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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     满清异姓王txt下载     满清异姓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看洋景瑶林说秽闻

    善宝领着福康安回到家时,是引娣开的门,善宝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小丫头,刘府好玩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嘘——”引娣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悄悄说道:“我妈跟夫人在屋子里哭呢!”

    “哭?为什么哭?是不是你气她们了?”善宝心中奇怪。。

    “我也不知道,想进去看看却不敢,要不,哥哥你去看看!”引娣悄声说道,小脸蛋上挂着浓浓的担忧。

    善宝心中有鬼,摇了摇头:“算了,她们都是大人了,要是真有麻烦,自然会跟咱们说的,引娣啊!你要记住,两个人,无论多么亲密,都要给对方留下私人的空间,这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明白吗?”

    引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善宝却是一叹,心说这话说来简单,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啊!

    晚饭的时候红杏与伍弥氏对福康安倒是挺热情,盛饭布菜,只拿他当晚辈看待,亲近却又不**份。福康安也甘之若饴,笑眯眯的吃饭,因晚上当差,连酒都没闹着喝。

    善宝偷眼打量伍弥氏,见她除了眼睛略有红肿之外,面sè红润,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一时间感叹女人心思难测,便也不再胡思乱想,闷着头只是吃饭。

    福康安和善宝是子时的班,到了养心殿时,殿内仍旧亮着灯,想来乾隆依旧在批折子,倒让善宝感叹不已。

    不敢惊动了里头,鸦默雀静的换了班,默默的站在垂花门外,不多时,善宝便觉得有了困意,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

    “困啦?”福康安悄声问,接着嘻嘻一笑:“你第一次站夜班,慢慢就习惯了,等会让你看西洋景。”

    “西洋景?”善宝奇怪重复,福康安却不说话,低着脑袋闷笑,把善宝搞的更是好奇。

    有了这份心思,再被不时穿堂而过的白毛子风一吹,善宝的困意顿时不翼而飞,瞪着两只大眼不时四下打量。周遭挂有好多气死风灯,明晃晃亮如白昼,出了灯光范围,却是黑乎乎的一片,浓浓淡淡,泼墨山水般,yīn森森的透着诡异。

    哪有西洋景啊?善宝尚在疑惑,忽听福康安小声道:“来了!”便见远处汉白玉铺就的甬路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少顷,便看到一个挑着宫灯头前引路的小太监身后,敬事房总管太监曾公公轻声的喝骂着:“兔崽子们慢着点,摔坏了庆主儿,小心你们的脑袋!”

    增公公的旁边,两个苏拉太监扛着个棉被卷儿,旁边还有三四个苏拉叉着手护着。等到行至面前时,善宝突然见那棉被卷儿内忽的一动,一只雪白的脚丫子从里边漏了出来,肉呼呼的,又白又腻,在明晃晃的宫灯照shè下熠熠生辉,不禁咕咚咽了口吐沫。

    “兔崽子,没见庆主儿脚都露出来了吗?还不掩上?三爷,善宝大人,今儿个万岁爷翻了庆主儿的牌子……”

    福康安点了点头:“过去!仔细着点儿!”

    御前侍卫的职责除了保卫皇帝的安全以外,还有引见大臣,递奏事匣子,看护宫禁等等,有外人递牌子求见皇帝时,即使那些被赐乾清宫行走的大臣,都得先通过御前侍卫通报,才得入内。按要求还得搜身的,不过,被窝里裹的是娇滴滴的美娇娘,给福康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动手,甚至连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原来福康安说的西洋景儿指的是这个,善宝回头瞅着曾公公领着小太监们小心翼翼进了垂花门,心道以前总从书上看到皇帝临幸妃子,今儿个还真是开眼了——那庆主儿自己见过,胖乎乎的一个中年美人儿,平rì里穿着打扮尊贵着呢?想不到也得用这么屈辱的方式去伺候乾隆——被子里的,定是一丝不挂?

    想到庆主儿那高耸的胸脯,圆乎翘挺的屁股,善宝但觉小腹生火,口干舌燥,咕咚咕咚连续咽了几口吐沫。

    “收起你那猪哥样!”福康安轻声喝道:“这是大内,你小子真要有sè心,赶明儿老子领着你八大胡同开荤去,这里边的女人可碰不得,非但不能碰,连想都不能想,知道吗?”

    善宝知道福康安是为了自己好,点了点头,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悄声问道:“瑶林,你当差的rì子久,小时候又是在这内宫长大,你说说,宫里这么多女人,万岁爷又无分身之术,总有照顾不到的,那些女人……”

    “扑哧——”福康安一笑,压低嗓子道:“我真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好sè,这话啊!咱俩说说无妨,千万不能外传,要掉脑袋滴!”说到这里见善宝支楞着耳朵专心倾听,宫灯照shè下耳朵上的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辨,心里不禁一荡,强压心火,悄声道:

    “你道那些主儿贵人们穿着尊贵体面,穿着花盆底儿咔咔的挺胸抬头,好像一副贵不可犯的模样儿?私底下你是没瞧见呢——听说过‘角先生’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说那些不得宠的妃子,就那些得宠的,主子年过五旬,身子早就走下坡路了,这事谁都拦不住,不认头都不行。可女人不行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没那话儿弄痒痒,根本就受不得,怎么办?除了跟那些太监们弄些虚凰假凤的勾当,更有那有胆sè的太监从宫外掏弄些‘角先生’献上媚主,真个伺候舒坦了,加官进爵不在话下——那魏佳主儿宫里的总管太监你道是怎么爬上去的,还不是靠了裤裆里那泥鳅似的丑玩意儿!”

    善宝如同听天方夜谭,张着嘴能塞下个鸡蛋,却听福康安尚不住嘴,兀自喋喋不休:“这还不算,rì后你当差rì子久了就知道,这紫禁城白天看金碧辉煌,那都是表面上的,私底下就是一个拆烂污铺子,偷东西的,玩对食儿(指宫中女子间同xìng恋或宫女与太监之间的恋情)的,甚至还有玩把戏凿后门弄屁股的,真要一件一件给你讲究完,能恶心的你三天吃不下饭!”

    善宝听的一阵头晕恶心,恨不能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却空自干呕了两下,呛声说道:“莫再说了瑶林,再说老子真吐了!”

    福康安恶作剧似的一笑,轻轻拍了拍善宝的后心,助他顺气,口里不停:“这些你听听就算,后宫水深着呢?咱们当侍卫的,要学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即使看了听了,也要学着烂到自己肚子里——还有,这宫中别的地方倒还差点,尤其是长chūn宫那边,若非奉旨,千万不要沾边儿,知道么!”

    “为什么?”善宝不解的问道,景仁宫,钟粹宫,承乾宫,景阳宫的他听的耳熟能详,这长chūn宫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好奇起来。

第四十八章 收子墨伍弥立规矩

    “这是宫中的忌讳,你就别问了,总之记住这个名字就是。。”福康安的神态忽然低落下来,良久叹息一声:“行了,老实站岗!侍卫章京过来巡查,别被抓住了。”

    善宝便不再说话,却将长chūn宫这个名字在心里颠倒了几次,深深的印到了脑子里。

    下了值,善宝困的眼皮子直打架,拒绝了福康安的邀请,径直回家,敲了敲院门,不多时里边就传来脚步声:“善宝,是你吗?”

    “是我,额娘,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说好了让福宝给我开门么?”善宝埋怨道,待大门打开,便见伍弥氏挑着灯笼裹着件兰花薄棉被站在大门后边,没穿袜子,赤脚踩着一双秀花布鞋,月白sè裤脚下露出白生生的脚裸脚背,让善宝忽的忆起庆主儿那只肉呼呼的美脚来,急忙侧头,不敢再看。

    伍弥氏却未发觉善宝神sè有异,披着秀发,絮絮叨叨说着:“福宝还得上学,我本就睡觉晚……索xìng等着你下值。外边冷!赶快进来……”

    “嗯!”善宝点着头,瞥眼看了伍弥氏手上,见她手中除了灯笼,并无一物,心中突然有点遗憾,一边将丰升额借给他骑的马牵往后院,一边道:“我先去栓马,不早了,额娘早些歇着!”

    “嗯!”伍弥氏轻轻点了点头,将手里灯笼递给善宝:“我屋里点着灯,你拿着灯笼,后院黑灯瞎火的,小心磕着碰着。”不小心与善宝的手相触,便觉手指一阵酥麻,心尖儿一颤,倏地将手收回,拧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善宝原地站了片刻,出了会儿身,牵马往后院而去。

    这一打岔,居然错过了困头,善宝回房躺了许久都无法入眠,瞪着眼睛直到窗户微微发白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感觉睡的没多久,便被外边传来的声音吵醒了,起身揉了了揉惺忪的睡眼,侧耳听了片刻,发现是引娣传来的银铃般笑声和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福宝,更不是刘全。

    到底是谁呢?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视男女关系为大防,绝对不会有男人来家中串门的。善宝心中好奇,匆匆穿了衣服出门,便听红杏压低嗓子说道:“引娣,你小点声,你善宝哥哥当了一夜差,正睡觉呢?莫吵醒了他。”

    善宝加快了脚步,出了跨院儿月亮门,便看正院子里平整的石板甬路上,引娣手里拿着个木棍,上边拴着红绳,正在一下一下抽着地面上滴溜溜乱转的一个陀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伍弥氏和红杏站在廊子里笑眯眯的看着,在两人的下首,一个小胡子年轻人束手而立,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露着七分的恭谨,不是那子墨还能有谁。

    子墨面对月亮门,最先看到善宝,快行几步,啪的甩了袖子,利索的冲善宝打了个千儿,清朗的声音说道:“小的南宫子墨,给大人请安了。昨儿个夜里回来听隔壁刘大爷说大人找我有事,小的便想着早些过来,不想打扰了大人休息,还望大人恕罪!”

    善宝抬头看了看天,雪早停了,乌云却未散去,心说没表还真是别扭。再看那子墨,依旧低头半跪着,连忙将其扶了起来:“‘戡乱在十臣之列,诵诗致三复之勤’(注)原来你姓南宫?起来起来,私下场合,我没这么多讲究。”

    这个时候引娣也跑了过来,手里举着木头做的陀螺,献宝似的冲善宝道:“哥哥,快看,这是这位子墨先生送给我的,多漂亮啊!一抽就转,可好玩了!”

    “是吗?谢过子墨先生了吗?”善宝笑着从引娣手里接过陀螺,见这陀螺做的极为jīng致,光溜溜沉甸甸的,上面抹着红绿蓝三sè漆料,下方尖端处甚至镶了个光滑的铁珠子,用来减少陀螺旋转时的摩擦力。

    “都说子墨先生手巧,看来果然不是虚言啊!”现在这个时代,能够将陀螺做到如此地步,善宝忍不住赞了一句。

    子墨将身子一弯:“大人高抬小的了,小的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罢了,当不得大人先生的称呼!”

    善宝见子墨行事不卑不亢,说话也有条理,倒真是念过书的样子,心中甚是喜欢,网罗之心更胜,干脆开门见山道:“昨天早晨听邻里们说了你不少好话,我刚当差不久,手底下缺个使唤人,你可愿意过来替我办事?”

    南宫子墨一下愣住了:昨夜他翻来覆去的琢磨善宝找他的用意,今早甚至打听了善宝家中的情况,给引娣带来了礼物,若说没有巴结之心,那绝对是矫情了。

    世人皆有向上之心,善宝如今鱼跃龙门,小小年纪便做了皇帝近臣,只要不出事,升发是迟早的事——能在他的手下做奴才,巴结好了,飞黄腾达指rì可待,比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卖货郎生意可不强上万倍?

    只是,他万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心中打好的腹稿竟然都没用上,就听善宝如此相问,总有种幸福来的太突然的感觉,懵懂了片刻,这才噗通跪倒在地上,砰砰磕头:“能得主子看重,奴才求之不得……”

    子墨如此奴xìng,善宝倒没有就此轻视于他——不过是时代的产物罢了,观念的改变,非乃一rì之功,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愿做那螳臂当车的悲剧英雄——后世之人便无奴xìng吗?为了批条子签合同,老子还不是跟那些官员富贾们奴颜卑膝么?想zì yóu,想高贵,可以啊!投胎到帝王家啊?

    “起来!用不着这么多礼,我这人随xìng,并不特别讲究这些,你但只记住一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之过,虽过不罚’,做事能对的起天地良心就好。我不敢保你出将入相,但一个荣华富贵还是不吝送你的。”既然确立了主仆的名分,善宝便也端起了主人的架子——一味的平易近人并非为上之道,若无规矩,底下人会生出不恭不敬之心,他久居上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见子墨连连点头,额头有冷汗沁出,善宝一笑:“行了,不用这么紧张,见过夫人了!”说着话往伍弥氏方向走去,登上台阶,凑近伍弥氏耳朵低声道:“额娘,这人我有大用,却不知道他的脾xìng,你别太给他好脸儿,先替我探探,若真的良善,自然不说,要有图谋不轨之心,说不得,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伍弥氏俏脸本来一红,耳朵发痒,再听善宝说的郑重,不禁深吁了口气,端起了夫人的架子,淡淡的冲子墨吩咐道:“既然大爷收留了你,从今rì起,你便是我家的奴才了,昔rì老爷在世时曾经立下了规矩,我先给你念念,免得到时候冤枉我不教而诛:凡我门下奴才,不得仗势欺人,不得贪赃枉法,不得jiānyín好sè,你务必谨记在心,若有冒犯,定不轻恕!”

    子墨本来抬着脑袋,闻言将头一垂,噗通跪倒在地:“奴才谨记夫人吩咐,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注:上联典指周朝初期大夫南宫括,辅佐周武王灭商后,又奉命散发鹿台的财物和巨桥的粮食,用来赈济贫弱的百姓。周武王曾说:“我有戡乱的大臣十人,南宫括也在其中。”下联典指chūn秋时鲁国人南宫适,孔子的弟子,读《诗》至“白圭”章,曾三次重复。后来,孔子把侄女嫁给了他。

第四十九章 美妇相招再赴相府

    善宝收了子墨,心中畅快,正要问他关于石墨的事情,却见伺候福康安的奴才墨林进了大门。。

    墨林是福康安手下奴才最得用之人,年轻伶俐,瘦猴似的,浑身透着jīng干,进门二话不说,先打千儿行礼,半跪在地上脆生道:“夫人,姨nǎinǎi,善宝大爷,奴才给三位请安了!”

    “起来!”伍弥氏和红杏都见过墨林,笑眯眯的让他起身,随手摸出一块银子丢给他:“你是三爷手下的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银子不多,拿着喝茶!”

    银子确实不多,顶多二两,墨林要去别的府上传话办事,从来就没低过二两的时候。不过他接了银子,却一点也不敢嫌少,反而喜滋滋的谢赏,末了瞅了子墨一眼:“这兄弟瞅着面生的紧,不知……?”

    “他叫南宫子墨,我新收的长随!”善宝随口介绍道,问墨林道:“当了半宿的差,你家三爷不老实睡觉,又差你找我有啥事啊!就不让人消停歇会儿吗?”

    墨林冲子墨点了点头,笑嘻嘻的冲善宝道:“这回爷您可猜错了,三爷好梦正酣,是夫人让我过来叫您的。”

    “夫人找我?”善宝心中砰砰猛跳,强自镇定问道。伍弥氏和红杏也瞅着善宝,面露讶sè。

    “是啊!”墨林嘿嘿一笑:“今早夫人去三爷房里看他,见他桌子上摆着一副画像,真人似的,顿时来了兴致,强将睡梦中三爷叫醒了问他是谁画的,三爷迷迷糊糊的回了句是您,夫人便差我过来叫您,虽未明说,想来是让您给她画幅像?别说夫人惊异,那画儿奴才也看见了,活脱儿一个真三爷,奴才冒昧求爷一句,哪天得空了,能不能给奴才画一张,奴才裱糊起来挂到墙上,留给子孙当传家宝。”

    墨林成rì里跟着福康安厮混,早就油了,又知福康安跟善宝交好,说起话来,就没啥顾忌。不过他分寸拿捏的甚好,让人非但不会反感,还有亲近之意,倒是得了做奴才的个中三味,让善宝心里十分佩服:“行了行了,别给老子戴高帽,好生伺候你家三爷,老子哪天瞅着高兴了,许就赏你一幅了。”

    “哎!”墨林喜滋滋的点头,心说这善宝莫看长的一副女相,行事作风真是豪爽,有本事,胆子又大,风骨又硬,还没架子,难怪三爷夫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呢!

    善宝不知墨林心里打着什么念头,问子墨:“你那能写字儿的东西带着么?没带回去拿一趟,等会儿跟着我去相爷府走上一遭。”

    “带了五支,都在怀里揣着呢!”子墨既然来见善宝,自然有所准备,拍了拍胸口道。

    “如此甚好!”善宝点了点头,回头跟伍弥氏和红杏说了一声,领着子墨上了富察府的马车。

    子墨和墨林原本都不进车厢,要在外边坐着,善宝硬叫了进来:“都是爹生娘养的,外边儿天儿这么冷,老子可没那么多讲究。”话虽粗糙,倒让墨林和子墨对他更多了份认识。

    “你们聊着,我睡的少,先眯一会儿!”善宝说一声,闭上眼睛,将脑袋靠在镶着厚毡毯的车厢壁上,听着两个都带“墨”字的奴才们小声嘀咕着,一颗纷乱的心居然神奇的静了下来,再被马车一晃悠,就那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善宝大爷,醒醒,醒醒,咱们到了!”

    善宝觉得有人推自己的肩膀,倏地睁开眼睛,见是墨林,这才舒了口气:“以后我睡觉的时候最好莫动我,我这人爱做噩梦,万一手里拿着刀子,许就宰了你,多冤枉啊!”

    善宝笑眯眯的说着,却把墨林吓了一跳,心说这主儿那天晚上把三爷骂了个狗血喷头,三爷都不敢动他。叫他就叫他呗,干吗还动手,这不纯粹手贱嘛,亏得手里没家伙,要真挨上一下,还真怨呢!

    善宝却不再理会墨林,把子墨怀里带的那些石墨都要过来,吩咐他跟着墨林别乱跑后,伸了个懒腰,披上大氅,踩着路上的积雪往棠儿住的海棠苑而来,一路但见积雪皑皑,偌大的一片梅林雪白一片,冷香扑鼻,心说估计这棠儿爱雪,居然连院子都不让人扫,倒跟我有些缘分。

    一时又想,果真只是画像吗?那rì她曾说再不见我,今儿个我来,万一她寻个由头,叫个非礼什么的,老子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接着摇头,自语道:“要叫那rì就叫了,我也活不到现在。”不会是寂寞难耐,找我……?福康安昨夜说那宫中女子都用“角先生”,那夜瞧着棠儿那样子,也是久旷怨妇,不会是食髓知味,找我再续前缘?

    善宝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乱成一团,偶尔想到吓人处,恨不得扭头便走,想到激动处,又恨不得飞到棠儿身边,真个领略一番那**蚀骨的滋味儿。脸上便也带了相,忽而皱眉,忽而攒目,忽而笑颜灿灿,被刚从海棠苑出来的chūn梅看到,不禁扑哧一笑:

    “好我的善宝大爷,你可算来了,忽恼忽笑的,小心着脚下,别摔着了!”

    善宝吃了一吓,猛的一颤,吸了口冷气入腹,居然呛了,咳咳咳了几声,唬的chūn梅面sè一白,捏着帕子慌忙上前给他轻捶后背,嘴里一个劲儿道歉。

    善宝摆了摆手:“没你的事,是我走神了,夫人在里头?你即道歉,就罚你给我进去通禀一声!”

    chūn梅见善宝没事了,又说的有趣儿,不禁扑哧一笑,拎着帕子在手里揉捏着:“不用通禀了,我出来便是夫人吩咐,让瞧瞧你怎么还不到的,尽管进去就是,夫人在西暖阁呢!”说罢扭身头前带路。

    满人有个好处,女人都穿花盆底儿,踩着高跷似的,走起路来婀娜多姿,男人走在后边可就有了口福——chūn梅三十多岁,是棠儿的头牌大丫鬟,不知为何没有出嫁。她长的很像后世某个著名的熟女**,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个酒窝,眼神灵动,红唇也很丰满。关键是身材诱人,前边走着,旗袍裹在身上,完美的勾勒出她的身线,翘挺的屁股一扭一扭,看的善宝直吞口水。

    从昨夜看到庆主儿那双白脚丫时,他便起了**,一直未曾宣泄,此刻见了眼前那诱人的臀部,真恨不得按上去狠狠揉搓一番。

    顺手抓起地上积雪在脸上搓了搓,凉的善宝打个激灵,心中暗道:看来得找个时间破了身子了,老这么下去,自己整天接触那些看得摸不得的禁忌,不定哪天出岔子呢。

第五十章 画美女棠儿收螟蛉

    西暖阁里温暖如chūn,空气中飘荡着淡淡兰花香味儿。。chūn梅将善宝领进去之后便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便只剩棠儿和他两个。

    屋子中间立着一道屏风,将卧室隔开。棠儿慵懒的坐在屏风旁边的花梨木椅子上,淡淡的瞅着善宝。

    善宝却不敢跟她的视线相对,侧着脑袋猛盯那道屏风,见屏风乃是丝绢绷成的,雪白的丝绢上用金线绣着几只鸟儿,踩在黑线织就的梅花枝上,栩栩如生。

    屏风旁边,屋顶上垂下一道细细的木梁,梁的末端挂着个金闪闪的鸟笼子,里边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浑身翠绿,一上一下的蹦跳着,偶尔侧着脑袋盯看善宝,倒像通了人xìng。

    棠儿穿着白底碎花的袍子,淡淡的瞧着善宝四下里张望,良久才道:“看够了!看够给我画像!”说着话坐正了些,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支额,眼睛透过镶嵌在窗户上的玻璃望向远方,神情落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善宝见棠儿不yù多言,心中虽然遗憾,却也踏实了下来,见窗户前的桌子上放着白纸,便走过去,掏出子墨给他的石墨,扯一张白纸包好,端正坐到桌子前,回身仔细端详了棠儿。

    棠儿满洲第一美女的称呼绝非虚言。虽然生了孩子,上了岁数,岁月却好像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般,皮肤依旧吹弹可破,娇嫩如同婴孩。身材丰满些,袍子遮在身上,被两个裂衣yù出的高耸顶着,顺势下滑,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她的小腹很平,大腿结实浑圆,一只脚穿着鞋,另外一只脚却没穿,露在外边,白生生的,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善宝强摄心火,狠心闭眼,这才扭回头,长长的出了好几口气,定定神,终于拿起石墨在雪白的纸上勾勒起来。

    棠儿不知什么时候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神sè复杂的盯着善宝挺直的后背,眸子中波光流动,寻思着,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呢——是的,在她心里,只拿善宝当个孩子,福康安比他还大两岁呢——一见面就敢盯着自己不放,口无遮拦的夸奖自己漂亮,那天夜里,居然……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呢?原以为他不敢来的,现在他明知道自己武功高强,一出手就能要他xìng命,怎么就敢如此坦然的坐在那里作画呢?他就不怕自己杀了他吗?

    善宝忽然抬手抚了抚光亮的脑门儿,棠儿的目光倏地一惊,见他继续作画,这才轻轻喘息一声,惹得胸前的高耸也上下起伏了两下。

    这孩子啊!

    她微微叹息一声,看着善宝的背影,心思却穿越时空,回到了n年之前,自己初见傅恒的那天——那时傅恒刚刚二十出头罢,眉清目秀,穿着件天青sè实地纱袍,束着镶黄边儿的腰带,配着头上簇新的黑缎瓜皮帽,亭亭秀立,文文静静的活像个大姑娘。

    可就是那大姑娘般的少娘郎,一怒之下掀翻了那囤积居奇的黑心粮铺,出手间连斩了四名铁塔似的的护店伙计,都没亮身份,便镇住了场子。

    棠儿忽的展颜笑了,心说当时自己还担心傅恒的安危,想着出手来着,根本都没想到他的功夫居然也那么俊——这善宝当初在通州码头连杀好几人,莫非跟傅恒当时那场景仿佛?

    想到这里,棠儿突然莫名的生出一份想要跟善宝亲近的心来——可是他冒犯了自己啊?还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傅恒可都不知道呢。那夜自己又……这人不会因此对自己存了一份轻贱之心?

    这真是风起时,吹皱一池chūn水,看着善宝的背影,棠儿的心五味杂陈,自己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夫人,画好了!”善宝忽的长身而起,手里拈着画像走到棠儿近前,两手各拎着一角向对方展示。

    棠儿俏丽的双目猛焕异彩,檀口微启,远山似的的眉头也轻轻的立了起来——对于见惯了毛笔所画的工笔画像的她来说,善宝的石墨素描,不啻神迹一般,但见画中女子以手托腮,赤脚蜷身,慵懒的斜靠在栏杆之上,神情落寞,眼神忧郁,让人见了,顿起怜惜之sè。虽是侧脸,那眉眼,那身段,活脱就是镜子中常见的自己。

    一个念头猛的跳上她的脑海,她深吸了口气,语气淡淡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不是早说过吗?善宝心中奇怪,不过还是老实答道:“我是乾隆十五年生人,今年十五岁了。”却没有再自称卑职。

    棠儿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轻轻额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善宝说:“福康安十七岁,比你要大两岁呢!”突的一挑眉头,美目盯着善宝:“我yù收你为螟蛉义子,你可愿意?”

    “义子?”这话不啻惊雷一般在善宝耳际炸响,让一贯可以很好控制自己表情的他都变了颜sè,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只说愿意或不愿意就可!”棠儿忽的不耐烦起来,语气也重了一些。

    饶是善宝自诩了解女人心思,这一刻也被弄糊涂了,搞不清楚棠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能够跟富察家扯上如此亲密的关系还是其次,能够经常正大光明的来见这美丽女人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于此,善宝砰的跪倒在地:“义母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罢轻轻磕了三个响头——他从未有过认干爹干妈的经历,对于古代认干亲的仪式更是一窍不通,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思,也不管对不对了,先敲定这关系再说,省得到时候这神秘的女子翻悔。

    便听棠儿微微一笑:“起来!虽然差着规矩,不过,我也不在乎那些俗礼,既然磕了头,你便是我的干儿子了,也没什么送你的,听福康安说你还没有侍女,那chūn梅跟了我多年,细心体贴,我便将他送给你。”

    “这……”善宝想到chūn梅,心里一热,嘴里假意道:“干娘用熟的人,送了给我,干娘可怎么办?再者,认亲之事不是小可,不用跟相爷商量一下吗?”

    “这点主意我还能做得!”棠儿冷冷一笑,拿眼瞥了善宝一下:“鬼头鬼脑,跪的时候怎么不问?现在耍聪明卖乖,以为我不知道吗?”

    许是有了那夜池塘的经历!善宝并不如何怕这棠儿,闻言一笑,顺杆儿爬道:“干娘是观世音菩萨,我就再聪明,不过是那孙猴子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棠儿扑哧一笑,顿如chūn花绽放,芊芊玉指点着善宝:“你这猢狲……行了,下去!先去福康安那儿。老爷说了中午回府用饭,我即认了你做义子,怎么也该见见他的。”

    善宝点头,转身出门,将将跨过门槛儿之时突的转身,瞥一眼棠儿赤着脚丫子,冲棠儿嘻的一笑:“干娘,你今天真好看!”说罢这才出了房门。

    棠儿先是一愣,听善宝越行越远,心中猛的一乱:这孩子行事太过跳脱,不循成例,认他做义子,不会是个错误?

第五十一章 心中喜善宝戏瑶林

    善宝心中开心,走路都轻飘飘的,顺着回廊,找到福康安所住的跨院儿,听到墨林和子墨正在西配房中拉家常扯闲篇,也没惊动他俩,顺手抓一把雪捏实了在手里,正遇到伺候福康安的大丫头chūn蝶推门从福康安的房中出来,见她要行礼,连忙竖指嘘了一声。。

    chūn蝶嘻的一笑,闪身让开了去路,在善宝经过的时候悄声提醒:“三爷下床气儿特别大,爷您进去可得当心着点,莫吵醒了他,折腾起来奴婢们也劝不住!”

    人不大,少爷脾气倒不小!善宝心中腹诽,点了点头,迈步进屋,便听里屋传来微微的鼾声,暗笑一声,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见福康安嘴角流涎,闭着眼睛,穿着衬裤,骑着被子睡的正熟。

    嘿嘿一笑,善宝拉开福康安的被子,将早就准备好的雪团一下塞到福康安的脖子里,想着chūn蝶的话,顺势一跳,离开老远等着看福康安的笑话。

    “什么东西?nǎinǎi的……”果见福康安蜂子蛰了似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闭着眼睛,叉着胳膊乱抡,忽的发觉惊醒自己的东西还在怀里,抓着衬衣抖虱子般晃了几下,这才将雪团弄了下去。此刻他已睁开眼睛,看见床上的雪块,不禁勃然大怒:“妈了个屄的,狗娘**的……善宝,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好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善宝早就笑弯了腰,福康安见此情景,哪还不知道受了善宝的捉弄,光着脚丫子就从床上蹿了下来,一把抱住善宝,伸腿一拌,就将善宝放倒在了地上。

    善宝屁股着地,吃痛之下拼命反抗,奈何福康安力大,折腾的满身臭汗也无法将其掀翻,只能呼呼喘着粗气服软:“三爷饶命,小的再不敢了!”

    福康安骑在善宝身上,感受着身下人儿扭糖葫芦似的蠕动,火气早就无影无踪,心猿意马的咯吱善宝,嘴里不依不饶道:“敢惹老子,今天让你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哈哈哈……三……三爷,……不行了……我不行了……饶命……饶命……再不敢了……哈哈……”善宝最怕呵痒,笑的肚子都疼了,浑身无力,只能拼命求饶,心中暗悔不该惹这福三儿,这才叫自作自受呢!

    福康安也不敢太过分,折腾了一番,上下其手的占尽了便宜,最后又在善宝屁股上狠拧了一把,这才从善宝身上一跃而起,倏地躲老远,冲着善宝嘿嘿直笑。

    这最后一把福康安还真的用上了力道,善宝疼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起身见桌子上摆着苹果,抓起一个最大的狠狠照福康安的脑袋丢过去,嘴里骂着:“福三儿,敢拧老子屁股,老子跟你没完!”

    福康安理亏,倏地伸手将苹果抓在手里,讪讪一笑:“活该,谁让你先欺负我的,拧屁股还是轻的,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如何?”善宝也觉得理亏,却咽不下这口恶气,狠狠瞪着福康安问道。

    福康安看着善宝嗔怒的样子,但觉美艳无比,一颗心顿时一颤,不想再闹,好言低语道:“好善宝,我错了总行!我认错还不行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咱好好的说说话不好吗?”

    谁不知道福康安专横跋扈,听他如此低声细语,门口的chūn蝶都觉诧异,心说这善宝大爷长的比女人都漂亮,三爷又有那毛病,两个人不会……?想到羞人处,脸红耳热,轻呸了一声不敢再听。

    善宝也觉得自己对这福康安过于跋扈了些,嘴里依旧不服软:“哼,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大老爷们的,比个娘儿们都小气,哎呦!”拍屁股的土时不小心拍到福康安拧过的地方,疼的他倒抽了口冷气。

    福康安心生懊悔,诺诺上前:“还疼啊!我给你揉揉?”

    “滚!”善宝断喝一声,飞速出手在福康安屁股上狠拧了一把,听福康安嗷的一嚎,这才觉得心里解气,嘿嘿一笑:“现在扯平了。”见福康安瞪着眼睛又要扑自己,连连摆手:“不是好好说话嘛,别闹,我告诉你一个特大消息。”

    “什么消息?”福康安的注意力果然被善宝转移,扯着善宝的袖子坐到床上,一边嚷着要chūn梅沏茶。

    “你额娘刚才将我收作她的义子了?”善宝看着福康安拿着锋利的匕首削苹果,淡淡说道。

    “什么?”福康安手一颤,差点削到手指头,抬眼盯着善宝,满脸写着不相信三字。

    “我说你额娘刚才将我收做义子了,不信你尽管去问她就是!”善宝说着话从福康安的手上夺过苹果啃了一口,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不知为何,他总是爱看福康安吃瘪的样子,许是身份的缘故!毕竟,堂堂兵马大元帅可不是谁想调戏就可以调戏的。

    福康安放佛不认识善宝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嘴里喃喃自语:“按道理说我额娘眼皮高着呢?宫里的阿哥她都未必看的到眼里,怎么会……?你俩可是一共才见过一次啊!”

    “两次!”善宝啃着苹果,嘴里含糊不清说道:“你当我为啥来你家?是你额娘派墨林将我接过来的,让我给她画像,这不,刚从海棠苑过来,想着有新鲜玩意儿,正好过来送给你几个!”

    说着话摸出几个石墨来丢给福康安:“前次不就想要吗?那支送给了王爷,现在补偿你了。”

    “估计定是你画的我额娘特别漂亮了,我额娘一开心,又见你大姑娘似的,她没女儿,便……”福康安的心思尚在善宝被棠儿收做义子这事上,接过石墨捏了一只在手上把玩着,弄脏了手都不知道。

    “滚!”善宝骂了一句,心说老子是大姑娘?老子吻的你老娘chūn情勃发呢!不过当着福康安,他不好意思回忆,也不好意思发火,骂了一句便没了下文,沉默片刻,抬头冲福康安道:

    “瑶林,咱们要是开个铺子,专门卖这石墨做的笔,你猜挣不挣钱?”这是他在第一次见到子墨的时候便打好的主意——做不成铅笔没关系,只要将这石墨做的秀气点,然后外边用上好的材料比如皮毛金箔之类包起来,照样写字画画。价钱贵没关系,时尚的引领,总是从上到下,贵人们都用上了,下边自然会有人赶流行。

    “做生意?你怎么会想到做生意呢?”福康安早就习惯善宝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却也不知道他好好的官儿不做,怎么会想到了做买卖,不解的问道,一副看傻瓜的样子。

    善宝这才想起如今这个年代不比后世,从商被称为贱业,商人也没有任何的政治地位。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想要改变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善宝恰恰又知道,商业对于一个国家的强盛有多么的重要——君不见后世开放之后,面对周边国家欧美列强的挑衅,国家以绝大的忍耐力来避免冲突,无非便是为了加快脚步搞发展,努力追上发达国家的脚步罢!说白了,有钱才能有武器,有武器才能建设强大的国防力量,有强大的国防力量才能避免战争,老百姓才能过上好rì子——国富民强,就这么简单。

    英国快要开始工业革命了?不是要改变国家的命运吗?不是不想白白穿越一回吗?那就从改变福康安的想法开始!善宝暗暗下定了决心,开始琢磨说服福康安的办法。

第五十二章 同林鸟春和慰棠儿

    福康安这样的人,几乎什么都不缺,想要说服他并不简单。。不过这难不倒善宝,他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中便有了主意:

    “瑶林,你先别问我怎么想起做生意的,我只问你一句,你跟万岁爷走的近,可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吗?”刘统勋曾说国库空虚,这么大的事情,乾隆不可能不知道。

    “万岁爷?他有什么烦恼的,整rì里……对了,我想起来了,万岁爷现在最愁的事就是国库银子太少,今年北方大旱,朝廷赈灾的时候捉襟见肘,还是主子从内府拨了二百万两银子才解了燃眉之急,导致这次老佛爷大寿,主子想大大cāo办一下都……不过这跟你说的这‘笔’有关系吗?一个卖十两,算你挣二两,所有买的起的人手一只,卖多少才能挣二百万两银子?”

    瞧着福康安那副不屑的样子,善宝笑了,心说你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商业啊!也太小瞧老子了:“瑶林,想不想在万岁爷面前露一手?”

    这话算说到了福康安的心里。莫看他挺怕傅恒的,可是在他心里边,其实是有些瞧不起自己这个老子的,根本就不理解傅恒那副恭谨谦和的做派究竟为了什么——大丈夫在世,不就图个痛快嘛!整天介谦让着,看看那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样子。不说别人,就那高恒,不就一个二牌子国舅嘛,连他小子都敢整天“福三儿福三儿”的叫老子,妈个屄的,要不是老子管的严,早收拾丫挺的了!

    福康安自视甚高,一直以圣祖康熙当今主上为榜样,一门心思做一个大清图海周培公那样的统帅,建功立业,彪炳史册,根本就不想现在这样靠着祖宗的余荫,所以一听善宝此话,马上就来了兴趣:“怎么个露一手?”

    善宝jiān计得售,暗暗一笑,一板一眼的问道:“若你每年都给主子上交一千万两银子,你猜主子怎么看你?”

    “一千万?”福康安的嘴里起码能塞进个鸡蛋,伸手探了探善宝的额头:“你没发烧?”

    “滚!”善宝一把打开福康安的手:“老子没跟你开玩笑,你就说要有这样的美事,你小子干还是不干?”

    “干哪!不干是傻子!”福康安胸脯一挺,不过就是一瞬,马上又塌了下去,撇了撇嘴:“可是一千万两银子啊!别说咱俩,朝廷上那些户部尚书侍郎们都没办法,阿里兖急的头发都白了,我看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兄弟,你还嫩着呢?跟哥学着点!”善宝拍了拍福康安的肩膀,从床上起身伸着胳膊舒展了下筋骨,踱着方步出了房间。

    “你……上哪去啊?说半截怎么不说了,这不吊老子胃口吗?你等等我啊!”

    “去看看你阿玛回来了没有!”善宝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等到福康安匆忙穿好鞋子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傅恒昨晚在军机处值班,本该早早回家休息的,因兼着老佛爷寿诞总管,便去内务府打了个转,交代了些事物,耽搁了些时间,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巳初时分。

    门正上老王头背着手在大门口踱来踱去,见傅恒的轿子过来,慌忙抢了上去,替傅恒掀轿帘子扶着他下轿,笑着埋怨道:“我的老爷,怎这早晚才回来啊!夫人派人来门上瞅好几回了。”

    “有什么急事吗?”傅恒瞧着门上与往rì依旧,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不禁奇怪的问道。

    “早上夫人派墨林去请了钮祜禄家的善宝大爷过来,听墨林说,这善宝大人生花妙笔,画出的人像儿跟真人一样!”老王头边走边说:“刚才墨林过来,奴才便问了一句,说是夫人喜欢善宝大爷的才情,已经将他收做义子了,怕是急着告诉老爷这个消息!”

    “对了,不久前西山庄子上来人了,就是三爷派去伺候曹雪芹曹相公的戴狗儿,送来了曹相公刚写的两章《石头记》,用红布包着,珍重的不得了,奴才接了送到了老爷书房……”

    “曹相公不是病着么?”傅恒打断老王头的啰嗦,好奇问道。

    “戴狗儿说了,沾善宝大爷的光,曹相公依了善宝大爷的吩咐,这两rì身子见好呢?”

    “是嘛,这倒是件喜庆事!”傅恒面上泛光,心说想不到这个善宝不但胆子大,还真的有点本事,难怪棠儿和福康安都喜欢他呢。

    说着话已经到了二门首,傅恒便吩咐老王头去忙,自己则踏着积雪往海棠苑走去,及至门口,听屋里有女子小声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小声的抽泣声,不禁匆忙推门走了进去,见棠儿靠着枕头斜躺在床上,chūn梅眼睛红肿的挨着她坐着,眼帘犹挂泪痕,不禁一乐:

    “这主仆是咋了平rì里不是挺亲密的么,怎么,闹生分了?”

    chūn梅瞥见傅恒,慌忙站起了身,冲傅恒福了福:“老爷回来了?厨房吊子上温着参汤呢?我去给老爷端一碗,大冷的天儿,暖暖身子。”说罢匆匆出门。

    傅恒一愣,便拿眼去看棠儿。

    棠儿偏身坐了起来,伸手捋了捋腮边的乱发,笑眯眯的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门上跟你说了!我不是将那善宝收作义子了吗?那孩子的家世你也知道,我听福康安说他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便将chūn梅送了给他,这不,哭着跟我倒苦情,舍不得离开我呢。”棠儿一笑又道:“善宝那孩子实在喜人,大姑娘似的,你也知道我就想要个闺女,便没通过你收了他,你要是也认,便寻个rì子摆桌子酒,行个仪式,若是不认,我们娘们就简单了,他叫我干娘,我答应一声,也就是了。”

    傅恒听着棠儿这似柔实硬的话,心中愧疚,挨着棠儿坐下,将棠儿搂在怀里道:“咱俩夫妻一体,你的干儿子,自然就是我的干儿子,不是还在府上嘛,你说的不错,也不闹什么虚礼了,等会吃饭的时候,让他给咱俩敬杯酒,叫声干爹干妈,就算礼成。下来你准备些礼物给他额娘送过去,人家小小年纪便守了寡,将孩子拉扯大也着实不易,rì后经常走动着点,咱也算多了门子亲戚。”

    棠儿在傅恒怀里挣了两下没挣动,便任傅恒搂着,淡淡的说道:“你这话还算话!说明你心中还有我。”顿了一下冲旁边努了努嘴:“昨儿个高恒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下人从山东带过来的,我没打开看,也懒得打开看,谁知道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高恒喜欢棠儿的事情傅恒早就知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还是贼心不死,起身将那包打开看,却是二斤左右上好的阿胶,推给棠儿看道:“你也别放在心里头,不打笑脸人嘛,何况咱家跟他家拐着弯儿的还算亲戚。他没安好心,你背地里防备着他些就是,若真敢明张目胆,我傅恒可也不是好欺负的——送来了便收着!这东西养颜美容的,你虽用不到,赏给丫鬟婆子们也是好的。”

    “要收你收,恶心人的东西,没的污了我的清名!”棠儿别过脸不看傅恒,语气也淡淡的泛着酸气。

    傅恒心下一软,再将棠儿揽到怀里,伸手轻轻抚摸她胸前的高耸,嘴巴凑到她耳边儿轻声道:“我最喜欢你这俏脸含嗔的模样了,撒娇使小xìng儿,这才是你嘛。我知道你寂寞,我也对不住你,可是……人哪,就怕老,可是谁也挡不了。你说万岁爷怎么就能那么一直龙马jīng神着呢……?我现在没别的心思,就指着万岁爷面前多立些功勋,给后人们栽上一棵足够大的大树。外人看我国舅爷威风赫赫,谁又知道我如履薄冰呢——差事办好了,说我是沾了身份的光。办砸了,人家说我有主子的信重都不成事,横的竖的都有话说,我只能时时jǐng惕,不敢懈怠分毫啊!”

    听着傅恒这掏心掏肺的话,棠儿心里也是一软,伸出素手按在胸前傅恒的大手上,喃喃道:“其实我不怪你,我只担心你的身体,成rì里没rì没夜的忙,自己的身子骨儿都作践坏了。我是疼你呢?人家刘统勋,说起来清廉,万岁爷钦赐的伙食月例一百二十两,还派御厨御医绞尽心思的合计着做药膳。就于敏中阿里兖他们,也是到点儿就休息,养生上从不敢马虎。听说阿里兖府上还养着洋郎中,时时看脉呢?我就稀奇,那些大鼻子蓝眼睛的家伙们知道什么是脉吗……”

    棠儿絮絮叨叨的说着,忽听傅恒传来轻微的鼾声,抬眼一看,发现他居然睡着了,不禁叹息一声,轻轻的从他怀里钻出来,起身将其抱到床榻之上,替他盖好被子,又将被角掩好,斜签着坐到床边,望着他依旧俊美的面孔,美眸中波光流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三章 亲王府热气球正名

    午饭时候,依着傅恒的话,善宝端着酒杯给棠儿他俩敬了一杯酒,又跪着磕了头,算是将这门干亲定了下来。。

    傅恒是满人,却受儒家熏陶,讲究个食不语,一席无话,饭罢将善宝和福康安都叫到书房,说了些官场事项,奴才之道,这才打发俩人出来,自去休息不提。

    善宝琢磨着挣钱的事情,原想着回家,拗不过福康安,便打发子墨领着chūn梅先回府,自己则又从富察府骑了一匹黑黝黝的骏马,陪着福康安去弘昼府上。

    一路上福康安继续缠着他问那一千万的事情,不过此事他也是跟福康安说起石墨笔生意时偶然想起来的,刚有点眉目,并未考虑清楚,便闭口不谈,只呵呵将话题往别处带:

    “听说芹圃先生好些了,什么时候找时间咱们再去看看他!”

    这话偏巧又戳中了福康安的心事,一皱眉头,端坐马上,侧着脸猛瞅善宝,良久才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小子究竟是不是大清的子民……”善宝一惊,便听福康安继续道:“你才十五岁啊,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莫不是神仙下凡?”

    善宝松了口气,顺着话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天上星宿下凡,不但知道芹圃先生中了毒,还知道你小子以后要当大元帅呢!”

    “哼,整天神神叨叨,不知道的还真让你唬了去呢!”福康安突然一叹:“其实我还真的佩服你,当rì你在通州码头杀人时,报名号是老子的干兄弟,现在好了,假戏成真,前晌你说我额娘认了你做义子时,我真的怀疑你小子有未仆先知的能耐呢!”

    未仆先知不敢说,比你知道的多写罢!不过能跟富察家走的如此近,善宝自己还真的没敢想过,有此一节,今后跟那高杞相处,可就又得调整策略了。

    想着心事,随口应付着福康安,不知不觉和亲王府已然在望。门口依旧是那rì来时的太监头,此刻见了善宝却再不敢放肆,老远就跑了过来,对着两人又是请安又是磕头的,就他祖宗来了也未必有这殷勤。

    服软认怂就行,善宝生起气来恨不得杀人,真要过了气,也好说话,自然也不会跟一个奴才一般见识,笑眯眯的掏出五两银子丢给对方,“前次揍了你,这钱拿着买点吃的罢,不多,老子不比福三爷,赏不了你金豆子!”

    太肩头叫小路子,接过银子眉开眼笑,一叠声的谢赏,瞧着倒比接了福康安的金豆子还高兴。

    那rì王府门口的龌龊善宝并未跟福康安说过,惹得他大起好奇之心,一路进府一路问,待听完之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兄弟,真有你的,王府的太监说揍就揍,这可是和亲王府啊!”

    “哪比的了你,不是还拿刀追杀过阿哥嘛,我跟你是小巫见大巫呢!”

    “活该,谁让那小子说我阿玛……”一句话冲口而出,福康安突的惊觉,收住了口,“算了,跟你也说不清,你小子太鬼,话里老是有陷阱,以后跟你说话得留着点神。”

    善宝确实好奇,不过福康安不说,他也不问,谁没个**呢,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一路上都有小太监宫女们跟两人请安,行至正殿门口时,赵媚儿从殿旁夹道处拐了出来,一见两人就是一喜,连跑带颠的蹿了过来:“好我的两位祖宗,你们来的正好,要不还得老奴才跑一趟呢,架子搭好了,王爷准备试飞,就等着二位爷了,快跟着老奴才过去看看!”

    “这么快?”善宝一愣,心说来的真巧,瞧着赵媚儿五十多岁了前边那轻快的脚步,倒是难为他了。

    后花园里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中间清理出了一大块空地,老远就能看到搭着的高高木架,架子有六个,高有三丈,上面还搭着平台,此刻每个平台上都站了有人,正在将丝绢做成的热气球往架子上挂。

    等到善宝和福康安来到弘昼站立的亭子里时,整个热气球已经被挂了起来。按照善宝的交代,热气球四周被缝了好多布带子,栓好之后,由于未充满热气,软趴趴的,像个被放大无数倍的破篮球。

    热气球的下方收口的地方穿着弯成圆形的竹竿,上边拴着四条手臂粗的绳子,垂下来,系在地面上的一个大竹筐子里。竹筐很宽敞,除了中间巨大的陶瓷罐子里装满了火油,周围再站上四五名大汉绰绰有余。

    罐子是按照善宝的提点特殊烧制的,罐口有个可以活动的挡片,用来控制火力的大小。从里边露出水桶粗细的麻绳团,用来做灯芯,看起来就像个放大了的油灯似的。

    “你们来啦,怎么样善宝,不错?”弘昼的脸上写满了兴奋,红彤彤的放光,献宝似的指着热气球让善宝看。

    “像个球,里边再充满热气的话,干脆就叫热气球!”善宝老听他们说大孔明,干脆给热气球正名。

    “热气球?不错,挺形象的,以后就叫热气球了,等着,我这就吩咐点火。”

    天公作美,虽乌云并未散尽,居然无风,一切准备就绪,等竹筐子里翻进一个自告奋勇的侍卫之后,弘昼一挥手,早有另外一名侍卫将手中点燃的火把递给了筐子里的侍卫。

    接过火把,凑到浸满火油的麻绳上,呼的一声,火焰升腾而起,烈焰卷着黑烟,足有一丈来高。

    善宝就算心中有底,此刻一捏了一把汗,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生怕出什么漏子。福康安更是不堪,一把捏着善宝的胳膊,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弘昼板着脸,脸上的红晕放佛突然被抽干了一般,变的煞白煞白,捏着赵媚儿的肩膀,手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竹筐子里的侍卫虽然在重赏之下自告奋勇了,毕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紧紧抓着筐沿,感觉身旁有风呼呼而过,吹的自己的袍子都猎猎作响,从烈焰上打个卷,俱都涌入了顶上的巨大罩子里。

    罩子吃风,缓缓的鼓了起来,越来越大,随之,那原本软软搭在筐沿上的粗绳缓缓的被绷直,竹筐子轻轻颤动起来。

    这个时候侍卫想起王爷的嘱托,连忙挥动手里的一盏小红旗,告诉外边的人们,准备就绪,该解开热气球啦。

    弘昼却愣神看着,犹未所觉,善宝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从弘昼拿着红旗的手上一把将红旗抢过,一边挥动着蹿出亭外,一边大声冲站在木架平台上的侍卫大声吆喝:“解开,快解开带子!”

    弘昼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随着善宝大喊。福康安和赵媚儿也明白过来,怕是这热气球要飞起来了,急忙也跟着弘昼喊了起来,生怕那高台之上的侍卫听不到。

    一时间吆喝声四起,解带子的,抓绳子的,场面乱成一团,谁都没有看到,远处通往正殿的甬路上,不知何时多了顶明黄的大伞。

第五十四章 气球升空兄弟交心

    “筠庭,你猜这老五在搞什么把戏,老远就能听到他吆喝,乱糟糟的,跟唱戏似的,皇室的脸都让他丢……”乾隆脸上带煞,难听话还没说完,突然愣住了,大张着口,红口白牙尽露,瞪着眼珠子瞅着远处那顶巨大的球形物体缓缓升起,随着球体的升高,甚至看到球下挂着个筐子,那筐子里站着的,难道是人?

    “筠庭,你掐朕一把!”乾隆喃喃的说,半天不见明瑞的动静,都不想去看他在做啥,直接伸手拧了自己大腿一把,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莫非,老五说的那稀罕玩意儿就是此物不成?”

    “主子,主子,那人飞起来了,快看啊,前次王爷说人能飞我还不信,真的飞起来了啊!”明瑞大呼小叫着,不顾身份的蹦了起来。。

    乾隆丢了个白眼儿给他,见他根本看不到,直接抬脚踹了一记:“还出兵放马的将军呢,少见多怪!”见明瑞回头诺诺的看着自己,不禁扑哧一笑,定了定心,面孔一板,“走,咱们过去看看!”说罢当先而行。

    明瑞原本君前失仪,有点惶恐,不过再见到乾隆那虎虎生风的步子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示意后边的侍卫跟上,抬腿追了上去。

    善宝站在亭子外,视野开阔,瞥眼看到乾隆御驾,心说一句来的好,噗通跪地,高呼万岁。有他提醒,所有人都发现了乾隆的身影,弘昼和福康安等匆忙抢出亭子,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不已,却不见乾隆的回应,等疑惑的抬头看时,发现乾隆正站在亭子外,仰着头看那已经升至半空的热气球呢。

    热气球越飞越高,直到拴在竹筐下方的一根三十多丈长的绳子被抻的笔直,这个时候,原本巨大的热气球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儿,耳朵隐约能够听到热气球上侍卫的呼喊,飘飘渺渺的,也不知道他是兴奋的还是吓的。

    乾隆的脖子都酸了,低头活动脖子的时候才发现身前跪了帮子人,俱都昂着头看天,那姿势要多怪异有多怪异,不禁一乐,咳嗽了一声,“都平身,跪着望天,脖子不累吗?”

    众人反应过来,听不出乾隆的喜怒,砰砰的磕头直呼“万岁恕罪!”

    “起来起来,朕方才也瞧呆了呢,不怪你们,弘昼,你瞒的朕好苦啊,若非今儿个朕心血来cháo,恐怕还不知道你藏着这等宝贝呢!”乾隆微微的笑着,面上要多和蔼就有多和蔼,听的明瑞偷着咬嘴唇。

    弘昼jīng神焕发,从地上爬了起来,行到乾隆面前搀住乾隆的一条胳膊往亭子里拽,一边笑嘻嘻的道:“本想再瞒主子几天的,谁知道……主子怕是未仆先知,实话说,今儿个第一次试飞呢,一试就成,定是主子洪福齐天,要说奴才还得感激主子呢!”

    乾隆被弘昼这马屁拍的舒坦,扑哧一笑,正要说话,却见弘昼板着脸回身踹那门上的太监,嘴里不干不净的骂:“混账东西,主子来了不知道早点通报一声吗?”心知这是做给自己看的,伸手制止道:“行了行了,是我不让他们禀的,咱们亲兄弟,你又忙着老佛爷的寿礼,朕就随便散散心,没的迎起迎坐闹虚礼。

    弘昼原就是做个样子,也怕做的过了,惹翻了这位刻薄主子,闻言嘻嘻一笑,顺杆爬道:“这是主子体恤臣弟了,不过身份有别,尊卑上下,礼不可废么,这帮子奴才,都被臣弟惯坏了,一个个的油滑着呢!”瞥眼瞅了明瑞一眼,见他摇头,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从上次来我家至今,有三年了呢,今儿个这是……?瞧您气sè,莫不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宫里头有人给了你气受?”

    乾隆本来在后宫听了谣言,一肚子气没出撒,原是出来散心的,有些话也想个自己这兄弟商量商量——提防归提防,生气归生气,毕竟一nǎi同胞,弘昼又一直表现的不错,有些不能道之的话,他也愿意跟弘昼说道说道——他虽贵为万岁,其实也是普通人。

    不过再见到天空那热气球的时候,他突然间没气儿了,挥了挥手,旁边之人识趣儿的退到一边,他便拉着弘昼的手,往亭子最头里行去,一路默不言声,倒让弘昼有些诧异。

    “主子,不是臣弟说你,这么大个天下,山川河流,亿兆黎民,紫禁城里的太监宫女们就不下两千?什么事没有啊?《石头记》里有句话,说‘这海棠开的不是时候,’那老太太就说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您天纵英姿,仁智天纵,说句不恭敬的话,先帝爷也比不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蝇营狗苟,扯皮子倒灶,看不顺眼就宰他娘的几个,不想管,就睁个眼闭个眼,这么大的天下,只要不是揭竿子造反,大可不必心急,保养好龙体,就是天下臣民的福气了。”弘昼试探着说道,却听乾隆叹了口气,不禁一愣,心说这可不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万事不在心上的皇帝哥子啊,今儿个是怎么了?

    “树yù静而风不止啊,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要真的查实了,却也足以轰动天下了……算了,本来一肚子气,见了你弄的这能把人带上天的玩意儿,朕这心里头居然一下子就敞亮了——你说的对,如今四海升平,只要无碍咱大清的江山,朕都能忍过,实在忍不得了,照你说的,宰他娘的几个就是,天子一怒嘛!”乾隆的眼睛炯炯有神,迎着头看了看那小黑点,这才低下脑袋,看一眼弘昼道:

    “倒是你,怎么想出做这东西的?别给自己戴高帽,朕知道你虽聪明,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定是得了高人指点,这东西你瞒了我,这高人却不能藏着掖着了,得让朕见见,你得知道,这东西,可不只是给老佛爷做寿礼图个稀罕,弄的好了,可是利国强军的大事!”

    弘昼见乾隆情绪高涨,瞬间就想明白了热气球的用处,佩服之余,一颗心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好我的四哥,你果真是聪明啊,臣弟初听这热气球时,不过图个稀罕儿,你这一提醒,可不是就能用到军事上么——刺探军情,烧敌草料,还有这么不动不声的巧妙玩意儿么?若是做的多了,一只气球带上十个八个人,直接放到敌军大帐……”

    乾隆听着弘昼耍乖买巧,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你才想到,朕不信。你上次进宫就打定主意了,要没这好处,凭着个能飞的大孔明灯,你不敢跟朕立那军令状,这点子小心思,当朕不知道么?”

    弘昼嘻嘻一笑,“主子明断,臣弟就知道糊弄不了你,不过臣弟一片忠心为国总是真的?”

    “哼,早有此心,也不会被人叫‘荒唐王爷’了,有这名声,好听么?”乾隆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随即一笑,“行了,别跟朕兜圈子,那高人到底是谁?再不说莫怪我家法伺候你!”

第五十五章 移情换景勘破三春

    善宝又一次出名了——谁见过十五岁的满洲副都统啊?打从太祖爷时期算起,不算那些含着金钥匙出来的黄带子阿哥世子们,满大清就没有出现过像他这么年轻却又靠着自己真本事当到从二品高官的人了。。

    从六品蓝翎侍卫到三等御前侍卫兼领镶蓝旗满洲副都统,热气球都没有善宝这级别升的快。一时间风声四起,说善宝长的像乾隆爷过世妃子的,说善宝是福康安龙阳相公的,说善宝是傅恒干儿子,靠了富察家势的,总之是各执一词,就没一个相信他是靠了自己本事的。

    弘昼也得了彩头,原本朝冠上十颗东珠来着,乾隆见了热气球一高兴,顺口就给他加了一颗,这可是了不得的赏赐,要知道皇太子才配戴东珠十二颗,十一颗已经是执政亲王的数了——自从取消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之后,现在的满清,可没有执政亲王了。

    乾隆也没拉下福康安,将他的一等轻车都尉提了一级变做三等男,又赏了个八旗护军统领的职务,三等御前侍卫也提到了二等,可谓皆大欢喜。

    善宝都从二品的大臣了,乾隆索xìng好人做到底,金口一开,赐给了伍弥氏一个二品诰命的头衔。

    只是善宝却并不高兴,倒不是为了那些谣言,实在是因为那个镶蓝旗满洲副都统的职务——和珅发家之初,可就是当的这个官儿,虽说现在级别上从正二品上压了半级,职务可没变——老子费尽心力的想改变和珅的命运,怎么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线?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只无形的大手在cāo纵着一切吗?

    善宝当上副都统后已是月余光景,早就听戴狗儿说起曹雪芹的身体见好,恰逢老佛爷大寿,忙忙碌碌,好容易熬过那段,又赶上下了场大雪,足有一尺多深,直到今rì才算化尽,便邀请了福康安一同进山。

    善宝算是曹雪芹的救命恩人,芳卿见了,虽未行那磕头谢恩的俗把戏,言语中对他倒比福康安还要热情上三分,张罗着茶上果盘,又吩咐戴狗儿去山下村里买菜,那笑语盈盈的样子,步履轻快的像院落空地上蹦跳觅食的麻雀一般。

    曹雪芹的身子按照善宝的调理,余毒驱尽,已是大好,原本乱蓬蓬的头发重新焕发了光泽,人也不再皮包骨头,只受不得寒,便裹了被子躺在老爷儿地里晒太阳。

    福康安跟他说了和善宝因为热气球加官进爵的事情,恭喜之余,对那可以将人带上天空的热气球充满了好奇,侧头看善宝时,却发现他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岭出神,不禁诧异问道:

    “小小年纪便做了从二品的高官,怎么看你一幅并不开心的样子呢?”

    说着话顺着善宝的视线望去,但见白雪蓝天相映成趣,更是意外,心说如此美景,究竟有何心事放不开呢,遂又道:“三爷老说你素有才情,又爱白雪,如今美景当前,何不口占一首,让咱们也开开眼呢?”言为心声,倒要好好探探。

    善宝见了曹雪芹逃脱命运,本来高兴,思及自己副都统的身份,又自感叹,闻言不禁想起此公的石头记,开口吟诵道:“君莫问,说来不过荒唐,尽是辛酸。莫道人痴,身在红尘中,谁能解其中滋味?唉!”

    善宝念的词不是词曲不成曲,曹雪芹却知道这些句子是从自己那《石头记》开篇“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之句中所化,叹息着善宝的身份,感怀着自己的身世,居然触动了情怀,痴痴说道:“想不到你也看过我那荒唐之言?不过这世上之事,若是太过顶真,活着可就真没个意思了,”遂以手击躺椅把手,轻轻歌道:

    “将那三chūn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甚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清风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chūn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长生果。”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善宝凝神听着,待曹雪芹歌罢,忍不住重复了一句,纵声叹道:“风吹柳絮,水送浮萍,先生这曲儿实非人间气象。惜chūn……?唉,看来您是打定主意了……”

    这曲儿是那十二金钗之一惜chūn的判词,高鹗续写后四十回时给惜chūn安了个出家为比丘尼的结局,他现在亲耳听曹雪芹吟诵时,便已明白,恐怕那高鹗也非胡乱所续,实在是此公早就为那惜chūn定了终身。

    曹雪芹听善宝此问,并无惊异之sè,叹息一声:“命中注定,即使吾为作者,实也无可奈何啊!”言罢唤芳卿:“把我桌子上那新写好的几章拿出来给善宝过目……前些rì子只觉命不久矣,心中实在放不下这《石头记》,近rì身子大好,居然再无当rì写作心情,莫非移情换景,竟至如斯?若不是那干王公贵胄们整rì介催着看,数rì光景,居然憋不出一个字来,唉!”

    善宝之所以冒着得罪高恒的危险出手搭救曹雪芹,一来敬他文豪身份,二来实在是想看看后四十回若是他这原著所做,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此刻听曹雪芹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就要出言相劝,却突然扑哧笑了:“芹圃先生用不着惊异,到什么境地说什么话,您是经历过生死关口的人了,心思自然与常人不同——先前看的比命还重,如今看命都不重,有什么稀奇的了?你若烦恼,我倒有个主意,刚才您也说移情换景,这里你也住了几年,不若换个环境,接触接触新鲜人物,兴许那写书的尽头便又来了呢——您这《石头记》我看过多遍,实在是部千古奇书,注定流传千古的,若这么烂尾,别人不说,我就先不依你呢!”

    曹雪芹见善宝神sè开朗,笑脸盈盈,不似来时气象,倒像突然吃了人参果脱胎换骨了一般,不禁暗自称奇,展颜笑道:“依着你,我该去哪里移情换景接触人物呢?不是我说狂话,这满大清,让我看的起的人还真的不多!”

    善宝突然看破了生死,心说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老是纠结那些白绫套脖子的事情实在无趣,心情顿时便放松了下来,见曹雪芹狂态勃发,福康安看着愣神不禁有趣,拍拍福康安肩膀,又用手指着远山白雪道:

    “先生此言差矣,听我道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淘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yù与天公试比高。须晴rì,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sāo。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shè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曲《沁园chūn雪》诵罢,曹雪芹和福康安都愣住了,良久,便听曹雪芹叹道:“书生习气当真害人不浅,我还真是小瞧天下英雄了!说,你想让我如何?”

    善宝盗窃主席名作,得曹雪芹折服,却并无丝毫扭捏之态,嘻嘻一笑:“咸安宫学中先生学识自是好的,但只讲习文八股,我弟弟福宝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先生若是得闲,不若去我家中住上一段,一来指点指点我那兄弟,二来么,咱们离的近了,我也好早晚请教,跟先生学些东西。”

第五十六章 看账本善宝赏忠仆

    能把曹雪芹拐到自家,这是善宝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谁知道话赶话的一说,居然真的就成了,还真是意外之喜——一代文豪就住在自家与自己朝夕相处,也就是无法再穿回后世,假如有那么一天,说出去能把人羡慕死。。

    善宝家除了正房五间是伍弥氏红杏引娣居住,剩下东西跨院善宝与福宝分住,后院是祠堂重地外,就剩门房几间。那是给下人住的,总不能让曹雪芹与芳卿住在那里。

    所以到家之后,给众人做了介绍,善宝便指挥刘全和子墨:“把我的东西搬到福宝那院儿,将我住的那院子收拾出来给芹圃先生和芳卿住。”又冲曹雪芹道:“房子有年头了,有些残旧,不过前些rì子刚修过,住人倒是无妨,委屈先生和嫂子先住着,等就近有合适的房子时我再给你们专门买一处。”

    曹雪芹和芳卿都是洒脱之人,也不推辞,芳卿反而笑道:“大人官居二品住得,我们是抄家落魄之人,更没那些个讲究。说到这里还要谢谢你呢,大爷年轻轻便做了高官,那福气还不跟天一般,您住的地方我们住了,许沾沾您的喜气,rì后也生个大人这样的孩子光耀门楣呢!”说着话玉手轻抚平坦的小腹,面上泛着圣洁的光彩。

    善宝一愣,还未说话,就听伍弥氏笑眯眯问道:“芳卿可是有喜了么?几个月了?”红杏也走上前,满脸的惊喜样子。

    谁说女人间没有真正的友谊?真正出sè的女人,若无争风吃醋的对象,惺惺相惜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前两天老想吃酸,一闻菜油味就恶心,正好富察府请的先生过来给芹圃看脉,顺便让那先生探了,说我有了喜,还不到一个月……”

    芳卿说到这里的时候,曹雪芹突然咳嗽了一下,善宝抬头一看,发现他的脸居然红了,略一琢磨,不禁扑哧笑了。伍弥氏瞪了善宝一眼,俏脸稍红,绷着脸唤chūn梅:“芳卿害喜,记得将夫人送过来的酸梅干和酸枣糕给送过去些,还有吩咐厨下做饭的时候清淡些。天冷,芳卿和芹圃先生身子骨弱,比不得大爷,灶里夜间也不能断火。还有,芹圃先生熬夜看书写文,茶吊子上的热水也不能断,还有……”

    chūn梅来钮祜禄府有段rì子了,早跟伍弥氏和红杏等混的厮熟,闻听伍弥氏啰嗦这许多,不禁扑哧笑道:“好我的夫人哎,人家芹圃先生和芳卿姐姐在山里头住好几年了,自己伺候自己也没怎么着,咋到了咱家就成孩子了?您就放心,底下奴才们小心着呢,但出了岔子,不用夫人说,奴婢先就不朝他们干!”

    伍弥氏自失一笑,瞥一眼芳卿盖在平坦小腹上的素手,心说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白chūn梅一眼:“偏就你嘴快,我看啊,都是你大爷把你惯坏了,恁的重话都不说你,哪天气火了本夫人,偷着善宝入宫当差就把你卖给外头要饭的当媳妇儿,哼!”

    这些rì子相处,她也知道chūn梅是个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说到这里自己倒先笑了,不等chūn梅反驳,正sè冲旁边看热闹的善宝道:“不说笑了,有个正事正要跟你商量呢。”

    chūn梅听伍弥氏要说正事,便不再插口,瞥眼见善宝从城外回来,靴子上沾满了泥巴,湿哒哒的,眉头一皱,默默出屋去善宝房里寻了干净靴子回来,蹲下身子给善宝换。

    善宝倒也习惯了chūn梅的服侍,坐在椅子上任她给自己脱靴子换袜子,嘴里问伍弥氏:“赵员外那宅子占地好几亩?上次引娣的毽子落到房上时我踩着墙头看了,光花园里那水池子就不小,加上正房东西配房,恐怕没个七八千两银子下不来?”

    “善宝想左了,”红杏看善宝一边说话一边晃脖子,便行过去站到他身后用手轻轻给他捏肩膀,嘴上不停:“平rì里你忙着当差,那赵员外的夫人倒是经常过来串门子,不然咱们也不会知道她家卖宅子的消息,”说着话看一眼伍弥氏,又瞅曹雪芹夫妇,“倒不是芹圃夫妇来家才想起买宅子这事,没跟你说,我们姐俩合计过,你这官儿眼瞅着越做越大,底下使唤人势必越来越多,咱家房子现在瞅着够使,总得未雨绸缪。”

    善宝昨夜当差熬了夜,又赶着入山见曹雪芹,没休息好,头疼的厉害,此刻被红杏素手一揉,倒舒服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姨妈说的是,就不知咱家银子够不够使?”

    “这你不用担心,”伍弥氏微微一笑道:“芹圃先生们也不是外人,家里除了万岁爷赏赐你的,加上上次你拿回来的银票,这些rì子你和福康安做的那石墨笔生意又赚了些,刨除工人开支和富察府占的份子,凑凑怎么也有万把两,买他那宅子是足够使了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伍弥氏笑的愈发灿烂,心里头暗自思量,自从那次自己将善宝推倒撞在桌子角上之后,这rì子居然一rì火过一rì,银子不算,搁在以前,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可以经常跟富察府串亲戚似的走动罢?那些从来瞧自己不起的娘家人现在如何?还不是一个个的整rì里登门走动,直怕来的少了惹自己生气。跟这常保没得着诰命,倒被善宝给自己挣了回来——莫非老天爷睁开眼了?

    善宝做久了生意,自然不会事必躬亲,当初死抻活拽着让福康安入股做那石墨笔生意,再将银子交给子墨,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一说,就放任自流了。

    福康安更是懒的插手,不过是找销路的时候依着身份地位推荐一番,加上弘昼发话赞赏,这石墨笔卖的倒也凑合——会使不会使的,总得给和亲王和福康安些面子,左不过十两银子的事,买两位牛逼人物个高兴,总比丢水塘子里听动静要强的多。

    只是如今听伍弥氏这话头,这石墨笔居然挣了不少银子,倒有些让善宝意外了——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对这石墨笔并没灌注太多心思,原就没指着它挣多少银子。

    吃罢晚饭,芳卿伺候着曹雪芹去善宝原来住的跨院休息。伍弥氏让福宝领着引娣去玩儿,将善宝叫到自己房里,指挥着chūn梅茶,自己则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子搁在桌子上,“这是石墨笔一个月的账目,子墨我瞅着还算踏实,做的账红杏看了,说没什么出入,你懂的多,再看看。”

    “姨母还懂账目?”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针线刺绣随便抻出一个都是好手,像伍弥氏和红杏这样识字儿的都算稀罕,听伍弥氏说红杏会看账,倒让善宝吃了一惊,回身看了红杏一眼。

    红杏笑而不语,接过chūn梅的茶递给善宝:“别人都爱喝温水,你偏就爱喝烫嘴的,我是一喝这样的就着急,恨不得赶紧吹凉了。”

    善宝便不再问,接过茶杯握在手里,顺手将杯盖儿放桌上,端着杯子轻啜,眼睛落在账本上,见一笔端正小楷,正是子墨的笔迹,随手翻了一页,见上面写着:

    “初八rì收山东上好石墨壹仟捌佰肆拾斤,付银壹佰捌拾肆两整。”

    “初九rì,荣亲王府总管买笔贰拾支,收银贰佰两整,回赠贰拾两。内务府副总管三宝买笔壹佰叁拾支,收银壹仟叁佰两整,回赠壹佰两……”

    这子墨倒会做买卖,知道给回扣!

    善宝一笑,继续往下翻去,无非是某某买笔,收银多少回赠多少之类,夹杂着某工人支用银两,买镀金片开支,买皮毛开支,买松香硫磺开支等等,每页打总核算一次,每十天再核算一次,及至翻到最后,是一次总的核算,最后的实际收入上著名是:壹万肆仟零贰拾捌两整。

    眉头跳了一下,冲身旁围着的三女一笑,“想不到这子墨倒会做生意,不愧跑街串巷卖过杂货——他的月例是十两?升百两!虽说是奴才,不过既然帮着咱家挣钱,就不能亏待了。新买的那些丫鬟婆子们,月例也都往上提提,今年大旱,既然跟了咱们,就别亏待了人家。至于你们,额娘和姨母自不必说,就chūn梅,你是我干娘的老人儿,我也从未拿你当丫鬟看过,只当你是个姐姐,便我额娘姨母,也不拿你当下人,除了月例之外,平rì里缺了短了,直接跟我额娘说,就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你说是么额娘?”

    听着这贴心的话,chūn梅自被棠儿送与善宝后仅剩的不快也不翼而飞,心里一颤,面上却掩饰着笑道:“瞧少爷说的,你看奴婢像那客气人么?夫人姨nǎinǎi待我都好,你就用不着瞎cāo心了。”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能到咱家来伺候的,前辈子不知烧了多少高香,底下奴才们就没一个不说你好的。”红杏有感而发。伍弥氏也点头道:“可不是,就这,老天爷要不给个好报,可不就是不睁眼么。”说着一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善宝:“这是五千两银子,晚上当值拿给福康安,他相信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他亏了,至于账上剩下的,总得留个rì常花用……”

第五十七章 军机臣惫夜见皇驾

    “这是?”福康安拿着银票惊讶的看着善宝。。

    “卖笔挣的,这月盈余一万四千多两,零头留着rì常开支,你我各分五千两。”善宝解释道,嘿嘿一笑:“怎么,嫌少?”

    “nǎinǎi的,不是嫌少,老子是纳闷,怎么这么多?”福康安轻拍善宝略显瘦弱的肩膀两下,“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额娘才给我二百两,要有啥爱巴物儿要买,得央求她好半天,这家伙一个月就分这么多,顶老子两年的了。”说着话笑眯眯的将银票揣到怀里:“这钱得藏起来,还有,不准跟我额娘说。”

    “现在知道老子没骗你?原还赶鸭子上架似的,如何?实话跟你讲,一只笔卖十两银子,成本连工人开支全算上,顶多二钱银子,就这咱还是开的高饷,每个工人每月最少都能挣五两银子。”善宝仔细的给福康安解释:

    “洗石墨提纯的活计轻松,都是些老弱,按月五两。那些混硫磺松香成型的,算手艺活,计数结算,手快的一个月能挣七八两,少的也能五六两。至于那给笔外边包金箔纸裹毛皮的,更是jīng细手艺,计数结算,挣到十二三两也不出奇。不过这只是开始,人们还没认识到石墨笔的好处,买笔的都是冲着你跟和亲王的面子,rì后若打响了名气,挣的自然要比现在多,若打不响,也只能降低价格,慢慢来了——说实话,这东西技术含量不高,手艺很快就能被人学了去,rì后有了竞争,降价是必然的,咱们现在能挣多少是多少,等做这个的多了,咱就转行干别的。”

    福康安初尝挣钱的好处就被善宝泼了一瓢冷水,匆忙表态:“这上面我反正是什么都不懂,我不管你以后干什么,反正得有老子一份。”

    善宝嘿嘿一笑:“把心放肚子里,咱们兄弟,有老子的就有你的。”说到这里一顿,“这事儿和亲王也出力不少,我寻思着该给他一个干股,咱两一人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来给他送去,多多少少的是个意思——大树底下好乘凉,天下挣钱的买卖多了去,总不能一个人都挣了,有他给咱们在前边遮风挡雨,真要得罪了什么人,还不是他老人家放个屁的事儿。”

    福康安一愣,呸了一声道:“你丫丫的瞅着细皮嫩肉一脸良善,也就老子知道,一肚子坏水儿,谁都想算计——不过你说的有理,老子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以后但有这样的事情,用不着跟我商量,你自己做决定就是。”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从福康安的住处出来,准备入宫当值。行至傅恒书房的时候,却见傅恒送了高杞出来,见善宝两人过来,傅恒面sè铁青点了点头,冲那高杞道:“这事不是小事,你再去延清公府上跑一遭,让他递牌子进宫,我换上官服这就入大内见主子——今儿个于敏中当值,你来之前他去找主子了么?”

    高杞板着脸冲福康安和善宝作了个揖,恭谨的回傅恒道:“这事乃是宁绍台道奏上来的,若真的查实了,牵连太大,眼瞅着上上下下都在张罗着过年……于中堂不敢自专,这才派卑职过来找大人讨个章程……”

    “嗯,你先去!”傅恒点了点头,又问福康安跟善宝:“你们这是要入宫么?等我一下,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进去。福康安,去你额娘房里给我拿那件狐狸皮子大氅,你额娘新买了硝好的猞猁皮子,给你和善宝一人做了件袍子,估计做好了,顺便拿过来穿上,今儿个这天贼冷,怕是要变天了。”

    傅恒回了书房,富康安不愿去送高杞,便扯着墨林去了海棠苑,倒合了善宝的心意,扯着高杞往外送,同时小声问道:“孟蟾兄,多老晚的了你还往相爷府跑,莫不是南方出大事了?”

    “也没啥,倒是你小子,这些rì子忙上忙下的,前儿个我去一元茶馆喝茶,卿靖可还打听你来着。怎么,这当了从二品高官便瞧不起哥哥了么?真就忙的吃茶的功夫都没有?”高杞左顾右而言它,面上笑着,眼神中却透着股子忧虑。

    天黑,虽有气死风灯照亮,善宝也看不清高杞的眼神,不过从他的态度上,已经感觉到出了大事,心中一动,却想不起这个时间究竟有何大事发生——著名的两淮盐引案还得两年呢,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穿越而提前引发?

    高杞不说,善宝也不好再问,突然道:“你阿玛曾做过盐政是?那可是大清第一肥缺,主子果然器重你家。”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高杞嘻嘻一笑:“要论到器重,你年轻轻就做到了二品,连我都有些嫉妒了。我阿玛做那盐政……”说到这里,突然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顿时住口,猛盯着善宝,一字一顿问道:“你不会是想提醒我什么?”

    “提醒?提醒什么?高老太爷如今总督两江,你们又是皇亲国戚,主子还器重,我是真的羡慕呢!”善宝呵呵笑道:“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这么瞅着我吓的慌。”心里却道,看你的面子,老子反正也点拨了,至于今后你阿玛死不死的,可就跟老子没半分关系了。

    善宝对这高杞感觉不错,早就有提醒之心,如今终于说了出来,心中轻松,恰走到了大门口,遂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行了孟蟾兄,恕不远送,改rì我做东,咱哥俩去那一元茶馆喝茶,告诉卿靖,这回可不能中途逃席了。”

    高杞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话憋着似的。只是他不说,善宝也不好相问。

    穿上棠儿亲手缝制的猞猁袍子果然暖和了许多,善宝心中暖暖的,便琢磨着给她也送点东西,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不禁苦恼。

    福康安骑马与善宝并排而行,见他低着脑袋,以为他在担心,嘻的一笑:“别那么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成不?南方就算天塌了,自然有万岁爷,军机大臣们顶着,咱俩当好差就成,”说着冲前边傅恒的轿子努了努嘴,叹息道,

    “不过瞧阿玛那样子,倒真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莫不成是乱民闹事,揭竿子了?”他眼睛猛的一亮,“宫里当差舒服是舒服,总不如军功来的痛快。听说南边儿海匪邪教们闹的厉害,真要打仗,说什么也得求万岁爷让咱出去看看,哼,撒豆成兵?点石成金?我呸,倒要看看是他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呸,战火无情,动刀子动枪的,你以为小孩子过家家不成?你丫过了年才十八,毛都没长全就想带兵?我劝你趁早断了这心思,莫说干娘不同意,就我也不同意——想立功,有的是机会,不在这一时!”

    福康安听善宝这么一说,好比刚刚点着的柴火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心说真让善宝说着了,自己想要出兵放马,额娘那儿先就不会同意。一时间不由心灰意冷,猛的想到最后一句,却又嘿嘿笑了,纵马一跃就跳到了善宝的身后,猿臂轻伸便将善宝抱了个满怀,“想不到平rì里老是打击老子,原来在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嘛?”

    善宝不妨福康安偷袭,被抱个正着,猛勒缰绳,那骏马行的正急,突然被人拽住,嘶律律打个响鼻儿人立而起,顿时将没有防备的福康安掀下马背。善宝哈哈一笑,缰绳一放,那骏马得了zì yóu,放蹄而奔,将福康安甩在了身后。

    福康安是有功夫的人,虽然摔的匆忙,半空中一个拧身,已是稳稳的落在地上,狠狠一跺脚,唿哨一声招回自己的枣红马,翻身而上纵马追去。

    一路打闹,直到过了东华门下马碑石下马,这才消停下来。傅恒是御赐紫禁城骑马的,直到过了军机处值房,到了内右门口这才落轿。

    这是通往养心殿的便门,门口有乾清宫侍卫当值站班,两个人善宝俱都认识,一个叫阿林,一个叫萨哈善的,见傅恒下轿,匆忙下轿,便听个子高的瓮声道:“中堂爷来了?刘中堂进去一会儿了,方才高公公还出来看过,说万岁爷说了,您要进来不用递牌子,直接进去就是。”

    傅恒连头都没点,板着脸便进了门,倒让两个二等虾诧异不已。与福康安和善宝都相熟,阿林小声问道:“三爷,善宝,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延清老相公是冷面阎王,傅相爷可从没这么板过脸儿?”

    “侍卫的规矩都忘啦?该你知道的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别瞎打听。”福康安板着脸儿说了一句,又用手指头比了比上边儿,“军机大臣惫夜入宫见驾……嗯?老实站岗,善宝,咱们进去。”

    说罢拽着善宝丢下两个缩头缩脑的侍卫进了内右门,先去紧挨着月华门的侍卫处值房跟值班侍卫章京签到,这才去养心殿外跟值班的侍卫交了班。

    御前侍卫站岗的地方在养心殿外的丹辇上,隔着有点距离,偶尔能听到殿内提高声调的人声,却听不清除内容,把善宝和福康安急的不行,偏那傅恒入了殿,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和于敏中刘统勋倒退着行了出来。三人脸sè都不好,也没跟善宝和福康安打招呼便下了丹辇。

    又过了会儿,殿门再开,乾隆居然披着大氅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高大庸和两个小太监伺候,见是福康安和善宝站岗,边下丹辇边道:“殿内闷的慌,随朕走走!”

    善宝福康安对视一眼,思谋着乾隆这反常举动背后的深意,边迈步跟在了后头。

第五十八章 乾隆帝夜查长春宫

    乾隆穿着件石青sè丝面貂皮金龙褂,内里衬着二sè金面黑狐狸金龙袍,脚下蹬着青缎毡里皂靴,头上戴着紫貂缎台正珠顶冠。。外边裹着一件纯黑无杂毛的貂皮大氅,也不叫煖轿,步行出了与月华门相对的角门径直北拐,都寻思着定是要去御花园的,谁知未至风彩门便见他往西一拐,径往永寿宫的方向而去。

    乾隆不说话默默前行,别人自然也不敢说话,静静陪在他身后,眼瞅着过了永寿门,快到太极殿时,居然再往北拐,进入了永寿宫与太极殿之间的夹道。

    这个方向善宝从未来过,发现夹道之内居然并无宫灯,进来之后便猛的一暗,加上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大朵黑sè乌云,将月亮遮了进去,使得小太监手里头挑着的灯笼仿佛都暗了下来。

    乾隆却犹未所觉,依旧默默的往前迈着步子,眼瞅着一座宫殿巍峨在望,却并无任何灯光透出,只黑咕隆咚的蹲在远处,暗夜之中,居然瞧着别样狰狞可怖。

    “主子爷,底下人传说这宫里头不干净,您身子贵重……要散心,不若……”高大庸诺诺的尚未说完便被乾隆一声冷哼憋了回去。

    这冷哼比那刀子似的夜风都冷,善宝侧脸看一眼福康安,见他冲自己摇头,嘴里不出声做着口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猜出是“长chūn宫”三个字,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这长chūn宫到底关着谁呢?禁宫之内一个个的讳莫如深,问了几次福康安都被他扯开了话题,现在瞧着乾隆的样子,好像目的地便是此地,善宝突然有种密室寻宝即将打开的感觉,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声音之大,简直振聋发聩。

    “是朕听你的,还是你听朕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朕乃天子!福康安,善宝,去,把门给朕打开!”乾隆的声sè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却自有一股浓浓的威势缓缓散发。

    善宝稍一愣神,见福康安加快步伐,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越过乾隆,匆匆向前跑去,见一偏门,上边门环上缠着锁链,却未上锁。

    铁链触手冰凉入骨,解开时发出的哗啦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别外刺耳,随着咯吱难听的门轴转动,门开时,暗夜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扑棱着翅膀从里边撞了出来,嘎嘎叫着,把善宝和福康安同时吓出一身冷汗。

    此刻乾隆已经走了过来,瞥眼看了那地上乱窜之物,冷喝一声:“不过是几只雪鸡罢了,多点几盏宫灯,随朕进去。”

    身后的小太监连忙又点了几盏灯笼递给善宝和福康安,在往后,影影绰绰的三五人甚至点燃了火把,发出滋啦啦热油燃烧的声音——那是乾隆的暗卫,级别相当高,善宝久闻大名,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想不到今rì开了眼界。

    暗卫速度极快,裹着黑衣刷的便从善宝和福康安的身旁掠过,护着乾隆往门内行去。善宝看了看福康安,发现他的脸sè在昏黄的灯笼照耀下也是一片惨白,心中暗暗取笑一下,恐惧之心去了大半,挑着灯笼抢在福康安之前进了那道门。

    入门便是一条宽可一丈的青砖甬路,缝隙间干枯的蒿草足有一人来高。甬路尽头,整个宫殿一片黑暗,廊子中鬼影绰绰,偶尔夜鸟哀鸣,加之回风萧萧掠殿而过,发出的丝丝鸣声,似悲似泣,气氛瘆人到了极点。

    暗卫有四人,已经将乾隆团团围在zhōng yāng,借着火把上跳跃不定的火光,善宝见乾隆的脸上似悲似喜,踏着暗卫踩倒的蒿草径直来到大殿的正门,静静的站了好久。善宝和福康安便站在他的身下台阶上,默默等待,良久良久,都快不耐烦的睡着时,猛然,殿内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嘤嘤咛咛的哭泣,似魔音穿耳一般,透过厚重的殿门,直撞到殿外站立人们的耳朵中。

    善宝身子猛的一颤,只感觉所有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急忙去看乾隆,见他身子也是一震,一把推开护在他身前的暗卫,往前一个大步,伸手就将厚重的殿门推了开来。

    哭声更真,善宝和福康安连带一众太监惶惶不安,正要随着乾隆进殿,便听他一声断喝:“都在外边等着,龙十三,龙八,谁敢进殿半步,给朕诛无赦!龙七龙九,你俩随朕入殿!”

    此刻善宝已经可以肯定殿内一定关的有人,乾隆一定知情,却无论如何都猜测不出是谁。不过心中的恐惧却慢慢消失,轻轻拿肩膀撞了福康安一下,投过去一道探寻的眼神。

    福康安惊魂未定,身子猛颤了一下,看一眼拿着火把门神似的黑衣蒙面暗卫,冲善宝摇了摇头,低下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乾隆的厉喝声似乎还在殿内回荡,场面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与风吹殿角的呜呜声,似怨妇恸哭,似离人悲泣,呜呜咽咽,吵的人不得安宁。

    这真是一段难捱的时光,空气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的凝固住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殿内传来动静,乾隆在两个暗卫的护送下走了出来,别人谁也没理先冲高大庸道:“下来告诉内务府一声,再派几个小太监过来伺候,院子里都荒芜成了这样,这里伺候的太监着廷杖四十,打发去南苑马棚铡草。”

    高大庸“扎”的一声,哈着腰虾米似的的再无余话。乾隆也不去管他,昂首出殿,居然一不留神,被那高高的门槛拌了一下,一个踉跄,唬的一干围着的暗卫太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善宝倒是有心表现一把,无奈没那暗卫速度快,只能空自遗憾。见也不知道是龙几扶住了乾隆,听他怒道:“早吩咐每宫门槛降三寸,内府大臣干什么吃的?”

    “主子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宫本也要改的,送内务府的单子也是写着的……内府高大人说这宫荒的太久,便将此宫勾……”

    高大庸话未说完,便见乾隆冷冽的眼风扫过来,慑的他一颤,后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乾隆冷哼一声:“你是听高恒的,还是听朕的?嗯?”

    高大庸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砰砰的磕头无数,嘴里直嚷该死。乾隆却不再理他,一把推开旁边扶着他的暗卫,怒哼哼的迈步下了台阶。众人不敢怠慢,匆匆跟了上去——善宝看高大庸岁数不小,却被吓成这样,心中不忍,上前搀他一把,得他感激一瞥,这才加快脚步跟上福康安。

    出了yīn森森的长chūn宫,转出夹道,重又回到宫灯照耀下的亮白之地,善宝顿时觉得心也一松,便见暗卫倏忽消失,心中不知怎么,忽的想起了那rì夜里在富察府的池塘边棠儿消失的情景来。

    真有武林高手啊——那棠儿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呢?福康安知道他的额娘会武功吗?善宝琢磨着,心说改rì倒要问一问棠儿,最好跟她学上两手——现在自己这脸蛋儿,在这个男风盛行的时代总没安全感,有了这倏忽消失的本领,打不过总能逃罢!

    “唉,你们说,蠲免钱粮,修治河防,以宽为政,这些政策不好吗?天下臣民不是也得了实益么?怎么有些地方偏就不能体贴朕意,不是扛着不办,就是玩忽懈怠,甚至姑息为jiān,做出这等……真奇怪,明摆着的好事都能办歪了,难道朕真的错了吗?”

    猛听乾隆叹息,善宝侧头一看,发现居然就剩自己和福康安跟在乾隆的身后,高大庸等离着自己三人足有十多丈远,想来是在自己走神的时候得了乾隆吩咐的缘故——这便是乾隆的心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怎么回呢?

    思谋着,便听福康安陪着笑道:“主子多虑了,人无完人,五个手指头还没有一般长的呢,有忠臣,自然就有jiān臣嘛——圣祖爷除鳌拜,削三藩,平准格尔,厉害,不一样有索额图明珠党争?主子太过求全责备了,依我看,当今盛世,万世不出其一,纵有些不尽如人意的,不过是疥癣之疾,圣光普照,总归无碍。”

    乾隆噗的一笑,“你倒会拍马屁,善宝,你说说看。”

    此刻善宝已经琢磨好了措辞,见乾隆停步,连忙站住,冲乾隆一躬笑道:“福康安那个‘疥癣之疾’用的好。奴才阿玛早亡,是主子提携,才走到今rì地步——奴才是苦rì子里熬出来的,最是明白此中况味。这人哪,没有做官之时,都抱着济世救民造福一方的雄心。一旦为官,就忘了这些根本。奴才看杂书,上面有句打油诗,念给主子听听——‘终rì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薄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人心不足么,当了小官想当大官,当了大官还想封侯拜相,眼睛全瞅着上官,哪里还记得起当年读的圣贤书,立的安邦志呢?人从此心,都想着讨上官欢心,于是走黄门的送银子,走红门的送女人,就是白布,成rì里在这大染缸里也得染上颜sè——延清老大人那样的好官,毕竟还是少数啊!”

    乾隆学究天人,却从未听过善宝念的那首诗,细细思量,还真是这么回事,却不知道善宝把其中‘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之句删了去,默默重复了两遍,叹息一声道:“依着你,又当如何矫治呢?”

第五十九章 君臣奏对乾隆赐名

    善宝想着后世种种经历,摊了摊手道:“恕奴才直言,还真的没法矫治。。自始皇帝称帝,至今不知出过多少帝王,文景之治,汉武大帝,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更别提圣祖爷先帝爷,谁也没法根治这一条。昔rì武皇称制,恨贪官污吏,专设密匦制度(就是今rì的检举箱),允许百姓直奏朝廷,任用酷吏明察暗访,官儿杀了一批又一批。明太祖朱元璋,惩治贪官扒皮做灯笼,结果如何,贪的还是贪,前仆后继,屡禁不止。为何?还不是做官力大权重,光宗耀祖,滋味无可替代。如今主子英明,创万世不开之盛世,尚能体察民情,以民意为天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随时有矫治时弊之心,这才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奴才得遇圣主,愿追随前后,勉强做一纯臣!”

    乾隆听善宝这番议论,不禁悚然动容,思谋良久,竟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出于蓝,胜之于蓝。想不到你如此年纪,居然有此等见识——当年圣祖爷在世,一直担忧继来者无才,毁了祖宗基业。那望溪先生(方苞)便劝,用人之道,在于明察暗访,小心培养,扬长避短,大胆启用。彼时朕尚在孩提,却将这话记到了心里,”

    说到这里乾隆倏然回身:“福康安,钮祜禄善宝!”

    善宝和福康安听乾隆语气严肃,身子同时一震,噗通跪地:“奴才在!”

    “明rì下旨,善宝兼领左副都御使之职,最近南边不太平,底下有股子暗cháo涌动,你以钦差身份替朕巡视一下山东,安徽,浙江,湖广,福建等地,福康安为钦差副使,保护你的安全,皆赐秘折匣子,下头情形如实奏朕,嗯——古有和氏美玉,始皇帝凿为玉玺,今rì朕赐你名和珅,望你谨记今rì之言,成就你一代纯臣之意!”

    说的好好的突然冒出“和珅”这个名字,善宝顿时愣住,居然忘记了领旨谢恩,还是福康安旁边推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主子隆恩,奴才,奴才……”百感交集,眼泪差点掉下来,却非感激,实乃感慨命运的玄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前头去看以前咸安宫教习吴省兰时,那厮便想给老子改个汉名,怕他冒出“和珅”二字,被自己婉拒,如今……人之命运,还真是神奇。

    四周太暗,看不清善宝的表情,乾隆却以为善宝已经感激的说不出话,心中一阵得意,为自己这突然冒出头的主意兴奋不已,伸手将善宝搀了一把,温和的冲着两人道:

    “都起来,不要如此嘛,此处无人,朕不妨说些私话——福康安不必说,听说你被chūn和认做了义子,都是一家人嘛。雏鹰展翅,你们大哥明瑞不到二十便去军中效力,如今刚三十多,积功已至公爵,你们虽年轻些,不过,朕看好你们,好生去做,莫让朕失望便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乾隆语气转淡:“行了,乏透了,你二人站好最后一班岗,送朕回宫罢,明儿记得递牌子进来,咱们再谈!”

    乾隆今晚没翻牌子,回了养心殿便入内休息不提。

    福康安站在台阶上,一个劲儿的侧着头猛看善宝,发现善宝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禁扑哧一笑,小声道:“怎么样善宝,欢喜翻了?哦,对了,不能再叫善宝了,要叫和珅了,啧啧,天子赐名,十五岁的钦差大臣,这话怎么跟那鼓儿词里唱的似的!”

    “去,别开玩笑,现在我这心还在天上飘着呢。你说万岁爷……不行,下了值得去你家找你阿玛,咱二人年轻,莫学了那纸上谈兵的赵恬,到时候主子没脸,咱rì后的前途也就黯淡了。”善宝那rì在曹雪芹家便看穿了,今rì得赐名和珅,虽然心中激荡了一阵子,此刻已经完全定下心来,开始为rì后的差事打算。

    福康安嘻的一笑:“找他也没用,无非就是谨言慎行,木秀于林的那一套。你我年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反正有主子背后撑着,没的如此老气横秋,担心这担心那的,轰轰烈烈去做便是!”他和和珅接触rì久,只感亲密无间,一些以前隐藏在心里的想法便也不在顾忌。

    和珅看福康安一点也没有因为做自己的副手而感到不忿,反而一股兴致勃勃的劲头,不禁一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下来,望向远方的黑暗深处。

    福康安不愿意和珅去见傅恒,伍弥氏和红杏的看法却和和珅不谋而和——到家后天都快亮了,伍弥氏和红杏居然早已起床,开门将和珅迎进来,chūn梅在厨房里忙活,等和珅在伍弥氏的卧室坐下不久,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参汤和一盘酱牛肉。

    和珅已经习惯每次夜班之后被三个女人如此伺候,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将夜里乾隆赐名,又点钦差的事备细说了,让三个女人着实高兴了一番,伍弥氏直说祖宗保佑,得沐浴焚香敬告祖宗云云。红杏也一个劲儿的夸赞和珅了得,chūn梅更是要去叫刘全子墨放鞭炮庆祝,被和珅温颜阻止这才作罢。

    总之是莺莺燕燕,好一番热闹。

    待这股劲头过去,伍弥氏捋了捋鬓角垂下的乱发:“善宝,你坐床上来,站了一宿,chūn梅,别光揉肩膀了,替他捶捶腿。姐姐,你把被子给善宝盖上,大冷的天,可怜见的,脸都冻青了。”

    “可不是么,这手跟冰渣子似的,喝了一大碗参汤都没暖和过来。”红杏答应着,将伍弥氏的兰花薄被给和珅搭在腿上,用两只手捂着他的手给他取暖,脸上并无半分忸怩之sè。

    伍弥氏见了,眼睛微眯,面上一红,嘴里道:“是吗?那姐姐你给他暖那只手,我给他暖这只。”

    和珅只觉伍弥氏的手盖在了自己的手上,暖呼呼的,还有些轻微的颤抖,良久才平静下来,便听她道:“善宝啊,额娘头发长见识短,说这话你别怪,依着我,你到底是头次当钦差,年纪又小,有些想不到的,不如先去见见傅恒相爷和延清大人,向他们请教一番,将这差事体体面面的办下来,傅恒相爷和棠儿姐姐有面子,也好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话。”

    她这是以为和珅当官到如今地步是靠了富察的势力——这里头究竟有多少分量,其实和珅也说不准,点了点头,“额娘说的是,chūn梅,我听外边有动静,大概是刘全他们起来了,你去吩咐他出去雇辆马车,我要赶在延清老大人入大内前去见见。”

    “哪里就急在一时呢?天亮了入宫去军机处再见也不迟嘛!”红杏埋怨道。

    善宝一笑,将手从红杏手里抽出轻拍了拍对方手背:“姨母你不知道,有些事只能在私宅里说,圣旨一下,军机处和六部堂官总要会议会议,又快除夕,有些关系我也得走动走动,马上就要大忙起来。傅恒相爷那里毕竟有那层关系,晚些无妨,这大清包龙图,却是越早见到越好。”

    “嗯,”红杏点头,忽然一笑:“刘墉也夸你呢,可惜上次他回来的匆忙,居然没有见到你,这次也不知道你这差事什么时候动身,若是节后,倒有机会跟他见面,若是马上动身,他那见你一面的想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呢!”

    “哦?”这话还是红杏第一次说,和珅心中不禁一跳,随即一叹:“当差不zì yóu啊,我对崇如也是久仰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看来,只能顺其自然了。”说着话掀开薄被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天快亮了,我这就动身,你们再休息休息!”

    伍弥氏看红杏一眼,心说善宝果然是大了,行事思虑,已经有了大人该有的气度,一颗心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见红杏起身,便道:“姐姐去送送善宝,刚才出门被风吹了,头有些晕,我再躺会儿!”

    红杏一愣,点了点头:“嗯,你先躺会,我去送送善宝,回来再来看你!”善宝被乾隆赐名和珅,乃是莫大的荣誉,只是二女叫善宝叫的惯了,一时间居然都改不过口来。

    和珅出门,马车早已停在大门外,却没见到chūn梅身影。跟红杏说几句话,又叮嘱刘全照看家里之后,这才上车,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股熟悉的雅香扑鼻,不禁一愣,却听里头扑哧一笑:

    “少爷还愣着做啥,姨nǎinǎi说了,你一夜未睡,让我在车上照顾你呢,快进来,我拿了被子,你靠我身上歇歇。”

    却是chūn梅那副略显沙哑的魅惑嗓音。车中黑暗,和珅面前却浮现起chūn梅扭着屁股走路的姿态,心中一热,闻着香气挨着chūn梅坐下,便听悉悉索索的动静,感觉身上盖了一条香喷喷的被子,将自己和chūn梅都盖在了里头。

    少顷,和珅感觉一只手臂从自己的身后穿过,揽在自己的腰里轻轻一带,便顺势靠在chūn梅的身上,头下绵软,居然就是chūn梅的高耸。

    “少爷,我搂着你,你睡会儿,到了我再叫你。”chūn梅说着,另一只胳膊弯着,让和珅的头枕着臂弯,另一只手也从和珅的背后抽出,拇中二指相对,轻轻的给他揉捏太阳穴。

    和珅像个孩子似的斜靠在chūn梅的怀中,脸侧便是chūn梅柔软的高耸,鼻子中闻的是吐气如兰,心里像跑进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砰砰跳的飞快,嘴里喃喃念着:“香,好香!”便觉腹下生火,正要伸手去摸chūn梅,忽然头一晕,便听chūn梅咯咯一笑,就此睡了过去。

第六十章 心中没底讨教延清

    和珅来到刘统勋的府邸时,天边刚露鱼肚白。。从马车上被chūn梅推醒,他只觉一阵神清气爽,浑身都透着一股舒泰,想起昏迷前的经历,不禁诧异的看了一眼chūn梅,发现她只抿嘴儿轻笑,忽的恍然,心说这chūn梅跟着棠儿rì久,想来也会些神奇的本事,心中即是得意,又有些失落——他上车之初,可是打算着**一番的。

    下了马车,见刘统勋府邸门前挂着两盏米黄sè御赐宫灯,另有四只糊着白纱的气死风灯,将里外照的灯火通明。“赞元介景”匾额(注)乃是当今御赐,四字贴金,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刘统勋上了年岁,除了万岁召见,与张横臣老相公同例,是特旨可在家办公的。门房偏厅处,六七个外省来的大员坐在里头抽烟喝茶嗑瓜子,小声闲聊着,早早就来等着他接见。

    各府门子都是长眼的,刘统勋的门子也不例外,老远见是和珅下车,匆忙奔了过来,一边打千儿行礼,一边道:“奴才给善宝大爷请安了,我们中堂爷正在里边见客,大爷不同旁人,小的这就领您进去。”

    和珅好奇着早早来见刘统勋的是谁,嘴上却道:“门上那不是还有人等着接见么,咱不搞特殊,还是进去通禀一声为好。”

    门子一愣,“原来奴才想左了,还是爷想的周到,爷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禀。”说着飞快跑了进去。

    已经打了chūn,寒气却依旧很重。和珅站在门口,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等着上官接见,原想着进去跟门上等候接见的大人们打个招呼,却又一个都不认识,又想回车上跟chūn梅说话,正自左右为难之际,便见那年轻的门子呼呼喘息着跑了出来,先进那偏厅跟诸位外省大员打千儿:

    “诸位大人,前头苏昌军门跟中堂爷话没说完,御前善宝大人便有钦命差事来见,我家中堂爷让奴才来给各位大人告个罪:头前宫里来人要我家中堂辰时递牌子见驾,各位大人有急事的,且请稍等,见了善宝大人后抽空跟你们说话。若无急事的,晚间再来,我家中堂爷给大伙当面致歉。”

    几个官员无非是回京陛见述职,顺便拜访上官,本无急事,听着已是站了起来,冲门子拱手:“请上复老大人,晚间我们再来便是。”说着便都辞了出来,经过和珅时,瞅他年轻貌美,个个面露异sè。

    和珅便装,心说老子要是再穿上二品官服,你们不定得把眼珠子掉出来呢,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含笑与众人一一拱手,这才随着门子往院内行去。

    刘统勋的宅子是御赐的,七扭八弯,却不像富察府上装饰华美,处处朴素,和珅不禁叹息:“老大人官至极品,却如此严于律己,又兢兢业业,真是我辈楷模。”

    “大爷说着了,我家中堂爷就是个不要命,忙起来没黑没白的,万岁爷都看不下去,这才特旨准其在府中办公的——谁知老爷好像并不领情,除非特殊情况,照旧入内当差,奴才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和珅听着那门子啰嗦,心中暗道,还不是避嫌,你真道此等殊荣便是好事么?一个不慎,种祸也是未知。却不愿跟他啰嗦,只哼哈的应着。说着话,已是来到一处所在,但见门前匾额上依旧是御笔钦赐,上书:“清爱堂”三个大字。

    门子垂首退了下去,和珅站在廊前酝酿了一番,听门内动静,便见刘统勋一身灰麻棉袍,将一个五十许的红顶子官员送了出来,连忙打千儿招呼道:“老大人好忙,这么早便起床见客,身子还是要紧注意些才是。”说着话又冲那位中年官员拱了拱手。

    刘统勋依旧冷着脸,冲善宝点了点头,对那中年官员道:“你且先去,这事万岁爷已经知道,若有旨意,按旨办理,若无,则按你我方才商量的办便是。”却没为和珅他们互相介绍。

    那官员估计就是那门子说的苏昌军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职务,大概知道刘统勋的脾气,点了点头,眯着眼冲和珅笑了笑,又冲刘统勋一抱拳,匆匆去了。

    “这么早来见我,定是有要事?”刘统勋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语气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不见任何波澜。他还不知道和珅被赐名一事,更不知道和珅已经被委了钦差的差事,所以心里便有些奇怪。

    和珅矜持的一笑,过门槛时顺便搀扶住刘统勋,直到入内入座,这才站在他面前将昨rì种种一一说了,末了道:“卑职年幼,便被主子委以如此重任,yù拒不能,心中实在惶恐,这才来寻老大人讨个章程。”

    刘统勋花白的眉毛跳了两跳,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下说话,谦虚谨慎是好事,不过在我这里,也不用那么多规矩。”顿了顿,见和珅坐了,这才又道:

    “万岁爷慧眼识英才,心思高远,咱们做臣子的拍马莫及。”说着一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sāo数百年,我老了,如今该是你们年轻人出力的时候喽。实话说,往rì我也扪心自问,从顺治朝至今,熊赐履,鳌拜,索额图,明珠,高士奇,方苞,张廷玉这些辅臣,或忠或jiān,或者擅权,或者超脱,就没一个像我如今这般的——横臣老相公荣宠四十余年,到老也落个凄凉。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君子五福么,生恐临了末了,一着不慎,在考终命这一项上学了那张横臣。”

    和珅本来是为了请教差事的,没想到倒先听了刘统勋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不禁感慨,又知此人结果,宽言劝道:“老大人多虑了,横臣老相公吃亏便吃亏在这最后一考上,不知人主所赐乃是天恩,非要强要个爵位,导致万岁爷生分了他。其实卑职平rì也曾常想,咱们做奴才的,跟主子的关系,便于女人之于男人的关系,争宠固宠可以,暗地里去做便是,若整rì开口索要,没的让主子烦心,便有天大功劳,也得rì渐疏远。大人不同,不苟言笑,做事只循本分,至公至允,不徇私情,主子万不会亏待你的。”

    刘统勋没想到和珅嘴里能够说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来,不禁一笑,倏地即止,淡淡道:“你能想到这一层,我果然没看错了你。”顿了一下道:“既然万岁爷委派了你为钦差,说说,你对这差事有什么想法,我虽上了年纪,到底比你见的多些,帮你参谋一二。”面上虽然依旧冷淡,老树皮似的皱纹却微微舒展开来。

    “实话说卑职什么都不懂,”和珅坦言道,他才当官几天,没的打肿脸充胖子,定好了策略便是实话实说:“夜里跟福康安商量了一番,他是有些见地的,说钦差这事,无非便是个催办贡物,寻访民情,察怨平反,肃清吏治。还说这些事都是有成例的,不至于有什么错误。倒是今年北方大旱,万岁爷免了北方钱粮,我们琢磨着主子兴许有让勘察府库的意思。只是卑职又想,那福康安是习武的,文事上不说一般,却也算不得顶尖,却也被委了钦差副使的身份,说是保护我的安全,可我这心里实在没底——卑职知道有些话主子不说,做奴才的不该问,不过,昨夜你们出宫之后,主子大发雷霆,想来跟南边的事情有关,如今又派钦差……?”

    刘统勋微微点头,边听着边琢磨,见和珅住声看着自己,便道:“你能虑到这一层,说明万岁爷没有看错你。南方确实出了点事,也许大,也许小,也许捕风捉影,也许暗藏玄机,没有亲至,我也不敢说准——不是说让你们递牌子见驾吗?这些话万岁爷会亲自交代的,我就不多说了。”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端起茶杯却发现没水,见和珅匆忙起身拿茶壶不禁微笑一下:“关顾着说话,都忘记沏茶待客了,你也别见外,自己喝自己倒。”啜了一口新倒的热茶,继续道:

    “不过有些东西是我分析的,咱们二人私底下说说无妨:如今的吏治你也清楚,国库空虚的话头前次我也跟你提过,我琢磨着万岁爷派你二人钦差,除了为那件事外,想来还有让你们采风的意思在里头——各地上报的折子,除了国泰民安便是祥瑞遍地,究竟实情如何,万岁爷心里头定是明镜一般。这不,你前脚走的那位是闽浙总督苏昌,你道来寻我为何,却是道苦情的。他的治下开铜矿的,常常聚众闹事,动不动就歇业,这背后难道没有文章?派兵镇压不成,不管又无法对朝廷交代,再则地方上那些开坛布施,弄神装鬼的把戏屡禁不止,虽然不一定都是邪教,可rì子久了,没准就种下祸端。加之近年海匪猖獗,盐务纷乱,倒把这素有才名的苏昌搞的焦头烂额了。这些情形我自然会上报万岁,只是其中详情,万岁爷定是希望知道的,你们下去,可小心查探,定无错漏。”

    和珅听到海匪猖獗之语,心中便是一惊,此刻忙道:“老大人说的是。有次听主子关心江湖上的事,还以为主子想招揽些武功高强之士,看来卑职还是想错了,您说的这些,听起来还真像是邪教了,平时蛊惑人心,若遇大灾大难,顺便就揭竿而起了,想想真是悚人惊心。还有那海匪,此刻听着不妨,若放任不管,还真能成了大患,前明倭寇猖獗不就是先例么。我明白老大人的意思了。”

    “嗯,”刘统勋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看着和珅俊美的容颜,不禁叹息一声:“孺子可教也,好好去做,未来还得看你们的!”

第六十一章 海棠苑和珅逗义母

    见过刘统勋之后,和珅就正式得了圣旨,委任他为两江闽浙巡按使,福康安为副,督办盐务事宜,克rì启程,不得延误——不用说,这穿清以来第一个年,居然要过在外边了。。

    伍弥氏与善宝朝夕相处了六年多,其感情之深厚,不是现在的和珅能够想象的,一听居然走的如此急,急忙为其收拾细软。自己忙碌不算,还把红杏chūn梅并一干奴仆丫鬟们使唤的滴溜乱转。

    “额娘,这暖手炉就不必拿了,过了黄河就暖和了,这些东西用不上的。”和珅戳在屋子里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话一说完就被红杏瞪了一眼,芳卿便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夫人这是舍不得你呢,出门在外的,什么都不方便,准备的充分些,没个不好的,反正不用你动手,就听你额娘的,饱拿干粮热拿衣么!”

    伍弥氏拿着暖手炉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有些落寞的道:“额娘没见过世面,虽听人说南边暖和,可咱们这边依旧冷的狗不出窝,任凭如何也想不出那边怎么个暖和法,这才……带着,让子墨和刘全跟着你,再把chūn梅带上,路上总得有个伺候的人。这些反正不值些银子,不是还得去山东安徽么,那边估计跟咱们这差不多,大不了过了那边再丢下就是。”

    和珅听伍弥氏想的如此周到,心中感激,嘴上却不承认,反而笑道:“儿子这是外出办差呢,额娘倒想让我将家搬着走路了。这么不放心,干脆你扮作小厮跟着算了——你如今是二品诰命,儿子可不敢让你明张目胆的跟着。”

    “你这小没良心的,”红杏扑哧笑骂一句,“咱们这么为你打算,却惹来你这疯话——有这么跟额娘开玩笑的么?”

    伍弥氏见和珅不好意思,不禁也笑了,冲红杏摆了摆手道:“善宝说的也对,当差不zì yóu么,倒是咱们想的左了,如此大张旗鼓的,物议上须不好看。”说着一顿又冲善宝道:“这些先不说,你从当侍卫到现在,又是副都统,又是副都御使,一路仪仗卤簿怎么个安排法啊?”

    “我还是三等侍卫么,带有兵部勘劾,又有钦差仪仗,一路驿站都有供应的,额娘你不用cāo心。奉旨出巡,代天子授么,还不要什么有什么。只是我跟福康安早商量好了,要微服出巡,什么仪仗都不要。”

    众人同时一愣,芳卿皱眉道:“少爷要做那鱼龙白服之举么?”

    和珅一笑道:“是啊,若不如此,便一路带着仪仗,听那一路官员阿谀颂声,奴颜卑膝,什么情况都看不到,威风是威风了,差事半砸了,还不是落不是,就你们也跟着没脸。”

    芳卿点了点头,又道:“少爷说的是,不过奴婢跟下边接触的多些,听说这一路上可并不太平呢,捻秧子开黑店的不少。少爷若真是有心,每到一地,偷偷出去转上一转,同样达到效果,安全xìng上却又高了不少,也省得让夫人姨nǎinǎi她们担心了。”

    “芳卿说的有理!”伍弥氏与红杏同声附和。

    和珅也不争辩,嘿嘿一笑,一边抓大氅披上一边道:“这些我都想到了,不是有福康安跟着么,我这就去他家走上一遭,他家树大根深,能人有的是,借上两个,准保出不了闪失。”

    众女点头不迭,却见走到门口的和珅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冲芳卿道:“芹圃先生访友回来烦你告诉他一声,此去南边,我想带他一道散散心,问他想不想走动,若想动的话,便收拾收拾行李,不想也由他。”说完这才迈步出门。

    福康安家却是另一番样子,好像福康安不必出门似的,跟平rì里并无任何不同,搞的和珅很是郁闷。不过当听棠儿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银子带足了,再找几个有勇有谋的跟着,什么差错都出不了”后便即释然——居移体养移气,环境地位的不同,考虑问题的方式自然不同。

    福康安在自己屋子里不知道在忙碌什么,棠儿卧室并无旁人,和珅见棠儿穿着家居素袍,又是赤着脚,胆子不知怎么一壮,嘻嘻笑道:“干娘想法果然有见地,不像我额娘,恨不得将家都给我带上——我就寻思,别的不说,若干娘陪着,凭您的武功,那才是铁板一块万无一失呢!”

    棠儿见和珅嬉皮笑脸,俏脸一板,呸了一声:“少跟我耍花枪,没大没小,别以为我家老爷也认了你做义子便高枕无忧,我想杀你,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哼!”

    这最后一声是用了真力的,震的和珅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连忙伸手扶住桌子,心里砰砰狂跳了一番,这才煞白着脸喘息道:“干娘你吓死我了,”顿了一下,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不过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杀我的,要杀我,早杀无数次了。”

    “你……”棠儿俏脸由白转红又转铁青,再转煞白,变幻不定了好一会子,见和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里猛的一颤,失笑道:“早知你如此脸皮厚,打死我也不收你做义子。”

    善宝心中大定,嘿嘿笑道:“‘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干娘莫恼,有些话说的孟浪,只因你生的太过好看,我才老是控制不住……其实在我心里面,一直是拿你们当我家恩人来看的,今rì我且发个誓言:今后无论如何,但有我在一rì,定不叫干娘受半分委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说到最后,和珅的面sè已经严肃起来,只是心中想的,却有些不足外人道也。

    棠儿虽武功高明,却也没有猜透别人心思的本事,见和珅认真,心中不禁有些触动,只不愿让和珅明白自己的心事,噗的一笑,花枝轻颤道:“少拿芹圃先生《石头记》里的词儿来糊弄我,显摆么?”

    说着一顿正sè道:“说到这里我得告诉你一句,老爷可是说了,芹圃先生是有大才的,只脾气乖张,生xìng怪谲,既被你拐了去,务必善待于他,不然别说老爷,就和亲王爷也饶不过你——最近有新写的么?自先生大病初愈,写的好像也慢了,堪堪看到宝玉被逼入私塾(《红楼梦》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后文居然再无影信儿,没的吊的人心里痒痒。若有新的,谨记速来孝敬于我才是真的。”

    nǎinǎi的,人家硁硁待死之时不见你们冒头,现在老子救活了,倒来指手画脚?和珅心中腹诽,一个主意猛然冒出脑海,微微一笑道:“芹圃大才我自然知道,只是他大病了一场,心态好像变了,近几rì常常露出不想再写的话头,我正劝着呢——这不要去南边吗,我就琢磨着将他也带上,散散心,心情一好,许就来了文思,到时候若有新的,我先给干娘寄回来。”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灼灼盯着棠儿道:“只一样,孝敬你可以,却不能再让别家来抄了——芹圃也不容易,又没功名在身,总靠旗人那点份例,如今芳卿又有了身孕,总该为孩子打算一些——抄可以,拿银子换,一章二十两,且有一样,只能自己抄一份,不能外传,若有发现,取消下次再抄资格。干娘莫瞪我,先生是文人,拉不下面子,我却没那顾虑,真有不服气的,尽管让他找我打擂台,不是吹牛,便和亲王爷我也不怵!”

    棠儿心说和珅这孩子还真是不拘一格,行事处处透着诡异,偏偏还能自圆其说,有些佩服,却又看不惯和珅得意,便呸了一声道:“瞧把你能的,和亲王爷荒唐惯了,又跟你处的好,你自然不怕,若是荣亲王呢?诚亲王呢?那帮子黄带子阿哥们呢?就那高恒,恐怕你就惹不起!”

    和珅虽知支持曹雪芹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王公贵胄,现在亲耳听棠儿一个个的往出蹦名字,还是一怔,随即一笑:“干娘多虑了,您说的这些主儿都是大人物,别说二十两,就二百两两千两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数儿罢,才不会为这点小钱跟我过不去呢——最怕那些倒秧不倒架的破落户,既要面子还不想掏银子,让他们办正事屁本事没有,捣乱架秧子那是行家里手,哼,我还偏就爱收拾这种人,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两个收拾他一双!”

    说着心中一动,嘿嘿一笑道:“这话咱们下来再说,芹圃愿写自然无妨,不愿写我也变不做孙猴子去他心里掏——干娘不是喜欢看这样的故事么,我倒知道几个,不若学学芹圃,也写了下来,让干娘闲时逗闷子。”

    后世出名的小说多了,和珅自然知道不少,一些出名的,虽不敢说倒背如流,大体情节还是记得住的,写下来讨这美妇欢心倒也不错。有了石墨笔,每天写个三五千字还不玩儿也似的。

    棠儿却不相信,瞪着美目上下打量善宝,良久才道:“就你?没脸没皮的事做来拿手,若说讲故事逗闷子,我怕你没那本事。”说到这里猛的忆起那夜池塘边的事情,俏脸不禁一热,暗悔不迭。

    幸而和珅并不沿着话题说,只嘿嘿一笑道:“也不跟你争,干娘拭目以待便是,咱先说好了,rì后若是你看了上瘾,求我写的时候,可得循那芹圃先生的例,一章二十两银子。”

    “呸,”棠儿啐了一口,“难怪福康安老说你掉钱眼儿里了,果真无耻至极,干娘的便宜都赚,亏的刚才还信誓旦旦呢!”

    说着一笑,慵懒的舒展了一下身体,胸前的高耸也因为动作过大而猛的颤了几颤,犹自不觉,淡淡吩咐道:“行了,说了这半天,乏了。不是明rì便要启程么,和亲王那里你也该走上一遭,至于你义父,晚上再过来找他说说,他定有话要交代你们的。去!”

    和珅虽万分不舍,却也不敢多留,起身告辞,临出门却被棠儿叫住:“对了,忘记告诉你,别人不带,chūn梅定是要带上的,若怕物议,让她女扮男装便是!”

    和珅一怔,想起早间去刘统勋府上时的情景,已是彻底了悟,感激的冲棠儿打个躬,这才出门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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