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搜神记TXT下载搜神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搜神记全文阅读

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章 圆月弯刀(上)

    此后二十余日,拓拔野每日涨潮、退潮之时,必悄悄来到海边沙滩,盘膝修行“潮汐流”。

    他悟性甚高,很快便将其要义了然于心。只是还有些细微之处始终不得其解,想起科汗淮所说,一切需靠自己慢慢领悟,便暂不焦急,循序渐进。三日之后,体内真气已经可以随意缓慢周转。

    此后进展神速,一日千里,逐渐将体内三处穴道蕴藏的浩然真气吸纳入气海之中。但他体内真气实在过于强沛,要想完全消解,远非一月之功所能奏效。

    白天与众游侠相处之时,拓拔野也向他们讨教五族绝学。神帝使者相求,自然无人敢不应允,纷纷倾囊相授。他东学一招,西学一式,一个月下来,也学了不少庞杂的五族武功。

    闲时则与蚩尤拆招,蚩尤神力过人,武功、法术素有根基,拓拔野自然不敌,但如果只是单纯以真气相斗,则蚩尤必败无疑。

    初时,拓拔野御气调息尚不圆转如意,待到十几日后,气随意转,意到气到,拆招之时,蚩尤便渐渐落在了下风。好在两人玩闹第一,蚩尤虽然好胜,但对拓拔野素来佩服,又是挚交,对于胜负也是毫不在意。

    拓拔野修行潮汐流一些时日,对武学之道兴致日浓,想起神农授于他的那本《五行谱》,便取出来翻阅。但那语句太过艰涩,只瞧了片刻,便头昏眼花,于是又收起不看。闲时则依旧与蚩尤以及众少年漫岛游玩。

    蜃楼城的夏天凉爽而美丽,岛上城民保留大荒昔时淳朴、平等之风,虽对乔城主等十分敬仰,却是出自由衷的钦佩感激,绝非畏惧。生活颇为悠闲,渔猎耕种,知足安乐,没有任何严酷律例束缚,和大荒的其他城邦截然不同。

    拓拔野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天下,从未体会过家的感觉。到了这蜃楼城之后,人人友爱,家家和睦,彼此之间宛若亲人。科汗淮亦师亦父,纤纤如妹,又有蚩尤等不少好友,十余年来,从未这般温馨安定、发自内心地快乐过。每日夜里睡觉时,嘴边也总是噙着微笑,便连那梦也是彩色煦暖的。

    在他心中,早已不知不觉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内心深处,也希望从此不再漂泊。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夜深人静之时,常常会想起那飘渺如幻的白衣女子和那蜜意浓情的雨师妾。

    但月有盈缺,世无圆事,若非如此也便没有潮涨潮落,这也算是他修行潮汐流的一点感悟。

    岛上少女美丽多情,对这年轻俊秀的神帝使者颇为钟情,常有少女尾随拓拔野,或是在集贤院门前远远地候着。若非那古灵精怪的纤纤与不怒自威的蚩尤形影相随,只怕早有许多少女要上前与他搭讪了。

    拓拔野瞧见那些美貌少女,虽然难免心动,偶尔也会与她们开些玩笑,但不知为何,想起白衣女子与雨师妾,心底便生起愧疚之意,那荡漾的心波顿时又被对她们的思念所代替。偶尔失眠之时,便将那玛瑙香炉与泪珠坠取出来,睹物思人,神飘万里。

    快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弹指之间便到了八月十六。

    八月既望,是大荒的弯刀节。

    这一日是大荒中所有勇士搏杀猛兽,证明自己勇气与能力的时刻。尤其对于大荒年轻男子来说,也是迈入成年的狂欢典礼。每一年的这一天是仅次于春节的盛大节日。

    八月既望正午之前,所有人都需将猎杀到的猛兽拉到城中心的广场上,由长老们评鉴,选出最凶猛难驯的猛兽。猎杀它的主人也将被赐予“月牙弯刀”,评为当年的弯刀勇士。

    蜃楼城中历年来的弯刀勇士都成了现今的肱股人物。譬如段聿铠曾搏杀巨翼虎鱼,宋奕之曾活擒九节龙。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所有少年都跃跃欲试,梦想由此一战成名。但是也总有许多少年因此葬身兽腹。成长总是需要用鲜血和勇气来证明的。

    眼见离弯刀节只有三天了,各家张灯结彩,筹备庆典,城中勇士纷纷出海或登陆大荒,寻找最凶猛的野兽。

    便连段聿铠也忍不住与少年人一较高下的少年豪情,悄悄驾船朝东海而去。只有宋奕之等人犹豫再三,留下来照看乔羽。

    蚩尤等少年摩拳擦掌,准备了甚久,自十日前便数次出海,寻捕各种凶兽,屡有斩获。

    拓拔野见猎心喜,又素喜欢冒险,自然不愿错过,岂料他还未开口,蚩尤便如知道他心事般,尴尬地笑道:“好兄弟,对不住。我爹有令在先,这次是决计不能带你出海了。”

    原来有了那次海上群鲨围噬的前车之鉴,众人便极为担忧,拓拔野贵为帝使,对全城又有大恩,倘若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蚩尤与拓拔野交情极好,众人皆知,因此乔羽早已暗暗严令蚩尤,决计不能再如当日,带着圣使冒险出海。蚩尤父命难违,虽然心中也极想与拓拔野一道合作捕杀凶兽,但也无计可施。

    况且自那次东海斗鲨之后,纤纤又终日如影随形地黏在拓拔野身旁,他若出海,她定然觉得好玩,也斩钉截铁地跟着去。因此岛上群雄虽与拓拔野交好,却谁也不敢提带他出海之事,见了面都顾左右而言他。

    几日来,不断瞧见蚩尤以及一些交好的少年扛着狮虎得意洋洋地回城,拓拔野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羡慕。

    蚩尤知他郁闷,也避而不提海上之事,拓拔野忍不住问起,便只淡淡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杀了一条海虎兽。”却不知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激起拓拔野的想象,只觉那淡淡话语之后,有无穷的乐趣与危险潜在,心中如被海刺虫蛰过一般,麻痒难当。

    白龙鹿似乎也颇感遗憾,每每蹲踞窗边,忧郁地眺望窗外大海,或是突然嘶吼,一溜烟出门,遍岛追逐龙马走兽,盖是将彼等想象为海中恶兽。

    到了八月十四日,有人在东海上瞧见数月之前的裂云狂龙,消息传来,登时举城震动,半日间又有许多人结伴出海,想将它合力收伏。

    拓拔野听了更加心痒难搔,但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裂云狂龙非比寻常凶兽,岛上少年虽有见猎心喜如蚩尤者,也被强令不许下海;海上未归的,也有巡游舰纷纷寻觅找回。

    八月十五正是当月大潮,当夜拓拔野到海边时,海潮汹涌,已经漫过珊瑚林,惟有集贤苑南墙下的那一片礁石仍高矗于波涛之上。他涉过海水,攀上礁岩,在一块平坦而较少贝壳的岩石上盘膝坐下,继续修行潮汐流。

    夜空乌云遍布,那轮圆月在飞涌的云层中穿梭。

    海浪澎湃,层层叠叠地涌将上来,激撞在礁石上,轰然巨响,拍击起两丈多高的浪花,密雨般洒落。

    涛声轰鸣,狂风呼啸。黑漆漆的海面上巨浪奔腾,仿佛整个海平面在不断摇曳倾斜。

    拓拔野在礁石上坐了片刻,想着明日夜里的弯刀节,始终定不下神来。风浪越来越大,潮水又涨高了近丈,就在他脚下数尺处汹涌咆哮。

    突然远远地望见东面的沙滩上,有几个黑影推着一艘柚木船朝海中而去,心中登时起了警觉之意,立即提气跃下礁岩疾奔,口中喝道:“是谁!”

    那几人登时一惊,回过头来,月光照在他们脸上,竟是蚩尤与四个甚为要好的少年。其中两个是孪生兄弟,一个叫单九晟,一个叫单九锋。另外两个一个高大强壮,叫阿三,一个虎头虎脑,叫做阿虎。

    蚩尤吐了一口气道:“拓拔,怎地是你。我还道是宋六叔呢。”

    原来这几日蚩尤等虽然捕猎了不少灵兽,但总觉离“弯刀勇士”尚有差距。听说裂云狂龙出现,心痒难搔,虽被宋奕之等人禁令下海,但眼见明日便是庆典,再也坐等不住,想趁着夜里宋奕之等人忙于准备明日庆典之时,偷偷溜将出来,下海碰碰运气。

    五人约了一道出海,忌惮乔羽严令,不敢将消息透露给拓拔野,岂料刚到沙滩便偏生被他撞见。

    拓拔野瞧他们神色,心中了然,故意嘿嘿笑道:“你们胆子倒不小,竟然背着乔城主和宋副领悄悄下海。要是现在被抓住,明日庆典可别想再参加啦。”

    单九锋等人面面相觑,苦着脸连连作揖。

    蚩尤对他肚里卖的什么药一清二楚,微微一笑,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乌贼想搭顺风船。”果听拓拔野声调一转,道:“不过,倘若你们带上我一起出海,自然就没人知道了。”

    众少年大喜,纷纷望向蚩尤。蚩尤沉吟不语。

    拓拔野拉过他,低声道:“咱们可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小子背着我出海,实在太也没有义气。”

    蚩尤皱眉道:“乌贼,你知道什么?这次的怪兽极为凶险,比上次的鲨群还要厉害十倍。况且我爹可是三申五令,决计不能让你再出海。”

    拓拔野臂上用劲,将他一勒,道:“好小子,你爹不也三申五令,禁止你们这几日下海么?要么带我去,要么谁也别去。”

    蚩尤苦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交友不慎。”心中犹疑不决。众少年见他们嘀咕半天,没有决议,眼见风浪渐大,心下着急,纷纷催促。

    半晌,蚩尤终于伸手与拓拔击掌道:“好!但是到了海上你可得听我的。还有,明日回来后,倘若当真捕杀了那怪兽,你可千万别只图显摆,说你有份。”拓拔野大喜,欣然应诺。

    当下众人一道将船推到海面上,纷纷跳入舱中。这艘柚木船共有六个座位,十支长桨。状如橄榄,涂满蜡油,可以合拢潜水,透明的树脂化石窗经得起十二级的风浪,是性能极佳的中小型潜水柚木船。

    狂风啸舞,海浪涌来,将柚木船冲得摇晃不已。众少年都是久经风浪的海岛男儿,迅速入座合舱。

    拓拔野从未坐过这种潜水船,瞧着两舱壁缓缓合拢,终于完全封闭,透过船尾与船头的树脂化石窗,还能望见舱外的海面,大感新奇。

    蚩尤坐在船尾掌舵,四少年训练有素地将船撑离岸边。白浪接连拍打,在树脂窗上留下阵阵白沫。船身急剧摇荡,过得片刻,已经进入海上。

    众少年运桨如飞,柚木船迎风破浪,如梭前行。

    蚩尤颇有乃父之风,镇定自若,一边掌舵转向,一边下令调速,张弛有道,节奏掌握的颇为挈合,柚木船在风浪间有惊无险地冲了出去。拓拔野微笑,心想:“难怪科大侠说虎父无犬子,这小子倒真是个遇乱不惊的大将之才。”

    柚木船出了港湾,风浪减缓,船速更快,朝东方急速前进。出了蜃楼城二十海里,风浪稍稍转小,但隔窗望去,仍是巨浪滔天。

    船身在波涛中跌宕起伏,震得拓拔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过。他虽然水性极佳,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海上的大风浪。蚩尤见他脸色难看,扬眉笑道:“这点儿小小的风浪你便吃不消,那还出海降什么龙,伏什么兽?”

    拓拔野强笑道:“我?嘿嘿,这船摇来摇去,真是说不出的舒服。要是再猛烈些,正好可以翻筋斗。”暗暗运转潮汐流,御气流动,烦闷欲呕之意登时大减。

    众少年见他强撑,无不哈哈大笑。

    又行了十余海里,狂风大减,海面平静了许多。乌云离散,明月藏露不定。海面上明明暗暗,波光聚合。

    阿虎突然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海面上悠悠荡荡漂浮着一个黑色的东西,相隔十余丈,月光迷离,瞧不真切。当下齐力摇桨,飞速靠近。

    相距两丈时,终于看清乃是一具尸体。众人将舷舱摇开,用桨将那尸体勾近。一看之下,蚩尤等人大吃一惊,齐齐惊呼。这死者竖眉怒目,面上满是悲愤神色,竟是三日前出海的蜃楼城第一舵手戚老大。

    戚老大为人和蔼,和这帮小辈极为熟稔,蚩尤从小跟着他出海,亦师亦友,此时见他浮尸海上,又是惊骇又是悲伤,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过了片刻,倒是阿虎“啊”地一声,率先号啕大哭。

    拓拔野与戚老大也有过数面之缘,惊骇难过,忽然冒出一股不祥的寒意。蚩尤忍住心中悲痛,咬牙将戚老大拉上船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但奇怪的是,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个伤口。

    海上鲨鱼、龙鱼甚多,如果有细微伤口,渗出些许血腥,也早被瓜食得一干二净。倘若是被风暴沉船,卷入海底,以戚老大的水性,保命自然不在话下。即算是被海水淹死,腹中自当有大量海水,肺部肿胀,但他显然不是。究竟他是怎么死的?众人心中疑窦重重。

    万里波涛,冷月无声。一阵狂风刮来,海水起伏,扑溅在身上,冰寒彻骨。

    众人全身鸡皮疙瘩泛起,环身四顾,天黑海暗,云影如魅,仿佛有妖魔鬼怪藏身于憧憧黑影之中。拓拔野虽然胆大,也不禁有些发秫。海面上突然又出现了几十个沉浮的黑影,随着海浪悠悠荡荡地飘来。

    蚩尤抓起千里镜凝神眺望,低呼一声。众人立知不妙。那几十个黑影竟然全是浮尸。飘得最近的几个,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楼城里的水手,其中两个与蚩尤颇有交情。

    圆月当空,光晕昏黄,显得说不出的凄凉惨淡。柚木船随波飘荡,众人木立船上,心中惊怖。不过片刻工夫,海上又飘过几十具浮尸,无一不是蜃楼城中人。人人都是体无伤痕,死不瞑目。

    半个时辰之内,竟飘过百余具浮尸。众人浑身冷汗涔涔,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些饱经风浪的水手,竟会无一例外地神秘死亡?

    单九晟捏紧拳头,咬牙道:“一定是裂云狂龙!戚大叔他们定然是被它的双翼拍死的。”

    蚩尤摇了摇头,沉声道:“倘若是被凶兽袭击,即使没被撕裂,也必定被震断骨骼、内脏。戚大叔不是死于猛兽之手,而是死在阴毒的妖术之下。”

    他自幼随着父亲东奔西走,眼界颇宽,在少年中素有威信,听他如此说,众人都纷纷点头。

    拓拔野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却无法缕清。

    忽听单九锋低声说道:“瞧他们个个死不瞑目,遇难时一定极为悲愤冤屈,心有不甘……”

    拓拔野灵光一闪,诸多疑问浑然贯通,脱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众人一惊,蚩尤脸色大变。

    拓拔野霍然站起,大声道:“是了,水妖要进攻蜃楼城!他们并未死心,当日撤兵不过是缓兵之计,想让我们放松警惕,趁着这几日弯刀节,城里勇士四出寻找猛兽,岛上兵力空虚时,再大举进攻!”

    蚩尤一拳击在船舷,恨恨道:“不错!他们定然已经埋伏在海上,只要我们有人出海,便以多攻少,各个击破。”

    拓拔野越想越是挈合,道:“今夜又是月圆之夜,潮汐大涨。水涨船高,蜃楼城的城墙相对矮了许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楼城最矮的一处城墙在哪里?”

    蚩尤道:“在北面。曾经被海啸毁坏过,大潮时城墙离海面只有一丈!”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毕竟年轻,虽然猜出事情大概,仍有众多细节之处推断不出,饶是如此,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又惊又怒。

    蚩尤咬牙道:“立即全速返航!如果来得及,立即下令全城戒备!”众人应诺,各就各位,正要圆舱返航,突然海面狂风大作,拔起数丈高的大浪,险些将柚木船掀翻。

    北面十余丈外,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疾转,强大的引力将柚木船朝漩涡吸去。

    蚩尤喝道:“海里有妖怪,大伙儿将船身稳住,千万别翻了!”从腰间取下断月弩,张弓搭箭,“嗖嗖嗖”接连三箭,径射漩涡中心。

    箭如闪电,海面上蓦地洇开几股血丝。接着只听平空一声暴吼,漩涡迸炸开来,巨浪滔天。

    船身剧晃,险些翻倒。这柚木船设计得颇为巧妙,船底纵轴以青铜木贯穿,重心极稳,即便风浪虽大,也不易翻沉。

    众少年纷纷挽弓搭箭。巨浪层叠喷涌,狂吼声中,一只巨大的怪兽冲天飞起,破云而去。

    拓拔野抬头望去,那怪兽在凌空霍然张翼,身形如海蛇,长约四、五丈。头上两对犄角,背鳍尖锐如刀,双翼横张时约莫六丈来宽。凶睛寒光闪烁,甩颈发出狂暴的怒吼,獠牙交错,红信吞吐。

    阿三失声叫道:“裂云狂龙!”众人心中大凛。想要寻它之时,踪影全无,不想与它相遇时,却又偏生跳将出来。

    蚩尤喝道:“放箭!”众少年连珠箭发,破风激射。

    那裂云狂龙突然收起双翼,怪叫着翻身曲弹,闪电俯冲,气势汹汹。以它的身型重量,从这么高的地方猛冲,直若泰山压顶,势必将柚木船击得粉碎。

    眼见箭矢没体,却不能阻挡它分毫,蚩尤顿时被它激起豪勇骠悍的本性与好胜之心,喝道:“先杀了这妖兽,再全力返航!”

    正待出手,却听拓拔野大声道:“鱿鱼,我将那妖怪引开,你射它双眼!”拓拔野素来胆大,这些日子修行潮汐流进展神速,正想试试修行成果,不等持有回答,已凝神提气,朝着裂云狂龙迎面高高跃起。

    众少年惊呼失声,想要阻拦已经不及,只有住手停箭,眼睁睁地瞧着他撞向裂云狂龙,心跳如撞。

    蚩尤大骇,虽知拓拔野近来真气突飞猛进,仍不由为他担心,喝道:“将船摇开十丈,只要那妖兽一扑下来,立刻射它双目,别伤了拓拔!”

    众人领命,八桨齐飞,瞬间便划到了六七丈外。蚩尤迎风伫立船头,张弩搭箭,时刻准备射出。

    拓拔野体内真气汹汹流转,刹那间便已冲跃到了裂云狂龙的前方。那妖兽赤红的凶睛光芒暴射,怒吼着翻身飞卷,巨尾电扫,以开山裂地之势朝他迎头拍来。

    拓拔野所学招式却是东鳞西爪,不成系统,好在反应灵敏,真气又极为充沛,随意使出的招式威力便已十分惊人。眼见那巨尾扫来,身在半空躲避不得,索性将真气调至双掌,一式水族最寻常的“排山倒海”拍了出去。但这最为寻常的招式由他使来,竟也气浪滔滔,声势猛烈。

    “嘭!”气浪如飙,裂云狂龙的巨尾被击得轰然反甩,整个身躯也被带着朝后上方飞旋而起。妖兽吃痛咆哮,双翼朝着他猛然夹击。

    众少年失声大叫,蚩尤大喝一声,“嗖嗖嗖”地三箭连珠怒射,尽数没入狂龙背间。但那狂龙痛吼声中,双翼毫不滞迟,依旧闪电夹击。

    狂风呼啸,迫得拓拔野无法呼吸,他突然想起金族游侠所教的那一招“昆仑飞雪”,叫道:“好凉快!”猛地朝上一翻,堪堪从妖兽的巨翼中间避过,接着空中又是连续两个筋斗,高高翻飞而起,“呛”的一声,断剑白芒一闪,犹如暗夜闪电,破空飞舞。

    “嗤!”剑锋恰好划过裂云狂龙的左翼末梢。断剑削金断铁,仅此一划,立刻将它左翼连骨带肉砍去一块。

    妖兽吃痛狂吼,甩头喷出一道黑色的毒液,朝他射去。

    拓拔野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又想起当日一掌反击蜃怪灼液的情景来,依样画葫芦,接连又是三招“排山倒海”。掌风如墙,毒液尽数反弹飞溅,喷在裂云狂龙的身上,登时青烟缭绕,灼穿出几十个巴掌大的焦洞。

    裂云狂龙痛极嘶吼,急速朝下冲落,似是想潜入冰凉的海里减轻灼烧的痛苦。

    一旦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蚩尤张弩连射,“吃吃”破空之声接连不断,妖兽双眼立时被十余枝长箭射中,张翼狂吼,下落之势稍有减缓。

    拓拔野此时已摔入海中,左掌朝海面奋力一拍,海浪狂涌,反冲之力将他高高掀了起来。他借势翻身急冲,一剑恰好刺入那妖兽的左眼。

    妖兽周身猛地收缩,朝上抛起三丈来高,咆哮着想要将他甩开。拓拔野应变极快,左臂死死抱住它头上的犄角,右手拔出断剑,猛地刺入它的右眼,大声喊道:“蚩尤!”

    蚩尤心领神会,将断月弩一抛,猛地从船中跃起,踏波疾行,右手从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长的弯刀,左手自后背抽出一根六尺长的伸缩铜棍,刀柄与棍头对接,“呛”地并成一杆十尺长的大刀。

    裂云狂龙嘶声狂吼,甩脱不开拓拔野,巨尾摆舞,和他一起冲入大海。

    当是时,蚩尤踏浪冲到,大喝一声,挥刀奋力朝妖兽颈上斩落。妖兽双目尽盲,不能视物,但感到那锋锐无匹的破风杀气,惊吼声中,胡乱摆尾。

    刀光一闪,贴着拓拔野的后背,狂飙似的劈入烈云狂龙的颈骨,被紧紧卡住,鲜血激溅。裂云狂龙悲声狂吼,大浪滔天。

    蚩尤立时撒手,翻身跳跃,避过它卷扫而来的长尾,翻身骑在它的头颈上,和拓拔野一起重重撞入汹涌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溅起数丈高,十余丈外的柚木船急剧摇荡。

    这几下一气呵成,兔起鹘落,四少年瞧得眼花缭乱,都忘了喝彩。直到两人一兽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才击掌叫好。

    掌声刚响起,波浪四涌,那裂云狂龙又冲天飞起,拓拔野紧紧抱着它的犄角,拔出断剑,奋力刺入妖兽犄角间的软肉。那处正是它大脑与神经中枢所在,剧痛若狂之下,妖兽震天嘶吼,将他甩飞出四五丈远。

    蚩尤趁机握住卡在烈云狂龙颈骨的大刀刀柄,环绕着它的脖颈,顺势朝下一旋,“喀嚓”一声,登时将妖兽头颈硬生生斩断。

    狂龙的头颅惨叫着直没海里,无头之躯在半空展开巨翼,胡乱扑扇了半晌,这才从空中重重坠落。

    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湿淋淋地跃出,被四少年拉上船去,瘫坐在船舱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裂云狂龙的头丢在一旁,相对击掌大笑。

    这两个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真气超强,一个勇悍绝伦。这只肆虐东海的妖兽竟然被他们合力杀死,今年的弯刀勇士非他们莫属了。

第22章 圆月弯刀(下)

    海风呼啸,风中尽是血腥的气息。圆月高悬,浪潮更急。众少年掉转船舵,朝蜃楼城飞速划去。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在水妖进攻蜃楼城之前赶到!

    距离蜃楼城仅有二十海里时,右前方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两艘巡弋的战舰,虽然没有升起旗帜,但从船身与帆布的样式来看,当是水妖无疑!

    众少年大骇:“难道水妖已经来了吗?”心中陡然抽紧,冷汗涔涔,纷纷朝蚩尤望去。就连拓拔野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蚩尤心中剧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冷道:“我们来时没有瞧见任何水妖,他们必是刚刚到来的先锋船舰。大家沉住气,赶在他们之前进城!”当下下令圆舱下潜,沉到海面下十五丈处,换上手摇桨全速航行。为免泄露任何踪迹,透气管也完全收起。舱内浑浊闷热。

    蚩尤一边透过船尾的潜望镜观测前方,一边掌舵。四少年半伏着,全力摇桨。拓拔野坐在船头,透过树脂窗朝外眺望。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只有在咫尺之距,看见一些海鱼翩翩游过。

    蚩尤等海岛少年,自小便在风浪中长大,乘坐潜水船航行更是不知多少次,早已练得海底视物的好眼力。在这一片混沌漆黑中,蚩尤至少可以看见三丈外的东西。

    海面波涛汹涌,海下却极为平静。因此虽然改为手摇桨,但船速却快了不少。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料想已经远远将那水妖船舰抛后,蚩尤吐了口气道:“上升,换气。”

    此时舱内空气已经浑浊不堪,甚为窒闷。潜水船上升到离海面两丈处,那根透气管缓缓的升出海面,打开气孔。清凉新鲜的空气登时充溢全舱。

    又航行了片刻,蚩尤面色稍霁,道:“大伙儿加把劲,再行三海里,便是龙门道了。”

    众少年神色大为放松,轰然应诺。

    原来蜃楼城海岛距海面八九丈处,有一个极为秘密的通道,连通到岛内最低处的落花湖。打开那龙门道的暗闸,便可以随着海水冲涨到湖中去。尤其涨潮之时,外面海平线大大高过落花湖,由外而入更加轻而易举。

    众少年将所有桨都抽回舱中,那根通气管也缓缓收回。只在船头处迅速弹出一根铜棍,用来顶开龙门道的暗闸机关。众人点燃三昧灯,仔细检查所有船缝,稍有漏水,便以相思蜡立即封好。

    舱内烛光摇曳,众少年脸上神色不定,蚩尤、拓拔野四目交会,笑了笑,紧张、期待、恐惧诸多情感混杂翻涌,都从彼此的眼中读了出来。龙门道将至,蜃楼城的命运可能就将由他们改变。

    突然船身急晃,开始飞速打转。

    众少年惊呼声中,蚩尤抢到潜望镜前一看,脸上微微变色,忍不住骂道:“他奶奶个紫菜鱼皮!水妖已经来了!”

    众少年立即将三昧真火熄灭,拓拔野透过树脂窗,眯起眼睛向外眺望,只见海中灯光点点,影影绰绰似有无数潜水船环绕四周。

    大难在即,众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悲反怒,胸中激起拼死一博的豪情。敢情刚才在海上遇见的水妖船只不是前锋,而是殿后。但水妖又怎么知道龙门道,在此聚集守侯?

    柚木船突然失控,被急速被吸入一个涡流中,舱内众人东倒西歪,骂不绝口。

    蚩尤心中一沉,忖道:“难道水妖已经发现龙门道,打开暗闸了么?”窗外黑影飞闪,火光东西,那些潜水船也被吸入涡流,一道急旋飞转。

    船身不断地撞到旁边的硬物上,螺旋翻转着地往前冲去。窗外突然一片漆黑,“砰”的一声,船头似乎撞中暗礁,震得众人翻倒在地。

    此后,船身磕磕碰碰,朝前上方疾行。好在柚木船极为结实,只有某处裂缝有海水涌入,喷到阿虎脸上,立时又被阿三用相思蜡封好。

    那龙门道果然已被打开,海水挤压着冲进密道,形成急速旋转的涡流,将闸门外的船只都卷了进来。

    黑暗中,蚩尤忽然咬着牙冷冷地说道:“城里定然有内奸。”这龙门道极为隐秘,要开启这机关更是难上加难。若非里外呼应,水妖纵然发现,也绝难开启。

    听得此话,众少年沉默不语,城中居民相互亲爱,直如家人,要他们相信被家人出卖,实是痛苦之至。但眼下局势,却又不由得他们不信。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柚木船突然如被巨浪冲击,高高抛起。

    窗外一亮,月光透过树脂窗倾泻进来,黑影闪烁,周侧又有许多潜水船被高高冲起。船身在最高处暂停了刹那,然后便笔直下落,重重地砸在落花湖中,直将众人震得险些昏厥过去。

    四周已是火光熊熊,杀声震天。

    落花湖中泊了几十艘水妖潜船,湖心波浪喷射,一艘又一艘的水妖船只破空冲起,又高高落下。从那些船里接连不断地跃出黑色劲装、背负长刀的水妖,奔上岸去。瞧这情形,水妖已经攻入城中有些光景了。

    众少年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担心与愤怒,仿佛都随着舱盖打开的瞬间爆发出来。

    蚩尤不待船身停稳,便开舱跳出,叫道:“拓拔,你们去摘星楼找宋六叔,调集人手。我去找我爹爹!”他孝心极重,担忧父亲安危,丝毫等待不得,踏浪飞奔,早去得远了。

    拓拔野想起纤纤,不知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现在身处何地?但想到她应该和科汗淮在一起,心中稍定。

    突听有人厉声喊道:“小叫花子,拿命来!”拓拔野转身望去,只见一个细眉斜眼的黑衣少年满脸杀气,挥舞长鞭,从十余丈外踏波冲来。竟有这等巧的事,来者居然是玉屏山上斗过一场的朝阳谷少谷主十四郎。

    众少年正心中悲愤,闻言大怒,纷纷拔刀骂道:“臭小子,不想活啦,对拓拔大哥没大没小,爷爷宰了你喂螃蟹!”

    拓拔野心中一动:“这小水妖来得正好,捉了当人质,到时叫他老爹往东,他还敢往西么?”精神大振,眺望他身后,只有一个瘦小的瘸子,和一个凤眼斜挑的美貌少女,却不见那碧琴光刀科沙度。

    那美貌少女正顿足道:“十四郎,不可造次!”十四郎听若不闻,瞬间已经冲到了拓拔野身前,一连七鞭电扫而至。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拓拔野定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奄奄一息,但现在早已非吴下阿蒙,看着他迎头劈来,居然避也不避,气定神闲地乜斜着他,笑道:“不肖孙子,见了爷爷居然如此无礼,还不快跪下谢罪?”突然伸手一掌拍出,气浪狂卷。

    十四郎猝不及防,虎口被震得酸麻剧痛,长鞭差点儿脱手,身子一晃,“扑通”一声,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船板上。

    那日玉屏山上,十四郎被他三拳两脚打得不醒人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后来得知这小子是假借他人之力,更加恨得咬牙切齿。今日重新邂逅,怒不可遏,见他周围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只道可以手到擒来,肆意凌辱,岂料被他轻挥一掌,便将自己打得跪倒在地,又惊又怒,险些晕了过去。

    拓拔野笑道:“这才象话,来,给爷爷磕上三个响头。”右掌压住他的头顶,用力朝下一按,十四郎梗着脖子想要起身,却觉泰山压顶,不由自主地趴倒在船板上,连叩了三个响头。

    众少年哈哈大笑。十四郎又是羞愤又是惊怒,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竟然昏了过去。

    其实以他的修为,未必不是眼下拓拔野的对手。虽然拓拔野真气超强,但临敌经验不足,招式寥寥,更不会丝毫法术。倘若十四郎全力以赴,斗到百招之后,就可占到上风。但他小觑拓拔,太过托大,一旦失利,又心浮气躁,不知所措。这才被拓拔野一招击倒。

    水妖大乱,纷纷奔来。那美貌少女又惊又急,叫道:“臭小子,你想对十四郎怎样?”娇躯一拧,蜻蜓点水似的贴着水面疾奔而来。

    眼见敌人众多,拓拔野对四少年低声道:“你们快往北走,去找宋六叔。我抓了这小水妖,引开他们,到摘星楼会合。”

    四少年对他极为信赖,更无犹豫,应诺一声,飞也似的的穿船踏水,朝北岸跑去。

第23章 一夜倾城(上)

    拓拔野朝前疾冲,反手抄起十四郎将他扛在肩上,提气奔跃。迎面撞上那美貌少女,听她喝道:“快放下十四郎!”声音虽然凶巴巴的,却是说不出的娇媚。

    拓拔野心中一荡,登时起了捉狭之意,将十四郎朝她抛去,笑道:“美人有令,岂敢不从?给你!”

    那少女一愣,似是没想到他这般爽快,当下伸手接住。拓拔野乘势冲过,突然探头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嗅,幽香扑鼻,笑道:“好香。”那少女惊叫一声,十四郎从她手中脱落坠地。

    拓拔野反手抓住他,扛在肩上,顺势一转,到了少女左侧。相距咫尺,见她俏脸飞霞,秋波流转,尽是娇怯惊惶的动人神态,心中大动,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赞道:“这边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惊叫声中,全身酥软,险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着十四郎飞奔而去。

    忽然呼吸一窒,一股极为凛冽杀气迎面袭来,拓拔野心中一凛,猛地将肩上的十四郎甩到身前挡住,右手拔出无锋剑横在他的脖颈上。那道森冷无匹的杀气立时顿止。

    定睛望去,前方站着一个瘦小的瘸子,手里握了一根蓝色冰柱般的拐杖,不住地低头咳嗽。

    拓拔野笑道:“你们听好了,我胆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会发抖。手抖不要紧,但是万一不小心将我乖孙子的脑袋切下来,那就不太好了。”众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地抬起头来,五十来岁,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轻轻轻手就会抖,那到了我这年纪可怎么得了?”

    拓拔野突觉头昏目眩,寒意扑面,右手蓦地僵住,接着“咯拉拉”一阵脆响,右臂连着断剑竟裹上了一层蓝色的坚冰,再也不能动弹。

    那瘸子嘴里喃喃自语,拓拔野却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那股奇怪的寒气越来越盛,从右手直穿浑身经脉,蓝色寒冰跟着迅速蔓延。转眼之间,上半身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拓拔野心中大凛:“不知这瘸子用的是什么妖术,这等厉害!眼下形势危急,没时间和他纠缠,必须一招将他击败。”当下意守丹田,默诵潮汐流。真气如大潮渐涨,将侵入经脉的寒气逐步逼退,越来越暖。

    却不知此刻这瘸子的心中,比他还要惊异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宫主人风道森。其寒冰真气独步大荒,素有“寒宫风,天下冷”之谚。

    他手中的寒冰杖是收罗了万千北海冰蚕魂灵的封印神器,一经释放,便如千万冰蚕同时附身,缠绕结丝,瞬间就能将人冰冻而死。以他刚才释放的寒冰真气之强,拓拔野这等年纪的少年早该立刻冻毙了,岂料居然只能将他局部封住。这少年体内真气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更让他惊异的是,这少年周身经脉被寒冰真气侵入之后,竟还能一丝丝将寒气迫出。

    风道森不敢怠慢,默念封印诀,寒冰杖蓝光流离变幻,隐隐看见白丝飞舞,拓拔野身上的冰层越来越厚,急速朝下蔓延。

    拓拔野虽不能动弹,但意念如流,将丹田内的真气一点点地调往左臂,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犹如钱塘大潮,汹涌东流。这是潮汐流中颇为难懂的“倒海流决”,即将丹田真气集中调入某处穴道,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拓拔野原先并未完全参透,但此时此景,全身封冻,惟有几线经络尚通,顿时福至心灵,全力一博。

    众水妖只道他已束手就擒,纷纷欢声长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拓拔野,脸上突然又是一红,冷冷道:“风宫主,你快将这臭小子敲成冰块!”

    拓拔野突然纵声长笑:“我若成了冰块,娘子你岂不是要守寡么?我又怎么舍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砰”地四面激炸开来。左掌狂飙掀卷,朝风道森胸口拍去。

    众人大惊,那风道森反应极快,瞬间向后滑出九丈有余,饶是如此,仍被他那排山倒海的气浪当胸猛撞,气血翻涌,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拓拔野偷袭成功,猛然提气,扛着十四郎闪电般直冲上岸,大声笑道:“爷爷带孙子兜风去也。”转眼间便已去得远了。

    风道森又惊又骇,难以置信,这少年体内真气之强,远远超出他的预估,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那蓬然爆发的炁流直如熔岩喷薄,势不可挡,倘若这小子知道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空门大开,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想到这里,他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侥幸。想不到十年闭关寒冰宫,大荒中竟是人才辈出,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时被浇了一头冷水。

    摘星楼在城西,离落花湖不远,乃是宋奕之与蜃楼城御卫军的据地,此时当已血流成河。拓拔野对岛上地形已极为熟悉,扛着十四郎,穿街过巷,捡了一条最为便捷的小路抄近狂奔。

    城中四处都是乱军怪兽,旌旗纷卷,弯刀胜雪。那玲珑剔透、各逞风姿的五族建筑都已陷入熊熊烈火之中,残垣断壁,尸横遍地。这大荒最为美丽的自由之城,一夜之间竟成涂炭,满目创痍。

    拓拔野悲怒伤心,难以言表。在他心底,这蜃楼城便如自己的家一般,眼睁睁看着家园焚毁,克敌突围的欢喜之情全都荡然无存。

    一路上瞧见不少相识的死者,状极凄惨。一个少妇与她的双胞胎孩子被乱箭射死在家门口台阶上,张口瞪目,满脸惊怖。那双胞胎孩童拓拔野认得,曾缠着要他颈上的泪珠坠,天真可爱之态犹历历在目,却已成了枉死冤魂。心中悲痛,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大荒和平既久,他从未经历刀兵之祸。眼见妇孺无辜惨遭屠戮,想起当日在南际山顶,神帝所说的战祸忧虑,登时心有戚戚,更觉悲楚。

    再往前飞奔,尽是熟识之人的尸体。岛上人虽近五万,但彼此友爱,无不相识。这一月多来,拓拔野早也将他们视为亲人。此时此情此景,割心裂肺,每行一步,心中的悲痛便加深一分,到得后来,几如重雾阴霾,压得透不过气。

    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转,才刚呻吟出声,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击昏。一路上许多穿着黑衣的水妖迎面奔来,平添怒气,也纷纷被他一掌击飞。

    他体内真气浑然流转,与海上大潮隐隐契合,气势极盛。每一掌拍出都有开山裂石之力,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越打越是顺手,信心越足,心中悲愤之意稍得缓解。

    绕过一座山丘,更高处便是摘星楼。奔到附近,并未听见任何刀兵之声,拓拔野心中登感诧异,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提气奔上山丘,大吃一惊,近千名精悍的御卫兵竟如麦杆般被齐齐整整地斩杀在草坡上,人人脸上都是惊异、悲愤的神色,仿佛一瞬间内,被人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一齐杀死。

    拓拔野惊怒绝望,木立当场。近日来,岛上豪强纷纷出岛猎捕凶兽,大多未归,城中精兵强将,仅剩不到两成。而这两成之中,又以摘星楼宋奕之部的三千御卫兵最为剽悍。虽然还有两千人下落不明,但以眼下情形来看,多半已经全军覆没。刹那间,更觉得蜃楼城风雨飘摇,凶多吉少。

    乌云翻滚,漫天卷席。他在草坡上缓缓逡巡,心中空茫,忽见断树之下,阿三匐地不动,背上插了一根长矛,鲜血尚在流淌。

    拓拔野惊悲愤怒,四下寻找,却不见单九锋等人踪迹。想来他们来此之时,恰好遇上水妖,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俘虏了。

    闪电如刀,天地陡亮。当空突然想起一声焦雷,震得他清醒过来,心道:事已至此,只有尽快与群雄会合,争取杀出重围保全实力,等到海上群雄归来之后,再雪这倾城之恨。

    水妖突袭蜃楼城,必定全力攻击乔羽府邸,以求速战速决。蜃楼城群雄多半也已聚集乔府,拼死保护,科汗淮等人应当也在其中。自己若能及时赶到,以十四郎为人质,或许可以引领群雄从容退去,甚至胁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

    计议已定,拓拔野猛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你有枪林箭雨,我有人盾在此,看你能奈我何!”抓起十四郎,朝乔府奔去。

    刚奔出珊瑚林,迎面又撞见几拨水妖,团团冲来。他大声呼啸着杀入敌群,剑舞掌飞,真气滔滔,虽然招式生疏,威力却颇为惊人,所向披靡,顷刻间便杀伤了十几人。

    水妖认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阳谷少谷主,无不变色,纷纷通声传令。转眼间,又有百余名朝阳谷的兽骑兵从四面八方地赶来,围追堵截。

    拓拔野体内真气遇强则强,一经触爆,便源源不断,不可收拾。加上此时正怒火攻心,出手毫不留情,潮汐流的威力不知不觉地完全发挥了出来,竟将水族骑兵连人带兽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窜。真气之强频频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点地,气势如虹,杀透重围而去。

    一路上势如破竹,所遇水妖无能直攫其锋,只能眼睁睁目送他扛着少谷主远去。这一路搏杀,使得他信心倍增,对战经验也增加了不少,潮汐流真气的运用更趋流畅圆熟。

    过不多时,他便杀穿了六七路阻兵,冲到乔府之外。

    果然不出所料,远远地便瞧见乔府门外黑压压一片,尽是水妖,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每人手中高举火炬,红光冲天。最外一圈是数百名乘坐着巨大怪兽的骑兵,碎步兜转。

    拓拔野意念集中,将真气冲入脚底的“涌泉穴”,猛然高高跃起,腾云驾雾似的越过人群,纵声长笑道:“朝阳谷水妖,瞧瞧这是谁?”挥舞十四郎,将他抡来舞去,当作兵器使用。

    众水妖哗然惊呼,生怕伤了少谷主,纷纷收起兵器,浪潮般朝两边卷开,任他冲入乔府大门。

    拓拔野飓风般卷入乔府,立身环顾,只见院中两排人马正默然对峙,他恰巧站在中心。

    只听一声清脆而欢喜的叫声:“拓拔大哥,你可来啦。”接着便响起白龙鹿欢嘶之声。转头望去,纤纤骑在白龙鹿上,满脸喜悦。旁边科汗淮白发飞舞,衣袂飘飘,朝他微微一笑。再过去便是宋奕之、乔羽、蚩尤等人。

    蚩尤见他赶到,似是松了一口气,长辈在侧,只用手势打了个招呼。

    科沙度领着二十多名水妖将领站在对面,正中央是一个木面人,长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人心。

    众水妖将领见拓拔野扛着十四郎从天而降,都不禁讶然失声,不由自主地朝那木面人望去。

    拓拔野脑筋转得极快,忖道:“难道这木面人便是什么朝阳谷的水伯天吴?”无锋剑一横,架在十四郎颈上,笑道:“这么多人找上门,定是我这不肖孙子又偷了你们家的母鸡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小兔崽子真是有妈生、没爹养的坏胚子,我挖了他的心给大家赔罪便是。”

    几个蜃楼城豪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故意恶语相激,便是想要让水妖沉不住气,自乱阵脚,科沙度等人果然无不怒形于色,但木面人未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抢上一句。

    木面人淡然一笑,道:“这倒奇了,家父三十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么又多了一个爷爷出来?”

    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这龟孙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过。”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怪早上一起床便左眼乱跳,原来今日我要和失散多年的儿子相认,真是天大一桩喜事。”

    言下之意,我是这个小子的爷爷,你是他老子,那我当然是你老子了。纤纤格格而笑,蚩尤愤怒的脸上也不禁露出莞尔之色。

    那木面人毫不着恼,微笑道:“是么?那倒值得大大庆贺。不知阁下扛着犬子,这般辛苦,所为何事呢?”

    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辛苦只为儿孙福。乖儿子,只要你立时退兵,乖乖地回到朝阳谷去,为父便将孙子送还。要不然喀嚓一声,我少一个孙子,你少一个儿子,那岂不糟之极矣。”

    蚩尤见他面对朝阳水伯,竟然从容不迫地大加戏耍,心中大乐,满腔恶气消了不少。科汗淮、乔羽等人只是微笑不语,凝神戒备,等待敌方心浮气躁之时一举突围。

    木面人水伯天吴哈哈大笑,道:“年轻人有胆有略,难怪舍妹龙女这般喜欢你。很好,很好。”

    他停住笑声,和声道:“拓拔野,倘若你现下弃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将这大荒叛逆之臣灭了,立时便是水族的功臣、天下的英雄。今后前途似锦,封官晋爵,无可限量。与舍妹龙女更可时时团圆,岂不是天大的美事么?何苦托卵危巢,与木共焚?”

    纤纤“呸”了一声,叫道:“我瞧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还这般马齿徒增,不知羞耻?难怪戴着面具,敢情是没脸见人了。拓拔大哥喜不喜欢你的妹妹干你何事?他岂能自甘堕落,与你们这些水妖狼狈为奸?”她声音清脆动听,便是骂人也如山泉春雨,叮叮咚咚。

    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儿子,你瞧,这是连小小女孩儿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还不明白?”

    众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拔刀喝骂。水伯天吴摇头叹息,道:“拓拔野,你和小女孩一般见识,可真让人失望之至。”说到“之至”时,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动。

    科汗淮脱口道:“小心!”

    拓拔野呼吸一窒,突如沉入海水深处,心肺直欲迸炸开来。强猛无比的真气从四面八方朝他挤压,而自己体内的真气竟被瞬间遏止,全身酸软,连手中断剑也几乎把捏不住。心中大惊,这水伯天吴果然有些门道!

    纤纤惊叫声中,科汗淮、蚩尤等人同时抢身冲出,与此同时,水妖众将也闪电般扑了上去,刀光剑影,真气纵横,恶战在刹那间爆发。

    拓拔野强忍住憋涨欲爆的窒息感,想要集中意念,满耳却都是奇异的波涛汹涌声,仿佛咒语喃喃不休,根本无法不能汇集意念力,头疼欲裂。

    水伯天吴知道这少年体内真气惊人,倘若被他爆发出来,那便无法保证爱子平安,是以突然发难,以“大浪流沙咒”抢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让他调动真气。然后再以“海啸流”真气将他全身真气压迫住,务求瞬间将其击倒。

    天吴身为当今之世“大荒十神”之一,意气双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气、意念之强,虽仅三成力,已决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挡。

    拓拔野头昏脑涨,全身都要被挤爆一般,难受已极,突然听到科汗淮的声音如金石破浪,穿透水伯的重重气罩,在他耳边一字字地说道:“意守丹田,调气涌泉。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拓拔野如梦初醒,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气压迫,惟独脚底没有!”当下强振精神,勉力调动意念力,默诵“倒海流决”,将真气朝脚底的“涌泉穴”导去。

    天吴见他体内反激的真气越来越弱,只道他已经承受不起“海啸流”的层层重压,崩溃在即,警戒之意大减。

第24章 一夜倾城(下)

    院内科汗淮气旋斩纵横交错,大开大合,将水妖诸将迫得节节后退。蚩尤虽然年轻气弱,却是勇悍绝伦,大刀挥舞,与宋奕之一道将围将上来的水妖击退。其它十余个蜃楼城将士将乔羽、纤纤护在中心。但寡众悬殊,胜负其实已分。

    天吴眼见胜券在握,微笑道:“龙牙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现在倒戈认输,重回本族请罪,烛真神自会不计前嫌,加以重用。你依旧是龙牙侯、右军使……”

    科汗淮气刀挥斩,瞬间砍断四根枪戈,淡然道:“龙牙侯、右军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陈,刀兵不兴,不用你邀请,科某自然会回去。”

    天吴叹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将龙牙侯的尸骨带回北单山了。”心中盘算如何一举击杀拓拔野,全力猛攻科汗淮。

    突听拓拔野大喝一声,脚底真气直如岩浆喷薄,将他瞬间推出海啸流真气的包围,提着十四郎,冲天而去。

    众人大惊,水伯天吴心底更是一沉,骇怒交集,没想到自己用了三成力,稍一分神,居然让他乘隙溜走。这小子真气强猛,机狡万变,假以时日,必成水族大敌!

    拓拔野跃到院中梧桐树梢,横剑抵住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吴我儿,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神帝圣谕,你竟敢公然违抗,难不成想造反么?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劲,剑锋登时没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鲜血长流。

    众水妖失声惊呼,十四郎疼得醒将过来,脸上变色,叫道:“爹爹!”众人纷纷罢手,转头朝水伯望去。

    经此变化,天吴再也不敢小觑这少年。虽然有九成把握可以瞬间将这小子击毙,但投鼠忌器,冒险不得。然而两军对战,如果真受这黄毛小儿的要挟,岂不叫天下人笑话?当下淡然道:“阁下假冒神帝使者,捏造圣谕,欺骗五帝,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

    不等拓拔野回答,转过身对乔羽说道:“乔城主,一个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际山顶物化。有人瞧见此人盗走神帝神木令,伪造血书。这幕后指使之人,应当不是你吧?”

    蚩尤大怒,骂道:“老匹夫!你含血喷人!”

    纤纤叫道:“瞧你贼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你才是躲在幕后的奸贼!神帝血书笔迹是真是假,一辨就知。你有胆子,就把五族的帝、女、神全都叫来,当着天下人的面鉴别真伪。”

    天吴毫不理会,径直摇头道:“木族长老唐石城在南际山上亲眼所见,那还有假么?蜃楼城为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计,人神共愤。朝阳谷奉天承运,讨伐奸逆,别说牺牲犬子,即使全城战死,又有何憾?”他说得大义凛然,倒真如是义军一般。

    蚩尤气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拼命,被科汗淮拉住。

    混乱中,科沙度突然喝道:“宋奕之,还不动手!”

    那宋奕之全身一颤,猛然白光一闪,将刀横在乔羽脖颈上。众人大惊,木立当场。过了半晌,蚩尤才如梦初醒,厉声喝道:“你…你这个奸贼!原来出卖蜃楼城、引来水妖的就是你!”

    乔羽脸上惊诧困惑,摇头道:“宋六弟,这是为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声道:“乔大哥,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对不起你了。”

    乔羽浓眉一挑,怒道:“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蜃楼城五万兄弟姐妹!倘若想要乔某性命,你说上一声,乔某将头颅割了给你又有何妨?但为何连累城中百姓?为何要连累从五湖四海赶来助战的游侠朋友?”

    宋奕之颓然不语,面有愧色。

    天吴微笑道:“蜃楼城已被我水族大军攻下,乔城主也已就擒,你们困兽之斗,又有何用?难道是要逼我们屠城三日?”

    拓拔野喝道:“天吴我儿,快将乔城主放了,否则老子可真没耐性了!”他再一用劲,剑锋登时又进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众水妖喝骂不止,一个水族将领将刀架在了乔羽颈上,喝道:“臭小子,再敢动上一动,老子就先杀了姓乔的,再拿你开刀!”

    拓拔野哈哈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是朝阳谷少谷主的命金贵,还是我这条小命值钱。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动手,如何?”表面装得毫不在乎,心里却紧张得嘭嘭剧跳。

    天吴目光闪动,盯着科汗淮道:“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龙牙侯愿不愿意?”科汗淮道:“如果依旧是劝降的话,那便不用说了。”

    天吴道:“你们将犬子放了,我便让令爱和乔公子、拓拔小子走出这扇大门,乔城主也可以暂时离开刀锋。以一换四,你们毫不吃亏。”

    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不敢拿他的命来做赌注。况且此刻岛上尽是水族围兵,只要能先救下十四郎,即使放拓拔野等人出了这院门,他们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蚩尤厉声道:“天吴老贼,你当我乔家男儿是贪生怕死之辈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大不了今日咱们同归于尽!”

    科汗淮沉吟片刻,嘴唇翕动,似乎与乔羽商议什么,见他颔首同意,又转而在纤纤耳边低声细语。纤纤不住地摇头,泪珠晶莹,夺眶而出。

    科汗淮微笑着摸摸她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又传音入密,对拓拔野和蚩尤同时说道:“眼下蜃楼城虽被攻破,却仍有许多人在外狩猎。要想夺回蜃楼城,首先要想法设法活下来,保存实力,然后召集所有失散的弟兄,徐图大计。咱们同困此处,彼此牵绊,凶多吉少,倒不如你们先行离开,暂且到东海古浪屿避上一避。我和乔城主全力突围后,定会到那里与你们会合。”

    拓拔野心里一凛,知他此言非虚。眼下身陷重围,乔羽又落在他们手中,群龙无首,虽有十四郎作为人质,但那水伯天吴的修为深不可测,若全力猛击,自己只怕来不及动一动手指,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况且纤纤是科汗淮的掌上明珠,蚩尤是少城主,自己又是神帝使者,一旦交起手来,必成水妖众矢之的,无论哪一个失手被擒,都会对己方的士气造成重大打击。如果他们三个先行离开,科汗淮等人心无旁骛,说不定反倒可以奋力杀出重围,再与他们重新会合。

    他对科汗淮极为信任,脑海里飞速地比较了种种利弊,当下点头同意。蚩尤却是死也不肯,无论科汗淮如何苦口婆心地传音劝说,只是摇头。

    乔羽突然大喝道:“蚩尤!乔家儿郎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能如此婆婆妈妈,不成大事!”

    蚩尤全身一震,转头望向父亲。父子二人对视半晌,蚩尤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方一点头,双眼登时便红了。一个多月来,拓拔野首次瞧见蚩尤如此脆弱动情,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科汗淮举起左手,淡淡道:“一言既出,如江河东流,永不还改。既然水伯愿以一换四,咱们便一言为定。”

    天吴嘿然道:“一言为定。”隔空击掌为誓。

    宋奕之黯然道:“乔大哥,对不住。”收刀入鞘,徐徐退到水妖阵营之中。蚩尤等人立时抢身上前,将乔羽护回阵中。

    拓拔野在十四郎耳边低声道:“孙子,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下次看见爷爷,赶紧逃得远远的罢。”轻轻一送,将他推下树去。早有水妖涌上前将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跃下梧桐,与蚩尤并肩而立。

    科汗淮传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屿三千里,途中险恶,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纤纤,你回到岛上,先和两位哥哥安顿下来,不必担心。我和乔城主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必会赶到岛上与你们会合。”顿了顿,又道:“拓拔兄弟,我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当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还记得么?”

    拓拔野点点头,科汗淮传音道:“那便再好不过。倘若你们始终等不到我和乔城主,而水妖又寻到古浪屿,你便拿这支珊瑚笛,到东面三百海里的珊瑚岛,去找东海龙神,吹奏这金石裂浪曲,龙族定会借兵帮助你们退敌。那时你可以带着龙神兵,回到蜃楼城附近海域寻找失散的游侠,共商复城大计。”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让他们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科汗淮从腰间取下珊瑚笛交给拓拔野,拍拍他与蚩尤的肩膀,低声道:“蜃楼城复城大举,就在你们肩上。不可儿女情长,务必以大局为重。只要齐心协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纤纤就暂时先交给你们照顾了。多谢。”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点头,跃上白龙鹿的脊背。蚩尤回头瞧了一眼父亲,见他嘴角含笑,目中满是赞许期待之色,悲愤、难过、担忧……诸多情感一起涌上心头,险些便要哭出声来,猛地回头道:“走罢!”

    拓拔野抱紧纤纤,心中百感交集,叫道:“鹿兄,走了!”白龙鹿长嘶声中,昂首踢蹄,疾电般冲出门去。

    纤纤回头叫道:“爹爹!爹爹!”泪眼朦胧中,依稀看见门外水妖潮水般涌入院里,断浪气旋斩冲天飞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眩目的光芒。

    白龙鹿蹄下生风,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冲天,刀光剑影,呼喝厮杀之声遍野传来。满地尸体,残垣断壁,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声狂吼。

    突然“嗖”的一声,一枝利箭破空射来,从背后贯穿他的左肩。蚩尤怒吼一声,抓住箭头,将那长箭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飞溅。

    他抓起断月弩,猛然转身搭箭,瞄也不瞄,劲射而出。后面传来一声惨呼,偷袭的弓箭手当胸中箭,翻身落马。

    拓拔野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尽来追来的水妖骑兵,箭如飞蝗,密集射来。当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与箭矢赛跑!”白龙鹿嘶鸣声中,加速狂奔,竟在刹那间冲出数十丈远。那数百枝长箭难以企及,接二连三地穿入那急速后退的大地。

    蚩尤站在鹿背上,弯弓射箭,连珠不断。他天生神力,箭程范围远胜常人,瞬间竟射死了十八名水妖,吓得他们不敢上前。白龙鹿又奔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将追兵抛得不见踪影。

    然而后有追击,前有堵截,往往刚冲破重围,四周又涌来层层水妖。拓拔野双掌飞舞,杀开一条血路,蚩尤箭无虚发,逼退追兵。过了小半时辰,三人一兽终于甩开追兵,冲到岸边。

    此处礁岩峭立,突兀嶙峋,绝非良港,是以没有水妖登陆。波浪汹涌,击打礁石,宏声巨响,震耳欲聋。蚩尤跃下鹿背,纵跳横跃,没入礁石之后。过了片刻,摇了一艘小型潜水船出来。

    原来他时常偷偷出海,生怕长辈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极为良好的小船在这礁石丛内,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场。

    拓拔野与纤纤骑着白龙鹿,游过水面,翻身爬上船。船身极小,白龙鹿上来后,几已无法圆舱。情势危急,远远地又有追兵杀来。两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摇双桨,飞也似的朝海上划去。

    浪大风急,天空中乌云密布。海天交接处,一道闪电陡然亮起,将苍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

    回首望去,蜃楼城岛上,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夜空。梦幻般瑰丽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付之一炬。

    蚩尤悲从心来,仰天狂吼。在那轰鸣涛声中,吼声犹自清晰入耳,撕心裂肺。

    拓拔野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悲痛与迷茫,这一瞬间,他仿佛又重回遥远暗淡的童年。当他母亲病故,茅屋为暴风雨冲毁之时,他茫然立于风雨之中,满腔悲苦郁结为窒息的疼痛。那时他才刚刚六岁。

    相隔近十年,他突然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安定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难道他的漂泊就是宿命么?

    纤纤抱着白龙鹿低声啜泣,那孤苦伶仃之态令拓拔野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更觉心疼不可抑,伸手将她抱入怀中,温言抚慰。

    当是时,海上狂风大作,远远地有几艘水妖大船朝着他们围堵夹击。岸上号角长呼,人声隐隐,箭矢纵横如雨,在距离他们十余丈处落入海涛之中。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片刻,同时脱口道:“蜃洞!”两人奋力划桨,朝蜃洞方向驶去。那几艘水妖大船航速极快,风帆鼓猎,乘风破浪,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追得最近的一艘船上有人呐喊擂鼓,利箭齐飞。“飕飕”之声此起彼伏,“咄”的一声,一枝长箭擦着纤纤耳边掠过,没入船舷三寸,箭羽微颤。纤纤尖叫着躲入拓拔野怀中。

    蚩尤大怒,将那箭陡然拔出,弯弓就是一箭,立时射杀一人,沉声道:“咱们圆舱下潜!”

    两人让纤纤与白龙鹿伏下,摇起舱壁,聚拢封合。舱顶上“咄咄咄”急如密雨,已被射了二十余箭。所幸这柚木船极为坚硬,箭簇入木即止,不能穿透。

    船身缓缓下潜,突然四周海浪急剧倾摇,似是有人以妖法催浪,将他们朝回冲卷。两人急速摇桨,潜水船斜斜朝前下方冲去。到了三丈以下,已经颇为平静。

    十余艘水妖潜水船破水下沉,穷追不舍,船头、两舷都伸出锐利的梭矛,想要将他们围夹刺穿。蚩尤透过潜水镜观望,面色微变,冷笑道:“走,咱们带他们捉迷藏玩儿。”

    两人强抑住悲怒的心情,镇定自若地摇桨摆舵,在犬牙交错的暗礁明石之间迤俪穿梭。

    蚩尤对这附近海域极为熟悉,虽然黑暗一片,却回转自如,将水妖众潜水舰引至凶险之地。不过片刻,已有三四艘水妖船或被暗礁撞着,或是卡在暗礁之间,被己方其它潜船的梭矛刺穿。待他们穿过暗礁群时,已经没有一艘敌船能尾随追来了。

    绕过那巨大的石壁,蚩尤小心翼翼地掌舵回转,收拢木桨,轻轻巧巧地从那六尺来宽、一丈余长的隙缝中钻过。然后迅速上升,浮出水面。

    当夜正值大潮,海水早已漫过蜃洞甬道。两人打开舱盖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之后,重新闭舱,驾船顺流而入,径直驶入蜃洞之中。

    视野漆黑,船桨、船身不断地碰撞到洞壁,磕磕碰碰,回旋前行。突然船头摇摆,被一股巨大的旋转吸力收纳,朝前疾冲,想是已经到了洞内那涡漩之中。

    拓拔野两人连忙将桨收好,紧紧护住纤纤,任由船身旋转飘荡,在那神秘的暗流中飞转穿梭。

    过了半晌,船舱内闷热难当,空气浑浊,煞是难受。船身蓦地如被巨浪推起,飞也似的朝前上方冲去,轻飘飘无所依傍地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重重地撞在水面上,船身剧荡,险些将纤纤震晕过去。

    波涛汹涌,船身摇晃跌宕,过了许久才逐渐平稳。蚩尤将船舱打开,湿咸凄冷的海风登时迎面刮来。

    环身四顾,万里波涛,连天苍茫。闪电接连,隐隐看见西边天空一片桃红,当是被那火光所映。彤云开处,一轮昏黄圆月无语高悬。

    突然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风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飘摇不定,宛如他们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

    有一刹那,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第25章 汤谷十日(上)

    秋日正午,阳光灿烂,碧绿的大海上金光粼粼。海风轻拂,空气中满是桂花的清香。

    汤谷岛西面临海的石崖上,桂花盛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正在垂钓。他站在距离崖边丈余处,探头探脑地朝崖下张望,手里握着一柄三丈长的长斧,以斧为竿,在斧梢系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细丝。

    这钓鱼丝颇为奇怪,瞧来不过三四根发丝般粗细,但在海风中竟纹丝不动,笔直地插入海水之中。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盘膝坐在这瘦小汉子的身旁,闭目摇头,口中念念有词,膝前零落摆了几个黑色的石子。

    那瘦小汉子满脸焦急不耐,道:“卜算子,你到底算准了没有?是不是真的在这儿?”那老者徐徐张开双眼,怒道:“自然算准了。我神卦卜算子一日十卦,定能算对一卦。先前九次都不灵验,这次定然错不了。”言语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寰。

    那瘦小汉子突然来了气,骂道:“你这老妖怪总是信口雌黄。他奶奶的,昨日上你当,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不说,屁股还险些被竹叶青咬上一口。今日要再如此,老子今晚就将你烤了吃。”

    那老者卜算子皱眉道:“倘若昨日不是被辛九姑搅局,将我的石子搅乱了,又怎会发生那等事?岂能因你的屁股,而坏了我神算的清誉。”

    听到“辛九姑”三字,那瘦小汉子突然打了个寒噤,不住地回头张望道:“他奶奶的,那泼妇忒可恨了。要让她发觉老子拿了情丝钓鱼,那今天就不是我吃鲨鱼,而是鲨鱼吃我了。”

    卜算子摇头道:“放心放心,我替你算过,你是死在荒郊野外的野狗肚里。鲨鱼没这福分。”

    瘦小汉子骂道:“他奶奶的,你才死在野狗肚里。”又四下探望了半晌,道:“不成,老子信不过你。老妖怪,你再算上一卦。”

    卜算子大怒道:“大荒中谁不知道我卜算子一日只算十卦?告诉你此地必有大鲨鱼上钩,便决计错不了!”

    瘦小汉子见他如此勃然大怒,只好作罢,口中依旧喃喃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那十个鸟妖怪洗澡去了,辛九姑又睡得死沉。倘若今日钓不到鲨鱼,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了。”想到鲨鱼鲜美的肉味,不禁狂吞了几口馋涎。

    两人坐在崖边又静候了半晌,仍是毫无动静。瘦小汉子将那情丝拖将上来,凑到面前一看,情丝上系了一支巨大黝黑的铁钩,钩上那只四尺余长的金背鱼完好如初。

    卜算子吓了一跳,道:“你胆子也忒大了,偷了辛九姑的情丝、盘谷的开天斧也罢了,怎地连那老太婆的金背鱼也……也……倘若让她知道了,你还有活路么?”

    瘦小汉子瞪眼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用这金背鱼做饵,鲨鱼会上钩么?难不成把你这老骨头丢到海里去?”

    那卜算子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两人对望片刻,哈哈大笑,当下又将那鱼饵甩入海中。

    突然情丝震动,瘦小汉子大喜,颤声叫道:“来了来了!”他已数月未曾吃着鲨鱼肉,早已馋得食指大动。

    卜算子跳了起来,趴到崖边向下眺望,只见崖下碧波涌动,一道黑色的三角鱼鳍破浪摆舞。看起来果真是一条极大的龙纹鲨。

    卜算子颇为得意,眉飞色舞道:“我说了罢?我神算卜十必能中一,这条龙纹鲨的鱼翅可得归我。”

    瘦小汉子叫道:“他奶奶的,你算个卦就要鱼翅,那我偷了这些东西来钓鱼,岂不是要龙肝么?”情急之下,真气稍泄,险些被那鲨鱼拖下崖去,大叫一声,双腿稳住,使足吃奶的力气将情丝朝岸上拉起。

    突听不远处有人尖声叫道:“成猴子,你好大胆子,敢拿老娘的情丝来钓鱼!”

    那瘦小汉子闻声魂飞魄散,转头一看,一个黑衣女子飞也似的奔来,一个九尺来高的大汉气喘吁吁地紧随其后。

    瘦小汉子成猴子连呼糟糕,正要抛掉情丝逃之夭夭,又听那黑衣女子喝道:“你要敢把情丝丢了,老娘将你剁成肉丝!”

    成猴子叫道:“辛九姑,你怎地这等小气,大不了将鱼翅分你便是!”那辛九姑冷笑道:“你当我象你般馋嘴么?你这种男人,自私自利,只顾享乐,第一个该杀!”话音未落,已奔到十丈之距。

    成猴子见势不妙,突然闪电般跃起,想要溜之大吉,慌乱中却忘了手中还握着那柄特别的鱼杆。

    杆子那头如有千钧之物剧烈震动,陡然下坠,突然想起那端乃是是龙纹鲨,大叫一声,被腾空拽了起来,朝崖下翻滚落去。

    辛九姑怒道:“想逃到海里,哪有那么便宜!”右手一扬,一道银丝破空飞舞,牢牢地缠在成猴子的身上,将他朝回猛拽。

    岂料他下坠之势极快,又被那数千斤重的龙纹鲨猛烈挣动,辛九姑登时被拉得如箭般窜起,一道尖叫着朝崖下跌去。

    辛九姑身在半空,电光石火间左手一甩,又是一道银丝破空飞舞,缠在那九尺高的大汉身上,叫道:“盘谷,快拉我们上来!”

    那大汉盘谷猛地一个马步,银丝绷直,朝前滑了几尺后纹丝不动。辛九姑与成猴子的下落之势登时止住。

    卜算子大喜,叫道:“我算得没错吧?我算得没错吧?早上第三卦说你们两人情丝相系,生死两忘。你们还要杀我,当真是有眼不识天机!”

    成猴子骂道:“你奶奶的情丝相系!快将我们拉上来!”

    盘谷大喝一声,双臂交错后拉,竟硬生生将两人连着那海中巨鲨,一寸寸朝上拔起。那情丝极为坚韧,任凭龙纹鲨如何癫狂剧震,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

    卜算子只是袖手旁观,不住地连声叹气道:“可惜可惜,今日已算十卦,否则倒可以再帮你们卜算吉凶。”

    那盘谷天生神力,面目涨红,青筋暴起,全身肌肉虬结膨胀,憋着气,边拉边朝后退。

    过不多时,已将两人拉了上来。辛九姑一上来劈手就给了成猴子一记耳光,喝道:“死猴子,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成猴子对她颇为忌惮,抚着脸干笑道:“要是活得不耐烦,又怎会变着法儿给大家钓鱼吃?”

    盘谷抢上前从成猴子手中夺下那长斧,脸上气得通红,指着成猴子道:“你!你!”愤怒之下,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猛地一跺脚,双臂挥舞,竟将那巨鲨高高甩起。

    碧浪开处,一条青灰色条纹状的巨鲨被高高抛起,在蓝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阳光在情丝上闪烁耀眼的光芒。

    巨鲨在空中摆尾,越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六七丈外的桂树林中,“咯啦啦”压倒了一片灌木,不住地翻腾弹跳,尘土飞扬。

    盘谷仰面倒地,又立即一跃而起,将情丝从斧杆上解了下来。

    成猴子和卜算子见那鲨鱼五丈余长,活蹦乱跳,早已按捺不住,叫道:“快!快将它杀了!”

    盘谷审视开天斧,确定无恙,方才提斧朝那巨鲨奔去。众人都已许久未吃鲜美的鱼肉,纷纷冲上前。只见那鲨鱼似是极为痛苦,背上有一条铁管破肉而出,鲜血长流,甚是奇怪。

    盘谷大喝一声,挥舞开天斧猛斫而下,龙纹鲨巨尾横扫,竟不能将他长斧拍开,“扑吃”一声,皮肉翻卷,斧头砍到椎骨的骨节方才顿住。

    龙纹鲨痛极,发狂似的弹跃横摔,盘谷不得已将长斧拔出,朝后跌了几步。巨鲨腹部被斧头剌开,露出一条斜斜的口子,挣扎之下,裂口越来越大,突然“哧啦”豁开一个大口,一个尖锥状的东西从那裂口中撞了出来。

    众人齐声惊呼。

    龙纹鲨凌空一个翻越,将那东西从腹中猛地甩了出来。那物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猛撞在地上,朝后滑了数丈方被灌木丛卡住。定睛一看,竟是一艘小型潜水船!

    辛九姑等人面面相觑,突然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小船突然朝两翼打开,跳出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甩颈摇头,嘶鸣不已。

    接着又有两个少年跳将出来。一个俊秀挺拔,英姿勃勃,一个桀骜矫健,眼神凌厉。

    两人又从小船中拉出一个冰雪美丽的小女孩。三人不断地咳嗽喘气,似是在鱼腹中待得颇久,呼吸不畅。

    巨鲨弹跳了一阵,终于匐地不动。成猴子等人瞧得呆了,他们阅历颇丰,但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瞧见。

    只有那卜算子突然狂喜道:“第一卦!我今日卜的第一卦你们还记得么?贵人临门,万事大吉!他们定然就是贵人,来救咱们了!”

    这几个不速之客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与白龙鹿。

    他们在东海上漂流了半个多月,白天靠着司南指引方向,朝着古浪屿齐心协力地摇桨划船,夜里则圆舱休息,任尔东西。

    早上醒来时,每每发现又被海风、洋流推得偏离方向数十里。好在这十几日里,东海还算风平浪静,否则舟小浪大,即便拓拔野、蚩尤真气再过充沛,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万里汪洋,风云难测,三人同舟共济,再加上白龙鹿相助,倒也有惊无险。每日必要邂逅三五种凶禽猛兽,拓拔野与蚩尤合作无间,半个月下来,二人对于擒降凶兽大有心得,功夫也颇有长进。

    除了捕捞生鱼果腹,射落的凶禽、猎杀的海兽也都可用三昧真火烧烤,聊以充饥。淡水虽少,途经海岛时,偶尔也能采集几壶,加上偶然突如其来的暴雨,倒也不愁饥渴。

    只是想到城破人亡,前路渺茫,三人难免郁郁不乐。尤其纤纤,此前从未与父亲分离,依赖心极重,心态虽然早熟,却仍不免孩子心性,常常伤心哭泣,便是梦中也每每泪流满面。

    拓拔野与蚩尤瞧了均是大为不忍,只能劝慰或转换注意力,大赞科汗淮神功无敌,定能平安脱险云云。纤纤对父亲本就极有信心,听得久了,对父亲的牵挂担忧也逐渐缓解。

    蚩尤经此变故,打击极大,原本已是情感内敛之人,半月来更加寡言少语,偶有欢颜。即便他再成熟,终究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家园一夕尽毁,亲友生死难料,茫茫大海,零落相顾,更不知似海深仇,何时能报,纵有钢肠铁胆,也要化做铅泪两行。

    偏生他又极为坚忍好强,纵使悲怒如沸,也绝不流泪。郁积于心,不得化解,倒不如纤纤哭泣之后来得舒爽。擒杀凶兽之时,则每每势如疯虎,仿佛将它们视若水妖般出气;疲惫之时,便默坐船头,呆呆出神,时而握拳,时而咬牙。

    每逢此时,拓拔野便与他一起默坐,虽不说话,但心意相连,也让蚩尤心中稍觉温暖。

    三人之中只有拓拔野天性开朗,颇为乐观。虽然起初心中空茫悲愤,说不出的难过,但毕竟他自小流浪惯了,对于生离死别之事,比之寻常少年更能超脱。几日之后,逐渐自我舒解。

    到了第四日,他已能振作精神,谈笑风生。每日变着法儿逗纤纤开心,单是烤鱼一项,便是花样迭出,既美味又有趣。如此十余日,纤纤的难过之意稍解,对拓拔野的依赖心却是越来越重。

    昨日傍晚,海上突然风雨大作,惊涛骇浪。为避免沉船,三人圆舱下潜,岂料竟遇见了一只饥饿难当的的龙纹鲨。那巨鲨嗅到船缝里残余的海兽血腥味儿,竟狂性大发,将整艘柚木船囫囵吞枣地咽到肚里。

    好在柚木船极为坚硬,除了个别地方被它利齿戳穿之外,并未受到大的破坏。只是在它胃中无法开舱,气味又极是难闻,通气管贯穿鱼背,虽偶尔可以带来新鲜空气,但大多时候都是在海里,不时有海水灌将进来。

    若非拓拔野、蚩尤应变极快,时堵时疏,将新鲜空气兜在皮囊中,供纤纤呼吸,她根本支持不到此时。

    龙纹鲨被柚木船的通气管刺穿脊背,吃痛在海里乱游,时沉时浮,人鱼对峙了整整一夜,来到汤谷岛之滨。

    那巨鲨饥饿难当,闻见金背鱼的香味便不顾一切地咬住不放,是以便有了这破膛露船的奇怪一幕。

    辛九姑等人狐疑地盯着拓拔野等人,又看看那白龙鹿,心中惊疑不定。拓拔野正弯着腰咳嗽,听到那老头大呼小叫,说自己一行是解救他们的贵人,心中一沉,微觉不妙,起身抱拳道:“在……在下拓拔野,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成猴子诧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脸上露出奇怪已极的神色,突然捧腹大笑:“真他奶奶的笑死人了!竟有人到了此处,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卜算子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说道:“各位神人莫怪,此人就是因为四处行窃、目无尊长,才被流放此处。”

    听到“流放”二字,蚩尤突然面色大变,沉声道:“难道这里是汤谷么?”

    卜算子点头道:“正是。神人被鲨鱼带到此处,那定然是天意如此,要你们将我们救出苦海了。”

    蚩尤的心登时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又是悲凉又是滑稽,只觉世事荒诞,莫过于此,悲苦之下,竟仰天哈哈大笑。

    原来这汤谷乃是大荒四大流放地之一。五族中严重违反族规的罪人,除了水族之外,许多都被流放至此。盖因此处天涯海角,汪洋茫茫,既非水族,又无船只,绝无可能逃回大荒。

    况且这汤谷岛上有十只巨大的怪鸟镇守。怪鸟叫“太阳乌”,相传是远古时驮着太阳东升西落的神鸟,而这汤谷便是太阳升起之处,因此这十只鸟又被称作“汤谷十日”。

    六百年前,这十只太阳乌被木族青帝羽卓丞收伏,成为他的御前神禽。后来,羽卓丞在东海与龙族交战,虽大败东海六龙,却也精疲力竭,耗尽真元,回到这汤谷休息,睡着后便化为一株参天巨树“扶桑”。十只太阳乌哀鸣绕空不散,从此后再也没有离开汤谷。

    由于羽卓丞生前严肃刚正,疾恶如仇,大荒长老会便将这汤谷定为大荒思过岛。岛上所流放的,都是各族犯了重罪的人,由羽卓丞刚正不阿的魂灵与十日鸟共同看守。

    大荒中所有人谈到汤谷二字,无不变色。只要一上此岛,便意味着永无离开之日。余生漫漫,只能与穷山恶水相伴。

    倘有人想逃出岛去,必被这“汤谷十日”竞相攻击,饱受折磨后,再抓回丢到汤谷扶桑树上,受烈日暴晒,灼汤浸泡,生不如死。

    汤谷岛上的鸟兽极少,附近海域除了偶有巨鲨海怪出没,其它鱼类忌惮十日鸟,根本不敢靠近。

    因此岛上众人除了每日吃些野果,就只有期盼有鲨鱼上钩。鲨鱼的肉质虽然稍显糙厚,但在他们口中尝来,已是少见的美味了。

    拓拔野不知道汤谷之名,但听那老者所言,又见蚩尤仰天狂笑,心中也隐隐猜到大概,想到阴差阳错,竟到了这么一个所在,不免也有些沮丧。却听那辛九姑喝道:“小子,有什么可笑的?”

    蚩尤心中气苦,家仇国恨未报,自己又被困在这囚岛上,满腔怨怒之气正无处发泄,当下狂笑道:“我笑你又如何?”

    辛九姑大怒:“小子找死!”银光一闪,情丝将蚩尤周身缠住,甩手一掌朝他脸上打去。

    两人近在咫尺,那辛九姑出手奇快,直如鬼魅,拓拔野来不及相救,眼见这一掌便要击在蚩尤脸上,忽听天上传来“嗷嗷”怪声。

    辛九姑面色大变,硬生生住手。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十只火红的怪鸟从东侧高耸的山头飞了过来,在空中鸣叫盘旋。

    成猴子连呼倒霉,苦笑道:“他奶奶的,十只妖怪一来,这条大鲨鱼又要白白浪费了。”

    那群怪鸟长得甚为奇异,眼大如轮,碧光湛然,如许高空,犹清晰可见,令人不寒而栗,身长近两丈,巨翼横张时,就像一团熊熊烈火。自然便是“汤谷十日”太阳乌。

    十只太阳乌嗷嗷怪叫,隐隐有威胁之意。辛九姑抽回情丝,狠狠地瞪了蚩尤一眼,大踏步朝回走。盘谷、成猴子三人尾随其后。

    三只太阳乌突然尖声怒啸,闪电般俯冲下来,朝成猴子扑了过去。所经之处热风狂舞,炎浪灼人。

    纤纤险些被那热风刮倒,拓拔野抢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

    成猴子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大块鲨鱼肉,丢在地上。原来他经过巨鲨尸体身边时,以极快的速度割下了几块鱼肉,藏在身上。众人均未发觉,却逃不过太阳乌的锐眼。

    太阳乌落地扑翼而立,连声怪叫。成猴子将衣服解开,抖了抖,高举双手,示意没有藏匿。一只太阳乌突然振翼拍去,将成猴子击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开外。

    纤纤蹙眉道:“拓拔大哥,这几只怪鸟是什么来头?这等凶悍。”蚩尤道:“它们是木族圣禽太阳乌,便是传说中驮着太阳的神鸟。”

    那三只太阳乌昂首睥睨,瞥了他们一眼,大踏步地转身走来。辛九姑等人纷纷后退,伫足观望。

    蚩尤沉声道:“拓拔,小心。它们定然将我们认作是流放到这里的新囚,要给我们下马威……”话音未落,那三只太阳乌果然扑扇着翅膀,怪叫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拓拔野道:“鱿鱼,左边那只归你,右边那只归我。鹿兄,中间那只就归你了。”

    两人少年气盛,心中又满是愤懑之意,竟丝毫不惧。刹那间提气纵越,左右奔袭。白龙鹿兴奋嘶鸣,挡在纤纤身前。

    太阳乌还未冲到,那热冽的气浪已经席天盖地地卷了过来。拓拔野调动潮汐流,瞬间将真气调至最为猛烈,“呼”地一掌拍出。

    “嘭”的一声巨响,那只太阳乌怪叫着冲天飞起,红色羽毛纷纷扬扬。拓拔野也被相交的气浪震得趔趄急退。

    蚩尤被那怪鸟巨翼拍中,吐了一口鲜血,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大喝声中,双手将那太阳乌巨爪硬生生抓住,奋起神力猛然举起,狠狠朝地上砸去。那太阳乌勃然大怒,拍动双翼,拽着他飞到了半空。

    辛九姑等人尽皆骇然,没想到这两少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神力!虽然蚩尤反攻未能奏效,但他竟能生捱太阳乌巨翼一击而不倒,并瞬间将它举起,剽悍至斯,令人刮目。

    白龙鹿与那太阳乌跳跃厮斗,也打得难分难解。

    拓拔野担忧蚩尤,大喝一声,聚气涌泉,高高冲跃到了那太阳乌的身侧,猛地伸臂将它巨颈抱住,气沉丹田,如坠千斤,朝地上降落。

    这一招乃是当日在万里荒原上与翼鸟龙厮斗时所用。故技重施,虽然太阳乌远非翼鸟龙可比,但他也早非吴下阿蒙,凭着强猛的真气强盛,竟一寸寸将那怪鸟连同蚩尤拉了下来。

    余下七只太阳乌怪叫着飞翔而来,巨喙狂啄,登时将两人全身扎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蚩尤被众鸟巨翼反复击打了数十次,终于昏厥,双手却依旧钢铁似的死死抓住那只太阳乌的脚爪。

    拓拔野仗着体内超强真气,以右臂格挡,将太阳乌的巨翼拍击力一一化解。但这些太阳乌实在太过凶猛,远胜于此前他所遭遇的任何怪兽,八九只轮番攻袭,难以抵挡,很快就被两只太阳乌一左一右抓住双臂,横空飞掠。

    眼见拓拔野、蚩尤被那怪鸟群抓走,越过蓝空,消失在东山之颠,纤纤大为焦急,又叫又跺脚,泪水涟涟。

    成猴子等人见状,不由起了怜惜之心,辛九姑年届四十,膝下无儿,更是没的激起了母性。

    他们被囚困于汤谷,受这十日鸟的气久矣,只是无力反抗,今日见这两少年骁勇剽悍,竟与十日鸟殊死恶斗,大感同仇敌忾,心下都颇为敬佩。当下纷纷奔上前来。

    辛九姑柔声道:“小姑娘,不要担心。这些怪鸟一定是将他们带到扶桑树那儿去了。我们这就带你找去。”

    成猴子等人在汤谷十余年,第一次瞧见辛九姑这般和颜悦色,都是又惊又奇,暗自发笑:“嘿嘿,从今往后,这母老虎也有了软肋。”

第26章 汤谷十日(下)

    拓拔野低头下望,百丈之下,烟波浩淼,金光粼粼;周侧疾风劲舞,刮得双耳生疼。倘若从这里摔下去,纵然不被水浪拍死,身上的血腥味也立即要引来鲨群,凶多吉少。当下反手紧紧抓住怪鸟巨爪。但那鸟群似乎并无将他们抛掷之意,继续展翼高飞,拎着他们越过东山。

    拓拔野眼前一亮,险些惊呼出声。只见东山那一侧,山谷环绕,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湖泊,直径约十几里,水汽蒸腾,竟是温泉。

    湖中央矗立着一株巨树,参天摩云,似桑非桑,也不知要几千几万人才能合抱得过来,树叶片片都有几丈宽,枝叶繁茂,破入云端。

    太阳乌嗷嗷鸣啼,拎着他们飞向那参天巨树。飞得越近,拓拔野心中便越加惊异。难道这株巨树就是传说中东海的擎天柱吗?一株树要长到如此巨大,非得数万年以上。

    忽听蚩尤高声道:“这便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的化身,巨木扶桑,传说太阳就是从这儿升起的。”原来他已经醒转。

    拓拔野道:“这些太阳乌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话音未落,双臂突然一松,被那两只太阳乌凌空丢了下去。

    风声呼呼,脚下空荡无物,他从百丈高空急速下落,心中大惊,左右环顾,扶桑巨大的枝叶参差交错,不断刷打到自己的身上,火辣辣地烧痛。奋力抓住一条树枝,“噼噼啪啪”地摔落了十几丈,才上下震荡颠伏着,顿在半空。

    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啄得松开双手,掉落在比他低了六七丈的树枝上。

    那十只太阳乌在四周盘旋,拓拔野刚要朝下跳跃,它们便嗷嗷怪叫着猛扑过来,劈头劈脑地一阵狂啄。他左格右挡,仍被啄得鲜血长流,锥心彻骨,只好不断地在树枝间跳跃躲避。

    蚩尤也被几只太阳乌群起围攻,索性朝上攀爬,与拓拔野会合。那太阳乌甚为奇怪,只要蚩尤一往上爬,便止住攻击,在他身侧盘旋。一旦他停止不前,立即又群喙齐啄。

    蚩尤攀到拓拔野身边,两人背靠背,格挡太阳乌的攻击,抵受不住,就继续攀跃躲藏。

    忽听下方隐隐地传来呼叫声,低头下望,此处距离湖面至少有一百多丈高,湖面蒸汽腾腾,白雾缭绕。

    透过枝叶间隙,向北望去,湖岸边不知何时已围了密密麻麻数千人,想来都是汤谷岛的囚民,到这儿看热闹来了。纤纤与白龙鹿赫然站在最前沿,和那辛九姑、成猴子等人站在一起。

    纤纤显然极为焦急担忧,不断地跳跃着,挥手呐喊,但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拓拔野与蚩尤一同苦斗半晌,浑身是伤。拓拔野道:“鱿鱼,这样下去,咱们非被啄死不可。不如一起跳到湖水中去。只要上了岸,便不至于这般施展不开,无法还手。”

    蚩尤咬牙道:“好。宁可摔死,也远胜于被这些火鸡啄死。”两人连挥数掌,逼开太阳乌,大喝声中,一齐踏上粗壮的树枝,发足飞奔,到那树梢之时,猛地提气跃起,向那温泉湖泊跳了下去。

    太阳乌迭声怪叫,四面八方俯冲而至,探爪将两人衣衫抓住,往上拖去。拓拔野拔出无锋剑,朝太阳乌的脚爪上斩落。

    那几只太阳乌见到断剑,齐声尖叫,似乎颇为惊异,当下松开脚爪,任由他朝下笔直冲落。

    拓拔野一愣,旋即了悟,这些怪鸟既是木族青帝的圣禽,自然识得无锋剑,故而不敢冒犯。心中大为后悔,早知如此,方才也何须缠斗?只消亮出此剑比画一通,它们多半便乖乖地将自己二人送回岸上。眼下蚩尤已被它们重新拖回那巨树之上,援救无方,徒呼奈何。

    心念未已,四周白雾迷茫,“扑通”一声,水花激溅,已经掉入那湖泊之中。水温微烫,仿佛千百只手温柔地抚摩全身,浑身流血的伤口竟立刻愈合结疤。

    拓拔野又惊又喜,原来这温泉湖水还有这等奇效!索性舒展肢体,缓缓沉入湖底,周身气血流畅,疲怠与疼痛很快消减了大半。等到一口气即将憋尽之时,才又重新向湖面游去。

    刚浮出湖面,便听到一片欢呼之声。岸上那群被流放的囚民,见他们如此悍勇顽强地与十日鸟激斗,早已将他们视为英雄。加之卜算子又不断地高呼他们是贵人,是带领众人离开汤谷的救星,虽然卜算子十卦中仅有一卦灵验,但众人心中都希望这一卦能意外命中,因此见他平安无恙,都极为欢欣鼓舞。

    拓拔野方甫爬上岸,纤纤便又哭又笑地奔了过来,扑入他的怀中。拓拔野笑道:“傻丫头,这么多人瞧着,也不害羞?”纤纤抹着眼泪哭道:“我才不管呢!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她语气坚定,倒是让拓拔野吓了一跳,心想:“她父亲生死未卜,眼下孤苦伶仃,定是已将我视为最亲的人。今后须得好好照顾她才是。”

    众人围上前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除了赞扬之语,大多都在询问他是由何处而来。

    拓拔野思绪飞转,忖道:“这些人被困在汤谷颇久,日夜都想着离开。我们想要脱离此地,必定要与他们团结一心,才有法子打败这些怪鸟。眼下蚩尤身处险境,更得靠大家帮忙。那卜算子说我们是救星,倘若否认,只怕大大影响士气,倒不如将错就错,借此团结群雄,想办法离开这荒凉之地。说不定这些人对将来光复蜃楼城城大有帮助也未可知。”

    主意已定,当下从怀中掏出那柄神木令,高高举过头顶,气运丹田,大声道:“在下拓拔野,这位姑娘是‘断浪刀’科汗淮的千金,树上的那位乃是蜃楼城乔城主的公子蚩尤。我们三人奉神帝之命,到这汤谷大赦。所有犯罪之人,只要改过自新,便可以重获自由,离开此地。”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那神木令绝非假冒之物,科汗淮、乔羽又都是大荒中响当当的人物,素以追崇自由正义闻达天下,他们子女为神帝使者倒颇为可信。面面相觑半晌,心中狂喜,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拓拔野大喜,灵机一动,接着大声道:“我们三人冒着生命危险,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只因那水妖烛龙野心勃勃,一心取代神帝,竟借着神帝大赦诸位,公然联合各族,违抗神帝意旨,还造反攻打蜃楼城,想要将我们斩尽杀绝,让各位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一个大汉大怒,吼道:“稀泥奶奶的,烛龙那个奸贼!若让老子出去,拼死也要杀了他!”群雄中没有水族囚民,对水妖素没好感,群情激奋,跟着齐声狂吼:“杀了烛老妖!杀了烛老妖!”

    纤纤听得又惊又喜,想不到拓拔野竟能在片刻之间,就将这群囚民煽动成反对水妖的力量。

    岛上这些囚民尽是大荒重犯,虽有不少凶顽之徒,但更多的都是因触犯五族族规,或惹恼了长老会方被流放至此。他们对五族的统治层原本就极为不满,一经拓拔野点拨,登时同仇敌忾,怒火熊熊,将烛龙当作了最大的敌人。

    拓拔野继续煽风点火,大声道:“烛龙一心篡位神帝,勾结各族的奸贼,党同伐异,凡是跟他作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各地。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我们就必须团结起来,打败烛龙,打败水妖!”

    众人山呼海啸似的狂吼:“团结起来,打败水妖!”

    蚩尤在扶桑树上远远听见下面巨浪般的狂呼声,低头望去,只见拓拔野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数千人跟住不住地振臂呼应,又奇又喜,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妖法,竟如此蛊惑人心,摇身就变成了群雄领袖。

    寻思间,那太阳乌又狂风骤雨地攻袭来,他不得已又在树枝间跳跃闪避。躲闪半晌,再次验证了此前的猜测,只要他往上攀爬,太阳乌便止住攻击,盘旋飞翔;但倘若停止不前,特别是往下爬落时,必定遭到极为凶猛地啄击,直至将他逼得重新向上攀越。

    蚩尤心中一动:“难道这些太阳乌是想让我爬上树顶么?”太阳乌突然齐声欢鸣,似乎知他心中所想,大有嘉许之意。

    仰头望去,枝桠遍布,树叶遮天,依稀可见树干冲天而去,直没白云,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要爬到树顶不知要多少年。”大感泄气。

    太阳乌嗷嗷乱叫,又纷纷振翼扑来,群起而攻之。蚩尤不得已又向上爬去。如此反复数趟,被激起好胜之心,狂野的血液随之沸腾起来,大喝道:“你们这些火鸡,当我爬不上这树顶么?”

    太阳乌扭头扑翼,呜呜怪叫,似乎颇为不屑。

    蚩尤大怒,喝道:“你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让你们瞧瞧蚩尤的本事!”当下猛地提气,迅速朝上攀爬跳跃。太阳乌嗷嗷大叫,在他身侧不断盘旋,似乎在鼓励,又仿佛在嘲笑。

    蚩尤这半个多月来心中郁闷,无处发泄,受这太阳乌所激,一面狂吼,一面飞速攀登,郁结的愤懑之气全都化为了强烈动力。他身手敏捷,勇猛剽悍,在这扶桑枝桠间跳跃,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反而越来越勇,越攀越快。

    下方的怒吼与欢呼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终于淡不可闻,耳边只有猛烈呼啸的狂风,以及枝叶沙沙的震响。

    十日鸟环绕着他飞翔鸣啼,没有再攻击。只有当他停住休息过久时,才回飞上前乱啄一通,逼他继续攀登。但啄击的力道比之先前已大转温和,倒象是鼓励督促一般。

    不知往上攀爬了多久,蚩尤只觉周身乏力,口干舌燥。加之又已一日一夜未尝进食,腹中饥饿难耐。树叶上有雾气凝结的露水,他拉过树枝,就着树叶大口大口地吸饮起来,甘露入喉,清凉遍体。

    几只太阳乌突然呀呀飞来,口中衔了一串野果,送到他手边。

    蚩尤一愣,接过野果,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果肉甘甜多汁,精神为之一振。休息片刻,那十只太阳乌又扑翅鸣叫,催促他继续攀登。

    蚩尤恢复了不少力气,灵猿飞鼠般左右腾越,朝上攀去,心想:“这些太阳乌似无恶意,但不知要我爬这扶桑树作甚?难道此树真是天梯,可以从这儿离开汤谷?”越想越有可能,大喜过望,当下力量更足,飞速攀越。

    身侧白云飞过,雾气缭绕。不知不觉已到云端之上。

    往下望去,云海茫茫,扶桑似是由云中长出一般。阳光耀眼,将那云海镀成万里金光。此等景象见所未见。蚩尤停住观赏片刻,听到太阳乌催促之声,这才继续攀爬。

    他腾身纵越,双手抓住一个树枝,突然“咯拉拉”一阵脆响,树枝陡然断折,猛地朝下疾落。眼花缭乱,风声呼啸,下方树干竟有一个纵横六丈的巨大裂洞,还未反应过来,便掉入其中。

    眼前漆黑一片,急速下落,头顶还能听见太阳乌的尖叫声,接着后脑猛地撞到一个硬物,眼前一黑,登时昏厥了过去。

    拓拔野等人伫足观望,见蚩尤不断往上攀越,终于没入云层,与那太阳乌一道消失不见,都极为焦急诧异。

    纤纤自从与他相识以来,一同玩耍,备受照顾,虽不象拓拔野那般让她情之所钟,但也早已将他视如兄长,刁蛮使性时常常拿他出气。尤其这半个月漂泊海上,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感情更见深厚。此刻见蚩尤消失无影,心下大急,摇着拓拔野的双手道:“拓拔大哥,你快想想法子救他下来!”

    拓拔野心想:“扶桑树高得直没云层,要想从下往爬上,也不知多久才能到达树顶,需得找个象那怪鸟般的灵禽,将我直接驮上去,才能救出鱿鱼。”当下转身问众人道:“各位英雄,岛上可有什么飞得到云层中的灵禽神兽吗?”

    群雄相互询议,忽听成猴子叫道:“拓拔使者,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拓拔野大喜,道:“不过什么?”

    成猴子看看众人,吞吞吐吐地道:“不过那里太过凶险,只怕那位蚩尤使者还没救出,你又……”

    纤纤“呸”了一声道:“什么凶险的地方我拓拔大哥没去过?你倒是说说那里怎么个凶险法?”

    成猴子苦笑道:“其实那里也没什么,只不过住着一个老太婆,养了一只雪羽鹤、几条金背鱼。”

    岛上群雄纷纷面色大变,辛九姑厉声道:“死猴子你疯了么?那老太太平日里就招惹不起,倘若被她知道圣使是神帝派来的,那就更加了不得啦!”

    拓拔野心中大奇,什么人听说神帝竟会不敬反怒?纤纤眼睛一瞪,脆生生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哼,就算拓拔大哥她不怕,咱们这么多人一道过去,她也不怕么?”

    众人相互观望,颇为尴尬。人群中走出一个丰神玉朗的白衣男子,笑嘻嘻地朝着纤纤一揖到底,道:“姑娘,在下柳浪。”

    纤纤见他虽然面貌俊美,眉宇间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气,没来由起了厌憎之心,皱眉不理。

    白衣男子不以为忤,施施然道:“这老太太极为厉害,而且脾气不好,一发脾气,就要杀人。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人可比死在太阳乌下的多多啦。所以大伙儿都对她敬而远之。不过她豢养的那只雪羽鹤确是少有的灵禽,常常载着她在海上到处飞行。”

    拓拔野心中更奇,既然老太太有这等灵兽,为何不飞到天涯海角,还终日待在这汤谷中?好奇心大盛,更想见识一下这神秘人。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烦请诸位带我登门拜会,向她借雪羽鹤一用。”

    众人面有难色,这少年是神帝使者,自己能否自由系于他身,倘若他有个闪失,离开汤谷只怕永无希望了。

    有个大汉大踏步走出人群,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道:“一群胆小鬼!你们不敢去,老子带圣使去!他奶奶的,难道那老妖婆比烛老妖还厉害么?”

    众人脸上均是一烫,心想:“不错,如果我们连团结起来,和那老太婆相斗的胆子也没有,又谈何协力对抗烛老妖,夺得自由?”热血上涌,畏惧尽消,当下纷纷大声呼应。

    拓拔野大喜道:“好。咱们这就走吧!”群雄拥簇他与纤纤,浩浩荡荡朝南而去。

    一路上拓拔野与众人交谈,方知这群雄中,竟有极多原是五族中身居高位的要人。比如那瞧来极为落魄的卜算子,原也是土族的三大巫卜,因为接连卜卦错误,险误苍生,才引得土族黄帝忍无可忍,被流放到了汤谷。

    那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座下的十大侍女之一,因与某少年偷情,后又遭抛弃,性情大变,恨尽天下男人,竟以情丝绞杀负心人。偏生那负心人又是金族长老的侄儿,故而被流放至此。

    盘谷自称是盘古大神的第五十六代孙,因神力惊人,在金族中官拜大将军。岂料酒后大醉,以开天斧误断西北擎天柱,引起洪水之灾,被流放汤谷。

    而那成猴子原也是木族某城的将领,生性好偷,又精通法术,号称普天之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瞧见别人的宝贝便心痒难搔。结果被仇人所骗,竟误偷木族大长老爱妃的亵衣,故被流放。

    辛九姑指着那白衣男子柳浪,悄悄嘱咐纤纤,今后对他敬而远之。此人好色成性,自诩风流,凡是美貌女子,总要费劲心机勾搭上手方才罢休,越是难以弄到手的女子,越是让他心动。他也不知有什么魔魅之力,总能逃得猎物欢心,因此十次中倒有九次能够得手。

    柳浪原是金族最年轻的长老,极富智谋。便是因为好色,声名狼藉,才被逐出长老会。后来色胆包天,竟想勾引圣女西王母,立时被她废去周身真气,流放汤谷。瞧他盯着纤纤色迷迷的样子,多半又是不怀好意。

    群雄中也有穷凶极恶、甚为凶顽之徒。例如豢养凶兽龙蟒的吉良,原就是火族极恶的凶徒,虽然在战场上勇不可挡,但在族中也是作威作福,杀人如麻,所以被火族战神刑天降伏后驱逐汤谷。

    又如长了两个脑袋的土族将军姜古木,左脑还算理智,右脑残忍好杀,直如疯魔。何时为善,何时为恶,便要看他当时是哪个脑袋在思考。

    这些人无一不是各族内跺跺脚风起云涌的角色,但被困汤谷多年,饱受折磨,凶性都大有收敛。拓拔野此时望去,丝毫瞧不出他们疯狂凶悍的本性。

    一路上谈谈笑笑,很快便到了一个小山谷。到那谷口时,众人都有些微微变色,裹足不前。

    辛九姑低声道:“圣使,前面便是忘情谷。”拓拔野点头,牵着纤纤的手朝里走,众人缓缓随行,鸦雀无声。

    此时落日西沉,天空橙红,碧黛群山起伏如浪。

    谷中一条小河平静奔流,曲折北来。两岸绿草如茵,竹林绵绵,远远望去如绿雾缭绕。河边竹林中有一间竹屋,炊烟袅袅。瞧来殊为平静清幽,怎么也不象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的居所。

    拓拔野运气丹田,抱拳朗声道:“晚辈拓拔野,冒昧拜访前辈。”

    谷中了无回应,只有水流潺潺,鸟声寥落。群雄屏息四顾,拓拔野又抱拳喊了数声,仍是杳无应答。

    卜算子压低声音道:“圣使,我已算过,今日不宜出门访友,不如我们挑个良辰吉日再来登门拜访?”

    纤纤见他害怕的神情颇为有趣,格格娇笑,伸手捏住他鼻子,笑道:“卜算子,你倒是算一算我会不会将你的鼻子捏断?”

    群雄莞尔,紧张的气氛登时缓解。拓拔野回身朝众人说道:“各位,不如由我独自拜访这位前辈,倘若有什么异状,你们再来援救不迟。”

    众人都对那女魔头颇为忌惮,听说无须入谷,无不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他一人进去凶多吉少,面有忧色。纤纤拉着他的手,也要进去,拓拔野无奈,只好牵着她走入谷中。

    河水丁冬,两人沿着溪流朝南走去,蝴蝶翩翩在纤纤头顶环绕。身侧河水清澈见低,卵石遍布,偶有数尺长的金背鱼悠然穿梭。凉风扑面,带着青草的绿色气息,尘心尽涤。

    拓拔野心道:“这山谷清幽佳绝,主人遍植绿竹,怎会是好杀成性的魔头?”正为那神秘的老太太叫屈,突然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淡淡道:“我让你们进来了么?”慵懒动人,说不出的好听。

    拓拔野停住脚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晚辈拓拔野,冒昧造访,望请前辈恕罪。”

    那声音依旧淡淡地道:“瞧你这般有礼貌的份上,便饶你这一次。剁下自己的双脚爬回去吧。”声音温柔,话语却极为蛮横。

    拓拔野一楞,还未说话,纤纤已经哼了一声道:“瞧你声音这般好听,我便饶你这一次。割下自己的舌头滚出来吧。”

    那声音淡淡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没有规矩。我替你父母管教管教。”拓拔野心下一凛,将纤纤拉到身后,凝神戒备。

    突然香风鼓舞,竹林摇曳,一道淡紫色的人影从竹屋中倏然闪出,刹那间便飘到两人面前。

    拓拔野朗声道:“前辈,得罪了。”不敢怠慢,调动周身真气,双掌飞舞,径直拍出。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耳边听到那娇媚的声音道:“小子,真气倒是很强,可惜掌法太差。”

    拓拔野面上一红,笑道:“岂止是太差,根本是全无章法。”转身掌风连扫,将纤纤护在怀中。

    纤纤扮了个鬼脸,道:“老太婆,跑的倒是很快,可惜胆子太小。”话音未落,突然右臂被拉住,朝外拖去,失声尖叫。

    拓拔野大吃一惊,欺身向前,探臂将纤纤拉住,拔出无锋剑,奋力向那紫影劈去。

    剑光如电,那紫衣人“咦”了一声,极为惊异,猛地朝后滑了十余丈,又如鬼魅般在拓拔野左侧停住,厉声喝道:“神农是你什么人?”

    拓拔野心中惊诧,转身望去。

    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紫衣女子翩翩而立,满头白发高高挽起,眉淡如烟,眼如秋水,肌肤白腻胜雪,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女子。

第27章 神器封印(上)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心中稍有犹豫,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谷外众人闻言无不变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脸色一沉,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来这汤谷作什么?”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当下道:“晚辈奉神帝之命,来汤谷大赦。所有汤谷重囚,都可以重获自由。”

    紫衣女子道:“如此说来,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愣,硬着头皮笑道:“既然是全岛大赦,当然包括前辈。”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他大赦我?那我还得对他感恩不尽了?”

    拓拔野见她似乎极为欢喜,又似乎极为悲伤,说这话时又是愤郁又是难过又是凄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纤纤原想出言讥嘲,但不知为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声,低头看着河中游鱼,嘴角浅笑,突然道:“你可知这水里的金背鱼多少岁了?”

    拓拔野不知她此言何意,探头一望,那清溪中一条六尺余长的金背鱼摆尾悠然游过,沉吟道:“瞧来得有十几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两百多年前,我在南际山下的龙潭捕获,带到此处的。她的六十代孙都比你大啦。”

    拓拔野大惊,如此说来,眼前这紫衣女子少说竟有两百多岁了么?除了满头白发如银雪,她周身瞧来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这可当真古怪得紧。

    他心中又是一动,南际山龙潭?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隐隐之间似乎了悟到什么,却又说不出、道不明。

    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了十年,对于珍贵的海鱼水兽倒是大有了解,点头道:“这金背鱼是最长寿的海鱼,可以跟灵龟相比。不过你有两百多岁么?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然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诉神农,拜他恩赐,我在这汤谷已经呆了两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儿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离开这里,还要等到今天么?”

    落日余晖照映在她的脸容上,笑容凄美哀伤,一时竟让拓拔野为之神夺。

    紫衣女子转过身,缓缓地朝山谷内走去,紫衣飘舞,倚风出尘,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说不出的凄凉。谷外众人见状,诧异之余,心中石头落地,都长长吁了一口气。

    纤纤心里莫名地一阵难过,对这紫衣女子的厌恶化作了无由的怜悯。她年纪虽小,却冰雪聪明,有着女人特有的直觉与感应,小手紧紧地抓着拓拔野,低声道:“拓拔大哥,你说……是不是神帝伤过她的心?”

    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紫衣女子当真与神帝有瓜葛?当下从腰间取下珊瑚笛,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曲调缠绵凄切,正是那首“刹那芳华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开朗,纵使悲凉的曲子由他吹来也是哀而不伤。但不知为何,眼见这紫衣女子凄伤之状,想到当日神农临终高歌的情景,心中难过悲苦,这曲子此番奏来,竟是忧伤欲绝,直如杜鹃泣血,雨打残荷。

    那紫衣女子身子微微一颤,刹那间如化为冰山石岩。

    谷外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圣使此举何为,但听了半曲,无不悲从心起。尤其辛九姑,想到自己的际遇,更是哀恸难抑,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纤纤虽然年幼,心态却颇为早熟,听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肠百转,泪珠盈眶。

    拓拔野一曲将终,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反复回转,余音绕梁。

    晚风低语,竹林簌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这曲子的?”语声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纤纤心中发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众人更是纷纷变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动手,便立时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声道:“晚辈有幸曾在南际山顶,听见神帝临终前唱过此曲。”声音很低,谷外众人听不真切,只见紫衣女子身躯又是一颤,猛地转过身,面色雪白,道:“你……你说什么?”

    拓拔野道:“神帝已于两个多月前,在龙牙岩羽化。他最后唱的,便是这首曲子。”

    紫衣女子怔怔站立,蹙着眉尖,一脸茫然,仿佛一直没有听懂他所说的意思。过了良久,才缓缓绽开笑容,蓦然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玉箸纵横。

    她就这般伫立风中,含泪而笑,宛如带雨梨花,风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这个紫衣女子便是两百年前,因与神帝相爱、触犯族规,而被流放汤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当年神农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情人被流放汤谷。

    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经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对于她来说,长老会或者族规,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个爱她、却无力为她抗争的男子。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这两百年来,居住于荒山穷海的汤谷,她以为已经将往事淡忘。但是每次听说神农二字,便会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开杀戒。青春不再,韶华逝去,但是那一份难以释怀的悲苦却越来越浓。

    这时听说神农已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荡荡,所有恨的、爱的、牵肠挂肚的,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

    也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对神农的那一份情感原来依旧那般炽热。然而现在,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临终前唱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这个少年的笛声中传达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这两百多年中,他不也在流放着自己么?

    她的心中从未这般波澜汹涌,也从未这般宁静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风清凉,鲜绿清新的青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冰凉的泪珠接连不断地划过笑靥,一颗一颗地滴入草地中。

    谷外众人见空桑仙子又哭又笑,无不惊疑不定,极为担心。以从前经验来看,这将是她大开杀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肠刮肚地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贵人临门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连连摇头,颤声道:“糟之极矣!糟之极矣!老太婆要发威了。”

    白龙鹿嘶鸣一声,突然飞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拦已经不及。

    然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空桑仙子脸色居然大转柔和,缓步向前,低声询问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两人说话声音都极小,隔得甚远,无法听清。

    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众人瞥来,众人均是一凛,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又微微一笑,转过头与拓拔野低语,看似颇为亲热,谈了一会儿,一齐朝谷内竹屋走去。

    纤纤一蹦一跳地与白龙鹿尾随其后,满脸惊喜,还回过头朝众人扮了一个鬼脸。

    众人大为惊佩,也不知圣使拿笛子施了什么魔法,这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在他面前竟变得如此温婉!对拓拔野的敬畏之心登时又平添了几分。盘谷、卜算子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面面相觑。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长得帅还当真占便宜。柳浪啊柳浪,你跟圣使一比,那真成了老白脸啦。”

    柳浪微笑不语,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盘谷涨红了脸,半晌才猛地一跺脚,结结巴巴地喜道:“圣……圣使连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要带我们离开这里就更……更不在话下了!”众人欢声长呼,眼见长年的流放生涯即将结束,竟有不少大汉喜极而泣。

    拓拔野、纤纤随着空桑仙子进了竹屋。

    空桑仙子纤指轻弹,几道绿光闪过,屋内六盏水晶灯立即明亮起来。竹屋素雅洁净,地上铺着竹席,松木小几上一个琉璃香炉香雾缭绕。三人席地而坐,白龙鹿在外候着,眼巴巴地瞧着他们。

    纤纤睁大双眼,环顾道:“想不到你这么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这么雅致。”此时她已不惧怕空桑仙子,说话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没辙,只好装做没听见。

    倘若是从前,空桑仙子听到这句话,只怕纤纤已经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但她现在心如古井,微波不惊,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将雪羽鹤给你们,你们又如何救出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辈愿将雪羽鹤相借,晚辈便可以乘鹤飞到那扶桑树顶,将蚩尤接下来……”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这汤谷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困住这么多穷凶极恶的各族罪人么?”

    拓拔野道:“是那十只怪鸟么?”

    空桑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那十只怪鸟纵有再大本事,毕竟只是灵禽而已,怎能与这几千人抗衡?”纤纤奇道:“那是什么?难道这岛上还有其它怪物么?”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树。”拓拔野和纤纤齐齐“咦”了一声,颇为惊异。

    空桑仙子道:“那株树相传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当然这不过是传言而已。但是这树确实颇为古怪。”

    纤纤更为好奇,道:“怎么个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骑鹤飞行,到了百里之外,还能听见扶桑树树叶响动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断地诵读咒语,念力极强。倘若换了别人,决计飞不出汤谷岛十里,要么迷失心智,坠海而死,要么乖乖地回去。”

    纤纤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地往拓拔野身上靠去。拓拔野大感好奇,道:“难道这树也会法术么?”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树自然不会法术。但是树里头只怕真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难道真的是羽卓丞前辈的魂灵?”

    空桑仙子叹了一口气,道:“倘若真是青帝魂灵,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纵有魂灵,也早已进入神界,为何在这扶桑树中栖息?”

    纤纤紧紧地贴在拓拔野身上,闻着他熟悉好闻的气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减,强笑道:“那又会是什么?”

    空桑仙子出神地沉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说不定便是那十日鸟的封印。”拓拔野更为迷惑。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弹,樱唇微启,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低声吟唱着什么,说不出的好听。

    “呛然”一声,拓拔野竹鞘中的无锋剑倏然出鞘,凌空飞舞,在空中摇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

    拓拔野、纤纤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称奇。

    空桑仙子纤指轻拂,在松几上“咄咄”轻敲,突然吐气如兰,轻声念诀道:“南旋毕修紫乘楼……”

    那无锋剑断折处忽有绿光冲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须眉皆碧。接着,屋外狂风陡起,白龙鹿惊声嘶鸣,昂首踢蹄。

    一个碧绿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从无锋剑中飞了出来,翩翩舞动,落在松木茶几上,身不盈寸,剔透玲珑。

    拓拔野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大惊失色。这无锋剑跟随他已有数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机。倒是纤纤相形之下见多识广,脱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点头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于这无锋剑里。只要解开封印诀,她就可以出来了。”

    拓拔野奇道:“前辈怎么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无锋剑隔空落入手中。她将剑身一转,指尖轻轻抚摩着“空桑”二字,道:“因为这柄剑,便是当年我送给神农的信物。”

    拓拔野与纤纤“啊”的一声低呼,心底的诸多疑惑这才烟消云散。拓拔野起身行礼,歉然道:“晚辈不知,多有失礼,望请前辈莫怪。这柄剑物归原主,还请前辈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这剑与你既有缘分,还是由你收着吧。”

    拓拔野推辞再三,这才收下。心中一动:“不知前辈与仙女姐姐有没有渊源?”突然想到两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么可能认识白衣女子?暗骂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来。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决,将木精收回断剑中,道:“此剑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将人、兽,乃至人、兽的元神封印在其中。只要解开封印决,便可驾御被封印者的力量,想激相生,使神器自身的威力发挥得更加强大。”

    拓拔野当日在天壁山下,曾经听科汗淮说过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独角兽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顶见过十四郎解开幻电玄蛇的封印,因此对这神器封印也稍有了解,当下点头。

    空桑仙子从头发上摘下一支莹白的玛瑙发簪,道:“这玛瑙发簪便是雪羽鹤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诀,你便可将雪羽鹤释放出来。”

    她将发簪轻轻地往纤纤头上一插,笑道:“这发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给你吧。”

    拓拔野大喜,纤纤也是又惊又喜,颇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低声道:“谢谢仙子。”她少有感谢别人,今日开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与拓拔野不禁莞尔。

    空桑仙子沉吟道:“只是那扶桑树中不知是什么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极为霸道的凶灵,以它念力之强,只怕雪羽鹤和木精都远不是对手。你们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些风险。”

    拓拔野得了神禽,信心大增,道:“天下哪有不冒风险的事情?有了雪羽鹤,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晚辈倒想立刻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这般重情讲义,真是难得。神农总算有些眼光。但眼下你丝毫不懂得‘封印法术’,倘若扶桑树中真有上古封印,你贸然前去,极是凶险。我先传你些封印、解印的要诀,等明日一早,再和你们一道去吧。”

    拓拔野大喜过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连连称谢。空桑仙子淡淡道:“你先别这般欢喜,还未必能将你朋友救出来呢。”当下开始传授他封印法术中最为基本的常识。

    空桑仙子原是两百年前的木族圣女,精擅祈天法术,伏兽无数,此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听得拓拔野眉飞色舞,大长见识。

    封印法术乃是法术中极为高深的一种。所谓封印,便是以超强的念力控制灵兽或人类,将其肉身或元神禁锢于某种神器之中。

    封印时默念的口诀便是“封印诀”。一旦将其封印,便如同将刀剑收入鞘中,今后可以随时“拔鞘”御使。

    但要想解开封印,加以御使,除了倒背“封印诀”外,还需要有至少与封印之人封印时相等的念力。否则不但不能解开封印,还有可能反受其害。大荒中之所以有许多无法解开的封印,归结原因,不是因为“封印诀”失传,就是念力不及从前的封印之人。

    拓拔野真气极强,依据“潮汐流”以气养意,念力也相应不弱。但对于纯粹的念力修行,即如何以意养意,由于科汗淮并未传授,只是自己直觉感悟而已。

    当下空桑仙子传了他木族“长生诀”,要他每日背诵修炼,增强念力。这长生诀洋洋数千字,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说的是如何聚敛念力,以意御意;另一部分则是如何根据天地万物生长之道,吐纳呼吸,修行真气。

    更妙的是,句读的韵律隐隐吻合念力调节的规律,默诵之时便可起到自动修炼念力的作用。

第28章 神器封印(下)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梦寐以求的木族“长生诀”,福泽之厚,连他自己也惊喜不已。

    空桑仙子见他喜不自胜的样子,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在谷中初见这少年时,便莫名地有些欣赏喜欢,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后来他出示无锋剑、吹奏刹那芳华曲,再告知神农之事时,更加感到与这少年的奇妙缘分。自己被流放两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时了无牵挂,更加无所禁忌,是以竟将这木族至为隐秘的长生诀与封印法术全都倾囊相授。

    拓拔野天资绝佳,一听即懂,更加令她喜欢。她流放至此,两百年来心如死灰,未尝与任何人接触,今日遇到这两个冰雪聪明的孩子,犹如枯木逢春,心中之畅快,不下于拓拔野醍醐灌顶的欣喜。

    起初纤纤还听得津津有味,过了片刻,便觉得枯燥无聊,还不如看拓拔野的神情来得有趣,于是便歪着头,托腮看他眉飞色舞地与空桑仙子说话。

    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很让人着迷,无论是领悟时的粲然微笑、深思时的微蹙眉头,就连挠头沉吟的表情也颇为可爱。她伏在桌上,笑吟吟地凝视着他,心中满是温柔的暖意。渐渐地,空桑仙子说什么听不见了,他说些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拓拔野仿佛注意到她的眼神,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双颊火热,急忙扭过头,假装在聆听空桑仙子说话,见空桑仙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心中更是一阵狂跳,耳根都红了,仿佛被她瞬间洞穿了自己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将“封印法术”与“长生诀”传授完毕,拓拔野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有留待日后自己修行时慢慢参悟了。

    他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纤纤已经桌案上沉沉睡去,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弯影,嘴角还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过觉啦。”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脱下外衣,轻轻盖住她的身躯。见她睡得这么酣甜,困意也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也好好睡上一觉,天亮时我再叫你醒吧。”拓拔野这一日经历颇多,困倦难当,颇为不好意思笑了笑,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空桑仙子瞧着两人,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窗外秋虫低鸣,夜风轻拂,水晶灯摇摇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未曾想起的往事。几百年的光阴倏然而逝,只剩下这个寂静安详的初秋之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耳边又响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风在她的耳根厮磨缭绕,宛如他的话语,他的呼吸。她就这么盘膝而坐,闭目微笑,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空桑仙子将二人叫醒,与白龙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时,只见群雄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犹在酣睡。他们昨夜不见拓拔野出来,虽料想多半是空桑仙子传授他心法,以便击败十日鸟,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中忐忑,都不敢回去,原地合衣而睡。

    那条大鲨鱼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处,吃得精光,只余下庞大的骨架横亘在河边,在朝阳下显得颇为滑稽。

    听见脚步声响,众人纷纷揉眼爬了起来,见空桑仙子随着拓拔野一道出来,满脸的喜色登时僵住,欢呼声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拓拔野见众人露宿等候,心中颇为歉疚,抱拳笑道:“委屈各位在此守了一夜,真是抱歉之至。”

    众人连连摆手道:“圣使哪里话!”

    只有柳浪目光暧昧地朝拓拔野与空桑仙子身上扫了扫,虽一言不发,心中不堪的想法却已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他连退了三步,低头看脚。

    拓拔野朗声道:“各位朋友,今日对于我们,乃至对于大荒来说,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今日,汤谷所有人都将重获自由!”他气运丹田,一字字铿锵有力,直冲云霄。

    众人一愣,狂喜欢呼。

    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微笑道:“要想重获自由,必先打败十日鸟。多谢空桑仙子,不仅送了我们雪羽鹤,还允诺鼎力相助……”

    众人大喜,这老太太的本事早已有目共睹,有她出手,收伏那十只太阳乌自非难事,欢呼之声更盛。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当真会煽风点火,蛊惑人心。”

    群雄欢声高歌,簇拥着拓拔野三人,士气高昂地朝汤池扶桑而去。

    卜算子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黑石子,口中念念有词,往地上一抛,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还在欢喜,已被盘谷提起衣领,拎小鸡般凌空拖走。

    一行人到汤池边时,太阳已经悬挂在扶桑树梢,万道金光透过树隙,照耀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远远看见那十只太阳乌又在洗澡。五只昂然站在高出汤池水面数丈的扶桑树梢,五只则在水面下,偶尔露出头来,朝天喷出一道水柱,极为悠闲惬意。瞧见众人浪潮般涌来,十鸟竟似理也不理,依旧鸣叫着振翼泼水,甚是欢快。

    辛九姑低声道:“这十个妖怪在洗澡时,只要你不招惹它们,它们定然不会干预你作任何事。”

    拓拔野笑道:“这个习惯倒是好得很。”转头对空桑仙子道:“仙子,趁着它们心情正好,咱们先到树上救出蚩尤吧。”

    空桑仙子伸手从纤纤头上摘下那支玛瑙发簪,轻念解印诀。玛瑙发簪银光吞吐,突然微微一跳,光芒如菊花盛开般瓣瓣舒展,在阳光中曲伸了一会儿,果然成了一只小小的白鹤模样。

    那小白鹤展翼扑翅,从空桑仙子手心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急速变大,转眼就成了一只长近一丈、浑身莹白如冰雪的仙鹤,在汤水上踏波飞行,欢鸣着落到空桑仙子身边。

    空桑仙子抚摩它的头,低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驮我啦。”话语中颇有些感伤,回头对拓拔野道:“咱们走罢。”

    拓拔野应诺一声,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树上救出蚩尤使者。大家就请原地等候吧。”众人轰然应诺。纤纤也想同去,却被拓拔野强行留下,气得撅起嘴跺脚不已。

    拓拔野随着空桑仙子一道跃上鹤脊,雪羽鹤悠然展翼,朝空中飞去。那仙鹤飞得又稳又快,须臾间已到白云之间。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飞,数千群雄宛如蚂蚁。

    雪羽鹤绕着扶桑树向上盘旋飞舞。拓拔野睁大双眼,期盼能在树叶枝桠之间找到蚩尤。

    空桑仙子紫袖飞舞,香风倒卷,所过之处云雾离飞,巨叶翻卷。两人瞧得分明,始终了无发现。

    雪羽鹤越飞越高,穿透几重云层,仰头望去,那扶桑树依旧破云参天,看不见顶梢。云海茫茫,红日仿佛都已到了他们下方。

    拓拔野心中颇为忧虑,难道蚩尤已经掉下去了么?否则昨日那群太阳乌不断追啄,今日又怎会在汤池中如此悠闲地洗澡呢?

    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罢。如果掉下去,必定会被汤水浮起来,决计沉不下去。”他听了心下稍安。

    但他们又朝上飞了许久,仍然未达树顶,也始终没有瞧见蚩尤。太阳越来越热,烤得拓拔野浑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阳强光晒伤。那雪羽鹤似是颇为畏惧强热,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鸣叫盘旋。以蚩尤之力,纵然昨日不眠不休,也决计攀不到这么高的地方。惟有朝下重新搜索了。

    雪羽鹤清鸣声中,朝下环绕穿行。这次空桑仙子闭上双眼,以念力搜索扶桑树周围,但除了身侧拓拔野强沛的真气与意念外,依旧毫无斩获。

    过了半晌,两人一鹤已经到了离地几十丈处。岸边众人瞧见依旧只有两人,都颇为失望。

    那十只太阳乌并排立在树梢上,仰头望着两人,嗷嗷乱叫,叫声欢愉,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扶桑巨树竟然剧烈震动起来,十日鸟尖叫扑翅,盘旋飞舞。众人惊呼声中,树梢震舞,巨叶纷纷飘落,遮天蔽日。

    拓拔野与空桑仙子吃了一惊,雪羽鹤展翼急速滑翔,从四下摆舞的枝叶之间飞离出来。

    汤池湖面波涛汹涌,扶桑树东侧的湖面猛地喷起冲天巨浪,一条人影如离弦之箭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鸟嗷嗷怪叫,次第盘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线朝那人飞去。

    那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当当地落在树梢上。拓拔野“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岸上群雄也纷纷失声惊呼。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眉目英挺,意气风发,赫然正是蚩尤。

    他浑身衣衫破裂,肌肉虬结,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背负一柄青铜长刀,六尺余长,锈迹斑斑。仰天长啸,犹如青天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隆隆。

    拓拔野大奇,蚩尤虽然勇悍绝伦,体内真气却不如他强,但就适才这一声长啸来看,真气极为充沛,更胜于己。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昨日蚩尤从那树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过去,过了半晌才悠悠醒转,头疼欲裂。环身四顾,眼前一片昏黑,只有十几道手指粗的光柱斜斜射入。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逐渐看清四周。这是一个纵横约三十余丈的巨大树洞,周围有不少裂洞,阳光便从那裂洞中射入。仰头上望,顶部空洞有十余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芦一般。若不是自小练得一身钢筋铜骨,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只怕早已归西。

    前方五丈处有一个丈余宽的黑洞,想来是继续通向下方的。

    蚩尤四顾半晌,要想向上跃出去,绝无可能。四壁的裂缝虽然不少,但最大的不过两指来宽,无法钻出。而这扶桑树又坚硬如钢,以他目前的真气,想要豁大那裂缝,也是难于登天。

    唯一的方法便是继续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运气如何,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黑洞边。黑洞幽深不见底。他摸了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处,一咬牙,探出脚尖,摸索着往下触碰。

    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他伸脚踩实,慢慢地沿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风阴森森地从下吹了上来,遍体侵寒。

    蚩尤不惊反喜,下面既然有风窜入,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步往下地蹬踏攀爬。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十指皮破血流,钻心疼痛,膝盖、脚踝酸软酥麻,颇为难耐。

    自从到这汤谷岛,他便在不断地厮斗、攀援,饶是他神力惊人,耐力极佳,也不免有疲惫之感。但他意志极为坚强,不断地鞭策自己,咬紧牙关在这黑暗莫测的树洞中继续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左侧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个葫芦状的树洞,当下屈膝跳跃,稳稳地落在那树洞中。这树洞比之上面那个小了许多,光线也远不如前者明亮。

    洞内突然有亮光一闪,转头望去,左侧洞壁上赫然插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形状甚是古怪。

    蚩尤走上前去,借着微光打量,那物长两尺余,剩下一半插在树壁中,状如长刀,弯弯曲曲,两面都有刀锋。

    刀柄狭长,并无护手。触手冰凉,敲之铿然有声,似乎是青铜所制。抚摩刀面,铜锈班驳,凹线纵横,交织成木叶纹样。从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铜刀上,亮起一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将这青铜刀拔出来看看,试了几次都纹丝不动。他素来自诩神力,登时起了好胜之心,转身背对铜刀,双手过顶,恰好反握住刀柄,气运丹田,奋起全身气力,大喝一声,猛地挥臂拔刀。

    “嗡”地一声长响,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扑倒在地。洞内刹那间光芒纵横,一道碧绿的气体电窜而起,在他四周飞转周旋,手中青铜长刀也倏然脱手飞出,随着那碧光急速旋转。

    耳边蓦地响起一阵狂笑声,与那刀锋的尖锐破风声混在一起,险些将他震得晕去。

    笑声滔滔不绝,蚩尤气血翻涌,惊怒四顾,只见那绿色气体急速盘旋,猛然凝结成一个碧幽幽的光球,仔细分辨,竟宛如一个人的面孔。那笑声竟似是从那光球的“口”中发出来的。

    蚩尤一跃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旧哈哈狂笑,过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蚩尤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蜃楼城乔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愣,喃喃道:“蜃楼城乔羽,蜃楼城乔羽?那是什么人?”

    乔羽名震大荒,蚩尤对父亲极是尊敬,闻言大怒,冷笑道:“连乔羽都不知道,你这妖孽太也差劲。”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乔羽?是了,难道是乔愧水的子孙?”乔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长老,正是蚩尤上祖。

    蚩尤微微一凛,这妖孽怎知他的祖上?喝道:“妖孽,乔家祖宗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讳又如何?倘若他见到我还得跪下磕头呢!”

    蚩尤听他辱及先人,登时大怒,喝道:“妖孽敢尔!”想要拔刀,但腰间弯刀早已丢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冲上前,双掌拍去。

    那光球纵声大笑,倏然回转,到了蚩尤身后,道:“好小子,果然是无所畏惧的乔家男儿。嘿嘿,没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乔愧水的后人,难道这就是天意?”

    蚩尤听他称赞乔家,火气顿时消了一半,转身冷冷道:“妖孽,既知你爷爷的威名,还不伏首投降?”

    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寡人当年很象。好,好,好,缘分注定,也不枉了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听他动辄提起六百年,又自称寡人,颇觉蹊跷,突然想到某人,心中大震。光球见他脸上变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了么?”蚩尤心中惊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语。

    那光球悠悠荡荡地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处,朝那疾转不已的青铜刀喝了一声:“住!”那青铜刀登时笔直落下,嵌入洞底。

    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这扶桑树是由什么变化来的么?”

    蚩尤道:“大荒传闻,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虽仍不知这光球身份,回答的语气比之先前却恭敬了不少。

    光球“咦”了一声,突然狂笑不已:“扶桑树竟然是寡人所化的?烂木奶奶的,这是哪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传出的话?”

    蚩尤心中大震,听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称六百年前的木族青帝羽卓丞了!当下高声道:“蚩尤虽不是木族男儿,但是羽青帝乃是万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青帝,可有什么凭证吗?”

    那光球笑道:“乔家什么时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难道这六百年竟有这般大的变化么?嘿嘿,你竟然是乔家儿郎,怎地连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认识?”

    那柄青铜长刀突然应声飞起,平平地落在蚩尤的手上。他低头望去,刀面上闪起隐隐的碧光,竟是一个“苗”字。

    蚩尤大吃一惊,青铜刀险些脱手掉地。这柄奇形怪状的长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

    苗刀又称“长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娲补天后,剩余的五色石中炼取青铜所制。刀属木,富灵力,辅助木族的青木法术使用,可以助长万物,所以称为苗刀或长生刀。

    苗刀一向为木族历代青帝的权刀,刀在,则如青帝亲临。自从六百年前羽卓丞在东海大战六大恶龙,力竭化为扶桑木,苗刀便跟着不知所踪。

    其后的两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玄冰青铜刀作为替代。那柄刀虽然材质极佳,锐不可挡,亦是上佳神器,但比之苗刀,终究相去太远。六百年来,木族四处寻找苗刀下落,始终无功而返,没想到竟在汤谷扶桑树的内洞之中。

    那光球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亲临。小子,你还不拜见寡人?”

    蚩尤定了定神,抱拳道:“晚辈蚩尤参见青帝陛下。但是乔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隶属木族,所以不能再行跪拜之礼,还请陛下恕罪。”

    那“光球”羽卓丞嘿然道:“乔家居然脱离木族?少了如此忠义无畏的勇士,实乃我木族的损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礼吧。”

    听他如此说,蚩尤心中大喜,对这六百年前的青帝好感倍增,恭恭敬敬地道:“大荒中相传陛下物化扶桑,没想到竟有幸能亲身拜见。冒犯之处,望请陛下海涵。”

    羽卓丞“哼”了一声,道:“你我与此相逢,是命中注定之事,没什么有幸不有幸的。说我化为扶桑树,那可当真是天大的谬误。这株妖树其实是东海巨鳞龙所化。”

    蚩尤大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东海六大恶龙之首的巨鳞龙么?”

    羽卓丞道:“除了他还会是谁?这六只妖龙无恶不作,到处兴风作浪,也不知害死我多少木族百姓。烂木奶奶的,寡人苦苦寻找了半年,终于在东海上撞见他们……”

    蚩尤素来对搏杀凶兽之事极感兴趣,何况是这史上极为经典的一战,当下盘膝坐下,兴致勃勃地听他述说。

    羽卓丞道:“那六只恶龙极为凶顽,寡人与他们斗了一日一夜,遍体是伤,方才杀死了其中两只孽畜。”他见蚩尤极感兴趣,不由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将开来,当日如何施展神功法术,又如何浴血奋战,诸多细节之处讲得尤为逼真凶险。

    蚩尤遥想当年羽卓丞在惊涛骇浪中叱咤风云、降龙伏魔的英雄气概,不禁悠然神往。这东海六龙虽不属于大荒凶兽,却是荒外臭名昭著的恶兽,亦是东海龙族六个王族的兽身。六龙齐飞,比之当日自己与父亲搏杀蓝翼海龙兽的情形又不知凶险了多少倍。

    原来六百年前,羽卓丞孤身斗六龙,血战三日三夜,终于搏杀了五条凶龙,只有巨鳞龙眼见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虽身负重伤,却依旧奋力追杀。一人一龙一路缠斗,来到当时的荒岛汤谷。

    其时汤谷只有巨大的汤水湖,尚无今日这参天摩云的扶桑巨树。那巨鳞龙到了汤水中,伤势大愈,竟更为凶猛。

    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鳞龙。无奈之下,奋起余威,竟施用“长生诀”与青木两伤法术,先释放苗刀中封印的十只太阳乌,再将自己魂灵脱离躯体,进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鳞龙躯体之内,刹那间将其封印,木化为扶桑树。但此举两败俱伤,他自己的元神也被封印在了长生刀中。

    六百年来,巨鳞龙的魂灵固然被封印为树,羽青帝亦无法自我解印超脱。躯体早已化为尘土,元神却始终禁锢刀中,有如孤魂囚鬼,这其中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十只太阳乌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这汤谷岛上栖息下来,想方设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

    是以六百年来,每逢有人来到这汤谷,十日鸟便先将他叼衔到扶桑树上,驱之上攀,只望能进入树洞,解开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间虽偶有进入者,但始终无人能将苗刀拔出,自然也就无法解开封印。

    蚩尤心下恍然,暗想:“也是,巨鳞龙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龙,除了它,又谁能化为这般高的树木?”沉吟了片刻,仍有疑问,道:“陛下,既然这苗刀是你镇伏巨鳞龙的封印,我一不知解印诀,二也没有陛下的真气念力,为何能拔出苗刀,解开封印?”

    羽卓丞哈哈一笑,道:“转!”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转,刀柄恰好落入他的双手,嘿然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

    蚩尤低头望去,大吃一惊,只见两道绿光从刀柄处传入自己双手,沿着经脉一路窜将上来,双臂顷刻间绿光纵横。乍一看去,竟宛如与刀连成了一体。

    羽卓丞道:“要解开这苗刀封印,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如你所说,必须得知道封印诀,并具有不下于寡人的念力与真气;其二,天生木德之身,可以御木通神。”

    蚩尤奇道:“照陛下这么说,我只能是第二种了?只是这天生木德又是什么意思?”

    羽卓丞道:“每个人天生都有五种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各有强弱。上古创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我木族中人虽然也有其它的五行属性,但体内的木属灵力最强,其中又有极少数人天生御木通神,可以感应、吸纳天地万物中的木灵,化为己用。几千年来,有这等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光球跳动,那双“眼睛”盯着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个!”

第29章 青帝转世(上)

    蚩尤猛地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臂与苗刀,又望向羽卓丞。

    羽卓丞道:“这苗刀原本就是通灵神器,一到你的手中,立即便灵意相通,轻而易举地被你驾御。所以你才能不费多少力就将它解印拔出。”

    蚩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喜欲爆。羽卓丞乃是木族青帝,自然不会说错。如此说来,自己竟是千载难逢的天生木德之躯,可以随心御使这木族的第一神器!

    羽卓丞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以你目前的念力和真气,只是能够舞动苗刀而已,要想自由御使,称雄大荒,你还早着很呢。”

    蚩尤脸上微微一红,心中一动,羽卓丞刚正侠义,倘若能得他相助,传授自己长生诀与青木法术,对于复城大计,必然大有裨益,当下拜倒道:“蚩尤身怀血海深仇,誓要打败水妖,重建大荒自由之城。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完成重托,恳请陛下教诲,传授神功。”

    羽卓丞不知大荒中发生之事,当下蚩尤一一道来。羽卓丞点头道:“原来如此。嘿嘿,你想重建蜃楼城,那便是与五族为敌。小子,寡人是木族帝尊,为何要帮助你这叛族乱臣?”

    蚩尤不擅口才,微微一愣,咬牙大声道:“蚩尤虽然愚钝,但是相信天下只有正邪之分,没有族群之别。眼下大荒五族分立,各族贵侯极尽腐败,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只有蜃楼城里,所有人平等友爱,如同家人。蚩尤只想打败奸邪之徒,重新建立一个和平自由的城邦,以为天下榜样。素闻陛下爱民如子,嫉恶如仇,倘若你是蚩尤,不知道当怎么做?”

    他自小在蜃楼城里长大,耳濡目染尽是自由平等的言论,这番话虽然简短,却是正气凛然。

    羽卓丞一愣,大笑道:“好小子,说得好!嘿嘿,寡人虽是木族青帝,却偏偏要帮你这‘乱臣贼子’!”

    蚩尤大喜,躬身拜倒。羽卓丞道:“可惜寡人躯体已坏,元神受困苗刀六百年,今日虽得释放,却如风中残烛,不消几日恐怕就会逃逸殆尽。”

    蚩尤大急道:“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么?”

    羽卓丞笑道:“生老病死,自然之事。寡人已经多活了六百年,难道还要再活六百年吗?小子,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让寡人元神进入你的体内,借你的躯壳多活几天。”

    蚩尤大喜道:“如此甚好!”

    羽卓丞道:“最多三个月,寡人元神也会从你的躯壳逸散出去。但是仍然会有不少念力与真气留存在你的体内。这三个月里,寡人自会尽我所能,教你长生诀和木族中的其他修行之法。能学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蚩尤心中更是激动难言,长拜不起。

    羽卓丞道:“小子,握紧苗刀,可别撒手。”蚩尤双手紧握刀柄,突见羽卓丞那绿色光球急速旋转,朝后飞去,猛然后折,化为一道碧光,刹那之间冲入苗刀之中。

    碧光如电,穿过苗刀,径直窜入自己右臂。经脉宛如有一道热流陡然涌入,汹涌澎湃,耳边轰然作响。那道热流如春江怒水,瞬间游走全身,在经脉间旋绕了数十转才在丹田处沉寂下来。

    蚩尤又惊又喜,道:“前辈,你已经进去了吗?”

    从丹田处传来羽卓丞的声音,笑道:“小子,你这身体也忒局促,手脚都腾挪不开。寡人帮你舒舒筋骨。”

    蚩尤正疑惑,突觉丹田处有雄浑真气陡然膨胀,将周身骨骼肌肉撑得仿佛要爆炸一般,难受已极。

    他悍勇顽强,咬牙强撑。那真气越来越强,周身绿光纵横,肌肉波浪似的急剧起伏,仿佛有人从里到外拉扯着他的骨头,咯咯直响,剧痛攻心。

    羽卓丞赞道:“好小子,果然不愧是乔家男儿!”称赞归称赞,那股真气却丝毫不减,猛地又涨大了几分,接着骨骼“格啦啦”一阵脆响,肌肉浑然四处鼓起,衣裳瞬间纷纷撑裂,丝缕飘扬。

    剧痛中只觉一道热辣辣的气流从丹田贯入脑顶,脑中又是“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神清气爽,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低头望去,肌肉虬结,竟似陡然长高了一尺余,最不可思议的是,周围原本漆黑一片,此时竟变得明亮起来!

    只听体内传来羽卓丞的笑声:“小子,寡人替你打通了青光眼,舒展了骨骼,是不是舒服很多哪?哈哈。”

    蚩尤一凛,青光眼?视野虽然明亮,却隐隐蒙着一层淡淡的绿色。难道这便是父亲曾经提起的木族“青光眼”么?青光眼不仅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历历清楚,还可以借此行使诸多神功法术,例如“青光摄神大法”。

    他又惊又喜,道:“多谢前辈!”羽卓丞嘿然笑道:“谢我什么?你天生木德,原本就有青光眼,寡人只是帮你打通了而已。”

    这时树干的裂缝外有光影一闪而过,蚩尤瞬间便看得分明,竟是拓拔野与一个美貌的白发女子骑在一只雪白的仙鹤上盘绕飞过。

    蚩尤大喜道:“前辈,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羽卓丞嘿然道:“那咱们就出去吧。六百年了,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得怎样了。”

    蚩尤在羽卓丞的指引下,左纵右跃地朝下方树洞冲去。他有了青光眼,这漆黑的树洞中极为明亮清晰,过了不久,便到了树底。

    这扶桑树既是巨鳞龙所化,他们所在之处,自然便是巨鳞龙的消化道的排泄处了。当下他将背负苗刀,真气流转,奋起神力将那一片巨木拍得粉碎。湖水急旋,刹那间涌入。

    蚩尤趁势游龙般窜了出去,从湖底掀卷起冲天巨浪,高高地跃上了扶桑树的树梢。

    那十只太阳乌环绕蚩尤盘旋飞舞,嗷嗷乱叫。众人目瞪口呆,既惊且奇。这少年昨日与那十日鸟苦斗之时,真气远不及此刻鼎盛,也不知他因祸得福,究竟有了什么际遇。

    蚩尤纵声长啸,从背后缓缓地拔出了那柄奇形怪状的青铜长刀。刀长六尺,通体绿锈,在阳光下一道绿芒幽幽闪过,划入他的手臂之中,如成一体。

    汤谷群雄中,不少都是木族中辈分颇高的显贵,见到那苗刀无不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成猴子颤声叫道:“长生刀!”他这一声高呼,其它族的群雄也都纷纷变色。成猴子极为识货,大荒诸多宝物他无不了然于胸,辨别真伪堪称举世无双。听他如此惊叫,定然错不了。

    但木族遗落了六百年的至尊神器,又怎会到了这个少年使者的手中?

    那十日鸟见了长生刀,欢鸣盘旋。蚩尤依照羽卓丞所授,低声念封印诀,大喝一声,长生刀呼呼旋转,那十只太阳乌突然化为十道红光,全都被吸入了苗刀之中。

    这是蚩尤第一次封印神兽,又是惊喜又是喜悦,忍不住仰天大笑。有人叫道:“青帝!是了,他一定是羽青帝转世!”

    羽卓丞刚正豪侠天下闻名,大荒各族听了这名字无不肃然起敬,这些流囚亦不例外。眼见蚩尤神威凛凛,手持苗刀,瞬间就收服了困扰他们多年的十日鸟,众人又惊又佩,都不由相信这少年确是羽卓丞转世。木族群雄更是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地。

    拓拔野不知所以,瞧得好笑,回头望去,空桑仙子也是满脸惊愕。

    她贵为圣女,自然知道这苗刀,但这并非她至为惊讶之处。这少年虽然还不过七尺之躯,临风傲立,竟有说不出的霸气,体内绿光隐隐,似有极强的木属元神,意念之强,竟让她的念力也为之波动。蚩尤高举苗刀时,绿气由刀入体,浑然一气,竟是罕见的天生木德。难道果真是羽卓丞转世么?

    众人震惊揣测中,只听纤纤脆生生地叫道:“蚩尤大哥,你还不下来?我仰得脖子都酸死啦。”

    十日鸟已被封印,扶桑树周侧的奇异念力也突然消除,困阻群雄的最大屏障荡然无存。虽然岛外沧海茫茫,但终究有法子离开此处。想到这里,群雄无不欢欣鼓舞。

    当日下午,成猴子等人又齐心协力钓了几只巨鲨庆贺。奇事好事接踵而来,不知为何,汤谷附近海域的各种鱼类突然多了起来,到傍晚时,群雄竟捕钓了数以千计的各类海鱼,直令众人心花怒放。

    数十年来众人从未这般顺心如意,想来这三个少年果真是贵不可言的福星。当夜,群雄在岛上欢宴,除了空桑仙子未来外,所有人都在汤水湖边纵情欢庆。

    蚩尤悄悄地将拓拔野拉到一边,将昨日奇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得拓拔野又惊又喜,弯下腰来敲敲蚩尤的丹田,低声道:“晚辈拓拔野叩见前辈。”果听那里边有人喝道:“小子,别打扰寡人睡觉!”

    拓拔野愕然,两人对望半晌,哈哈大笑。

    蚩尤连月来的郁闷心情今日始得消解,畅快无比。突然想起一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人都是极为凶残桀骜的亡命之徒,怎地对你这般毕恭毕敬?当真奇了。”

    拓拔野忍俊不禁,将自己借题发挥、“蛊惑”群雄之事也说与他听,蚩尤听了后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叹道:“好乌贼,真有你的。”

    却听蚩尤肚内传来冷笑声:“你们这两个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们就凭这丁点本事,便想驾御这群凶妄狂徒,和水族对抗么?”正是羽卓丞。

    两人正兴高采烈,被泼了一头冷水,颇有些尴尬愕然。

    羽卓丞嘿然道:“这群笨蛋眼下虽然笃信你们的身份,老老实实地服膺你们,但若是没有船只,长久离不开这汤谷呢?或是离开汤谷,重归大荒之后呢?嘿嘿,你们还能镇得住他们么?”

    拓拔野与蚩尤误入汤谷,原以为将终身受困此处,岂想短短一日便各有奇遇,不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有上苍庇佑,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是以虽觉羽卓丞所言颇有道理,此时听来也不甚在意。

    拓拔野笑道:“前辈,他们均是大荒罪囚,若不逃走反抗,难不成在这岛上过上一辈子么?既是同仇敌忾,又何必非要镇住他们?晚辈原也不曾想过如此。”

    羽卓丞嘿然笑道:“小子,你倒是看得开。只是世间之事,原非随你心意。到时你陷身其中,想不违心行事都不成了。”

    拓拔野、蚩尤听得迷糊,默不作声。

    羽卓丞喃喃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由得你们去吧。”当下不再言语,过得片刻,咕哝有声,似是已入黑甜乡中。

    两人对望片刻,哈哈而笑,心中欢喜,勾肩搭背重回席中,与众人以山泉代酒,佐以佳肴,谈笑共欢。纤纤坐在两人之间,背倚白龙鹿,半个多月来从未有如此刻这般高兴,左顾右盼,格格笑个不停。

    明月当空,秋风凉爽。这大荒第一流放地,这一夜竟成了人间天堂。

    翌日清晨,拓拔野三人前去拜谢空桑仙子。

    到山谷谷口喊了几声,均杳无响应。一路走去,觉得有些古怪,那河流中的金背鱼竟都已不知去向。待到了那竹屋中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西面竹壁上赫然刻着一首以手指刻写的“刹那芳华”。

    人去楼空,晨风吹窗。想起昨日她对雪羽鹤所说的“最后一次驮我”,明白她那时已经下定决心已经离开此地了。东海苍茫,不知她去了何处,但她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行踪才不告而别。

    拓拔野、纤纤与她相识虽不过一日,却已有半师半友的缘分,想到她孤身一人,漂泊天涯,都不禁有些怅惘。

    中午时分,拓拔野将群雄召集至汤水湖边。此刻群雄早已将拓拔野、蚩尤视为神明,恭敬遵从。

    拓拔野道:“各位英雄,眼下大荒中兵乱四起,蜃楼城已经被水妖攻破了。倘若我们现下回去,敌众我寡,只怕不消几天,大家又要被水妖赶回到汤谷……”

    一人叫道:“稀泥奶奶的,怕他作甚!老子这条命是圣使捡回来的。圣使叫我往东,我还能往西么?”

    另一人叫道:“正是。老子在这岛上待得都快长青苔了,正好让水妖替我刮上一刮。”

    众人哈哈大笑。拓拔野笑道:“多谢各位。咱们齐心协力地和水妖斗,那是没错。不过眼下时机未到,敌众我寡,这没把握的仗,咱们先不打。”

    成猴子叫道:“圣使,我们全听你的。你想要我们怎样,你便直说罢。”众人轰然应和。

    拓拔野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和大家说说我的计划。我和蚩尤使者先到古浪屿,等候‘断浪刀’科汗淮和蜃楼城的乔城主,然后设法再将蜃楼城的弟兄们集结起来。你们先守住这汤谷岛。只要你们不离开这里,不走漏消息,水妖定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与你们为难。我们一找到失散的弟兄,便立即赶回这里与大伙儿相聚。到时我们兵强马壮,再夺回蜃楼城,和水妖决一死战!”

    这是昨夜他与蚩尤商量计议出来的,毕竟眼下等候科汗淮、乔羽等人是第一要务,但又必须安抚住汤谷群雄,否则他们不耐,必定生出事端来。

    群雄面面相觑,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此时枷锁已除,实是恨不得能立时离开。但圣使说的也颇有道理,他们原是五族罪人,倘若就此回到大荒,以数千人对抗数十万之众,不啻于自寻死路。

    况且他们不识水性,大海茫茫,想到大荒也是难若登天。唯一方法便是团结更多的人,一起夺回自由之城,然后再招聚天下豪杰,与水妖乃至其它四族抗衡。

    成猴子叫道:“圣使说的有理。咱们都忍了几十年啦,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么。再说眼下这海上物产丰富,日子好过得多,有些人也不必干等十天半月的钓那粗糙的大鲨鱼啦。”

    群雄哈哈大笑。成猴子笑骂道:“烂木奶奶的,夫子山,昨晚吃得最欢的是你罢?”

    拓拔野见众人都无异议,颇为欢喜,笑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群雄原不过是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常有怨隙,如今同仇敌忾,凝聚力大增。当下众人又嚷嚷着要推选首领,大家议论半晌,一齐推举拓拔野为“汤谷城城主”,蚩尤为神祝,便连纤纤,也被众人好说歹说推为“圣女”。

    拓拔野、蚩尤倒是有些措手不及,推辞了半晌,卜算子叫道:“圣使,你乃是上天派遣来解救我们的,你做这汤谷城主可是再也适合不过了。蚩尤使者是羽青帝转世,做这神祝那也是绝无争议。咱们好不容易能团结一起,要是你们不做这带头的,换了别人来做,有谁能服呀?”

    众人轰然称是。

    拓拔野心想也是,这数千人都是极为凶悍狂野的枭雄,彼此要互相敬服还真不是易事。眼下他与蚩尤是众人的天赐救星,极具威信,倘若一味推脱反而不好。想不到昨日灵机一动,竟使得自己二人成了数千罪囚的领袖。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啦。”

    群雄大喜,欢声长呼。

    于是,流浪儿出身的城主、略通法术的神祝和十岁的圣女,便在群雄的欢呼声中诞生。

    拓拔野道:“不过咱们需约法在先。咱们是讨伐水妖的自由之师,可不能做比他们更不得人心的恶事。如果有哪位作了伤天害理的事,可就别怪我拓拔野不客气啦!”

    他知道这群家伙凶顽难训,需得好好约束,否则别说重建自由之邦,可能不消几月就千夫所指,臭名难覆了。群雄轰然应诺。

    拓拔野与蚩尤相视微笑,月余来的胸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纤纤笑吟吟地瞧着两人,白龙鹿也欢嘶不已。

    当下拓拔野让众人推选其他领袖,以便他们不在之时不至群龙无首。群雄嘻嘻哈哈互相推辞了一阵,才选出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

    一个是当年火族的大长老赤铜石,由于贪财被人陷害,流放至此,但除生性铿吝之外,为人倒颇为和蔼公正,因此被推为大长老。

    一个是盘谷,勇猛憨直,力大无穷,大家都颇为喜爱,被推为大将军。

    卜算子算卦算出神帝使者三人,奇功一件,令人刮目,虽然从前算卦每每算错,但还是被起哄推为大巫卜。

    出乎拓拔野意料之外的是,那好色成性的柳浪竟被公推为军师,便连对男人、尤其薄幸男人恨之入骨的辛九姑也投举推他。他的智谋似是谷中公认第一。

    四人中由赤铜石为首,之后又按照年龄、性别,组成三军。女军由辛九姑统领,青年军由盘谷统帅,壮年军则由土族将军尔雅率领。制度既定,群雄又设宴欢庆,狂欢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中午,拓拔野、蚩尤与推选出来的诸位领袖计议后,定下详密计划,这才放心上路。他们与汤谷群雄约定,明年三月桃花开时,无论等到科汗淮与否,都将回到汤谷。

    拓拔野从纤纤头上拔出玛瑙簪,变为雪羽鹤。然后依照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法术,用无锋剑将白龙鹿暂时封印。

    三人骑上鹤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翔,又绕着汤谷岛飞了几圈,这才向西南方向飞去。

    雪羽鹤飞得极快,日落时已在数百里外的小岛上。

    当日他们离开蜃楼城时,乘着柚木船偏离了不少方向,又被巨鲨吞入腹中朝东而行,到了汤谷。因此距离古浪屿其实仍有一千五百里之遥。好在眼下御空飞行,不大会受风浪影响,依照司南与《大荒经》,取直线而飞。

    第二日黄昏时分,三人一鹤已到了古浪屿。

    残阳如血,云霞变幻,海鸥翩翩飞翔。古浪屿碧树苍翠,黑石白沙,虽远不及汤谷大,但却比之美了百倍。

    纤纤回到故居之地,极为欢喜,在雪羽鹤背上起身半立,大声呼喊道:“爹爹!爹爹!”

    他们离开蜃楼城已有半个多月,依照当时科汗淮的说法,他当已带着乔羽到古浪屿与他们会合。故而纤纤人在半空,已经迫不及待地呼喊起来。蚩尤心中的期盼、焦虑也是丝毫不下于她。

    雪羽鹤缓缓降落在白色沙滩上,三人跳了下来。还不等拓拔野将雪羽鹤封印,纤纤已经朝岛上狂奔而去。拓拔野、蚩尤急忙紧随追上。

    三人绕过石崖,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个木屋前。山溪流淌,倦鸟归林。但那木屋门扉紧闭,檐角蛛网,似乎已经颇久没有人住。

    纤纤怔立片刻,冲上前推门喊道:“爹爹!”

    屋内木桌竹床,尘灰满布,空荡无人。夕阳从竹窗斜斜照入,尘粒在光柱中翻卷飞舞。纤纤呆呆地站着,泪珠一颗颗掉落。

第30章 青帝转世(下)

    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摩着她的头,低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咱们比你爹爹先走,还费了这许久工夫才到。你爹爹和乔城主还要寻找失散的游侠,自然不会这么快到啦。”

    纤纤擦去眼泪,哽咽着笑道:“对,我爹爹厉害得很,那些水妖哪里是他对手?他一定是找其它游侠去了,过几天就该回来了。”话虽这般说,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惊惶忧虑,泪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蚩尤皱着眉头,也是惊忧交集,虽说科汗淮神功盖世,但寡众悬殊,父亲又身受重伤尚未痊愈,那水伯天吴跻身大荒十神之列,修为深不可测,手下又有众多一流高手。科汗淮要想从重围之中,顺利将乔羽救出,实是难如登天。纵然他能杀出重围,父亲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当日他离开蜃楼城时所残存的一丝希望,此刻显得如此渺茫,越想越是焦虑,恨不能捶胸狂呼,一解悲郁之气。但他生怕令纤纤更为伤心,咬牙隐忍,拳头紧攥,鲜血自指缝间一丝丝滴落。

    耳中忽听羽卓丞嘿然道:“小子,乔家男儿素来流血不流泪。没有长不出的草,没有过不了的难关。眼下你爹生死如何,还难说的很,何必担心?何况古往今来,谁能不死?就算死了,那也是响当当的好汉,又有什么可难过的?”

    蚩尤心中一震:“不错,我爹即算死了,也是光耀千古!我眼下要做的,是向水妖讨还血债,重建自由之邦,岂能这般悲悲切切婆婆妈妈,没的让人看了笑话!”满腔悲郁全都化为了怒火与豪情。

    拓拔野正担心他悲怒难抑,见他脸色平静,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先在这儿住下,等上一段时日再说。”

    转过身,对着纤纤展颜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总算是到了古浪屿了。估计过不多久,科大侠、乔城主就会带着大批英雄好汉来此会合了。咱们赶紧将这岛上好好收拾收拾,否则到时科大侠问你:‘纤纤,你叫大伙儿睡哪儿哪?睡在沙滩上看星星、数月亮吗?’你可怎么回答?”

    纤纤“扑哧”笑道:“你当是螃蟹吗,睡在沙滩上?再说天上又有几个月亮可数?”被他一打岔,忧虑少消。

    当夜三人收拾了房间,烧了些海味,用完膳后就在这木屋中睡下。拓拔野、蚩尤翻来覆去,心中波涛起伏,睡不着觉,于是悄悄起身。

    月光如水,照在纤纤熟睡的脸庞上,秀眉微蹙,俏脸酡红,细细的汗珠沁在小小的鼻尖上,仿佛在梦中还在担忧一般。

    两人对望一眼,心下均是难过无已。这小女孩儿从今往后,只怕当真是无依无靠了,他们惟有竭尽全力,好好地照顾她。

    两人替她擦去汗珠,掖好薄被,掩门朝沙滩上走去。涛声阵阵,随着月光层层漾来。

    夜空晴朗,树影班驳,两人无言地走在通往沙滩的林间小径上,仿佛正走向一条通向迷茫未来的道路。

    午夜的沙滩在月光下显得银白而寒冷。礁岩默默,夜风凄切,波浪一层层地涌近,然后倏然退去。海天苍茫辽阔,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在柔软而潮湿的沙滩上坐定,并肩眺望满海粼粼银光,过了半晌,蚩尤忽然道:“拓拔,那日在蜃洞中,你瞧见的蜃景是什么?”拓拔野微微一楞,尽数道来。

    蚩尤点头道:“都说那蜃景乃是梦想映射。你梦想的,想来便是那逍遥快乐、无拘无束的日子。”

    拓拔野心下怅然,叹道:“鱿鱼,蜃楼城里,我所过的便是你所说的日子。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快乐自在的时光。”

    蚩尤心中疼痛,黯然不语。拓拔野道:“你呢?那日你见着的又是什么?还是那千军万马的景象么?”

    蚩尤点头道:“是。”嘿嘿一笑,道:“自从小时我拿着千里镜,瞧见我爹率领五百人,在天壁山下打败三千水妖,解救出数千难民,我的梦想便是统帅千军万马,做这样的英雄。”

    拓拔野笑道:“惭愧,那时我的志向是顿顿有肥鸡吃。”

    却听羽卓丞哼了一声,插嘴道:“小子,梦见肥鸡有什么好惭愧的?普天之下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如此?”

    拓拔野微笑道:“是。晚辈睡不着觉,把陛下给吵醒了。”

    羽卓丞又“哼”了一声道:“蚩尤这小子念力凌乱,真气翻江倒海,寡人哪睡得着?”蚩尤苦笑道:“陛下,对不住。我脑子里乱得很。”

    羽卓丞道:“小子,在扶桑树里,你说要打败水妖,解救天下苍生,重建自由之城。就这么点挫折,便让你如此心浮气躁?”

    蚩尤一凛,敛神道:“陛下教训的是。”

    羽卓丞嘿然道:“你自小有普济天下的大志,那好得很。济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为困难的道路。若果真想要重建自由之邦,将来你所遇到的困难比之今日,不知要强上多少百倍。倘若不能坚心忍性,百折不挠,你还是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这岛上结网打鱼,过上一辈子罢。”

    这句话虽然简单明了,但出自羽青帝之口,却是犹为震动其心。蚩尤脸上滚烫,惭愧道:“是。蚩尤谨记于心。”

    羽卓丞哼了一声道:“那就好。”突然又道:“拓拔小子,你天资极佳,聪明伶俐,肥鸡今后是不用愁了,只是莫只贪图一个人逍遥自在,推己及人,需时时想到,普天之下每一人都和你一般,期盼着能顿顿吃上肥鸡,天天逍遥快活。”

    拓拔野心中凛然,脸上也是滚烫,正容道:“陛下说的是。拓拔受神帝重托,却不能解救蜃楼城五万百姓,实在有愧。今后定然竭尽全力,和蚩尤一道重建自由之城。”

    羽卓丞突然喝道:“当真么?”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齐声道:“当真。”

    羽卓丞道:“嘿嘿,知易行难。你们两小子可别忘了今夜所说。”两人被他一激,豪气陡生,朗声又道:“决计不会忘记。”

    羽卓丞哈哈大笑:“妙极妙极。”既而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两人不知他言下之意,正自猜度,羽卓丞却打了个呵欠,道:“嘿嘿,生平最喜欢看热闹之事,可惜这一趟却赶不上了。”又哈哈一笑,道:“寡人是木族青帝,却偏生要教你们两个无法无天的大荒弃民捣乱,若是让祖宗知道了,到了仙界也逃脱不了干系啦。”

    三人哈哈大笑。

    羽卓丞喃喃道:“毁誉随人,自在我心。癫狂了几百年,末了竟又遇见两个一样的狂妄小子。嘿嘿。千年一梦,不知道是快醒了,还是刚刚开始?”声转低沉,终于不再言语。

    两人被他这般一鼓捣,热血如沸,对他的应答也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承诺。一时之间,更加感到肩上所负担子的沉重。自蜃楼城城破以来,他们的心中从未这般激动却又澄明过。

    拓拔野素来闲云野鹤,当日千里传送神木令的执着,也不过是因受人所托,比之今日发自内心深处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自然又大大不同。

    片刻间,两人仿佛都迅速成长了许多,无论科汗淮能否回来,这一刻,都显得不是那般重要了。

    明月当空,海浪声声。突然一只海豚破浪而出,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悠然摆尾,没入浪花之中。既而两只、三只……成群的海豚破浪翻腾,鸣声欢悦。碧浪轻摇,月光似水,午夜的大海刹那间鲜活起来。

    那一夜,拓拔野与蚩尤在沙滩上坐到天明,虽然再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彼此肝胆相照,热血同沸。

    如果这一刻重观蜃景,他们见着的,一定是同样的梦想。在他们心中,那个承诺与目标,越来越明晰,越来越热切。

    当黎明终至,红日喷薄,他们心里也仿佛被这古浪屿的朝阳照得一片明亮煦暖。

    此后的一个月里,拓拔野、蚩尤、纤纤便一直在古浪屿上留守等候。白日里,蚩尤入海捕鱼,留岛守候。拓拔野则带着纤纤骑鹤飞翔,四下打探蜃楼城群雄的消息。

    沧海茫茫,人烟稀少,除了汤谷,始终没有找到落难的游侠,更别说科汗淮与乔羽了。

    虽偶尔也能发现一些偏僻的岛国,但岛上居民大多是蛮荒野民,言语不通。两人长得俊秀美貌,又骑乘白鹤,每每被他们认做仙人,顶礼膜拜,是以回到古浪屿时,常带回一些蛮国“进贡”的土特产品。

    最初十几日,纤纤还能与拓拔野谈笑风生,领略东海浩淼壮阔的美景,但纵横千里,始终杳无音信,不由日益担心。

    眼见纤纤也一日比一日消瘦,笑容日少,话语也少得出奇,拓拔野不由大为心疼,到了后来,他决计冒一冒险,让蚩尤留在岛上与纤纤相伴,自己则夜半起身,孤身骑鹤,朝西北蜃楼城方向飞去。

    往西千里,接连经过三个岛国。四处打听,岛民都仅知道大荒蜃楼城被水族攻破,据说已被屠城,但是否有人逃生,便一概不知了。

    拓拔野索性再往西行,还未达蜃楼城,远远的一些小岛上,都已是黑旗招展,尽是水族城邦。海上尽皆是游弋的水族战船。拓拔野虽然胆子奇大,却也不敢再贸然前行。

    当下他向南绕行,悄悄降落在某一小岛上,半夜里伺机抓获一名水族副将,逼问再三,他竟也不知道科汗淮、乔羽的生死。

    原来那日他们走后,科汗淮浴血奋战,杀了众多水妖,苦战中却被水伯天吴偷袭制住。他以两伤法术一举脱身,天吴击伤,背着乔羽杀出重围,跃入大海。鉴于那夜风浪极大,两人又身负大小四十余处伤,多半凶多吉少。

    此后一个月里,水族又对方圆五百里的海域封海查寻,一无发现。唯一的解释便是两人已经葬身鱼腹。虽然如此,水伯天吴仍不敢稍有放松,继续封海搜寻,希望能找着尸体或遗物。

    拓拔野听得悲喜交集,心中隐隐觉得,以科汗淮与乔羽的能耐,应不至于葬身鱼腹。但他们既已身受重伤,在水妖如此密集的搜寻下,也绝无可能潜于海底,一月不出。如果他们还活着,又身在何处?科汗淮智计百出,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这回是否也是他瞒天过海的安排?

    他思忖再三,也理不清头绪。突然想到那蜃洞,心中大跳,当下挥掌将那水族副将击昏,怀着侥幸之心,冒险悄然前往。

    他费尽周折,终于骗过水族巡船耳目,潜到那蜃洞附近。既有雪羽鹤,便无须潜水,径直从那石壁上的洞中钻入。但蜃洞中凄冷阴暗,风生水响,除了幽然闪烁的贝珠,别无一物。

    拓拔野心下怅惘,在洞中伫留片刻,依旧悄悄骑着雪羽鹤东返而去。

    回到古浪屿,他将消息告诉蚩尤与纤纤,两人听了均是悲喜参半。既然连水妖都未发觉科汗淮与乔羽的尸体,则生死不能定论,或者可以说,生还的机率只怕更大些。

    三人互相勉慰,虽然这消息并非喜讯,但比起之前那无望的忧虑,却是强了几分,至少给他们留下些许想象中的希望。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道:“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科大侠喜出奇兵,当日在天壁山就是将水妖骗得七荤八素。我想他们多半不在海上,可能还在蜃楼城中某处藏着。”

    纤纤拍掌笑道:“拓拔大哥说得没错,我爹爹定然还在蜃楼城里!水妖以为他们已经跳海,必定不会留心岛上。”

    蚩尤对科汗淮不太了解,对这推测却颇为动容,也是喜动颜色,点头不已。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越想越有可能。

    蚩尤一拍大腿道:“倘若真是在蜃楼城里,他们定然可以平安无恙。岛上有许多秘密暗道,四通八达,水妖想找到他们难如登天。”又皱了皱眉,道:“但是眼下水妖一直封海,想要出来也不是件易事。”

    拓拔野笑道:“天下哪有不裂缝的墙?以他们的本事,只要养好了伤,要想离开,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纤纤叹道:“可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看见爹爹呢。”拓拔野道:“咱们不必太过担心了,只需好好在这岛上待着,他们必定能找上门来。”

    蚩尤点头道:“不错。当务之急,便是加紧修行,同时团结汤谷岛群雄,好生训练,作为将来复城的主力。”

    这一月来,他与拓拔野一有空便商量汤谷群雄之事。这群人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狂徒,自己二人虽然被推选为“汤谷城城主”和“神祝”,但要想令他们彻底心悦诚服,除了威望,还得有镇得住他们的强猛真气与法术,以及刚柔并济的治军手段。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咱们要想方设法将一切准备好,待到科大侠与乔城主回来时,便可以立即共商复城大计。”

    三人讨论了半晌,订下今后的计划,拓拔野加紧修炼“潮汐流”,吸纳体内真气。蚩尤则加快修行“长生诀”与木族的种种绝学,毕竟羽卓丞在他体内的元神已经日益衰微,再过一个多月便要逃逸殆尽了。

    至于这刚柔并济的治军本领,蚩尤自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原已学了不少,有机会还能向赤铜石等人慢慢讨教,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商量既定,三人便安心地住在古浪屿上,潜心练功。

    蚩尤每日清晨便到海边树林里,借树木灵气,修行长生诀与青木法术。他天生木德,艰深玄奥之处倒是一听便懂,快于常人百倍,威力也极易发挥出来。博大精深的长生诀,羽卓丞竟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便基本传授完毕。

    羽卓丞教得兴起,将木族中其它诸多秘密的绝学、法术都一股脑儿传了给他。蚩尤也颇为争气,一点即通,学得如饥似渴。

    拓拔野每日盘膝坐在海边的礁岩上,感应天地潮汐,以意御气,将体内蕴藏的诸多真气一一化解。调气运息之余,也不忘了修行空桑仙子传授的封印法术。真气日盛,封印法术也日益圆熟。待到第七日时,已能在瞬间将白龙鹿封印入无锋剑中。此后进展更为神速。

    纤纤则每日骑着白龙鹿在岛上东游西荡,时而到树林里看看蚩尤,时而到海边瞧瞧拓拔,见两人都学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她也只好拉着白龙鹿在海滩上捉螃蟹玩了。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初冬时分。这日蚩尤又如同往日般到树林里修炼,刚坐下不久,便听到羽卓丞微弱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小子,寡人大限将至,元神守不了多久就要逸散了。”

    蚩尤心中一凛,胸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虽然三个月前,便已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但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刻,仍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羽卓丞嘿嘿笑道:“你很好,比寡人预料的好得多。这些法术与修行之道,你都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蚩尤半晌才低声说道:“青帝大恩,来世必报!”羽卓丞喃喃道:“来世?来世?嘿嘿,不知这古怪世界,可否真有来世?”

    这不知形体的前辈在自己体内三个月,性情又与自己颇为相投,蚩尤内心深处早已将他当作另一个父亲一般。想到永决在即,不知为何,素来坚强的他竟突然悲不可抑,仿佛破城别父的种种苦痛都在这一刹那翻涌上来,热泪夺眶而出。

    羽卓丞一愣,笑道:“小子,你哭什么?烂木奶奶的,想不到乔家儿郎居然也会如此儿女情长!有趣,有趣!”蚩尤哽咽道:“前辈……”

    羽卓丞笑道:“那些笨蛋说你是寡人转世投胎,这话倒也不假,寡人元神逸散后,一部分仍会残留在你的体内,那可不是转世于你了么?既然咱们精神合一,那又有什么难过的?”他话语中颇有些凄凉,但也有些须快慰。

    蚩尤拭去眼泪,道:“是。”

    羽卓丞道:“再过一个时辰,寡人元神便要散去了。到时你务必要以‘万木朝春诀’,将逃逸的元神紧紧收纳回你的‘泥丸宫’中,否则可就白白浪费啦。”他这调侃令蚩尤忍不住展颜而笑。

    此时已是初冬,东海上气候虽较湿暖,树林的枝叶仍不免凋枯近半,随风簌簌飘落。

    蚩尤坐在落叶堆中,风吹叶舞,遍地悲凉。远处涛声鸥啼,寂寥淡远。羽卓丞的元神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淡淡说道:“小子,来生再会了。”

    蚩尤突觉体内有某物陡然崩裂,四下逸散,几道气体从他七窍中逃逸而出。当下默诵“万木朝春诀”,意守丹田,收纳四散的元神。体内真气乱转,如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千万零碎的灵力宛如漫天流星,急速朝他头顶的泥丸宫汇集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缓缓睁开眼睛,强忍心中的难过与怅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仰望苍穹,冬风凄冷,白日当空,淡蓝的天空中仿佛有几道白气悠然划过,消逝无踪。那是不是羽卓丞的元神正朝仙界而去呢?

第31章 谈笑伏兵(上)

    秋去春来,不知不觉三人已在古浪屿上住了半年。

    科汗淮与乔羽依旧杳无音信,三人望穿秋水,热切盼望的心情也逐渐淡却下来,又慢慢被担心忧虑所取代。

    拓拔野、蚩尤曾经冒险飞抵蜃楼城附近三次,也都一无所获。担忧之余,只有找出千万理由聊以自安。

    既然没有确定的消息,他们也只能在这岛上继续等待下去。三人残留的希望渐转渺茫,就连纤纤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父亲不可能生还。虽然难免觉得悲伤痛楚,但时光流逝,终究一日比一日坚强。

    半年间,拔野与蚩尤进展神速,几乎都已将体内的外来真气纳入气海,化为己用。

    虽然蚩尤的真气依旧不如拓拔野充沛,但他吸纳了羽卓丞涣散的元神,加之意志坚卓,性格刚毅,念力的修行却比拓拔野强了几分。

    两人都已习晓“长生诀”与青木法术,所不同之处在于,拓拔野起初只通晓最为高深的“长生诀”与封印法术,其它诸多的木族法术,经由蚩尤传授之后,也渐渐掌握。

    两人互相切磋,共同讨论,诸多原本疑难之处迎刃而解。半年之后,他们的青木法术已经颇有小成,欠缺的只是更强的意念控制力与经验而已。

    他们俱是聪明绝顶的罕见英才,相形之下,蚩尤更加坚忍卓绝,心无旁骛,毅力也远胜于拓拔野。是以这半年间,蚩尤勤学苦练,进步比拓拔野更加快速,对长生刀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甚至已经可以在五丈之内以气御刀,封印凶兽也日渐纯熟。

    而拓拔野生性自由散漫,除了每日两个时辰铁打不散的潮汐流与长生诀修行,其余时候则视心情而定。每每或是陪着纤纤漫岛游玩,或是骑着白龙鹿海中嬉戏,终日倒有大半时光花在玩乐上。

    但他悟性更高,念力虽然不如蚩尤,但在念力的掌握与运用之上,却极为纯熟,这也是拜潮汐流“以气养意”之赐。尤其他的封印法术日渐纯熟,那一柄无锋剑也不知封印了多少海兽鱼虾,引得白龙鹿一瞧见他拔出断剑,就嘶鸣着落荒而逃。

    某日大潮之时,拓拔野将潮汐流传予蚩尤。但蚩尤天生木德,对于这水性真气的修行法,却缺了点儿灵犀,虽然也知其修行法子,终究不得大成,索性一心一意修炼那长生诀与碧木真气。

    两人常在沙滩上切磋武功法术。初时交手过招,多是拓拔野取胜,但到了后来,却是蚩尤稍胜半筹。此后便是交替上升,互有输赢。

    纤纤每做裁判,但她偏袒拓拔野,几近明目张胆,即使拓拔野输个半招,也被她巧舌如簧,硬是耍赖为大热门胜出,蚩尤只能“紫菜鱼皮”地愤愤不平。

    闲来无事时,他们便一道下海擒伏各种鱼龙怪兽,牛刀小试,拿它们来演练新学会的武功与法术。两人日益默契,都已到了无需开口,只需彼此眼色、甚至念力感应,便可以配合无间的程度。

    最为快活之事莫过于合力擒拿东海巨鲨,取其巨鳍烧成美味的鱼翅汤,与纤纤一道在白沙滩上吹着海风,喝汤谈笑。

    纤纤与他们两人也日益亲密,直如兄妹,常常对两人呼来喝去,“奴役”使唤。高兴起来,又掐又拧那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她还时常牵挂父亲,但有两人做伴,日子也过得颇为快乐,对拓拔野的倚赖与那莫名的少女情愫也在不断滋长,有时也不自主地流露出来,只是拓拔野当她是小孩,从来没有多想罢了。

    三人同住于木屋之中,每日夜里,联床夜话。蚩尤讲述从前蜃楼城的轶事与大荒的典故传说,拓拔野则回想当年流浪天下的险事与趣闻。纤纤自小便生活在古浪屿上,自然无甚可说,羡慕之余,只能悠然神往,想象在瑰丽雄奇的大荒山海间翱翔。

    三人的感情一日好上一日,蚩尤那要么狂野桀骜要么沉默冷峻的极端性子,在这两人面前却是荡然无存。惟有想到家仇国恨,想到那夜对羽青帝所做的承诺之时,他才会变得暴戾悲怒,一言不发。

    三月将至,岛上桃花姹紫嫣红开遍,与汤谷群雄约定的期限也快来了。一想到没有科汗淮与乔羽作为后盾,仅凭着自己二人,领导这帮凶顽难驯的流囚,心里也都有些没底。但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日,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捉了一只巨大的海龟,湿淋淋地跳到岸上来。蚩尤提起海龟,笑道:“纤纤喊了许多日,想要吃顿鲜美的海龟羹,今晚总算可以让她得偿所愿了。”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不如养起来,还可以先吃几顿海龟蛋。”

    两人嘻笑着将海龟丢在沙滩上,拓拔野突然“咦”了一声,奇道:“这是什么?”那海龟的巨壳上竟刻了一行大字:汤谷大乱,城主速归。

    两人耸然动容,难道是汤谷群雄以这法子求救么?

    拓拔野俯身细看,抚摩了一阵,沉声道:“是新近刻的,只怕是真出事了。”蚩尤咬牙道:“难道是水妖找上门来了么?”

    两人对望一眼,霍然起身,奔回木屋。

    拓拔野将纤纤藏好,嘱咐她无论如何不可出屋,直至他们回来为止。纤纤哪愿一人留在此处?自然吵着要随两人前去。拓拔野对她素来心软,百依百顺,想到她一人留下,也有些不放心。但此行凶险,带她前去又怕难以护其周全。

    蚩尤道:“倘若水妖果真攻占汤谷,只怕已经知道我们下落,将纤纤留下反倒不妥。”

    拓拔野点头道:“说的也是。”纤纤大喜,拍掌笑道:“鱿鱼,下回你们比武,我定让你赢!”

    当下三人骑乘十日鸟,全速飞翔,将近黄昏时便到了汤谷岛。高空盘旋,只见岛上炊烟袅袅,人群往来悠闲有序,怎么也不象经受大乱的模样。

    两人疑惑不已,于是又环岛飞行,四下探看,均无意外景象。四周海域也没有任何水妖船只。

    岛上有人瞧见他们乘鸟盘旋,大喜欢呼道:“是城主和神祝回来了!”登时人人抬头,欢腾如沸。十日鸟鸣啼怪叫声中,徐徐降落,群雄涌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拓拔野二人还未开口,却见柳浪挤开人群,拜倒道:“恭迎城主、神祝、圣女圣驾。”众人也随之纷纷拜倒。拓拔野连忙请起。

    正此时,远处人流涌来,赤铜石等人听见消息,悉数赶到。他们瞧见三人,面露欢悦之色,旋即又为愁云笼罩。

    蚩尤沉声道:“岛上出什么事了?”

    赤铜石道:“时间紧促,属下长话短说。”拓拔野二人见他面色凝肃,知道事态严重。

    赤铜石道:“自城主、神祝、圣女走后,岛上兄弟都依照圣谕,勤加操练,在谷内筑建工事。大伙儿团结一心,原也相安无事。但两个月前,那吉良与姜古木见城主你们久未回来,就四下散布谣言,蛊惑大伙儿说你们必不是圣使,只是被流放此处的罪民,早就骑鹤自行逃走,不顾弟兄们死活了。”

    蚩尤大怒,强忍嘴边的“紫菜鱼皮”,冷冷道:“便是那个龙蟒吉良和两头魔王姜古木么?”

    赤铜石点头道:“正是。弟兄们自然不听信他们的胡说八道。那两个逆贼见无缝可钻,一时也无可奈何。但过了半月,又趁着‘悔过日’临近,大肆蛊惑。”

    纤纤奇道:“悔过日?”

    赤铜石道:“每年二月十五,大荒金木土火四族必要将此前一年中,族内犯下重罪之人送到水妖的望潮城。然后由水妖派遣一艘大船,将这些罪囚在二月十五之前送抵汤谷。”

    拓拔野心念一动,果听赤铜石道:“那两个逆贼想趁着水妖悔过船靠近之时,攻上船去,劫持悔过船及船上水手,逃离此处。”

    从前羽卓丞元神封印于苗刀之内,与扶桑树、十日鸟的灵力彼此呼应,形成极为神秘而强大的“气场”,岛上人纵然有船,也难以逃逸。

    那悔过船不敢靠近,只能远离岸边,借助抛石机,将众囚远远地抛送上岸。现在扶桑封印已经消除,自然无所阻隔,以汤谷群雄之力,要想从踏浪冲出百丈,攻上悔过船也就不再是难事。

    赤铜石道:“大伙儿在岛上呆得久了,难免郁闷得紧,都想早日逃离此地。”拓拔野知他想为某些从犯求情,微微一笑,道:“赤长老说的是。人之常情,岂能苛责?”

    赤铜石心下稍宽,道:“但大伙儿惦着城主、神祝的嘱咐,大多不愿意做这违反圣谕之事。我和柳军师、盘将军也竭力收束大家,不受鼓惑。岂料那几个逆贼叛心已决,表面上不动声色,装得服服帖贴,等我们睡着后,集结了几百个反贼,将我们封了经脉,全都捆住。只有柳军师和成猴子等人警惕,逃了出去……”

    成猴子插嘴道:“柳军师带着我们藏在东岸,一面寻隙营救大家,一面叫我们钓鱼钓乌龟。”

    纤纤奇道:“钓鱼钓乌龟做什么?”旋即醒悟,笑道:“是了,要拿鱼和乌龟做信使。”

    笑靥甜美动人,柳浪心中一荡,连忙扭过头,不敢多看这贵为“圣女”的美人胚子,道:“属下带着五十六个兄弟,接连钓了三天的鱼,在一百多只海龟和几十条鲨鱼上刻了求救文字。料想春天既到,那群青甲龟必定游溯回出生岛屿求偶产卵,途中必经古浪屿。冀望城主、神祝能凑巧看见……”

    拓拔野虽觉他色眯眯地有些讨厌,但想他危急关头还能镇定自若,缜密思虑,不由起了敬佩之意,笑道:“果然不愧是汤谷军师。”

    不知怎地,柳浪对这两个少年领袖颇为畏惧,听他夸奖,心中大喜。

    纤纤白了拓拔野一眼,道:“那还不是我神机妙算?如果不是我缠着要吃海龟羹,你们两个能瞧得见么?”

    赤铜石道:“反贼将我们尽数关在谷内,日夜等候悔过船。到了第四日晌午,悔过船来了,远远地在洞中就听见了撕杀之声。那吉良和姜古木极是悍勇,过不多时,就有人跑来招呼看守我们的百余反贼,说是已经得手。反贼刚要撇下我们与吉良会合,柳军师带人赶到,将他们擒下。但当我们赶到岸边之时,吉良两个逆贼已经带着几百人乘船逃离。海上、岸上只剩了百余具尸体。”

    拓拔野道:“如此说来,他们已经走了十几日了?”

    赤铜石点头不语。柳浪道:“倘若只是反叛逃走那也罢了,但他们偏生又夺走了悔过船。水妖不见悔过船回来,定然起疑,到时只怕便有大量水妖赶来此处,难免恶战。”

    赤铜石道:“以我们眼下之力,要与水妖直接抗衡,定然不是对手。”众人心中都是一片沉重,千万双眼睛均盯在拓拔、蚩尤身上。

    蚩尤心中怒极,忽然想起当日在汤谷,他与拓拔欢天喜地忘乎所以之时,羽卓丞当头所浇的那盆冷水。今日看来,青帝果然有先见之明。

    这帮亡命之徒原本就难驯得紧,时日一久,纵然对他们再敬畏,也难免生出事端来。今日若不降伏吉良、姜古木,他与拓拔野的威信将会大大减损,最终荡然无存。要想让这群悍徒凶悍流囚成为纪律严明的精锐之师,与五族抗衡,确实还任重道远。

    拓拔野道:“他们往哪里去了?”赤铜石道:“他们起程时,似是往东南方去了……”

    柳浪道:“朝东再数百里就是龙族海域,他们必不敢前往。朝北乃是水妖海域,也有众多岛国,但都在水妖巡弋范围之内,他们定然也不敢去。朝西是大荒,只怕他们也不敢回去。唯一可能,便是朝西南或是折往东北而行。”

    拓拔野道:“倘若他们往西南而行,必定要经过古浪屿,但我们并没有瞧见。想来他们也不敢冒此危险。”

    柳浪点头道:“所以如此说来,他们必是虚晃一枪,折向东北。”蚩尤冷冷道:“就算到了北极天柜、南海融天,我也要将他们擒回来。”

    天柜山与融天山乃是传说中大荒南北海水注入之处。众人听他语气森冷,都有些不寒而栗。他虽不过十五六岁,心智外貌都远较年龄为成熟,半年不见,更为气势轩昂,如天神傲立,不怒自威,即便是赤铜石这般久经风雨之人,对他也有莫名敬畏之心。

    拓拔野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纤纤也缠着要去,但此次被拓拔野坚决推拒。纤纤无奈,只好嘟着嘴,闷闷不乐地与辛九姑待在一处。

    两人方欲动身,赤铜石突然叫住,眼神古怪地望了望周围沉默的人群,迟疑道:“还有一事,望请城主、神祝释疑。那日吉良夺下悔过船后,听船上的水妖说,神帝几个月前已经在南际山物化为石……”

    拓拔野心里“咯噔”一跳,这群流囚之所以唯他们马首是瞻,便是因为他所持有的神木令,见此木牌,如见大荒至尊。神农羽化的消息既已流传开来,他们这神帝使者的威望,还能保持多久?与其继续扯着虎皮当大旗,倒不如以此为契机,将群雄紧紧团结在一起……思绪飞转,高声道:“不错,这几个月我反复打探,也证实了这个消息。蜃楼城被攻破之前,神帝的确便已坐化于南际山顶了!”

    众人哄然大哗,脸色齐变。

    他举起神木令,朗声道:“当日神帝传我此令,大赦天下,就是为了恢复太古时代人人平等、自由友爱之风,让天下处处都是蜃楼城。可恨那烛老妖为篡神帝之位,竟唆使各族阳奉阴违,并趁着神帝百草毒发之际,偷袭蜃楼城。如今蜃楼城既灭,神帝也已羽化登仙,大荒再没有可以容你们之人、容你们之地……”

    众人心中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只盼着神农未死,能还他们以自由。此时听神帝使者亲口说出,只觉大厦倾崩,沮丧、恐惧、愤怒、绝望……茫然无措。

    拓拔野环顾周围,一字字地道:“你们可以在汤谷打渔捕猎,了此残年;也可以学那吉良、姜古木,提心吊胆地流亡海上,或者随着我们,团结四海的游侠、英杰,一起杀回大荒,重建自由之城。何去何从,全由你们自己。”

    群雄登时寂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有人突然叫道:“辣他奶奶的,老子像狗似的活了几十年,早就活腻了!圣使上哪儿,我就跟你上哪儿!”又有好几个人也跟着叫嚷起来,很快就蔓延成了满山遍谷的高呼呐喊。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松了口长气,又是侥幸又是惭愧,心想:倘若神帝天上有知,会不会责怪自己假传圣旨,煽动流囚造反?转念又想,以神帝心系苍生万民,希望人人皆平等,处处无刀兵,与自己所说并无二致。如果能带着这群桀骜狂徒复归正道,重建蜃楼城,想必也合乎他老人家的心意。值此乱世,也只有便宜行事了。心下稍安。

    群雄既定,拓拔野、蚩尤与赤铜石等人交代几句,让辛九姑照看好纤纤,便骑乘十日鸟,匆匆朝东北飞去。

    夜空晴朗,群星璀璨。两人乘鸟御风,不停不歇,朝东北方向疾飞。十日鸟咿呀怪叫,方圆百里之内的候鸟飞禽都吓得远远绕行。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们已在距离汤谷数千里外的东北大海。以普通船舰的航速计算,吉良等人当离此不远了。况且船上仍有大量水妖水手,人心不齐,要想顺利全速前行也决非易事。

    果然,又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便望见海上一艘大船迤俪蛇行,风帆鼓舞,大旗上可以瞧见一个“水”字。海上漂了百十具玄服汉子的尸体,当是悔过船上的水族水手无疑。

    想来船舰行到此处,起了争执,水妖想夺回掌控,是以纷纷被杀,抛入海中。水手死伤大半,这船想要继续航行更加困难了。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追上去!”十日鸟齐齐鸣啼,张开赤红的巨大双翼,狂飙俯冲。那悔过船上的众人听见十日鸟鸣啼之声无不魂飞魄散,阵脚大乱。

    只见一个长了两个头的巨型大汉冲到甲板上,朝他们眺望,大喝道:“装神弄鬼的小子来了,操家伙!”百余个大汉弯起巨弓,瞄准待射。船上两舷的投石机也纷纷上弹。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盘谷训练出的活儿全拿来对付咱们啦。”

    蚩尤嘿然道:“却不知我修行了半年的成果如何!”拓拔野扬眉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一边歇着,看看你的表现。”

    话音甫落,“飕飕”之声大作,数百枝长箭劲射而来。

    十日鸟怒啸着挥动羽翼,将箭雨撞得偏离方向,四下散落。巨翼扇动的炙热狂风冲向海面,“嗤嗤”激响,立即冒起漫天白色水汽。碧海之上,宛如云雾突起,阳光迷离,煞是好看。

    船上众人见箭雨被十日鸟一击即溃,失声惊叫,面有惧色。投石机乒乓大作,无数巨石破空飞来,但被那十日鸟巨翼震舞,也都纷纷坠入海中。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球破空飞舞,夹带风雷之势朝他们猛撞而来。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火球来处,一个身穿红衣的瘦高男子伫立船舷,手持火云弓,环身所绕乃是一条长了犄角的赤色巨蟒,身上有六对小足,曲伸不已。正是龙蟒吉良。

    蚩尤大喝一声,反手将苗刀拔出,当空一刀疾斩而下。一道绿色光波倏然随着刀光飞出,闪电般切入火球。

    “嗤”的一声,火球如被寒冰笼罩,光芒陡减,裂成两半,喷舞起团团白汽,直冲入海。

    吉良张开火云弓,接连又是三颗火云弹。红色的弹丸激射而出,与狂风摩擦,立时爆炸为熊熊燃烧的火球,飞得越远,那火势越是凶猛。三团火球品字形猛冲而来。

    十日鸟急速飞行,离那火球只有数丈之遥,蚩尤突然高高跃起,苗刀挥舞,凝神默念御兽诀。三只太阳乌闪电般从他身侧掠过,一口将火球吞入。

    红光眩目,一道红线滑入太阳乌肚中,瞬息即没。太阳乌欢声长鸣,似是饥饿已久,终于吃到了美味佳肴一般,又是满足又是欢喜。

    蚩尤哈哈大笑道:“姓吉的,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也好喂它们吃个饱。”那笑声浩荡如雷,听在吉良耳中更是说不出的刺耳可怖。

    他心下大骇,那十日鸟的凶猛可怕,早有领教,若这小子已能如意操纵,自己决计不是敌手。忧惧之下,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身后众人也面色惊惶,斗志大减。

    船上众人除了剩余的二十名水族水手之外,其余三百多人尽是汤谷罪囚,此中有一半多少是因为忌惮吉良、姜古木的凶暴,才被迫随行的。眼下见城主、神祝骑乘十日鸟,神威凛凛从天而降,无不惊悔骇惧。但既已叛逆,也只有死拼到底了。

    蚩尤正是要以十日鸟在众人心中的威慑力来一举击溃他们的斗志,眼见奏效,大喝道:“你战也不战?”

    十几人被他那雷霆般的怒吼声一喝,肝胆俱裂,膝下一软,险些跪下。

    拓拔野见船上众人面色惊惶悔恨,彷徨不定。想起自己从前流浪之时,曾听一些游侠说过,与凶兽遭遇时,驯服为第一良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之死战。盖因困兽之斗极为顽烈,即便你占尽优势,一旦它被逼入死境,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不可估算。

    眼下这船上众人便如困兽一般,身处绝境,不识水性,背水一战其勇必烈。虽然自己有必胜之把握,但亦不足取。况且此行第一要务乃是降伏叛逆,最好能押解回汤谷,震慑群雄,树立威信。若是将他们尽灭于东海,太过暴虐,反而失去人心。

    当下低声对蚩尤道:“鱿鱼,得饶人处且饶人,眼下乃是用人之际,能重新收服才是最佳良策。”

    蚩尤心中原已起了杀意,闻言一凛,是了,自小便听父亲教诲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道在于刚柔并济,以德服人。倘若自己怀着满腔杀机赶尽杀绝,与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暗觉惭愧。

    那两头魔王姜古木右头怒目圆睁,叫道:“战又如何?臭小子,你当老子怕你么?稀泥奶奶的,有种的丢了苗刀和老子打上一架!”

    拓拔野笑道:“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在汤谷上咱们就已经是兄弟了,岂有手足相残的道理。”

    姜古木哈哈狂笑道:“臭小子,你说得倒当真好听。不是来打架的,你追到此处作甚,难道是给我们送行么?”几个凶顽之徒也随之哈哈狂笑。蚩尤强忍怒意,且看拓拔如何处置。

    拓拔野一跃而起,从鸟背轻飘飘地御风落到甲板。众人纷纷朝后退却,呛然拔刀,只有吉良与姜古木动也不动,冷冷地瞧着他。那条赤色龙蟒以尾立地,曲转吐信,嘶嘶作响。

    拓拔野微笑道:“不错,我正是来给大家送行的。”

    众人哗然,见他不似挑衅之态,无不心下惊疑,面面相觑。便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吉良冷笑道:“妙极,妙极。既然是来送行的,送君千里终有别,你们这就请回吧。”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我只说完几句话,便立即回去。你们愿意上哪儿都请随意。”

    众人自半年前初见他以来,觉得这少年帝使亲切随和,有些好感,此时听他这么说,惊惧少消,握刀的手纷纷垂了下来。

第32章 谈笑伏兵(下)

    拓拔野环顾众人,道:“不知大家想去哪里呢?”姜古木右头怪眼一翻,道:“关你稀泥奶奶事。”

    拓拔野毫不生气,哈哈笑道:“这里朝南、朝东,都是龙族属地。朝西便是水妖海域。唯一能去的,便是东北的冰海七十二岛。难道你们想去那里么?”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都是颇为惊讶,他们正是打算逃亡到荒无人烟的冰海七十二岛去。

    拓拔野点头道:“那里确是无人统领的世外荒岛。”昨夜在太阳乌背上之时,他已经翻阅《大荒经》,将他们可能逃逸之地查个仔细。发现惟有冰海群岛才是唯一可能的落脚之地,是以将那群岛资料记得烂熟于胸。

    此刻见众人神色,知道果然猜中,笑道:“那一大片群岛,在水妖与龙族势力交接处,却没人统领,你们可知为什么?”

    姜古木叉着双臂,嘿然不语。众人也都默然不答。

    拓拔野道:“因为那里不但比汤谷还要荒芜,而且天气苦寒,凶兽横行,连猛犸象到了那里,都瘦得象山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怒叫道:“稀泥奶奶的,姜古木你个驴粪球骗老子!”刹那间怒骂之声大作。显是出行之前上了姜古木的恶当。有人道:“先别吵,究竟是谁胡说八道还未可知。”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大荒经》,翻到冰海群岛那一页,高举过头,朗声道:“这是神帝亲手所著的大荒地理书,眼力好的朋友瞧仔细了。拓拔即算会骗人,神帝也应当不会吧?”

    几个眼尖的瞧得分明,脸上变色,登时朝着姜古木怒骂不止。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也不用责怪他。他也没去过那里,如何知道?”众人听他居然为姜古木辩护,更感云里雾中。姜古木厉声道:“稀泥奶奶的,臭小子你有话直说,这般兜圈子作甚?”

    拓拔野展颜道:“如果大家愿意,我和蚩尤便送大家回头,前往南海如何?”众人登时目瞪口呆,蚩尤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叫出声来。

    吉良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道:“臭小子,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倘若骗你,我便葬身东海。”众人听他立此毒誓,无不动容。

    蚩尤越听越是糊涂,难道这乌贼一夜没睡,发了昏么?一人迟疑道:“拓拔城主,你为何如此?”语气之间已经大转客气。

    拓拔野道:“半年前的汤谷之盟上,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我为何要害你?你们若是平安,我也少了一份牵挂。”

    有人叫道:“你当真送我们去么?那里数千岛屿,大多有主儿了,你难不成还帮我们找上一个空岛么?”

    拓拔野笑道:“只要有十日鸟带路,这又有何难?但是我需将话挑明了。姜古木查的没错,普天之下,真正逍遥没人管的,只有那冰海七十二岛。南海物产虽然丰富,但除了龙族之外,还有火族与诸多大荒附属国。你们到了那里,想要没人发现那也不难,只管藏在岛上的密林里便是。倘若龙族或是火族的探子船来巡岛,只需悄悄地逃到另外一个岛上便行了。”

    众人默然不语,知他所说都是实情。南海乃是极为富饶之地,地冲扼要,兵家必争,也是龙族的宝地之一。

    数千岛屿,几乎都有属民。巡弋之船纵横交错,即使能在一个岛上暂居下来,也要惶惶终日,到处奔逃。行踪一旦暴露,则受两大势力的合剿,风险之大那是不用说了。

    有人愤愤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南海还不成吗?”拓拔野道:“那么还能去哪里呢?只要大家想得出来,我一定护航。”

    一语既出,众人心中无不大震。去冰海群岛么?那里苦寒寂寞,凶险环生,还不如在汤谷。去南海么?惶惶终日,如狐鼠之辈,凶险之多,更甚冰海。西归大荒?流放罪囚潜逃,罪行之大惟死而已。东行海上?龙族与大荒宿怨深结,又怎能将他们放过?忽然发觉,身在汪洋,四面环伺,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是容身之所。

    有人叫道:“城主,那你说去哪?”

    拓拔野道:“我不知道大家是想窝窝囊囊地苟且偷生呢,还是舒舒服服地活着?”几人叫道:“你都说说。”

    拓拔野道:“若是窝窝囊囊,我瞧大伙儿还不如赶紧掉头,回到汤谷上继续过活。那里物产丰富,气候又好,总比冰海或是南海上躲躲藏藏的好罢?”众人默然不语,心下深以为然。

    有人道:“若是想舒舒服服的呢?”

    拓拔野道:“还是回到汤谷。但不是终老等死,而是如同半年前我们所说的那样,团结四海义士,重建自由之城,打败水妖,打败五族。到那时,天下之大,哪里不能由得你们去?”顿了顿,淡淡道:“想要自由,不是逃出汤谷岛。而是打败不给你自由的人。”

    这几句话如锲子一般切入众人心中。船上群雄呆立半晌,“叮叮当当”之声大作,手中兵刃纷纷掉地。

    蚩尤骑乘十日鸟在空中盘旋,眼见拓拔野谈笑之间便令众人丢兵解甲,又惊又喜,心服口服:“这小子一张嘴能抵十万兵,还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拓拔野转身望着姜古木道:“姜将军,你为了自由无所畏惧,我佩服得紧。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们一起携手同心,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他言语诚挚,双眼坦然,直视姜古木的双目深处。

    姜古木盯着他瞧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好!果然是好小子!”众人惊叫声中,突然挥起一刀,鲜血喷射,将自己那颗凶暴残恶的右头齐颈斩落。

    姜古木抛去配刀,用手按住右颈伤口,哈哈大笑,跪倒道:“土族姜古木,日后愿听城主差遣,生死无悔!”

    拓拔野又惊又喜,连忙抢身而上,将他扶起。手上真气流转,施放“青木法术”中的“春叶诀”,立时血消肉长,伤口愈合。

    那吉良狂吼一声,弯弓怒射火云弹,七团火光瞬息暴舞,和那条龙蟒一起闪电似的冲向拓拔野。他性情阴鸷凶暴,恼怒交集,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竟然孤注一掷,要致拓拔于死地。

    众人惊呼四起。蚩尤大怒,正要出手,拓拔野已经瞬间爆发。

    青光一闪,众人眼前一花,只觉一道巨浪般的真气奔卷而过,那七团火球登时被撞得冲天飞起。上空咿呀有声,十日鸟如狂风卷席,吞下火球,欢天喜地地腾空掠起。

    定睛再看时,却见那条巨大的龙蟒被白龙鹿扑倒在地,悲鸣不已。拓拔野翩然而立,无锋剑斜斜抵在吉良喉颈之上,火云弓已经到了他左手中。吉良狂笑声中,突然朝前一顶,断剑贯喉而过,鲜血四溅,登时毙命。

    这日傍晚,纤纤与辛九姑在汤谷某石崖上眺望。海天相接处,云霞飞舞,隐隐传来了咿呀怪叫声,接着只见十团红云翩翩飞来,速度极快。

    纤纤大喜:“他们回来啦!”拉着辛九姑便往山下跑去。

    十日鸟越飞越近,那怪叫之声震天价响,遍岛飞鸟惊惶逃离。汤谷群雄听得叫声,都纷纷往汤水池边赶去。

    纤纤第一个冲到汤水边,恰好瞧见那十日鸟飞到上空,正缓缓下落。十日鸟围成一个圆形,脚爪之上都系了绳索,纵横连接成一张大网。叛逃的众人便坐在那巨网之内。

    纤纤瞧见骑在鸟背上的拓拔野与蚩尤,尖叫雀跃,但她的声音立即被淹没在群雄的欢呼声中。远处欢腾如沸,众人潮水般涌了过来。

    十日鸟方甫降落,便被群雄团团围住。

    网中众人颇为尴尬,垂首不语。拓拔野笑道:“他们不走啦,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道打水妖。”

    群豪长声欢呼。在岛上一起呆了这么久,都已颇有情谊,自然不愿他们遭难,见拓拔野如此宽怀大量,都是由衷的感激和喜悦。当下纷纷拉出网中之人,重新团聚。

    这一场风波就在笑声与欢呼声中平息。

    眼见网中还有黑衣玄服的水族士兵,众人凛然,纤纤拉着拓拔野,追问详情。原来昨日他降服姜古木等人之后,那剩余的二十几个水族水手眼见别无他法,纷纷投降。拓拔野不忍杀之,便一并带回。

    他们将海上水妖的尸体一一捞起,驾船回航,到了距离汤谷五百里处的海域时,蚩尤以青木法术将帆布变成巨网,众人弃船入网,继续飞行。

    数日之内,水妖的巡海船必定能发现悔过船及船上尸体,但那船离汤谷五百里,而汤谷群雄一不识水性,二无船只或是飞行的灵禽,因此水妖即便拍破脑门,也决计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去,只会归咎于龙族或纵横东海的各国海盗。

    众人听后俱极欢喜,赤铜石拜倒道:“城主仁慈智慧,将大难消弭无形,属下肝脑涂地。”

    群雄也都纷纷拜倒。眼见拓拔野兵不血刃,以最为平和的方式消除大劫,重拾人心,无不感激佩服,这头可谓叩得心甘情愿。

    拓拔野连忙请众人起身。

    赤铜石满脸欢喜,道:“前日城主、神祝走得匆忙,来不及见见这半年来弟兄们的成果,今日需得好好检视。”

    当下众人簇拥着拓拔野三人朝汤水湖东侧走去。两人到了湖边东侧山谷中一看,大为诧异,只见周围山峰遍布石洞,洞外以木石垒成墙楼,大小百余个山洞楼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颇为壮观。

    赤铜石笑道:“城主、神祝,这是柳浪的点子。咱们既然以汤谷为城,自然要有防御工事,否则水妖来攻,那可大大不妙。是以请金族的弟兄们将这山谷凿通,这百余山洞四通八达,水妖就算有命攻进来,也没命逃出去。”

    拓拔野、蚩尤点头微笑,对那色眯眯的柳浪又增加了几分赞许之意。

    群雄拥着两人朝山洞里走去,出乎两人意料之外,洞内竟极为宽敞明亮,除了三昧真火的长明灯,山壁上还凿有许多采光孔,以坚硬的树脂化石为窗,落日余晖从光孔中射入,光怪陆离。

    顺着甬道千折百转,到了一个由五间大堂组成的极大洞窟中,洞窟直达,有如将整个山腹掏空了一般。

    拓拔野赞不绝口,柳浪笑道:“这多亏了盘谷将军,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凿洞高手,这么多的山洞只花了三个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赞一番,盘谷腼腆,挠头嘿嘿而笑。

    大堂中装饰得颇为华丽,珊瑚灯沿壁四立,地上铺满了海兽毛皮作为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辉,最为巧妙之处在于头顶竟是可以活动的山壁,一按机关,顶壁旋转打开,只余下方圆数十丈的树脂化石悬在头顶,露出浅蓝夜空,与漫天星辰。

    群雄入座,酒菜纷纷端了上来,颇为丰盛。自从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体后,扶桑树的强大“气场”随着苗刀封印而消失,附近的海鱼也都敢游来了,海产自然丰富起来。

    拓拔野与众人谈笑欢宴一阵,忽然炸响破锣般的歌声,几十个汉子光着膀子,腰围树叶,蹦蹦跳跳地冲进来,拍着摇铃,载歌载舞。原来是助兴节目。纤纤一口水喷在拓拔野的身上,跌入他怀中,笑得喘不过气来。

    群雄轰笑声中,那树叶舞蹈团左右摇摆,肥肉乱颤。纤纤“哎哟”“哎哟”直叫,一个劲儿揉肠子,眼泪都笑将出来。拓拔野哈哈大笑,蚩尤也不禁莞尔。此后诸多表演粉墨登场,笑声不断。

    这些豪强原都是凶狠狂妄之徒,一语不合,刀剑相加。如今竟共聚一堂,极尽滑稽之能事,足见彼此之间已经颇为和睦亲密。

    正谈笑间,蚩尤转头在拓拔野耳边低声道:“乌贼,我想留在汤谷。毕竟这里群龙无首,时日一久只怕人心又会涣散,需得严明纪律,逐步建立精锐之师。”

    他心里对于守候科汗淮与父亲已不抱多大希望,复城心切,不愿失去汤谷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为“神祝”,自当树立极高的威信,否则他日复城圣战之中,何以服众?

    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无,倘若当真遇难,他们依旧在古浪屿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这帮悍勇之徒本是一盘散沙,时日稍短,还能和睦共处;久无首领,只怕又要离心内讧,生出其它变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屿,一人到这汤谷岛上领袖群雄。

    倘若科汗淮真能到来,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终没有消息,两人也能率领强悍的精兵,扛起复城大旗。自己虽然能与众人打成一片,但眼下汤谷群雄,最最需要的却不是亲和力,而是严明的纪律与战斗力。

    而蚩尤禀性刚毅,自小受父亲教诲,潜移默化,颇有乃父之风,又混熟于行伍,对于约束军纪、建军立师,都要强他许多。

    拓拔野拍拍他的背,点头低声道:“说的是。只是你小子有时不可太过硬来,团结人心才是根本。”

    拓拔野生性随和,当日与科汗淮同行之时,见他以德服众,上兵伐谋,虽似无所为,却将散兵游勇凝结为行动统一、斗志高昂的精锐之师,大为倾佩仰慕。自那一刻起,他便已将科汗淮作为自己的仿效楷模。比如昨日收服叛兵,便是不知不觉中设想如果是科汗淮当会如何如何,而自然为之。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笑道:“放心吧,乌贼。”

    拓拔野点点头,起身朗声道:“各位弟兄,我们半年来虽不在此处,但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大家。只是重托在身,需得找到‘断浪刀’科大侠、乔城主与各路游侠,无法分心两顾……”

    有人叫道:“城主放心,我们自然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有信有义,最是重要。”众人纷纷附应。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明日我还得与纤纤圣女一起赶回古浪屿,继续等候科大侠与蜃楼城的弟兄……”

    群雄哄然,议论纷纷,颇有点儿沮丧。

    拓拔野笑道:“不过,蚩尤神祝会留下来,与大家一起防范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侠消息,就会立即赶回这里。”

    群雄大喜,齐声欢呼,重新举杯相庆。但在他们心中,仍不免有些许失望。拓拔野亲切豪侠,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颇受爱戴。蚩尤虽是羽青帝转世,豪勇无匹,收服十日鸟,但众人对他多是敬畏,比之对拓拔野的由衷喜爱又有些不同。尤其此次风波之后,众人对拓拔野更为尊崇。

    不过,有勇猛无匹的羽青帝转世在此,也总要让众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由衷喜悦。群雄继续高歌欢宴,尽兴而散。

    第二日上午,拓拔野与纤纤向众人告别。群雄将他送到谷外,仍然依依不舍。

    拓拔野与蚩尤互拍肩膀勉励告辞,想到今后相见机会变少,两人都大有不舍之意。纤纤笑道:“臭鱿鱼,你可得经常回来看我。”

    蚩尤微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时日一长,你都记不得我了。”纤纤笑道:“那你可别再长高啦,否则我可就真的认不出来了。”

    拓拔野正要解印雪羽鹤,只见辛九姑大步上前,低声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请。”

    拓拔野一怔,笑道:“说罢。”

    辛九姑道:“九姑想随城主前往古浪屿,伺候圣女。”拓拔野一愣,明白辛九姑喜欢纤纤,想与她相处。正好岛上平日里少了一个陪伴纤纤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许多。

    辛九姑见他沉吟,又道:“九姑原是金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于圣女礼仪之道很是了解。圣女年幼,若无人辅佑,对此一无所知,也……”

    纤纤耳尖,拍手道:“好啊!省得你终日练功不理我。”拓拔野笑道:“圣女有命,岂敢不从?那你便随我同去罢。”

    辛九姑大喜拜倒。当下拓拔野与纤纤、辛九姑骑鹤翔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盘旋飞舞,消逝在海天之际。远远地回头望去,仍可瞧见蚩尤独自站在石崖之上,挥臂不已。

第33章 海上春秋(上)

    翌日,拓拔野在古浪屿木屋旁又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房,原是打算自己搬出来住,让辛九姑陪着纤纤住在大木屋里。岂料纤纤死活不同意,分开住了几日,她竟夜夜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好让辛九姑搬到那小木屋里,自己则依旧与纤纤同住。

    辛九姑暗暗摇头,纤纤虽然年幼,但再过两年便是豆蔻少女,这么下去,圣女的清誉岂不大受影响?她久为西王母侍女,对礼仪看得极重,那日请求同来此处,便是担忧这对少年混住,日后坏了纤纤圣女的声名。

    奈何纤纤执拗任性,在此事上更是拒不妥协,拓拔野拿她没辙,辛九姑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了。

    纤纤对辛九姑颇为喜欢,自小没了娘亲,有这么一个亦母亦友的人相伴,倒也合她心意。辛九姑平日就为她梳洗打扮,还作了几套素净的长衣礼装,教授诸多礼节。

    纤纤不喜欢繁文缛节,却佩服辛九姑的妙手,经她点拨装扮,更加俏丽脱俗,就如小仙女一般。拓拔野每每赞不绝口,更令她芳心窃喜,对辛九姑其它的繁文缛节虽不喜欢,也不一味抗拒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海上浩浩荡荡驶来了五艘大船,巨旗招展,赫然写着“汤谷”二字。拓拔野大奇,骑鹤查看,只见船上密密麻麻,果真尽是汤谷群雄,正朝他挥手欢呼。

    原来拓拔野与纤纤走后,蚩尤担心他们的安全,决计遣人相伴。他日以继夜,率领群雄伐木造船。他自小在海岛长大,精于此道,木族、金族群雄中也有颇多能工巧匠,不到十日,便造出第一艘能下水的船来。此后速度越快,三十几日便造出了五艘能载百人的大船。

    某日,水妖果然遣调舰队前来寻找悔过船,寻着那船只残骸与尸体,疑惑恼怒,只道是龙族与海盗所为。空无证据,徒呼奈何。船队巡弋到汤谷附近,忌惮扶桑、十日鸟灵力而不敢冒进。群雄造舟乃是在汤水之中,岛外丝毫不能瞧见。水妖舰队远眺不见异状,便自行离去。

    水妖既走,群雄大为安心,又凿出了一条渠道,连接汤池与东海,将船舰驶入海中。

    蚩尤暂别赤铜石等人,精选五百精兵,满载诸多食物、用品,朝古浪屿进发。此行一来为拓拔野输送生活必备品、构建房屋,二来为他们带去些人马,以保安全,三来试航一番,将来可以组建更为强大的水师。

    群雄多年未曾离开汤谷,虽然不识水性,仍十分兴奋,欣然随蚩尤前往。海上航行近十日,风平浪静,仅有一次小风浪。群雄在蚩尤的传授与指挥下,各司其职水手,配合无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将近古浪屿,众人更是心情欢畅,忍不住欢呼大叫。

    拓拔野大喜,驱鹤翩翩落到船上与群雄欢聚。

    群雄登岸之后,生怕惊扰“圣女”,便在海边安营扎寨。船上物品源源不断地运到岛上。纤纤与蚩尤重逢也极为欢喜。当夜众人在海边大肆欢庆,素来清净的古浪屿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第二日起,汤谷的众巧匠便开始伐木盖楼,在原先的木屋附近,搭建了众多房屋楼台,坚固美观,比之拓拔野搭建的木棚不知强了多少倍。仅半月工夫,便星罗棋布地建起了一个岛上小城。

    小城布局颇具巧思,纤纤居住的木屋被层层包拢,如众星拱月,既安全隐蔽,又丝毫不遮挡从木屋内向外眺望的视野。

    木屋被改建为双层楼阁,纤纤虽然依旧与拓拔野同住其中,却被巧妙地分隔在了楼上与楼下。木屋周围扩建了几座廊楼,彼此交错相连,辛九姑及十余女子居于其中,作为圣女的侍女团。

    此后,蚩尤又领着群雄在古浪屿附近海面航行,训练他们如何在海上战斗。如此过了近月,待到一切井然有序,蚩尤方才带了一百人驾船离去。

    岛上留下四百训练有素的汤谷军,护卫城主与圣女。盘谷、卜算子、成猴子等人也都在岛上安居下来,平日或出海渔猎,或随盘谷操练。

    拓拔野性情开朗随和,身为城主却全无架子,与众人打成一片。说是操练,大多倒是嬉闹聚乐。所幸盘谷等将领约束较严,四百汤谷军才不致变成散兵游勇。

    人多热闹,但纤纤倒更怀念与拓拔野、蚩尤三人相处的日子。那时虽然寂寞些,但倒时常可以与拓拔野、蚩尤玩耍。

    如今蚩尤在千里之外,拓拔野又常被群雄拉走,见面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辛九姑等人则终日教授诸种礼仪,有些颇为有趣,倒也罢了,有些实是枯燥无味,惹得她不胜其烦。

    蚩尤常常每隔两三月,便领着群雄驾船来古浪屿探望。

    每次蚩尤来时,三人都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非但没有平添隔膜,反而更增添了相互间的新鲜感。每逢这时,三人便在木屋里联床夜话,谈论这段日子里各自的新鲜趣闻,通宵达旦。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了,拓拔野、纤纤已习惯了与群雄共处的海岛生活,虽然科汗淮等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却已不象当日那般令他们焦急忧虑了。偶有担忧难过,很快就被其它人或其它事所打断。

    拓拔野依旧修行长生诀与潮汐流,进展虽不如初时那般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却也颇为神速。与各族群雄朝夕相处,也从他们那儿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招诀。每次蚩尤来时,两人便在沙滩上拆招,依然互有胜负,交替上升。

    闲暇之时,拓拔野便在海边吹奏竹笛,那清越的笛声在海浪与鸟鸣声中跌宕婉转,常常将一旁聆听的纤纤带入到春暖花开的幽谷深山。他原是以珊瑚笛吹奏,但几次之后,瞧见纤纤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便将那珊瑚笛藏了起来,另外精心斫劈了一枝绿竹笛。

    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关于这枝珊瑚笛的嘱咐,在当时情景之下,心绪缭乱,原本就记得不很清晰。此后所遇事情众多,逐渐淡忘。珊瑚笛收藏起来之后,既已见不着,自然更难想起。对于两人来说,那枝珊瑚笛所代表的,乃是一段轻易不敢触及的回忆。

    白沙碧浪,鸥飞霞舞,两个少年男女临风吹笛,宛如神仙。岛上群雄虽大多不识音律,但瞧见这般景象,都不由倾倒,颇有尘心尽涤、飘飘出世之感。

    这日,拓拔野与纤纤从海边礁岩下捉了十几只大螃蟹,兴致勃勃地往回走,远远地瞧见十几个汉子在沙滩上面红耳赤,争得不可开交。

    纤纤叫道:“喂,你们在吵什么哪?”那十几人回头瞧见纤纤、拓拔野,登时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圣女、城主,我们在讨论五族中究竟哪一族的法术、武功更强一些。”

    纤纤一听来了兴致,笑道:“哦,那你们认为哪一族最强呢?”

    一个马脸大汉大声道:“自然是火族最强。”拓拔野一眼认出他乃是火族的夏猛,心直口快,善使火焰刀,极为骁勇。

    旁边几个汉子叫道:“胡说什么?火族的法术遇到黑水法术,那就是哪边凉快哪边去啦。”这几人都是当日悔过船上的水族降兵,与汤谷群雄相处年余,已颇为熟稔亲密,说话也大咧咧地不客气起来。

    土族的沙真山抢道:“呸!我们土族的法术那可是水族克星,由此说来,自然是土族法术最为强大。”

    木族的几个汉子又大声叫道:“木克土!木克土!土族法术再厉害,又怎比得上我青木仙法?”

    拓拔野熟习青木法术,知道其威力,正要开口称是,忽听另外几个白衣的金族汉子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我们砍伐树木盖房屋,使得是什么?是斧头罢?金克木,金族的法术那才是天下第一。”

    夏猛哈哈大笑,道:“要是这么说,那还是我们火族第一。再坚硬的金铁,放在火里有烧不化的吗?”群雄哄然,登时又喋喋不休的吵将起来。

    纤纤听得格格直笑,道:“你们争罢,争出个第一我请他吃螃蟹。”拉着拓拔野蹦蹦跳跳往木屋走。

    拓拔野却是被他们说的颇为困惑,心下茫然,难道五行相克,果真没有最强的真气与法术吗?来不及多想,已被纤纤拽到数步开外,摇摇头笑着走开。远远地还听见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

    当夜,拓拔野躺在床上时,不知为何脑中尽是群雄关于五行法术的争论声,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当日神农送给自己的那本《五行谱》,说不定那里边便有解答。

    当下蹑手蹑脚地下床,从柜中包裹里找出那本《五行谱》。一不小心,“当”的一声,一个玛瑙香炉从包裹中滑出,掉在地上。纤纤轻叹了一口气,咕哝几声,翻身继续睡着。

    拓拔野见没将她吵醒,轻吁一口气,拾起那玛瑙香炉,突然想起是那白衣女子所留,胸口登时如被大锤重重一击,险些透不过气来。

    自玉屏山一别,已近两年。期间变化殊多,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匿身院中、需由她来庇佑的少年了。这些日子,挂心的事情太多,竟绝少想起她来,此刻,她那绝世容姿跃入脑海,未尝模糊,反而更为清晰,一时间****。

    忽然又想起雨师妾,那音容笑貌、浓情蜜意一幕幕闪过,又是甜蜜又是感伤,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良久,拓拔野摇摇头,将她们从脑海中驱走,收好香炉,取了《五行谱》,掩门出去。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他走到海边沙滩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打开三昧火折子,翻看《五行谱》。

    书中分为七卷,首卷是总论,其后五卷各自介绍五行,末卷乃是结语。文字颇多深奥艰涩之处。

    拓拔野逐字逐句地看那总论,上面写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分五行。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乃宇宙之根本,分化繁衍,遂成大千世界。而天地大法,便在于五行之道。五行之道,有相生相克之说。相克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相生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拓拔野心想这原是大荒人尽皆知之事,难道这《五行谱》费尽心力讲述的便是这些么?微有失望之意。跳过几行,往下看道:“有人云,五行生克,则五行真气必据此相生相克。此大谬也。”突然语气陡变,峰回路转。

    拓拔野一惊,接着往下看:“君不见烈火涸水,洪水决堤乎?是谓火亦可克水,水亦可克土也。拘泥五行相克之论,刻舟求剑耳。五行之根本,非相克,非相生,而在于相化也。”

    拓拔野大奇。当日在蜃楼城时,他便从众多游侠那儿听说了不少五行相克相生的法门,铭刻于心,岂料这颠簸不破的金科玉律竟被神农批之为谬误。那么神农所说的“五行相化”又是什么?好奇心大盛,兴致勃勃地往下读。

    “以薪火之力,可以沸杯水。然以薪火之力安能沸江海邪?非火不可克水,势不足矣。水火孰生孰克,在乎势之强弱,势不敌则力不逮,力不逮则奈之何?惟有变化耳。以强势之火,敌弱势之水,则火可克水;以等势之火,敌等势之水,火恐不逮;若化火为等势之土,则可以克水矣;以弱势之火,敌强势之水,必败焉,若化火为等势之木,则可求生也。”

    拓拔野又惊又喜,忖道:“是了!水与火相克,并没有必定的结果,在于两者的‘势’谁强谁弱。如果火处于强势,自然可以战胜水。如果处于等势,化火为土,就可以战胜水。即使处于弱势,化火为木,也可以自保周全!”

    这道理其实极为简单,只是众人受大荒五行相克论所囿,无人逆向思考,作出这惊世骇俗的推断来。但是火又当如何转化为木或土呢?既然万物皆有五行属性,难道这五行属性也是可以改变的么?

    拓拔野脑中又是一片混乱,接着往下看去。

    “……万物均有五属灵性,因强弱而分五行。木属之物,并非全无金水火土四性,相较弱耳。其五行属性无时不在变化之中,此则何以沧海可成桑田也。五行相化,便是循五行相生之道,顺应时势,两两相激,变化而成。知易行难,若无极强之念力、五行修行之体验,自然无法作到。上古至今,能五行相化者,不过九人而已。”

    看到此处,拓拔野方知这五行相化竟是以五行相生的顺序,随心所欲地改变体内的五行属性,看似简单,但如果没有震古烁今的念力、对五行真气乃至各族法术的透彻掌握,绝难做到。

    拓拔野喃喃道:“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他早已无敌天下,又何必修炼这五行相化的绝学?”但是想到竟有九人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变化五行属性,直如神仙,仍不禁悠然神往。不知神农自己是否便是其中一个呢?

    “……是以五行相生相克相变,无某一至强之法。天下无敌之术,在于抛除成见,五行合一、五行相化也。然当今天下,五族壁垒森严,各行其是。要寻一通晓五行之人,何其难矣。倘若五族归心,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此为不得已之法。”

    这一段正是当日自己在天壁山洞内时所查见到的。拓拔野继续往下看,“欲五行相化,必先修五行之气。金木水火土,其意之根本,乃‘恒’、‘生’、‘变’、‘亡’、‘容’也。即永恒、生长、变化、毁灭、包容五道耳。五行为万物之基,亦为万物之律。”

    拓拔野暗暗点头,这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生长?、变化、包容、毁灭,而魂灵永恒?想来这也是五行法术的各自精髓根本。他飞快地回想“长生诀”与各族的诸种武学,果然尽皆符合“生长”之道。就连科汗淮独创的“潮汐流”也逃不脱水族武学之根本,尊崇“变化”之道。

    拓拔野此时对这《五行谱》已极为笃信,突然想起当日神农说起此书时,曾告戒自己此书“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心中一震,迟疑了片刻,忖道:“只是看看总不打紧吧?”继续往下翻阅。

    第二卷开始,便是讲述五行真气与法术的各自精要处。神农果然是不世奇人,学贯五行,对各族绝学的概述极为精简扼要,一语破的。虽然文字颇多艰奥难解之处,但是拓拔野也能猜出个大概。仅此管中窥豹已令他心跳如撞,惊喜若狂。

    第三卷的青木法术中果然提到“长生诀”,虽未将其原文一字不差地列出,但精义丝毫无误,且更为鞭辟入里,拓拔野原有许多尚未明白之处,此时看了登时冰消雪融。

    他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狂喜,大荒五族的至圣秘籍竟然都被囊括于这一卷羊皮书中。虽然书中并未涉及五族法术的具体修炼之术与口诀,但根本已得,何患枝节?隐隐间,又有种窥窃他人宝物的愧意。

    不知不觉间晓风晨露,寒意袭人。海潮涨起,东方渐露鱼肚白。拓拔野竟在海边看了一夜。他心中兴奋,丝毫不觉倦意,倒想在沙滩上仰天狂呼,抒解狂喜之情。

第34章 海上春秋(下)

    此后拓拔野每日手不释卷,仔细揣摩。不过十余日,已能倒背如流。

    他只是研习五族真气与法术的修炼之道,并不急于参详“五行相化”等艰深法门。对于其中木族、水族绝学的修炼,更是反复参透。顿觉天地突宽,宛如迈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妙世界。长生诀与潮汐流中所有疑难之处逐渐迎刃而解,修行又有一日千里之势。

    拓拔野原想将这《五行谱》与群雄共享,但想到神农的告戒,以常人修行悟力,窥此宝书,急于求成,只怕极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妙。于是暂未公开,只是每日细读某族武学修行之道,有所感悟,便寻来该族豪雄,旁敲侧击加以点拨。

    群雄只道是拓拔野自己领悟,都大为骇然,惊为天人,对他除了爱戴之外更日益增添敬畏之意。

    蚩尤到来时,拓拔野则将《五行谱》与之讨论。蚩尤一见之下,也是大为讶异惊叹。两人各自感悟,彼此交流,都觉大有所获。

    但那《五行谱》终究是极为高深的五族绝学的修行总诀,一来需要不断地层第领悟,二来两人对其他各族的武学法术并不擅长,虽有感悟,却不能如长生诀般融会贯通。向各族群雄探讨,又都只鳞片爪,不成系统。是以颇有临宝山而终究不得其径之感。

    两人既知其博大精深,也不强求,只是烂熟于心,时时参悟,待到水到渠成之日,自然能有所突破。

    斗转星移,瞬息又是两年时光。

    四月某日,古浪屿柳絮纷飞,落英缤纷。

    岛上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明日便是汤谷城圣女纤纤的成年仪式,也是正式挂冠圣女的盛大日子。这可是卜算子卜了十卦才算出来的良辰吉日。

    清晨开始,众人便在辛九姑等人指挥下,忙着四下布置。盘谷率领百余人在岛东的平地上建造最后三栋木楼,因为今夜蚩尤将带着几乎所有人马赶到古浪屿为纤纤庆贺。

    自从一年前蚩尤以苗刀砍伐扶桑树,建造至为坚固的巨船以来,他从未离开汤谷一步。半个月前,三艘可容纳千人的巨船正式下水,汤谷群雄将乘坐这巨船前来参加圣女盛典。

    古浪屿西南面的礁石群上,一个英姿勃发的挺拔少年盘膝而坐,眯着大眼向海上眺望,颈上一颗泪珠坠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泽。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声:“拓拔大哥,鱿鱼来了么?”那少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娇俏动人的紫衣少女,正笑靥如花地朝他奔来,雪白的赤足在浪花里跳跃如鹿。

    这少年便是拓拔野,那少女自然便是纤纤。

    拓拔野摇头笑道:“没来。你偷偷地溜出来,不怕九姑责骂吗?明天便是圣女了,还这么胡闹。”

    纤纤格格笑道:“她正忙得昏天黑地呢,哪还记得看住我呀。”纤足一点,身形曼妙地跃了起来,在空中优美地一个翻腾,衣裳开舞,露出雪白秀美的大腿。拓拔野连忙转过头,装做没有看见。

    突然听见“哎哟”一声,转头望去,只见纤纤身在半空,也不知怎么扭到了脚踝,突然径直摔了下来。

    拓拔野大惊,连忙闪电般跃起,稳稳地将她拦腰抱住,落在沙滩上。低头望去,她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软玉温香,胸脯起伏不已。

    拓拔野脸上一热,正要教训她,却被她柔软的双臂揽住脖颈,凑到耳边吐气如兰地低声说道:“傻瓜,我是故意的。”

    拓拔野又气又恼,喝道:“胡闹!”手臂反转,熟悉已极地将她翻了个身,顺手就往她臀上拍去。

    这一招圆熟流畅,也不知演练过多少次,纤纤每每捣乱之时便被他这般拍上一记,再好好责罚。但他这一掌拍到半空,却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她的臀部曲线优美,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孩了。

    纤纤扭头格格笑道:“你怎么不打啦?我都快忘了被你巴掌打的滋味啦。”双腿还不住地甩荡,到似是十分期待一般。

    拓拔野一直将她瞧做妹妹,却也禁不住心中一荡,反手将她稳稳地立在地上,笑骂道:“大姑娘家,也不害臊。”

    纤纤叹气道:“真的不打么?下次你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啦。”

    拓拔野笑道:“胡说八道。你可是圣女啦,以后说话可不能再这般没分寸。让人听见了笑话。”

    纤纤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笑吟吟地道:“对旁人哪,我当然不会这么说话。别人要想打我屁股,我就先给他个大耳刮子。”

    拓拔野轻轻挣脱一下,见她揽得甚紧,只好作罢,道:“对我也别这般胡言乱语。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要是让九姑听见了,非得让我搬出木屋不可。”

    岛上近四年,两人竟始终同住一屋。这两年纤纤发育极快,尤其这一年间,迅速由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水灵**的美貌姑娘。

    虽然辛九姑私下说过多次,纤纤却始终不肯和拓拔野分屋而睡。年纪稍大,刁蛮习性稍减,但惟有此事仍如当日般绝不妥协,谁要言论立即翻脸。因而辛九姑也无可奈何,只有终日絮叨。

    好在岛上群雄一来对这等事并无陈见,二来对拓拔野极具信任,决计不会想歪了去。只有柳浪来过几次,曾有含沙射影地议论过,被辛九姑眼睛一瞪,也缩了脑袋,不敢再说。

    纤纤撅嘴道:“九姑其它都好,就是这点最为烦人。”笑靥如花地道:“咱们不说她啦。拓拔大哥,明日你会送我什么礼物?”

    拓拔野暗呼糟糕,咳嗽一声道:“礼物?”纤纤见他装傻神色,登时跺脚大发娇嗔:“好啊!你竟然连礼物也忘了!蚩尤大哥早就说要送我冰蚕丝衣,你要送我一个比这更好的!”

    拓拔野最怕她哭闹,见她眼眶一红,鼻头一皱,似乎又有千万泪水哗哗涌出,连忙道:“好好好。你说什么我便送你什么。”

    纤纤抱住他的手臂笑道:“这还差不多。”

    突然望见万里碧波之上,有水柱冲天而起,激射到百丈高空才四散落下,竟是一只百余丈长的巨大龙鲸。纤纤拍手笑道:“大鲸鱼!是了,我要大鲸鱼的鲸珠做我圣女冠的珠子!”

    拓拔野皱眉道:“好好一条鲸鱼,杀它作甚?”

    纤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跳着道:“好啊,你说话耍赖!说好我要什么便给什么的!”眼光瞥见拓拔野颈上的泪珠坠,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道:“也好。倘若你没本事取鲸珠,那便将这个泪珠子给我。”伸手便要去抢。

    拓拔野身形一转,早已到她身后,叹气道:“怕了你啦。”伸手从她发上摘下玛瑙发簪,念诀解印出雪羽鹤。

    纤纤拖住他的手,也要一同骑上鹤背,拓拔野正色道:“龙鲸凶猛得很,你还是乖乖地呆着罢,不然我就什么也不送你了。”纤纤颇不情愿地嘟嘴道:“那好吧,你快些回来。”

    拓拔野抚摩雪羽鹤的脖颈,雪羽鹤欢鸣展翼,低低地划过汹涌波涛的海面,朝着百里之外的巨大龙鲸飞去。

    纤纤俏生生地站在沙滩海浪之中,海风吹拂,满头秀发随着衣裳飘飘鼓舞,挥手欢呼。

    远远的,西南海面上出现了几艘巨大的战船,猎猎巨帆上绣着“汤谷”二字。船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隆隆鼓声,号角长吹。

    纤纤喜动颜色,又跳又叫。蚩尤的船队终于来了。

    红日当空,碧波万里。从空中俯瞰,那汪洋上跳耀的漫漫金光眩目神迷。西南的鼓声与号角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振奋人心。

    拓拔野望着那雄伟战舰,猎猎巨帆,大声长笑道:“蚩尤,看看我们谁先拿到鲸珠!”声音雄浑浩荡,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岛上众人闻声一愣,得知汤谷群雄已到,欢声长呼,纷纷放下手头之事,朝沙滩上奔去。

    巨船上传来雷鸣般的欢腾声,蚩尤那久违的笑声蓦然响起:“拓拔,那你可吃亏啦。你只有一只雪羽鹤,我却有十只太阳乌。”

    话音未落,只见十只红色巨鸟如红霞般四射迸散,自船上腾空飞翔,嗷嗷乱叫着冲向龙鲸。

    拓拔野拍拍雪羽鹤的脖颈,笑道:“鹤兄,人家瞧不起你,你可得争气,别丢了你我的脸面哪。”雪羽鹤仰颈长鸣,双翼招展,闪电般飞去。

    岛上群雄已经奔到沙滩上,前呼后拥地伫足眺望,你一言我一语地道:“你们说是神祝先得到鲸珠呢,还是咱们城主先得到?”

    夏猛叫道:“我瞧多半是城主!”沙真山专门与他抬杠,虽然心中也看好拓拔野,却故意摇头道:“那可未必。神祝是羽青帝转世,厉害得紧。”木族群雄纷纷附和。

    群雄好赌,争不过片刻已在沙滩上下注赌博。盘口开为一比六,竟是大多看好拓拔野。

    卜算子见猎心喜,连忙悄悄地卜上一卦,眉花眼笑地挤进人群中将宝尽皆压在蚩尤上。岂料“十卦必一”卜算子这一注压下,登时将下注蚩尤的群雄吓坏,纷纷移注拓拔野。

    辛九姑走到纤纤身边,见她笑若春花,眼神闪闪,说不出的期待欢喜,淡淡道:“圣女,你希望谁先拿到鲸珠呢?”

    纤纤脱口道:“自然是拓拔大哥!”转头瞧见九姑奇怪的目光,脸上一红,笑道:“蚩尤大哥已经准备礼物了,这个鲸珠就留给拓拔大哥吧。”

    远目极眺,只见那十只太阳乌如红霞般急速流舞,眼看距离龙鲸只有数里之距了,雪羽鹤却还在远处展翅飞翔,纤纤心中大急,顿足不已,纵声长呼道:“拓拔大哥快些呀!”

    拓拔野大笑道:“莫急,瞧我怎么赶上去。”俯身紧贴鹤背,双臂舒展,合在雪羽鹤两翼上,随着鹤翼上下拍舞,沛然真气滔滔输出。鹤翼的拍击力登时大增,陡然间加速十倍,闪电般划过蓝空。

    拓拔野、蚩尤一南一西向着龙鲸急速夹击而去,那龙鲸乃是极为凶猛的巨型灵兽,张口怒鸣,转身朝着拓拔野飞速游来。拓拔野笑道:“蚩尤,它也向着我,你是没戏啦。”

    蚩尤叫道:“那可未必!”高声大喝,十只太阳乌迅速排成一字长阵,他翻身跃起,足尖急点,在十日鸟背上踏足疾奔,到了最前一只太阳乌时,猛地一顿足,箭一般窜了出去,刹那间竟冲到了龙鲸尾鳍上空。

    拓拔野叫道:“好!”喝彩声中,却见那龙鲸怒吼摆尾,尾鳍重重击打在海面上,掀起冲天巨浪,蚩尤被那浪涛击中,高高抛起。

    蚩尤喝道:“好畜生!”那龙鲸尾鳍摆舞,向上翻卷拍出,犹如黑色巨浪,挟带千钧之力朝身在半空的蚩尤击去。

    岛上船上群雄纷纷惊呼,这龙鲸体长百丈,巨尾便有二三十丈长,蚩尤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若被它击中,立时粉身碎骨。

    却听蚩尤喝道:“好,咱们便来比试比试!”挺胸展臂,仰天长呼,刹那间全身青光护体,急速旋转。“呼”的一声,双掌拍出,两道绿色真气陀螺般旋转射出,与那巨墙般压来的龙鲸尾鳍撞个正着。

    气浪激爆,海涛冲天。

    那龙鲸悲鸣一声,巨尾重重甩落在海中,又激起滔天大浪。蚩尤借着气浪反冲之力,翻身腾越,落在龙鲸背上,朝鲸头疾奔而去。

    拓拔野大声喝彩,高高跃起,急速踏波逐浪,往龙鲸巨口冲去。

    龙鲸怒吼一声,张开巨口,宛如凭空裂开一个纵横四十丈的黑洞,尖牙交错,红舌跳动,万顷海流登时飞速倒卷,形成巨大旋涡,倒倾而入。

    拓拔野笑道:“不入鲸口,焉得鲸珠?你倒是体恤我。”随着那激旋的海流往龙鲸巨口中冲去,刹那间便被海浪吞没,消失在那巨大的黑洞中。

    群雄惊呼,纤纤更是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蚩尤哈哈大笑道:“我来也!”腾空而起,高高越过龙鲸头顶,突然翻卷倒掠,没入滔滔巨浪,也随着海鱼虾米一道卷入鲸口。

    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涌,任意东西。

    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沉,直冲到底,脚下柔软,当是龙鲸舌头无疑。当下气沉丹田,双腿如钢铁浇铸,牢牢立在龙鲸舌面上,任海流激荡,再也不移动分毫。

    他闭气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诀”,双眼外鼓起赤红的真气,定睛望去,茫茫红色中,依稀瞧见身旁不断有鱼虾海兽,川流不息地涌入龙鲸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鱼撞到他的身上,八只触角齐时将他紧紧缠住,但是过不片刻,便一一脱滑,被急流冲入龙鲸腹中。

    忽听有人笑道:“臭乌贼,别来无恙?”臂上一紧,被人紧紧抓住。回头一看,隔着浑浊水流,依稀辨出正是蚩尤。

    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许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斜眉入鬓,目光如电,英气逼人,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倒有些当日科汗淮的风采。

    拓拔野大喜,反身将他抱住,两人久别重逢,极是欣喜。

    拓拔野传音笑道:“再过一会儿我这口气就憋到头啦。比比谁先拿到鲸珠吧。”

    两人击掌齐笑,猛地拔身冲起,随波逐浪,冲入龙鲸咽喉之中。一路冲涌,撞在柔软的腔壁上,反弹疾转,继续朝下冲去。

    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想来已经到了龙鲸食道的尽头。前方宽敞,竟有空气。

    两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腥臭咸湿,却聊胜于无。童心突起,哈哈大笑声中,双双向前滑出,就如从前从山崖跃入大海一般,呼叫着落在巨大的鲸胃中。

    鲸胃宛如一个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皱,不断地挤压蠕动。数不清的海兽鱼虾在海水与胃液中搅动,腥臭难闻之气极为刺鼻。

    蚩尤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个洗澡池也忒不干净了。”拓拔野哈哈大笑,抬头四顾,道:“鲸珠应当在肝脏处。咱们还是从这里出去罢。”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鲸胃的入口处。

    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来啦。”嘿然道:“乌贼,咱们的比赛还没结束,我先去也。”笔直地拔身跃起,冲入龙鲸食道,大笑着消失无踪。

    拓拔野笑道:“让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气纵越,紧随其后,一边想着肝脏的位置,一边飞奔。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无障碍,早已奔得不知踪影。拓拔野正寻思着如何抄捷径赶上,眼前突然人影一闪。

    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电窜跃出,一下将那人影扑倒,双臂张开,顺势将那人紧紧箍住。正要说话,突觉不对。怀中之人柔软滑腻,异香袭人,丝丝长发弄得自己脖颈上发痒。双臂箍处,**柔软,竟是一个体态曼妙的**女子!

    拓拔野大惊之下,连忙松手,那女子倏然从怀中滑走,一道冰凉的感觉从自己胸膛上摩娑而过。

    他火目凝神,“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女子横亘在数尺之外,低首垂眉,长发倾泻,斜斜住凝脂**。双颊酡红,大眼扑闪,悄悄地从发梢下望着他,如碧叶卷莲、烟波垂柳。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绝世丽人。

    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扫,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长发遮处,那纤细蛮腰到了丰臀处竟逐渐变为银白色的鱼尾。这娇羞动人的女子竟是一条人鱼。

第35章 鲸吞万里(上)

    那鱼美人听见他的惊呼,脸上更红,咬了咬嘴唇,慌乱地将鱼尾朝身后藏去。

    拓拔野道:“你是谁?”那鱼美人依旧咬着唇摇头不语。

    拓拔野奇道:“你不会所话么?”那鱼美人晕生双颊,过了半晌才低头怯怯地问道:“你……你是谁?”那声音犹如弱柳扶风、晨露曳草,说不出的轻柔好听,让人心疼。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仿佛冰块在春风中融化,莫名地对这美人鱼生出怜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屿上。”

    那美人鱼低声道:“那么你不是黑齿国的人了?”

    拓拔野一愣,露出满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象是黑齿国的么?”那美人鱼迅速地扫了一眼他的牙齿,舒了一口气,颇为害羞地一笑,娇靥飞红。

    那笑容清丽夺目,拓拔野心旌摇荡,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这龙鲸吞进来的么?”那美人鱼轻轻摇头,柔声道:“我是住在这里的。这龙鲸是我的房子。”

    拓拔野大奇,这纤弱的人鱼竟住在凶猛的龙鲸体内,当真是匪夷所思,笑道:“如此说来,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鱼低声道:“你不是坏人,自然……自然是欢迎的。”声如蚊吟,几不可闻。

    拓拔野怦怦心跳,咳嗽了一声,道:“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人居住么?”将这凶猛巨大的龙鲸说成“房子”,不禁有些好笑。

    那鱼美人刚要回答,忽听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子,这里不欢迎外来客人,你快走罢。”

    拓拔野循声望去,依稀看见又有几条人鱼滑行而来,为首一人似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妪。

    那鱼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坏人。”那人鱼姥姥斥道:“人心险恶,你知道什么!快回去。”那鱼美人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动弹。

    老妪身后几尾人鱼,竟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虽比不上那鱼美人楚楚动人,却也各有娇媚之处。她们似是从未见过拓拔野这般伟岸英俊的年轻男子,躲在姥姥身后好奇地盯着他,秋波频传。

    拓拔野从未听说寄居于鱼腹之中的人鱼,见那姥姥对外人极为忌防,更觉蹊跷,行礼道:“前辈,在下不过是寓居古浪屿的游侠。今日想取这鲸珠作为送与朋友的贺礼,并无恶意。”

    那姥姥冷冷道:“你取走鲸珠,这龙鲸便死了,我们又住到哪里去?你这不是恶意是什么?”

    拓拔野一愣,笑道:“这鲸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龙鲸是你们的寄身处,晚辈怎敢造次?”

    姥姥冷笑道:“你嘴里倒像是涂过藻花蜜。要骗骗这些小丫头那也罢了,嘿嘿,要骗我就嫩了些。”她似是认定拓拔野乃是一个浮滑骗子,任他说什么,就是不信。

    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鲸珠,失声道:“糟糕!”鱼美人颇为紧张地盯着他,道:“怎么了?”

    拓拔野道:“我一个朋友已经去取鲸珠啦。我需得去阻止。”鱼美人道:“我带你去。”拓拔野不及多想,抢身将她抱起,发足飞奔。鱼美人低呼一声,耳根全都红了。

    那人鱼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诈么?”拐杖横扫,狂风卷舞,将他阻住。拓拔野道:“前辈,得罪了。”右手一拍,劲气如带,随着掌势盘旋,将姥姥拐杖朝外一分一甩。

    那姥姥大吃一惊,丝毫未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这等强劲的真气,气息翻涌,身不由己地朝左边横飞出去。即将撞到龙鲸食道腔壁时,突然稳稳地站住,并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狈跌倒,微微一愣,知道这小子手下留情,扭头再望,他早已抱着鱼美人不知踪影。

    美人在怀,气如兰馨。那冰凉滑腻的鱼尾软软地搭在臂弯,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拓拔野低头望去,那美人鱼正偷偷地看着他,触见他的目光,登时娇靥飞红,转开头去,羞不可抑。

    拓拔野忖道:“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还是笔直往前么?”鱼美人“恩”了一声,脸上又是莫名地一红。

    前方突然疾风凛冽,迎面扑来。拓拔野心中一凛,正要严阵相待,忽觉那股气息颇为熟稔,脱口道:“蚩尤?”

    前方那人道:“是我。这里甚是奇怪,好象住了不少……”话音未落,瞧见拓拔野怀中美人鱼,“咦”了一声,笑道:“好小子,我不过是撞到几个人鱼,你倒干脆,直接抱到怀里啦?”

    鱼美人听见有人,又惊又羞,便要从拓拔野怀中挣脱。

    拓拔野将她轻轻旋转,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软的小手,笑道:“莫怕,这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坏人。”

    鱼美人在鲸鱼腹中生活许久,能在黑暗中视物,鼓起勇气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见他强壮剽悍,狂野桀骜,虽然较之拓拔野的亲切倜傥大为不同,却也是正气凛然,让人放心。当下羞怯地点一点头。

    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不知道哪。”那鱼美人低声道:“我是鲛人国的七公主,叫做真珠。”

    蚩尤奇道:“鲛人国?是东海上的七十二岛鲛人国么?”鱼美人真珠讶然道:“公子知道鲛人国么?”蚩尤道:“从前听家父说过。鲛人国盛产珍珠,体内的鲛珠更是天下至宝。”

    真珠低下头,突然眼圈一红,泫然欲涕,低声道:“便是这鲛珠害得我家破国亡。”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喝道:“真珠,这等事岂能对外人胡说八道!”正是那人鱼姥姥带着众人鱼赶到。真珠吓了一跳,急忙将手从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边。

    拓拔野已然猜到几分,道:“难道有人窥测鲛珠,动兴刀戈,你们这才避到这龙鲸腹中么?”人鱼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这般清楚,还说不是黑齿国的探子?”

    蚩尤见她乖张蛮横,心中有气,冷冷道:“前辈,我们从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国之人。你信不信随你。拓拔,咱们走罢。”大步便要往外走。

    人鱼姥姥冷笑道:“哪里能由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交出鲸珠,自断舌头、双手,再剜出一对眼珠子,我便让你们活着离开。”

    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给你些颜色便开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纪,你便倚老卖老口出狂言么?”眼神突变凌厉无匹,周身绿光爆涨,变幻迷离。

    众人鱼都不由一惊,朝后退了一步。真珠虽然有些发抖,却移身挡在姥姥面前。

    拓拔野见蚩尤狂性一触即发,真气如箭在弦上,笑道:“姥姥别见怪,他便是这般犟牛脾气,吃软不吃硬。姥姥放心,我们决计不是黑齿国的探子……”

    那人鱼姥姥感到蚩尤凌厉霸气的真气,已经暗暗心惊,气势稍馁;但听了这话,仍是嘴硬道:“你们能游入鲸鱼肚内,纵然不是黑齿国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与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们活着出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哈哈大笑。

    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么?”

    拓拔野道:“原来咱们同仇敌忾,那可好极啦。姥姥,我们都是大荒蜃楼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计攻破城池,这才被迫流亡东海。”

    蜃楼城极为着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人鱼姥姥惊疑不定地瞧着他们,冷笑道:“空口说白话,有什么证明?”

    蚩尤傲然道:“蜃楼城乔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证明!”他气势森然,字字如斩钉截铁,令人不由得不信。

    姥姥沉默半晌,厉声道:“好!我便姑且信你们一回。倘若你们是水妖探子,将今日之事透露半点风声,我便是化做厉鬼,也决不放过你们!”将身一侧,道:“将鲸珠留下,你们走罢。”

    蚩尤右手一抛,一颗直径盈尺的透明圆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将鲸珠递交给人鱼姥姥。

    她伸手夺过,道:“真珠,你们都随我进去。”不再看拓拔野,转身便走。真珠回头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满是不舍之意,脸上又是一红道:“拓拔公子,后会有期。”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拓拔野心中一荡,连头也忘了点。那几个鱼美人也纷纷回眸掩嘴而笑,凑到真珠耳边说了几句话,真珠登时连耳根也红了,低头疾行。

    拓拔野突然大声道:“前辈,不知你还想在这鲸鱼腹中蜗居到什么时候?”那人鱼姥姥微微一停,又继续前行。

    拓拔野哈哈笑道:“国破家亡,苟且偷生。难道这便是鲛人国的国训么?”人鱼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们只剩一百多个老弱妇孺,怎么与黑齿贼和水妖相斗?”

    蚩尤冷冷道:“当日我们离开蜃楼城时也不过是三个少年。眼下却已有六千义军。莫说是一百多个老弱妇孺,便是只剩你一个,只要诚心复国,又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拓拔野道:“不错。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万,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们四年来一直在寻找蜃楼城的弟兄,只要时机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敌忾,为何不同心协力呢?”他话语至诚,说得人鱼姥姥木立当场,肩头微微颤动。

    突然有人尖声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齿贼和水妖追来啦!”众人大惊。人鱼姥姥喝道:“你们带着真珠藏起来!”闪电般朝龙鲸巨口滑去。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都升起一个念头,相视一笑,朝外奔去。

    龙鲸巨口开处,亮光照耀,眩目的阳光在鲸尖牙上闪烁七彩光芒。众人奔到龙鲸口边,向外眺望。

    万里碧波,天蓝如海,不计其数的虎鲨跃海腾空,破浪前行。每只虎鲨背上都骑了二三十人,呼啸狂呼,朝这奔来。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来者人人精瘦,满口黑牙,手持长弓利矛,当是黑齿国人无疑。

    更远处,十余艘水妖大船将汤谷三艘巨舰团团围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隐隐听见汤谷与古浪屿上群雄怒骂如潮,显是已经与水妖交上了手。

    拓拔野、蚩尤胸中的万丈豪情都在这刹那间喷薄,并肩而立,仰天狂啸。声如怒海飓风,方圆五百里内众人都被震得变色大惊。汤谷群雄辨得两人声音,知道他们无恙,心中大宽,又惊又喜,长声欢呼。

    汤谷军与水妖的第一场大战,就这远离大荒的漫漫东海上爆发。

    朝阳谷丁蟹坐在指挥船的高台上,海风劲舞,背后水字大旗猎猎招展。他一身劲装,背负十戈刀,瘦长的脸上满是冷傲剽悍的神色。

    朝阳谷素以水军闻达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师更是朝阳谷三大精锐水师之一,纵使在水族所有水师之中,亦可列入前十五。虽不过十二艘船舰,六千水师,却是以一挡百,剽悍凶狠。即便是东海龙神的水师,在海上遭遇十戈军,也不得不稍稍辟易。

    故有“宁遇鲨群,莫逢十戈”之说。

    此次丁蟹远征东海,一则为了辅助黑齿国缉拿鲛人国公主,获取鲛珠;二则游弋东海,肃清蜃楼城余孽与反水残党。

    自去年以来,水族水师连破东海七国,代以傀儡君王,操纵四万里海域,百夷朝拜,声威大振,隐然有傲视五族的帝王之态。倘若能将鲛人国公主抓获,取得鲛珠,则流落各地的鲛人余党不得不俯首称臣。如此一来,东海的最后一个小国也尽在掌握。

    一个多月前,探子侦听到鲛人藏身于龙鲸之中,丁蟹便率领十戈军与黑齿国虎鲨水师遍海搜寻龙鲸下落。岂料今日方甫发现龙鲸行踪,却遭遇这三艘巨大船舰,战旗上的“汤谷”二字令他大为震惊,难道是汤谷罪囚已然逃脱出来,做了这东海的海盗么?

    当下他顾不得围杀龙鲸,下令舰队将汤谷巨船团团围住。相互骂阵中得以确定这巨船上众人赫然便是汤谷众囚。登时箭如飞雨,石如流星,朝汤谷船上围攻而去。

    十戈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进攻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虽然船身远小于汤谷巨舰,但攻击力却远胜于彼。

    汤谷军虽然在蚩尤的训练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谙熟水性之人,又未经过实战考验,遭遇这虎狼之师,登时手足无措,乱做一团。顷刻间便溃不成军,各自为战。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两声高亢雄浑的长啸声,震得耳中隆隆作响,直破云霄而去。

    汤谷船上众人原已溃乱慌忙,斗志低落,听得这吼声却是欢声雷动,精神大振。

    丁蟹心中骇异,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雄浑的真气?当下抓起千里镜,极目远眺。

    只见那龙鲸巨口中,两个魁伟少年并肩而立,英姿勃发,神威凛凛。丁蟹心中又惊又奇,脑海里迅速地将大荒所有少年英杰的名字、身份转了个遍,却不能与眼前这两人对上号来。况且单以这啸声来看,这两少年真气之强,远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彦之上。

    正惊诧间,只见那两少年互相击掌,猛然高高跃起,踏浪逐波。一个俊逸倜傥的少年朝黑齿国鲨群冲去,另一个狂野剽悍的少年则横眉怒目,朝这里闪电般奔来。

    丁蟹放下千里镜,冷冷道:“翼海龙兵,别让他过了警戒线。”四个肩胛长了巨翼翅膀的似鸟似人的怪物躬身领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飞,怪叫着朝蚩尤飞去。

    金光粼粼,海波摇曳,温暖潮湿的海风刮在脸上,又痒又麻。

    蚩尤踏浪疾奔,心潮亦如波涛汹涌,家仇国恨刹那间如洪水决堤。大吼声中,提气纵跃,真气化如汹汹绿光,将脚下碧浪劈得朝两旁翻涌。

    前方两只虎鲨破浪夹击,众黑齿人叱呵叫骂声中,利箭长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来。

    蚩尤避也不避,双掌挥扫,绿光气浪怒放飞舞,将箭矛击得冲天飞起。足尖飞点,闪电般从虎鲨间隙间冲过;反手又是几掌,登时将虎鲨上的众黑齿人打得四下抛落,坠入浪花之中。

    蚩尤所向披靡,毫不恋战,径直奔向水妖战舰。

    天上忽然传来桀桀怪叫,仰头望去,四个人鸟怪物拍翼俯冲而来。

    大荒中这种人鸟怪物颇多,大半都是当年的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似人似鸟的怪物。但这四个却是不折不扣的翼海龙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生性勇悍凶残。

    瞧他们金甲银铠,火目獠牙,手中分别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当年父亲所说的大荒掌故,明白这四个翼海龙人,乃是朝阳谷丁蟹的家奴。想来这水妖舰队竟是威镇东海的十戈水师。

    强敌在前,蚩尤反而激起冲天斗志,振臂狂呼,反手从背上拔出苗刀。呛然一声,青光暴射,一道绿气从刀背闪入右臂之中,碧木真气飞旋激转,人刀合一,苗刀浑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个翼海龙人怪叫着盘旋飞舞,斧戈矛棍夹带狂风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齐齐攻下。

    蚩尤不退反进,大喝一声,苗刀反撩而上,“砰”的一声巨响,青光怒爆,那四个翼海龙人怪叫着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脱手飞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与我争锋!”踏浪高高跃起,左手闪电般掐住一个翼海龙人的脖颈,“喀嚓”一声,竟将之生生折断。

    他热血沸腾,狂性大发,英挺的面目变得狰狞无比。余下那三个翼海龙人被他厉电似的目光一扫,竟吓得魂飞魄散,怪叫着朝上空逃去。

    这四个翼海龙人原是同胞兄弟,凶悍之极,经过丁蟹调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杀人利器。这十余年来死在他们手中的大荒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败,仅以左手,便折杀其一。

    远处船上,丁蟹大凛,这少年究竟是谁,竟然勇悍一至于斯?转头望去,另外那个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谈笑间兔起鹊落,仅用双掌便将黑齿国的虎鲨水师打得七零八落,心中更是寒意森森,想不到这东海之上,竟是藏龙卧虎。

    但他素来冷傲凶顽,怯意稍纵即逝,起身道:“传令,加紧进攻敌船,一柱香内将叛贼拿下。”众将轰然应诺。

    丁蟹冷冷地望着急速奔来的蚩尤,嘴角牵起一丝森寒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缓缓行到船头,道:“转舵,全速航行。”

    众桨如飞,战船箭一般朝蚩尤驶去。另外十一艘战船则将汤谷大船团团围住,进攻更剧。

    汤谷船上,见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群雄斗志大盛,原先慌乱之态立时烟消云散。柳浪站在指挥台上,挥旗示意。左右两舰缓缓朝两翼退开,主舰则徐徐后退。

    十戈军见汤谷群雄皇无措,早起了轻敌之心,此时见船舰转向后撤,只道敌军溃逃,不堪一击,更是穷追猛赶。

    汤谷军形成品字形不断后移,十戈军奋勇争先,阵形渐乱,冲在最前的七八艘战船如利箭般切入汤谷军三艘战舰的空隙。

    柳浪见时机已到,猛然挥舞令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67/ 第一时间欣赏搜神记最新章节! 作者:树下野狐所写的《搜神记》为转载作品,搜神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搜神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搜神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搜神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搜神记介绍:
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