已知今日之败，难以脱身，便回转簪头，刺入自己胸脯，与此同时，四只禁卫的长剑也即将同时刺入青衣身体。
“留下活口。”魏王喝到，禁卫们闻声而止，但玉簪与利剑俱已刺入青衣身体，青衣奋力拔出玉簪，献血喷薄而出，“宣御医”，倒地之前，青衣隐隐听到魏王急促的喊声。
第七章 连环劫
一头似曾相识的巨兽张牙舞爪朝着太子魏晔扑来，魏晔措防不及，向后跌去，未料身后便是万丈悬崖，烈烈的风声呼啸着从耳畔响起，悬崖深不见底，魏晔沉入无边的坠落之中，“父王救我”，他大喊道，悬崖之上，父王已然出现，却毫无表情的望了自己一眼，轻轻拍了一下巨兽，转身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魏晔从绝望的噩梦中醒来。
上有明主，下多顽劣。一代雄主之后，继任者往往多为不堪，便是雄主一般乾纲独断，容不得太子稍露心机，若是这太子处处行事英明伟岸，收了人心，反而会危及自己的太子之位，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太子唯唯诺诺，如履薄冰，这雄主又会担心这太子任事不懂，不成大器，转而宠爱其他皇子。魏晔自小机警，通读史书，便在这虎塌旁边，艰难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上对父王时时恭敬，不表露一点过大的心思；下对群臣谦逊得体，博得朝中大臣一致的好口碑。
自魏王被青衣刺伤，王宫内加强了戒备。因这青衣是太子府献与魏王，魏王在被刺之后颇为震怒，虽然濒死的青衣未有任何招认，但魏王已认定青衣乃秦国刺客，当夜唤了太子过去，叱责太子办事不周，在殿前杖责太子三十军棍。关于青衣是刺客之事，其实魏晔早已料到，他曾仔细核查过青衣的身份，虽然这青衣将出身掩盖的非常好，也经不起太子府门客屡次的试探，早已获悉这青衣武功与内力均绝非常人。
“父王并非燕王之徒，或许他早有自己的判断，否则青衣夜刺的那个晚上，魏王怎会手中有剑？唉！”魏晔苦笑一声，穿起衣衫。这三十军棍打在身上并无大碍，但是魏王若想到太子知而不报，怕是直接就废了这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了。
魏晔穿起甲胄，挎起阔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坚毅的眼睛中透出一丝的疲惫，想起与幕僚商议的大事，“一个人若死里逃生，他内心之中，一定会滋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念想，他的内心反而会对周遭陡然松懈。这世间最难解的，是连环劫！”
魏晔在铜镜前用冷水拍了拍脸庞，重新振作起来，看着眼中这一丝疑虑渐渐从镜中消失。
“云淡风轻正猎时，王兄何在？”远远的有喊声传来，是五弟魏无羁的声音。魏国王室传统，春秋两季各有一次大型狩猎，魏王伤愈之后，选定了今日。
“无羁公子请稍歇，容在下禀告太子。”门客章衍拱手道。
“告什么告，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无羁阔步穿过前厅，朝魏晔的卧房走来。这无羁小时候聪明乖巧，甚得魏王欢心，魏王每每以信陵君喻之；可惜在十几岁之后，不知怎么变了性子，和诸国没有野心的闲散公子一样，整日沉迷于飞鹰走狗，饮酒作乐，魏王渐渐便也厌了他。
“无羁，你现在也快年满二十了，楚国的昭信公子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率几十万大军与秦国血战；你这个二十岁，还不任事，要我怎么说你才好？”魏晔先自从卧房走了出来，看着依旧穿着锦衣锦袍的无羁，轻叱道，“今日狩猎，诸公子都甲胄在身，你倒好，穿的这么花团锦簇，小心等下父王又骂你！”
“哈哈，王兄，人各有志；有些人从龙，擅腾云驾雾，有些人从虎，可虎啸山林，为弟就喜欢做这闲云野鹤，王兄自然也不知这闲云野鹤的乐趣。”无羁笑道，“我的甲胄经久不穿，今日去看，竟是有些锈迹，穿上着实不爽，就到王兄这里来借一套穿穿。”
“你这辩才算得上列国一流，”魏烨笑道，“章衍，去寻一副上好的甲胄给无羁换上。”
“王兄骂归骂，还是很怜惜弟弟的，多谢王兄！”无羁拱手拜了一下，随章衍而去。“速去速回，为兄与你一并去猎场。”魏晔道。
不一会儿，无羁从兵库中寻得一身甲胄穿出来，赤袍鳞甲，英姿勃发，这身盔甲好似洗涤了无羁身上的纨绔之气，活脱的变出一个沙场凯旋的小将，“唉，”魏晔轻叹了口气，忧上心头。自己一直非常喜欢这个弟弟，父王百年之后，原本也想给他一个散王做做，今日秋猎，将有大事发生，实在不想让这个弟弟参与其中，昨日明明派了探子去啼莺阁，得报他烂醉到深夜，还想着会不会赶不上秋猎的时间。怎么几个时辰过去，竟然又生龙活虎的跳将出来。
“王兄为何叹气，难道是这身衣服穿的不合身？我自己感觉还不错啊！”无羁笑到，他永远是这幅我行我素的口吻。
“为兄是可惜你这般意气风发，若是细加雕琢，用对了心力，理应成为阵前杀敌的名将，却不问政事，只管放浪形骸。”魏晔话到嘴边，换了说话。
“王兄向来惜字如金，今天管教起弟弟来，竟会变得如此滔滔不绝”，无羁仍然是尊重中带着戏谑的语气，“王兄你自昭昭，为弟我自昏昏；父王当世雄主，王兄坚韧持重，魏国已屹立六国之上，正如香醇美酒，有人酿出，就要有人珍藏，还要有人细细品味不是。”
“若论起这给自己找台阶下，这大梁才俊千万，也比不得弟弟你一人。”魏晔想要挤出一点笑容，却听着自己的声音，陌生的犹如路人。
众人骑马掠过大梁东门，再疾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大梁的东郊猎场。
秋日正冉冉升起，秋风飒飒，猎旗飘扬，无羁极目远眺，远处王旗已在风中竖立，毡毛大帐也已经支了起来，数百魏武卒禁卫团军士持枪而立，魏王骑在一匹乌金汗血马之上，拉满弓弦，正射向空中南飞的一群大雁。
第八章 血色秋猎
午时还艳阳高照，傍晚便起了大风，秋风卷起落叶与细沙，猎旗也被吹的哗哗作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魏王与诸公子在白天收获颇丰，大雁、野兔、赤狐都射到了十数个，甚至豪猪也猎到几只。
天色渐晚，狩猎场安静下来，居然在北面靠山的方向听到了隐约的狼嚎。
“狩猎场数年不闻有野狼出没，今日居然听到狼嚎，壮哉！”魏王看着鲜衣怒马的儿子们，慨然到，“野狼是猎场之王，我儿们乃人中英杰，不可辜负了这大好时节。猎狼最多的公子，寡人赐之干将宝剑。”魏王下旨道，众人欢呼起来，五位公子各自带了随从，朝猎场北方驰去，魏王兴致不减，也带着贴身的禁卫加入猎狼的队伍。
越往北走，狼嚎的声音稍微清晰，但猎场北面靠山，声音在山谷中回响起来，很难正确的辨识方向，众人逐渐散开，各自跟着队伍前面的猎犬，望四面去寻。
魏王和一众王宫禁卫骑马穿梭在山林之中，夜幕逐渐降临，众人把火把举了起来，不觉间到了一条山涧旁边，溪水甚浅，火光中的溪水清澈透底。
“嗷……呜……嗷呜……！”刚才还还依稀的狼嚎声突然震彻天际，魏王向山涧对岸望去，只见黑暗中突然多出许多幽幽的绿光，众人正惊骇之间，“嗷呜……嗷呜……！”声再起，数十匹苍狼突然从对岸如飓风般卷了过来。
魏王禁卫团刚稳住嘶鸣的战马，拉开弓弦，第一排的的战马已经被这群如鬼如魅的苍狼撕开咽喉，一时之间，战马的悲鸣堙没在一阵阵的狼嚎之中。
猎场上只听闻几十铁骑追逐几只野狼，从未听闻这世上有百余只狼中之王的苍狼组成一个狼群，更无法想象这上百只巨大的苍狼骇然出现在眼前，原本要猎狼的众人，突然就成了狼群的猎物。只见那远比人矫健数倍的群狼扑入恍如梦中的大魏禁军团内，这天下卓绝的禁卫团竟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几十个禁卫团高手死伤过半。
“稳住，列铁桶阵！”禁卫团首领向众人喊到，禁卫团残余的兄弟们缓过神来，弃马执盾，列阵将魏王层层围在中央。最外圈的将士从护盾上方将重剑看准挥出，数只扑在护盾上的苍狼被砍翻再地，剩下狼群接憧而至，抓向那一片一片铁盾，虽然不断有禁军倒下，但狼群的惨叫声也多了起来。
“嗷呜……”一只汗血马大小的巨狼一声长啸，众狼瞬间安静下来，远远的将这群口边的猎物围了起来。魏王从铁桶阵的间隙看出去，黑暗中那只巨狼绿幽幽的眼睛也似在打量着他。
“四大侍卫兄弟，带大王突围出去，余下的兄弟与我在此拖住这群恶狼，”禁军首领下令，“大王快走，您的恩情来生再报！”四侍卫闻声，架起魏王从铁桶阵中冲天而出，向密林之外奔去。群狼闻声追去，禁卫团散了铁桶阵齐齐扑向那头巨狼，狼群调转方向，回头扑向众人。人狼殊死相搏，腥风铺面，血雨漫天，群狼折损数只，而禁卫团，再无一丝声响。
五人在林中极速前行，还未出丛林，“留下命来，”幽幽四个字从对面传来，数百支利箭伴随数只黑影直刺过来。
“何人如此猖狂！”魏王喝道。五人停下脚步，四侍卫挡住剑雨。林中并未有任何回应，利箭不止，十几个黑影已同时与五人短兵相接。
魏王躲不过箭雨，身中三箭，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正倒下时，林中突然窜出一匹红衣红马的披甲骑士。
“父王，上马。”是无羁的声音，他右手持剑，左手托起魏王坐于马上，斜刺的望旁边奔去。
“无羁，你只管自己逃去，离开大梁。”魏王低吟道，咳出满嘴血渍。“你父顺天应人，让这大魏雄立于诸侯之巅，却要命丧此处。”他声音逐渐虚弱下来。
“父王，太子与我分开不久，应在不远处，只要足够快，还有生路。”无羁急道。
“怕是祸起萧墙，你不要把命一起搭上，自己走！”魏王想从马上挣扎下来，无羁正惊愕父王这句话的意思，却见前方一只大网竖起，他再调转马头，数十个黑衣黑马正面迎上。无羁持剑挥去，只恨自己剑法生疏，空有这身装扮，未及三个回合，便被为首的黑衣人挑落马下。他刚刚爬起，便看到魏王“啊”的一声，也中箭落马。
魏王虽满身浸血，仍以剑拄地，艰难战立起来，目光扫过四周的黑衣蒙面人，看着无羁道，“无羁我儿，你父王我此生无愧于天，天无道，要亡我此！只可惜这血色猎场，后人将再无所知！”言毕，数个黑衣人同时欺身而上，魏王双目怒睁，挺直胸膛，任由这数柄长剑刺穿前胸。
“父王！”无羁悲从中来，仰天长啸，身上这一副甲胄已经沾满了血浆，他一步一步走向魏王，身后的利箭蚂蝗一样的射来，无羁终于扑倒在地。
“大王已薨。”奄奄一息的无羁听到一名黑衣人道。
“影子，带人一个一个看下去，确保不要留一个活口；金幽，把你的狼群弄出去，再放火烧了这片林子。”一个声音道，无羁心头闪过一道惊雷，这是太子门客章衍的语气，他挣扎着想转一下头，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剧痛，一柄利剑再次刺穿胸腔，便昏厥了过去。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具皮囊，主子原本还想护他性命，他却自寻死路跑这里来”，章衍对身边一个黑衣人道，“速去禀报太子，魏王与诸公子遇刺，全都身遭不测。刺客放火烧了整座山。”
密林之外，魏晔骑在马上，默然看着黑夜中的熊熊烈火吞噬了山林，风助火势，大火将黑夜烧的通红。他反手抽出佩剑，划开自己的右腹，看着鲜血从右腹中涌出，咬牙抽出剑来，再一剑刺进左臂。弃剑，从随从手中接过敷带，将伤口紧紧绑了起来，“通告天下，魏王驾崩。”魏晔转身道，率众人骑马朝王宫驰去。
第九章 生无可恋
烈火烧红了天际，也照亮了山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浓烟将魏无羁从昏迷中熏醒，他咳出凝固在喉间的血渍，艰难的想要爬起来，怎奈气力已经无法支撑这身甲胄。他缓慢的把甲胄卸下，看到数十个钉在甲胄上的箭头和一只长剑的剑孔，这身太子府的甲胄的确是珍藏宝物，无羁苦笑了一下，否则自己肯定万箭穿心而亡，身上最大的重创是那穿透肋骨的一剑，而那一剑，未中心脏。
无羁撕下贴身衣衫，把伤口紧紧的缠好，朝魏王的方向爬过去，魏王早已血尽而亡。他噙着泪水，右手拂过魏王怒睁的双眼，想到父王说到祸起萧墙，再想到昏厥前极似太子门客章衍的声音。内心如乱刀切过，更疼过这身上的伤痛。
大哥因这青衣祸事，被打了三十军棍，竟然对父王怀恨如此吗？看这次密林中的埋伏，不像是匆忙的安排，更像是一场务必周祥的计划，难道大哥早有大志？想这帝王之家，竟凶险至此。
火势漫延过来，无羁“咳咳”声不停，止不住的悲痛袭来，他本想与父亲共死于此，又想到这大火烧过，二人必然尸骨不存。自己倒还罢了，可父亲一代雄主，不能就这么被大火烧为灰烬，他想到这里，抚开魏王右手，拿起魏王手中的干将宝剑，顶着烟熏火燎，异常艰辛的挖出一个坟墓，将魏王埋下，再用利剑划下标记，跪地三扣首，拄剑向溪边行去。
溪水尚且清冽，无羁记得年少时来此地嬉戏，他将宝剑负在背后，一个猛子扎入溪水之中，顺着水流而下不久，到了山脚的深潭。无羁钻出水面，转身看山上的熊熊烈火，前尘旧事，一股脑涌来。
五年之前的无羁，和如今完全是不同的样子，那时的他犹如朝阳，器宇轩昂，心怀天下。欲学那信陵君，纳天下之士，举百年功业。有日深夜，读史读到魏无忌因权柄过大，被魏王猜忌，散了门客兵权，终日沉迷酒色，四年而亡。突然想到大哥习惯于谨慎，谨慎之人猜忌心必然很重。做一个能征善战的公子，或许早晚如这信陵君的结局一样，便起了心结。
不久之后，有次饮酒至醉，在镜中恍惚中看到信陵君，问“君以己之力，得以匡扶大魏，率关东诸国之兵大败强秦，兵锋掠至函谷雄关；为何君王稍作猜忌，便散尽军权？”“天下为王之私器，你我均为公子之身，王用之，则西进灭数十万秦军；王忌之，则心死身灭，君不见前有战神吴起在楚国被万箭穿心，后有灭越功臣伍子胥头颅高悬吴国城门，如何强求？”信陵君在镜中悠悠道来，“君臣之间的猜忌尚且如此，帝王之家，远过于此。”无羁沉默良久，无言以对，只等着那镜中之人渐渐消失。
从此，无羁如同被心魔化为的飓风扫过，内心中功业与荣耀浇筑的大树被连根拔起。人没有了希望，就会变成一具空壳。开始整日里迷醉在大梁酒肆之中，大梁人每每叹息，龙生九种，各有不同。无羁每次听闻，装作毫不在意，却又心魔乱舞，越发的借酒消愁。
只是，这纸醉金迷，这放浪形骸，原非无羁本性，散了自己的元气，却依旧无法躲过今日这无妄之灾。最娇惯自己的人，自己眼睁睁看他被刺身亡；最疼爱自己的人，做了这把杀人血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生无可恋，死又何哀！”无羁喃喃道，刚吐出这八个字，陡然心中一凛。想起数月前已有人对自己说了这句话。
那日从啼莺阁大醉而归，途中依稀听到有人叹息，顺着叹息声，看到一老者正背负着双手看他，“竖子自毁皮囊，源于心魔；生无可恋，死又何哀！”，无羁听得一头雾水，刚要搭话，被老者开口打断，“他日若躲过死劫，函谷关外，华山之巅，可来寻我。”老者道，无羁正要盘问，老者已杳然远去，突然左手掌心一痛，无羁伸出左手，八个依稀的小子正逐渐散去，“若除心魔，唯有道家。”道家在诸国并非显学，无羁对道家也没过多接触，“装神弄鬼”，当时的无羁低估一句，我每日醉酒高歌，活得好的很，这死老头居然咒我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死又何哀！”原来这八个字不是说给那时的无羁来听，而是把话放在那里，让今日的无羁说给自己来听！夜风吹过，无羁浑身打颤，感觉还未风干的衣衫，再被自己的冷汗浸透。“函谷关外，华山之巅。”原本以为的戏谑之谈，对现在的魏无羁来说，无疑变成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这个酒囊饭袋，既然已经失无可失，还他娘的在这里顾影自怜什么？无羁心里对自己大声喝道，摸到潭水，往嘴里猛灌一通，拿水抹了把脸，背剑向城外走去。
当夜，满身是血的太子把父王四位公子遇难，自己九死一生的消息带回魏王宫，满朝震惊，数万驻守大梁的禁卫军迅速开拔奔入猎场，猎场北侧的山林已被烧个精光，魏王与诸公子皆焚与山林，尸骨不存。
消息传出，大梁再不复往日繁华，商户大都关门闭户，挂出白纱，恸哭声与哀乐声处处响起，臣民念及魏王二十载励精图治的恩情，无不叹息落泪；禁卫军则群情激昂，“逝杀秦贼”的高呼声响彻军营。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尽孝之后，太子登基为王。颁第一道王令，全城戒严，彻查秦军刺客，若有发觉，立杀无赦；第二道王令，三军厉兵秣马，邀诸王增兵，新魏王将御驾亲征函谷关；第三道王令，将刺客青衣打入死牢，严加拷问，待大军凯旋回朝，即刻五马分尸。
第十章 世之瑰宝
寒露已过，霜降未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渐渐冷了起来，百花凋零，血红的枫叶随风而落，大梁深深沉浸在萧杀的气氛之中。
啼莺阁顶楼，第十九层。
“呷......呷......”一阵阵鹰唳声响遏行云，一名绝美的女子打开窗子，只见一只巨大的金雕划破长空，再缓缓落在啼莺阁顶楼之上，桀骜的鹰唳声消失，变成“咕咕”的叫声，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咕，咕，”女子用类似的声音回应，那只金雕伸过脑袋，女子把如同玉脂一样的手伸出窗外，轻抚了一下它的脖颈。
“你说这世间最昂贵的东西都是什么？”窗外的大风灌进来，她转身轻轻裹了裹极为罕见白貂斗篷，问屋内的一个同样绝美的少年，朱唇轻启，吹了吹左手上捏着的密信，密信上“善水堂”的血色封印尚未风干。
“要我说，这排名第一的莫过于美人膝，”一名同样绝美的少年，翘腿坐在案几之上，手中正拿着一盏鎏金的夜光杯，杯中是这大梁城最上等的杜康美酒；“姊姊，这各国多少道貌岸然的王公，到啼莺阁来千金散尽；多少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也都跪倒在石榴裙下。正所谓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
“贫嘴，你这话怎么不说给南宫姑姑听听看”，女子眉头颦起来都带着笑意，她看着封印的墨迹渐渐风干，轻扬玉指，那封密信箭一样刺向少年，少年一个鹞子翻身，左手捏起信封，右手酒杯内的美酒居然未洒落一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就是南宫姑姑说的”，少年笑道，“我们诸多经营，这啼莺阁就占了一半收益，还有更贵的东西吗？”
“真相二字才是最贵”，女子收起笑意，起身打开窗子，“你可知这封密信价值多少？”
“五千金？”，少年放下夜光杯。
“这封密信加盖了善水堂印章，以善水堂声誉作保。此种价值，比那和氏璧都不止。”女子道，“瑾白，这萧家出资十万金买这个真相，秦王出资二十万金让我们公之于众，你还觉得区区几个胭脂俗粉可以匹敌？”
“不就是这老魏王怎么死的吗？墨门最近也来了大梁很多人，也在调查这件事情，我相信早晚他们也会查出点什么结果，死都死了，新魏王也上位了，还能如何呢？”被唤作瑾白的少年问道。
“再说了，这次猎场埋伏的痕迹基本被那大火烧尽，虽然我们猜测是太子夺宫，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现有的情报，也只能证实那晚有西羌的苍狼族参与了这个埋伏，没大秦什么事，可是秦国之前派了那个青衣去刺杀老魏王，婉如姊姊，我真不觉得这封信价值有多高。”
“你考虑事情永远都这么浅薄的话，我看你早晚被调出善水堂，去烈火堂做武夫得了，”那佳人婉如又蹙起眉头，“西羌与大秦连年征战，很多部落被铁蹄灭族，有着血海深仇。证实了这次老魏王之死主要是苍狼族参与，并且确定与大秦无关，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的最大可能是太子弑父夺位。这条线有了，往上顺藤摸瓜，最终这真相定然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之后呢？就算真相大白，太子已经上位，关东五国马上就要出兵函谷关，大秦要我们公之于众，对他们也没什么用吧？”瑾白问道。
“傻弟弟，如果秦军拿到这真相和证据，必然会宣示天下，魏国今天的繁盛是老魏王二十年励精图治干出来的，天下的魏人都对老魏王身怀感恩，忠诚于老魏王的文臣武将肯定比新王多，到时候大魏君臣离心，战斗力会大幅削弱。”这沐宛如婉如是善水堂堂下第一大弟子，多年跟随在南宫雁身边，思辨与聪慧都远非常人。
“而赵王与老魏王情如兄弟，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不会再帮大魏”她继续说，其实也在努力教诲着弟弟，“关东五国联盟将会崩裂，到时候秦军很有可能杀进大梁，这件事关乎着大秦与大魏的命脉，你居然还觉得没什么价值，你姐姐这么晶莹剔透，我沐家怎么有了你这么个榆木脑筋的弟弟？”
“好吧，就算如姐姐你所说，我觉得南宫姑姑应该不会把这真相出售给秦王，用来公告天下的，鬼谷门虽然并未依附大魏，但是魏国亡了，楚国唇亡齿寒，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吧”，沐瑾白小心翼翼说道。
“这个也未必。”沐婉如道，她看了一眼沐瑾白，“这件事情要看南宫姑姑怎么定夺，我记得这次出来之前，姑姑说过，中原乱，楚国兴。我要回一趟鬼谷门，你在大梁好好呆着，不要搞出什么事情。”沐婉如讲到这里，又转身朝窗外看去，那只金雕好像等的太久，忽闪着翅膀发出有点不耐烦的叫声。“雕儿莫急，稍等一会儿我便与你一道回去”，沐婉如用禽语与金雕言道。
“姊姊，我还有一事不明，这萧家与墨门世代交好，据说萧羽被调回大梁，升大梁侯，这萧老爷子为何不依靠墨门去查证，反而要找到我们？”沐瑾白解了一个谜团，却多出更多谜团。
“萧兮老爷子是关心他宝贝儿子的生死啊，萧羽是因力主与秦国不战不和，不愿出兵函谷关，明升暗降成了一个大梁侯，实际上是罢了军权，这魏晔眼看着马上就要御驾亲征函谷关，你觉得他会放心留一个侯爷在在魏国看家吗？”沐婉如内心坐实了魏晔是那夜猎场围杀的主谋，也就没了好感，原本口中的新魏王直接被魏晔两个字代替。
“萧家虽然家财万贯，也不过这一个独子，自然散尽家财也要把这真相找到，你想想，如果这新魏王是弑父上位，这么猜忌阴狠的人，杀一个将军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啊？姊姊，你说魏晔可能会灭了萧家？”沐瑾白惊叹道。
“这么紧张？开始惦记萧家大小姐了吧。这个你倒不用惊慌。那萧老爷子能揽得天下财富，是精明到骨子里了，这几日已经有情报上来。”沐婉如轻笑道，“萧家这几日正在秘密把家产运出大梁，应该那萧大小姐已经不在城内。萧兮再拿重金买这个真相，我以为，他无非是要用这真相说服他儿子萧羽尽快离开这大魏的朝廷，保全性命。对萧家来说，最贵的就是这父子情深了。”
“我们身在江湖，萧家身在庙堂，常人皆以为江湖人刀口舔血，却不知庙堂之上，昨日高台宴舞，今日满门皆灭”，她如美玉一般脸庞突然闪出一丝凄然，喃喃道，“正如那常日里在这啼莺阁醉生梦死的大魏五公子，就算再去放浪形骸，散尽才华志向，却躲不过这血浪滔天的兄弟阋墙，也躲不开这猎场中的烈火焚身。”言罢，向弟挥手作别，轻轻一纵，越出窗外，落在已经展翅的金雕背上，刹那间，金雕消失在沐瑾白的视线之内，不见了踪迹。
第十一章 宝剑蒙尘
京畿洛阳，残破的城墙四处可见，几个月前洛阳之战的硝烟，似乎并未从洛阳人心头散去，城内的商户冷冷清清，商户门前的客人也是稀稀落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久都没什么生意了，典当行佟掌柜坐在屋内的摇椅上，昏昏欲睡。这座洛阳城，一百多年前还是天下王都，大周王城。然而，大周被秦国铁蹄踏平灭国后，曾经的京畿洛阳就一下降格为大秦的一个边城。洛阳人用了百年的时间，才慢慢褪去曾经王城之名带来的荣耀，从周人变成秦人；几个月前，大魏上将军萧羽率魏赵联军与大秦血战上党郡，再从洛阳横扫而过，把洛阳纳入大魏版图。大家又从这秦人变成了魏人。
“掌柜的，当这把剑，看看值多少银子。”一个虚弱的声音传进典当行来，佟掌柜伸出头，看到一个浑身破烂状如乞丐的少年。
落日余晖映照在这个落魄少年脸上，映出一点与衣服不相符的高傲。
“这世道越来越乱，刀剑不值钱了。你哪里捡到的这把破剑啊，”佟老板懒洋洋的说，再懒洋洋的去瞥一眼那把剑，见惯了变卖家产的纨绔二代，也见惯了估计战乱中抢到宝物的普通士兵，佟老板目光如炬，第一眼已经知道这把剑价值不菲，随意的口吻，也是去试探这乞丐是不是识货。
“五十两银子，”少年道，他全力抽出宝剑，宝剑泛着幽幽蓝光，像案台斜斜砍过去，案台就如纸片一样被拦腰截断，“再加上这案台”。少年晦暗的眼睛闪出一丝亮光。
这少年便是魏无羁，他离开大梁已经数天。要去西岳华山，需穿过洛阳，再穿过函谷关，还要绕过潼关，无羁之前骑马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现在伤口未愈，才走到洛阳，无羁的精神与身体都已到了垮掉的临界点。前几天里面，他昏厥了数次，从一个风流王子，走成一个落拓公子，再走成一个无人愿多看一眼的乞丐。
往前看，肝肠寸断；往后想，生无所恋。只这华山之行的一线希望，拖着他的双腿前行。
“你这厮漫天要价啊！”佟掌柜听他的开间，刚要开骂，见这坚硬如石的楠木案台断为两半，马上改口，笑容堆上满是褶子的胖脸，“好剑，好剑，少侠，你这把剑有没有什么来历？哪里来的？”
“没什么来历”，魏无羁道，他想起从父亲手上拿回这把剑的一幕，眼睛重新变得黯淡无神，“死人手上扒下来的。”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放进剑鞘，再把剑递给佟掌柜。
佟掌柜听着这把剑在剑鞘中竟好似“嗡嗡”作响，更加明白这是一把神兵利器。
“宝剑蒙尘，宝剑蒙尘！”佟掌柜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今天捡到宝了，这把剑转手便可卖出几百两黄金，眼前这个乞丐五十两银子就要卖掉，看来真的是饿慌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拔开宝剑，剑光只闪到双眼发黑。
“一旦当出，物钱两清，再无反悔；三日之内，可双倍赎回，三天之后，这把剑与你再无相干。”佟掌柜回头取了银子，继续笑眯眯道，他自己把一个月的赎回时间硬生生改为三天，也不知道这少年听不听的出来。
“本来就不是我的，既然当给你了，你拿去便是。”魏无羁拿到银子，也不签当票，转手离开，留下“嗡嗡”作响的宝剑和笑逐颜开的掌柜。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才行，”魏无羁苦笑道，“现在自己这个不生不死的样子，干将宝剑在自己手上的确蒙尘了。再说这西行要经过那大秦的函谷关和潼关，背着一把宝剑肯定逃不过盘查。这家典当行看起来还有点来头，希望可以找到配得上用这把宝剑的英雄。”
风餐露宿多日，终于饱餐一顿，魏无羁抹了抹嘴角的油星，感觉从濒死状态回魂活了下来，思路渐渐清晰一些，又在城里找到“慈仁堂”药房，买了上好的金创膏涂在溃烂的伤口处，再买了干粮、水囊和快马，挥鞭西行。
再西行十数天，终于到了华山脚下，五岳之中，西岳华山最为险峻。无羁从山下向上去望去，云雾遮蔽；一路攀爬上去，还未到山腰，已然云烟缭绕，处处都是奇松异石，却人迹罕至。
无羁开始还看看这华山的奇景，越往上越险，坡度越来越陡峭，到了后面越爬越累，慢慢手脚像绑了铁石一般，越来越难动弹，这些似乎帮到手脚上的铁石越来越重，只拉的他随时就会从这山崖上掉下去。
“那位玄而又玄的道家老者应该会在这座山上吧”，他暗自揣度，“江湖上，唐门、鬼谷门与墨家三大门派称雄武林，这道家百年之前李耳与庄周两位圣人，但看他们均没有广纳门庭，留下的笔墨，要么玄而又玄，要么华丽文章。百年之内，道家始终未在江湖与庙堂上有什么声量。”
“道家弟子稀少，或许这华山爬起来太艰辛有很大缘由”，无羁自嘲道，不过那老者如果能爬到这华山之上，想来也是是一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其实厉害不厉害，倒不是无羁现在所要追寻的事情。他深陷忧苦之中，这种忧苦已经深陷去中，内心的犹豫与焦灼之感轮番卷来，心智已经受很大影响，只是希望那句“若解心魔，唯有道家”不是这老者的自诩之言。
周遭看去，能在华山山腰以上存活的树木植被非常稀少，不像关东和楚地的大山那般郁郁葱葱，这里极其冷寂，光秃秃的峭壁之上，偶一两颗松枝，还显示着不屈的生命力。
不知不觉间，对面的山峰像是吃掉了落日，天色暗沉下来，夜里山风冰冷刺骨，无羁只得裹紧衣衫，想竭力去寻找一处可以躲风的山洞，只是这百丈的峭壁，全然没有一处落脚之地。
再往上看，依然高不见顶，往下去看，越来越深不见底。
数十日之前，自己还在锦衣玉食，有父王依仗，还有大哥袒护；突然，这世间就颠倒了乾坤一般。父王被刺，自己如狗一样仓皇逃出大梁，曾经大哥对自己的温情，竟变成了一种幻觉。
无羁再次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被翘石磨的献血淋淋的双掌，感觉身上的气力也在渐渐消失，父王是这么着急着要我陪他了吗，无羁恍惚中看到父王最后凛然的表情，不，父王死前最大的遗憾，是这血色猎场，再无世人所知。希望自己未来能够为父亲这点遗愿做些什么吧！
无羁竭力燃起散去的斗志，强打起精神，又艰难爬了一个时辰，终于翻过峭壁，终于到了一块平整之地，他从怀中摸出水囊，舔了舔从水囊倒出的最后几滴的水，感觉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慢慢伏地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夜，多少时辰，无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木制阁楼之内，躺在了一个木床之上。他爬将起来，从阁楼开启的窗子望出去，看到一位背负双手站在星光之下的老者。
“你这小子真是酣睡，三个昼夜才醒过来！”老者听到声音，转身笑道。星光极亮，照在老者被山风吹起衣袂与长须上，更映衬出老者的仙风道骨，一时间，无羁恍惚以为身临仙境。
第十二章 九重天道
“弟子魏无羁如约，拜见上师，”魏无羁从恍惚的惊愕中醒来，翻身拜倒在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起身，看到老者向他招手，急忙下了阁楼走入星空之下。
“魏无羁，这里是华山最好峰，我唤之为落雁峰，老道我唤做无尘子。”老者也缓缓从星夜走来，边走边说，“依你的体格精魄，能爬到这半山腰算是不错了，你小子好不自量力，居然要昼夜不停爬上顶峰，也活该累到昏厥。”
“弟子承蒙上师搭救，”无羁道，想着老者的确神通广大，料事如神，“这华山如此之大，师父如何得知弟子在这华山上攀爬呢？”
“难道你以为我天天在山上算你何时到来不成？还是我掐指一算便知你何时到来？”无尘子笑道，这老者看起来高深莫测，可是说话的口吻常带着戏谑之意，“你没那么重要，我也没那么神。这偌大的华山，山腰以上就没几个人了。你爬这华山之时，数次惊起这山中群鸟，我自然要派个人去看看。”
“那里，”无尘子用下颚指了下另外一处的阁楼。“就是她背你回来的，你未来的小师妹，唤做姬无邪，此刻应该已在睡梦中了，明天你好好谢谢她。”
“原来如此，弟子知道了“，无羁也笑道，他看无尘子并不像很多宗师一样端着架子，心里满满放松下来，他朝着四周看去，只是看到两处阁楼，心道，原来这个无尘子也不算是个宗师，至多是个隐士，看来山顶上原本只有他师徒二人。
“其实弟子心中最大的疑团，还是师父数月前在大梁给弟子说的那段话，师父说弟子生无所恋，死又何哀；另外说弟子度过生死劫难后，来华山之巅寻您，是师父推演出来的吗？”无羁内心有点打鼓，心想这血色猎场之事，师父不可能算到吧。
“你问到这件事，我便要仔细和你慢慢道来。”无尘子收起戏谑的语气，抬头看向那遥遥的星空。
“这便要提到道家的三玄中的《易经》了，伏羲遇龙马父图、神龟背书而做先天八卦，周文王演绎为六十四卦，遂成《易经》。十数年前，家师就凭借精通这易经，推演出天将降大灾而山河破碎的景象，介时人间将生灵涂炭，华夏文明将被外族践踏；他仙逝前曾说，七国王室公子之中，似有那扛鼎之人。”
无尘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天道崩卒，大厦将倾，势不可免；我奉了家师之名，游遍列国，去寻那可扛鼎之人，奈何我虽在道法上自诩甚高，却无法企及家师的高度，一直没什么结果。”
“难道是师父看到了我有这个出息？”无羁喟然道，内心一股热浪奔腾。
“或许吧，”无尘子突然冷冷的看了眼魏无羁，“只是纵情酒色会散了精魄，遇见你之时，我也看不出什么，后来仔细推演出一个卦象：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你知道什么意思？”
“弟子不懂，请恕弟子浅薄。”无羁惭愧的低了下头。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无尘子说，“卦象的意思是两龙相搏与野外，留下暗红的血液，大凶。对这世间，已经从衰落走到极其困穷，对你本人，也是大凶之兆，必面临生死劫难。今日你来，怕是应验了这个卦象。”
“师父所言极是，我大哥设了埋伏，在围猎的时候，弑君杀弟，只有我侥幸没伤到要害，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无羁再无疑虑，坦然告知。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无尘子道，“欲兴之，必亡之；欲扬之，必抑之。对你来说，穷极之后，或有转机；浪子回头，或担扛鼎之志，但是这些现在都没办法判断，都是后话了。”
“大道无为，非指无所事事，而是无为而治，做君主理应顺应天道，予百姓安乐；无为，乃事有可为而不为，不为，是为了不妨碍这世间的斗转星移，不搅浑这正道的乾坤命数”，无尘子看着更加疑惑的魏无羁朗声道。
“道，是一个入世之学：道生法、尊天理、从其俗、用其德、以刑正。周文王演《周易》而得天下；老子牵牛出函谷，留下传世之《道德经》。若天下太平，我辈学道以修身；若山河破碎，则要有抗大厦于将倾的志向与手段。哪像你这竖子，一点忧虑就心魔乱起，废了精魄？”
“师父，说到心魔，弟子越发惭愧。”魏无羁听得冷汗直流。这治国之道，多年不曾想过了，“弟子曾为了不被王兄猜忌而散了志向，但这酒并是不解忧良药，弟子经常夜不能寐，感觉魂魄丧失，心智倒退，每日浑浑噩噩。想信陵君最终沉迷酒色，四年而亡，的确如此；就算没有这猎场生死一劫，自己怕也命不久矣。”
“这便要说到如何解这个心魔了，”无尘子让魏无羁在这星空中盘腿坐下，缓缓道来，“儒家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告诉你不要去想，不要去念过去，而是去面对未来。你认为这种话有意义吗？”
“并无作用，”魏无羁接道，“弟子也每日在告诫自己尽少的去想，但是越告诉自己不去想，这心魔越是强大。”
“正是如此，譬如此时此刻，让你不要去想数日之前你说的那场猎杀惨状，你会更加清晰的反复看到。”无尘子道。
无羁脸上露出愁苦之色，前面心魔未去，后面心魔又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道心法最是可以聚气凝神，若灵气汇聚，元神坐稳，心魔自会消除，”无尘子道，“过去的，不是强求忘却；没有来的，不要苦心追逐。
“所在即是所有，此刻即是此生。”
“你无须执念在与心魔的对抗，而只要让元神停留在每个此刻之中，聚焦于每个此刻之内，久而久之，原本空明宁静的心就会回到本来的位置，致虚极，守静笃，则万物没有可以阻挠你的心境，心魔也就自然消散。”
“若你静处呼吸，则心不随意而动，神不随念而生，呼，则呼出五脏六脾浑浊之气，心神通达；纳，则纳入天地灵气，六脉畅通。你呼吸之时，呼吸便是此刻元神本身。”
“若你踱步，则足与心相连，落地则感知大地雄壮的支撑之力；若你快走，则感知微风拂面带给你的温情。”
“若你执剑，则剑随意动，神与剑通，感受这人剑合一的妙处；若一剑刺出，则皮囊消亡，人入剑内，剑具人灵，你看对方如泥胎呆滞，对方看你却无影无形。”
无尘子娓娓道来，魏无羁似懂非懂，频频点头。
“世间有太多求不得、不可违之事，若此刻天下已然生灵涂炭，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只是这世间虽然正面临山河碎裂，然也再让万物重生。按照我近些日子的推演，随着这世间诸国的战事浩劫，竟出现群山移位之状。通灵神兽开始现身这人间世，江湖中剑术身法出现升腾之势。”无尘子谈了口气，看着看着魏无羁道。
“对你现在，此刻即是此生，所在即是所有。练剑就是练剑，参悟就是参悟。若练得道法三重天，便是修的人道，你便得以心清目明，心魔皆除，得此生逍遥；若达到道法六重天，算是修的地道，即可御风而行，摘叶伤人，踩华山如履平地，过黄河如穿溪流，跻身这世间一流；若达到道法九重天，此谓之天道，据闻可遮天蔽日，踏碎虚空，即可把世间重归道统，还百姓以太平安乐。”
“不过为师数十载辟谷清修，也堪堪过了这六重天，尚远远不及七重，所谓九重天道，上古至今未见其有，或许，也只是传说罢了。”无尘子幽幽道。
第十三章 落雁惊魂
华山之巅，落雁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柄长剑绞杀在一起，“锵”的一声响过，剑光闪过，只见灰色身影像后跌去，另一紫色身影在空中竟未落下，而是直直如鬼魅般跟着前面的身影刺去。
魏无羁摔倒在地，手中长剑脱手而飞，尚未有机会翻身跃起，一柄木剑已然顶住咽喉；“无羁师弟，你动作太慢了”，铃铛般悦耳的声音传来。华山上第一片雪花飘落，落在木剑剑尖之上。
“无邪师妹，师傅不是说了先收了师妹，再来的师兄吗？你小小年纪，叫师姐不是太显老了嘛？”无羁苦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垢。
“万事皆有个先来后到嘛，你打得过我，我就叫你师兄啊。”姬无邪年方及笄，然而这魏无羁拜入师门之后，无邪便一直以师姐自居，魏无羁也是执拗的性子，俩人就一直一个师妹，一个师弟的叫着，除此之外，倒也其乐融融。
“师妹，你这道法已经是两重天的光景，放到这江湖之上也是一顶一的女侠，我才来数十天，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无羁继续苦笑道。
那日拜了无尘子为师之后，无尘子丢给自己一本祖师传下来的《混元心法》，一本自己独创的《落雁九剑》，一个老让自己叫师姐的小师妹，居然就自顾自的辟谷去了。
这小师妹也是，刚刚突破了道法的两重天，每天欢喜的很，每次定然要自己和她练剑，怎么练的过她，每次魏无羁不是被踢得得飞出去几丈元，就是被木剑戳的疼上半天，还好这次只被木剑指了指喉咙，自己这几天好好哄着她，马屁功夫倒是有所精进了。
“师弟，再来再来，师父说你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禀赋又好，就是被酒色误了心神，这《混元心法》仔细读懂，没事多练练，半年时间就超过我了，哼，”无邪撅起樱桃小口，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俏皮劲儿，“他老爷子以为我就不会进步吗？”
“师妹，师妹，你别听师父的。他是怕我没有信心，才这个讲的，”无羁连忙解释，“你这么冰雪聪明，跟在师傅身边两三年，就突破了这两重天，我估计要花三五年的功夫才行。”无羁听见肚子饥肠咕噜的抗议声，再道，“你看这天儿，马上要下雪了，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去山脚下抓点什么烤来吃？”
这无尘子口中说自己有六重天的道法，但是落雁门的门徒的确太稀少。那祖师一生就收了无尘子一个徒弟，这无尘子虽然号称独创落雁门，可这落雁门到现在也就只收了两个徒弟。
阁楼，自己搭的；喝水，自己去山下挑；想吃东西，自己去山下捉；其他五谷、家用，都要自己去峭壁上挖草药，然后担到山下的集市上去卖了银子才能换来，除了必备之物，能少则少。墨门号称天下最为质朴的门派，怕也比现在的生活舒服上百倍吧，无羁屡屡对自己说。
不过，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无羁慢慢算是适应下来，毕竟从大梁到华山那一路走来，也曾沦落过乞讨才能赶路的日子。这些日子无羁白天和无邪练落雁剑法，晚上潜心去读那《混元心经》，曾经浑浊的双眸渐渐清晰一些，灵台也满满的清亮起来。
他想到做公子的日子，虽饱腹终日，却时时存着忧苦之心；现在经常饱一顿饥一顿，却渐渐内心充盈，神清气爽，虽数十日之前的种种景象并未消亡，但无羁已经慢慢可以驾驭心魔的侵扰，也已经知晓这道法绝非装神弄鬼之道，自己的这根救命稻草，已长成参天之树。
“喂，喂，师弟，你怎么一会儿好似饿死鬼投胎，一会儿又好似灵神出窍？”，无邪银铃一样的声音打断魏无羁的思绪。
“再不去弄点什么吃的，我真变成饿死鬼了，看我怎么天天缠着你。”无羁笑道，还好有这个当真无邪的无邪师妹陪伴，否则师父动辄辟谷数天，不是饿死也会闷死在这深山里面。
无邪去拿了把铁剑换掉手中的木剑，二人背上竹筐，往山腰深处奔去。
傍晚，到了山腰处，树木逐渐茂盛起来，冬雪飘落，无邪沿着山路快步疾行，魏无羁提神凝气，勉力跟在后面，前面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自己都快要二十了，怎么好意思老喊她等着自己。
不知道大哥这新魏王做的怎么样，会不会也会对父王心生愧疚？若有一日他知道自己尚在人世，不知道会有什么心情，估计还要再追杀自己一次吧。这华山远在大秦辖内，他的刺客过的来吗？不知道函谷关大战打了没有，谁胜谁负？无羁心道，这一分心便慢了下来，再抬头，已经看不见小师妹的影子了。
“师妹！慢点等等我！”这小师妹真是自顾自往前去了，无羁再不喊，真的就得自己找吃的了，这冰雪天里面，野兽比日常难寻很多。
“嗷，嗷，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十数只面如恶鬼状如猿猴的山魈突然出现在魏无羁身后。
看来是雪山中真的没那么多猎物好猎了，山魈都出来了，他急忙转身，双手持剑，感觉周围阴冷的空气凝固起来，不知道小师妹有没有遇到危险，这山魈看起来数量不少，不知道小师妹是否安全，魏无羁自顾无暇，还在担心师妹的安全。
正转念间，几只山魈扑将上来，魏无羁努力聚拢元神，念着自己这几日学的剑法，刺向首冲的山魈，利剑挥出，那只山魈身体还在扑向无羁，头颅已经飞了出去；山魈乃山中恶兽，又是群居，已经习惯猎杀山中之其他野兽，何时吃过如此大亏。
魏无羁砍伤一个，有两个扑来；刺中一个，有一群扑来。终于被一个山魈咬中右臂，长剑哐啷一声落地。他一脚踢翻这只山魈，刚要去捡那柄长剑，已经被一只山魈衔到嘴上，转身爬上后面一颗巨松，无羁看去，他正在树上手舞足蹈，似在嘲笑这只手无寸铁的猎物。
“不好，”魏无羁即刻转身狂奔，要逃出生天。可这群山魈怎么可能会放的过他，身后，树上数只山魈扑倒无羁，张口咬下，无羁死命挣扎间，只看到一个紫影闪来。
“师妹！”魏无羁喊道，话音未落，剑花如落英缤纷而下，再转头看去，十多只山魈的咽喉瞬间被全部刺穿，兽血或汩汩流出，或喷薄而出。无羁尚未回过神来，雪夜已经恢复宁静。
“其实我早看着你呢，”姬无邪咯咯的笑了起来，无羁看着她从微紫恢复白皙的俏脸，“只是师父闭关前说，不死不救，我也没办法啊！”
“不死不救！你是想让我不死不活吧！”无羁大声抗议，这死老道和这丫头真是不管人死活。
“师父还说，每经历一次生死，灵神会变强很多；若你知道我会救你，便没用了。未知生死的命悬一线，才能让灵神在濒死的状态下释放巨大的潜力，从而更为强大。”无邪想到自己也曾被猛兽扑杀到濒死边缘，师父才出手相救。
“我说自己这好师妹不应该眼睁睁看着我被这山魈吃掉，原来你这坏心眼都是师傅教的。”无羁从惊慌失措中渐渐恢复情绪，道，“不过你刚刚的剑法好快，剑气四射啊，”无羁再去看了眼四处横死的这群山魈，想这妮子白天和自己练剑原来是刻意让着自己，凭今天这功夫和自己练剑，就如绝顶高手与一个三岁孩童过招，随意一剑，自己就死几百次了。
“哈哈，那是当然，”无邪偷偷瞅了眼无羁，看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再道，“你知道我道法已经练成两重天，却不知道这两重天什么意思吧？”
“这几重天难道不就是说这剑术和内力的高低吗？”
“错了错了。剑法和内力是一回事，道法是一回事。师父也真是的，把你交给我之前也不和你说清楚这些。”无邪认真道，“这道法几重天，是有修得元气，元气汇聚丹田，再流转全身经脉，六脉皆通之后，就如我方才那样，可使出比凡人快多少倍的敏锐、速度与力道。”
“啊？？”无羁刚刚擦干脸上的血迹站了起来，再次跌倒在地，“这么夸张！两重天就是两倍，师父说他六重天，就是六倍之多吗，九重天，就是九倍之多吗？”
“傻孩子，不是这么算的。”无邪乐道，她想起当初师父也这么说给自己听，“一重天是两倍，两重天是一重天的两倍，三重天是两重天的两倍，也就是八倍。这已是人道的极限。”她看了一眼眼珠子已经马上掉下来的魏无羁，继续用师父教诲自己的语气说道。
“四重天是三重天的两倍，五重天是四重天的两倍，师父最高到过六重天，也就是六十四倍！这便是地道的极限，人力已经无法企及，需要借助大地上的万物之灵，才能做到。至于那最高天道九重天，好像要五百一十二倍，师傅认为，应该只是传说了。”
“那师父岂不是已经无敌于世间了吗？”魏无羁越来越觉得这道家的玄妙，已经超越自己的想想。
“你怎么老是把我问师父的话问我一遍呢？”无邪放松下表情，回归俏皮的本性，笑道，“师傅说未必，只是他修了道家，所以咱们落雁门有这道法九重天的说法，而这经脉骨骼的变化，江湖中早有出现。加上这山河错位，灵兽仙禽不断涌出，咱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哦，哦。”无羁今天大开眼界，深感脑子跟不上这师妹的侃侃而谈。
“对了，这几重天还要匹配剑术和内力，比如我这二重天，对我而言要迅猛四倍，但是即使到了四倍，怕在那仙剑子骞面前，也过不了百招。更何况，师父说，四重天之后，不得擅用，会伤元神和寿命的。”
“别沉迷在这九重天上了，”无邪看无羁仍呆呆的愣在那里，葱葱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弟，你看这雪越下越大，山魈的肉很难吃，我们再找点别的去吧！”
华山上的风雪越来越大，通往落雁峰的山路上，渐渐起了积雪，积雪之上，一串串两大两小的脚印迤逦而行，大脚印深深陷入积雪之中，而小脚印，却是若隐若现。
第十四章 墨有死生
岱宗泰山，五岳之首，天下第一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顶仙鹤盘旋，山内灵兽出没，巨木擎天，流水潺潺。玉皇山顶，墨子所镌刻“五岳独尊”四个大字历百年而熠熠生辉，这墨门，就隐在泰山之中。
往下长寿桥，再往下，便是换做阴阳界的石坪，石坪之上，只见子骞盘腿而坐，身上有微微的薄雾环绕。
“一个月了，还没有从生死关头走出来吗？”一位老者从远处踱步走来。
“师尊，请恕弟子无能。元神不稳，元气始终无法聚集，弟子怕是命不久矣。”子骞睁开眼睛，混沌的双眼渗出一点血滴。
“那龙牙之锐利，削山断石。那日你真气贯身，先被击破真气，断了胸前数根肋骨，当时就散了元气，再依仗没有元气的元神拼死刺出那一剑，便该料到会有今日之劫了。”这被子骞称之为师尊的老者，原来竟是已退隐多年的墨门第十三代巨子蒙均。（墨门首领称矩子，又称巨子。）
“师尊，这些天来，您多有费心了，我们墨家本来就要舍身求义，我对这生死早已置之身外。”子骞露出惨然的表情，“与那霸刀白煞战后，我内心已知此命休矣。还拖着一口气，只是想要魂归这墨家剑冢而已。”
“你是多年来墨门最得意的弟子，怎么舍得让你就此折损。”蒙均叹了口气，“还不到山穷水尽”蒙均一阵心酸，沉默半晌，想来内心做了几番争斗，终于道。
“其实咱们墨门传过一门心学，只因非常凶险，祖上本是巨子油枯灯尽的时候才可用之，可延缓寿命。后来，一位内功卓绝的师叔曾尝试结合内功心法，欲大幅增强元神，只可惜元神突然增强之后，不能掌控，经脉尽断而亡。”
“大幅增强元神？”子骞惊道，“我现在元神已经虚弱到察觉不到了，或许可以一试。”
“应该数十年没人试过了。”蒙均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抄本，《非命心诀》四个字映入子骞眼帘。
“生与死之间，这或是最后的活路；如成，不但你的身体会重新恢复，而且据传言内功层次都会提升更大一截。”蒙均道。
“不过，据我所知，所有练过这门心诀的墨门巨子，都是在八十岁以上高龄并且元神消失的时候尝试去练，最终成者寥寥。这也是我踌躇数日的缘由。不过你本就是墨家不世出的弟子，或许为墨门再填一门绝学也不一定。”蒙均把书交给子骞，“这门心法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练就的，或许几个月，又或许几年。”
子骞不再说话，默默翻开心诀，第一页文字映入眼帘，
“死生终有时，
枯木逢春日；
汝命即非命，
龙麟跃浅池。”
大梁王殿内，金甲卫士执戟而立，新王魏晔手持雕龙玉盏，轻轻拨了拨盏内的茶，放回到下人手中茶盘内，疑惑的看着殿前之人。今日早朝已散，殿前只余了这一个人。
“萧侯爷，你可知曾经吴起相楚，老楚王驾崩之时，吴起被群臣射杀？”魏晔问道，
“大王，臣悉知。”殿下之人单膝跪地，低头道，原来这人便是前上将军，现大梁侯萧羽。
“你可知曾经商鞅相秦，老秦王驾崩之后，商鞅被五马分尸而死？”魏晔再问道，空气越来越凝重。
“大王，臣悉知。”萧羽朗声道，他仍然垂着头，并未抬眼看那魏晔一眼。
“你可知那杀神白起，不听军令，被秦王赐了一杯毒酒，一条白绫？”
“大王，臣悉知。”萧羽刚要抬头说话，突然，“哐”的一声，那只雕龙玉盏被魏晔扔到萧羽面前，溅萧羽一身一脸的热茶。
“悉知，悉知，悉知！现在怎么知道悉知了！你刚才不是口若悬河吗？你刚才不是冒死进谏吗？商鞅死了，白起死了，那大秦还是不是碾压关东五国？！”魏晔自从做了魏王，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王，臣只是一员武将，如有冒犯大王之处，还望大王恕罪。”萧羽抬起头来，看着殿上那个怒气冲冲的魏王，想如果今日给老魏王谏言，当是如何不一样的风景。
“大王文韬武略，萧羽佩服，只是这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大王御驾亲征那函谷关，凶险万分，萧羽为大王想，保龙体为要；为大魏臣民想，保国土为安。数百年来，关东都未能踏入那函谷关一步，我军并无击败秦军的把握，愿大王可从长计议。”萧羽侃侃而谈。
“萧羽！寡人把你从函谷关调回来，就是看你这副未战先怯的模样。你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寡人父王在位的时候，你夺上党，拿洛阳，战函谷，何其威风！”
“现在寡人做了这魏王，你就变得如此怯懦，数次令你出征，你不听王令！那好，我魏晔御驾亲征，身前大魏四十万军马，身后赵、韩、齐、燕六十万军马，百年内何时有过百万强兵战西秦的时候？你不要青史留名，寡人还要大魏来王天下呢！”
“大王言重了，”萧羽尽力挺直已经跪酸了的腰杆，道，“先王在位之时，臣已经与之商议，拒守函谷关外，以己不可胜，而待秦军之败，秦军财力枯竭，只要能够扛过一年，必出内乱。现在秦军举国之力据守函谷雄关，若函谷之战有失，西秦将挥军东进，大梁危矣！”
“你这是怯懦之言！扰乱军心！！”魏晔感到自己终于再无法忍受，“萧羽，你不愿意打仗，好！寡人成全你，把你从前线调回来，封你做侯！寡人要去打仗，你整日在这朝堂唱反调！”
“你是父王时代的重臣，寡人一忍再忍；但是寡人告诉你，父王的时代过去了！现在寡人不仅要做这大魏的王，要做这天下的王！好，好，好，你不愿追随寡人，寡人还懒得和你在这里吵了！这大魏姓什么？姓魏！还没到姓萧的时候！大魏怎么来的，是赵魏韩三国分晋来的，我看现在离你萧羽分魏的时候也不远了嘛？”
“来人！拿下这萧侯爷，斩了，祭旗！”
话音刚落，金甲卫士刚刚将长戟指向萧羽，魏晔身后便有两道黑影飞出，持剑刺出。
“哈哈，哈哈！心中有恶，眼中皆恶！我萧羽蒙先王知遇之恩，死又何憾！”萧羽看着长剑刺来，大笑着从容站起身来，面对猎场深深一拜，转身对魏晔道，“记得把我头颅割下来，悬挂在这大梁城门之上，让我看看西秦是怎么铁蹄踏进大梁的！”
一柄长剑刺入心脏，一柄长剑刺穿咽喉，漫天献血染红大魏华堂。
第十五章 雪山问道
数尺厚的大雪压在华山的落雁峰上面，北风怒吼，狂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天地间只余下白茫茫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个雪人坐在这白茫茫之中，乍一看，犹如三块立在山上的磐石，任凭这风雪狂舞，竟纹丝未动。
过了许久，一个雪人发出声音，“无羁，你看着漫天雪景，会想到什么？”正是那无尘子。
“这世间之人，犹如这空中的雪花，”另一个雪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天下太平，犹如和风漫吹，他们翩然落下；山河碎裂，犹如狂风席卷，他们被裹挟期中，不知飘往何方。”
“无邪，你的感觉呢？”无尘子继续问道。
“师傅，这天地间白雪皑皑，如同冰雪仙子在世间遍洒梨花，弟子只觉得美不胜收。”最后一个雪人发出清丽的声音。
“你们所观这大雪，乃是物象而已”，无尘子道，“因这大雪产生的思虑，则是镜像。道法自然，便是说，物象存在于自然之中，自有其存在的缘由。若有一个多愁之人，便吟出哀伤之乐；若一个豪迈之人，则看出这域内的辽阔。”
“哀乐也好，辽阔也好，都是镜像使然，所谓元神，正是左右这镜像的力量。”他眯起双眼，看对面两个徒弟，“而道之存在，就是让着元神以最质朴的模样来对待这天地万物。师尊老子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又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弟子不懂。请师傅详解。”无羁坦言道，这道家本身就玄而又玄，老道士又惜字如金，如不问清楚，自己就变成对牛弹琴的那头牛了。
“譬如这落雪，天地所造，落于田间，则滋养草木；落入眼前，则为景色。若你忧虑，雪自飘落；若你欢喜，雪自飘落。雪不因你的喜怒而改变其存在，你也应不为雪的存在而扰乱思绪，这样才可元神稳坐，思虑清晰，而道法渐成。”无尘子再望了一眼一脸疑惑的无羁，心道，莫不是挑了一个榆木疙瘩。
“师傅，若人生一世，无所虑，无所忧，无惊无喜，那和这山上的石头又有何区别，世间走这一遭，岂不是了然无味？”无羁又问道。
“非也非也。你看那《逍遥游》，我道家最终的追求乃元神纵横于这天地之间，非变成一个榆木疙瘩。”无尘子再看了眼这个榆木疙瘩。
“数百年前，庄子已经在元神上达到致高的境界，只可惜凡人之躯；你师父我纳天下绝学，与道家融为一脉，才有这九重天的可能。若你修到三重天之后，便可将逍遥游里面元神畅游人间的畅快淋漓，在肉身上达成。灵神与**一起纵横天地之间，便是道家所追逐的无上天道了。这种境界是无惊无喜吗？”无尘子道，心想榆木疙瘩果然要问这一出了，不过他可以做到不知为不知，怕这也正是这小子灵气所在。
“师尊老子之五千言，分道经与德经，通篇在谈如何治天下与如何立元神。这世间春要播种，秋要收获，才有五谷以养天下人，让君王无为，便是尽少干涉天下人的存在，如西秦之横征暴敛，必不长久；同此道理，元神乃人之君王，因物象而导致的杂乱思绪，同样会让元神失位。修道，无非是要回归到最质朴的状态，让物象呈现其本来面目，笑而纳之。”
“譬如你无羁，数年以来，为何散去志向，为何沉迷酒色？”
“因弟子常常想到就算学得一身本领，也会被长兄猜忌，想何不求远离权柄，享受当下。”
“你不追逐权柄，不处心积虑做常人所做之事，便是有道家之根骨；但你去思虑怕被长兄猜忌而轻贱自身，便不是道家之所为。宠辱不惊，不是说不能喜怒，而是不因镜像而生喜怒，若你看花开于枝头，自然欣喜；若你看生灵涂炭，自然生忧，此乃天性，不可抹之；若你因他人之思而思，因他人之虑而忧，则被镜像所欺，你便不是你了。”
“最终，因忧虑过多而自暴自弃，自毁皮囊，这便是轻怠自己的元神，那元神自然离你而去，没有元神，你便被心魔所控，满日愁苦。”
“道者，固守元神，回归真我，看世间万物，看到其物象之本；元神稳坐，镜像不乱，则入道法。道法若成，则元神凌与九天之上，身体腾与彩云之间。太平则看尽人间胜色，乱世则匡扶天下苍生。”
“师傅，弟子受教；在此之时，我即一心为道，山外与我无干，只是如何算是修得大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升三，三升万物。这一，便是人道之三重天，一生二，便是地道之三重天，二生三，便是这天道三重天。”无尘子道。
“道家修得是元神，元神由元气聚集所成，元气即是精气。师尊老子道经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什么意思，说这婴儿之时，元神变已生成，毒虫猛兽恶禽不敢侵犯，身子柔弱却可有比拟成人的握力，不知男女之事而阳物常常挺起，这便是元气充盈，整日嚎哭却不会声哑，也是有这元神傍身。”
“但常人在成年之后，或因思虑过多，或因纵欲过度，元气反而逐渐消散，元神便日益削弱，就如你一般。而这人道，便是回归到赤子之心，将自身的元气极大的聚集，积累到一定元气之力，则元神凝聚成型，赋予你身，你便不是凡人之躯，这些应该无邪已经告知与你。遵照这《混沌心法》修炼，慢慢你就会悟道。”
“人道若成，则需修行地道。你本人的元气已经达到最饱满之态，就需要借助生灵之元气，如这山上的巨松，林中的鸟兽，万物皆有精元，若可聚而纳之，则地道渐成。”
“地道若成，则可修这天道。天道至难，生灵以外，便是这雷电风雪、冰霜雨露，若到这九重天，便知这天地运转，斗转星移，借助这天地规则，自然之力，将会如何，我也无所知了。我曾多次辟谷深修，终未探得一丝幽微。”
“若大道初成，而世间走向祖师曾推演的山河破碎，如何去匡扶天下？”无羁再问道。
“心怀天下，为所当为。”无尘子道，“寻自然之理，纳同道中人；聚万物之灵，擎世间正道。屠戮人世，无道的君王，则百万军中取其首级，灭之；可道统天下的君王，助之；若寻不得，则取而代之。只是政局之事，甚多心机繁杂，以道家至高修为，必不愿做这人间的君王。况且这江湖之内，道家只是其中一脉，江湖各门的修为，似将破了这元神与凡躯之界，江湖门阀，或凌于国统之上，几年之内，即可观之。”
“师傅，大道修行，需要多久？”无羁问道。
“我垂垂老矣，以你的灵力资质，三年一小成，十年一大成。三年之间，你便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待大道初成，再去看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