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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皇帝之宝

    人都会有想法。

    何况还是一个天潢贵胄。

    比如朱。

    朱作为皇族,又是藩王,想更进一步,这种想法很合理。

    而且……这不恰恰是风云际会之时吗?

    他几乎每日都在忙碌。

    交朋友。

    此时,陛下病危,宫里的消息一丁点都没有,越是如此,外间的揣测和非议,就越大。

    这分明……陛下要大行了啊。

    此次分封,确实让不少王族抱怨。

    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皇帝在京里享清福,咱们得出海,天知道能不能活着抵达封地,就算到了封地,那里还只是不毛之地,这得吃多少的苦啊。

    此次分封,说穿了是下西洋国策的延续,下西洋是方继藩主持的。

    方继藩那狗东西,真的是害人啊,骗大家买了宅子,还想忽悠大家去黄金洲。

    这房贷,你方继藩还?

    更可怕的是,当今陛下在位,陛下还算仁慈,因而,大家还有的商量。

    一旦新君登基,太子殿下做了天子,依着这太子殿下没心没肺,且还和方继藩穿一条裤子的性子,以后……还有活路吗?

    抱怨的人不少。

    焦虑感,也弥漫开来。

    利用了这些抱怨,朱可谓是如鱼得水。

    他有许多的银子,四处结好人心。

    每日都在府中设宴,往来的宗室和大臣不少,甚至有不少武官。

    酒过正酣,朱由侍妾扶着到了偏殿,有人奉上茶来,他坐下,呷了口茶,呼了口气。

    几个与他关系最近的宗亲坐在下首,看着朱。

    “王叔,消息,您可已听到了,陛下召宗室和重臣入宫……突然这么大的阵仗,宫里又没有消息,这有些奇怪啊。”

    说话的是,是晋王第三个儿子,袭安溪郡王,叫朱表。

    朱表很年轻,且又是次子,只袭了一个郡王爵。

    朱叹了口气:“想来,是陛下已油尽灯枯了,此时,不得不召王亲与众臣托付后事,哎……论起来,当今陛下,可算是贤明,若非是太子殿下不恭不孝,我等,何至惶惶不可终日。现在陛下要大行了,我们的苦日子,来了。”

    众人都露出了忧心之色。

    朱表想起了什么:“王叔,我近来,觉得很是不安,似乎……厂卫盯上咱们了,王叔,我们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会不会,被厂卫打探到什么,到时……”

    朱却是笑了,捋须。

    他已算是宗室之中,了不起的智者了。

    看着忧心的后辈们。

    朱淡淡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他顿了顿:“若是陛下龙体无恙,我等在此做的事,被厂卫所侦知,我等少不得要大难临头,那宁王,不就是我等的榜样吗?”

    说着,朱又道:“可是……问题偏巧就出在此。陛下病危,新君未立,主少国疑,群臣不安,你想想看,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若是得知,许多的宗室都暗中联络起来,甚至和不少的大臣,关系匪浅,还有……京营,京营之中,有人和我们交好,就说神机营吧,神机营指挥,几乎可以与本王做兄弟了。你想想看,陛下会怎么看待?”

    众人默然,狐疑的看着朱。

    朱微笑:“这个时候,陛下得知消息,固然是震怒,可他已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来不及,铲除他所认为的威胁了。太子又对他不闻不问。此时,陛下心里……想来只有恐惧吧。”

    恐惧……

    是的,在最不该出问题的时候,却是出了问题。

    能不恐惧吗?

    临死之人,想到身死之后,不知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子孙,能否平平安安,甚至……引发出一场不可预知的叛乱。

    “陛下越是忧心忡忡,反而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很清楚,太子殿下潜在的敌人,不知多少,若是贸然动手,且不说陛下不知何时驾崩,本就是人心惶惶,而且……他也无法预料,一旦动手,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此事,我们的背后,到底有积蓄了多少的力量,一旦控制不好,那么……事情失控,陛下只怕便是死,也无法安生了。”

    众人纷纷点头。

    不错……

    “我联络了许多人,其实,就是给厂卫看的,让厂卫看到之后,去禀告陛下,让他知道,我们宗室,乃是天潢贵胄,绝不软弱可欺,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他们做天子,我们认了,可若是让我们不安生,这……不成!他要过好日子,我们也要过好日子,我们没法过了,他死了无法瞑目。”

    朱站起来,微笑:“所以……我等,其实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暗中的角力,用这些方法,去让陛下在大行之前,做出选择。”

    “王叔,什么选择。”

    “很简单,太子托孤给谁的问题。若是陛下还信任方继藩,那么……欧阳志这些人,一定会趁此机会,崭露头角,甚至……欧阳志这些人,会有一两个入阁。当然,若是如此,陛下便要预料,一场叛乱要开始了。我们的目的,是清君侧,而若是陛下,不希望有这一场叛乱,那么……他就有可能做另一个选择,譬如……下旨留下宗亲,不让他们就藩,同时,从宗室之中,选择几个德高望重的亲王,与内阁大学士一道,辅佐太子。只有如此,才和缓和太子和宗亲们的关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细细思来,还真是如此。

    陛下到底是要骨肉相残呢,还是要一个方继藩呢。

    这似乎是一个不难选择的问题。

    前者不但可能引发一场叛乱,而且还可能让人天下人看到,大明宗室相残,到时,天下的臣民,势必离心离德。刘汉的七国之乱,司马家族的八国之乱,还有玄武门之变,赵宋的斧光烛影,本朝的靖难之役,这已有太多太多的先例了。

    陛下下旨,直接罢黜方继藩,将他流放去黄金洲,缓和与宗室的关系,才有可能避免这样的事。

    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顺利登基。

    此时……他已油尽灯枯,在不知朱有多少党羽的情况之下,已经没有时间来解决此事了,只能和宗室缓和关系,给太子争取时间。

    “一旦方继藩和他的弟子们,彻底的垮台了,到时……新君刚刚登基,这朝政,就有我们这些新皇帝的叔伯们可以插手了。我等,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若不是把我们逼到绝境,我等,岂可忍见骨肉相残,其实……我们要什么,陛下心知肚明,只需牺牲掉一个方继藩,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与这江山社稷相比,陛下岂可不深思熟虑?”

    朱当然没有告诉他们,这只是自己的第一步计划。

    只要方继藩被诛,不,就算是陛下只下旨令方继藩立即出海就国,新君登基,就可顺利。

    没了方继藩,太子殿下这胡闹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引发满朝的怨声载道,到了那时…才有真正的机会。

    朱微笑:“所以,明日才是至关重要,当着陛下的面,让陛下早做决断,想来,明日陛下应当会颁布遗诏,也是陛下最虚弱的时候,这是最好的时机。”

    朱表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这么多的宗亲,和一个方继藩相比,孰轻孰重,陛下应当会有数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安:“可若是……若是……陛下不肯呢。”

    “他没有时间了。”朱淡淡道:“陛下若是再有一年的天寿,可能都会做另外一个选择,可现在,他大限将至,势必会做出一个对太子殿下最好的选择。他也一定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骨肉相残,不希望,将所有的宗亲,推到对立面,不管怎么说,天下是朱家的……”

    “当然……”朱智珠在握的样子,笑起来:“为了稳妥,我已有了布置。”

    “布置……什么布置?”

    朱居然从袖里,取出了一枚印玺,啪嗒一下,印玺滚在案牍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大惊失色:“这……这是……”

    “这是皇帝之宝。当然,这是赝品,不过说起来……还得多亏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詹事府里,这个东西有的是,我只需花一点银子,便有詹事府的人,偷出了一枚来,还真别说,这玩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简直比真品还要真了,有了这个,本王若是制一副圣旨,送去神机营,命神机营指挥,明日带兵,迅速围住西山书院,就说,这是皇帝的命令……你们想想看……”

    朱说到此处,激动起来,他握了握拳头:“咱们趁此机会,将西山书院上下人等,一网打尽,消息到了陛下那儿,陛下已是油尽灯枯,他会感到何等的恐惧啊,在这惊怒交加之下,又想到,西山书院已经剪除,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为了防止情势更加恶化,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此时,就是方继藩大难临头的时候了,陛下非要做出有利于我们的选择不可!”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入宫

    次日一早。

    天微微亮。

    有雨。

    细雨轻盈,淅淅沥沥而下,缠缠绵绵的叩在京中人行道路的青石板上。

    每到这个时候,自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出没于大街小巷,开始其清扫。

    太子殿下任了顺天府府尹之后,辖制五城兵马司,招募了大量的清扫人员,卯时之前,便要早起,对城中进行清扫。

    起初的时候,人们觉得这又是在糟蹋银子,可慢慢的,当街道上的垃圾和横流的污水统统一扫而空时,人们才意识到,这清扫的好处。

    人就是如此,习惯了更好的东西时候,便再也回不去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话适用于生活中每一处细微的地方。

    清晨的微光迎来了新的一天,李东阳一宿未睡,脸色有点不好。

    名为读书,实则,却显出了忧虑。

    宫里的情况实是诡谲,陛下已经很多日子没有召见大臣了。

    以至于李东阳,都不知陛下现在龙体如何。

    可既然传出来的乃是肺痨,那么想来,情况已是十分糟糕。

    而现如今,陛下突然召见宗王和重臣,这……意味着什么呢?

    现在坊间都已在猜测,陛下已经病危,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李东阳身为内阁大学士,说是不担心,那是假的。

    他一宿未睡,猜测着种种可能。

    此时……天亮了。

    儿子李兆蕃见书房还亮着灯,忙是进来:“父亲……”

    李东阳朝他颔首点头,看李兆蕃神色有异,便道:“怎么,看起来精神气不好?”

    “这……”李兆蕃看了李东阳憔悴的脸色一眼,苦笑道:“父亲不也一宿未睡吗,马上就要入宫了,父亲的身子,可吃得消吗?”

    李东阳皱起的眉头不禁舒展开来,微笑道:“无碍,沿途在车上可以小憩片刻。”

    李兆蕃叹了口气:“父亲是否是为了陛下的事而担忧。”

    “人有生老病死,陛下在位,对老夫有提携之情,圣恩重如泰山,哎……可惜啊可惜,只是……现在不是顾念这些的时候,老夫担忧的,乃是太子。”

    李兆蕃眉毛一挑,惊讶的道:“太子?”

    李东阳在自家儿子跟前倒也没有忌讳,直言道:“陛下若当真有个不测,太子便要登基了,可近来京中的局面,实是诡谲。”

    李兆蕃便道:“莫非,父亲也听说了,京里某些宗亲不满的消息?”

    李东阳微笑道:“看来他们的行事,实在是不太缜密,这满京师都知道了。”

    李兆蕃也失笑起来:“是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可若是心怀叵测,却不密,这是取死之道,可见这些人成不了大事。”

    李东阳收敛的笑容,意味深长的道:“可若是……他们故意是想要弄到人尽皆知呢?”

    李兆蕃惊道:“啊……”

    “现在流出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却已让人后怕了。”李东阳顿了顿,随即笑着道:“你可记得董仲舒?”

    “啊……这个……但凡读了书的人,谁人不知。”

    李东阳便道:“这董仲舒建议汉武帝独尊儒术,汉武帝采纳,自此之后,天下便只有儒家了,这独尊儒术,不只是天下的学问合而为一,其本质就在于,书同文,车同轨,便连学问,也是定于一尊,可使天子大权在握,再无其他人可以觊觎大权。”

    李兆蕃点头,不过却不解李东阳的意思。

    李东阳随即道:“问题就出在此啊。可若是皇帝大权独揽,似乎又无人制衡,因而,董仲舒又提出了天人感应论,这既给天子添加了正统性,却又出了一个问题,一切既然都来自于上天的本意,天子乃上天之子,那么,上天若有异象,譬如地崩,又如大灾,那么……如何解释呢?这些饱读诗书的臣子们,便提倡了一个方法,叫大灾乃是上天对于皇帝的警示,但凡有大灾,一定是皇帝错了,天子应该反省自己的过失,改正自己施政中的错误。“

    李兆蕃若有所思的点头,可是……还是不解其意。

    李东阳说到此处,自己却不禁都失笑了:“这些饱读诗书的臣子们,以为如此,便完美了,天子大权在握,受命于天,又有上天随时发出警示,可是上天发怒,发出了警示,如何诠释呢?”

    李兆蕃想了想:“如何诠释,当然是在饱读诗书的人手里。”

    “对。”李东阳道:“谁读的书多,谁在其位,谁是丞相,谁就有解释上天警示的权力,因而便可以借上天的理由,指摘出皇帝的过失。如此,君可借独尊儒术,而定于一尊,控制百官;臣则可以借助天人感应,同时制衡天子,能想出这一套儒家之法的人,实是高深莫测。”

    李兆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董公已经诸先贤确实是后人所不能及的。”

    李东阳一挥手,淡淡道:“你我父子关起门来,便不必说这些书呆子的话了,后来这一套天人感应的制衡之术,却被皇帝反手之间,便破除了。如何破除呢,易尔,上天发怒了,发生了大灾,皇帝有错,那么皇帝就要改正,怎么改正呢……撤换丞相!”

    李兆蕃一脸懵逼,细细想来……还真是。

    李东阳道:“上天警示一次,就撤换掉一个,上天发怒,总不能让天子受罚,可丞相乃是皇帝施政的执行者,既然说天生异象,是皇帝有错,撤换丞相,也就很合理了,算是皇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此一来,所谓的天人感应,就成了笑话。最害怕上天发怒的,不再是皇帝,而是这些饱读诗书,群臣之首的官长,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随便将天生异象,和皇帝的过失联系起来了,这丞相若是上书坦言皇帝的过失,这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吗?下面的大臣,若是上书,岂不是和丞相过不去?”

    说到这里,李东阳笑了:“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为父也是宰辅,深知天下定于天子一人,天子喜怒,才是根本,所以这些年来,为父兢兢业业,为陛下筹谋,幸运的是,陛下还算圣明,为父呢,倒也不曾有什么过失。现今这些宗亲想要借机发难,无论是借天人感应之说来牵强附会,或是搬出祖宗之法,对于天子而言,不过转瞬可破,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在天子一念之间。想来,他们很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为何他们竟还敢如此造次呢?”

    李东阳自问自答道:“想来……他们是想抓住陛下病危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在这个节骨眼,是最怕出事的,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极为可怕,这关系到的,乃是父死子继……一分一毫都疏忽不得。宗王们在此时发难,是在走一步险棋。”

    李兆蕃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才道:“是啊,父亲认为陛下会让步呢。”

    “当今皇上,明察秋毫,哪怕是重病在身,只怕也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至于太子殿下,虽是在庙堂之中,褒贬不一,可在民间,在坊间,百姓们对他,却是感激涕零。为父不担心这些……这也是为父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的地方,若是这些宗王们,但凡有心,都该清楚,他们想要成事,不易!可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似乎被一言惊醒,李兆蕃惊讶的道:“莫非……莫非是……父亲,莫非他们还有一步棋?”

    “不错。”李东阳叹息:“老夫苦思冥想的就是,他们背后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能否逼迫陛下下定决心……”

    李兆蕃迫不及待的继续问道:“父亲想到了吗?”

    “想到了。”李东阳起身,时候已经不早了,要及早入宫了:“思来想去,他们唯一的手段,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李东阳看了李兆蕃一眼,叹了口气:“兆蕃啊,为父虽是入阁拜相,可这辈子也没什么传给你的,今日就留一个东西给你吧,你接稳了,这辈子,也就可以衣食无忧,不使祖宗蒙羞了。”

    李兆蕃看着李东阳,眨了眨眼,不解的道:“不知是何物?”

    “人情,一个给太子殿下和齐国公的人情,得让他们欠着你这个情。”

    接着,李东阳微笑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的,你亲自去西山书院一趟,齐国公这时只怕也要准备入宫了,你至少要在半途上截住他,告诉他,让他多派护卫保护,不只如此,西山书院也定要有所防范……否则,大祸将至。”

    李东阳说着,眯了眯眼睛,眼中一闪而过的翻出复杂的光芒,别有深意的道:“为父,要动身了,今日……将会是漫长的一天,但愿……能平安无事才好。”

    李兆蕃一脸认真的记住了父亲的话,不敢怠慢,连忙出门。

    他一路往西山去,走到了半途,果然见到方继藩的车马迎面而来。

    他便大叫:“齐国公,齐国公……我姓李,家父讳东阳,有大事相告!”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朕受命于天

    李兆蕃说罢,前头的车马,数十个护卫保护着,显得警惕起来。

    车马开始放慢了速度。

    李兆蕃却是急了。

    大叫道:“齐国公,要当心有刺客!”、

    刺客二字落下。

    一下子车队像是炸开了锅。

    瞬间,数十个护卫纷纷拔刀,后头也有几辆马车尾随,这马车之中,竟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十七个……二十一个……

    李兆蕃瞠目结舌,一辆车就下来了二十一个呀,不,还有……

    二十五………二十六……三十一……

    李兆蕃开始懵逼了。

    他只看闲书《明朝好丈夫》里,才知道,原来有一天竺国,其国中有无数异人,一个车马里,可以藏数十人,今日……这本只可以坐数人的车马里……居然蹦出了这么个全副武装的家伙……

    李兆蕃一脸发懵。

    有人大叫:“刺客!”

    一声刺客。

    附近的街道,好似也变得不太平起来。

    无数的路人,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举着左轮火铳,啪……一个烟花不知被谁燃放了,璀璨的烟火照亮了灰暗的晨空。

    于是……密密麻麻的人,穿着各种负责,又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数百上千,乌压压的……个个气喘如雷,掏出的武器,五花八门。

    李兆蕃吓尿了,两腿打颤。

    数十个大盾手,立即竖起了大盾,将当先的一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接着,有人飞马朝李兆蕃而来,到了李兆蕃面前,厉声道:“尔何人?”

    这已是对李兆蕃很客气了。

    李兆蕃所不知的是,从四面八方,至少几十根长短火铳早已瞄准了自己。

    可即便只是一个骑士的讯问,也足以让他心惊:“我………我……我是李兆蕃,家父讳东阳。”

    “李公之子,你为何在此,叫嚷着要行刺?”

    “我……”李兆蕃一脸无语。

    他算是彻底服气方继藩了,这家伙,多半怎么行刺都死不了。

    京里的人都死绝了,瞧着他这阵仗,他还在蹦。

    李兆蕃苦笑道:“我奉父命,特来给齐国公示警,今日……要出事了,有人对齐国公不怀好意……”

    马车里……半晌没动静。

    似乎车里的人,远远听到了这些话,方才打开了车门。

    车门是三层夹心钢板所制,打开时,厚重无比。

    方继藩探出脑袋来:“呀,是李公子啊,来来来,我与如父,也算是朋友了,算起来,你还是我大侄子呢,李大侄子,来近前来,王豹,你搜搜他的身。”

    那叫王豹的跃下马来,一双粗糙的手,将李兆蕃浑身上下摸了一个遍,确定身上没有怀有锐器,方才准李兆蕃上前去。

    李兆蕃无语。

    不过他谨记着自己的职责,倒不敢造次,上前,方继藩坐回了车里,有人请他上车,李兆蕃躬身进了车里,便见方继藩靠在沙发上,打量着李兆蕃,李兆蕃行了礼,将自己父亲交代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道:“家父判断,今日……定会有事发生,齐国公万万小心啊……家父判断,他们动手的对象,不是齐国公,便是西山书院,齐国公这里,想来无碍,现在就要入宫,他们也没有机会,那么十之**,就是西山书院了,齐国公……这西山书院,乃是齐国公的根本,万万不可有失啊。”

    方继藩诧异道:“是吗?”

    其实方继藩也隐隐觉得不妙,这既是一种预感,也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可现在,李东阳既然言之凿凿,这李公历来善谋,自己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站的比他高,看得比他远,可论这等事,自己还很单纯,纯洁的像一张白纸,纯粹是幼儿园的水平。

    方继藩道:“这样看来,西山有难了,来……李贤侄,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李兆蕃脸色僵硬,根这家伙沟通,怎么就这么费劲呢,时时刻刻都想占自己的便宜啊,自己好歹是年过四旬之人。

    他却鬼使神差的点头:“请齐国公交代便是,但有所命,势必赴汤蹈火。”

    方继藩感慨道:“真是好人啊,想不到如此危急时刻,你竟肯施以援手,原本,我该回西山,与诸生共患难的,可你也知道,最近我大姨妈来……不,我近来脑疾犯了,脑壳疼的厉害,留我在西山,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教诸生担心,何况,今日陛下召诸臣入宫,这是大事,我方继藩分身乏术,因此,只好将此事,托付给你了,我让十个八个护卫你,你按着我的方法去做。”

    李兆蕃打起精神。

    不过……他心里有个疑惑。

    大yi妈是谁?

    …………

    弘治皇帝昨夜打了针,睡了一宿,咳嗽便越是缓解了。

    自己的身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这使弘治皇帝对于肺痨的痊愈,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般,先吃了一些药,今日乃是大日子,他却显得很平静,进用过了早膳之后,他坐下,时间还早,百官未至,弘治皇帝坐在奉天殿里。

    无数的奏疏,高高的堆砌在了案头。

    这些日子,他都在静养,奏疏也没有批阅,只有极重要的事,萧敬会念给自己听,发生了什么事,内阁的票拟建议,司礼监这里,是否确定恩准。

    弘治皇帝只在一些细节上,进行纠正。

    萧敬给弘治皇帝上了一盏茶,深深的看了陛下一眼:“陛下,昨日,南京六部送来了不少的奏疏。”

    弘治皇帝沉着脸,不置可否,也不发一言。

    萧敬继续道:“昨日送到的内阁,是俱言方继藩罪状的。”

    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萧敬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南京六部……历来形同虚设,可也代表了江南的风向,现在有人抨击方继藩,想来……也是有人暗中想要展示自己的实力,借此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向陛下施加压力,作为讨价还价的本钱!“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广开言路,准许诸卿畅所欲言,哪怕是大逆不道之言,朕也一再纵容,本以为……可以免使朕偏听偏信,现在看来……却成了某些人私相授受,d同伐异的手段,真是令人寒心。“

    萧敬想了想:“待会儿,诸王和内阁六部诸大臣,还有太子殿下和齐国公便要入宫觐见了。奴婢……奴婢……”

    “但言无妨。”

    “是。”萧敬顿了顿,陛下起死回生,这令萧敬很是欣慰,看着陛下能活蹦乱跳,真好。

    他笑吟吟的道:“陛下,奴婢挑选了勇士营精锐,可在奉天殿附近的偏殿中设伏,埋伏下三百刀斧手,只听陛下一声号令……陛下……”

    萧敬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就看谁要人头落地了。

    弘治皇帝一愣。

    而后,他奇怪的看了萧敬一眼:“近来可看了什么书?”

    “啊……”萧敬一愣,佩服的看着弘治皇帝:“陛下竟知道奴婢最近在看闲书?陛下真是圣明,不错,奴婢最近确实是在看书,此书颇有几分意思,叫方继藩品三国。”

    弘治皇帝:“……”

    萧敬奇怪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呀,终究是不明白。“

    萧敬忙是拜倒:“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脸色温柔了一些:“起来吧,这不是罪。朕只是想告诉你,古之所谓权谋之学,俱为雕虫小技,就如某些不安分的宗王一般,自以为自己聪明,机关算尽,却殊不知,这权谋之术,越是巧妙,破绽就越多,所涉及到的环节越多,致命的弱点,便也暴露给了别人。因此……历来擅权谋者,无一例外,都被权谋所害,天子为君父,乃天下人的父亲,当行大道,这殿中内外,自有禁卫和大汉将军值守,需刀斧手做什么?就等这摔杯为号?朕要治奸邪,要诛贼臣,靠的不是刀斧手,而是人心,善待百姓,则百姓人心依附,天下太平,则人心思定,这才是朕,是太子的根基所在,凭着那些可笑的所谓权谋算计,不值一提,是以自古以来的圣君、仁君,行事必定磊落,当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安天下,威振四海,恩泽八方,着眼于此等小术,岂不可笑?将那些刀斧手,统统屏退。“

    弘治皇帝看不上这些所谓的阴谋诡计。

    古往今来,任何操纵这些小术的人,从未有过好下场。

    “是……”萧敬无语:“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微笑道:“在此……设屏,专侯诸卿觐见。”

    …………

    午门外。

    百官早已就位。

    许多人意识到,陛下此番召见,可能是陛下最后一次见群臣了。

    倒是有不少人,眼眶通红,满面愁容。

    刘健的眼眶就是红的,他看着巍峨的宫墙,心里悲凉到了极点,数十年的君臣之情,到了今日,或许……到了画上一个尾声的时候了。

    兴王朱人等,则也已至宫门之前。

    朱和其他几个成华皇帝所生的兄弟,虽是和陛下同父异母,可毕竟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他们对陛下的有些事,有其他的看法,可现在皇兄即将大行,朱也不禁露出了痛苦之色。

    …………

    没有本章说,好痛苦,好想念大家啊,看不到亲爱的读者冒头,码字都感觉没滋味,要不,给张月票什么的安慰一下?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吾皇万岁

    只是在这悲痛的气氛之下。

    却有人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安化王朱与某些宗亲站在一起,此时……一切都已经谋划妥当,该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不少的宗亲都站在朱一侧,他们低声的嘀咕着。

    这时,方继藩的车马到了,天色已经不早,方继藩来的不早也不晚。

    他背着手,下了马车,许多人朝他看来。

    方继藩则是旁若无人的样子,依旧还是这么嚣张跋扈。

    这在别人眼里,自是心里想,齐国公这狗东西,还真是眼高于顶,哼,这种人,不晓得人情世故,迟早要吃大亏!

    方继藩却是旁若无人。

    倒是那朱突然道:“咦,太子殿下何在?”

    向来有方继藩的地方,肯定有太子殿下。

    今日是什么日子啊。

    说的难听一些,今日是陛下即将大行,要准备托孤的日子。

    陛下重病在身,可太子殿下呢,却是迄今不见踪影。

    平时倒也罢了,今日这个时候,居然还瞧不见人。

    这像话吗?

    果然……

    经朱一提醒,许多人举目四看,却是丝毫没有看到太子殿下的踪影。

    于是乎,不少人心里更为担忧起来。

    太子殿下……这……这太过分了。

    陛下病重时就如此,等做了天子,还不知野成什么样子。

    刘健等人心里重重的叹息……

    太子太令他们失望了。

    方继藩朝那朱看去,便回应道:“太子在哪里,与你何干?你谁呀。”

    朱:“……”

    他背后某些宗亲个个咬牙切齿。

    朱是谁?他是天潢贵胄,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你方继藩,竟敢这样对待宗室。

    朱却是勉强一笑,道:“本王朱,想来齐国公是不认得的。”

    方继藩的脸色依旧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道:“噢,朱,虽然没听说过,不过……你的房贷还了没有?”

    房贷还了没有?

    房贷……

    那些上一秒还斗志高昂的宗亲,顿时像瘪了的气球,目光开始飘飞,脸色很不自然。

    朱:“……”

    方继藩一脸不爽地道:”本来正想找你们说呢,西山钱庄可是有规矩,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地方,可不能因为诸位王爷要就藩了,这欠的银子就可以不还了,不还就收屋……“

    方继藩正说着,那头午门却是开了。

    朱等人心里气不过,可见刘健等人已经入内,其余人纷纷鱼贯而入。

    似乎现在和方继藩产生冲突,实在是不值当,便咽下这口气。

    这朱左右又看看,确定了太子殿下没有来,心里顿时暗喜。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居然还敢不来,这何止是望之不似人君,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了。

    一行人,匆匆进入了奉天殿。

    奉天殿里,却设了一道屏风,将弘治皇帝遮在屏风之后。

    群臣们进去,只看到屏风,却不见天子,个个心里一沉。

    萧敬站在屏风之前,看着这百官。

    众臣纷纷行了大礼。

    弘治皇帝却没有做声。

    这更加令人担忧起来。

    他们只隐约看到屏风后,似乎有个身影。

    萧敬四顾左右,扯着嗓子道:“陛下染疾,不便相见,奴婢奉陛下口谕,情诸公平身。”

    众人方才起身。

    刘健的眼眶更红了,差一点要落下泪来。

    萧敬却是惊诧的道:“太子殿下何在?”

    果然……

    正主没来!

    屏风后的弘治皇帝,固然已是智珠在握,可听到太子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是不见踪影,脸色却也微微一沉。

    “齐国公……”萧敬看了一眼方继藩:“不知齐国公可知太子殿下在何处?”

    方继藩道:“我清早从西山赶来,没有见到太子,想来太子……正在赶来吧。”

    “陛下!”

    就在此时……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是可忍。

    孰不可忍哪!

    站出来的,乃是礼部主事王宏。

    王宏痛心疾首道:“陛下啊,太子殿下已许多日子没有音讯了。太子乃是储君,而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却只顾着嬉戏,这是置苍生于何地,我大明以孝治天下,为太子者,更应该以身作则,可如今……哎……”

    殿中顿时哗然起来。

    萧敬只冷冷的看着这些交头接耳的大臣。

    陛下依旧不做声。

    他便勉强干笑:“想来,太子殿下确实有事耽搁了吧。“

    “不知陛下召臣等来,所为何事?”这时,朱见时机到了,心里禁不住有些激动。

    这些宗亲,他是知道他们的性子的,暗地里骂的时候,个个暴跳如雷,到了御前,就个个战战兢兢的不敢做声了。

    看来,只能自己先站出来给大家鼓鼓气了,现在不恰恰是最好的时机吗?

    萧敬正待要张口回答朱。

    朱心里却是冷笑,正色道:“臣问的不是萧公公,臣问的乃是陛下。陛下…今召集百官,为何不露面,却只让萧公公在此?自太祖高皇帝以来,臣没有听说过,天子召百官,却是隔着屏风相见,不发一言的,陛下如此,令臣很是担忧,恳请陛下,撤掉屏风,好让臣等……不必私下猜测。“

    “猜测什么?”

    一个声音,淡淡的传出来。

    这是弘治皇帝的声音。

    声音很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声音主人虚弱的缘故。

    朱虽是早有算计,心知事到如今,天子重病,不日就要驾崩,因而才大起了胆子,可这突然之间听到了弘治皇帝的话,却还是让他心里一惊。

    于是朱忙道:“坊间有许多的流言蜚语,都说陛下病重了,臣民们甚是惶恐。”

    弘治皇帝的声音道:“朕前些日子,确实身体有些不适。”

    朱便道:“不知陛下……现在身子好了一些没有。”

    弘治皇帝的声音道:”尚可!“

    尚可二字,让朱心里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就是陛下身体没有问题,陛下虽是说尚可,却令他想到,这极有可能是陛下对于公布病情,有所忌讳。

    更说明陛下已经知道了现在险恶的情势,不敢将自己身体恶化的情况,公布于众……陛下已经对宗亲们……生起了防范之心,若是平常时候,陛下有了防范,早就果断的处理了,何以一直没有动静。

    自己的计划……是成功的。

    陛下虽然有防范之心,却又对现在的情势,无可奈何。他显然有了极大的顾虑。

    陛下……怕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真命在我

    朱的心里便有了底。

    他抬头看着屏风,深深凝望着那抹一动不动的身影。

    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陛下……臣为宗室,在外,听说过许多的流言蜚语。”

    屏风之后……弘治皇帝语气显得疲惫:“什么流言蜚语。”

    殿中,所有人都安静无比。

    每一个人,都细细的听着弘治皇帝和朱的对话。

    陛下的声音,明显得尤为疲惫不堪,一句话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再加上,此前已经确诊了乃是肺痨,这已算是病入膏肓了,而今……这朱突然发难,显然,是有所凭借。

    朱抬头,看着屏风,凝着屏风上栩栩如生的画,目光变得坚毅,微微抿了抿唇,便一字一字的顿道。

    “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为了免使子孙受苦,因此,分封诸子,为王,此后,建文登基,信小人谗言,力主削藩,文皇帝不忿而起,聚众数十甲,身经百战,破建文,而今,才得了天下。”

    他停顿了一会,吞了一口唾沫,才又继续慷锵有力的开口说。

    “自文皇帝而始,朝廷对于诸王和宗亲们,大体还算宽厚,盖因为同为天皇贵胄,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此乃血脉之亲啊,可是……陛下却是轻信了方继藩,先召宗亲们到了京师,宗亲们来了京师,举目四望,本是天皇贵胄,千金之躯,来了此,想要居住,却是不易,为了在京里住下,大家伙儿,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购置地产,家眷数十上百人,需安置,护卫和奴仆需要给他们提供生活起居,需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好不容易,大家才站稳了脚跟。”

    “陛下啊……辅国将军朱建成,也是太祖高皇帝之后,乃是晋王一系的支脉,他也来了京师,购置了地产,却因为在京中困顿,还不上赊欠的贷款,钱庄便将他一家老小,赶出了家门,将他的宅子收了去,他宅子没了,竟还倒欠了钱庄一大笔银子,陛下啊……论起来,他是陛下的族叔,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何至于……让他沦落到这个境地呢,他实在不忿,受不了这口气,于是连夜,想要悬梁自尽,幸亏被家人及时发现,这才救了下来……”

    说到此处……

    朱居然动情起来。

    眼眶通红,声音透着凄凄惨惨之意。

    许多宗亲听到此处,也不禁低垂着头,个个默不作声。

    宗亲们来了京,境遇自然有好有坏,有人借此,发了一笔横财,也有人遭遇了不幸。

    屏风后的弘治皇帝并没发声,而是微眯着眼睛,保持着一副聆听的姿态。

    朱见弘治皇帝没吱声,竟是深深吸一口气,显出一副悲痛的样子才继续说道。

    “可这是陛下的旨意,臣等既是皇亲国戚,自然能体谅皇上的难处,所以……哪怕在这京师,遭遇了再多的不幸,也绝不敢妄议陛下,京师居不易,臣等,却是甘之如饴,渐渐的,在这京师住下,各自……有各自的生业,也算是渐渐的稳定了下来,可是……这才几年的功夫,转眼之间,陛下却又受奸臣的怂恿,竟又分封了臣等,偏偏,又催促着臣等就藩。”

    “陛下……”朱说着,竟是跪了下去,慨然道:“陛下啊,臣等已经禁不住折腾了,臣等不是铜皮铁骨,也是血肉之躯,召之即来,挥之则去,陛下乃是天子,这本是无可厚非,臣等不敢有怨言,可是……臣等们真的折腾不起了啊。陛下一道旨意,多少的皇亲国戚,哭了一路,无数的亲眷,惶惶不可终日,陛下啊,臣等是是陛下的至亲,可是……到底是谁,离间我等骨肉,竟然要让臣等,受这些罪,遭这些苦……”

    他说到此处,已是泪洒了衣襟。

    这番话令许多人动容。

    哪怕是许多文臣,却也微微皱眉,觉得有些过分。

    同理心,他们是有的。

    谁没有买宅子,谁不欠着贷呢。

    连皇亲国戚,尚且都如此,他们这些文臣,还能活嘛?

    不少的宗亲,更是义愤填膺,个个面带怒色。

    朱至始至终,都没有对皇帝有丝毫的不敬。

    却是处处,站在了宗亲们立场,为他们考虑未来。

    因此,殿中沉默下来。

    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盯着屏风,紧张的看着屏风之后的影子。

    方继藩笑吟吟的样子,看着朱。

    过了很久……

    屏风后的影子突然动了,众人更是紧张的看着。

    弘治皇帝突然道:“卿家所言的奸臣,是谁?”

    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殿中的气氛,仿佛要窒息了。

    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似乎人们意识到,一场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站在这暴风口上,似乎随时,这飓风要将许多人的血肉,撕成碎片。

    弘治皇帝的声音很轻,说话……也很温柔。

    可是……这个反问,却如一道闪电,又如一柄利剑,刺破了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朱也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当自己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再没有回头路了走了。

    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咬牙切齿:“方……继……藩!”

    虽然每一个人,都猜测到了这个名字,可当朱自口里缓缓道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令所有人本就不安的心底,投入了一块巨石,怒涛骤起,风起尘扬。

    无数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感受到众人审视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臣冤枉,儿臣赤胆忠心,天日可鉴!”

    令人诧异的是,方继藩今日居然没有过多的为自己辩解。

    这便是朱也无法想到的。

    屏风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朱凝视方继藩发出了冷笑。

    “哼,若天日可鉴,齐国公还能活到今日吗?不说其他的,太子殿下,年幼时,彬彬有礼,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可自从和你厮混之后,你看看,你看看太子殿下,成了什么样子,陛下病重,到了这样的地步,这肺痨之疾,乃不治之症,陛下生死便在眼前,可是太子殿下……在哪里,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继藩,你照照镜子吧,看看你是黑是白。有本事,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大家看看。”

    方继藩觉得朱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你大爷。

    我把心掏出来,还能活吗?

    似乎……朱自以为自己抓住了方继藩的软肋。

    朱便大笑:“哈哈,这是古今未有之事,历朝历代,可有天子病重,太子置之不理的吗?齐国公,这是不是你的怂恿,是不是你的图谋?”

    方继藩看着激动的额上青筋暴出的朱,他能感受到,这殿中的怒气在积攒,愤意在飙升。

    前头,哭诉宗亲们遭遇的困难,一番哭诉,早已惹来了不少人的共鸣。

    此后,将这大孝的帽子祭出来。

    孝是人之根本,官员丧父,尚且还需守制三年,而太子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何不解释清楚?

    朱如一头愤怒的豹子,死死的盯着方继藩,犹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审视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看透。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同样的道理,太子也不会有错。

    皇帝没有错,那么这折腾宗亲的罪责,是不是和你方继藩有关系。

    太子不孝,那定是小人怂恿,怂恿他的人……不就是你方继藩。

    因为方继藩和太子走得最近,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了。

    “够了!”屏风之后,弘治皇帝的声音,显得不耐烦起来。

    可是……不少人却为之激动起来。

    许多宗亲,面带不忿之色,有朱打了头,现在也开始摩拳擦掌。

    有人不善言辞突然走出来,拜倒在地,叩首,接着,泪流满面。

    也有人,义正言辞,想要张口,说一点什么。

    朱大声道:“陛下……事到如今,难道还要姑息养奸吗?臣只盼望,陛下能够幡然醒悟……”

    “谁说……太子不孝!”

    屏风之后的那个人,打断了朱的话。

    这声音,轻柔,却又冰冷,甚至……没有感情。

    朱愕然,一脸不解的看着屏风之后的影子。

    一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叩首。

    弘治皇帝淡淡道:“来人,撤了屏风……”

    萧敬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众生皆苦,一切为空。

    紧接着,他朝几个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们会意,躬身进来。

    而后,抬起了屏风,徐徐的将屏风撤下。

    朱等人,一头雾水……

    不过……到了如今,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他心里只是冷笑,也好,到了如今,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陛下死到临头……

    他刚想到死到临头时,抬头……

    却见那撤下的屏风之后,弘治皇帝高高的坐在金銮的御椅上。

    弘治皇帝一脸威仪,头戴通天冠,身披冕服,神色……怡然自若。

    朱突觉得眼前有些黑。

    ......

    端午节快乐,人在外婆家,蹲在闷热的阁楼里码的,写完之后,大汗淋漓,来晚了,抱歉!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就你也配造反?

    那弘治皇帝,高高坐着,哪里有半分病容。

    此刻,弘治皇帝看着朱。

    朱一脸惊讶。

    文武百官,个个吃惊的看着陛下。

    弘治皇帝居然徐徐的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他走路很稳。

    显然……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养,弘治皇帝的身体,已是恢复如初。

    这等专门针对肺痨的抗生素,效果十分显著。

    当然,主要还是得益于,对于一个古人而言,从未接触过抗生素,因而身体里没有耐药性的缘故。

    倘若是后世之人,自小便注射抗生素,身体的耐药性越来越强,一个感冒,寻常的剂量,都未必能立即压下去。

    弘治皇帝虽非红光满面,可这已经足以让许多宗亲们大惊失色了。

    有人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他们诧异的抬头,看着弘治皇帝。

    “朕再问你,是谁告诉你,太子不孝!”弘治皇帝的音量提高,越发的严厉!

    “臣……臣……”朱脸色煞白。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这是阴谋,一定是的。

    自己中了圈套了?

    又或者……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弘治皇帝。

    这一刻,原先所有的算计,在此时,变得不堪一击。

    弘治皇帝值得玩味的看着他:“诽谤太子,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太子是储君,而你,不过是一个臣子!”

    “臣……”朱终于站不住了,啪嗒一下,跪倒在地,显得惶恐万分:”臣……臣万死!“

    弘治皇帝却是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带着嘲弄:“万死吗?现在……幡然悔悟了?朕告诉你吧,朕得的,确实是不治之症,这些年来积劳成疾,所生的……乃是痨病……”

    果真是痨病……

    殿中顿时嗡嗡起来,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怎么可能,现在陛下可是活生生的站在大家的眼前啊。

    弘治皇帝随即冷笑:“是太子……和继藩,为了治病,这数月以来,废寝忘食,研制新药,动用了无数的人力和物力,寻到了救治之法,这才将朕的病治好,朕想问问,这……是不孝?“

    痨病……治好了……

    这对许多人而言,几乎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这痨病感染性强,再加上早期没有过多的征兆,而一旦发病,又几乎没有任何救治的方法,乃是这个时代,使人致死的重要疾病之一。

    不知多少人的亲族之中,有人因为痨病而过世……

    可是……这样令人谈虎色变的绝症,居然……

    刘健等人,一脸惊喜……

    真是神了。

    这样说来……太子虽未在皇帝近前侍奉,却为了给陛下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可比单纯的端茶递水,更可称之为大孝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痨病……竟也可以治?

    刘健再也不迟疑,上前道:“陛下,此乃大孝也,老臣万死,此前也曾对太子殿下有所误会,老臣告罪。”

    朱脸色已是惨然……

    他咬着牙,却不得不匍匐在地,浑身战栗着。

    “陛下,痨病当真可治?”

    有人不禁狐疑。

    古时,但凡是读过书的人,大多知道一些医理,此时不禁发出了疑问。

    弘治皇帝背着手:“何止是痨病,研制出来的新药,几乎可以包治百病,有了此药,诸多病症都可药到病除,朕的痨病,尚且如此,寻常的小疾,自是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

    殿里哗然了。

    方才大家还在琢磨着争权夺利的事。

    可现在细细想来,这一点所谓的争权夺利,算个什么?

    谁不想多活几年。

    人若是生了疾病,其中的痛苦和煎熬,谁不曾经历过?

    尤其是殿中诸臣,大多年迈,身边同岁之人,一个个凋零。

    倘若当真有这样的灵丹妙药,这于许多人而言,实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因而,不少人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这药才关系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啊。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朱,而后道:“你看,太子既是大孝,那么安化王,朕再问你,谁是奸臣?”

    朱心中一片惊惧,战战兢兢的,他抬头,看了方继藩一眼。

    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何方继藩不辩解了。

    其余诸宗亲,方才还义愤填膺,想要跟着朱叫屈一番,现在………个个乖乖的缩了起来,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朕召诸卿来此,就是要诸卿知道,太子和齐国公二人为了给朕救治,研制出了新药,有此新药,利国利民,可是朕万万料不到,居然……有人指责太子不孝,指责齐国公奸佞,安化王……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朱额上冷汗淋淋,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更可怕的是……

    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现在……根本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他只好咬牙切齿,抬头,直视着弘治皇帝:“可是陛下就是这样对待诸宗亲的吗?陛下,太祖高皇帝的子孙,与区区一个方继藩相比,孰轻孰重,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的深意……

    弘治皇帝冷笑:“安化王……到底想说什么?”

    “臣等已经无法容忍了,为了清君侧……臣等……臣等……”

    “你调了神机营,假传诏书去了西山是吗?想要先斩后奏!是啊,朕若是病重,眼看着就要驾崩,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若是先斩后奏,那么……朕就不得不在这最后的关头,选择对你们妥协?”

    朱脸色一变,连身体都一片冰凉起来。

    他万万没有预料到……陛下居然……

    他打了个寒颤,不可思议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坐下,显得很平静,完美的显露出了身为一个帝王该有的从容。

    殿中又开始哗然起来。

    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显得惊恐。

    神机营……对西山动手了。

    “是又如何!”朱索性承认,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什么。

    他故作镇定,义正言辞的道:”陛下,臣也是……“

    “住口!”弘治皇帝突然厉声道,脸上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之色。

    朱心里咯噔一下。

    弘治皇帝一声厉喝。

    百官没有多看,已是纷纷拜倒。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弘治皇帝却也冷静下来,他只平静的道:“你一定在想,为何太子迄今为止没有现身。”

    朱:“……”

    “等!”弘治皇帝勾了勾唇,唇边显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徐徐道:“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

    李兆蕃觉得自己就像在做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晕乎乎的跟着太子朱厚照。

    自打他奉了方继藩的命令,寻到了太子之后,却见太子很快就穿上了一身戎装。

    然后他看到太子激动的要跳起来。

    太子甚至欢快得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肩上,李兆蕃禁不住龇牙咧嘴,然后他看到太子面上带着狂喜和兴奋,对他说:“实在太好了,本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李兆蕃居然看到,太子殿下的眼里竟是激动的眼眶通红,仿佛百感交集,要落下感人的泪来。

    李兆蕃:“……”

    再然后……

    李兆蕃亲眼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他见识到了一个圣旨是如何诞生的。

    先寻了一张专用的纸。

    而后,一个东宫的宦官熟稔的提笔,用馆阁体书下了文字,再之后,再用黄绸进行装裱,紧接着,太子殿下十分细心的从几百枚印里,寻出了一枚印,口里还念念有词,此乃诏告,应该用皇帝之宝,嗯?怎么本宫的皇帝之宝少了一个,不打紧,本宫还有三枚。“

    李兆蕃看到朱厚照轻车熟路的啪叽一下,盖上了皇帝之宝,圣旨一收,嗷嗷大叫:”召集人手,有人要造反啦,不要动用其他的禁卫,去西山书院招募人手!“

    接下来,朱厚照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了西山书院。

    再接着,西山书院的钟声响起。

    这急促的钟声,瞬间让数千的学员紧张起来。

    朱厚照的扈从,骑着马,在书院各个角落发出了大吼:“太子有令,安化王谋反,开武库,随殿下平叛!”

    这此起彼伏的呼喊响彻起来。

    各书院的学堂里。

    教授学员读书的教授、博士们,二话不说,就把教具丢在地上,这些平日里,儒雅的先生们,一个个毫不迟疑的捋起了他们的长袖子,面上激动的通红,眼里放出了光。

    大手一挥:”去武库!“

    声音激动得颤抖。

    学员们沸腾了。

    而后……在武库里。

    那此前还纶巾儒杉,儒雅斯文的教授、博士,甚至还有可能是院士头衔的教书先生们,手里已经提着一柄精钢的大刀,身上穿着甲胄,脚下换了皮靴子,背后背了一副铁胎弓,腰间悬着一壶箭矢。

    学员们鱼贯进入武库,没多久,亦是一个个的全副武装出来。

    一个个的杀气腾腾。

    说出来,可能都有人不相信啊。

    现在武库附近,叫嚷的最多的声音是:“不要挤,不要挤,让高年级的学兄们先领甲胄!“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天子者 兵强马壮者居之

    西山书院学以致用,无论哪一个学科,都有专门的骑射课程。

    他们大多寄宿于附近的农户家里,自己养马。为了学习,还专门供应弓箭、刀剑,甲胄。

    太子殿下乃是书院的院长。

    虽是朝廷对于以武犯禁颇为敏感,可谁也不敢查到太子殿下这儿来。

    平时这些学员们就已熟悉了弓马之术。

    弓马之术,可不只是骑射这样简单。

    因为要学习到这个,首先需要一副好身体,且大量人学习,便需要令行禁止。

    一群平日能吃肉,有充足营养摄入的人,平时还隔三差五舞刀弄枪,还成日窝在一起的少年郎,更不必说,来此读书,早已胸怀大志。太子殿下这院长一声呼唤,他们立即就想到了西山书院无数建功立业的前辈,个个眼睛都红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叛贼在眼下,可是稀罕物啊,百年难一遇。

    人们领取了武器、甲胄,迅速的集结,各书院开始喊起了口令,那医学院,苏月已是全副武装打头,手提着战马刀,后头上千医学员,个个明火执仗,气势汹汹,森森的长矛林立。

    苏月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出发。”

    ………………

    首先出了西山书院的乃是工学院,工学院的生员格外的强壮,人人骑马,个个身子如铁塔一般,甚至有人不喜欢用刀剑,他们提着的狼牙棒,看着李兆蕃头皮发麻。

    此后则是算学院,在之后是医学院,随后是工程学院,军事学院……

    朱厚照精神奕奕,一脸的眉飞色舞,左右四顾,见着了许多的老熟人,尤其是工学院和医学院,许多人,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朱厚照回头看了李兆蕃一眼,略显得意道:“你看咱们这书院兵强不强?”

    李兆蕃以为自己进的是贼窝,远远眺望那欢天喜地的队伍,一列列的飞马而过。

    李兆蕃不由自主的道:“强,强。”

    朱厚照坐在马上,双臂交叉,豪爽的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他们壮不壮?”

    “壮哉!”这是心里话。

    虽然李兆蕃总觉得怪怪的。

    朱厚照一挑眉;“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居之!这就是为何本宫的父皇是天子,而本宫是太子的原因。维系天下的,不是所谓的君君臣臣,这些都只是用来装饰脸面的,世上没有天命,所以,谁有这样的精兵强将,谁才可定于一尊,你们这些糊涂的读书人,是不会明白的,本宫今日就让那些糊涂的人明白,什么叫做兵强马壮。“

    李兆蕃心下一片震惊,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已经颠覆了。

    他是李东阳的过继子。

    李东阳虽是足智多谋,身居高位,可他在子嗣上并不幸运,他本有几个儿子,可都夭折了,而今年纪已大了,李兆蕃本是李东阳兄弟的儿子,却过继到了李东阳的名下。

    他虽不是李东阳的亲生儿子,可这些年来,李东阳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一直对他言传身教。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观,开始不一样了。

    此时,迎着晨光,浩浩荡荡的队伍已出发。

    …………

    神机营。

    神机营指挥也是一宿未睡。

    虽是起初的时候,他激动不已,认为……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

    不得不提到,这位指挥使张然一直郁郁不得志,且前些日子手头拮据,多亏了安化王的资助,这才度过了难关。

    现在陛下病危,群龙无首,正是襄举大义的时候。

    昨天夜里,安化王就已命人送来了一份圣旨。

    张然将这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就更加笃定了。

    安化王竟有如此能量,这圣旨,看着竟像真的。

    一大清早,他便命人开始擂鼓,召集神机营诸将士。

    数不清的将士,开始在校场集结。

    张然带兵严厉,对士卒们倒是不错,因此将士们倒是历来对他言听计从。

    随后,在无数的武官拥簇之下,张然飞马到了阵前。

    其后……他将圣旨交给了指挥使同知,冷着脸吐出一个字:“念。”

    指挥使同知司马承狐疑的看着圣旨。

    这个当口,怎么会有圣旨来。

    可是……他还是乖乖的接过,当着神机营诸官军的面,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治国三十载,今朕有疾,病入膏盲之中,可虑者,无过乎太子也。朕自重疾卧塌,不见太子侍奉,此不孝也。今太子无状,而朕已至油尽灯枯之时,方今自省,朕闻,王者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后教之以礼义,使知好恶去就,是故而天下安乐。而太子望之,却身染诸恶,为小人所蛊,朕今醒悟,察之,知齐国公方继藩者,欺天罔民,蛊惑太子,怨叛伺隙,因以毒太子。又四处敛财,为一己之私,而败义伤仁,以至天怒人怨,神人之所共愤,今朕重疾,家国大事可付何人也?唯有授命宗亲,令其举义兵,吊民伐罪,诛方继藩及西山书院诸生人等,以正朝纲,匡扶社稷!“

    这指挥使同知司马承念着念着,却是越发的心惊肉跳,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张然一眼,却见张然面上杀气腾腾。

    怎么无缘无故,居然有圣旨来兴兵勤王,讨伐不臣?

    要诛杀的,竟还是陛下的亲女婿,平日和太子如此交好的齐国公。还有……尽诛西山书院诸生……

    他满怀着疑窦,首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这圣旨,却又不像假的。

    司马承念毕。

    张然便按刀,厉声道:“事急矣,今得天子敕诏,诸军随我,立即动手,事成,有大功,恩荫妻子!”

    神机营上下,心里都惶然起来,却还是纷纷道:“遵命。”

    于是……神机营上下,预备开拔。

    却在此时,辕门之外,有人匆匆而来,大叫道:“指挥,指挥……太子殿下,带着兵马来了……”

    “……”

    张然脸色一变。

    自己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居然就先找到自己来了?

    他强自镇定,冷然道:“哪里来的兵马?”

    “西山书院。”

    张然心里咯噔一下。

    卧槽……

    一群书生……

    自己是不是该大笑呢,所谓……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官兵们纷纷瞠目结舌。

    张然正准备大笑数声,提振一下士气。

    却想起什么,便问道:“他们在何处?”

    “已杀至辕门。”守卫要哭出来了。

    张然脸一沉,不禁怒道:“怎么来的这样快,外头的岗哨呢?”

    “他们围了大营,直接……直接就动手了,百余守在外头的弟兄们,顷刻之间,便被他们杀散,他们的骑射,厉害的很……卑下……卑下……“

    为了以防万一,张然命自己的亲卫守在营门外头。

    这些论起来,都算是自己的私兵,受了自己的栽培,是极可靠的,平时张然关照着他们,也自是因为这些亲兵,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顷刻之间,就被冲散了。

    还是被一群书生?

    张然:”……“

    神机营上下官兵,则都不解的看着张然。

    张然喉结滚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竟如小丑一般的可笑。

    接下来,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了司马承手上的那份圣旨。

    而在远处,马蹄轰隆隆而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杀至。

    张然一颤,就这一瞬间,他的思绪似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下一刻,他疯了似的,将司马承手里的圣旨夺过去,接着红了眼睛,将这圣旨一分为二。

    他现在……甚至想要找火,将这该死的东西,立即烧成灰烬。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已将圣旨撕为了碎片。

    可一切显然还是来不及了。

    远处,浩浩荡荡的马队已朝校场漫山遍野而来,仿如层层的巨浪,便连天地都为之色变,声势浩大。

    为首的朱厚照,甲胄在身,他率先飞马而来,竟是孑身一人。

    神机营上下,惊恐不安的看着这一切。

    许多人到现在都还不太明白,到底出了啥事。

    朱厚照转瞬即至。

    他骑着高头大马,面上满是威严。

    一个张然的亲卫,不明就里,显然还不知打马而来的这个人身份,手提着长矛,阻拦住朱厚照,大喝:”是谁,竟敢贸然入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

    他的声音,到此嘎然而止。

    马上的朱厚照,手中的长刀一闪,面上波澜不惊,轻描淡写,可当长刀回鞘的这一刻,这亲卫,脖子上却多了一道血痕。

    哐!

    长刀没入了朱厚照的刀鞘里,而那亲卫也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鲜血淋漓而下,紧接着,整个人便轰然塌下,气绝。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他们只觉得眼前花了,迄今为止,竟还来不及捕捉那长刀的轨迹。

    朱厚照徐徐杀人,却如杀鸡一般,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张然,眼带冷光,而后,一字一句道:”听说,你想造反?“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诛贼

    这张然脸色苍白。

    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厚照。

    太子殿下……孑身一人。

    可是……他却旁若无人,依然自若。

    那一双眸子,有锥入囊中的锐利。

    眼眸在张然身上扫视而过,给张然一种悚然之感。

    张然喉结滚动着,明明眼前这家伙,只一人,可给他的感觉,却仿佛是千军万马就在眼前。

    自己亲兵的尸首,还倒在血泊之中,再没了声息。

    张然两腿一软,啪嗒一下,拜倒在了地上。

    一切的野心,所有的yu望,在这一刻,尽都成了笑话。

    他脸色惨然,期期艾艾的道:”臣……臣是冤枉的,臣不敢造反!“

    “臣冤枉啊……“他撕心裂肺着,跪在朱厚照的马下,泣不成声。

    朱厚照面上的激动,渐渐消失不见,一双尖锐如刀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张然。

    “狗东西,这般没有骨气!”朱厚照大骂:“你既无歹心,何故瑟瑟发抖,痛哭流涕?”

    “是!”张然连忙道:“臣没有骨气,臣不是东西,臣什么都不是,太子殿下,臣受圣恩,对太子殿下,更是敬仰不已,臣……臣今日能见太子殿下,自是激动万分……激动万分哪……臣……“

    朱厚照在这一刻,脸色却变得幽怨起来。

    他很想丢一把刀给他,让他像一个汉子。

    可是……

    普天之下,竟再无一人是男儿。

    他冷冷一笑,甚至连刀都已懒得拔了。

    后头,一队学员飞马而来。

    他们显得很疑惑。

    打还是不打呢。

    可看这些神机营官兵,个个赤手空拳,个个垂头,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令学员们的心,也沉了下去。

    白激动了一场?

    朱厚照心灰意冷,拨马:“来人,明正典刑!”

    说着,已是打马而去。

    张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刚要张口,想要狡辩。

    可几个学员,在一声令下之下,却是出手如闪电,手中的长刀,迅速的斩下。

    这哪里是读书人,分明是侩子手,轻车熟路,很专业。

    张然顿时浑身血流不止,他捂着自己的伤口,更有一个医学书院的学员跳下了马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匕首的锋芒,不等张然目光捕捉,却已如毒蛇出洞一般,直接的没入了他的心口。

    不偏不倚,毕竟是医学生,对于人体的构造有着很深的理解,闭着眼睛,都能找出心室的位置。

    “呃……”

    朱厚照听到身后,一声惨呼。

    张然捂着自己心口上的匕首手柄,身子摇晃。

    那剧烈的疼痛,令他窒息,而后,他感觉生命在迅速的流逝。

    他想要大吼,却已是没了气力,此时对他而言,愤怒的咒骂,似乎也没有了意义。

    这可能是……古往今来,最可笑的一次叛乱了吧,才刚开始,便已如此可笑的方式结束。

    而自己……恰恰就是这个笑话。

    早知如此,自己应该勇敢一些。

    张然带着不甘,倒了下去。

    他身子最后的抽搐了一下,接着,便已僵硬了。

    神机营上下,感觉到的,也是窒息。

    他们不敢去看张然。

    却是看着那骑马而行的皇太子。

    “去问问,还有没有人想造反?”

    “殿下。”一个学员苦着脸:“学生觉得,可能没有。”

    “你不问怎么知道?”朱厚照不甘心的咆哮,眼眸瞟了他一眼,很是不满意的反驳道:“说不定真有呢,天下这样大,总会有几个好汉。”

    学员低着头,眼泪都要出来:“殿下,学生不是说丧气话,只是觉得……真的没有。”

    朱厚照抬头,看着天穹,这一刻,他的眼里,写满了孤独,轻轻抿了抿唇,从牙齿里缝里吐出话来。

    “要不,赏万金试试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学员心动了。

    心里似在说,殿下,这可是你说的呀,可别后悔。

    身后数十个学员,也都跃跃欲试,按紧了腰间的刀柄,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朱厚照突然乐了,朝那想要去找神机营官兵商量一下的学员咧嘴笑了:“你以为本宫傻呀,本宫是在开玩笑而已。”

    学员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

    朱厚照打起精神来:“取了那张然狗东西的首级,走了,剩余的事,交给厂卫,收兵。”

    快马至西山书院的骑队,顿时,骑队里发出了嘘声。

    早说嘛,害的空欢喜一场。

    还以为自己能斩几个人头的。

    时运不济啊,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有人怏怏而回,带着不甘心。

    神机营上下,却已是吓呆了。

    他们一个个沉默着,送走了一群‘阎王’,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

    奉天殿。

    弘治皇帝舒服的靠在了自己的御椅上。

    他对朱说,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可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

    弘治皇帝却是不急不徐,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神情悠哉惬意。

    而朱却是跪在地上,这对他而言,是内心的煎熬。

    陛下要自己等什么。

    对了,还有张然……张然如何了。

    他是不是已经成事了。

    若是成事,西山书院诛尽,固然……现在陛下已是身体恢复,可是……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斩杀了那些该死的读书人,这便是造成了既成事实。

    至少让陛下看到了宗室们的厉害。

    他会不害怕,不恐惧嘛?

    方继藩的力量,就来源于书院,没有了书院,陛下会为了整个宗室,而保全一个方继藩。

    又或者……

    一个个的念头,纷沓而至。

    人就是如此,不死到临头,永远都会自己欺骗自己,将许多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可能上头。

    殿中……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说话,偶尔,弘治皇帝微微咳嗽,却也足以让所有人提心吊胆。

    此时……

    在殿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

    一步又一步。

    随后…脚步骤停。

    一个人……站在了殿门口,来人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听到这声音,弘治皇帝抬眸,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朱厚照已徐徐的入殿。

    接着,他将一个人头丢弃到了地上:“父皇……神机营指挥使,假传圣旨,妄图谋反,儿臣将其斩了……”

    所有人都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依旧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与人战斗的痕迹。

    可他丢弃在地上的一个头颅,却是鲜血淋漓。

    以至于整个殿中,都弥漫起了血腥气。

    那人头打了无数个滚,却是滚到了跪地的朱膝下。

    朱下意识的低头,接着,他看到了这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头颅,那鲜血,溅在他的身上,朱顿时头皮发麻,面色惨白,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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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慈悲为怀

    神机营反了?

    听了这消息,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

    神机营乃是三大营之一。

    太祖高皇帝时所建。

    到了文皇帝时,横扫大漠,曾经大放异彩,可谓拱卫京师的精锐。

    一旦他们开始作乱,引发的后果,将会是致命的。

    可又谁曾料到。

    这才刚刚造反不久,神机营的指挥张然,便已人头落地。

    看着杀气腾腾的太子,还有张然那血淋淋的人头。

    许多人,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所谓的宗亲,所谓的神机营,在太子殿下的绝对武力面前,简直就是笑话,本是令人闻之丧胆的力量,此刻,却成了笑柄。

    朱厚照环视了众臣一眼,便慢悠悠的道。

    “儿臣听闻了神机营可能作乱的消息,立即带着西山书院诸生,前往神机营平叛,这神机营,倒还算是识趣,也亏得他们不敢妄动,因而,儿臣便取了指挥使张然的首级来,至于这张然背后,还有什么人,儿臣就一概不知了,不过想来,父皇明察秋毫,张然的余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话音落下,已有几个宗亲站不住了,啪嗒一下,跪倒在地。

    张然都完蛋了,只要顺藤摸瓜,谁都跑不掉。

    这牵连下来,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啊。

    他们本是听了朱的怂恿,认为可以借此机会逼宫,其实他们未必有什么野心,只是心里不满而已,觉得朱的计划可行,因而安慰自己,这并不算是造反,不过是清君侧,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嚎叫的乃是安溪郡王朱表。

    朱表一面磕头,一面哭诉道:“臣是冤枉的啊……”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着朱表,眼眸锋利的犹如一般刀子,可杀人于无形,可开口却是淡淡的道。

    “朕没有说你是乱党,你何来的冤枉。”

    朱表顿时明白过来,他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朱厚照看到朱表害怕的样子,竟是在心里摇头。

    这造反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当初自己的祖宗朱元璋,那就是造反的祖宗,从一个乞丐,举起反旗,从而定鼎天下。此后自己的另一个祖宗文皇帝,那更是了不起的造反家,专业的,一路从北平靖难,辗转数千里,杀进了南京城里,夺取了的大位。

    再看看现在这群既愚蠢且还无脑的怂货,智商堪忧啊。

    朱厚照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不,西山书院里,招募宗室子弟,成立一个屠龙书院,专门传授屠龙之术,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可以教授如何喂养可以在半夜学人叫的野狐,学习雕刻石人,学习如何在鱼腹中藏点什么。又或者,传授一些符之道,荒年时,治病救人,赐予人符水什么的?

    朱表哪里想到,太子殿下心里想的是那般恶趣味的事,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个了,只是嚎哭。

    许多人心里生怯。

    朱表这狗东西,自己不打自招了,天知道,到时会交代出多少人来。

    与其现在在这里死扛着,还不如老实交代,争取留一个全尸。

    啪嗒……

    有人跪下:“陛下,臣吃了猪油蒙了心,臣被安化王所骗,他……他……臣万死之罪。”

    “臣……万死……这都是安化王……”

    弘治皇帝只淡淡的扫了殿中一眼,这些人,倒是一个没有拉下,似乎也知道,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只好自招了,弘治皇帝仁德,也许自招不会涉及亲眷。

    接着,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安化王朱的身上。

    朱脸色惨然。

    他没想到,率先捅自己一刀的,恰恰是这些平日里和自己称兄道弟,襄举大义之人。

    他咬唇,连连摇头,心知已是死无葬身之地,只好苦笑:“事到如今,大势已去,臣无话可说,成王败寇,请陛下处置吧。”

    他倒是硬气了一些。

    朱厚照听到此处,却是哈哈大笑。

    朱厚照道:“什么成王败寇,王就是王,寇便是寇,你也配说成王败寇这样的话?”

    朱叩首,匍匐在地,身子紧张的发抖。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

    看着这些宗亲。

    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亲人啊。

    人方继藩,千年前是一家的亲人,尚且如此看重。

    而这些宗亲,却和自己相隔不过数代而已。

    可哪里想到,这些人竟是如此胆大妄为。

    他冷笑:“很好,现在你们既是一个个来领罪,来,先拿下安化王朱,命有司查其罪状,明正典刑。”

    谋逆大罪,足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方才还硬气,可想到即将到来的可怕处境,却还是脸色惨然,昏厥了过去。

    弘治皇帝看着其他的宗亲,目光流露出厌恶之情,狠狠一甩手。

    “统统拿下,诛之!”

    诛之二字出口。

    殿中顿时哭成了一团。

    这些牵涉此事的宗亲们,个个磕头如捣蒜,嚎哭着求饶。

    “陛下,饶命,饶命啊。”

    方继藩看着这一切,心里为他们默哀。

    太祖高皇帝对于宗亲的恩养之策,直接让这些宗亲们彻底的成了一群废物。

    连造反,都反的如此的可笑,被皇上和太子父子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真的很可悲啊。

    一群禁卫已经要冲入殿中来。

    其他宗亲和庙堂中的重臣个个沉默,他们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却在此时,方继藩却是开口了。

    “陛下……”

    方继藩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奉天殿里的嘈杂。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目光落在方继藩身上,方才缓和了一些。

    方继藩沉痛的道:“陛下啊,除贼首安化王朱之外,其余的宗亲,可都是陛下的亲人哪,倘若陛下今日将他们诛杀殆尽,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呢,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够宽恕他们。”

    “什么?”弘治皇帝目光一冷,有些不解的看着方继藩。

    他固然知道,这等兄弟相残之事,无论是不是这些宗亲愚蠢的缘故,依旧会引发后世的非议。

    可又如何,为了以儆效尤,这些人非死不可。

    可现在,如此谋逆大罪,方继藩竟还为他们求情。

    弘治皇帝皱了皱眉,厉声道:“继藩,你这是何故?”

    涉事的宗亲们,也愣住了。

    卧槽,大家本是要除去方继藩而后快,这狗东西……居然为自己人等求情。

    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俱是一脸错愕的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却是义正言辞的道:“陛下,儿臣和他们,非但没有任何的交情,反而与他们有大仇,儿臣此举,完全是出于公心,陛下,朱固然是死有余辜,可是其他人,不过是被朱所蒙蔽而已,若是陛下大加杀戮,这兄弟相残,难免引发天下人的非议,陛下乃是天下人的表率,自当宽容为怀,儿臣请陛下免了他们的死罪,就算要罚,那也罚儿臣吧。”

    百官侧目。

    纷纷诧异的看着方继藩。

    这狗东西,出息了啊。

    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弘治皇帝目光本是冷峻,可见方继藩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不禁也吁了口气,继藩,还是太老实忠厚了,他们这些人,可是在一炷香之前,还想将方继藩置之死地的,可哪里想到,方继藩他……

    弘治皇帝心中很是欣慰,看着方继藩的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他这种人善良,忠厚的人天下在难找到了。

    弘治皇帝在心里感叹了一遍,旋即便开口道。

    “朕不罚你,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如此大罪,岂可轻饶。”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诸王就藩,这些人犯了错,当然应该处罚,陛下不如撤了他们原有的封地,改封到其他地方。”

    还改封……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方继藩。

    就算免死,那也是活罪难逃,最少也该废为庶人才是,一个庶人,有资格拥有封地嘛?

    方继藩继续道:“儿臣看天下舆图,见这天下之极北,有一洲,曰北极洲,此地物产,也算丰饶,盛产许多奇珍异宝,不妨,就将他们,封至北极洲,不知陛下以为,可否?陛下啊,杀戮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而宽仁,方才是四海归心之道,儿臣乃方家之后,儿臣的父祖们,虽是跟随历代先皇,东征西讨,杀人盈野,可是,方家历来以善良为本,臣父曾时时教会,做人,要心怀慈念,万万不可随意大开杀戒,诛杀朱已经足够以儆效尤了,若是再行株连,实在有违陛下安天下的本心啊。”

    北极洲……

    许多人要窒息了。

    有的人脑海里有了疑问,北极洲在哪里。

    可有一些人,却似乎略知一些,顿时脸色骤变。

    方继藩这狗东西,还真不是本色不改。

    似这样的藩王谋反,而且还只是从犯,肯定是要诛杀的,可是因为是皇亲,却不会祸及家人,这方继藩更狠,直接让人一家老小统统去北极洲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不世之功

    方继藩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他不喜欢杀戮。

    他热爱自己的乡土。

    更为了大明而鞠躬尽瘁,恨不能死而后已。

    那北冰洋里,这么多的鱼虾海豹,却不能为大明所用,这于方继藩而言,是一件多么令人烦恼的事啊。

    现在好了,人都凑齐了。

    数十个宗亲,统统分封了去,加上他们的一家老小统统打包,足有万户。

    可千万别小看这万户,若是他们有中彩票的运气的话,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或许千百年之后,在那遥远的北极洲里,会有无数的大汉子民繁衍生息。

    当然,这个时代的北极洲,只是一个概念,涉及到了辽东以北的极北之地,也涉及到了冰岛之类。

    反正,把人送去就对了。

    此时,弘治皇帝脸色铁青。

    方继藩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这些所谓谋逆的宗亲,与其说是野心勃勃,不如说是愚不可及,被安化王一番怂恿,便自以为是,真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大事,可反观他们的水平,实是一塌糊涂。

    与其诛杀,不如……显得宽容一些。

    至于方继藩所言的北极洲……那地方,弘治皇帝也只略略听说过一些,据说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太阳,人出在户外,随时可能冻成冰棍,地里长不出庄稼,只能靠打猎为食。

    弘治皇帝微笑道:“方卿家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看在方卿家的面上,朕便索性网开一面吧。”

    此言一出,安溪郡王朱表长长松了口气。

    没有人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只好磕头如捣蒜:“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们要谢,也不该谢朕,当谢方卿家。”

    朱表人等此时,哪里还敢说什么,个个泪流满面的抬头看向方继藩。

    却见方继藩一脸慈祥的看着他们。

    朱表人等,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却纷纷道:“齐国公,谢谢了啊。”

    方继藩朝他们点头:“到了北极洲之后,重新做人,洗心革面,诸位殿下都是陛下的至亲,陛下对你们,还是很有期待的。”

    安溪郡王朱表心思复杂,只是连连称是。

    弘治皇帝心里亦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此事便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所有牵涉到了安化王谋逆的乱党,到时统统送去北极洲拉倒,眼不见为净,继藩这个法子,倒也不怪,就当将这些罪囚永久的流放,还落了一个宽宏大量的名声。

    弘治皇帝心情大好起来,随即道:“太子与方卿家献药有功,若无此药,朕只怕已是命不久矣了,自用此药之后,朕不但旧疾去了,且整个人更显生龙活虎,太子,方卿家,此药可以生产几何?”

    “……”

    朱厚照没料到父皇居然主意打到了这新药上头,他只负责研究,其他的事,却全靠方继藩。于是,朝方继藩看了一眼。

    方继藩跟朱厚照早有默契,收到朱厚照的眼神,便立即道:“大规模生产,有一些难度,不过……只要投入的资金足够,太子殿下与儿臣尽量提振产量。儿臣与太子殿下,预备在西山成立西山药业,并且打算将其挂牌至交易所上市,为的便是让每一个人都从新药之用获得好处,同时又可使新药能够大规模生产,利国利民。不只如此,为了推广新药,太子与儿臣,还将提出种种的举措。”

    弘治皇帝手指着方继藩,笑了。

    这些日子,为了打击这些冒头的宗室,弘治皇帝可是愁眉苦脸很久了,现在焕发了笑容,心情舒畅的朝众臣道:“看看,这才是至孝,才是心系社稷啊,朕就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也要从内帑里拨付出数百万两钱财给西山药业,为了天下苍生,朕绝不吝财货。”

    陛下对于宗亲们的宽容,让不少其他的宗亲心里松了口气。

    若是对宗亲大加杀伐,难免会使兴王这些人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

    现在……所有人的心思也都落在了这新药上头。

    此药竟连痨病都能治,而且……见效如此之快,还能强身健体,这不是仙药,是什么?

    若有了此药,这天下,谁不可从中获得实惠。

    多少人,可以因为此药而活下去。

    现在……

    大家心思活络,那兵部尚书马文升率先道:“陛下,老臣也想为天下的百姓做一点事,老臣家里倒是勉强有十几万两银子,当然……这都是老臣奉公守法得来的,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陛下,老臣也要给西山药业投点银子,尽一尽自己的心。”

    接着……

    “臣……也想……”

    “呜呼,此药乃天赐也,今得此药,万民犹如仰慕雨露恩典,臣不才,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迄今都没有为百姓们做什么事,实是羞愧难当,恳请陛下……”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却突然,有一个声音道:“臣投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

    众人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随即看去。

    却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闪亮的人,镶金大墨镜,如沙和尚一般的大金链子,不是王不仕是谁。

    王不仕乃翰林学士,清贵无比,甚至有传言,他可能调任户部任左侍郎。

    可无论如何,以他的身份,在这奉天殿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因而,只能在角落里站着。

    他此言一出,殿中安静了。

    人们用一种无语的目光看向王不仕。

    王不仕对于这样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早就习惯了。

    他摘下了墨镜,露出了真诚的目光:“臣也很想为百姓们做一点事,所以,臣投一千万两,若能因此而造福天下人,臣荣幸之至。”

    弘治皇帝:“……”

    不得不说。

    炫富是不好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弘治皇帝终于明白他的祖先为何要将沈万三给剁了喂狗了,可此时,弘治皇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

    世道变了呀。

    内帑现在几乎都和证券交易所息息相关,还有宫中牵涉到的钱庄、建业,新城,这些可都是巨大的利益。

    众人拾柴火焰高,对于宫中而言,这些利益想要最大化,首先便必须保证商贸的繁荣,越是繁荣,钱庄、建业和新城,才能越来越红火,还有持有的无数股票,方可保证收益。

    一旦宫中随意对商贸进行过度的干涉,亦或者是,对于似王不仕这样的人随意降罪杀戮,势必会引发恐慌,而在当下,没必要的恐慌,却是最可怕的。

    弘治皇帝必须保持微笑,他不能将这锅砸了,道:“诸卿,此事,太子与继藩来处理。”

    于是,无数热切的目光,又看向了朱厚照和方继藩。

    这世上,什么最有价值,命哪。

    宅邸可以不要,衣食行可以简单,大金链子、大墨镜,只是身外之物,可是命,你要嘛?

    历朝历代,多少人为了去寻求仙药,不吝重金,这灵药一出,西山药业要是没有数倍以上的利润,他们把头摘下来当蹴鞠踢。

    方继藩在大伙们热情的目光中,咳嗽一声才道:“这个,八字还没一撇,不急,不急的。”

    从奉天殿里出来,朱厚照和方继藩走的很快,可谁料,后头却有人此起彼伏的呼喊起来:“殿下,齐国公,等一等,哎哟,我这把老骨头。”

    朱厚照和方继藩却是走得更急了。

    不敢留啊。

    气喘吁吁的出了午门,朱厚照忍不住道:“老方,咱们自己的药,为何要招揽别人入股,怎么看,都是咱们吃亏呀。”

    方继藩笑了笑道:“因为银子是挣不完的,而且这些东西,本就是银子越多越好,再好的药,若是没有足够的资源,那也无济于事,毕竟酒香还怕巷子深是不是?可若是有了数不清的银子,方才可投入进去更多,不惜动用无数的人力物力去研究新药,同时将咱们的新药推而广之。如此一来,大家都有好处,这有什么不好?这世上,不怕银子不花出去,怕就怕,有人将银子私藏起来,将宝贝一般的偷偷供着。”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道:“好吧,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一定得记着,本宫可是干股,这药是本宫研制的,只出技术,不出银子。”

    方继藩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是了,现在不缺银子,缺的是赶紧推广新药,殿下,有了制新药的方法,往后研究还得继续下去,其他的事,就交给臣了。”

    朱厚照随即高兴了起来,有银子了,其他就微不足道了。

    当然,他又不禁惆怅起来,道:“今日轻易的拿了那张然,觉得一点滋味都没有,这天下竟无英雄,老方,这世上若论英雄,非你我二人莫属,要不……你反了吧。”

    方继藩:“……”

    方继藩抿着唇沉默了很久,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朱厚照,试探着道:“然后呢?”

    朱厚照很理直气壮的道:“然后本宫将你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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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有志者事竟成

    方继藩的嘴张的比鸡蛋大。

    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厚照。

    他的表情很痛苦。

    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而后,方继藩凄然道。

    “殿下,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人说的话吗?我方继藩对我大明忠心耿耿,我与你,更是至亲,我的妻子是你的妹子,我的儿子是你的外甥,我的岳父,是你的父亲,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居然让我谋反?”

    朱厚照想不到方继藩的反应这样大,立即朝他摆手道:“这是戏言,戏言,不要较真。”

    “这不是儿戏。”方继藩却不干了,他抓着朱厚照的衣襟:“这不是开玩笑的,我方继藩是什么人,我方继藩想都不会想这样的事,殿下和人四处嚷嚷这个,这是要害死我吗?殿下啊,我又有脑疾,人又懒,而且还贪财如命,我这样的人,适合谋反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全天下反了,我方继藩也不反,我方继藩是忠良之后,赤胆忠心,这辈子除了为国为民,再为陛下分忧之外,心里再无其他,殿下说出这样的话,就如刀子,一刀刀的在割臣的心,心如刀割一般疼。”

    方继藩放开他,双手捂着的心口,做出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来,随即他朝朱厚照嚷道。

    “不成,我得去西山医学院住个一年半载,这医药钱,你出了。”

    朱厚照方才还笑嘻嘻的,一听,懵了,这一次轮到朱厚照抓住方继藩的大袖了。

    “本宫错了,再不敢了。”

    方继藩觉得这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可惜现在还没有发明出电,不然抓这家伙电一电才好。

    回了西山,要忙碌的事却是错了。

    制出了新药是一回事,大规模的生产又是另一回事,要大规模的制造出来,便需摸索出一套方法,继续深入的研究。

    与此同时,西山药业上市的计划,也已开始布局。

    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就等着西山药业上市。

    而对于方继藩而言,研究和生产是这朱厚照和王金元的事,自己负责的,则是推广。

    西山药业有银子,至少暂时是不缺银子的,到时有的是的人,哭着想将银子送来。

    因而,他制定了一个短期培训的计划。

    大量的招募各省的大夫前来西山,教授他们行医用药之法。

    大致什么情况可以用药,针对的是哪一些病症,剂量多少,这些虽是简单的东西,可不进行培训,也不成。

    先让一批大夫了解了这些药物,等他们回到自己的医馆,若是药效好,前来问诊的病人自然也就多了。

    想想看,短期之内,一群寻常的大夫,短期之内,便可将他们培养成能治不少病症的‘名医’,且见效还比别人快,其他的大夫,还想讨生活,就非要学习不可。

    不只如此,研究院还研究了一些其他的药,虽比之抗生素差得多,可治疗的病症和效果又各有千秋,趁此机会,也一并进行推广了。

    消息一出,不少的大夫慕名而来。

    他们有的,在祖传的医馆里坐诊,有的,则是游方大夫,可西山医学院,对于来人身份,并没有过多的甄别。

    反正教授的都是简单的东西。

    数百个就近而来的大夫,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培训。

    先是开课,和他们讲一讲医理和药理。

    这都是极简单的事。

    毕竟能给人治病的人,都是能读书写字之人,否则,如何能看懂医术,如何开药方?

    苏月专门让人印制了一批相关的书籍,分发下去,大致的将这种新药的原理讲明白了,而后,带着人参观显微镜,这些大夫们看着一愣愣的,个个发出稀奇古怪的感慨。

    此后,便是临床。

    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不给人看看效果,这些人精也不肯信。

    在新城的西山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

    这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因为附近靠着铁路的站点,人流量大,再加上附近有学堂、戏堂,本就是人流最密集之处,这里距离宫城也不远。

    前来问诊的军民百姓,可谓是车马如龙。

    除了精神科之外,其余的科室,人流如潮。

    苏月亲自带着这些前来学习的大夫们,寻到了蚕事。

    蚕室里,数十张床位,很是拥挤。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条件有限。

    靠着甲号病房的是一个年轻人,做工之后,昏厥了,被家人送了来。

    一查,高烧不退。

    显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因而引发了高烧,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有病也尽力抗过去,可谁晓得,今日直接因为高烧,而昏厥。

    他迷迷糊糊的,看到许多人在自己的病床前晃悠。

    而后,一个个的大夫,跟打抢似得,抢着给他把脉,或是抚摸他的额头。

    一群大夫们窃窃私语:“这可是高热,病的不轻,重则致死,轻则这人怕也吃不消,你看他年纪不小,只怕熬不过去。”

    对于这样的重症,大夫们其实都不太有把握。

    趁此机会,大家彼此交流着心得。

    而苏月在一旁,大致的看过了悬挂在病床前的病历,而后平静的对随来的医学生道:“确定了吧?”

    “师公……”这医学生虽不年轻,可论辈分,却还是苏月徒弟的徒弟,他毕恭毕敬道:“已经确诊了。”

    “那就用药,还是不要用输液之法,师公说了,此药还是要慎重一些用,不要过量,先注射看看。”

    医学生点点头,忙碌开来。

    取来了针,接着,开始吸入药物。

    大夫们个个张大眼睛。

    这种方法他们熟悉,扎针嘛,他们也会扎,什么百会穴、檀中穴、紫宫穴他们可谓是了若指掌。

    不过……

    等苏月接过了针,翻起了病人的后裆……

    嗯?这是啥穴来着?

    这在环跳穴的下方啊,叫啥来着?

    接着,推进器开始将药物推入了病人的上臀,众人看的一时痴了。

    打完了针。

    苏月笑吟吟的道:“先看下个病人,过一两个时辰,再来看效果如何。”

    “院长,一两个时辰?”有大夫狐疑的看着苏月。

    他们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此等高烧不退,至少要将养个十天八天,运气好,才能大病初愈吧。

    苏月没理他。

    说实话……若不是师公要搞培训,这样的大夫,他是根本没功夫去招呼的。

    接着,推开了众人,走向下一个病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发大财

    一群大夫们跟着苏月,已连续的看过了许多的病人。

    等过了一个多时辰。

    当他们回过头来,检视第一个病人时,有人摸了病人的额头,把了脉,接着,不禁惊呼起来。

    高烧退下了。

    须知持续的高烧,几乎是这个时代重要的杀手。

    尤其是对于孩子而言,在这个时代,孩子的早夭几率,几乎高大五成以上。

    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皇帝的儿子,也无法避免,朱厚照本有一个弟弟,名叫朱厚炜,就是因此而死。

    还有那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他本有几个儿子,亲的,长子李兆先,十八岁病死。次子李兆同,十岁病死。侧子小名午孙,还未正式开始取名,周岁时便也死了。

    这才不得不过继了自己的兄弟之子李兆幡来。

    这满朝公卿,还有皇家,他们所享受的医疗条件,可称的上是天下最顶尖的了,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一场可能普通的疾病,便都要让他们承受丧子之痛,更何况,是寻常的百姓人家。

    因而这时代的人们,崇尚多生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要保证自己的血脉延续,就必须多生,生个七八个,能活了三四个便算是运气,若是不幸,那也有一两个存活,照样也可传宗接代。

    大夫们欣喜若狂。

    特效药固然可能会有后遗症,可当下而言,若是没有特效药,又没有高效的治疗手段,任其慢慢调养,这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老天爷。

    药到病除,何其难也。

    许多人取出了随身带的小册子,这小册子,多是前些日子,在课堂里教授的一些心得笔记,笔记里,琳琅满目的罗列了各种适用的病症,许多人眼里放出光来。

    这样说来,这天下七八成的病,都可以用药,只是剂量必须得有所控制,见效还如此之快,自己一个寻常的大夫,有了此药,便可立即成为名医了?

    要成为一个名医,何其难哪,不知需要多少年的积累,又需寻觅多少的医方。

    单有方子还不够,还得在无数次治疗的过程之中,检验出方子的好坏。

    一个大夫,不治死几百人,是成不了名医的。

    呼……

    人们粗重的呼吸,仿佛自己进入了医学的圣殿。

    几日的临床下来,这些大夫已经开始尝试着自己开药方、剂量了,而后亲自打针,观察病情。

    一个月下来,所学的东西很简单,可是……却让不少大夫如痴如醉。

    肄业时,医学院让他们交钱。

    “不是说好了,不要钱的?”

    “当然不要钱,培训是免费的,可是尔等学成之后,购置了药品去行医,倘若你们学而不成,胡乱用药,岂不是砸了医学院的招牌,所以,诸位得继续学习,时时受医学院的熏陶,你看这个,这是求索期刊,这求索期刊,里头有极大的篇幅,都和医学的前沿相关,你们若是不想北淘汰,随时了解医学最新的时讯,自然要订购,这求索期刊,每月一刊,一刊是三百五十个钱,倘若订购一年,交三两银子便足够了,齐国公是个讲良心的人,若是五年起订,便给个折扣,十两银子五年。”

    “噢,还有,除了医学的前沿,还有这西山医学院所出的专业医刊,叫《千金刊》,这里有医学院各科最新的成果,还有一些新药和临床的知识,还牵涉到了药理的研究,也是每月一刊,到时自有人寄送去,每日翻开来看看,保证能受益良多,价钱,也和求索期刊一样。”

    “……”

    “这么贵。”

    “贵?”要钱的事,当然不可能是苏月出面的,而是一个医学院里的助教,别看他是助教,不值一提,可在这些大夫们面前,他的底气很足,他是医学院的人,和你们这些野生的大夫不一样:“你出去打听打听,你想要拜访名师,这个价钱,你找得到吗?你等回去,药到病除,不断学习治疗之法,从中收获的是多少,又可救治多少人,难道你们开医馆,给人治病,不要银子的?贵字你们也好意思出口。”

    有时候,单单讲道理未必是能讲通的,毕竟一个人对付着几百张嘴,总会有人心疼,舍不得,于是助教叉手:“这也没办法,是师祖的吩咐,师祖对你们很关注啊,成天问你们学习的如何了,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情分,他将你们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他怕你们回去,不学无术,当然要为天下的病人负责,所以才让你们订购期刊,你们订不订,不订把名字报来,我记下。”

    “订订订……”大夫们再没什么说辞了,争相恐后的要交钱。

    他们的手头,都还算是宽裕的,只是心里有些舍不得罢了,可现在……本来是一件讲道理,又或者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事,偏偏演化成了是要出钱还是要命的问题,你看看,这像话吗?掏钱吧。

    众人争先恐后的交了钱。

    这一批的大夫,才算是毕业,收拾了行囊,各回各家。

    紧接着,新的一批大夫,却已陆续抵达,第二期的培训,开始。

    …………

    交易所里,西山药业终于上市了。

    在内部,宫中和方家已经先瓜分了内部的原始股,此后,再推出来,早已得到了风声的人,顿时开始疯抢。

    价格在一日之内,狂涨一倍。

    银子是不值钱的。

    许多人已经看明白了。

    尤其是真金白银,变成了宝钞,宝钞的信用虽然足够,只要你想兑换,随时可以取兑,可是这通货膨胀的压力,依旧不小。毕竟海外源源不断的贵金属,送到了钱庄,天知道钱庄的金库和银库里,到底储藏了多少真金白银。

    当越来越多人,广泛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储蓄,便成了一件让人觉得可笑的事。

    储蓄的越多,意味着你手中的财富每年都在流失,因而,投资和消费,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银子,能花就花吧,有什么可省的,今年省了十两银子,到了两年之后,可能这辛辛苦苦攒下的十两银子,便连现在九两银子的东西都买不着了,还不如吃了喝了。

    又或者,拿去买一些股票。

    而这些银子,通过股票,则又流入了各个大商行的手里,大商行趁此机会,拿着银子去扩大生产,又或者,进入西山药业这样的地方,拿着这些银子,投入巨额的金银,去研究新药。

    人们开始对于这一切,开始习以为常。

    西山药业的研究所,开始不断的扩充,而试验研究的人手,却是不足起来。

    偏偏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必须懂得药理,具备一定的学识。

    因而,这药业的薪俸,哪怕是寻常一个小研究员,竟每月都有二十几两银子,倘若运气好,借着机会能发表一篇论文,收益更大。

    这对于许多雇工而言,收入是十倍以上了。

    西山书院……开始变得越来越时兴起来。

    越来越多人,对于科举,开始不太热衷,却将能进入西山学院,成为目标。

    这种心态的变化,其实是很可以理解的。

    科举太遥远,三年能中几人?数十年寒窗苦读,鲤鱼跃龙门的概率,却还是小的可怜。

    反而是西山书院,野心大一些,混个学职,照样光宗耀祖,收益不菲,哪怕是混的不好,毕业之后在学兄和教授、博士们的推荐下入职建业、药业这样的地方,依旧可以优渥和体面的过日子。

    前者虚无缥缈,候着则是脚踏实地,两相对照,更多人已经厌倦了那些八股之法,何况科学院,现在已经隐隐有取代翰林院的趋势。

    陛下问策,开始越来越重视科学院的意见。

    甚至某些钦命的差事,譬如到了府县里巡视农事,也不再从翰林或者都察院里挑选人,这钦差的人选,却是从科学院里出。

    这种趋势是极可怕的。

    寻常百姓人家,看的最明白,什么都骗不过他们。

    因而,明年开春,新一期的学员招募,在今岁的岁末,就要进行招考,前来应募的读书人,居然高达十数万人。

    方继藩看着这数字,脑子有点发懵。

    这些读书人,很睿智啊。

    不得已之下,西山书院,也有了扩招的需求了。

    好在早早的,就已建了许多新的校舍和明伦堂,这一期,入学的人数可能多一些,方继藩的目标定在两万人上下。

    为了应对如此庞大的新生,各学院已经忙碌开了。

    与此同时,数十艘即将前往北极洲的舰船,已经停泊在了天津港。

    他们已经规划了航线,可是此去,依旧还是凶多吉少,除了一批获罪的藩王,需携家带口前去就藩,这舰船上,还将带去一批负责考察的各科学员,人数虽不多,却也有百人上下。

    临行了,安溪郡王朱表等人登门造访。

    方继藩坐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朱表地位本是比方继藩高,该是方继藩朝他们先行礼,可方继藩还没做出要行礼的样子,朱表便噗通一下拜倒:“齐国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即将远行,特来道别。”

    这些宗室,说实话,就是欠社会教育,平时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唯我独尊,自以为能,现在碰了壁,头破血流,方才开始晓得世界并非是他们原来想象中这个样子,于是,老实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历代圣君不及陛下也

    不得不说,若是没有方继藩,这些藩王们还不知废柴到什么地步呢。

    不在现实中打他们几个耳光,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无数的宗室,就统统变成一群废物,想想都觉得心疼。

    方继藩做的好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条。

    他满带期许的看着安溪郡王朱表。

    朱表面上也带着诚挚,看着方继藩的目光,有所不同。

    他们从前是何等的光鲜哪,多少人巴结着,人人在一旁称颂,就差将他们说成是天纵奇才了。

    可自打谋逆之后,幸赖方继藩为他们求情,才让他们活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作为罪王,这世上的冷暖,他们是第一次有了体会。

    从前的朋友,一个个消失不见了。以往的宾客,而今个个也无影无踪。还有那些承欢的侍妾,也有偷偷溜走的;大家都将他们当做是瘟疫,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本来这一次,鼓起勇气来见方继藩,他们心里头或多或少是没底气的。

    就怕方继藩也躲着他们。

    谁料到,方继藩还是见了。

    方继藩脸上带着微笑,朝他们和蔼可亲的道:“噢,要走了?留下来吃个饭吧,无论如何,大家也都算是亲戚一场,此去,不知今生能不能相见。我本是请陛下让你们去北极洲,是为了救你们的性命,你们只是一时糊涂,还罪不至死。这北极洲,可不是好地方啊,好在我又帮你们转圜了一下,你们的封地,你们大抵知道了吧,长阳郡王在西伯利亚,而你朱表,则在冰岛,这些地方……倒也不是不能生存,到了那地方之后,多生孩子。要让天下人知道,咱们大汉民族,勤劳勇敢的本色,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无论在何处,我们都能好好的活着。”

    朱表听到这番话,竟是呜哇一声的滔滔大哭起来。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乡背井,要去未知的所在,天知道会遭遇什么。或许是因为……在这苦难之中,人生至暗的时刻,方继藩的一番劝慰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就一个孩子般,一下子起身抱住了方继藩,便是撕心裂肺的大哭:“小王……都记住了,知耻而后勇,今……呜呜……今日承蒙齐国公活命之恩,这一条性命,从此便更加珍惜,小王人等,一定好好活下去,留着有用之身,将来定要图报齐国公的大恩大德,齐国公,我们……我们……”

    这是感人肺腑的一幕。

    方继藩也有些感触,他甚至有点不忍心。

    如若这些家伙们到了他们的封地,看到了北极熊,北极狼,还有那看不到尽头的冰山,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感激他,甚至会想打死他?

    人是感性的生物。

    哪怕方继藩得了脑疾,他依旧还是拥有丰富的感情。

    方继藩陪着他们湿润着眼睛,相互鼓励一番,而后送他们启程:“此去万里迢迢,定要小心。”

    将他们送走。

    方继藩心里一阵唏嘘。

    人生真是反复无常啊。

    前几日还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现在却已对自己感激得一塌糊涂。

    可见这世上的仇恨,绝大多数,不过是一念之差而已。

    世上为何有这么多打打杀杀呢,我方继藩用的是神奇的道德力量去感化身边的每一个人,劝他们善良。

    次日一早,一如既往勤快的弘治皇帝,召了方继藩入宫觐见。

    方继藩至奉天殿。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一个麻烦,宗亲们也开始陆续想要就藩,再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且病大好了,弘治皇帝的心情很是不错,一双眼睛越发有着光泽。。

    他看着方继藩,先是苦笑:“好端端的,本是在臂膀上扎针,却不知这医学院瞎折腾什么,竟是说,在股间扎针更好。”

    弘治皇帝还需打针,只是剂量却又小了不少。

    方继藩便笑吟吟的道:“陛下,这是苏月搞的名堂,和儿臣无关。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不都一样吗?“

    弘治皇帝面则是微微一红:“这当然是不同的,从前是女医们来扎针,她们颇有几分医术,可此后要股间扎针,皇后便不肯了,说是如此,颇为冒犯天威,因而,她要亲自来扎,才肯放心。”

    方继藩:“……”

    嗯,他很能体会弘治皇帝的抱怨。

    弘治皇帝随即晒然一笑:“你得抽个空和皇后说说,要告诉她,这是医学,不是意气用事的地方。”

    “噢。”方继藩应下,心里想,我才不敢去说呢,陛下你什么都懂,为啥自己不去说?就欺负我有脑疾的吗?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呼了口气,而后又叹道:“朕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安化王这些人,为何要反呢,不只如此,参与此事的,也不只全然是宗室,还有为数不少的竟是大臣……哎……朕这些年,可谓是大治天下,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是人所共知的,可是……为何他们依旧心怀怨愤……朕越想,越是寒心,继藩,莫非是朕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还有什么疏失?”

    “陛下圣明啊。”方继藩好不容易的作敬仰之状:“逆贼谋反,陛下居然还在检讨自己,这是古之圣君都没有的品德。不过……儿臣却以为,有没有人谋反,和陛下是否大治天下,军民百姓们,是否安居乐业没有关系。叛逆之贼,从前有,现在有,未来……儿臣可以预见,还是会有,且还是屡禁不绝。”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眉头皱的更深了。

    方继藩继续道:“因为历来皇帝大治天下,总需兴利除弊,会有绝大多数人得到好处,那么,就势必会有人失去好处,这些失去了好处的人,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们难免会凑在一起,每日咒骂怨恨,平时在一起多了,便难免产生一种错觉,自以为身边和他一样的人,和这普天下的大众一般,对陛下和朝廷滋生不满,人难免会看不清自己,总以为自己万中无一,长久下来,眼高于顶,于是乎,便生出了安化郡王这样的人。他们的利益受损,虽这是为了大明长久之计,可于他们而言,怎么能心生不满呢。所以陛下……安化郡王这样的人,总会得不到满足,最终也总会付诸行动,一有机会,便会生乱。“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点头,觉得甚是有理,便道:”这么说来,朕永远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了。

    “能令所有人都满意的人,往往是一事无成的人。”方继藩乐了。

    弘治皇帝抚案,这话有意思,甚至居然听着还挺舒服。

    方继藩继续道:“所以陛下唯一要考量的就是,陛下应该站在哪一边,是继续维护安化王这样的人,还是安化王的对立面。”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突然凝视着方继藩,眼带深思,他清楚方继藩说的是什么。

    安化王,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不满的人,多的去了,譬如某些读书人,譬如某些士绅,这些人……遍布于朝野。

    毕竟不是每一个政策都能惠顾每一个,自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新政以及新的国策之中获得好处了。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又看了方继藩一眼,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是给方继藩出了一个难题:“那么,朕站在哪里为好。”

    侍立在一旁的萧敬,本是一脸你们随便聊,管我屁事的模样,听到此处,眼眸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张开。

    这个问题,可不是那么好答的。

    方继藩肯定不会说,陛下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吧,这不是找死吗?

    可若是说,陛下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吧,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似乎又有点显得他方继藩私心太重了。

    何况,那些读书人,那些宗亲,那些士绅,就一定是坏的吗?

    这也不见得,他们之中,德高望重者诸多,有不少也心忧国家和社稷,这些人,换做在历朝历代,那都是誉满天下的士大夫,是一股清流。

    萧敬忍不住凝视着方继藩,也很想知道方继藩怎么回答。

    方继藩抿了抿唇,这是坑吗?

    有什么难的,他是方继藩呢!

    方继藩没有露出一丝纠结之色,只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而后他抬头,清澈的目光里一尘不染,随后一字一句道:“谁有钱,陛下就站在哪一边!”

    “……”

    奉天殿里沉默了。

    弘治皇帝开始觉得这句话,粗鄙的很。

    可细细一思量,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

    萧敬收回了目光,又回复了老僧站定的模样。

    姓方的……还真是……

    方继藩没有进行道德的劝说,没有痛陈两边的利弊。

    可这一句话,却是巧妙的直击了要害。

    两边的人,为何势同水火,说穿了,不就是因为利益吗?

    而作为天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对于这种情况,也别管那些虚的了,谁给陛下带来好处,你就该站在哪里,管这么多干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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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封侯非我意

    弘治皇帝低头喝了一口茶,方继藩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将问题讲透了。

    若是再听他继续阐述,反而没有了意思。

    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这无关品性,无关道德。

    弘治皇帝自然也没有必要,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那些君子,士人们描绘成可怕的怪物,又或者是道德沦丧之类。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才开口说道。

    “天津卫接了快报来,说是不久之后,大规模的黄金洲舰队,将会返航,他们先行的船队,已经抵达,此次,你的门生徐经也回来了,还有一人,乃是刘卿家朝思暮想的,当然,朕还没有知会刘卿家,哎……他的儿子,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他若是知道,此次他的儿子回航,不知该有多高兴。”

    方继藩显得很诧异,眉头微微一扬,很是惊讶的问道:“徐经为何回航?”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略带不悦的反驳道。

    “难道你让他们永世都在海外?”

    方继藩无奈的耸了耸肩,便朝弘治皇帝摆手。

    “儿臣并非是这个意思,儿臣的意思是……黄金洲里,西班牙人还未剪除,船队回航,只怕……“

    弘治皇帝却是有些不赞同方继藩的说法,垂眸继续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

    “奏报之中,没有细说,说是带了什么礼,还有什么……总之,都是语焉不详,此次,你去天津卫迎接吧,你们的师徒二人,可以见一见,再命徐经前来见驾。”

    方继藩颔首点头:“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呵呵笑了笑,看了方继藩一眼,便悠然道。

    “西山药业,现在如何,朕看股价倒是不错,一直都在上涨,这经营方面,可万万不要掉链子。朕现在,倒是越来越想念那刘文善了。你的弟子之中,出类拔萃者,在朕看来,欧阳志为第一,刘文善当为第二,其余人等,也都不错。”

    方继藩心里龇牙,啥,我家的王守仁、唐寅、徐经这么厉害,居然才只是不错?

    陛下这是炒股炒疯了。

    弘治皇帝道:“他还在西洋吧,将他召回京来吧,朕想和他促膝长谈,反正西洋那里,大明宝钞已经推行,朕从他们的奏报来看,四洋商行借此机会扩张,许多城市,都有商行和钱庄的驻点,我大明与各国互通有无,生了不少利益。”

    弘治皇帝说着,挥挥手,又交代

    “正卿可到了交趾吗?却是不知,他的兵练的如何了,朕前几日,梦见了他,他瘦骨嶙峋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朕怕他在外头吃苦啊。”

    说着,弘治皇帝眼里,隐隐有些红了。

    方继藩不由开口安慰弘治皇帝。

    “陛下,交趾是个好地方,怎么会瘦呢,梦是反的,说不准正卿胖了,陛下不要担心,这孩子,就该在外头磨砺一二,否则,儿臣担心他没出息,有辱门楣,再说了,他的弟妹,就快要降生了……”

    俗话说的好,儿孙都是隔代亲。

    看着方继藩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朱厚照对待皇孙真是没有一丝的分别。

    弘治皇帝脸一冷,厉声道:“出去。”

    “噢,儿臣告辞。“

    方继藩哪里还敢胡说,匆匆行礼,逃之夭夭。

    …………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的缓和。

    他靠在御椅上,气咻咻的样子:“看看这方继藩,说的是什么话,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萧敬侧立一旁,面无表情。

    弘治皇帝抬头,一脸纳闷的看着萧敬:“为何不说话?”

    萧敬想了想,平静的道:“此陛下家事,奴婢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冷哼着从鼻孔里出声:“天下的父母,没有这般狠心的。”

    萧敬:”……“

    弘治皇帝见他面带异色,面色一沉,格外认真的问道:“这次你想说什么?”

    “奴婢的父母,比齐国公狠心多了。”萧敬平和的道。

    弘治皇帝一想,居然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

    凡事就怕对比。

    这样一比。

    方继藩似乎还真有几分做爹的样子。

    也不是全然没心没肺嘛。

    “交趾那里,给朕盯紧一些,朕总是担心正卿,他这孩子………哎。”

    “奴婢知道了。”萧敬点头:“其实,奴婢早就派人去了。”

    “嗯?”弘治皇帝没想到萧敬,居然早有准备。

    萧敬淡淡的道:“皇孙私下,问过了奴婢许多次方正卿的近况,是以,奴婢做了一些安排。”

    “这样就好。”弘治皇帝吁了口气:“载墨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表兄弟啊。”

    也许是上了年纪,这弘治皇帝越发关心小辈们了,萧敬都习以为常了,只是轻轻的朝弘治皇帝点了点头。

    弘治皇帝微微闭上眼眸,深深的靠在御椅上,想念自己的外甥了。

    …………

    浩荡的船队,已通过了对马海峡。

    此番,船队是自太平洋回航的。

    他们沿着张氏兄弟开拓出来的航路,一路西行,终于抵达了倭国,而后,他们在倭国进行了补给,倭国人民很善良,对船队表示了欢迎,幕府极力的安排了补给,这些穿越了万千阻难的水手们,在倭国停留了几日,度过了难忘的几个夜晚,而后,重整旗鼓,继续西行。

    “就快到了,不要急。“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上,这艘大明水师永远的旗舰,在舱室里,徐经披着一件披风,一脸疲惫,他坐在了榻边上,而后拍了拍榻上人的手。

    榻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

    他是刘杰。

    半年多之前。

    一场战斗在新津以北三十里外打响,刘杰作为先锋,遭受了西班牙人的袭击,浑身多处中弹,那可怕的子弹,迄今还留在他的体内。

    因为医疗水平的落后,黄金洲的一些医学生,虽是从他体内里,取了七八枚弹丸,可有一个弹丸,距离刘杰的心脏,只差一丁点,医学生们不敢贸然手术。

    而伤口,则在持续的化脓。

    此次,当机立断,徐经决定将刘杰带回大明,若是他能熬过来的话,或许……在大明,能够有办法。

    刘杰已是生死一线。

    他反复持续的发烧。

    伤口溃烂的愈发厉害。

    寻常的药物,已经压不住了。

    多数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知觉。

    徐经看着面色惨白无血的刘杰,有些心疼。

    整个师侄,完全没有一丁点内阁首辅大学士之子的娇气和傲慢,无数次深入敌人境,一次次的披荆斩棘。

    刘杰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他微微的张开了眼帘,眼帘张开,那几乎要散开的瞳孔,没有丝毫的神采。

    他接着,拼命的咳嗽,而后,青紫的嘴唇微微的颤了颤,发出了声息:“师叔……师叔……我想我见不到我的父亲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以至于徐经不得不弓着身,耳朵附在他的唇边,才勉强听得见。

    “还有师公……我已撑不住了,好累,好累,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的气力,可是……可是……恩师的大治天下……大治天下,是不是自我而始……后世们,可以看见吗?”

    “你要好好的活着,坚持下去。”徐经捂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落在了刘杰的面庞上。

    刘杰年纪不小了。

    可他的言行,在外人看来,是何其的天真而幼稚。

    可是……只有徐经这样的人才懂得,这不是天真和幼稚,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生来就不曾想过自己,哪怕世间再污浊,哪怕人性再丑恶,哪怕这天下泥沙俱下,可这样的人,依旧还保持着一颗金子一般的心。

    徐经凝视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刘杰,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他紧紧握住刘杰的双手,给他力量,给他信心。

    “你要活着,听到了吗?就快到了,我已可以闻到故乡泥古的气息了,会有办法的,你要活下去!”

    ………………

    第三章送到。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钢铁之心

    刘杰已是再没气力说话了。

    躺在这里的时候,度日如年,那种蚀骨般的疼痛,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

    他依然坚持下来。

    他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

    他反反复复的,将自己恩师王守仁的新学,不知默诵了多少遍。

    可是……他实在无法再支撑了。

    每日,都有医学生守着他,将他从生死一线抢救回来。

    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腐烂了。

    徐经拍着他的手背,凝视着这个师侄,他目光坚定,虽是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他还是不希望刘杰就此死去。

    “无数的鏖战,都多亏了你,你带着斥候,屡次中伏,都化险为夷,若不是你的打探,黄金洲何至有今日?新津郡王已有交代,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活下去,黄金洲,需要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在盼着你……盼着你回家。恩师的徒孙之中,你最为出色,你要活着,你活着,才能不教恩师失望。”

    刘杰的气息,逐渐的微弱。

    徐经站了起来,在这低矮的舱室里,在这巴掌大的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上,是最容易让人心里生出绝望的,与这汪洋大海相比,再大的舰船,也足以让船上的人,心里生出绝望之感。

    只有最坚强的人,才能无视自身的渺小,才能一次次的在海中奋斗和拼搏。

    因为他们坚信,这个世上,和这浩瀚的汪洋相比,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比之天地和万里波涛,或是那喜怒无常的飓风更加高贵。

    是精神!

    徐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杰,斩钉截铁的道:“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以……活下去!”

    他转过身,踱步走向舱门,隐入了黑暗。

    徐经的身体,已经有些佝偻了。

    一次次的航海,销毁了他曾经面如冠玉的面容,过度的操劳,让他有些早衰,以至于正处盛年的他,身体微微有所弓曲,可他依旧站的很稳,行走如风,他被摧残过,也曾战胜过无数的敌人,他还活着,血液还他在他的体内,涓涓而流,除了他心中的所学,他对这个世界,再无敬畏之心了。若是有敌人,就战胜他。若是遭遇了死神,那么……就从死神那里,将人拉回来,若是有风暴,有疾病,那又如何,他深信只要自己还尚存着一息,他便是无可战胜的。

    有的人如瓷瓶,外表好看,晶莹透亮,可是一触即碎。

    有的人,却如钢铁,万千的磨难,只会使他在锤炼之中,变得更加的强大。

    舱门外,是漫天的星光,那一道蒙纱一般的银河中,万千星辰璀璨。

    这样的良辰美景,对于徐经这样的人而言,他脑海里,再不会浮想出牛郎织女这般美好的故事,他抬头看着星,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当自己死了,也将化作一颗心,在这夜空里,照亮后世之人的前程。

    …………

    每一次来天津卫,方继藩都为这天津卫的变化而瞠目结舌。

    唐寅主持这里,作为京师的门户,方继藩不太得意的门生,这里的新政,办的也是有声有色。

    大量的人口汇聚,无数的船坞拔地而起。

    许多用于出口的作坊,冒着滚滚浓烟,铁路的铺设,已经到了尾声,明年开春,就可通车。

    新开辟的天津新城,也格外的耀眼。

    唐寅亲自迎接了恩师,将恩师安顿下来。

    听说徐经师弟要回来,唐寅百感交集。

    师兄弟已不知多久不曾相见了。

    从前的友情,此后的同窗之情,往事历历在目,他的脑海里,对于徐经的想象,依旧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早已失去了江南才子的风流倜傥,也没了与人豪饮的洒脱。

    方继藩落座,翘起腿,呷了口茶,看着侍奉在一旁的唐寅,开口第一句便道:“伯虎啊,休妻了没有?”

    唐寅:“……”

    他家中那个恶妻,确实很令人讨厌。

    作为唐寅的恩师,关心自己的弟子的婚姻状况,这是很合理的。

    唐寅道:“早就写了休书,可是其家人,来闹了几回。”

    方继藩龇牙:“他们来闹,没有报我的名字吗?”

    唐寅羞愧的低下头。

    可他心里,却颇为感动,恩师迄今,竟还关心学生的生活,家中不宁,作为弟子,真是愧对恩师。

    他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方继藩道:“有什么话便说。”

    “弟子认得一个女子,叫九娘……”

    方继藩心里隐隐有一点嫉妒,你咋认识这么多女子呢,为师怎么认识不到。

    唐寅继续道:”弟子与她,颇为投缘,只是无奈……无奈……哎……“

    方继藩道:“你能不能一口气说,一句话里半斤水,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是为师教你的。”

    唐寅硬着头皮:“只是可惜,她是烟花女子。”

    “呀。”方继藩道:“伯虎你还成日在烟花之地厮混?”

    “那是从前认得的,是在江南的时候。”唐寅脸通红:“弟子想要续弦,可是……又担心……”

    “续吧,你喜欢便好。”方继藩显得很坦然。

    “可是……恩师难道不怕……”

    方继藩摇摇头:“既然你起了续弦之心,为了娶该女,又无视世俗非议,可见你是动了真情,你这辈子,命运多舛,难得遇到一颗明珠,还瞻前顾后做什么?为师早就被人骂习惯啦,自己弟子,娶一个烟花女子,这算什么,你喜欢,不畏流言蜚语,为师自然也不畏惧,何况,此女你既已认得了这么多年,至今还存着这心思,可见,你是认定了,为师最讨厌男人纳妾了,赶明儿我要上奏皇上,废除纳妾,既有心仪女子,娶了便是。”

    纳妾很讨厌啊,作为驸马,啊不,作为一个有良心且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着铁胆担当的真汉子,方继藩十分抵触这样的风气。

    唐寅显得惊讶,接着,拜倒在了方继藩的脚下:“恩师……恩重如山,学生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恩师……学生牵累你了。”

    方继藩微笑点头:“为师疼你。”

    “噢,过些日子,让那九娘来见一见。”

    “是。”唐寅泣不成声。

    此前他所娶的官宦女子,势力刻薄,唐寅曾家道中落,该女便闹得家中鸡犬不宁,没有让丧父和家道中落的唐寅有一丁点温暖,此后拜入了方继藩的门下,开始平步青云,那女人的娘家人,便成日上门,希望唐寅关照,方继藩的支持,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休妻。

    而今,又要……

    他想到此,便惭愧的无地自容。

    在天津卫住了两日,便有人来报,船队回来了。

    方继藩和唐寅,忙是带着上下人等,至港口。

    天津港外,率先进入海湾的,乃是人间渣滓王不仕号。

    那人间渣滓王不仕的旗帜,高高的飘扬在桅杆上。

    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字号,据说在海外,足以震慑宵小,哪怕西班牙人见了王不仕号的大名,亦都胆寒。

    王不仕号迅速的入港。

    接着,便有人抬了担架下来。

    方继藩觉得古怪,上了栈桥,便见抬担架的,竟是徐经。

    徐经一看到方继藩,顿时泪流满面,凄然道:“恩师,学生……回来了……”

    方继藩呼了口气。

    这个丑陋黝黑的家伙……是徐经。

    努力的辨认之后,才依稀见到了徐经的影子。

    顿时,方继藩百感交集,上前扶住徐经颤抖的双肩:“衡父啊,你可想死为师了。”

    徐经豆大的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是啊,自己何尝,不想死了恩师呢。

    简直就是日想夜想,吃饭想,睡觉也想。

    他猛然想到什么,还来不及诉说别离之情,急切道:“恩师,快看,快看,刘杰……刘杰回来了。”

    “哪个刘杰。”方继藩愕然。

    人的脑容量有限,储存的讯息,毕竟不如金士顿内存卡。

    “恩师的徒孙,刘健之子。”

    原来是他……

    却见徐经泣不成声的放下担架,方继藩才注意到了担架中的人,顿时色变:“怎么受伤了?”

    “恩师,人已快不成了,需想想办法。”

    方继藩脸色凝重起来。

    他可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上前检视了一番,又见了刘杰大抵的状况,惊讶的道:“伤的这么重,快,快,送去天津卫的医馆,召集医学生。”

    “只怕不成……”

    徐经道:”需立即手术,且要手术高明之人,寻常的医学生,没有办法。”

    “太子?”方继藩脱口而出。

    “论手术之高明,想来,也只有劳动太子殿下了。“

    方继藩道:”来人,立即请太子殿下来。“

    “不。”方继藩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一来一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天津卫的医疗条件有限,他改口道:“准备好一辆马车,日夜兼程,送回京师去,让一个快马在前,提前知会太子殿下和医学院,让他们做好准备,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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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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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