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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九十四章:达则兼济天下

    刘文善认真的看了书信,又想了老半天,朝恩师摇摇头:“我想……他的本意只是为了光大商学吧。”

    王金元却是眯着眼,脑袋探着,瞄着书信,他的心思,却比刘文善险恶的多了,皱着眉头道:“我看,他是想求名,这商学的始祖,自是少爷……”

    方继藩一听,板起脸来:“我何时成了商学的始祖,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这商学的始祖,是刘文善这个狗东西,你以为我是你,爱夺人之美?”

    王金元忙道:“是,是,小人万死。”

    刘文善在旁听了,却道:“恩师,学生的这点末流学问,俱都拜恩师所赐,孔圣人作古之后,众弟子以及再传弟子们将孔圣人生前的语录编写而成,以使后世儒生,可以传习先师经典,因而,才有了《论语》。学生乃是恩师弟子,追溯这根源,若无恩师,哪里来的《国富论》……”

    方继藩是很服气的。

    道德的沦丧,人格的扭曲啊。

    这个时代的门生,简直都是怪胎。

    方继藩懒得去争辩了,争了也没意思。

    好吧,就是我方继藩了。

    方继藩道:“别打岔,说正经事。”

    “是,是,是。”王金元道:“那王不仕,心思何等险恶啊,他本是臭名远扬,现在又不容于清流,哪怕他是家财万贯,可不还是恶名昭彰吗?我想,或许他正是看到这一点,希望捐纳这三百万两纹银的股本,以这股本的分红来资助生员们入学,想要借此光大商学,好使后世不至不至身败名裂,读书人嘛,少爷您懂的。”

    方继藩也是以为然,点点头道:“两百八十万两银子,就想要洗清自己,他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两百八十万两不是小数,如何资助,你去安排吧。”

    “明白。”王金元应下,又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方继藩叹了口气,他心里对于似王不仕这样的读书人,其实早有深刻的想法。

    这等读书人,其实是一个矛盾体。

    打小被教育着要成为一个极高尚的人,需用圣贤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可实际上呢,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圣贤,于是乎,他们有了小心思,他们有贪婪的一面,他们变得世俗,他们口里不得不喊着仁义道德,心里,却藏着七情六欲。

    白日时,和人勾心斗角,到了夜里,又忍不住深刻的反省。

    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

    可读书人糟糕吗?

    固然他们如戴着虚假面具的怪物,可若非要说糟糕透顶,却也是未必,他们骨子里,都有一个立功、立言,兼济天下的理想,只不过……往往膝盖软了一下,于是乎,一面躲在被窝里哭哭啼啼,只恨自己不能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着各种的妥协,可当他们掀开了被子,又开始屈膝奴颜了。

    这就是人性啊。

    王不仕也免不了俗,他有了能力,既有追求名的**,怕也是骨子里某种思维在作怪吧。

    好吧,那就成全他,这银子,不收,我方继藩的良心就不安,天理不容。

    方继藩的唇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道:“最好设置一个奖学金,叫什么名呢,我细细想来,这王不仕捐纳之举,实是感激刘文善给予他的启发,咦,本少爷竟恰好是刘文善的恩师,思来想去,为师也就不客气了,就叫‘方继藩关怀’奖如何?”

    刘文善连连点头道:“恩师,这名儿好。”

    王金元也忙点头:“方继藩关怀奖,真是朗朗上口,读之,令人亲切,使人心旷神怡,少爷,小人不客气的说,这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儿了。”

    却在这时,有人道:“什么方继藩关怀奖,凭什么就叫方继藩关怀奖,为何不是朱厚照关怀奖,我看朱厚照的名儿也很好。”

    却见朱厚照虎虎生风的进来,他清早去了车站一趟,检查过了这几日蒸汽火车的养护情况。

    方继藩道:“太子殿下,别闹,这是慈善的事业,你就别凑趣了。再者说了,你和王不仕有个啥关系?这捐纳银子的是王不仕,不是我的学问,他哪里来的银子捐纳这么多银子,他这是感激我,我为使他心宽,才勉强冠了自己的名。”

    朱厚照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心里不禁怀疑,王不仕那狗一样的东西,是脑子进了米糊糊吗?

    朱厚照却道:“这话,本宫就很不爱听,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当初若不是本宫给他取了个人间渣滓王不仕的名儿,使他驰名天下,会有这狗东西的今天?就叫朱厚照关怀奖,定了!”

    见方继藩沉着脸,朱厚照便道:“要不,朱厚照与方继藩关怀奖?”

    方继藩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当初的太子殿下,多么的单纯和厚道,看看现在,真是令人寒心啊。

    方继藩只得道:“好吧,绕口是绕口了一些,就这么办了,王金元。”

    “小人在。”王金元笑嘻嘻的道。

    方继藩道:“此奖,关系到了太子殿下和我的声誉,如何资助,如何让人心服口服,你自己看着办,总而言之,若是不拿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我先扒了你的皮,再宰了你祭天!”

    王金元忙道:“小人明白,明白……”

    呼……

    想到一下子竟做了慈善,方继藩有一种身心上的愉悦感,难怪人富贵了之后,都爱做慈善,可见这是有原因的,人毕竟有自我实现的需要,正因如此,通过慈善,人才觉得格外的崇高……

    ……

    王不仕面带微笑,照旧下值。

    那一封书信,也不知刘先生收到了没有。

    两百八十万两,绝对不是小数目,这是一笔巨款。

    可是……王不仕不在乎,他自认为以自己的眼光,迟早,自己照旧家财万贯,成为天下数的着的巨富。

    之所以捐纳,一方面是这一次是搭了西山建业的风,太子殿下和方继藩若知道自己套路了他们,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少不得收拾了自己。

    另一方面,他确实希望商学能够光大,这是源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刘先生作富国论,使自己眼界瞬间的开了,后世若有无数读书人能够在商学上,展现他们的才智,没什么不好。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乃正理。

    王不仕虽爱国富论,可本质上,却还是圣人门下,他讨厌那些死读四书五经的人,并不代表他与儒门一刀两断。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王不仕也爱惜自己的羽毛,谁不希望能落个人好啊。

    两百八十万两银子一出,可谓是一举三得了。

    他在无数翰林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之中,上了车,直接回到了府邸。

    “爹,爹……”

    刚刚进门,王不仕的儿子便匆匆而来。

    “怎么。”王不仕背着手,气定神闲:“如此毛毛躁躁。”

    “爹,书信送去了。”

    “噢。”王不仕面带微笑:“别担心,千金散尽还复来……”

    “儿子不担心这个。”突然从官二代,成为了超级富二代,王安心里其实还算满足,只是……

    “听说,西山书院了设立一个什么奖学金,就是拿父亲的银子,纾解贫困书生……”

    王不仕依旧保持微笑:“若能如此,为父无憾了。只要能用到实处……”

    “那奖学金还有名字呢!”王安道。

    王不仕脸上带着期待:“来,到里头说……”

    他不急,就好像一道令人期待的菜上了桌,不如先欣赏其色香,再慢慢提起筷子,如此,既不显得猴急,又能使这尝鲜的愉悦感,达到最大化。

    王安却是等不及了:“叫朱厚照和方继藩关怀奖学金,牌子都挂了,据说,所有的生员,都可以申请资格,不过却需调查其家庭背景,确认是家庭困苦,且还要成绩优异……”

    “且慢,你前面说的是什么?”王不仕的脸微微一变。

    “朱厚照和方继藩关怀奖学金……”

    王不仕:“……”

    王安紧紧的盯着王不仕的脸色,道:“父亲,我们是不是被他们耍了。”

    王不仕沉默了很久。

    他能怎么样呢,拿把杀猪刀,去找人拼命吗?

    王不仕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镇定自若:“真是令人心有余悸啊,差一点,我们就家破人亡了。”

    “什么?”王安感觉自己的思维转不过弯了。

    王不仕则是一副后怕的样子道:“太子殿下和那方都尉,厚黑如此,可见是何等的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当初乘了他们的东风,赚来了四百万两银子,十之**,等到太子殿下登基,肯定记恨着此事,非要你我脑袋不可。现在好了,他们现在算是报了这个仇,朱厚照和方继藩关怀奖学金,嗯……事情,想来是过去了,为父算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在咱们这大明,宁可得罪了皇上,也万万不可得罪了太子,尤其是那狗一样的方继藩。其人面厚心黑,心狠手辣,开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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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奖学金对于商学院而言,实是用处巨大。

    既是商学院,学费难免要高一些,带你们发财,你们还在乎这点学费,这还是人吗?

    后世的商学院不值钱,是因为知识爆炸的结果,人人都有一本生意经,随便在网络里,都能拎出一串的键盘商业家。

    可在这个时代,商学在这个百废待举的时期,却是一门类似于屠龙术一般的学问。

    古人轻商,对于商业的活动,没有系统的总结,对于商业与产业,甚至与朝廷、官府的关系,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于产业的兴衰更是懵然无知。

    这个时候,一小撮人学习到了这一门学问,他们就形同于是碎石中的明珠,不但其所学,可以用于实际,甚至,可以广泛运用于国家的大政。

    因此,商学院的学费,是寻常学科的七倍。

    可即便如此,不少商贾或是亲自来求学,或是送来了族中的子弟。

    当然,单凭这些有银子的商贾来求学,还是不够的。

    有不少读书人,甚至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突然也对商学有了兴趣。

    这个世上,总是不乏异类,不乏似王不仕那样的人。

    他们对于八股,多有怨言,想学习一些经世致用之法,如此而已。

    可商学院的学费,太贵了,哪怕是对于寻常的小士绅人家,都有些吃力。

    有了这奖金,则好的多,两百八十万两的股份,股份会增值,每年的分红也是不少,市场景气时,一年数十万两银子的分红,都不在话下。

    如此庞大的奖金,不但可以覆盖商学院,便是其他学院的一些书生,也可以覆盖。

    好人……总要做到底嘛。

    方继藩决定自己也投入二十万两,凑足三百万,解决某些徒子徒孙们的困难,榜文一发出,使书院上下俱都振奋起来,不少人奔走相告。

    方继藩很是欣慰,他背着手,自玻璃窗,看着那些徒子徒孙们雀跃的样子,眼角,隐隐有泪光。

    自己巨额奖金,看来没有白费啊,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是情怀,桃李满天下,只能满足人的虚荣心,只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情怀,才是自己带给世界最美好的礼物。

    “少爷,少爷……老爷……老爷……回京了!”

    “什么!”方继藩蓦然回首,这一次,他真的眼角有泪光了。

    自己的爹……回家了!

    这些年来,方景隆一直在外,可是方继藩这个做儿子的,却哪里不知这个父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一封封的书信,无数的嘱托,他在外头,过的并不好,虽是镇守一方,可贵州的环境,哪里有京里舒服,何况,人在军中,枕戈待旦,这些年,不知操心了多少的事,可这一切……方继藩比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啊。

    方继藩嗖的一下,冲了出去:“人在哪里?”

    “入宫去了,先入宫见驾,只怕很快,便会来西山。”

    “不成!”方继藩激动的要哭了:“我这就去大明宫,给我备车,哈哈,我爹回来了!”

    方继藩激动的搓着手,自己的爹,此次回来,显然是欲奉王命,要去黄金洲。

    其实……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去的。

    他是老臣,又是忠良之后,镇守大明藩屏,劳苦功高,只要他不想去,随便说自己旧疾复发,陛下绝不会为难他。

    可他的回答却很干脆,自贵阳来的奏报里,只是简明扼要的一句遵旨而已。

    前去黄金洲,有万里之遥,一旦出海,生死便系于一线,疾病、长途的跋涉、海难、暴风,对于一个年过中旬,精力大不如前的人而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梦魇。

    哪怕是平安到了那里,此去经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还乡,古人对于家乡的眷恋,绝非寻常人可比,因而,那些出海的水手和水兵,但凡有一点出路,都不肯出海,若不是实在没了活路,想要拼一拼,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可自己的父亲,明明是有选择的啊,他可以选择依旧在贵阳,镇守一方,也可以选择称疾回京,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他偏偏,选择了这么一条路,这是通往地狱的幽径,一去,就回不得头了。

    方继藩顾不得整自己的衣冠,已是一溜烟的上了马车,他深呼吸,念及种种,便不争气的,想要立即见到自己的父亲,看看这个从无私心,给予自己养育之恩的人。

    ……………………

    弘治皇帝高坐在御座之后,他眼里明亮,目不转睛的看着奉天殿的大门。

    外头,传来了靴子一步步踩在瓷砖上所发出的叩击声。

    咔……咔……咔……咔……

    脚步声有些急促,也很有力。

    等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时,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方景隆来了。

    他疾步上前,到了殿中,紫禁城变成了大明宫,京师早已是另一番的模样。

    可这对于方景隆而言,都不算什么,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欣赏新城的华美,以及新宫的巍峨,仿佛有心事,到了殿中,拜下:“臣方景隆,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抚案,很有感触,长叹了口气:“卿家,不必多礼,来人,给方卿家赐坐。”

    “陛下。”方景隆郑重其事:“臣此次带来了贵州和交趾二布政使司的军民章程,还请陛下,过目。”

    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厚实的章程,这算是他这几年在贵州和交趾两地推行的改土归流,以及推行的军政、民政的成果,还有各卫的一些文牍。这算是彻底的给朝廷一个交代,算是交接了自己的使命。

    弘治皇帝颔首。

    有宦官将这些文牍统统接过,想要送至弘治皇帝御前。

    弘治皇帝一挥手:“朕待会儿看。”

    宦官会意,捧着文牍,退到了一边。

    弘治皇帝抬眸,继续看着方景隆:“方卿家,你瘦了。”

    方景隆道:“回陛下的话,臣清瘦一些,还好,若是肥胖,反而让人见笑。”

    弘治皇帝莞尔,见他精神奕奕,中气十足,颇有几分虎臣风采。

    弘治皇帝道:“黄金洲的事,朕在旨意中,已言明了,那里……相隔我大明万里,徐经对朕,痛陈厉害,朕思来想去,若是放任佛朗机人侵占黄金洲,迟早,将会是我大明心腹之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朕欲以一朝,而解决子孙百世祸端。卿以为如何?”

    方景隆毫不犹豫:“陛下旨意,便如军令,军令如山倒,臣一介武夫,唯遵命而已。”

    弘治皇帝见方景隆回答的干脆。

    这个回答,没有令弘治皇帝失望,他想要选择,想要托付重任的,就是这样的人。

    弘治皇帝颔首,欣慰的道:“朕等的,就是卿家这一句话,今卿临危受命,此去,可能困阻重重,甚至……可能性命不保,卿有何要交代的吗?”

    方景隆铿锵有力道:“臣的子孙,自有陛下照拂,其他的,都是生死有命之事,臣仰列祖列宗之德,受天子之命,无惧!”

    弘治皇帝忍不住有些感动。

    这才是忠臣啊。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背着手,死死的凝视着方景隆:“卿不负朕,朕不负卿,卿尽管出海,家中之事,勿忧!”

    方景隆深吸一口气:“臣……谢恩。”

    弘治皇帝眼睛落在那落地玻璃上,眺望着玻璃窗外的钟楼,他吸了口气,眼里写满了忧患:“此去,首要安置军民,使其能够开垦,建立起船港,要先使人能够安居乐业,除此之外,对待土人,若肯相安便罢,若是不肯相安,卿自管便宜行事。对于佛朗机人,要大加防范,万万不可姑息养奸,朕不容许他们出现在西洋,朕不容许他们肆虐于天竺海,不容许他们染指昆仑洲,更绝不允许,他们有资格,可以在黄金洲,与我大明分庭抗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诚如卿的儿子西征檄文所言,佛朗机人推崇巫蛊之术,诈称sd,而为祸四海,朕要以圣人之道,诛其心,要用卿与徐经,斩其爪牙!”

    “臣定当……尽心竭力!”

    弘治皇帝面上恢复了几分疲倦之色,微笑:“很好,朕等的,就是卿家这句话……”

    他看向了萧敬,淡淡的道:“传旨,平西侯方景隆,镇守西南有功,今负朕之旨,经略极西,此诚当予嘉勉,赐其国公,世袭罔替,永世不绝!”

    方景隆却是一愣,忍不住抬头,错愕的看着弘治皇帝。

    国公……

    这是自文皇帝靖难之后,再没有出现过的爵位。

    能有资格成为国公的,天下不过六家而已,非大功,不得敕封。

    可陛下……直接赐予国公。

    只怕……一方面是想要奖励自己忠诚和功劳,除此之外,也是希望自己以国公的身份至黄金洲,得以号令诸军吧。

    ………………

    这一章比较难写,很久没有写大方方了,所以,更新迟了,抱歉,今天第四更送到,先去睡觉,明天尽量早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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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章:受封

    既然决心去黄金洲。

    那么未来,将源源不断的发出数十万的将士和家眷。

    没有人能保证,不会有人借山高皇帝远,自行其是。

    因而,为主帅者,不但要有足够的威望,也需有足够的权力,保证将士们能够从命。

    之所以提高爵位,其实是最现实的考量。

    此次西征的军将,多的是世袭指挥,千户……

    士卒们远征,既为了一口饭吃,也为了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武官们,自不必提。

    倘若连主帅都不过是个平西侯,固然凭着威望可以使人服气,只怕也有不少人会想,自己如何建功,又岂可能超过作为主帅的平西侯方景隆,这建功立业之心,自然也就淡了。

    敕封方景隆,本质就是提高黄金洲的级别,诚如南京镇守,绝不会让一个侯爵去一般,哪怕是魏国公再不如人,镇南京者,也定是他,唯有如此,才可让下头的将士看到希望。

    “陛下,这……臣未立寸功……”方景隆忍不住道。

    “平交趾,岂不就是大功?”弘治皇帝似乎早想到说辞一般,道:“何况令子方继藩,这些年来,功勋卓著,这些功劳,有大有小,朕没有加封,是因为他还年轻,唯恐贸然加以恩荣,反而滋长了他的骄横,他是朕的女婿,朕也只有一女,朕与卿家,有秦晋之好,朕没有厚赐,自有朕的考量。而卿与继藩本为父子,这加恩的诏书,其实早就该发了,可朕一直都想等一等,这一等,自起心动念起,就是三年,现在……是时候了。朕记得,卿家的祖籍,乃是山东一带。”

    方景隆恭谨地道:“是。”

    弘治皇帝道:“此旧齐鲁之地,便以齐国公为号。此事,朕已与内阁有过商榷,内阁诸学士,对此是乐见的。”

    听说陛下已和内阁达成了共识,方景隆终于松了口气,其实他一直担心的是陛下一意孤行,从而引发朝廷内部的反对,或许陛下一时可以镇压住反对的意见,可时间一久,就怕滋生出不少的麻烦,若等自己出海之后,才再有什么争议,就鞭长莫及了。

    现在这个问题倒无需他烦恼了。

    只是……齐国公……

    方景隆显得有些为难了。

    这齐乃大国,名声赫赫,历史上,齐国甚至自称为东帝……以此为号,方景隆感觉有些不妥。

    需知大明所敕公爵,有卫国公、郑国公、魏国公、宋国公、曹国公等等,大多是以春秋时的国号为号,此后靖难,又有了成国公和定国公、英国公,可论起来,方景隆最怕的,却是树大招风。

    他不多犹豫,便忙道:“齐国之号,臣万万不敢承认,不妨就以鲁国为号,恳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一楞,万万想不到方景隆竟谨慎到了抠字眼的地步。

    深深的看了方景隆一眼,不禁道:“卿心细如发,谨小慎微,何以生子却是方继藩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

    若不是天子,是平常人这样说,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这是什么话,说我儿子不像自己?

    方景隆从容道:“臣子自得脑疾,性情就大变,请陛下明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鲁诞孔子,而作春秋,圣人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此礼仪之邦,辅运之国也,卿既请以鲁为号,那么,就依卿所言便是,敕鲁国公。”

    听到弘治皇帝终于应诺,方景隆大喜道:“臣遵旨。”

    事情初步定下来,弘治皇帝心情不错,坐下感慨道:“此番出洋,凶险非常,卿可有何打算?”

    对于这个问题,方景隆也早有准备,便道:“自英宗先皇以来,卫所的纪律,便开始崩坏和糜烂,方家数代,世居武职,岂有不知。追根问底,在于太祖高皇帝所屯军田,而今多为武官侵占,而军户无以为食,只可依附武官,使其竟不如寻常的私奴。长此以往,军户衣衫褴褛,形同乞丐,这迟早都是祸端之源。”

    方景隆顿了顿,接着道:“此次出海,以臣之见,军户多数还是踊跃的,他们本就没有生路,至于武官,却各有自己的心思。臣是这样想的,若是武官想要留下中国,自不必强求,臣会带第一批人出海前去,若能侥幸,平安抵达黄金洲,自当先寻觅土地肥沃之地,进行屯田,先确保所有人,能吃饱肚子,各卫的名号可以存在,可其编制,却需重新打散,所有的武职和军户,所开垦的土地,都予以承认,从前军田之法,实不堪用了。黄金洲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唯有让军户们开垦出来的土地,许诺为其私人所有,将士们,方才肯戮力。他们有了田地,再分发牛马,令他们蓄养,平时,令他们开垦务农,农闲之时,除常备军马之外,再召年轻力壮者,进行操练,他们有了田,就在黄金洲扎了根,可以令他们安心在这土地上繁衍,有了私产,就自然会为了开垦的土地,免遭人掠夺,而同心协力,忠勇力。”

    方景隆想了想,继续道:“臣查过黄金洲的情况,大抵知道,现在佛朗机的威胁,并非是重点,他们虽也在极力开拓黄金洲,至少眼下,却还非是腹心之患,当下,最重要的是……”

    方景隆说着自己对于黄金洲的看法。

    弘治皇帝听的很认真,同时连连点头。

    其实这一路来,方景隆早让人将徐经关于黄金洲的资料用快马送到自己的手上,一路都在细细的查阅了解。

    现在,那黄金洲在方景隆脑海里,其实已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他有镇守贵州和交趾的经验,同时,性军打仗的经验更加丰富,虽然黄金洲的情况和贵州、交趾是不同的,可本质上的问题,却是相通。

    再加上这些日子,他与方继藩书信的往来,他或多或少的受了方继藩的一些影响。

    开拓黄金洲,无非还是士农工商,只是这四者,并非是上下尊卑的关系,而是需齐头并进。

    先开垦,以农为本,而后再建立商港,接洽大明的船队,将黄金洲的物产,与从大明千里迢迢送来的物产进行贸易,以此为中心,获得足够的物资。

    而后便是建立初级的作坊,尽力在铁器和一些生活用具上,做到自给自足。

    此后,就是兴学,不学,何以凝聚人心,何以让着数十万户人家,以及他们未来的子孙,产生向心力?

    何为华夏,所谓的华夏,更多是文化上的共同体,同种、同文、同书、同轨!

    “西山书院那里,已有不少的生员踊跃报名,愿意随军了,其中工学生员七十三人,医学生员三十七人,屯田所校尉、力士三百二十七人,还有算学、文学、天文地理学……其中屯田所的校尉、力士最多……”

    说到这个,方景隆很满足,连唇边也忍不住勾起了笑意。

    现在最需要的是开垦,这些屯田所的校尉和力士,实是最宝贵的财富。

    当然,屯田所的校尉、力士踊跃报名,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在这里培育各种良种,研究作物,可所有人都知道,许多从海外来的作物,黄金洲乃是发源地。

    在屯田所的校尉、力士们眼里,那里……就是一片黄金之地,孕育了无数令他们为之惊叹的神奇物种,因而,除了家国情怀之外,更多的人,希望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黄金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秀才、童生,以及各种读书人,六百七十三人,这是现在的数目,还会不会有所增长,臣暂时不知,臣甚至听说,有不少进士、举人,竟都报了名,只是他们希望,不公布他们的身份……陛下……您看……”

    “准了!”弘治皇帝大喜过望:“这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黄金洲正需要这些人才,看来方继藩的征西檄文,效果显著啊,他们既有投笔从戎之心,朕岂会阻拦。”

    方景隆定下了心,道:“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匠人,也需招募一批,臣子方继藩,在西山招募了一千三百余人,许诺了重金,有了这些人,臣抵达黄金洲之后,还将建起书馆、书院,是了,西山书院,将借用这些人,设立分院……”

    方景隆道:“这黄金洲距离大明有万里之远,寻常人,几乎断绝了跨洋的希望,可在未来,臣打算让学者们尽力交流起来,这西山书院和个黄金洲的书院,每隔数年,都相互派出学者,相互到访,不只如此,每一次舰船出海,求索期刊,都需将积累的论文,统统送去黄金洲。”

    方景隆虽是一个武将,可对于书院,尤其重视,这是自己儿子的立业之基啊,在贵阳,他虽没有接触那些医学生和工生,不知他们的好坏,他接触最多的,是专事农学的屯田校尉和力士。可就是这些人,在贵州和交趾,贡献巨大,那数百个校尉和力士,在他心里,可抵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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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父子

    听了方景隆的一番奏对,弘治皇帝这才放下了心。

    至少,这一个方略,可行。

    弘治皇帝忍不住仰头,感慨:“朕与卿家,尽了人事,可最终……能否在黄金洲立足,却需要看天命了。朕自克承大统,敬天法祖,愿上天佑我大明,也愿列祖列宗,能能保佑卿家与诸将士!”

    他随即,侧目看了萧敬一眼:“方卿的奏对,誊写一份,交内阁,看看阁臣们有何看法。”

    “奴婢遵旨。”

    陛下召问大臣,都需存档记录,这奉天殿的角落里,自有人进行速记,这相当于后世的会议纪要,需送翰林院进行存档,以备随时查阅。

    同时,这也将是未来修著实录的重要资料。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景隆一眼:“方卿家劳苦功高,不日,即将扬帆出海,方小藩,一直都在宫中,你的妻子,已去了后宫见皇后了吧,而你……久不回家,也该回家,去看看……”

    方景隆显得恭顺:“陛下,大明就是臣的家,臣在哪里,只要是大明疆土,便处处都是臣乡。方家与寻常人家不同,自元祖随太祖高皇帝起兵,再至历代先祖,辗转南北,为国尽忠,蒙受君恩,因而,先父在世时,就曾有过这样的教诲。臣奉君命,常年在外,可但凡见了继藩,也是这样教导。”

    弘治皇帝听了,一愣,不禁哂然:“忠良也。”

    …………

    一封御前奏对的纪要,送至内阁。

    这是天子亲自召见方景隆的纪要,陛下命人送来,十之**,是已经决定了黄金洲的具体事项了。

    黄金洲涉及到的乃是下西洋,无论是经略黄金洲还是下西洋,这都是大明眼下的国策,不可不察。

    刘健对此,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他拿起了纪要,低头细细的看,看完了一张,便传阅给谢迁和李东阳,三人细细看着,斟字酌句。

    看到弘治皇帝欲封方景隆为鲁国公。

    刘健抬头:“鲁国公真是个心细之人啊,不肯接受齐国公号,而以鲁国公自居,是谨慎的过份了。”

    谢迁皱眉:“齐国公是拒了,可这鲁国公,嗯……说起来,先秦之时,鲁国公室,乃周公旦之后,所谓周之罪亲莫如鲁,而鲁所宜翼戴者莫如周,鲁与周天子,休戚相关,鲁国公虽是粗人,可在老夫看来,却也有他的深意啊,他此去黄金洲,便是要做大明的鲁国。”

    鲁国乃是周公之后,而周公乃是周礼的缔造者,与周天子关系最是亲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这不得不让人有所联想。

    或许,鲁国公的本意,就是希望到了黄金洲之后,虽受藩万里,却恪守臣道……

    李东阳捋须:“再者,世人都称,周礼尽在鲁矣,鲁以礼而立邦,其先祖,又辅佐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后,又诞生了孔圣人,为万世师表……”

    众人都笑。

    说实话,不是鲁国公去,大家还真不安心。

    经略黄金洲,关系到了下西洋,也关系到了,未来数十万户人的福祉,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大乱子。

    其他的人,要嘛使人疑虑,若反了呢?要嘛,就是能力使人怀疑。

    说也奇怪,方继藩那狗一样的东西,居然会有这么个爹。

    众人说笑着,刘健继续低头,却不禁道:“你看,这里还有,愿往黄金洲的读书人,竟如过江之鲫,从西山书院,到屯田校尉,再到有功名的读书人,竟有一千四百人之多,其中,竟不乏有进士、举人,这……实在是令人意外啊,我大明的读书人,竟有这么多,想要做张骞、班超的吗?有这些读书人去,就更令人安心了,我大明以儒立国,此次开辟极西,自当传播圣学,此为圣人立言的初心啊。”

    “是吗?”李东阳倒是来了兴趣,亲自凑上去,果然……

    他颔首点头:“真是令人欣慰啊,汉武开疆,不知多少读书人,投笔从戎,儒学之所以光大,以至独尊儒术,不正是因为有这样矢志天下的儒生们力的结果吗?”

    刘健感慨万千:“是啊,有他们这群有志气的读书人,大明位列中国,便可无忧了。”

    三人感慨万千。

    他们的本心里,还是那一套,那一套固然传承了千年,固已腐朽了,可现在看来,竟开始生出了新枝,这……才是儒学的希望所在啊。

    倒是此时,谢迁振奋精神:“眼看着,就要入秋了,这各付各县即将等秋收之后,解押钱粮入京,却不知今岁的钱赋和粮赋几何,而今,朝廷真是处处都有难处,处处都要钱粮,数十数百万户人,都张着口……诶,难啊。”

    一说到税赋,李东阳便觉得头痛起来。

    国库现在亏空的实在太厉害了。

    可偏偏,没有新的财源,却又因为,物价的涨跌,反而使朝廷捉襟见肘,去岁有极大的亏空,今岁,亦是如此,明年呢?

    难啊,真难……

    他只好用一句古话来安慰自己:“治大国如烹小鲜……”后头的话,就听不甚清了。

    …………

    方景隆出了宫。

    方继藩伫立在午门之外。

    父子阔别已久,今朝相见,方继藩只远远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出了门洞,顿时百感交集。

    自己的爹……活的。

    方继藩疾步上前,与方景隆四目相对。

    随后,方继藩已毫不犹豫,将泛滥的情感,统统迸发了出来,至方景隆面前,拜倒:“父亲……”

    去他娘的脑疾,我就叫爹咋了,来啊,现在谁还敢扎我的针。

    或许是方继藩在方景隆心里,已长大了,这一声父亲,竟叫的毫无违和感。

    方景隆眼里噙泪:“好,好,好。”

    上前,要将方继藩搀扶起来。

    方继藩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从前书信往来,哪里及得上今日这般,可以四目相对,可以亲自聆听对方的声音。

    这一别,已有六七年了,六七年啊……方景隆显然有一些老迈了,可精神却还不错。

    方继藩红着眼,平时嚣张跋扈惯了,面上如戴了一层面具,而今,这面具再无法承托起他内心的激动,方继藩叩首:“孩儿见过父亲!”

    “起来,起来。”方景隆双手把住方继藩的手臂,上下仔细的端详,长高了,依旧还是这般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一点,还是很像老夫。

    “父亲您……”方继藩张口欲言什么,只觉得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不吐不快。

    方景隆也同时道:“继藩……”

    二人便都住口,相视一笑,方继藩便道:“父亲,有什么话,你先说。”

    方景隆才道:“继藩,正卿呢,为父的孙子呢,他人在哪里,他多高了,怎么没有将他带来,诶,可想死为父了……”

    方继藩:“……”

    “继藩,你怎么不做声,怎么,出了什么事,正卿他……”

    方继藩勉强的挤出笑容:“在西山,保育院!”

    西山……

    方继藩躯体一颤。

    却整个人,一下子生机勃**来,宛如霜打的茄子,找回了第二春。

    “走走走,去见正卿去,我的亲孙啊。”

    …………

    保育院里,日渐长大的孩子们,开始各自喂养自己的小马驹。

    每两个人,都会分发一个马倌和小马驹子,大多是刚出生的小马。

    孩子们需每日为他们准备草料,甚至需在马倌的帮助之下,给小马驹子进行刷洗,甚至……还需清理它们的粪便。

    朱载墨和方正卿二人是一个小组,两个一起照料着一匹白色的马驹。

    这小马驹的脾气有些糟糕,喜欢随地大小便。

    朱载墨和方正卿两个,正在清理着马粪,方正卿唧唧哼哼,拿着小铲子,一面挥舞,一面发出不满。

    朱载墨若有心事。

    “表兄,你在想什么?”

    朱载墨微微皱眉:“昨日先生所教的国富论,很有几分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一些。”方正卿眉飞色舞道:“原来商贾这样的重要。”

    “不对。”朱载墨永远小大人的模样,他个头又高了不少,显得很是沉稳。

    他年纪虽小,却很忙,又要在保育院里读书,隔日,还要去西山县里处理公务。

    一个七岁多的孩子,久而久之,似乎对于人世间的事,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

    孩子和孩子是不同的,有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还是懵懵懂懂。可同样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在后世,却已弹得一首好钢琴,说的一口好外语,或是诗词歌赋,倒背如流。

    朱载墨几乎没有一日是闲着的。

    这也让他和其他的同窗一样,都养成了一个极好的习惯。

    规律的生活,加上平日的锻炼,再加上充足的营养,以及不断的学习,他的身边,永远都有最优秀的人,只是这些人,从不告诉他真实的答案,却永远教授他解决问题和做事的方法。

    朱载墨道:“我觉得,先生所教授的,还是太浅薄了,国富论里头,还有许多更深的东西,没有和我们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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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苍生

    方正卿想说什么。

    却在此时,两个人影到了方正卿的面前。

    方正卿抬头一见来人,先是打了个哆嗦,随即面无血色。

    接着,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地:“爹,我没做什么错事啊。”

    来人……

    是方景隆和方继藩。

    方景隆直直地看着方正卿,已是激动得呼吸急促。

    而方继藩,面上带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尴尬。

    这倒霉孩子,跪什么跪,连自己大父都不认得,还一副哭丧的模样,像是我会将他吃了一般。

    这真怪不得方正卿,平时父亲总看自己不顺眼,这倒也罢了,问题在于,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这个时候突然来找自己,准没有什么好事。

    一看方正卿扯着嗓子哀嚎,还没开揍,就这般撕心裂肺的样子。

    方景隆第一个感觉就是心疼。

    果然是我方家的种啊,眉清目秀,连哀嚎都这么好看……哎……怎么看着这么可怜……

    方景隆已是健步上前,一把将方正卿抱住,随即慈爱的道:“正卿,亲孙,亲孙啊,来,让大父好好看看你。”

    抱着方正卿又哭又笑。

    方正卿先是一惊,随即明白了这人的身份,顿时有一种逃脱虎口的感觉,他倒还聪明,立即大叫道:“大父,是大父,大父回来了。”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不曾见过自己的大父,却也不妨碍他从朱载墨的身上寻到大父的痕迹,在他的意识中,爹都是不好的,大父永远都是给孙儿撑腰的,现在……他的大父……回来了。

    他激动得面上通红,动容的朝方景隆的面上吧唧吧唧的亲了几口:“是大父……太好了,我大父回来了,大父,我爹揍我,这个月揍了两次,用的是皮鞭子!”

    说罢,又呜哇的大哭,死死的抱住方景隆的脖子,死死的,不肯松开。

    方继藩:“……”

    天知道他有多努力的忍下没有狠揍的冲动。

    “学生见过恩师。”一直默默站着的朱载墨此时上前,向方继藩行了个礼。

    方继藩摸摸朱载墨的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殿下真是乖巧啊。”

    这果然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方景隆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将方正卿搂的紧紧的,又见方正卿亲昵,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己,好孙儿啊,真是他的好孙儿啊,这么乖巧的孙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我方家……后继有人。

    …………

    方景隆,刘氏,方继藩,方小藩以及朱秀荣和方正卿。

    一家人围坐在厅中。

    这是一幕难得的一家团圆的场面。

    从前没有,以后……只怕这样的场面,也不会有了。

    因而,方景隆既是喜悦,又有几分伤感和不舍。

    可大丈夫在世,为的是什么呢?为的不就是功业,为的不就是恩荫妻子,使子孙后代,俱都受益吗?

    方家的先祖们,栽下一棵树,让子孙们得以富贵,而现在,方景隆所要做的,就是将这树浇灌成参天大树,使后世子孙们,永世无忧。

    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为此,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了自己。

    他将方正卿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方正卿在大父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身子依偎着大父,显得很安宁。

    方小藩举止很端庄,她脸已长开了一些,从前是肥嘟嘟的,让方继藩见了就想掐一下,现如今,竟颇有了几分小美女的雏形。

    朱秀荣款款起身,给公公斟酒。

    方景隆倒是显得局促:“殿下,殿下,臣自己来。”

    朱秀荣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忙道:“万万不可,为人子女,当有孝心,父亲称我为殿下,倒是生疏了。”

    刘氏便也起身,开始张罗。

    方继藩呆坐着,觉得如做梦一般,但愿这梦,永远不醒来才好。

    父子奋斗至今,方才有今日的地位,可是……还要继续奋斗下去吗?好吧,至今的父亲,似乎乐此不疲。

    方继藩心里万分感触,起身道:“父亲,敬你一杯。”

    “来……”

    父子二人微醉。

    方景隆舌头像打了个结,却是严正警告方继藩:“以后不可打正卿了,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方继藩低头喝着闷酒,没有吭声。

    与此同时。

    一封敕命的诏书,已至方家。

    赐方景隆为鲁国公,节制黄金洲军民,于天津港登船,带领军民,先至交趾,而后再乘季风西行。

    旨意一到,没有喜悦。

    有的却是千斤重担。

    方继藩预备好的物资,犹如潮水一般,疯狂的送至天津港,这堆积如山的罐头、干粮、农具、兵器,还有药品,纷纷装载上船。

    数不清的各卫官兵,也开始集结。

    所有被要求迁徙的卫所,纷纷朝着天津港进发。

    附近的各卫,先行登船,第一批离开,而后陆续抵达的官兵,也将携带着他们的妻、子们,登上舰船。

    不少武官称病,对此,朝廷统统准许他们留下,可军户们,却既带着希望,又带着几分恐惧,抵达了天津港。

    无数的水手和水兵,带来了无数关于他们一夜暴富的神话,可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更多关于海外的种种冒险传奇。

    随行的儒生们,开始鼓足精神的提振士气,告诉他们,在那里有数不清肥沃的土地,有无数的金银财富。

    只要肯出血汗,这富贵,便可使子孙后代永远受益。

    天津港里,到处都是生离死别,带着希望的汉子,哭哭啼啼的妇孺,皱着眉,不断的回首着故乡方向的中年……

    唯一令人安慰的就是,军户们依旧还编在了一起,他们从前就是左邻右舍,同在一营,与其说他们是军马,不如说是一个村落,这等于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迁徙,哪怕是离乡,至少平时所熟悉的人都在自己的左右。

    水兵和水手们,看着这些弱鸡,一个个皱起眉,口里呼喝着,或是吓唬着一些愁眉苦脸的人,或是吹着哨子,一副天不管地不收的张扬模样。

    许多人背着无数的行礼来,可要登船时,却被水兵们将行礼丢了出去。

    都是一些破瓮烂瓦,这些东西,居然也要带着登船,嫌船太大吗?

    这使本就不安的军户们,更加的不安。

    他们焦虑着,或是三五成群,彼此叫上几个同营的人,与之理论。

    “叫什么,上了船,带这些做什么,鲁国公都给你们料理好了,只要人能登船即可,若有钱财,带着也无妨,其他的破铜烂铁,不可登船。”

    “祖宗的灵位呢,祖宗的灵位怎可不带?”

    “好吧,准许带祖宗的灵位,再多,就不能带了。”

    “到了黄金洲,不要生火造饭的?”

    “捣乱是吗?到了黄金洲,自然会给你们分发炊具,看到那船上一箱箱的是什么,你们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总不至饿死你们,快登船,少来嗦,喂喂喂……带孩子的,要小心了,得先登记一下,随船的大夫,要知道你是哪一个舱号,这孩子在船上,容易生病,船上的医学生,要每日给孩子巡查一下。”

    有人已经开始登上了船,他们惊恐的看着码头那乌压压蜂拥的人群,再看看这带着咸湿的空气,一旁,会有水手低声议论:“这么多妇孺,也不知到时这一船有多少人能活着到岸。”

    “这有什么法子,带了男人去,家里的婆娘和孩子难道都不管?不是医学生们都登了船吗,这么多的药品,况且……”

    登船之后,为了安慰这些军户,船上的儒生们便建议先分发罐头,让人先吃饱了再说。

    给船长提建议的,乃是一个叫刘杰的人。

    据说是个翰林,这让船长对他甚是敬重,哪里敢说不是。

    接着,刘杰带着儒生们寻了罐头出来,一人一个牛肉小罐头,此外,便是一个雪梨罐头。

    每一个在船上登记在册的人,都可来领取。

    刘杰带着船上的黄册,提着笔,让水手们召集人,每一个领到了罐头的人,都会在簿子里给他们做一个记号。

    惶惶不安的军户们……一个个在登船之前,都进行了洗涤,在码头里,有专门的澡堂子,有人将他们洗刷干净之后,还让他们涂上了香皂,而后,每人分发了粗布的新衣,他们的身上,还带着香皂的香味。

    他们早已习惯了,被命运所摆布,平时吃糠咽菜,任由武官们欺凌,犹如一群牲口一般,一旦朝廷需要时,他们便可能从河南布政使司,迁徙至云贵,或是去任何崇山峻岭,或是荒漠以及冰天雪地的辽东。

    而现在,他们如他们的父祖们一样,当朝廷需要时,他们又登上了船,没有人知道,他们明天将面对什么,就如他们的祖辈一般,不会有人去关心。

    可他们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并非是蝼蚁,依旧会有七情和六欲,此刻,他们不安的张望,领取了罐头的人,则蹲到了一脚,他们看着这奇怪的东西,冒出一个个疑问:“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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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诗和远方

    某种程度而言,罐头的玻璃瓶造价,其实并不比里头的雪梨或者是肉要便宜。

    这个时代,哪怕是再如何大规模生产,玻璃瓶的造价也是不低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罐头作坊采取的办法是回收利用。

    也就是说,罐头卖出去,等吃完了,再以五文钱一个的价钱回收玻璃瓶。

    对于许多人而言,买一个罐头固然价格不菲,可吃完了还可退瓶子,倒也能接受。

    而对于出海的舰船而言,罐头瓶子照样是可以回收的,只要返航时,记得将玻璃瓶带回来就可以了。

    不过通常时候,这些玻璃瓶都会丢回大海里去。

    因为对于回航的舰船而言,每一个装载的空间都弥足珍贵,有的可以堆砌金银,有的可以存放香料,这玻璃瓶占用的空间不小,哪怕回收,价值也不高。

    出海航行的利润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当船队找到了新的航路之后。

    此时,张琛蜷缩在船尾,他的婆娘和六岁大的孩子,同时蹲在角落。

    他是一个最普通的军户,山东莱州卫里的寻常小丁,一家三口,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从前倒也罢了,现在洗浴干净,换上了新粗布衣之后,这面上的青黄不接,更加显露出来。

    他领了六个罐头,一脸生怕别人抢去了似的,很是防备的样子。

    看着这晶莹剔透的玩意,东西一放,婆娘还在一旁擦拭着眼泪。

    这又要去卫戍了啊。

    还不知道到底会有多苦呢,听说太祖高皇帝时,自己一个远房的亲族就随黔国公入云南,此后便戍守在那里,没过多久就没有了音讯,后来一打听,方知早已染上了恶疾死了,倒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后来遭了土人之乱,也死在乱军之中。

    这是极久远的事,可对于许多妇人而言,背井离乡,卫戍极西,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虽说时而能听到海外暴富的传闻,可这东西,毕竟远在天边。

    “好了别哭了,你这婆娘,就知道哭。”张琛显得不耐烦。

    那婆娘还是低泣,边擦拭着泪,边道:“听说这路途上,便要死三四成人,狗儿还小……在这船上,若是触怒了龙王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知什么样子。”

    张琛很烦躁,其实他心里比她还害怕,可事到如今,他只能给自己壮胆:“鲁国公是自己人,当初我大父就曾跟着方家出过力的,还做过亲兵,鲁国公不也亲自登船吗,他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呀,这个怎么扭不开。”

    张琛边说,边拼命的扭动着罐头盖子,用着劲头,龇牙咧嘴。

    婆娘则又哭道:“在家里,还能吃一口热饭,在船上,却吃这个。”

    张琛心里烦躁极了:“那是我们的家吗?我们有几亩地?那是上头百户官的地,于我们何干?”

    嘭……

    罐头终于开了。

    看着里头似乎满是酱里泡着的肉,张琛探着脑袋,他儿子狗儿忙是凑上来,垂涎欲滴的样子,想要吃。

    张琛却显得谨慎,绷着脸道:“我先吃。”

    说吧,他用手指头夹了一个形似肉片的东西出来,这才轻轻入口……

    顿时……那酱料的口感,居然出奇的不错。

    平时,卫所里真没有多少吃的,种出来的粮,绝大多数都要缴纳给百户官,饱半年,饿半年,没饿死就不错……

    随即,张琛感受到的,是一股鲜嫩的味道,他咬了一口,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肉片来不及咀嚼,竟一下子滑入了喉里。

    张琛顿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因为……这辈子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啊。

    “快,狗儿,你来尝尝。”

    张琛连忙夹了罐头里的肉片,小心翼翼的递给自己的儿子。

    狗儿忙塞进嘴里,他饿极了,拼命的咀嚼,像一头饿疯了的狼崽子。

    “好吃,好吃。”狗儿边吃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罐头。

    整个船上,已经开始吃上罐头的人,都热络起来。

    有的人,甚至是第一次吃肉,到处都是蹲着身子低头啪叽啪叽的咬合声。

    张琛取了一片给自己的婆娘……

    待再给一片狗儿,他才小心翼翼的撕了半块,将其塞进嘴里。

    滚烫的泪,竟是不争气的自张琛的眼里落出来。

    被刺激的味蕾,还有肠胃蠕动起来,反而越吃越饥饿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狗儿一张心满意足的脸,自己的婆娘,细嚼慢咽,撕拉一小块肉,留下的,又往狗儿的口里塞。

    “我要吃这个,这个是梨。”狗儿兴奋的手指着另外的罐头。

    “可不能吃,不能吃了。”张琛连带着将此前打开的肉罐头也盖上,这是他的习惯,一个习惯了饥饿的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学会存粮,能吃个半饱,尝尝味道就成了,谁知还有没有下顿呢?

    他们祖祖辈辈,就是这样过来的,从前如此,今日皆然!

    “赶紧吃,都吃饱了。”

    儒生们在刘杰的带领之下,敲锣道:“吃饱了回自己舱里去睡一觉,马上就要出港,大家放心,这船上数百号人,罐头是管够的,谁若是身体不舒服,去左二舱找刘大夫,有孩子的,若是年纪适龄,可去坐一舱,这一路还长,孩子们可以来读读书,识识字。不过清水却需省着用,有雪梨罐头补充水份就得了,每人每日只有一瓢水,不可浪费。”

    人群涌动起来了。

    船上还教孩子读书啊。

    甚至病了还可以去抓药。

    最重要的是,这种罐头,下一顿还有。

    一下子,气氛活络起来。

    “鲁国公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张琛也激动得哆嗦着,他和其他人一般,也都喃喃喊着。

    没有人可以理会他们此刻的感受。

    因为这个世上,将他们当人看的人,并不多。

    他们一辈子过着灰头土脸的日子,只有出了乱贼,或是要去边镇了,那武官们才会拿出他们平时吝啬的笑容出来,让大家吃一顿好的,而后将刀剑塞在你的手里,让你提着脑袋去给他们拼命。

    张琛的婆娘,此刻已经打开了雪梨罐头,既然下一顿还有,那么……狗儿要吃,就吃吧。

    张琛却依旧显得很是谨慎,留下两个罐头:“留着一些,有备无患,总没有坏处。”

    可看到狗儿噗嗤嗤的举着雪梨罐头喝着里头的糖水,还不忘舔着自己的唇时,张琛满怀欣慰的笑了。

    “他娘的,鲁国公这是要咱们卖命啊,这条命卖他了,待会儿回舱中去,歇一歇,我给狗儿到先生们那儿去报个名,让他读读书,其他的,你这婆娘都别管,我瞧着,这一趟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可这命,就算是豁出去了!”

    狗儿夹着一个雪梨片儿,目光晶莹,看着张琛道:“爹,你吃。”

    张琛红着眼睛,将雪梨吃下,甜津津的感觉,让他更是热泪盈眶。

    这真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大船徐徐的在拖引船的牵引下,徐徐的出了海港,而后升起了风帆,水手和水兵们,个个呼着号子,或是嘶哑着声音嚎嚎大叫。

    惊魂未定的军户们,相互挤在一起,看着那远远离开自己眼前的陆地,那陆地越来越远,最终不见了尽头,周遭!只剩下了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汪洋。

    所有人……目光湿润了。

    张琛抱着祖宗的灵位,哭的厉害,他不断的抹着泪,可这泪水,却依旧像断线珠子一般涌出来。

    自己祖祖辈辈,无数先人,都留在这里,孩儿……不孝啊,他跪在甲板上,朝着陆地的方向,失声哽咽。

    等他站起来时,看着懵懵懂懂的狗儿,摸摸他的头,手指着陆地的方向道:‘狗儿,你记住了,你的根在这里,将来无论在哪里,都记住了!“

    狗儿眨了眨眼,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夕阳西下,洒落了无数的光辉。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预备出航。

    方景隆站在了甲板上,他不忍心去看码头上,那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他抹了一把老泪,想哭,可侧目四顾,却见诸军将,还有徐经等人,俱都红着眼睛看向自己。

    方景隆没有使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他昂首,迎着海风,按着腰间的佩剑,身上的钦赐蟒袍,还有头顶的梁冠,在海风的吹拂之下,格外的沉重。

    他中气十足的道:“吾奉旨出海,经略黄金洲,秉承天意,讨伐不臣,今大军出航,从今起,三军上下,俱为吾节制,尔等听命。”

    众人个个收起眼泪,朝向方景隆方向,抱拳:“在。”

    方景隆道:“随我出航。”

    “遵命!”

    方景隆说着,还是忍不住带着无限眷恋的回眸一看,那渐渐消失在海天一线的陆地已慢慢没了踪迹。

    他耳畔,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亲孙儿疯了似的嚎叫声。

    心……像扎针一般的疼。

    突然,他想到,似乎……自己忘记了一项传统项目,竟……没有念诗!

    …………

    第四章,去睡了,调整作息时间,这样明天可以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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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为万世立言

    翰林院。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沈文皱着眉,他寻来了正预备要入值宫中的王不仕。

    除此之外,还有文史馆的一位侍学。

    作为翰林大学士,沈文颇为清闲,他的职责,是看管好翰林诸翰林。

    当然,翰林们很不好管,都是清流,直接拿乌纱帽来压人,平时倒也罢了,碰到一些胆子肥的,或者年轻气盛的,直接跟你怼回去。

    翰林未来的前途极大,正因如此,庙堂诸公,都愿乘他们还未平步青云时,先引以为自己的心腹,翰林们有了大靠山,而诸公们,也能保证自己将来致仕时,不至人走茶凉。

    这是庙堂里的潜规则,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个人是谁的门生,那人平时爱去哪里走动,也正因如此,翰林们的脾气都很大,不太会将翰林院中的上官太放在眼里。

    这翰林大学士,非要德高望重的人,才能镇得住。

    沈文为这翰林院操碎了心,这几年,勉强算是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可今日……

    他手里拿着的乃是点卯的簿子。

    王不仕和另几个学士、侍学、侍读们一个个看着沈文,大为不解。

    怎么,出什么事了?

    可最近,能有什么事?

    倒是听说,因为旧城土地的事,有几个翰林气的病了,可这应当不算什么大事吧。

    王不仕现如今,已是首屈一指,腰间缠着百万钢铁作坊的股份,一挥手,就是近三百万两银子前去助学,金钱如粪土,诚如是也。

    一个穷酸翰林,倘若说自己将金银视若粪土,说的再振振有词,却也难以让人能够信服。

    可若是一个腰缠万贯的人,视金钱如粪土,却还真将这金银如粪土一般的丢出去,这就厉害了。

    王不仕是后者,不想有钱王不仕!

    刘文善也来了。

    刘文善作为侍学学士,几乎形同于翰林院的二号人物,其次才是王不仕。

    现如今,国富论风头极热,求索期刊,开始疯狂引用国富论,刘文善几乎也已成了家喻户晓之人。

    “沈公,突然召我等来此,所为何事?”

    刘文善急着去修书呢,他现在执掌了国史馆,专门在国富论的基础上,预备修撰一部巨著。

    而王不仕又急着去宫里的待诏房当值,也是满脸狐疑。

    沈文铁青着脸,左右四顾:“这两日以来,翰林院中有七个翰林,都没有来点卯,也没有告假,诸公事先可有什么察觉吗?”

    众人面面相觑,翰林院里的翰林多,不过年轻的翰林,素来不被这些翰林院的学士们所关注。

    毕竟,谁会注意这些。

    “不知哪七个人?”

    沈文皱着眉:“为首的,是刘杰!”

    刘杰……

    刘公之子……

    众人又是错愕。

    “沈公没有去刘府问一问吗?”

    “问过了,那边说,昨日清早就来翰林院当值了,夜里也没回去,想来可能是出去和友人喝酒,府上没有注意,他们年轻,这是常有的事。”沈文忧心忡忡,他皱着眉:“不会出什么事吧,事先,难道真的一点征兆都没有。”

    “沈公。”刘文善皱着眉:“倒是那刘杰,前几日,寻上下官,问了一件事。”

    “何事?”

    刘杰乃是刘文善的师侄,看来,想要找到人,得从刘文善这里入手。

    刘文善道:“他问,男儿是做官重要,还是像班超、张骞那般,投笔从戎……”

    “什么?”沈文脸色惨然。

    说到此处,所有人都慌了。

    跑了七个翰林。

    听到这班超和张骞,他们立即明白了什么。

    “今日……是否……是否是出航的日子。”

    “是。”

    “糟了!”沈文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来人,来人,立即派快马,去天津卫,看看船队,已经出海了没有,快!”

    他随即看向刘文善:“刘学士怎么回答的。”

    “下官的回答是,若是张骞、班超那样的人,自会去做张骞、班超一样的事。若不是,何须来问!”

    “……”

    沈文看着刘文善,也不知该说点啥好。

    这话,并不庸俗。

    甚至还颇为几分哲理。

    可你大爷,劝和不劝离,啊,不,你该当说做官好啊。

    当然……做翰林的,都是清流,不能将这名利之事,挂在嘴边,这太庸俗了。

    所以,沈文也不知该说点啥。

    七个啊。

    七个年轻的翰林,说跑就跑。

    沈文打起了精神:“我立即入宫,尔等在此,安守本分,还有,将翰林院中的人员,再清点一遍,要确保万无一失。”

    说着,沈文再无犹豫,匆匆的入宫去了。

    留在这里的翰林们,个个面面相觑。

    大家都看向刘文善。

    刘文善沉默了很久:“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

    最终,大家都苦笑摇头。

    ……………………

    弘治皇帝在奉天殿中,背着手,凝视着舆图。

    偶尔,他低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一旁的萧敬道:“方卿家,此时……该出海了吧。”

    萧敬不知何故,一听方卿家三字,便觉得不自在。

    明明那个是老方,不是小方。

    萧敬笑道:“陛下,是,按理,这个时辰,鲁国公,理应已经出海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朕的赌注,是不是太大了?”

    数百上千的舰船,源源不断数十万的军户携家带口,数不尽的给养,这些人,这些船,还有这些物,统统都下了海,命运,就不再交由弘治皇帝掌控了。

    一旦发生任何不测,便是巨大的损失。

    萧敬不敢做声,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这样问。

    近来陛下的心情变化很大,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但愿天佑大明吧。”

    说着,坐下,外头有宦官进来:“内阁三位学士到了。”

    弘治皇帝点点头。

    刘健三人入殿,弘治皇帝瞥了他们一眼,显得心事重重。

    刘健道:“陛下,快马送来了消息,鲁国公已经扬帆出海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方继藩,一定很伤心吧。”

    刘健振作精神:“陛下,鲁国公此去,受陛下重托,上为社稷,下为苍生,方都尉若知其父义举,伤心固然会有,想来,也一定很欣慰吧。”

    这话,分明就是安慰陛下。

    免得陛下触景生情,郁郁不乐。

    李东阳也道:“陛下,刘公所言甚是,此乃义举也,固是令人悲痛,却也壮哉!”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去的又非卿等亲族,卿等自然可以侃侃而言。”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这话……有些过头了。

    刘健等人,顿觉得尴尬。

    不过,细细想来……

    刘健忍不住想要维持自己内阁首辅大学士的形象:“陛下,臣若有亲族……”

    外头,却有人匆匆道:“陛下,翰林大学士沈文求见。”

    见那宦官心急火燎。

    刘健后头的话,声音轻了一些,只匆匆道:“臣亦为之欣慰……”

    弘治皇帝觉得蹊跷:“沈卿求见做甚?传他进来。”

    沈文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进了奉天殿。

    他心里急啊。

    这翰林,哪一个都是朝廷的宝贝疙瘩。

    三年才考一科。

    没一科,能进翰林院曾为庶吉士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人。

    现在好了,跑掉了一大半,这是翰林大学士的最大失职。

    而最可怕的却是。

    从前还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谁听说过朝廷命官不知所踪的啊。

    历朝历代,想来也想不出几个来吧。

    他一见刘健在此,像是见了鬼似得。

    先行礼。

    弘治皇帝道:“卿家有何事?”

    “这……这……”沈文只是看着刘健。

    来的不是时候。

    弘治皇帝还从来没有见过,沈文会如此的失态。

    便忍不住拉下了脸来,厉声道:“卿家……所为何事?”

    沈文要哭出来,他期期艾艾……

    刘健等人,都为他着急:“有什么话,但言无妨。”

    “陛下,翰林院,走失了七个翰林……臣……臣来此,请罪,是臣顾虑不周……臣万死!”说着,沈文拜倒,一脸颓唐之色。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为何?”

    这是极严重的事了。

    枉法潜逃?

    又或者……一起外出,遭了贼人?这是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刘健等人,也不禁动容起来。

    “好端端的翰林,有手有脚,怎么会走失呢?”

    沈文悲从心起,刘公不问还好,可这沈文现在一听刘公的声音,心里就害怕的很。

    该怎么说好呢:“十之**,他们……是登上前去黄金洲的舰船了。怪只怪,那方继藩,写什么征西讨伐檄文,臣听说,不少读书人,都想要学班超和张骞,可是……万万没想到,翰林院里的翰林,居然……也做这样的傻事啊。那方继藩,怎么办事,就这么……不靠谱呢,他这是煽风点火……他……他……”

    刘健等人一听,就不乐意了。

    刘健不禁道:“沈学士,此言差矣,吾等圣人门下,为万世立言,传播圣学,乃是应有之义也,连方都尉都懂这个道理,何以沈学士身为翰林大学士,竟在这上头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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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忠肝义胆

    刘健等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www.uu234.netwww.uu234.net

    那方继藩是没做过几件好事,这没有错。

    可在这件事上,方继藩没有错。

    传播圣学,有何不可。

    这是至圣先师的终极目标。

    刘健忍不住道:“当年孔圣人为了传播圣学,周游列国,推广仁义之道,有教无类……而今,后世的子孙们不肖,总算……还有一些读书人,承继至圣先师之志,这方都尉……可谓是功不可没,利在千秋。此等仁义之举,别人若是非议,倒也罢了。沈学士为翰林大学士,怎可说这样的话?”

    李东阳和谢迁,都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自是觉得刘健所言,甚有道理。

    这沈文,从前还算聪明,今日……怎么老糊涂了。

    他的孩子,还是方继藩的徒孙呢,竟是如此不明白事理。

    沈文老脸一红,可是……可是……

    “只是……”

    “只是什么?”弘治皇帝怫然不悦。

    朕的女婿招你惹你了,上来就骂一通,有理还罢了,偏偏你还没理。

    “为首者,刘杰!”沈文直接放弃了治疗,爱咋咋地吧,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

    奉天殿里,竟是静谧无声。

    弘治皇帝脸色一变。

    刘杰?

    哪一个刘杰,莫非是他……

    弘治皇帝竟是瞠目结舌。

    他原本还想说,这为首之人,真是忠义之士啊,可一听是刘杰,话没出口,便咽进了肚子里去。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本还想为了这个事,好好的和这沈文说道说道,传播圣学,一举三得。其一,能安移民之心;其二,能使移民们不忘根本;其三,自是散播圣学了。

    可现在……

    李东阳和谢迁面面相觑,一脸复杂之色。

    谁不知道刘杰乃是刘公的独子,这是宝贝疙瘩啊。

    好不容易盼着他中了状元,有了出息,成了翰林,结果……人跑了……

    最可怕的是,若去别处,倒也罢了,可那是黄金洲。

    黄金洲是什么地方呢,相隔万里,这一去,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能活着到达彼岸就不错了,这辈子……怕也不能再回来了。

    有这个儿子,跟没有这儿子,有啥分别?

    刘健已经面色僵硬。

    为首者……刘杰!

    他的心情顿时如晴天霹雳。

    刘健确实是个有情怀的人,他希望天下大同,希望大明能恩威四海,希望圣学能够传播四海,延续万代。

    他有太多太多对这个世界,值得期待的东西。

    可是……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刘健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个……畜生。

    难道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不想一想,父母在、不远游吗?

    就不想想,老夫将来……没了他这个儿子,靠谁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刘健脸色难看至极,一副摇摇欲坠之态。

    心里先是破口大骂。

    而后……他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自己只有两个孙女,还指着将来这个小子传宗接代呢。

    他若是在海上出了危险,可怎么办?

    那老夫……岂不是……岂不是……

    刘健觉得眩晕,眼前…怎么有些黑蒙蒙的。

    他勉强想要站稳了。

    却发现,身子根本无法承受。

    “刘卿家,刘卿家,你无事吧。”

    刘健只听耳边嗡嗡嗡的响。

    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姓方的那狗一样的东西,到底给他喂了什么迷汤药啊。

    “刘公……刘公……”

    李东阳已察觉到不对了,眼疾手快的上前将他搀扶住。

    刘健想的更多。

    哪怕是还活着,这远渡重洋,得吃多少苦啊。

    自己该怎么办。

    他就这么个儿子,这辈子……还能见上吗?

    回去……怎么向夫人交代?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

    他终是身子承受不住,两腿没了气力,李东阳哪里搀得住他,突的失手,他直接瘫跪了下去。

    这唯一的儿子算是没了,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了。

    没盼头了……

    刘健想哭,可哭不出来。

    弘治皇帝也觉得有不对劲,连忙下了金銮,边道:“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陛下,不必传了……不必传了……”刘健潸然泪下,声音哽咽。

    可萧敬却忙朝宦官们做了手势,意思是,赶紧去。

    宦官飞快的去了。

    刘健依旧匍匐在地,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道:“既然……刘杰……他……他去了,那就去了吧。可臣……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臣……呜呜呜……”

    接着,便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显得很无奈,他忍不住道:“方继藩那个该死的东西……”

    “是啊,是啊。”大家一起点头:“方继藩真不是东西,这是误人子弟,怎么可以……可以……”

    天知道可以什么。

    这不过是大家安慰几句刘健而已。

    不然,还能怎么样?

    这时,刘健却是抬起脸来,摇头无奈苦笑道:“这……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这个孩子,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他有这……有这志向……没什么不好,天下……天下这么多人的儿子,这么多人的父母,这么多人……携家带口,远离故土,奉陛下之命……受那方继藩的号召前去极西……为的……不正……不正是为生民立命,天地立心……刘杰他的志向是为往圣继绝学……别人可以去,他怎么去不得……”

    说到这里,悲又从心起,又忍不住滔滔大哭。

    不多时,御医来了,匆匆要预备救治。

    刘健只摇头,泪流满面,继续道:“他是臣的儿子,于情于理,更该去。鲁国公何等尊贵,不也去了吗?臣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求他……他能平安吧……他挂印而去,这不妥……还请陛下宽恕他的任性,念在老臣的面上,不要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

    弘治皇帝忍不住唏嘘。

    他当然知道刘健已经心痛极了。

    看他涕泪直泪,方才还气度非凡,转眼之间,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细细看去,这哪里像个宰辅,分明是个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

    “刘卿家能识大体……朕心甚慰。”弘治皇帝也不知该说点啥。

    刘健呜呜呜的扑在地上又哭,心痛得无法呼吸。

    人要说漂亮话容易,而事实上,这些说漂亮话的人,十之**都是出自本心。

    谁不希望家国昌盛,万民安居乐业呢。

    可人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是人就有私欲,当自己的理想,与自己的私欲相矛盾时,更多人,无所适从。

    人心之复杂,岂可以好坏而论。

    弘治皇帝将刘健搀扶起来,其他人还处在震惊和无言之中。

    见刘健哭的伤心。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刘卿家,刘杰他会平安的。”

    刘健擦了擦泪眼,沉默了很久,才咬牙道:“老臣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去,刘杰去了,老臣……无所憾,他若当真在海外出了什么事,老臣也无话可说。大明正在用人之际,他若是有用,立下功劳,哪怕是一辈子隔着重洋,不能相见,老臣在中国,照样为之欣慰,陛下不必再安抚老臣了。老臣知道……什么是大义,方继藩的父亲可以去,老臣的儿子也可以去。”

    几个宦官,搀扶着刘健坐下。

    众人心里只是感慨。

    大家一时间都哑然起来,都不知该说点啥好。

    弘治皇帝凝视了沈文一眼,顿了顿,才正色道:“此七个翰林,有此义举,令人钦佩,下旨,彰表他的义举,刘杰状元出身,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之子,尚肯出海,这是大义……”

    “至于其他的翰林,每一个的姓名,家中父母是否安在,是否有妻儿,都要送到朕的案头上来。”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

    他看到了悲痛的刘健,也感受到了一群青年人身上高贵的精神。

    刘健擦拭着泪,依旧心疼的想去死。

    而这心情,萧敬其实是最能体会的,想当初,他入宫时,做的一个小手术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个心情。

    他同情的看着刘健,心里想,又一个被方继藩那狗东西害死的。

    刘健此时,却是道:“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着刘健道:“但言无妨!”

    刘健道:“陛下,方继藩教徒有方,桃李满天下,他的徒子徒孙,无不是深明大义,老臣……亦是钦佩不已。”

    “……”

    殿中陷入了沉默。

    钦佩嘛,难道就真没想过宰了这个狗东西祭天?

    可刘健渐渐缓过了劲来。

    虽觉得……这辈子绝望了,可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儿子绑上船,这不……还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只怕此时,人都已经出海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只见刘健道:“这方继藩门下,人才济济,志士极多,朝廷也该对方继藩,予以旌表,以使天下,尽知忠孝。”

    弘治皇帝背着手,轻轻拧眉,显得有些犹豫。

    “卿家不怪方继藩?”

    刘健能说什么呢,摇摇头道:“老臣尚知忠义,怎敢加怪。”

    他努力的舔舔嘴,方才痛心疾首的道:“老臣感谢他祖宗十八代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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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人定胜天

    刘健的话,总是听着怪怪的。

    弘治皇帝却是无话可说。

    怎么说呢。

    方继藩错了吗?

    没错。

    刘健怀有一些私心,也错了吗?

    没错。

    这都是人之常青。

    倒是刘健说的不错。

    刘杰这样大有前途,哪怕是什么都不做,都可平步青云,一辈子衣食无忧之人,居然挂印而去,这是何等的勇气啊。

    在这方面,足见方继藩教徒有方。

    这方继藩,是该嘉奖。

    可弘治皇帝心里也清楚,刘健心里有怨气。

    儿子都没了,不抱怨,那就怪了。

    弘治皇帝命人搀扶着刘健先行告退,又让御医好生的照料在刘府待命,先让他休息几日再说。

    这等事,哪怕刘健再怎么说自己为之欣慰,只怕弘治皇帝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凉。

    待送走了刘健。

    弘治皇帝忍不住感慨:“但愿刘杰能够平安,朕实在不忍刘卿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坐下。

    谢迁和李东阳则是默然。

    “陛下。”李东阳道:“秋收已至,不日,各地就要解钱粮入京,这两年来,朝廷屡有亏空,今岁只怕……”

    弘治皇帝皱眉:“卿家的意思是……”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陛下,国家艰难,岁收日衰一日,可朝廷的开支,却是日甚一日,年甚一年……今岁亏空,已至三十九万两……”

    弘治皇帝从刘杰的义举之中,徐徐走了出来,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却是面不改色:“噢,有劳卿家了。”

    见陛下顾左右而言他。

    李东阳不禁道:“陛下,臣听说,陛下一月的收益,竟有四十万两?”

    弘治皇帝拉着脸,看向萧敬:“萧伴伴,是吗?”

    萧敬一脸诧异。

    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说一月收益,没有四十万两,这不是欺君罔上?

    可他自是明白,陛下故意问自己,是不想让人知道,内帑的丰盈……

    如实说,有违陛下心意,不如实说,难保将来留下隐患。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朕在问你的话呢。”

    萧敬只好道:“陛下,内帑的开支,尤其之大,这些年来……这些年来,十二监八局,还有勇士营的开支,以及各地镇守,还有……也已入不敷出了。”

    弘治皇帝这才满意,看向李东阳道:“李卿家,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朝中便分了内帑和国库,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内帑,朕之家事也……”

    谢迁不禁道:“陛下家事,就是国事啊。”

    弘治皇帝脸微微一红:“朝廷开支,不可削减吗?不能纵容了外朝大手大脚的习惯。”

    谢迁道:“臣等万死,不能上体陛下的难处……”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想了想:“朕再想一想吧。卿等先退下。”

    双方各自打着马虎眼。

    弘治皇帝有些郁闷。

    百官都是属狼的啊,朕才刚刚日子好过一些,内帑里攒了一些银子,他们眼睛就盯了来。

    谢迁和李东阳只得告退。

    弘治皇帝坐下,忍不住瞪了萧敬一眼。

    萧敬一脸委屈:“陛下,依着奴婢看,不必理会他们即是。”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乃天子,这般哭穷,能不理吗?”

    “既如此,不妨,就拨个十万、二十万两予他们。”

    弘治皇帝唏嘘道:“话又不可这样说,十万、二十万两是小数,可开了这个先河,往后这内帑,岂不成了他们的后园,想来就来,想取便取?”

    萧敬便噤声了。

    弘治皇帝越发觉得,这萧敬实是无用,便摇摇头:“不知方卿家从天津卫回来没有,明日让他觐见吧,朕想听听他的意思。”

    萧敬只好躬身:“遵旨。”

    ………………

    马车连夜自天津卫赶回了西山。

    方正卿歪在朱秀荣的怀里,眼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泪痕。

    方继藩让朱秀荣坐在大沙发上,自己则坐在车中的小沙发,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宿,起来时,天色已是渐亮了。

    西山就在眼前。

    方继藩却仿佛做梦一般。

    父亲去了黄金洲,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个时代万里的碧波,就如天堑一般,要跨越天堑,死亡率极高,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先行出发的军户,有三万三千户,加上携带的家眷,有近八万人。

    如此庞大的移民人口,等于是朝廷付出巨大的赌注,进行了一场冒险。

    若是船队覆灭,就全完了。

    可是……任何一个有进取心的民族,怎么可能坐视天边的丰腴土地,视而不见呢?

    方继藩曾经,是一个多愁善感,脱离了低级趣味,且心怀天下的人。

    现在……也是一样!

    只是,从前心软。

    而如今,心肠却是硬了许多。

    有时候,他明知这数十万人,可能是去送死。

    可不到这个时代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在这个生产力低下落后,在这个土地承载了太多太多人口,曾经辉煌一时,现在也依旧灿烂的伟大文明之下,有太多太多令人发指的贫困和饥饿。

    单凭作物的改良,只能勉强让人不饿肚子,可放眼看去,依旧到处都是赤贫,是饥饿,是积弊重重。

    没有痛下决心,没有直面困难,敢于牺牲,纂取未来美好生活的决心,单凭着所谓的情怀,不过是让人良心上好受一些罢了。

    方继藩无所谓良心,良心不过是懦弱者的遮羞布,他要卖更多的房子,安置更多的流民,建造更多的作坊,将这一滩水,搅活!

    他要让数十万人,踏上极西之地,若数十万人覆灭了呢?

    这个时代的航海,全看天命,天命若不在我,那么,那么就再派数十万人,和天命去抗争,直至苍天屈服为止。

    自己的父亲若是不幸罹难,那么,还有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儿子还会生孙子,那大洋的彼岸,总会有被征服的一日,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三十年,一代人不够,那就两代人,三代人。

    这不是因为固执,也不是因为,方继藩有所谓人定胜天的狂妄。

    而是当你面对这个可怕的时代,去看那一张张饥寒交迫的脸,你才会明白,这非狂妄,只是大时代之下,无可奈何的选择。

    车马至西山,方继藩将方正卿抱下来,熟睡的方正卿惊醒,睁开了满是泪痕的眼睛,立即道:“爹,你对大父发过誓,不许打我的。”

    方继藩一见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牙痒痒:“我是拿你几个师兄的脑袋发的誓!”

    方正卿立即发出哀嚎:“我要大父,我要大父……大父……呜呜呜……”

    朱秀荣下车,略带嗔怒:“孩子刚起,你吓唬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安置好了朱秀荣和方正卿,宫里便来了旨意。

    方继藩换了一身新衣,忙是入宫。

    …………

    奉天殿,弘治皇帝显然一夜没有睡好,要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如牛毛,仿佛每一件事都很紧迫,可每一件事,都需自己斟酌再斟酌。

    “方都尉到了。”

    弘治皇帝恍然,抬头:“让他进来吧。”

    方继藩入殿,还未行礼,弘治皇帝便端详他,见方继藩脸色有些不好:“继藩,不必行礼了。”

    “陛下圣明。”方继藩还是行了礼道。

    弘治皇帝心里想,这一次,他父亲去了黄金洲,怕是真的伤心了,不然,怎么只简短的陛下圣明四个字,这完全不是他的性子。

    弘治皇帝便感慨道:“朕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托付,这才想起了卿的父亲,朕自然知道,你们父子的情谊深重,只是……”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儿臣深明大义,方家上下,俱受甘霖雨露之恩,尽忠职守,乃是家父的志向,儿臣岂可有什么怨言。陛下圣明,愿开拓远僵,效秦始皇、汉武帝之余烈,此国家和生民之幸。”

    弘治皇帝颔首。

    总体而言,继藩还是个本分忠厚的人啊。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朕本不欲召你来,只是,眼下有一件难事,却需与你商量。”

    方继藩道:“不知什么事?”

    陛下还是很信任我的。

    这令方继藩心里一暖。

    难道是要拆迁紫禁城?诶呀,这个我小方很在行啊,方继藩出于本能的,心里竟流起了哈喇子,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请陛下放心,儿臣一定争取一日爆破,明日就让它变成废墟。三天找平地面,一月之内,将房子全部预售了。

    弘治皇帝道:“昨日,诸卿说到了国库艰难,希望朕用内帑补救,朕现在心里,委实难安。给吧,就怕开了这先例,将来不胜其扰。可若不给,户部的章程,朕看过了,这几年,天下大体承平,可河水泛滥,依旧不止,天灾,也依旧频繁,朝廷需治水,需救灾,而今,国库亏空日甚一日,难道放任这天下百姓,坐视不理吗?家国天下,朕家,即国也,岂可无视。”

    “朕想了一夜啊,一宿未睡,卿家对此怎么看!”

    方继藩:“……”

    原来不是土木工程啊,这……

    方继藩心里,竟是隐隐有几分失望。

    …………

    第一章,大家计数吧。

第一千零三章:助人为快乐之本

    既是天子询问对策,方继藩自然不敢怠慢。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他稍一犹豫,随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若是国库和内帑不分,今日国库向内帑挪借,那么明日,内帑不足了,是不是陛下也可挪用国库钱粮?”

    “此例一开,对于天子和朝廷,都没有好处。”

    弘治皇帝颔首,似乎是因为方继藩答出了正确的答案,忍不住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朕也正有此等忧虑。”

    方继藩又道:“所以儿臣的意见是,对于内阁的要求,陛下不用理会,这些年来,朝廷税制紊乱,陛下有意进行税制的革新,可百官对此却是敷衍了事,好了,现在没银子了,又来向陛下索要,这是什么道理?”

    “陛下这样做,只会纵容他们,让他们不爱惜国库的钱粮,却又令他们失去了收取税赋的动力。”

    “每一次提及到收取税赋,他们便大声嚷嚷,说什么横征暴敛。这是空话,什么是横征暴敛?百姓们这么多年来摊牌和税赋,缴纳的少了吗?一丁点都没有少,可税赋就是收不上来,钱粮都去哪里了?”

    方继藩一想到这个,就恨的牙痒痒,都说我方继藩没良心,跟在座各位比起来,你们才是缺德。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口里道:“所以,直接驳了他们。”

    “不但要驳,若是陛下点头,儿臣下头有徒子徒孙数千人,儿臣让他们统统写文章,狠狠痛斥一通。”

    弘治皇帝定下了心,方继藩说的有道理,既如此,那就不管他们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些隐忧,就怕当真国库不足,害了百姓。

    “陛下,大破才能大立,否则陛下今日拿出数十万两,明日缺了银子,他们还要索要,所谓升米恩、斗米仇,陛下的内帑里,就算有再多的钱粮,也不够他们挥霍的。”

    弘治皇帝皱眉道:“朕就怕,因为内廷和朝廷,而贻误了军机和灾情……出了事,朕却是承担不起。”

    方继藩自能体谅弘治皇帝的心思,这也是内阁那边认为志在必得的原因。

    家天下,家天下,朕即国家,那么反过来说,国家吃你老朱家,也没有错吧,天下是你家的,你得负责。

    方继藩道:“陛下莫非忘了,欧阳志在定兴县。”

    “嗯?”弘治皇帝瞥了方继藩一眼,一时没明白方继藩此话的深意。

    方继藩道:“儿臣这个门生,智商虽不及儿臣万一,可自在定兴县新政以来,倒也还算得力,不知今岁,定兴县所缴的钱粮能有多少,或许可以弥补国库的亏空。”

    弘治皇帝一愣,狐疑道:“一县之地,可以弥补国库亏空?”

    他难以想象。

    似乎将国库的亏空,寄托在一个小小的县里,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方继藩笑了笑道:“陛下,到时便知了。”

    弘治皇帝既打定了主意,一两银子都不给,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去多想什么了。

    以后再说吧。

    朕存这点银子,不易啊。

    弘治皇帝索性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道:“太子近来在做什么?”

    “在修铁路,偶尔会去西山医学院教学。”

    弘治皇帝点头:“修铁路,是正经事,医学院……教学……教授什么学问?”

    “手术啊,拿刀!”方继藩比划着:“刺啦一下,开膛破肚,细虫论出现之后,这临床手术也出现了新的理论……可惜,那医学院里的生员多是没用的,太子殿下很为他们着急,所以……”

    弘治皇帝不禁莞尔:“这样啊。也罢,由着他吧。”

    对于太子,弘治皇帝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从前担心他会胡闹,可现在看来,太子只是对他感兴趣的东西有兴趣而已。

    至少……没有胡闹就好。

    …………

    一听到方继藩入宫,还是陛下亲自召见。

    原本智珠在握的李东阳,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这可能是因为内帑的事,陛下召方继藩询问对策。

    原本,只有陛下拿主意倒也还好,可现在方继藩横插了一杠,这……

    李东阳不敢怠慢,忙是拉着谢迁一道往奉天殿觐见。

    这一路,谢迁忍不住道:“李公,你脸色为何不好,陛下终是圣明之主,这国库的亏空……”

    “且先见驾再说吧。”李东阳阴沉着脸,二人刚刚到了奉天殿外,恰好看到方继藩徐步出来。

    李东阳咳嗽一声,勉强露出点笑容:“方都尉,你好呀。”

    方继藩连忙上前,谦虚的道:“见过李公,见过谢公。”

    谢迁颔首,朝方继藩微笑。

    李东阳道:“方才陛下召问方都尉,所为何事?”

    方继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因为国库亏空的事。”

    李东阳便知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他面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方都尉没有说什么吧?”

    这话问的很隐晦,已经很婉转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的道:“李公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方某人,我方某人是那种乱嚼舌根子的人吗?”

    李东阳:“……”

    这表情……

    方继藩气咻咻的道:“李公即便可以侮辱我方某人的人格,但是也决不可怀疑我方继藩爱民如子之心,告辞。”

    说吧,抱拳,走了。

    李东阳和谢迁面面相觑。

    谢迁道:“看他这个样子,想来……应当没有说什么坏话。”

    李东阳可没有谢迁那么想得开,沉着脸道:“见了驾就知道了。”

    二人通报之后,入殿行礼。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正提笔,低着头疾书着什么,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对着案牍上的票拟道:“你们来了啊,来的正好,朕想了一夜,觉得国库和内帑的事,万万不可混淆,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祖宗的规矩在上,这国库有亏空,和内帑何干呢?诸卿勉力吧,因为有亏空,才需开源节流。”

    李东阳:“……”

    谢迁心里大抵是卧槽,姓方的那狗东西说的话,果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啊,这家伙若是没有在圣上面前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如此有决心。

    “陛下啊,这亏空……”李东阳惨然道:“臣等……万死,只是……”

    弘治皇帝这才抬起头来:“所以开源节流,才是要紧事,那欧阳志不是在定兴县革新嘛,朕看国家这样下去,年年亏空也不是办法,且看看定兴县吧。”

    “凭他一个定兴县?”李东阳拧着眉头,突然觉得有点儿戏的感觉。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李东阳的心态,他之前何尝不是如此?不过……

    弘治皇帝只好板着脸道:“好了,就这样,朕意已决,内帑的钱粮归内帑,一个子儿都没有,朕不能破坏了祖宗们的规矩,卿等自行去想办法吧。”

    “陛下……”

    奉天殿里,传出了李东阳绝望的哀嚎。

    李东阳素来多智,他对陛下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认为国库不足,从内帑支取银子,不但顺理成章,而且还志在必得,因而这两年的开支,户部那里,确实是痛快了一些,毕竟……陛下的内帑里,现在已有纹银三千九百三十七万七千五百多两了,九牛一毛啊。

    可哪里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方继藩那狗东西……真的是缺德啊,他房子卖了这么多钱,自己有计较过吗?可他转过手就跑来坑人,这狗东西,还配做人吗?

    可弘治皇帝,似乎已打定了主意。

    毫无松口的心思。

    陛下不松口,如之奈何?

    至于所谓的定兴县,这就更加的离谱了,指着区区一个定兴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国家大事,岂容儿戏!

    …………

    方继藩回到西山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自西山往新城,这里的铁路,已经开始预备修建了。

    一旦修建,那么西山、旧城和新城,便算是彻底的连接了起来。

    西山这儿,不但有至高的学府,还有大量的作坊,以及数不尽的产业,一旦和旧城、新城对接,几乎可以想象,这三者合而为一,将会对房价,产生怎样的影响。

    现在满京师内外,都如一个巨大的工地,数十万人在忙碌,数不清的原材料,进入了作坊,作坊产出之后,再输送各处,方继藩甚至曾一度,想将这西山,改个名儿,叫西山产业园,不过眼下似乎还不急。

    刚刚落了脚,便见那朱厚照身边的宦官张永匆匆而来,边焦急的道:“方都尉,医学院……医学院……太子殿下……在候着都尉……”

    “怎么,出了什么事?”方继藩淡淡道,显得气定神闲。

    张永道:“太子殿下有一个重大的手术,非都尉去打下手不可,都尉……赶紧,赶紧的,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

    方继藩心里笑了,总觉得这些人喜欢小题大做的,笑道:“不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就算是下错了刀,死了人……那就埋了便是,反正殿下手里沾满了血债,债多了也不愁!”

第七一千零四章:乐于助人的太子殿下

    方继藩赶到了医学院。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那苏月早已急的团团转,见了方继藩来,就像见了救星一般,连忙上前:“恩师……”

    方继藩道:“出了什么事?”

    “这……这……”苏月一脸为难道:“今日清早送来了一个病患,要动大手术,只是……只是……这个手术,却做不成。”

    “做不成?”方继藩皱眉道:“为何?”

    “此人年纪较大,已年近古稀了,一旦开膛破肚,以他的年纪,只怕吃不消。”

    医学院已有了大量临床的经验。

    说难听一点,就是弄死过很多的病患。

    这人弄死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丰富治病的经验。

    杀人和救人,对于这些心狠手辣的家伙们而言,本就是一线之间。

    某种程度而言,一个人的医术水平,和他治好多少人是相关的,同时和他治死了多少人,也有一定的关系。

    治死的人越多,经验越丰富,技术越是高超。

    方继藩皱眉道:“既如此,那为何还要救治?”

    “一方面,送来的这个病人有些非同一般,医学院非治不可。”苏月咳嗽了一声,随即道:“另一方面,学生前些日子曾有过一篇论文,在师公的点拨之下,抽取不同人的血液来试验,果然发现,原来人体中的血液,竟是不同的,不同型号的血液混淆在一起,血液便会凝结,而相同型号的血液,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学生那篇论文,将血液分为了甲乙丙丁四种不同的血型,因而也大胆的提出了,若是相同的血型输入体内,不会引起排斥……或可……在手术时,应对出血过多,或是某些孱弱病人,无法接受手术的情况。”

    “当然,这只是论文而已,具体成不成,还难以验证,太子殿下便说,既然可以输血,那么这个病患,便可一面输血,一面进行手术,他虽年纪老迈,可只要在输血的情况之下,料来……无事。”

    方继藩露出了一点笑意,忍不住道:“是,当初为师是说过人的血型不同,想不到我随口一提,你便去验证了。”

    苏月正色道:“恩公字字珠玑,每一个字,对于学士而言,都是学问,学生岂敢怠慢半分,所以在论文之中,学生将恩师的名字,也添列了上去。”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叫一声乖。

    说实话,苏月还是很有良心的,不像某个武功高强,脾气还很臭的弟子,哼,为师说的不是王守仁!

    不过这个病人到底是谁,让苏月如此重视?

    方继藩忍不住犯了迷糊:“这病患是谁?”

    苏月又是咳嗽:“是……这……他姓周。”

    方继藩不禁撇撇嘴:“我还以为姓朱呢,姓周的算老几,死了就死了,给太子殿下练练手就是。”

    苏月:“……”

    方继藩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姓周的大人物。

    “诶呀,莫非是……莫非是太皇太后那个周?”

    苏月苦笑道:“是,他近来得了肠痈之症,痛不欲生,这个年龄……哪里吃得消,这才来西山医学院求生……”

    “太皇太后的兄弟?那个叫什么什么来着?”

    “周国丈,乃太皇太后之弟,叫周正。”

    方继藩一拍额头,一脸惊醒的样子:“诶呀,原来是他,你为何不早说,论起来,他是我二大爷啊……”

    到底是不是二大爷,只有天知道,贵(族)圈很乱的。

    一听是太皇太后的兄弟,方继藩顿时激动起来:“想不到他老人家,居然还来就医,人在哪里,我得赶紧去问个安才好,去,给我预备一些苹果和香蕉来。”

    苏月连忙道:“啊……周国丈已是痛不欲生,几度昏迷了。”

    “带路,去蚕室。”方继藩为不能给这位二大爷送点啥而遗憾,不过……救人如救火,这毕竟是太皇太后……他兄弟啊……

    方继藩匆匆赶至一处蚕室。

    医学院已设立了许多的蚕室,而且条件比之从前好了许多,所有的手术器皿,比起从前的,也精细了许多。

    刚到蚕室,便听朱厚照大声嚷嚷道:“死不了,死不了,滚一边去,你们这些狗东西,本宫做个手术,拦个什么!”

    几个宦官跪在地上,拉扯着朱厚照的脚:“殿下啊,娘娘亲自吩咐过了,不能开膛破肚,这一开膛破肚,就不完整了啊,且老国丈老迈,身子承受不起啊。娘娘已吓死了,她行动不便,便让奴婢们来,先行让殿下……万万不可……不可冲动。”

    朱厚照咬牙切齿的样子,气的想要打人。

    等见方继藩来了,朱厚照道:“老方来的正好……”

    方继藩没理他,直接与他擦身而过,匆匆进了蚕室,便见蚕室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可怜巴巴的躺在手术台上,光溜溜的,手脚都被束缚带给绑死了。

    他似乎异常的疼痛,半昏半醒,口里发出诶哟诶哟的声音。

    方继藩上前,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老国丈,您好呀,我叫方继藩,太康公主殿下的夫婿,论起来,我们还是亲人。”

    周正又羞又是无语,拼命咳嗽,嘴唇蠕动,发不出声音。

    方继藩便将耳朵凑上去:“您大点声……”

    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才道:“老夫要回家……要回家……”

    方继藩:“……”

    方继藩顿时开始龇牙,气咻咻的冲出了蚕室:“怎么回事,老国丈到底是不是自行来就医的。”

    朱厚照的眼眸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嗷嗷叫道:“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方继藩心已寒了,凉飕飕的。

    朱厚照便道:“前几日听曾祖母说他身子不好,我今儿清早就去看看,一看不打紧,腰子都坏了,能不割?就把他‘请’了来。”

    方继藩:“……”

    方继藩现在是气得说不话了。

    你大爷的朱厚照,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为何要拉上我?

    原来这位老国丈,他是被绑来的。

    现在赤条条的绑了手脚在手术台上,卧槽,若是死了,这算谁的?

    方继藩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定了定神,才道:“太皇太后事先知道吗?”

    “现在不是知道了?”朱厚照道:“时间紧迫,赶紧动手吧,人治好了,也就没事了。”

    “……”

    方继藩忍不住想,若是没治好呢?

    你没听到吗?人家要回家?

    在这个时代,人到了五十岁,就叫知天命,也就是说,准备等死了。可这位老国丈,他是古稀之年啊,七十岁了。

    五十岁的人,往往过了寿,就要开始给自己准备寿材了,这到了七十岁的人,一旦得了什么重病,往往不会寻思着去医治。因为年纪太老迈了,经受不了折腾,倒不如寿终正寝为妥。

    现在好了,朱厚照二话不说的将人家拉了来。

    以这位老国丈的身体状况,便是摔一跤,都可能要出事,何况是做手术?

    方继藩道:“要不,赶紧让他穿了衣服,送回去吧,殿下……别闹……”

    朱厚照便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好歹也是亲戚一场,本宫怎么能见死不救,我说救好他,便救好他,老方,你帮不帮,不帮,我让苏月来,苏月不敢,我就叫张永这狗奴婢来!”

    张永在一旁,吓得霎时脸色惨绿,啪嗒一下,就跪下去了:“奴婢……奴婢什么都不会呀。”

    方继藩无语,想说什么,最终没开口。

    几个仁寿宫急匆匆赶来的宦官,依旧还死死的抱着朱厚照的腿。

    “殿下啊,不可啊,太皇太后若是知道……”

    “她老人家不是已经知道了,你们就知道讳疾忌医,休要嗦,滚出去!”

    朱厚照发起了蛮来。

    “苏月,你这狗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血型对了没有。”

    苏月在一旁,也是吓的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道:“对……对过了,是乙型。”

    朱厚照一脚踹开一个宦官,道:“老方说过……”

    方继藩忙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说过,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朱厚照却不理他,继续道:“医者仁心,见了病人生了病,就忍不住要饥渴难耐,本宫对此,深以为然,你看看你们,个个胆小怕事,有一个人,像大夫么?这周国丈不治必死,治了还有一线生机,都在这里做什么,给本宫找乙型血的人来,抽血,再预备输血,老方,你来打下手,我来主刀,无关的人,统统都给本宫滚出去!”

    朱厚照当机立断,红着眼睛。

    他是一个较真的人,只认死理,有病就得治,哪里理会什么客观的情况。至于治好治坏,这是另一回事。

    苏月不敢怠慢,二话不说,开始去做准备。

    方继藩只觉得晕乎乎的,也不知是对是错,突而觉得朱厚照的话有道理,又突然想到一幕可怕的场景……不太完整的老国丈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周家上下,披麻戴孝,嗷嗷的哭了一大片,然后太皇太后将自己绑了,也赤条条的绑在了手术台上,用解牛刀,将他大卸十八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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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千零五章:求生欲

    到了这个份上,方继藩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动手术吧。www.uu234.net

    方继藩道:“那就动手吧。”

    一声令下,世界清静了。

    再没有人敢嚎哭和嗷嗷叫,朱厚照精神大震,二人开始各自准备。

    …………

    仁寿宫。

    太皇太后显得有些急。

    自己的兄弟周正,自大病之后,她便心里不安。

    这是自己的兄弟啊,在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对自己的兄弟仰仗的很。

    如今这兄弟年纪大了,眼看着……要不成了。

    太皇太后除了心里唏嘘,也是徒呼奈何。

    毕竟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说什么,早就该知天命了。

    可虽是早有准备,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可有什么法子呢,人难道还斗得过老天爷,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过五更。

    当初自己的儿子成化皇帝,成日求仙问道,也想活下去,可最后如何?

    这是命哪,太皇太后早就到了知命的年纪,所以,她……只好等……总有一日,自己的兄弟会死,自己,也将驾鹤西去……

    周家那里,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就等周正一命呜呼,太皇太后在仁寿宫,也早有打算,她希望向皇帝给自己兄弟求一个追谥,再将自己兄弟风光大葬了,如此,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哪里想到,大清早的,听到了可怕的事。

    自己的兄弟,竟被太子给绑走了,说是要去治病。

    太皇太后一听,几乎要吓死了。

    这……还了得。

    太子的手艺,她是知道的,不就是动刀子嘛。

    可寻常壮年动刀子倒也罢了,自己的兄弟,可是年过古稀啊。且不说,这一把年纪,这不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且若只是这样去世了,尚且还称得上是寿终正寝,可若被人开膛破肚,这……死的不完整啊。

    古人是极追求完整的,所谓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因而,身首异处,往往是重犯,若是赐了一个全尸,这叫恩典。

    太皇太后虽不至像那成化皇帝一般,求仙问药,巴望着长生,却也笃信道学,认为人死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世界。

    太皇太后几乎要气晕过去,忙让人前去阻止,这边在仁寿宫焦灼等待。

    过了老半天,那宦官却是急匆匆的回来:“娘娘……娘娘……奴婢万死。”

    这宦官面如死灰。

    太皇太后厉声道:“怎么?”

    “太子殿下还有方都尉……他们……他们一意孤行,非要……非要开膛破肚不可……”

    太皇太后晕乎乎的,她也算是服气了,自己的曾孙和曾孙女婿,要宰了自己的兄弟,太皇太后道:“这两个混账,难道就不知道,鄞州候老迈,承受不了这开膛破肚之苦吗?”

    “他们……他们知道呀,他们说……他们说……可以引血……”

    引血……

    太皇太后听得一知半解,却是急了,此时觉得头晕的厉害,忍不住道:“去救人,去救人,刀下留人,给鄞州候,留个全尸吧,诶哟,诶哟……”

    她扶着额。

    吓的宦官脸色变了,周遭的女官匆匆要去请太医。

    太皇太后打开那上前要来试探的宦官:“不要管哀家,不要管!叫人去……再去,刀下留人,他们不听你们的话,总还听陛下的话……”

    “奴婢明白。”

    ………………

    要配血型,有些麻烦。

    至少在这个时代,需要将这位周老先生的血先抽出来,而后,让苏月不断去适配。

    这和后世轻易的检验不一样,这是一个极野蛮和复杂的过程。

    周正就这么躺在手术台上,然后看到有人先取一口针,在自己的血管处一扎,他身子一哆嗦,条件反射似得,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这几个头戴着口罩,浑身白衣包裹的家伙,却没有理他,苏月小心翼翼的取了一个烧纸的器皿对准了破口,开始采血。

    周正毕竟不是血气方刚,这等老人,哪怕是破了血管,却也没多少血来。

    血压有点低啊,方继藩在旁看着,心里想,他便伸手,开始在周正的血管附近,使劲的揉捏。

    周正又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能提的起刀的人,哪怕只是手术刀,生死早已看淡了,爱咋咋地,因而,照旧没有人理会周正。

    好不容易,取了小半管血,苏月满意而去,要在附近,寻上其他的一些贡献血液之人,来进行配对。

    一旁两个医学生,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消毒,他们将所有的器皿,还有手术的器械,统统丢进酒精里。用现在的话,叫杀细虫。

    同时,一个医学生,拿着棉签,开始给手术的大致位置,涂抹上酒精。

    周正口里还是发出呜呜的声音。

    当然,为了防止他大叫,口里已经咬上了一块高级的棉布,确保他不会对人产生干扰。

    朱厚照则开始进行术前的运动,抖抖脚,抖抖手,一面道:“待会儿,至关重要的是,引血术,这是我们第一次引血,定要小心再小心……”

    手术台上的周正听到第一次,突然发出了杀猪似的嚎叫。

    方继藩忙是上前,安慰:“别怕,别怕,太子殿下开玩笑的。”

    不过周正的反应,令方继藩很欣慰,手术的把握,陡然大了许多。

    这个年龄的人,还受这个折腾,一不小心,就要报废的啊。

    我方继藩,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上的贼船,可现在看着这周正,竟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这就太好了,强烈的求生欲以及意志,是一个人熬过鬼门关的重要一环。

    朱厚照又道:“所以,本宫已想好了,手术肯定没有问题,患者的死活,最关键之处,在于引血,可这引血,是谁发明的?”

    方继藩道:“苏月。”

    朱厚照点头:“这就对了,出了差错,就是引血的问题,宰了苏月,给曾祖母请罪。”

    方继藩:“……”

    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

    方继藩忍不住道:“那论文里,也署了我的名!”

    朱厚照安慰他:“不怕,本宫可以作保,肯定宰不了你,曾祖母还是很爱惜你的。”

    …………

    另一边……

    苏月一面认真的开始配型,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眼直跳。

    右眼是跳灾还是跳财来着?

    ……

    蚕室里,方继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配型这么慢的吗?

    朱厚照却是气定神闲,取了柳叶刀,在周正的下腹部比划,似乎在确定,开刀的具体部位。

    周正呜呜嗷嗷嗷了很久,额上满头大汗,哪怕是给他灌了臭麻子汤,药效似乎也不强。

    到了后来,似乎麻木了,一股强烈的困意,已是袭来……

    又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方继藩忍不住道:“殿下,你饿不饿?”

    “先去吃点东西?”朱厚照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诱惑。

    方继藩道:“要不……吃?”

    可惜天公不作美,那苏月居然来了。

    “预备好了。”

    朱厚照打起精神:“如何引血?”

    “学生有办法。”苏月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学生已经采过血了。”他命人取了一个橡皮的气囊来,气囊里,似乎经过消毒,里头灌了血,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羊肠子,一头连上了气囊,另一头,则是一口针。

    当然,这个时代的针,就别指望有多纤细了。

    能扎进人血管就成。

    他先让人将皮囊挂起来,而后将针扎入周正的血管。

    “太多了,太多了。”方继藩忍不住道:“输血量太多了。”

    这羊肠,可不小,且针孔太粗了,这么个输血法,这不是要人名嘛。

    “别急。”苏月毕竟执掌了医学院六七年,如今,已算是老军医了,他手轻轻在羊肠上轻轻一捏,果然,阻住了羊肠里血液的流速。

    这样也行?

    还可以用人工来调控输血量?

    方继藩便回头:“你捏着,别动。”

    “噢。”苏月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发明’,赶明儿,说不定又可发表一个论文。

    说句实在话,他的血液论,虽是发表了论文,却还没有临床实证呢,今日……正是一个好机会。

    其实方继藩心里颇为担心,因为苏月的血液论,还过于粗糙。

    在后世,若是这么个配型和输血法,只怕会被某些自称自己很英俊的某个丑医鄙视到死。

    所以,方继藩也不知,这样的配型是否靠谱,可是……来都来了,下刀子吧!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了一眼。

    朱厚照和老方,还是极有默契的,二话不说,提刀:“开始吧。”

    “开始!”方继藩乖乖的站在副手的位置。

    朱厚照毫不犹豫的看准了部位,轻车熟路的捏着刀,刺啦一声,刀尖在周正的下腹部,直接拉开一道伤口。

    这六七年过去。

    手术的器械,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单单这手术刀,就比之从前,不知锋利了多少。

    在医学的带动之下,某些精细的仪器,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

    下午居然年前停电检修,一直等啊等,等到了十一点多才来电,无语。

第一千零六章:手术成功

    朱厚照便是如此,一旦开始,双手便如飞一般。www.uu234.netwww.uu234.net

    手里的刀很稳,脸色很凝重,犹如他织毛衣一般,手很巧。

    这是一种祖先传下来的天赋,比如他的祖宗们,砍人就很厉害,而今,小朱也握着刀,同样是刀,一个杀人,一个救人。

    某种程度而言,方继藩追求的永远是结果,过程是可以忽略的。

    比如他的目标是为国为民,至于中途卖房子,开发新城,改造旧城什么的,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大家只需要知道他是为了民族的开拓而奋斗就可以了。

    哪个混账敢提出异议,方继藩不需出手,无数的徒子徒孙便会冲上去,将其撕咬的鲜血淋漓。

    而小朱秀才所追求的,却是过程。

    他不在乎结果,死了就死了,治病哪里有不死人的?他享受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开膛破肚,而后割掉一点什么,最后在缝合伤口的乐趣。

    羊肠里,新鲜的血液泊泊而流。

    其实血液的保质期不太久,好在这手术并不漫长。

    方继藩则负责随时给朱厚照递各种器械,有时,他会给朱厚照擦擦汗。

    臭麻子汤的效果有些勉强,周正起来了几次,却感觉不到太大的疼痛。

    可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让他吓得不轻。

    那柳叶刀撕开的创口,还在泊泊的流出鲜血,与此同时,又有血液……在进行补充。

    而就在这时,外头传出了声音:“滚开!”

    方继藩皱眉,没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喊大叫滚开,在这里,只允许自己一个人喊。

    哪个杀千刀的家伙……想死…吗?

    外头却有人道:“陛下,蚕室里正在进行手术,请陛下……”

    方继藩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怎么没想到,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人就绝不是小人物,只是……

    陛下怎么来了?

    难怪……方继藩虎躯一震,倒吸一口凉气。

    这滚开,喊得真好。

    霸气十足不说,那低沉的声音里,还略带几分沧桑,沧桑之中又饱含了对劳动人民的款款深情,难怪方才,自己竟有几分心折,果然不愧是陛下啊。

    弘治皇帝的声音冷冷道:“已经开始了?取衣服和罩子来……”

    朱厚照依旧全神贯注。

    他手术时,从不受外界的影响。

    弘治皇帝很快便已穿着白衣,戴着口罩走了进来。

    他眼睛扫视了蚕室一眼。

    方继藩已经开始有些怂了。

    朱厚照道:“钳子……”

    方继藩不知该递钳子,还是该先行礼。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剥光了如鸡蛋一般的周正,眼里似乎要喷出火。

    朱厚照低着头,一面撑着创口,一面又催促:“赶紧,钳子。”

    方继藩立即给弘治皇帝一个笑容。

    弘治皇帝上前,却从灌满酒精的缸里取出一个钳子,递了过去。

    朱厚照的视线依旧不动,将钳子接了过来,又继续进行手术。

    “盘子……”

    方继藩手忙脚乱的端起了盘子,随即,朱厚照啪嗒一下,将一个糜烂的阑尾,直接摔在了盘子上,口里继续道:“针线!”

    方继藩要将这东西端走,一时抽不开身。

    弘治皇帝却是取了针线,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终于侧眸,一撇,见身边换了一个人……

    可是……

    朱厚照对此,依旧漠然无视。

    他是蚕室里的王者!

    弘治皇帝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创口,创口上垫着的一层布,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周正正在大量的出血,可与此同时,连接了血囊的羊肠,在苏月的控制之下,鲜血徐徐的灌入周正的体内。

    苏月显得很激动,此时他浑然忘我。

    他是幸运的,不但可以借此检验引血术,一旦成功,那么他的论文就可以得到实证。

    最重要的是,能观摩到如此神乎其技的技法,真是三生有幸啊。

    朱厚照已开始缝针了。

    弘治皇帝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凝神看着。

    其实……他是被逼无奈跑来的。

    有什么法子呢?

    太皇太后讳疾忌医。

    不过细细想来,周卿家这么大年纪,确实是够折腾的,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朱厚照也担待不起。

    他有些恼怒朱厚照永远都是擅作主张。

    可进了蚕室,见朱厚照认真的模样,便没有再做声了。

    朱厚照缝针时,极快,像是从事着某种艺术。

    弘治皇帝看的出神,心里则在想,罢了,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

    心里一声叹息,继续看朱厚照穿针引线。

    这家伙平日粗声粗气的,可他……的手,竟是如此之巧。

    此时,朱厚照抬头,命令式的口吻道:“纱布。”

    恍惚间,朱厚照已经缝合完毕。

    弘治皇帝站着方继藩的副手位置上,让方继藩有些施展不开。

    倒是弘治皇帝亲自取了纱布,送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没有犹豫,先是给伤口上了药,而后开始给伤口包扎。

    待一切完毕,他输了口气,忍不住道:“擦擦汗。”

    弘治皇帝:“……”

    …………

    一场手术,干脆利落。

    至于是生是死,就不是朱厚照的事了。

    他像是一下子松懈下来,紧绷的神经,变得轻松。

    方继藩此时道:“儿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则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周正的状况,问道:“不会有事吧?”

    朱厚照便道:“儿臣有五成的把握。”

    “错了。”方继藩忙道:“是八成,八成!”

    这一次,弘治皇帝选择了相信朱厚照。

    他皱起眉道:“可以出去了?”

    朱厚照才想起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呀,父皇怎么来了?”

    弘治皇帝恨不得在这蚕室里狠狠的咆哮,朕为何会来,这不是该问你?

    好在……他涵养功夫了得。

    朱厚照便忙道:“父皇,这不怪儿臣,是张永说……今日乃是吉日,他说他会相术,鄞州候,不像是短寿之人,儿臣听了他的话……”

    …………

    张永在外头,一脸的担心,陛下进去了,他不敢拦,也不知里头会发生什么,太子殿下,又要挨揍了吧。

    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却又急的如热锅蚂蚁。

    全然不知,危险正在临近。

    此时,门开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率先出来,接着,他撤下了口罩和外衣,呼出了一口气。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老老实实亦步亦趋的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也纷纷摘下口罩。

    朱厚照的大衣里,还染了血,将衣服一脱,随手丢给了一旁的医学生。

    张永见了陛下,大气不敢出,退到一边。

    可他是想做透明人,却不可得。

    只听弘治皇帝道:“哪一个是张永?”

    朱厚照便手指着张永:“父皇,就是他。”

    张永一脸发懵……

    这……这啥意思?

    见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方继藩也朝自己看来,似笑非笑。

    朱厚照则是一副已经划清了界限,且嫉恶如仇的模样。

    张永……吓尿了。

    啥……啥意思……

    弘治皇帝什么都没有说,回头道:“鄞州候,何时可能醒来?”

    朱厚照拨浪鼓似的摇头:“不知道。”

    弘治皇帝:“……”

    一行人至一旁的小厅。

    早有人奉茶上来。

    可弘治皇帝方才见识了手术,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什么,都觉得胃液在体内翻滚,便摆摆手,他呼出了口气,瞪了朱厚照一眼:“你可知道,你的曾祖母差点要急疯了?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

    朱厚照顿时理直气壮的道:“父皇,什么叫多管闲事,难道看到一个病人快死了,儿臣可以见死不救吗?”

    弘治皇帝:“……”

    他深吸了一口气。

    道理归道理,可太子是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啊。

    弘治皇帝今日居然出奇的没有责怪他。

    或许每一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个善良且随心所欲的自己,见到了一个孩子要摔倒,会下意识的想要将他搀扶住。只是人等渐渐的成熟,渐渐的沉稳,渐渐的世故,虽是内心深处有这样的想法,却不免会去瞻前顾后,会去想,孩子还未摔倒,我若是搀扶了,会不会反而引起别人的责难,又或者,有人认为你,别有其他的企图。

    于是乎,世故的人,心安理得的看到身边各种糟糕的事发生,哪怕他的初心并非如此。

    或许,等年纪越长了,反而会为此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稳健了,更加懂得趋利避害了。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鄞州候如此老迈,身子怎么承受的住?”

    朱厚照一听,顿时眉飞色舞:“这便是这个手术最厉害之处,啊……这个,我也不懂,老方,你来说。”

    方继藩只好道:“医学院的院正苏月,前些日子发表了一篇论文,叫做血液论,陛下,人身体中的血液,与人的生死,息息相关。譬如鄞州候,他身体孱弱,若是贸然手术,就容易大量的失血,而一旦失血过多,便容易导致休克,甚至是死亡。这也是这个手术,最难的地方。”

    弘治皇帝听着,却是更加忧心忡忡了,既如此,那么你们还给他做手术:“你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零七章:恐怖如斯

    弘治皇帝从前,只是知道,这西山医学,神乎其技。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却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神乎其技,到底神在哪里。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比如那些吃货们,只觉得好吃,十之**,也不会知道这好吃的东西,是如何烹饪。

    弘治皇帝显然开始对此,有了兴趣。

    尤其是在亲自看了朱厚照手术时,他顿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于是,他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则笑道:“陛下,且稍等,臣寻那一篇论文,给陛下看看。”

    说着,让人去取了那一期的期刊。

    摆在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看到上头硕大的四十七期字眼,却不禁一愣。

    “朕看过这份期刊。”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了期刊。

    求索期刊,弘治皇帝偶尔会看,之所以看,倒不是说喜欢,事实上,里头绝大多数东西,都好像隔着一层纱布一样,看的很是费劲。

    可毕竟,这期刊影响力大,作为天子,怎能不看看?

    他下意识的,翻到了苏月的论文。

    不,准确来说,是方继藩的这篇论文。

    因为这篇论文,方继藩的大名,在第一位,而苏月,则很不起眼的落在后头。

    弘治皇帝心里想,还说不是你方继藩写的论文,又想骗朕!

    接着,他细细读下去。

    其实……内容他大抵的看过,无非是说,人体的血液,是不同的,里头,用大量的文字,都试图用理论,来证实这一点……

    弘治皇帝记得,当时自己看过这篇论文之后,并没有当一回事。

    这些人,天天瞎琢磨这个,有用吗?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

    朕的血型,和别人不同,这有什么关系?

    只是现在……弘治皇帝细细看过之后,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朕还是不明白。”

    “陛下,人若是受了伤,势必会大量的失血,而大量失血,就会死。于是,就有人突发奇想,既然人会失血,为何不及时给他补血,如此一来,便可将人救活呢?”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对呀,朕怎么没有想到。”

    “…………”

    朱厚照一脸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他不胜唏嘘。

    小时候的自己,看着自己的父亲,何其的高大,何其的伟岸,何其的了不起,总觉得,父亲便如一座大山,是极了不起的人,天下人没有人可以及得上他。

    只有到了越来越大,方才知道,原来……嗯……不能说,说了会被吊起来。

    方继藩微笑道:“这个想法,想来自古以来,就有名医实践过,可最终,再没有人去尝试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篇论文,每一个人的血型不同,若是错用了其他人的血液,非但不能救人,反而是在杀人。可是苏月,却寻到了问题的根本,这使得以血补血,成为了可能。鄞州侯的血,乃是乙型,想要输血,便需找到和他同样血型的人进行输血,就可以了。这也是为何,鄞州侯如此虚弱,太子殿下敢于做这个手术的原因,只要有充足的同型号血液,通过针管和羊肠,将血液源源不断的输入至鄞州侯的体内,那么鄞州侯体内,就绝不会缺血,手术的本质,虽是开膛破肚,可最大的困难却有两处,一个是细虫感染,一个便是缺血,细虫论诞生之后,医学院对于细虫的认识更加深刻,因而,在消毒以及后期的养护这一块,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而这一篇论文,却是解决了当下医学院手术的第二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便是血液的补充。”

    弘治皇帝这一次,算是彻底的明白了。

    论文虽看不懂,可这论文真正的用处,却是使输血成为了可能。

    弘治皇帝眉一皱:“这岂不是说,若是在沙场之上,有将士受伤,大量失血,可以通过补血,进行营救?”

    “不错。”方继藩道:“可以用的地方,多了。不但治疗病人可以用,沙场上可以将将士们的死亡,降至最低,使将士们人人敢战。且还可在此基础上,继续研究,使西山医学继续进步下去。”

    弘治皇帝心里颇为震撼,他低头,看着这短短的一篇论文。

    就一篇论文,未来可以拯救成千上万人?

    那么……整个期刊,这数十篇论文呢?

    还有,这么多期的期刊,又有多少篇的论文。

    太可怕了啊。

    当然,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这厮,是不是夸大了其中的作用。

    他若有所思着,却依旧……还沉浸在这可怕的可能中。

    再深里想,假若,这没有打折扣的话,那么……期刊的分量,将会有多重啊,甚至……远超自己的想象。

    甚至……朝廷无数的所谓德政,和这期刊一比,都可能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这一期期,一刊刊,数之不尽的奇谈怪论,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弘治皇帝皱着眉,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因为方继藩方才的奏报,实在太直观了,直观到弘治皇帝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现在,且不管这所谓的论文!”顿了顿:“鄞州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你们二人给折腾死,若是折腾死了,朕如何向太皇太后交代?若如此,朕绝不轻饶你们,罚你们去大漠里牧羊!”

    方继藩脸色一变,陛下啊,我为陛下立过功,陛下你不能提起裤头就不认人啊。

    朱厚照却是眼前一亮,就恨不得立即回去将鄞州侯锤死拉倒,立即去大漠了。

    弘治皇帝心里却想,倘若鄞州侯当真能醒来,那么……自是证明,这一片论文有效,鄞州侯的失血,尚可以营救,那么其他人自是不在话下,而再深里想,一篇论文便如此,这求索期刊,上头所书的‘科学’之道,就更加恐怖如斯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鄞州侯:“你们好生照料,出了差错,朕不饶你们,太皇太后还在宫中,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朕且回去,有消息,立即奏报。”

    说着,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捡起了案牍上的期刊,一卷,握在手里,方才踱步,走了。

    萧敬忙是追了上去。

    方继藩则是侧目,看着一脸杀机的朱厚照,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拉住朱厚照道:“殿下,万万不可,我们是大夫,再者……鄞州侯他是我们的亲人哪……”

    朱厚照一撇嘴:“本宫是这样的人?少拿你小人之心,度本宫君子之腹。”

    也一撇嘴:“有消息赶紧告诉本宫,本宫去工地里看看。”

    方继藩才松了口气,他太了解朱厚照了,这厮……就是一只恨不得飞出囚笼的鸟儿,若换做从前,鄞州侯想不死也难,不过还好,在这里,太子殿下已有了太多的羁绊,比如他的医学院,比如他的铁路,比如……他的旧城改造大计,还有他那无数尚没有卖出去的土地。

    想来……这些足够让太子殿下冷静下来,乖乖留在京里了。

    不过……

    陛下似乎对于科学,很有兴趣啊。

    方继藩内心深处,倒是生出了几分期待。

    莫非……咱们大明弘治天子,要成历史上的彼得大帝了不成?

    ……

    定兴县。

    秋收已经开始。

    定兴县里,招募的上百税吏,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事实上,单单这些税吏还不够,整个定兴县上下,在当下,上至欧阳志,下至六房的书吏,现在都成了暂时的税吏。

    收税,乃是头等大事,马上,去岁的所有钱粮,就要进行统计了。

    这些钱粮,一部分将留在县里,用来还西山钱庄的贷款,一部分,则留来,做县里明年的开支。当然,其中的六成,是需押解入京的。

    其他的县,收缴钱粮几乎没有衙门太多的事,毕竟,除了县里进行摊派,几乎都是由士绅们代劳,所谓皇权不下县,其实就是如此。

    可在定兴县,原有的结构,已经被彻底的打破,数不清的流民,涌入了这里,在这里,也已兴建了无数的作坊,这些作坊,统统和新城对接,现在有了铁路,几乎也直通了旧城。

    数不清的商贾,开始看到了商机,他们蜂拥而入,大量的土地,开始被收购,开作坊的,建立货栈的……

    这些商税已经开征。

    不只商税,士绅们的税赋,也是大头,这些士绅们,趁着卖地,和农作物的价格暴增而谋取了巨大的好处。

    许多人意识到,原来官府开的这条路,就是个聚宝盆,现在士绅们几乎人人成了陆路巡检司的一员,严厉打击其他县的人用此道路,自己花钱修的路,凭什么给你用。

    如今,官府又上了门,交税了。

    咬咬牙,还能怎么样,交吧,大家还等着,道路继续修建呢,甚至听说,若是还不上贷款,钱庄就会把道路收回,到时,亏得是谁?

    士绅们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虽是谋取了大量的利益,可一旦要割肉,还是难受的很,和税吏们进行各种斗争,可大致上,在这个过程中,却还算平缓,倒没有引发太多的事端。

    …………

    还有。

第一千零八章:大功

    想让人一下子明白事理,其实说穿了,无非是能让人得利。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士绅们得了利,现在要割肉,哪怕再疼,至少还不至于和你掀桌子翻脸。

    何况,近来在这定兴县,开始出现了许多游手好闲之人,这些豢养起来的人,耳目灵通。

    谁家藏着什么,或是什么买卖没有交税,第二日就摆在了欧阳志的案头上。

    当然,欧阳志是县令,是个有作为的官员,他断然不会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为伍的。

    对于某些不上道的人,欧阳志往往是让人请他来县衙里谈一谈,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喝一盏茶,而后,将东西丢出来,自己看吧,你这逃税,也太狠了吧。

    对方立即傻眼,也不再说什么,乖乖的缴纳税赋,此后,各自相安。

    为了追税,产生了许多的问题,当然,有问题不可怕,只要制定方法,去解决就可以了。

    税赋计算,是个极麻烦的事。

    因为一丁点都不容马虎。

    尤其是定兴县的税,是实打实的,绝不是靠摊派这等粗糙的手段,因而,每一分税,都要算个清清楚楚,不容有半分差错。

    为此,甚至欧阳志调用了几个西山算学院的人来。

    他们开始制定出了几个公式,同时去改进账目的算法。

    欧阳志已经连续许多日子,不曾睡过好觉了。

    无数的银子,开始入库。

    因为实施一条鞭法,因而直接去掉了粮税和实物税。这实物税历来都是如此征收,现在直接统统为银钱税,倒也轻松简便了许多。

    夜深。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

    欧阳志一脸疲惫,眼睛已是熬红了。

    他还在反复的翻阅着各种的簿子。

    从户房的黄册来看,这一年多以来,定兴县新增的户口有七万八千余,这是极可怕的数目,近八万户,就是二十多万人口啊。

    而新增的作坊,大小有一百三十七家。

    商贾增加了九百余人,因而,新增的店铺,有六百多家。

    不只如此,定兴县为了解决住宅的问题,西山建业位于城北的几处工地已经动工,房价不贵,比之京师新城的房价,不过一成而已,可即便一成,利润也是可观。

    除此之外,定兴县的农业……竟是……增长了!

    这才是令欧阳志最为欣慰的事……

    原因竟是,道路修通,因为新城对于粮食的需求巨大,其他地方,道路不通,运输成本极大,定兴县反而成了新城粮食的主要供应地,粮价攀高之后,虽然大量的土地,成为了作坊和住宅,可因为价格高,许多人种粮也积极起来,但凡能换来钱的东西,就不怕没人积极的。

    在新作物出现,许多士绅因为粮价在本地暴跌,因而没有动力去种植粮食的情况之下,定兴县的粮产量……居然一路攀升。

    哪怕是一片小荒地,以往都没有种植价值,现在,也被开辟成了菜园子,人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着每一寸土地,且因为和新城对接,屯田所许多增加粮食产量的方法,也在此得到了大量的推广和应用。

    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愿意接受屯田所的培植法的。

    比如,购置屯田所更好的粮种,能让收成增加一成。

    这粮食不要钱吗?为何要买?且只增加一成,何必废这个功夫。

    还有屯田所的精细耕作的施肥方法,似乎也能提高产量,可又如何呢,太麻烦了。

    可在定兴县,不怕麻烦,增产就意味着,多余的粮食收割之后,可以立即换成银子,大量的粮商,在那排队等着要呢,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看了一夜,成绩斐然。

    欧阳志圈出了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是有疑义的,到时候,还得让下头的差役再去核实一下,看看是不是算错了,又或者是差役们在统计时,产生了什么疏忽。

    而此时,天光才亮了一些。

    他抬起了眸子,迎接了新一日的曙光,打了个哈欠,和衣,等一个书吏,书吏见了县尊又熬了一宿,忍不住道:“使君这是何苦,有什么事,不能白日处置?”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敲了敲案牍,不置可否:“待会儿你收拾一下,将这圈定的地方,交代下头去办,本官去小憩两个时辰。”

    他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的态度,令人生畏。

    书吏苦笑:“是。”

    说着上前,收捡案牍上散乱的公文。

    对于这位县尊,他的极佩服的,不说别的,人家凡事都躬亲,什么事都别想瞒住他,县里大大小小的事,别看他不说,可一旦要用时,他立即能脱口而出,比知情人还了解。

    这使得县里上下,没有人敢敷衍他。

    且别看他平时虽板着脸,可对下头的属吏,还算是宽厚。

    这样的人,你哪怕觉得他多事,觉得他嗦,觉得他总是支使着你做事,可你心里,却是服气的,对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使君,听说,刘县丞,又在背后说怪话了。”

    刘县丞是县里的佐官,他和主簿、典吏几个,按理来说,都是欧阳志的副手。

    可一听说欧阳志要在此推行新法,他们就个个不是头昏,就是脑热了,什么事都不肯做,怕这县尊拖累自己。

    偶尔,欧阳志索性,也就将他们一脚踢开,什么事都自己干。

    可这下好了,新政似乎效果还不错,几个佐官似乎有意在县里想有所作为了,却发现,他们已经被闲置,欧阳志也不安排他们具体的差遣,刘县丞几人有点傻眼,一下子,成了县里吃干饭的。

    他们自然少不得,要发几句牢骚。

    “噢。”欧阳志对此,没有什么表示。

    “他们说,这新政肯定要栽跟头,到时候,大家都跟着使君倒霉。”书吏显得不忿。

    欧阳志沉默。

    书吏以为县尊生气了。

    欧阳志却平淡的道:“做好自己。”

    “是,是。”

    欧阳志正要回到廨舍,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使君,使君,折算出来了,折算出来了。”

    来的,乃是户房司吏张文禀,张文禀眉飞色舞:“户房已粗略的折算出了今年的税赋,您看看。”

    欧阳志接过公文,打开一看,顿时……大为吃惊……

    居然……是这个数目。

    虽然他对于岁入颇有信心,可是……这个数目,也太过可怕了。

    欧阳志皱眉:“核算过吗?”

    “核算了几次,都是缴了入库的税银,不敢说不差分毫,可至少,**不离十,现在,库房那里,还在重新清点。”

    欧阳志顿时打起了精神,布满血丝的眼里,仿佛放着光,短暂的沉默之后:“先不要透露出去,得再清点一遍,清点之后,本官立即上奏,给大家报功!”

    这户房司吏张文禀眉开眼笑,他历来知道,这县里谁有功劳,使君心如明镜,自己忙前忙后了这么多日子,且这一次,所征收的税赋,数额竟如此之大,完全超出了想象,若这是一桩大功劳,这功劳簿子里,自己也有一份。

    他连连点头:“是,是,学生这便去,使君放心,但请放心便是。”

    欧阳志却是呆住了,良久,他才长叹了口气:“真是不易啊,不易啊……”

    …………

    第四章送到,太累了,睡觉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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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