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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寂静王冠txt下载     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假意或者真心

    叶清玄睁开了眼睛。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午后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他的身上。

    他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可这样的疲惫是好的。没有如芒在背的压力,也没有寸步难行的痛苦。内心中只是一片安逸。

    “你醒了?”

    低头坐在桌子前面阅读经文的神父抬起头,冷淡地说:“昨天晚上回来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想到恢复的这么好。”

    “以前我父亲说过,贱命好养活。”

    叶清玄笑了一下,艰难起身:“大概是神也不愿意收我这种喜欢撒谎的小孩儿吧?”

    “不要揣测神意。”

    神父没有跟他贫嘴,只是告诫了一句之后便继续低头翻书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叶清玄的身上,温暖又柔和,令他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几乎快要重新睡过去。过了很久,他听见班恩神父有些突兀声音:

    “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啊。”

    叶清玄想了一下,忍不住傻笑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么好的梦啦。”

    “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神父点了点头,忽然说:“去见见维托吧。他就在他原本的房间里。”

    “他怎么了?”

    “他自从昨晚回来之后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他觉得自己愧疚了你,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神父停顿了一下,说:“你和他都是傻子,应该会有共同语言。”

    既然天才和天才之间有共鸣。

    那么傻子和傻子之间也应该有共同语言才对。

    神父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总是物以类聚。身家亿万的富豪们在暖炉旁碰杯,而无家可归的人会在冰天雪地里拥抱在一起。孤独的人和孤独的人分享孤独,痛苦的人互相舔舐伤口。

    维托说叶清玄是他唯一的朋友,可叶清玄的朋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

    这两个家伙一个傻到抱着乐师的美梦不撒手,一个整天想象着自己将来出人头地,成为大人物,对那些逼死自己家人的贵族大施报复。

    这个一直以来都像是小混混一样的家伙一直都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大人物,所以随时整装待发,准备挑战一些权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对待别人时也像是大人物一样慷慨,他觉得叶清玄是自己的朋友,那么就没人能够叫他贱种,哪怕是国王陛下都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将来会很了不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他,又天真又固执。

    可叶清玄是一次看到维托这么彷徨和难过,他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地,看上去真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大人物了。

    当叶清玄坐在他旁边的时候,维托看了他很久才将他辨认出来。

    “哟,叶子,你醒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笑了笑。

    叶清玄看着他乱成一团的床铺,摇头:“你一直没睡?”

    “睡不着,有人在看着我,在这个房间里。这就杀人的感觉吗?叶子……”

    维托看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像是能够看到无形的恶鬼,所以碧绿的眼瞳中满是凶狠,像是要将那个不存在的敌人再次杀死一次:

    “是他在看着我吗?”

    “他已经死了,维托。”

    叶清玄轻声说:“他不会在窗户外面看着你的。所有人的命都只有一次,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他死了?”

    维托回头看他,眼瞳中的凶狠渐渐褪去了,像是长夜对峙之后终于松弛了下来。他轻声呢喃:“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叶清玄缓缓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维托恍然大悟,像是一瞬间所有的力气被抽干。他靠在墙上,轻声笑起来:“对啊,是我杀了他。我都忘记了……我早说过了,你根本就不会打架啊,每次都要靠我。老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了,怎么样?我帅不帅?”

    他笑着,可是笑容之下恐惧却盖不住。这是迟来的恐惧,无法驱除。

    “帅。”叶清玄点头。

    “当然啊,我可是个坏胚啊,连杀人这种事情都拦不住我啦。”他低声呢喃,“我是做大事的人,将来要出人头地的,对不对?”

    叶清玄沉默不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维托看着他,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和鼻涕来,狼狈又难过,像是个被打了一顿的小混混一样,流泪都流的那么卑微。

    “可是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站出来呢?我才应该是那个诱饵啊。那个时候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我害怕了啊……你就不害怕么,叶子?”

    “这个,你忽然这么问我,我也说不清楚啊。”

    叶清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伸手勾搭着他的肩膀:“你没必要因为这个才难过啊。因为我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叶子,你是来对我说漂亮话的么?”维托看着他:“我不需要同……”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白发地少年的眼瞳中殊无同情,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怜悯。

    败狗和败狗之前不需要同情,傻子和傻子之间当然也不存在怜悯。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因为大家都一样。

    “没有人能永远说漂亮话啊,维托。那些漂亮的东西都是来自伪装。”

    叶清玄轻声说:“我比你更害怕啊,只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死了的话,就没有人记得我了。所以我要很努力的活下去……可是越努力的活下去,就越害怕死。

    比起活着,死掉有时候真的太简单了。

    五年前,我流浪到这里,被神父收养了之后,就觉得我能够活下去了。为了能够活下去,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我可以做一个好孩子,我可以努力的读书,去学那些拼写。可我心里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想要回报他们,帮助其他人……我是为了我自己。”

    叶清玄停顿了一下,笑起来,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包括我站出来的时候,我对狼笛先生说让我代替你去。这样他就欠我了,他可以帮我成为乐师,帮我回到阿瓦隆去。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会很惭愧。维托,我做了那么多,或许有一部分是为了帮助其他人,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自己。”

    他抚摸着指尖的弦戒:“大概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有太多东西想要。如果有什么太想要的东西,就连命都顾不上啦。一看到机会就想要扑上去,心里会觉得自己的姿势大概像是一条饿了很久的狗。可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当狗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想要的东西能够拿到,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做什么都行……”

    寂静里,像是尘埃从少年地眼瞳中拭去了,他满怀认真地凝视着心中的自己,所以语气复杂又郑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像是要和命运在打赌,要赌上自己的一切,不死不休:

    “维托,我是要当乐师的啊。”

    在漫长地沉默之中,维托凝视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直到许久之后,他忽然轻声笑起来:“……原来你这么龌龊啊,叶子。”

    “有你这么说的么?!”

    叶清玄愣了一下,顿时怒极,一脚将他踢翻:“我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安慰你!”

    维托被叶清玄踹的满地打滚,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在幸灾乐祸一样。

    “滚滚滚,就当我的好心全都被老费吃了。”叶清玄没好气的踹门走了,可维托还在笑。

    过了一会,被吵醒的老费跑进门里来,找什么东西可以吃,却只看到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维托。

    那种笑声明明狼狈的像是个小乞丐,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一样。

    在楼下,神父沉默地抬头听着,很久之后点头:“没事儿了。”

    “真是简单啊。”狼笛感叹:“应该说小孩子之间好交流么?”

    “不,是傻子只相信傻话而已。”

    -

    月黑风高,午夜时分。

    教堂地后院中,两个扛着铁锹的黑影从房间走出,穿行在街道之间。其中一个人身材高瘦,面无表情,一个人脚步踉跄,像是最近刚刚受过伤。

    他们一路寂静地穿过了小镇,最后停在了墓园的前面,止步于铁栅栏。

    最前方高瘦的神父摘下脖子上的锈蚀铜钥,将巨大的铁锁拧开。许久未曾打开的铁门在被推开时发出一道尖锐到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们把那个东西埋在墓地里?”

    狼笛撑着铁锹,低声问:“不会被湿气和尸体腐坏了吧?”

    “上一任的神父跟我说,那个东西的保存良好,应该不会坏掉。”

    “喂,我们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教团保管,你们好歹确认一下啊。”

    “第一,那个东西是交给教团封印,你们没说过有一天会拿回来。第二,如果每一任神父都要打开看的话,那么这个东西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班恩神父又看了他一眼,用了看白痴的眼神。

    黑暗之中,班恩提着路灯,在前面带路。他们在松软湿腐的泥土之间穿行,和一座座墓碑擦肩而过。狼笛的身体有伤,走不快,所以还犹有余裕地欣赏着每一个人的墓志铭。

    “哎呀,好惨好惨,这个人竟然因为发现老婆**,被奸夫给杀掉了啊!诶?她老婆也在这里……等等,为什么奸夫也在这儿?旁边还埋着他家的两条狗……这是什么鬼?我脑补出了好几十万字的故事啊神父。”

    “罗嗦。”

    神父撇了他一眼:“走快点,我们快到了。”

    到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座真的很有一些年头的墓碑前面。惨白色的墓碑上,十字架已经断裂了,上面的字迹被风吹雨打,也已经模糊不清。

    神父低头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一铲子将坟前的乱草铲掉,点头:“就是这里了,你可以开始挖了。”

    狼笛试探性地挖了一铲,感觉到伤口隐隐作痛,可出乎预料的没有任何阻力。就像是那些湿腐的泥土都是泥浆一样,轻松得让人觉得轻而易举。

    可泥土明明是冷硬的,上面还带着碎石子。

    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幽灵在黑暗里凝视着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在挖掘坟墓,便缠绕在他们身后吹着冷气,顺便帮一把手。等坟墓挖好了,它们就可以爬出来,然后再让挖坟的人躺进去。

    “这是谁的墓?”

    狼笛打了个冷颤:“总觉得会挖出奇怪的东西来。不会有怨灵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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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归亡之骨

    “这个墓是前前任神父的。”

    班恩冷硬地回答:“他喝的烂醉之后从墙上跳下来,摔到内出血,隔天就死了。所以你放心,就算有怨灵也只会去喝酒,不会来找你的。”

    “喂,你竟然唆使我挖上上一代守密人的墓?”

    “真麻烦,你们不要就算了。”

    “慢着,我要!我要!”

    狼笛苦着脸,开始继续挖坟。在手术和随身药物的修复之下,他的惨烈伤势已经被强行愈合了,虽然留下了很严重的隐患,但回到圣城之后还可以接受更先进的治疗。

    现在他满头大汗地挖着坟,只恨自己当年在圣城没有多干过一点体力活,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

    只是挖着挖着,铲子的声音就变得富有节奏起来,狼笛苦中作乐,竟然唱起歌来:“一个小,两个小,三个小印第安人~四个小,五个小,六个小印第安人~”

    就在班恩神父的忍耐力达到极限,把这个唱恐怖儿歌的家伙干掉之前,狼笛终于听到了铲子和石棺碰撞的声音了。

    他精神大振,奋力挖掘,很快就清理出大片棺材板。

    眼看着差不多,神父推开狼笛,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撬棍,一把塞进棺材的夹缝里,奋力撬动。随着钉子断裂的声音,石棺被撬开一条缝隙,很快被整个掀开来。

    狼笛愣住了。

    他没有闻到一阵恶臭,反而在这一片**的墓地中嗅到教堂中熏香,这令他分外不安。

    神父拧亮了风灯,从棺材上方扫过,狼笛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白骨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嶙峋,却看不清那个东西的全貌。

    直到一阵狂风从天空中吹过,席卷着黑云向着远方去了,月光遍照。

    在阴冷的月光之下,棺材中的死者像是对着两位久违的客人露出了微笑。

    神父的面目阴沉,而狼笛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

    在埋藏了百年的石棺中,一片猩红。

    那是盛开着的石蒜花。它们根殖在那一片茂盛的骨骼上生长,散发着宛如熏香一般华丽的气味,妖娆盛开。

    在一层层石蒜花的覆盖之下,那一具宛如噩梦中才会存在的尸骨裸露在他们面前。

    在如同咧嘴大笑的漆黑颅骨上,除了正常人的两颗眼洞之外,额头上还生着两条缝隙,像是另外两颗眼珠所在的地方。

    那一具身高三米有余的骨骼仰天躺在棺木中,六条手臂怀抱在胸前。两只手掌在最上展开,十指交错,如火焰升腾;两只手掌在胸**叠,十指并拢如莲花合苞;两只手掌,十指如链交错,化作铁锁。

    在六条手臂地怀抱之下,似乎守卫着什么东西。

    在原本应该是肋骨的地方生长着层层叠叠的骨板,上面的倒刺已经尽数断裂。

    一对撕裂的骨翼从背后延伸到前方来了,哪怕已经变成了白骨,可骨翼上还覆盖着一层仿佛青铜的膜。

    狂乱的气息在石棺中泉涌,就像是妖魔葬身之所。哪怕是死了,也依旧仿佛要从石棺中扑出,飞向月光。

    这根本不是人类死之后所留下的尸身,更像是用黑铁、青铜和白银所铸就的怪物,而且只应该存在于匠人的噩梦之中!

    狼笛面无表情地伸出铲子,戳了一下那仿佛合金一般的骨骼,金属和金属碰撞,发出一阵细微的低鸣,引来黑暗中无数魂灵的应和。

    他擎着铲子,僵住了。

    一阵风吹来,他手中的铲子无声地崩裂成粉末,铁粉飘洒在空中,随着呼吸似乎刺入肺腑了,令人遍体生寒。

    ——劫灰之咒。

    那是由变化系乐师所架设的诅咒,将乐曲刻入了骸骨之中,仅仅是稍微地碰撞便会引动以太的反噬,令一切触碰者都化为粉碎。

    他歪过头,看向班恩:“喂,神父,你们教团的人在汹酒翻墙之后,是不是都会变成这副鬼样?”

    “啊,刚才的话唬你的。我只是想看你吃瘪的样子而已。”

    神父满不在意地揭开了刚才的谎言,神情淡定地像是什么恶意都没有一样,俯瞰尸骨时候眼神冷酷地像是看着尘埃:“他临死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当成野兽的尸体来看就好了。”

    “那现在怎么搞?”

    狼笛问:“我们两个蹲在这里等再过几十年,劫灰诅咒消散掉?”

    “石棺和整个墓地连接在一起,除非把墓地整个从地上挖出来,否则劫灰诅咒不可能消散。”神父扭头看他,伸出手:

    “你把你的任命文书拿出来。”

    狼笛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掏出那一张被血染红一般的纸。那张纸上印着教团专用的梨花纹水印,这是天然的防伪暗记。神父将纸凑到风灯前面,侧过看,被血染红的地方隐约有几个数字显露出来。

    “s7:6-3242?这是什么暗号?”

    “圣城枢机厅颁发的‘授权密文’,信者可藉此行驶神力。

    s是炽天使的缩写,起意为神明御座之下第一序列,7为编号,代指‘燃烧之蛇’——破除一切灾厄邪魔之力。这是枢机院给我的授权。后面的是一次性的密文,我们自有解读的办法”

    神父淡淡地解释,从怀中掏出一只古钟。

    那一只大概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钟更像是一个大号的铃铛,但铃铛没有如此庄严肃穆。它已经很旧了,上面密集地刻着一行行地咒文,有三圣徒的徽记环绕其上。

    在月光之下,黄铜之钟无声的折射银光。

    然后,铜钟被神父敲响,带着复杂的节奏。

    明明悄无声响,可就像是虚空中猛然有人轻声叹气。

    在寂静里,骤然有无数蝙蝠的尖叫响起,它们仓皇地向着天空飞起,漫无目的的乱撞,乃至于惊恐地撞死在墓碑和墙壁上。

    人耳难以听闻的声音扩散开来了,如水珠落入静湖中,所以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倏忽之间它达到千万里之外,于是千万里之外的圣城中,有一座巨大的漆黑之钟轰然响应。

    紧接着,神父手中的钟碎裂了,在月光下无声的化作铁砂,铁砂如水流一般从神父的手中倾泻而下,飘散在空中。

    狼笛猛然色变。

    光芒从铁砂中浮现了,巨量的以太汇聚而来来,涌入其中,令无数尘埃纷飞,也令圣物从铁砂中浮现。

    那是一把罕见的阔刃之剑,通体青金,剑刃上满是缺口和裂痕。

    在剑脊上还残留着锻造的痕迹,如同层层叠叠的皱褶如盛开的牡丹。若是仔细看的话,那层叠的皱褶,其实是由无数圣名和经文。而在剑柄的末端,四代教皇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三环重叠的圣徽,证明神有力量授予了这一把武器,它斩落的时候,万物都要如同陶罐一般碎裂。

    那圣徽和经文之间充盈着无尽的力量,令剑身赤红,令剑刃震荡不休,幻化出模糊的影。

    ——应祈祷呼唤而来,神力自此而降临!

    “我将充盈这河水,使其奔流不息。”

    神父轻声吟诵,握紧剑柄,任由那火焰的力量将自己灼伤:“——我的主,为了你。”

    他握紧剑刃,高举。

    一切静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冻结。

    紧接着,剑刃向下!

    静寂破碎了,因为炽热和爆裂蕴藏在劈斩中,只是闪现了一瞬,便撕裂了一切的光与影,令人无法直视。

    棺中枯骨在剧烈震荡,在枯骨上,猩红的石蒜花颤动起来。它们怒放,舞动,又在瞬间凋零成灰尘,满天飞起。

    灰尘中夹杂着花瓣,在月光地映照中是如血一般的色彩。

    它们无穷尽地从石棺中飞出,在寒风中扩散,像是一群苏醒的烈血之蝶。

    而那把剑,逆着几乎无穷尽的血蝶,继续向下刺出!

    直到最后,它和骸骨碰撞。剑刃和枯骨都震荡起来了,鸣叫着,像是同处于一炉钢水,所以彼此共鸣时的声音震怖又和谐。

    很快,声音消散了,剑刃也消散了,蝴蝶也消散了。

    一切都像是梦幻泡影,未曾发生。

    可狼笛呆呆地低着头,凝视着石棺中的尸骨却挪不开眼睛。

    在石棺里,狰狞尸骨的六条手臂缓缓的打开了。胸口骨板如同花瓣展开,裸露出最核心所隐藏的东西。

    一具浑然一体的黑铁之盒。

    劫灰之咒无声的被切裂了,被那千万里之外降临而来的一剑。

    想到那种光芒,狼笛只觉得浑身发毛,那是干涉了大源之后抽取的力量,哪怕是镜像,哪怕是余威都令人心悸:

    “那把剑……是四代教皇所锻造的‘天国之门’?”

    “没错。”

    班恩神父收回空执的手掌:“那条密文才是真正的钥匙,没有它,打不开尸骨之笼。”

    “教团的技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狼笛叹息了一声,指着石棺中的尸体:“那它呢?这具尸体是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么?是前前代的守密人啊。”

    班恩依旧面无表情:“他在百年前授命前往北方找那个东西的下落,然后找到了……在‘黑暗地母’的领地里。”

    “那个被教皇讨伐过的天灾?”

    “是的。守密人用了三年的时间做好计划,牺牲了同队的六个人将那个东西带回来。可他自己也被天灾的力量侵蚀,开始发狂,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了杀死他,教团出动了六名圣殿骑士,最后他死在我的父亲手中……

    他已经变成了恶鬼,可恶鬼还认识自己的孩子。他看到我父亲之后就放松了,蜷缩在火堆旁边,吃了干粮,放心的睡着。

    他可能已经知道干粮里有铁砂,铁砂变成刀锋后从内部刺穿了他的心脏。到最后他都没有反抗,得以保全了自己的荣耀。”

    “……真是绝大的代价。”

    狼笛沉默了许久,轻声叹息。

    班恩神父在胸口画了一个圣徽,低垂着眼瞳中依旧是冷淡:“只是一个人的生死而已。”

    “生死之间的恐惧便足以敬畏,又何必以数量来区分?”

    狼笛弯下腰,满怀敬畏地捧起尸骨中黑匣。吹开上面的粉尘和碎骨。

    在月光之下,他拧开了匣子的密锁,伸手进去摩挲,面色变化。到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点头:“没错,跟老师和我描述的一摸一样。”

    他收起铁盒,微微向神父弯腰:“感谢教团的配合,我的使命完成了。”

    “这也是我的使命。我以为我会在这里老死,没想到会在今天解放。”

    沉默里,神父低头凝视着石棺,向着骸骨伸出手,虚划圣徽:“你也自由了。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不要再留。”

    于是,风从海上吹来来,拂过所有人的鼻尖,驱散那萦绕在墓园中的腐烂气息。

    在温柔的风里,狰狞地尸骨似乎也静谧了下来,它不再狂躁,永恒地寂静下去。月光之下,青铜的骨翼折射着银白的光,有种另类的神圣和庄严。

    “真是美啊。”

    狼笛最后看了它一眼,铲起地上的泥土,盖上它的尸身。

第十七章 选择

    归去的路上,狼笛扛着撬棍,嘴里哼唱着《十个印第安小孩儿》的童谣,看起来心情轻松又愉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时,身体便像是醉汉扭起来。

    班恩神父依旧沉默,冷硬地面孔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狼笛总觉得他心里满怀忧愁。

    “喂,神父,我的使命完成了,你的使命完成了。为何一片愁云惨雾呢?这时候不应该喝两杯欢快的庆祝一下么?”

    狼笛挠着自己的乱发:“你心不在焉的,究竟在想什么?你完成了主和教团的任务,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重新以圣殿骑士的身份回到教团里去啦。从此之后,自有荣耀的冠冕为你存留。唔,难道你担心那顶冠冕的尺寸太小你戴不上?”

    “我在想一些事情。”

    神父冷淡地说道:“一些事情,需要重新考虑。”

    “什么事情?”狼笛思索了一阵,打了个响指:“不会是叶那个小家伙吧?你是把他当自己的学徒来培养的,对不对?这样他就没办法跟你回去了啊……”

    “你的到来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狼笛先生。”

    班恩神父冷漠地说道:“如果你不出现,我至少能让他代替我,以圣殿骑士的身份回归教团之中。”

    狼笛有些尴尬,干笑起来:“这个,话虽然这么说,但你看,他也不想当小神棍的啊,你也不要勉强他嘛。”

    “总比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在一条死路上走更好。”班恩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你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狼笛,我低估了那个孩子对乐师的执着。”

    “……这个啊,你看,小孩子总是有梦想的对不对?”

    狼笛组织着措辞,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叛逆期还是青春期什么的我不大懂,但有梦想是好事儿。你不能说不让他实现,就不让他实现,呃……我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duang~’的这么一下,他就会发现这不切实际了。”

    他点了点头,下了定论:

    “恩,放心吧,他迟早会放弃的。”

    班恩摇头:“你不懂。”

    “嗯?”

    “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赤着脚,走在冰天雪地里,一无所有,陪着他的只有一条狗。可说到要往阿瓦隆去的时候,神情就会执着得让人觉得荒谬。当我问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眼神便亮起来了。”

    班恩回忆起那个流浪儿的摸样和那一年大雪从天而降的冰冷气息。白发的少年披着烂大衣,簌簌发抖,可说话时嘴角上翘着,嘴唇开阖,那种眼神……

    “……简直像是在闪闪发光。”

    狼笛愣住了,脚步停止。

    “原来是这样。”

    他恍然大悟。

    “他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优秀到我平生仅见。

    我对他说,想要成为乐师要有良好的教养,他就按照苦修士的标准来对待自己。我对他讲过成为乐师起码要经过最好的教育,他就花了一个月将整个藏书室里的书全都背完,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高等数学基础和礼仪。

    为了争取去圣城的名额,他自学了机械结构,连续三年为这个小镇维护灯塔。

    我不知道是否有谁教过他基础乐理,他对一切乐师的东西都很熟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在向着那个方向鞭挞自己。”

    神父的声音低沉:“可离得越近,他就会知道自己距离那个梦想越远……所以,狼笛,让他放弃那个念头吧。

    否则终有一日,无法实现的梦想会让他溺死在自己的绝望中。”

    可在寂静里,狼笛沉默着,忽然朗声大笑,笑得释然又畅快。

    “你在说什么啊,神父。”

    狼笛咧着嘴,拍着自己的心口:“为梦想而死的人,最快乐啦。”

    -

    翌日教堂会客室

    “好了,这位朋友,你选择的时候到啦。”

    一片沉默中,狼笛躺在沙发上,摊开双手对一头雾水地少年说道:“关于我们之间的约定,我需要你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还有什么需要选择的地方吗?”

    “是这样的,你看,昨天晚上我和神父关于你去接收乐师教育这件事儿,讨论了一下。”

    狼笛咳嗽了一下:“唔,虽然你现在才十七岁,上大学的年龄不太够,但怎么说呢……神父说你自学完大部分语系的读写,还有数论的课程,基础考试应该没问题,而且资质足够随时经过考试成为一名拥有正式教职的教团成员,所以他有一个建议。

    因为神父的建议,令我原本的想法有些变化了。”

    叶清玄疑惑地看向神父,可神父依旧沉默,面沉如水,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是这样的,因为神父最近要升大官发大财,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在话下,所以有大把的后门可以开。”

    狼笛东拉西扯,说得兴致勃勃,结果被班恩神父看了一眼之后立刻遍地严肃起来:

    “好吧,他能够以教团内部人员的身份举荐你前往圣城,本期‘三一神学院’的招生中将会有你一个名额,免试入学!那里可是圣咏乐师的摇篮。只要毕业,就前途光明。如果你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入选圣歌团……”

    “圣歌团?”叶清玄忍不住苦笑起来:“您应该知道,我的嗓子就算是唱礼拜诗也是会跑调的。”

    “没关系,只要混进去不就好咯?一群人唱歌,你只要光张嘴就可以了。你们东方不是有句话叫‘滥竽充数’嘛。我当年考试的时候可没少抄别人的卷子,你得学会灵活应变嘛……”

    神父又冷冷地瞥了一眼,狼笛只好尴尬地住嘴。

    叶清玄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问:“另外一个呢?”

    “安格鲁王国的首席学府,位于首都阿瓦隆的皇家音乐学院,唔……我的母校,不过她多半不愿意承认我啦,我半路辍学了。”

    谈起那里,狼笛顿时眉飞色舞:“坐落在阿瓦隆市区,距离中心地带只有两条街的距离,绿化良好,原生景象,自然天成,奢华大气,低调高端。

    如果你喜欢天文,它左边是天文台,如果你喜欢艺术,它右边是歌剧厅,如果你喜欢政治,出门正对就是下议院,如果你喜欢犯罪,它后面就是监狱!

    怎么样,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

    “咳咳,刚才是开玩笑的。”

    狼笛挠了一下头发:“但这里的话,确实是不错的,因为这各种研究基本上都有,而且学术氛围也很浓厚。就是内部吵架有点凶……

    我的面子不够大,但我可以求我的老师帮忙。不过,老师那个人非常严格,从来不愿意开这种开后门。所以,他可能只会给你写一封介绍信,让你参加入学考试。如果你考不过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就这个吧。”

    叶清玄点头:“皇家音乐学院,让狼笛先生你费心了。”

    “诶?这么干脆?”狼笛一愣,他本来以为叶清玄会选择去三一神学院,却没有想到他的却依旧决定前往阿瓦隆。

    在沉默中,神父像是早有预料地点头,起身离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狼笛看着他走了,也有些无奈,挠了挠头:“那我这就去给老师写信,放心我老师的面子很大的,只是你明天就得上路,要不然再迟几天就错过招生期了。”

    叶清玄愣了一下,沉思许久,点头:

    “那就明天。”

    “好。”狼笛了然,犹豫着问:“那个……”

    “嗯?”

    叶清玄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狼笛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叹出来,回头看了一下决定门口没人之后,就压低声音凑过来:

    “为什么不选择三一神学院?你傻啊!那么粗的大腿不抱?你知不知道神父这次回去,直接就升三阶!

    一位主教阶要员,而且还是圣殿骑……呃,那个特殊部门成员,你躺着都能有光明未来啊朋友!何苦一个人去阿瓦隆?

    而且,在圣城聚集了全世界最多的乐师,那里愿意为所有信徒敞开大门,连学费都免了,这一笔钱剩下来,足够你买一把订制级的乐器了……你知道我大学辍学之后为了买一把乐器穷到当裤子的事儿么?”

    叶清玄目瞪口呆地看着狼笛絮絮叨叨的样子,许久之后才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摇头说道:“对不起,狼笛先生,我想你可能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情。”

    “嗯?”

    “我,不是信徒啊。”

    “嗯?!!”

    狼笛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发现自己失态之后连忙压低声音:“等等,你说什么?”

    “我不是信徒。”叶清玄重复了一遍。

    “我以为你早就是神职人员了啊!!!结果你连信徒都不是么?难道你信的是东方的神?”

    “不是。”

    叶清玄摇头:“我从来没有去过东方,也没有信的神。不论是语言还是读写都是跟父亲学的。神父很多次想要给我施洗,但都被我拒绝了。”

    “……那为什么不信?”狼笛的表情抽搐着。

    叶清玄顿时沉思起来,像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一样,许久地思索之后,他终于隐约明白了一点,轻声回答:

    “大概……是因为,神从来没有救赎过我的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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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未来

    当叶清玄从会客室走下来,看到神父正在藏书室的椅子上坐着,低头翻阅着他前些日子没有抄完地圣训,神情漠然,但隐约有些惆怅。

    叶清玄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歉:“抱歉,神父,辜负了你的期待。”

    “虽然知道你是个麻烦的小鬼……”

    班恩神父摇头:“但这次真是让我难办。”

    “一直都这么难办啊,神父。”叶清玄笑起来:“忍耐我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了。”

    “对啊,像你这种一根筋死脑筋而且还有仇必报的坏小孩,走到哪里就让人头疼到哪儿。”神父冷淡地说道:“现在可以不用操心了,我也轻松许多。”

    叶清玄笑了笑,沉默许久之后问:“神父,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让我来做这里的抄写员呢?”

    “因为你是个会读写的小孩,不用安排食宿,只用给一半的工钱。而且看起来还不是无可救药,可以救一救。”神父回答的不假思索。

    “就这些?”

    叶清玄有些不敢置信。

    “就这些不够么?”

    叶清玄沉默了片刻,轻声笑起来:“神父你果然是个好人啊。”

    “所以我待你不坏。”

    神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叶,从今天开始起你被解雇了。这个东西,就当做临别的礼物吧。”

    他丢了一个东西过来,叶清玄接过,看到一个三环嵌套的圆形圣徽,大概有硬币大小。它是暗金色的,像是某种信物,它的边缘上压着一行细密的编码,但摸上去的时候却觉得一片平滑,毫无凹陷。

    “这是什么?”

    “圣徽,代表你获得了教团的认可。算是提前颁发给你的东西,我回到圣城之后会帮你补办手续。”神父淡淡地说:“凭借它你可以办理一次小额的无息贷款,或者从任何一个地方的教堂中获得有限的帮助。至少将来混不下去的话,不用露宿街头。”

    “那就谢谢您啦。”

    叶清玄弹起了圣徽,一把接住,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大眼睛继续眨巴眨巴:“还有其他的么?一般这个时候您不是应该送我一把神器或者是绝世剑术的图谱?”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有,但后院里有把斧头,你要不要?”

    叶清玄没敢要,他不确定那把斧头给他时会不会劈在自己脑壳上。

    “没事儿的话你可以去收拾行李了,去阿瓦隆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神父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叶清玄站在旁边,嘴唇开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着面前这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这个又冷硬、又执拗,还不会说话,从来不宽容别人的错误,也一直在以身作则的奇怪神父。

    五年前他推开教堂的大门,看到雪地中的自己,便向他伸出手。并非是施舍,而是理所当然地救助。五年后他就快要离开这个教堂了,可是他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却忽然有些舍不得。

    他终于还是没有想到究竟说什么道别的话才是最好,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点头,转身为他关上房门。可在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有些踌躇。

    叶清玄回过头,看到他闭目祈祷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的难过千百倍的涌起来了。他不敢再多待,想要从这里逃走。

    “神父,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那个时候能被你救,真是太好了。”

    在祈祷中,神父忽然听见少年道别的话语。他愣住了,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白发的少年跑进门外的阳光里。

    午后的阳光刺目又耀眼,吞没了他的影子,像是他走进自己的未来里去了。

    五年了,那个小孩子终于不再是小孩子了。

    班恩神父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叫住少年的背影。就这么渐渐地凝视着,看着他跑的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在这一片久违的寂静里,神父的嘴角微微地勾起来了。

    像是在笑。

    -

    翌日,正午一刻码头。

    叶清玄提着巨大的行李箱,蹲坐在椅子上,等待再过一刻钟之后,一艘从伯明翰开往阿瓦隆的船路过这里。

    ——‘泰坦号’,东印度公司向教团的造船厂购买的新型轮船,据说第一世代的货轮和它比起载货量和航速来,像是一艘舢板。

    那种大船一般是不会路过这样小的码头的,因为码头的吃水太浅。但在经过时,会放下一艘舢板来将来自各地的邮件和一些商家订购的货物送到镇里。叶清玄可以凭借神父给自己的圣徽搭上舢板,先上船后补票。

    这是最快的前往阿瓦隆的方法,这也是神父能够在自己允许范围内给叶清玄带来最大的便利。和他同一天出发的狼笛是乘坐马车,不过他下午的时候才会出发,所以就来和维托一起送他。

    “第一次出门的话大概都会有些紧张。不过你可以安心上路,赏金的汇票半个月后会打入你在教团的账户里,到时候你拿着圣徽去教堂的借贷处取就可以了。”

    狼笛拍着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道:“去了阿瓦隆之后一切小心,记得先找到学校附近,找个旅馆住下来。等入学之后你就有宿舍了。阿瓦隆这两年环境污染有些严重,pm超标,呃,你就理解成空气不好就行了,记得买个口罩戴一戴。”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很难看:“记得下船之后千万小心那些要饭的死小孩儿,他们会偷你的钱。”

    “不用担心我,狼笛先生。”

    叶清玄笑了起来:“我在很多年前就是那些死小孩儿之一呢。”

    “你们这些混社会的小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

    狼笛摇头,很快,他想起什么,看了看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之后,就压低声音:“叶,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需要告诉你。”

    “嗯?”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要记住,这次回到阿瓦隆,你就不能再说自己是黑乐师的儿子了。”他按着白发少年的肩膀:“你只是我在东方游离时认得的一个年轻人而已,明白么?”

    叶清玄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看到他眼瞳中的诚恳和担忧,便笑得勉强起来了:

    “你都知道了?”

    “我好歹是个乐师啊。”

    狼笛看着他的眼神,轻声叹气:“从我发现你了解雨魔之曲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没想到是真的。”

    叶清玄沉默。

    “东方人,‘龙脉之血’的银白发,还有‘叶’这个姓氏……特征太明显了,稍微想想就能够明白。

    曾经天纵奇才的权杖级乐师,如今通缉榜单第三名、五年前杀死十六名安格鲁皇家乐师之后投身天灾的叛徒:‘月吟’——叶兰舟。”

    狼笛叹息:“我也吓了一跳啊,你竟然是他的儿子。这样就能解释你知道雨魔之曲了,毕竟你的父亲曾经是最好的邪神猎人。”

    “我的父亲不是叛徒。”

    叶兰舟低声说:“他没有背叛人类。”

    “可问题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狼笛组织着措辞,到最后只能无奈叹息:“我只能说他曾经是很好的人,毕竟我在皇家音乐学院的时候曾经上过他教的东方乐理,他还请我这个穷学生吃了晚饭。”

    “你认识他?”

    “数面之缘,他曾经在皇家音乐学院教书,但后来结婚之后就不做了。

    总之,不管你是想要查清楚当年是怎么回事儿也好,还是要做什么也罢。我都建议你伪装成一个东方来的留学生。毕竟这样对你自己也好。”

    漫长地沉默里,白发地少年像是在专注地思索。

    “狼笛先生,你不害怕么?”叶清玄忽然笑起来了,轻声问:“你不怕我也背叛人类,去做一个叛徒?”

    “叶,有时候你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小鬼。”

    狼笛低头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知道吗?你就是传说中那种就算做坏事也坏不出创意的家伙,所以……老老实实的做个好人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地本子,放进他手里:“这个东西,就作为谢礼的一部分,提前预支给你吧。”

    叶清玄接过了厚实的本子,发现这是一本有些年头的牛皮笔记,信手翻开之后,发现里面写满了蝇头小字,画着各种图形。

    它的装帧确实花了很大的力气,就连蒙了牛皮的封面都比寻常的本子厚了许多,捏起来就像是铁片一样。

    “这是我当年刚刚考入学院的笔记,其中包括四个学派的入门音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哦,对了,这一部分是上你父亲的课时写的!”

    在旁边,狼笛随手翻开笔记,指着其中的一页。

    在那一张书页上,只是写了简单的两行潦草的笔记,剩下的便是一段看起来很怪异的乐谱。似乎并不完全,让人无法辨识清楚。

    “不好意思,当时上课的时候光顾着睡觉了,连上的是什么课都忘了,啊哈哈哈……”

    狼笛尴尬地笑起来。

    叶清玄沉默了许久之后,弯腰致谢,将笔记珍而重之第放进了行李箱里:“我会好好去读的,谢谢你,狼笛先生。”

    “没什么……只是一本笔记而已,别在意,不要弄丢就好。”

    狼笛看着他沉默地眼瞳,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再扯什么过去啦,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能够考进学校的话,我会送礼物给你的。”

    “那就约好了?”

    “恩,约好了。”

    狼笛后退了两步,戴上了自己的礼帽,乘上马车离去。

    -

    寂静的海面忽然波动起来了,远处的巨轮乘风破浪而来,所过之处,留下层层叠叠的涟漪,扩散向四面八方。

    “就送你到这里吧。”

    维托锤了一下叶清玄地胸膛:“以后在阿瓦隆就不用想这里啦,神父走了之后,我也要跑路了。说不定再过两三年,你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成为大人物了。”

    “喂,喂,要不要这么自信?”叶清玄忍不住笑起来了。

    “像我这样的坏胚,只会越混越好的,对不对?”

    维托推着他,像是要赶他走,斩断他的不舍:“别闲扯了,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船了。

    去了阿瓦隆之后就不要操心别人了,反正我肯定会过的不错。你不要混的太糟糕就好啦。”

    在午后的阳光里,带着鸭舌帽的金发少年咧嘴笑着,牙齿上叼着一根小木棍,像是叼着自己的烟斗。挥手道别时他毫无留恋,因为他深信有一天他们终将会再见。

    “再会吧,维托。”

    叶清玄拥抱了他一下,轻声呢喃。

    老费也跑到他的旁边,吐着舌头立起来,用沾着口水的爪子拍他的肩膀,以示对小弟二号的殷殷期盼。然后又钻进叶清玄的行李箱里。

    叶清玄最后看了他一眼,踏上了舢板。

    -

    当巨大的轮船从海床中拔锚,再次开始航行时,叶清玄站在甲板上,不敢回头。

    他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海岸在一点一点的远去,像是心中的一个部分也一点一点被掏空。或许他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先生,请跟我来。”

    彬彬有礼地侍者唤醒了他,在前方引路:“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本次航行将在三天之后到达阿瓦隆,祝您拥有美好的旅途。”

    “谢谢。”

    叶清玄笑了。

    就这样,白发的少年提着行李箱,带着一箱旧衣服,三百英镑的纸币,还有一个铁盒以及一只奇怪的老狗,踏上了不再复返的旅途。

    他今年十六岁,还没有行冠礼,但已然成年。

    “我来了,阿瓦隆。”

    -

    当舢板缓缓离开码头,驶向远处时,码头上终于只剩下维托一人了。

    他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海,自己唯一的朋友在渐渐远去。

    “呵呵,难过么?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的软弱。”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短暂的生命里,人类因为这种被激素控制的感情挥霍了多少生命?付出那么多只为了一个美梦……”

    “喂,老鬼,你真的很烦啊。”

    维托低头看着自己的怀里,轻声叹气:“唧唧歪歪,唧唧歪歪,你能闭嘴么?”

    “大胆,我可是……”

    “你现在是一条关在瓶子的虫子,连空气都不敢沾染的废物点心。要不是我捡你回来,你早就被你的神当餐前的冷菜拼盘给吃了。”

    维托冷冷地说:“尊敬的布雨师大人,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如果我说错了什么,那就请你出来咬我吧。”

    “臭屁小鬼!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要宰了你!”

    口袋中,拇指大小的瓶子里,宛如水银一般流淌蠕动的蠕虫怒吼:“我只是在追寻永恒之道中出了一点点小差错!要不是你,我早就重获新生!”

    “呵呵。”维托冷笑,不予置评。

    许久之后,布雨师终于冷静下来了,低声叹息:“你何必刺激我呢?我们互相合作不好么?我找到一个新的身体,你也能够飞黄腾达……”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你是不是搞错了一点?”

    维托将眼睛凑到瓶子前面,看着那一条水银之虫:“我答应你的合作条件,只有飞黄腾达,可没有新的身体。”

    “混蛋!”

    “要怪就怪当时你为了活命什么协议都签吧!……不过,你虽然总是看不清局势,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蛮赞同的。”

    “嗯?”

    “力量啊,老头儿,力量。”

    维托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烈日之下,那个形影只单的影子在孤独地摇晃,黯淡又可怜:“我这么软弱,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力量。”

    “我害怕过很多东西,但总有一天,我会什么都不怕……”

    在烈日下,他的眼瞳被烈光点燃的煤山,有着暗红色的火焰:

    “——只要我比谁都要强。”

    -

    这一年是普通的一年,因为世界一如既往。

    万物各司其职。

    国家之间彼此扯皮或者交火,天灾还游荡在未曾被探索的黑暗里,时而走进人类的世界,留下灾厄和毁灭。

    老人们一如既往的晒着太阳,品尝着衰老和下午茶的滋味。女人们养着小孩儿,彼此之间说着家长里短。养家糊口的男人奋力拼搏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了能多的食物摆在家人的饭桌上。

    世界一片忙碌,热火朝天。

    唯一无所事事的,唯一百无聊赖的,只有局外的少年。

    所以,他们在环顾着这个陌生庞大的世界时,眼睛里会闪闪发光。因为这个世界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承载着数不尽的美梦和热望。

    旧时代的慷慨悲歌已经落幕,新的英雄序幕还没有拉开。

    在这个尴尬的日子里,有两个少年在同一天度过了自己的成年礼,准备入场。

    他们的未来通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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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至此结束,来张推荐票吧~

第十九章 欢迎来到阿瓦隆

    “大表哥,钱都在这里,快跑啊!!”

    在汹涌的人流中,小孩儿将包裹塞进了叶清玄的怀里,紧接着像是抹了油一样窜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小鬼别跑!”

    “他还有同伙!打断他的腿!”

    “砍死他!!!”

    叶清玄呆滞地回头,看向身后,一群面容狰狞地壮汉们手持着匕首和椅子狂奔而来,眼神落在了他怀中的包裹上,绽放凶光。

    “呃,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清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半个小时前。

    离开鲁特镇的第三天,上午,微风从远方吹来,海浪静谧。

    远处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岛屿的痕迹,而‘泰坦号’的甲板上人头攒动,一片喧嚣。

    “亲爱的乘客,请不要在船未停稳时离开座位!”

    侍者们苦着脸在维护秩序,举着喇叭大喊:“因为泊位限制,目前我们暂时无法入港,请大家耐心等待。

    在等待过程中,大家可以看向我们的右侧,那一艘白色的轮船就是和‘泰坦号’同一时间制造的兄弟舰‘尼克号’……”

    乘客们根本没有理会侍者,依旧嗑着花生谈笑风生,人群里时而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壮汉的怒吼。

    在人潮中,白发少年被挤到船尾,和一群抽着烟斗的水手蹲在一块。

    水手们并不介意和一个小孩子坐一块晒太阳。叶清玄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比起那群衣冠楚楚地大人物,他还是在耿直粗鲁地水手跟前更放松。

    “喂,大叔。”

    叶清玄问:“难道每一次入港都要等这么长时间么?”

    “因为泊位全都被占了呗。”

    在旁边,水手大叔抽着烟斗,伸手指着港口的方向。

    依稀能够看到一众军舰护卫着一艘白色的航船正在缓缓入港。不远处地海面上,好几艘汇聚在一起的商船也在等待。

    “全都被占了?”

    叶清玄凑过去瞭望:“要不要这么夸张?”

    “没办法,人家可是云楼的船,有皇家海军护送的。”

    大叔暧昧地眨着眼睛,带着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容:“而且,你听说了么?船上的那位……”

    “嗯?”叶清玄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公主殿下呀!云楼城的公主殿下!你不知道吗?阿瓦隆已经因为这件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啦。”

    “云楼?我只听说那是东方的一块飞地,只有总督啊,哪里来的公主?”

    “小家伙你已经落伍啦。”

    烟斗大叔拍着他的肩膀:“世袭的总督,和封王还什么有区别?况且云楼氏把持着东西方的海上贸易,茶叶、香料、丝绸……简直富到流油。东方人自己都说,他们皇帝的国库已经被搬到了海上啦。”

    “嘿嘿。”旁边有人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这次又要借钱了?”

    “债多了不愁,借了几千万,还有几千万呢……反正都还不起。”大叔低声哼哼着:“我看啊,这日不落王国要完。”

    “呃……”

    叶清玄总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很危险的话题

    “听说作为代表的云楼氏公主是个小美人啊,才十七岁就已经是共鸣级的乐师了,真可惜……”旁边的水手感叹。

    “可惜什么?”

    “据说皇室想要和云楼联姻啊。”水手贱兮兮地笑起来:“不过整个安格鲁王国都知道,大皇子比起女人来更喜欢羊……”

    “羊?”叶清玄愣住了。

    “没错,羊。”烟斗大叔点头,轻声感叹:“羊啊。”

    “羊啊。”

    周围地水手彼此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在船舱的最底下,非常是时候地传来一阵羊叫声。

    “……”

    不知道为什么,叶清玄忽然觉得:大人的世界,真肮脏啊。

    十五分钟前

    “来来来,不要犹豫,不要迷茫!五十个子儿的付出,五百块的回报!”

    喧嚣混乱的港口区,一家酒馆内。

    在充满烟草和汗臭味儿的空气里,竟然有小孩子的声音。

    在被人群包围的桌子上挤满了刚刚下船的大汉们,粗胳膊粗腿的水手们挤在一块,苦着脸数着自己面前的钞票。

    就在最里面,一个脏兮兮地小孩儿洗着手中的扑克牌,神情愉悦:

    “刚才那一轮十三点……咳咳,二十一点是大家照顾我年纪小。难得各位老大看得起我,那小弟等下就再跟各位老大玩一轮梭哈。”

    他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带着一顶软呢帽,脸蛋脏兮兮的,个头瘦小,像是一个小乞丐。可是手上的动作飞快,堪比专业的荷官。

    一个小时前这个小鬼走进这个酒馆里,然后用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四十块钱开始和人赌骰子,到现在几乎已经卷空了一半赌客的身家,顺便把另一半赌客捆在了自己的牌桌上。

    在后面,酒保一脸冷漠地擦着酒杯,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个小鬼还能把多少钱骗进自己的口袋离去。或者某个输红眼睛的水手掏出刀子来,把他捅翻丢进下水道里。

    “来来来,就是干,不要怂!”

    小孩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伸手将桌子上皱巴巴地钞票和硬币拦进自己怀里,眉开眼笑地洗牌:

    “买大赢大,买小赢小。人生的机遇要自己把握,赌桌上的成功近在眼前!!!”

    在他的对面,一群输到眼睛发红的赌棍咬牙切齿地翻着口袋,将口袋里所有的银币都丢在桌子上。

    “再来!”

    “大爷我这里还有四百块,有能耐全拿走!”

    “好好好!”

    小孩儿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就喜欢诸位大哥这么豪爽的人,再来再来……”

    -

    安格鲁王国首都,阿瓦隆之岛。

    自从三百年前的乐师亚瑟以‘必胜黄金之章’驾驭着十二只绝代幻兽,开辟了安格鲁这个海岛之国之后,安格鲁的贵族之血便带带在这个海岛上代代相传。

    几百年来,王国的领土不断扩张,时至今日,已经把疆域从阿瓦隆岛上扩展到了周边的大陆。领土中有一半是海洋,另外一半才是陆地。

    而王都之岛阿瓦隆,也在数百年的修缮之下越发的完备。

    在常年的白雾笼罩中,城市使用白色的石料依山而建,从山顶的皇宫分为九个环区依次向下披落,直到最后,蔓延进海中。

    时至如今,旧时代的异端神殿已经被掩埋在海面之下,在三十二个外城区岛屿的拱卫之下,王冠之城耸立在汪洋之上。

    踏上最外环的码头区时,每一个旅人看到亚瑟王所留下的,巨大石碑上铭刻着曾经一代雄主的笔迹——神佑王国。

    可惜神从来不保佑流浪汉和小乞丐。

    如果有人没有钱去乘坐马车的话,那么当他踏出码头区域之后,第一脚踩在烂泥里时,就会被无数手里抓着奇怪土特产的老女人和空手而来要从你身上满载而归的乞丐小鬼包围。

    经过一波洗劫之后,浑身塞满劣质纪念品,正在被吉普赛巫婆抓起来看相的旅人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钱包上被刀片切出来的大洞呢。

    十分钟前,叶清玄踏上港口,嗅着空气中微微发臭的空气,忽然有些怀念这里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顶软呢帽子,将自己醒目的白发塞进帽子中去。这下他弯腰盯着水泊看时,就再也看不到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摸不到吧?”

    他笑嘻嘻地回头看着那个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的乞丐:“你们来晚啦,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的钱包在哪儿。”

    “呸,抠门货。”

    几个乞丐啐了一口,比划了一个不礼貌的手势之后,又抓紧时间向着新的冤大头冲过去了。叶清玄得意地哈哈大笑,他身上根本就没装钱,所有的钱都在老费身上装着呢。

    等他将老费从行李箱里放出来之后,快要憋疯的老费一口咬在他手上,疼地叶清玄嘴角直抽抽。不过老费看在他多年小弟的份儿上明显嘴下留人,没咬破皮,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紧接着,这条大狗就耻高气扬地在阿瓦隆下城区的烂泥路上撒欢起来……没过一会,就从一只长毛黄狗染成了一条脏狗。

    “阿瓦隆还是这个鬼样子啊,这种破地方,真是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呢。”

    叶清玄环顾着四周,低声感叹着。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身后一阵乒呤乓啷的连续巨响。

    紧接着,一个人影扑进他的怀中,将一个鼓鼓囊囊地包裹塞进他的手里:

    “大表哥,钱都在这里啦!”

    小孩儿喘着气,诡秘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快跑啊!”

    “嗯?等等……”

    叶清玄愣愣地看着怀中塞满东西的包裹,回头,然后感觉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匕首尖啸者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钉在路灯上。

    “什么鬼?!”

    一群愤怒地男人高举着啤酒杯、板凳腿还有两把斧头好几把匕首,他们从酒吧里冲出来,口中咆哮着,猛冲而来。

    “抓住他!他们是一伙儿的!”有人将通红的眼睛锁定在他身上。

    “不会吧?”

    叶清玄头皮发麻:“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喂,等等!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哪里有他妈的不对吧……

    砰!

    又是一把斧头擦着他的手钉进身后的墙上……

    “砍死那个出千的小鬼!我出五百镑!”有输红了眼睛的人怒吼。

    这一次什么都不用说了,叶清玄干脆利落的转身,拔腿就跑!

    “喂!小鬼!不准跑!给我回来!”

    他紧追着前面张狂大笑地死小孩儿,发足飞奔。-

    久违地,他再次奔跑在这一条被追砍了无数次的街道上。前面有个死小孩儿,身边还有自己的狗,后面还有一群人喊打喊杀。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被卷进来了。

    在狂奔中,叶清玄忍不住怒吼:“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鬼样了!”

    “不一直是这种鬼样么?”

    在迎面而来的腥臭海风里,死小孩儿扭头看他时,忍不住咧嘴大笑,幸灾乐祸地跑在最前方:“喂,乡下佬,欢迎来到阿瓦隆!”

第二十章 两个小孩一条狗

    半个小时后,下城区小巷里。

    脏小孩气喘吁吁地藏在垃圾桶后面,听到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远。

    “呼!吓死我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群傻子怎么这么精明了,竟然发现大爷换牌……幸好跑得快,幸好走得早,要不然今天就栽在这破地方了。就骗了你们几百块钱,值得么?”

    他低声嘟哝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银币,挨个数着,用袖子将上面的汗渍擦掉,顿时眉开眼笑:“三百多磅哈哈哈!赚回来了!第一笔钱啊,怎么花比较好呢……”

    “不如留下来当你的医疗费怎么样?”

    他旁边有人阴测测地说。在他耳边低声吹气:“还是说当你的卖命钱?”

    “啊!!!”

    小孩儿吓地在地上就地一滚,爬起来之后才看到坐在垃圾箱上的少年。在隐约地亮光下,他认清了这个被自己坑到的倒霉鬼的脸,顿时挤出笑容:

    “哎呀,这不是大表哥么?”

    “对啊,小表弟。”

    叶清玄冷笑着看着他,将他塞给自己的一大包废纸丢在地上:“小表弟,你跑的蛮快的,表哥我都追不上啊……东西还给你。”

    “好说好说。”

    小孩儿干笑着向后退,然后猛然转身拔腿就跑。

    “10、9、8……”

    叶清玄冷淡地看着他向着巷子口跑出去,一动不动,低声倒数着。直到数到3的时候,颤颤巍巍地小孩儿倒退着回来,满脸惊恐。

    在巷子口,一条被泥染黑的大狗咧着嘴,在阳光下露出两排乱糟糟第小白牙,牙齿上还残留着一只死耗子的尾巴——老费封门,谁都别想跑!

    “小表弟,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叶清玄从行李箱里抽出绳子,伸手按在死小孩儿的肩膀上:“我们来好好聊聊吧。”

    “大哥是我错了,你行行好,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五分钟后,被捆起来的小孩儿蜷缩在巷子地角落里,眨巴着水灵灵地大眼睛,几乎快要哭出来,十足可怜。

    叶清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直到他哭不下去为止。

    “哭够了没有?”叶清玄笑吟吟地问:“你饿不饿,我下碗面给你吃。”

    “……”死小孩儿的表情变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喂!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不是表哥我没有同情心,可表弟你今天的事儿干的实在不地道啊。”他伸手捏了捏死小孩儿的脸:“既然你叫我一声表哥,就让表哥教一教你做人的道理吧。”

    说着,他捏着指节,在噼啪噼啪的声音里冷笑起来。

    “喂!你要干什么?”

    死小孩儿被吓到了,向后蜷缩,提高声音喊:“我警告你!我可是很厉害的,信不信我叫人过来分分钟教你做人?”

    “呵呵。”

    叶青玄笑了:“老费。”

    然后老费凑过来,咧开嘴也笑了。

    这条大狗不知道吃了什么,嘴里臭的厉害,舌头舔着牙齿上的血沫子,将半根老鼠尾巴嚼的一抖一抖的。

    “好吧好吧,我认栽!我认栽!”死小孩儿的脸色惨白,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银币:“诺!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

    叶清玄没有拿,只是看着他。

    死小孩儿的脸色更难看了:“喂,都是道上混的,不要不识抬举,五五开已经给你面子了!算了,四六开!……还不行?难道你要三七开?”

    “不好意思,偷来的、骗来的东西,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小孩儿的表情顿时变得恼怒起来:“总不能全给你吧!”

    叶清玄叹了口气:“给我道歉。”

    “哈?”

    叶清玄冷淡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给我道歉。”

    “不要!”小孩子将头扭到一边。

    “道歉。”叶清玄重复了一遍。

    “别想,大爷我从来不道……”

    死小孩儿说了一半,在叶清玄地注视里说不下去了。

    叶清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死小孩儿被这一双眼睛看着,总觉得很心虚。许久之后,他的头一点一点扭过去,低下头。

    “……对、对不……起。”

    他模糊地哼哼着。

    叶清玄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绳子解开。看着他蜷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算了,本来还想打你一顿呢,你认错了就好了。”

    “你还想怎么样啊!”死小孩儿瞪了他一眼:“变态。”

    “我知道饿着肚子很难过,去骗去偷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清玄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帽子,轻声说:“可你习惯去偷之后,总有一天会发现,一些东西是偷不到也骗不到的。以后不要这样了。”

    小孩看着他,眼神复杂,轻声嗫嚅着什么。叶清玄凑过去听,听到小孩儿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耳朵,放声尖叫:

    “——要你管!!!”

    平地一声雷,就在叶清玄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小孩儿猛然从地上跳起,恨恨地一脚踩在叶清玄脚背上。

    紧接着,脚下抹油,逃之夭夭。

    叶清玄下意识的伸手一捞,抓在手里地只有一顶软呢帽子。可人已经跑了……老费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只是吐着舌头喘气儿,丝毫没准备去追的打算。

    可叶清玄也愣住了,他呆呆地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口,回想着那个小孩儿逃走时的背影。她的帽子被自己抓住,所以藏在帽子里的银白长发洒落如银。

    “是个女孩儿?”

    叶清玄低头看着手中的帽子,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将它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见到半个同乡,结果是在这种地方。”

    -

    半个小时后,原本的酒馆,遍地狼藉。

    两名魁梧地男人人守在了前后门的地方,双手抱怀,冷冷地看着任何一个敢凑近的人。在他们的腰间,镶嵌着银徽的匕首隐隐显露出一角,令路过的行人加快脚步,避之不及。

    酒馆里,所有人都躺倒在地上,或者说……被殴打到躺在地上。

    只有一个老头儿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斗。

    曾经藏在吧台后面的酒保此刻被绑在柱子上,满脸鲜血,喉咙里发出呵呵地**声。在他的面前,裸露上身的男人依旧不停,宛如铁锤的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脸上。

    拳头上已经沾满了血。

    “好了,停下吧,马文。”

    抽烟斗的老头儿挥手,看着奄奄一息地酒保:“詹森,你是个硬汉子,我知道,一个好男人……每个月你交给萨满的数从来没有少过,所以我没有像是对其他人一样拧断你的脖子。但你得说实话,那个在你这里赌钱得小孩儿究竟去哪儿了?”

    “他、他逃走了。我发誓,我不认识他。”酒保艰难地张开嘴,牙齿漏风。

    “我知道你不认识。”

    抽烟斗的老头儿叹气:“告诉我一点我没听到的,否则我没法交代。”

    “我真的不知道,有人看到他跟一个小孩跑了……后来就找不到了。”

    “小孩子?”

    “阿瓦隆遍地都是死小孩儿!”抽烟斗地男人皱起眉:“难道你要我一个个把他们从臭水沟里拖出来问话?”

    “有人看到了,他是东方人!还带了一条狗!”

    酒保哀求:“鬼手先生,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萨满先生的名号在这里,我不敢撒谎,只求你放过我……”

    “又是一个东方小孩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真是让人发愁。”

    抽烟斗地男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马文走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谢你的诚实,朋友,今天酒吧里的东西,萨满先生会报偿你的。”

    他一脚踢开碍事的碎桌子,扭头看向角落里:“您也看到了,常先生,我们的人并没有和你要找到的那个小孩儿在一起。”

    角落里,灯光找不不到的影子里,一个消瘦佝偻地影子走出来。

    这是一个东方老人,穿着看起来累赘又华贵地长袍,可是头发却是普通人衰老之后的斑白。他的眼眸凌厉,站在角落里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存在感,像是空气一样,。

    常先生双手笼在袖子里,长满老年斑地脸上面无表情:

    “萨满向我们保证,会找到他。”

    “是的是的,萨满说要找到他,我们就一定会找到他,一根毫毛都不掉的将那个白头发小孩儿还给你,说不定还买一赠一,给你再搭一个白头发小孩儿。但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会的。”

    常姓老人淡淡地说道,后退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鬼手看着他消失不见,许久之后叹了口气:“妈的,真是麻烦啊。来人,通告下去,让下面的人加把劲儿,用心找。”

    在门外,有下属快步走进来,低声说:“鬼手先生,萨满先生又有话带给你了。”

    “什么话?”

    “还是找人,另一拨人的委托。我们没法拒绝。”

    “真是狗屎。”鬼手苦恼地挠着自己的白头发:“妈的,我们是黑帮啊,我们又不是托儿所……这次又是什么人?”

    “一个来自东方的小孩儿,带着一条狗。”

    “……”

    那一瞬间,鬼手强压下一口老血吐出来的冲动,扶额长叹:

    “让我来猜猜看,会不会还有人再来让我们找一条狗?”

    -

    耗费了漫长的一整个下午,叶清玄终于循着复杂如同蛛网的道路找到上城区。

    当远处的教堂传来悠长的钟声时,已经是黄昏的时分。

    在人来人往地广场上,叶清玄疲惫地坐在喷水池旁边的条凳上,一脸满足地看着不远处的高耸建筑。

    “皇家音乐学院,终于找到你啦。”

    他笑起来。

第二十一章 邀请函

    “老费,老费,别跑!”

    旅馆的浴室里,叶清玄按着抓狂的老费,把它往浴缸下面推,然后用刷子费劲儿地刷掉它身上一层层的泥浆。

    抓狂地老费反嘴咬了叶清玄两口都没有制止叶清玄的决心。叶清玄往他身上起码倒了半瓶旅馆里提供的劣质沐浴乳,又添了好几勺洗衣粉下去,直到这条狗已经快要被泡沫淹没了才停下。

    这条贱狗真是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刷他的时候叶清玄还刷出了好几个小发卡,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儿别在它身上的。

    直到脏水和掉下来的毛几乎快要把下水道堵住之后,叶清玄才停下手,满意点头:

    “这样才对嘛。”

    在镜子前面,老费呆滞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嗷呜一声,难过地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这一条金色的毛发如波浪一般翻滚的大狗人立而起,抬起自己的手,娴熟之极地给了叶清玄一个耳光,蹲在角落里说什么也不动了。

    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之下,他的毛发的尖端泛起一丝金黄的光,看起来简直和那一条平时在脏水沟里撒泼的恶狗判若两犬,简直高贵又漂亮……可它就偏偏爱脏啊!真是不知道犬类的脑回路是怎么长得,看到自己这么漂亮也会难过。

    现在老费蹲在墙角,黯然低头垂泪,手中就差端个红酒杯,吟诵一首十四行诗来表达心中的感伤和难过了。叶清玄只觉得这条狗一定是得了装逼综合征,难过地让人想要揍它。

    “别伤心啊,老费。”叶清玄蹲在它旁边安慰:“你看,你要是脏兮兮的,我也没办法带你去参加入学考试啊。”

    老费依旧萎靡不振。

    “我已经打听好啦,皇家音乐学院今年的入学考试之前会有一个招待的宴会。今天晚上你跟着我混进去,悄悄跑到后厨里,能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叶清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老费你想想,皇家音乐学院的宴会啊!威尔士的腊肉肠肯定是不限量供应的!”

    一听到腊肉肠,老费的尾巴就猛然竖起来了,眼睛发亮。

    “而且说不定还有海鲜啊、肉啊,吃不完的‘仰望星空’……”

    仰望星空?

    忽然间,老费看他的眼神变得危险了。叶清玄自知失言,只要腆着脸赔不是:“不吃,我们不吃还不行么?总之,光是腊肉肠就能吃到饱啦!面包也不是那种硬到硌嘴的干粮,听说软得像是棉花糖……”

    老费点头,吐着舌头裂开嘴:这个可以有。

    “还有海鲜啊,扇贝,龙虾,有这么长……”

    “汪呜!”老费兴奋起来了,扑进叶清玄怀里,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仿佛看到小弟终于长大了,开始孝敬自己,顿时满心欣慰。

    “哈哈,不准动嘴!”

    叶清玄被老费顶在地上滚来滚去,乐不可支。

    到最后,一人一狗终于折腾累了,躺在乱糟糟的地板上。

    窗外的阳光照进少年的白发,像是水银流动的光芒。

    叶清玄呆呆地窗外,在窗外的杂乱街道之上,天空蔚蓝,白色的云在天穹之上漫卷。在寂静里,他忽然傻兮兮地笑起来:

    “老费,我就要成为乐师啦……”

    -

    黄昏夕阳的光芒如流水从云层之中漫过,洒落光辉。

    一束阳光从天空中落下,照耀在最高处的皇宫之上。白色的高墙耸立中,狮鹫旗帜随风飘扬,折射着金黄的色彩。

    光芒从最顶端的皇宫向着四周均匀的洒落,照亮了中三环的城区,一切都渲染上了一层令人心醉的璨金色。

    舞动的白雾笼罩在下城区之上,如同海潮一般舞动着,覆盖住了这一座孤峰之城的半身。从这里只能看到白教堂区的隐约影子,再深便是一片模糊,但能听到海潮声从远方传来。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贵族们沐浴在光明之下,平民们仰望光辉。

    在铁门之外,叶清玄抱着老费,傻兮兮地抬头看着。

    就在高耸的墙壁之后,层层古树将整个学区掩盖在其中,隐隐只露出大礼堂和钟楼的一角,古老的学院中散发着静谧的气息,人来人往中悄无声息。二百年前,在修建这里的时候,建筑师便将庄严的气势渗透在每一个地方。

    直到现在,它的大门缓缓敞开,岁月积淀的气息便泉涌而来,令人心驰神往。

    “老费,走啦,走啦。”

    叶清玄终于在呆滞中回过神来了,对着老费招手,带着掩盖不住地傻笑和激动走进这个古老的学院里。

    “来参加晚宴的考生?”

    披着短斗篷的苍老守门人拄着短杖,低头看了看这个兴奋的小孩儿,又看了看它身旁兴奋地老狗,便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通行。

    看着少年兴奋地跑远了,他便笑起来,拄着短杖,撑起下巴,打起瞌睡来了。

    大礼堂前方,早已经汇聚了一群人。

    就在正门口,两个彬彬有礼的侍者穿着黑色的礼服,带着恭谨又不谄媚地微笑为宾客拉开门。

    “惠灵顿伯爵,好久不见。这是您的女儿么?”

    就在正门处,迎宾的男人穿着礼服,努力的挺胸弄出庄严的样子,可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只企鹅。

    他弯腰,向着贵族男子和他的女儿行礼:“院长已经等待您很长时间了,请进。”

    “车尔尼先生,好久不见。您的列国旅行已经结束了么?期待您的新作品。”他向着后面白须地男子身旁的倨傲少年,颔首称赞:“您的公子也到了入学的年龄了啊,真是少年才俊,请进。”

    他收好了邀请函,看向下一个人,正准备说什么,神情冷淡地贵族少年便从他身旁走过去,只有身后地仆从将邀请函交进他的手中,然后快步地跟上前去。

    西德尼的表情抽动了一下,没有显示出什么难看的神情,只是笑了笑。

    今晚受邀来参加晚宴的考生多半都有着贵族的背景,其中不少人都是乐师的子女。出于对学校内日益壮大的平民派系的警惕,高贵血统的贵族乐师们才举办了这一场晚宴,从这一次考生的烂菜篮子里率先挑选出高贵的新血。

    而校长那个这些年来隐隐成为平民派系领袖的家伙竟然反客为主,将晚宴的对象修改成全体考生,恨恨地摆了委员会里的贵族们一道。

    本来的高贵宴会变成了菜市场,看着混杂在人群里那些不知礼数的平民,西德尼就一阵心烦:“这群该死的下城区黑脖子究竟还有多少?”

    “先生,阿克曼家族的人来了。”有侍从轻声报告:“是莱昂先生的儿子。”

    “你不早说!”西德尼看到停在远处的马车,眼神顿时一热。

    阿克曼家族可是这次宴会的重要客人之一,莱昂作为近年在王国名声鹊起的乐师,可是贵族派系拉拢的重要人物之一。

    在这种关键场合,万万不能怠慢了才对。

    只是他刚迈了两步,就看到一条金毛的大狗吐着气昂首挺胸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路过的时候还撇了他一眼……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神简直令人恼火。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等等!谁的狗?来人,给我赶出去!说了多少次,不要让这种野狗跑到学校里来!”

    “呃,抱歉,那是我的狗。”

    旁边那个被侍者拦住的少年有些尴尬地举起手。西德尼低头看着他,看到他身上平民的服饰之后就明白……又他妈是一个平民乐师派!

    总有一天,神圣安格鲁的皇家乐师学院会被这群贱民玷污到一点荣光都不剩!

    “教授,出了一点问题。”侍从低声报告:“这位先生是来参加考生晚宴的,但名单没有他的名字。”

    西德尼皱起眉头,缓缓地向着叶清玄伸出手。叶青玄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了握:

    “你好你好。”

    “……”

    西德尼的眼神越发鄙夷,拍掉了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问:“邀请函呢?所有考生都有邀请函。”

    “……呃,不是有介绍信么?”叶青玄缩了缩脖子。

    “什么介绍信?不知道。”

    西德尼看着远处的渐渐走过来的乐师莱昂,顿时一阵心急,越发地不耐烦起来:“快走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叶青玄愣住了,有些迷惑:“先生,您再查一下,肯定有的。”

    “没有。”

    西德尼看都没看名单,推开他:“走开。”

    “等等,等等!”

    叶清玄愣住了,下意识地拉住他:“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的介绍信应该已经发到你们这边来的。我是东方来的,叫做叶清玄,你们再找找,一定能找到。是狼笛先生举荐我来的。”

    “我说过了,没有。”西德尼甩开他的手:”这两天也没有任何介绍信发到学院里来!而且我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狼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小鬼,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要不然有执法队的鞭刑等着你。”

    他白了叶青玄一眼,拍了拍被他碰到过的衣角,就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挂起笑容,小跑着走向了衣冠楚楚地男子:“莱昂先生,莱昂先生,您还记得我么?我是……”

    叶青玄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轻声呢喃:

    “不可能啊……”

    他看着大门一次次开启,盛装打扮地少年和少女们走进水晶灯的柔和光芒中,人来人往。

    老费乐颠颠地回来,将草丛里捡到的两个铜子儿放在叶清玄的脚边,抬头看他。可它却看到少年脸上的傻笑一点一点的坍塌了,变成茫然和恐惧。

    “不可能啊。”

    他轻声说:“是不是他们哪里搞错了?”

    老费歪着头看他。

    “一定是他们那里搞错了。”叶清玄蹲在他旁边,咬着嘴唇:“我们再等等……说不定介绍信等一会就送来了呢。”

    直到最后,晚宴开始的时候,介绍信都没有送来。

第二十二章 位置

    在叶清玄来到阿瓦隆的时候,狼笛允诺他,介绍信一定会送到学院的手中,让他参加考试。可现在叶清玄只觉得一片茫然,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介绍信的影子。

    晚宴已经开始了,他抱着老费在门口等待,却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长时间。

    而在远处的门口,西德尼依旧在焦躁地徘徊。

    “还没有来吗?晚宴都开始了。”

    西德尼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怀表,在看到徘徊不去的少年之后,更加烦躁了。

    “来人,他怎么还在这里?把他……”

    话说到一半,他就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马车声。在黑色骏马地拉扯之下,装饰华贵的马车无声地停在了大礼堂的前方。西德尼脸上的烦躁一扫而空,小跑着迎上去。

    叶清玄跟着回头,期盼地看着马车,希望能够看到一个信差走下来,将自己迟来的介绍信交给他。

    “可信差坐不起这样的马车啊。”

    他心里的有个声音在悄然低语:“你看到他车门上的鎏金把手了么?一个信差和你绑在一块工作一年都买不起那个东西。”

    马车缓缓停止,车门被推开了。

    可走下来的不是什么信差,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他的面孔苍白,像是久未曾见过阳光。眼神冷淡又倨傲。

    “班纳少爷!”西德尼擦着汗迎上去:“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出门晚了点。”金发少年伸手搭着他的手臂下马车,淡淡地看了一眼大礼堂:“晚宴不是还没结束么?”

    “这个自然是来的早一点比较好。”

    西德尼陪着笑,低声念叨:“您今年才十六岁,就被舒曼先生看好。您的哥哥已经是高年级首席,如果艾德里安家族再出一个首席,这一代的影响力定然能够再度扩大。”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班纳淡淡回答。

    “事情您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安排好了。”

    西德尼压低声音:“院长讲完话之后,就是你的独奏。在场的所有考生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和你相比。这是你奠定声望的第一步,然后我再……”

    “哦哦,那真是辛苦了。”

    班纳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像是事不关己。

    就在在看到不远处的叶清玄时,他皱了皱眉:“他是谁?”

    “下城区的烂果子,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西德尼看都不看他一眼,催促着他快点走:“院长早就到了,不要让他等太久。”

    班纳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前方的少年:

    “对不起,你挡住了我,请让我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叶清玄才发现自己挡在了前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西德尼随手推到了一边。他踉跄了一下,沉默地让开,什么话都没有讲。

    班纳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友善了一些:“不要在这里等着了,这里不是仆役待的地方,不要给你家的主人添麻烦。

    叶清玄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班纳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迈步走进光亮地晚宴里。

    叶清玄沉默着,许久之后低下头,他很想说自己不是仆役,但他和这些贵族的少年们比起来,不是仆役又是什么呢?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小少爷啦。

    而且他又没有介绍信,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摇了摇头,挥手招了招老费:“走吧,老费。”

    他轻声说:“我们回家。”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可就在他们走在林荫道中的时候,却有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追上来了。那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校工制服,看到他一愣:

    “快跟我来。”

    “嗯?”叶清玄愣住了。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不是说让你在后门等着的么?这么跑到这儿来了?”他不由分说,拉起叶清玄:“别傻愣了,快要赶不上了。”

    叶清玄愣了一下:“你找我?”

    “当然,要不然我还能找谁?”

    中年男人拉扯着他,七拐八拐地将他拉近一栋房子里。叶清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里到处是更换衣服的侍者,在看到他之后,侍者们也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什么话都没有说。

    有刚刚换好外套的侍者看到中年男人进来,顿时笑起来:

    “约翰,你找到他了?”

    “这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前面去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约翰烦躁地挥了挥手,然后塞给他一套衣服:“快点快点,后厨正缺人呢!”

    “后厨?”

    叶清玄呆呆地看着怀里的衣服,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忽然有些沮丧,艰难地挤出笑容,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我真的看起来很像是仆役么?”

    五分钟后,换上制服的白发少年端起盘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结。

    恩,果然很像是仆役……个鬼啊!

    一路上他身不由己地被各种人推搡着前进,到最后完全什么事情都没明白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后厨里了。

    热火朝天的后厨中到处是人来人往。

    “快点快点,4号桌位的果盘已经没有了……”

    “谁知道香槟在哪儿?香槟!”

    “水果没有了怎么办?”

    “你们买这么多腊肠干什么?该死的,采购你这个混蛋把表格看串了!把水果的进货量写到腊肠里了……等等,这条狗是谁的?诶?还挺可爱的……过来给我摸摸。”

    在后厨里,挥舞着采购单怒骂的厨娘看到老费之后顿时愣住了,凑上去好奇地摸起来,老费眼睛里只有腊肠,被人摸了竟然少见地没有反口一嘴,光顾着对腊肠流口水了。

    “诶?你喜欢吃腊肠?”

    厨娘看着老费馋嘴的样子笑起来,捡起两根腊肠,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面前。老费一个猛扑过去,开始敞开肚子吃。厨娘小心地伸手摸了一下老费的后背,顿时低声尖叫起来:

    “啊,快看快看,毛好软,我摸到它了!”

    一群在后厨切菜的女孩儿眼神顿时亮起来了,纷纷凑过去:“啊,我也要摸一下。”

    “呀!好软!像是垫子一样……”

    “好可爱!”

    叶清玄在旁边看的满肚子无语,他只想说你们都瞎了么?老费平日里称霸鲁特的时候,随便瞪那个小孩儿就没有被吓哭的好么……

    “这是谁的狗啊,我怎么就没有见过?”厨娘摸够了之后起身问道。

    “呃,那个……”叶清玄举手:“我的。”

    厨娘看到他也愣住了:“你谁啊?”

    约翰:“他不是你们后厨走丢的新人么?”

    “混蛋,你带回来的是个东方人好么?”厨娘指着叶清玄的白头发:“你从哪里把人家带回来的啊?”

    约翰顿时傻眼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也是过来打工的。”

    叶清玄赶忙举手,缓解了尴尬。他叹息一声,估计自己皇家音乐学院是没指望了,但至少答应老费的事情要做到。

    他看了一眼正在吃的爽快无比的老费,摇头感叹:“你开心就好吧。”

    厨娘看了他一眼,也无奈摇头:“算了,估计那个家伙也是嫌工钱少跑了。你就在这里干一晚上吧。工钱我按时结算你。如果手脚勤快的话,也不是不能留下。”

    “好啊好啊。”

    叶清玄笑起来。

    “后厨在干什么?这么慢?!”

    在厨房外面,有人高声问:“松露和鱼籽还没有好么?”

    “好了好了。”厨娘赶忙开始干活,挥手叶清玄示意帮忙。

    叶清玄刚刚挽起袖管,就看到有人走进来。主管满头大汗地走进来:“后厨这边有人手么?前面人手不够了。”

    “我也没办法啊,主管,现在还没开学,校工都放假了。委员会忽然说要举办宴会,能凑到这么多人已经是极限了。”

    “算了算了,前面缺人,你,你,你……跟我过来。”

    主管随手点了几个人,最后指了指叶清玄:“还有你。”

    “啊?”

    叶清玄愣住了。

    -

    大厅中,天花板上的水晶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恰好照亮了宽阔的空间,又不至于刺眼。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大师的油画像,就连地上的砖石都带着隐隐的花纹,看起来精致又庄严。

    乐队在演奏着轻柔的音乐,就在一派轻松愉快地气氛中,年长的人汇聚在一块,有意地给年轻人留出了空余和时间。

    年轻人们往往三五个站在一块,端着酒杯低声聊着什么事情。而在三条长桌上,摆着各种无人理会的精致菜肴,只有冷菜和拼盘偶尔被人问津。

    就在这一片愉快的气氛中,白发地少年毫无存在痕迹地站在角落里,举着托盘,眼睛盯着所有宾客手中的杯子。

    只要有人的杯子喝空了,这个家伙就会蹭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然后手举托盘,彬彬有礼,用一种令人后颈发毛的轻柔语气问:

    “先生,请问您要香槟么?”

    不少人被他这神出鬼没地速度吓了一跳,可叶清玄才不管呢。

    ——大爷给你们倒酒你们还有什么可怨言的?不给里面吐口水就算好了。

    就在百无聊赖中,他开始欣赏大厅中所悬挂的油画。

    油画看起来都是名家所绘,其中的肖像栩栩如生,各自带着不同的神采和气质,就像是真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任何人看一眼都能够明白,这些油画所绘的对象,都是当代立于无数乐师最顶端的大宗师。

    ——十二位无冕之王!

第二十三章 演奏

    十二副乐师油画,就是西方列国的十二位大宗师。

    就在最前方的肖像画,赫然是继承了‘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荣耀之名的三王,紧接着是仅次于三王的肖邦、海顿、勃拉姆斯等宗师。

    除了本身近乎通天彻地的能力之外,这些继承了黑暗时代的圣贤之名的大乐师都掌管着相当可怕的力量和技术。

    其中部分人的力量因为各国的保密和大师本身深居简出的原因,并不为人所知。但其中有些事迹已经广为人知。

    譬如常年驻守在圣城的‘海顿’先生所保管的禁忌乐谱——《创世纪》。

    上一次《创世纪》被演奏的时候,还是在四十年前。

    名为‘圣白风暴’的现象天灾从极北方的海域上突入了人类的国度,一路上轻描淡写的路过两个国家,便将它们的大半国土和人口给彻底抹平。随之伴生的兽潮彻底将其中一个国家彻底毁灭——当时海顿先生带领圣歌团前往北壁,《创世纪》的力量抽空了方圆千里之内的所有以太,一举将它的风眼彻底击溃。

    紧接着……那种庞大到超越常人想象的力量势如破竹的突入了沃土平原,无数创世的雷火将它焚烧成一片熔岩之土,穆恩山脉被余势未竭的力量凿除一个巨大的缺口,于是亿万吨海水倒灌,将大半个平原永恒地沉入了海洋之中。

    至今,在那里都是一片泽国。

    曾经汇聚了整个大陆财富的城市片瓦无存,海水之下满是相拥的尸骨。

    那是近乎神力一般的奇迹,人类召唤出之后便无法把控。作为武器时的力量太过惊人,导致不论输赢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惨烈到极点的损失。

    正因为如此,在安格鲁和勃艮第两国交战的边界线上,虽然有‘肖邦’和‘勃拉姆斯’两位传承级乐师坐镇,两人之间也从未曾进行过任何战斗。

    ——除非两国都抱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和代价。

    据说在东方,代表至强的‘九御’乐师因为本身力量太过强大,甚至不能自我封印。他们无法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存留,否则会有被称为‘天劫’的灾厄紧随而来。

    作为西方乐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青之王·巴赫’先生,更是常年深入黑暗世界,为人类开阔土地,在继承了圣名之后,再未曾回到过文明世界的腹地。

    而本代的教皇在继承了‘赤之王·贝多芬’之名则干脆隐居在圣城中,将所有的教务都丢给红衣主教团,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镇守深渊’的使命里。

    至于黄之王·莫扎特……他已经失踪很多年了,谁都不知道那个天纵奇才的年轻人究竟在何处。

    十二张肖像画,就是当代的十二位宗师,其中还有四张以上是一片空白,代表着还没有人有资格继承那个名字代表的使命。

    看着其中的空白,叶清玄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些心酸。

    如果没有那一场大变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其中之一了吧?

    -

    “玛丽殿下,没想到您会到来,真是令我意外。”

    就在角落之中,一位白发的老人向着面前的金发少女微微行礼。脖颈修长的少女颔首回礼,神情在端庄中带着柔和的美感。

    她穿着蓝色的长裙,金发在耳后简单地盘起,简单地不像是来参加宴会,更像是一个女孩儿散步在公园中。

    “这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见,请院长不用拘束。”

    少女的声音轻柔,环视了一圈,眼神赞赏:“虽然我是因为其他事情而来,但看到这一次的招生晚宴,也觉得有不少学生会是将来的栋梁之才。”

    明明年级和这些学生差不多大,甚至更加年轻,可她开口时却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自上而下的俯瞰。

    “只是一群小孩子而已,将来又有谁知道呢?”

    老人摇头感慨:“不过每次看到他们,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今天已经被一个倒酒的小鬼吓到三次啦。等会我就打算去问问主管,他们是不是把波斯的刺客给招进来做了校工了?”

    “您言重了。”

    玛丽忍不住掩口轻声笑起来:“不过,能让院长被吓到三次的人,我倒是很想要见一见。”

    就在此时,轻柔的乐队音乐终于缓缓停止。有些喧嚣地大厅中很快恢复寂静,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这个角落里。

    按照惯例,这是院长的讲话时间。但院长却依旧没有上台的意思。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是浅酌着香槟。

    “院长,到你讲话了。”西德尼低声提醒。

    “抱歉,今天的身体不是很舒服,讲话就免了吧。”他看向错愕地西德尼:“要不你上去讲两句?”

    西德尼一愣:“院长,您不是说要……”

    “哎呀,你不要太死板嘛。昨天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怎么今天还能当真呢?而且,我最烦训导之类的事情啦。万一讲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怎么办?”

    麦克斯韦轻描淡写地挥手:“跳过,跳过,进入下一个环节。今天你们不是说有一位被舒曼大师盛赞的年轻人来到这里么?来点音乐,音乐!我喜欢钢琴声。”

    西德尼已经满腹无语,他只觉得自己和委员会又被这个家伙耍了一次,就像是看到强敌高高抬起的手掌又轻轻放下,虽然没有预料中的掌掴,可偏偏令人气炸。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有视这个老货为眼中钉的人都拿他没办法。

    因为他是麦克斯韦啊,安格鲁之血的守护者,皇家音乐学院的暴君,从青年时期展露头角,他就从没有给过任何人面子,也没看过任何人的脸色。

    肆无忌惮,特立独行,想搞就搞,不怕搞糟……随心所欲的乱来,可他偏偏完全不在乎。

    几十年来,他牢牢占据着上议院中的席位和学校中至高无上的霸权,哪怕是女皇下令也能照样敷衍了事。明明是贵族之裔,却几乎得罪遍了所有的家族,甚至连续三年圆桌会议都连续缺席……

    西德尼叹了口气:“下一个环节。”

    这样最好,至少不用再担心麦克斯韦在讲话的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而且,这一次可是委员会为班纳所安排的独角戏。

    倒不如说,没有他的搀和更好!

    为了培养后辈,艾德里安家族这一次可是提供贵族委员会一大笔赞助。光是想到这里,西德尼心中一热,握紧拳头:

    班纳,这次就看你的了!

    就在他期盼地热烈眼神中,会场中,金发地少年沉默地走上了舞台,站在了钢琴的前方。

    在万众瞩目中,他微微弯腰行礼,眼神冷淡地扫过了全场地观众,沉默地坐好,双手放在琴键之上,无声按落。

    仿佛有水晶破碎的声音响起了,清脆地回荡从琴键之下发出,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人群之外,麦克斯韦的眯着的眼睛抬起来了。

    他轻声呢喃:“有点意思。”

    在一片寂静的气氛中,

    音符宛如在空气中回响,细碎的声音化作涟漪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它们在空气中彼此碰撞,留下了令人沉醉的回响。

    轻柔地声音向着四方扩散,充满了大礼堂的每一寸空间。就像是柔和的风吹拂到了每一个角落中。乐声渐渐的升高,如丝如缕的扩散开来,缠绕在每个人的呼吸中。

    微妙地回旋,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然后随着曲调缓慢的攀升,化作了厚重的回响。

    紧接着,音符爆裂。

    沉重的琴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像是流淌的泉水一般冻结,然后破碎了!

    这是流传在大陆上的众多《进行曲》之一,可它采用的却是变化学派所钟爱的渐进格式,从赋格的格式中变化而出,却不同于朴实的赋格。它刚开始的时候可以是轻柔的,但音符必然连续。宛如轻柔的薄纱,一层一层的重叠,在无数次的回荡中,将它演变成狂乱的海潮,悍然决堤。

    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将这样的曲子弹奏的如此密集。音符在每一个声部之间来回跳跃,重演,稍纵即逝的重叠之间宛如狂风暴雨,让人没有任何喘息的时机!

    曾经轻柔地乐曲现在却带来了感官上的强烈的震荡,令人在这狂潮之中没有立足之地。思绪和感情都任由着浪潮席卷,冲向了远方。

    直到最后一声干脆利落的重奏,一切戛然而止,曾经充满了肺腑的音符缓缓散去。

    寂静的会场里只有考生们惊骇地对视和压抑地喘息。

    班纳无声的起身,微微弯腰,走下了台去。

    良久之后,掌声如宛如暴雨一般响起。

    “干得好!”

    西德尼低声欢呼,几乎快要手舞足蹈。他随手拉过身旁年轻的侍者,抢过他手中的香槟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几乎全部喝完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感觉到有些不对,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侍者:“我见过你么?”

    叶清玄微微耸肩,他的白发藏在帽子里。

    西德尼便不再看了,将香槟塞进他的手里:“不要偷懒,好好干活!”

    叶清玄呵呵了一声,端着盘子悄悄溜走……鬼知道这个混蛋发现自己混进来了会不会让人把自己揍一顿,为了老费的一顿香肠,这可太亏了!

    后厨依旧是乒乒乓乓的碗碟声,叶清玄回来之后又被拉到洗碗池旁边洗碗。很快,他就听见约翰和几个杂工在绘声绘色地描绘大厅里的演奏。

    “堪称杰出的演奏,你们知道么?”换班的侍者说:“我差点把盘子摔了。”

    “太出人意料啦!”

    “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听的浑身冷汗。没想到一个学生也能弹奏的这么厉害。”

    “太可惜啦,我在忙呢。”

    厨娘在围裙上擦着手,神情沮丧:“副校长那胖子刚刚还过来巡视,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连果盘摆放都要管。要不然我也去了。”

    叶清玄在旁边看他们讨论,疑惑地问:“只是钢琴而已吧?又没什么了不起。”

    厨娘和约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

    “小鬼,你长大就明白啦。”

    厨娘伸手用油腻地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叹息:“我们这些平民,只能听听流浪演剧团的曲子和酒馆里的三弦琴。如果不是在这里干活儿,想要听钢琴演奏,恐怕这辈子都没希望啦。”

    “没赶上太可惜了,你们这群家伙!”

    帮厨悔恨地嘟哝:“说好了今天轮到我去的。”

    “钢琴其实我也学过一点,你们想听的话……”

    洗碗池的前面,叶清玄用指节敲着手中的盘子:

    “——我可以弹给你们听啊。”

第二十四章 乐趣所在(上)

    大礼堂中,一曲终了。

    在雷鸣一般地掌声和喧嚣里,一直静静倾听地少女望向身旁的老人。

    “院长您觉得如何?”

    “不错。”

    麦克斯韦似乎颇为赞许。

    “在您看来,只是不错?”少女眨巴着眼睛看他。

    “殿下您这话真是太为难我了。”

    麦克斯韦摇头笑起来:“音乐的好坏,只在于演奏者和听众的内心。在我听来,他的演奏真的已经很娴熟啦。这是个下过苦工的孩子,能取得目前的成绩不只是靠家世。”

    “那为何只说不错呢?”。

    “大概在我看来……这个孩子的演奏少了一点乐趣吧?”

    “乐趣?”

    “没错呀,殿下,乐趣才是音乐的精髓啊。人生没有乐趣尚且痛苦,何况乐曲。”

    “音乐不正是严肃的东西么?”

    麦克斯韦笑起来了,“恕我逾越,您去过酒馆么?”

    玛丽想了一下,惋惜地摇头:“没有。”

    “那真是可惜。您应该去一去的。”

    麦克斯韦感叹:“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酒馆。那儿的装饰说不上好,桌椅也不多,而且老板的脾气也很糟糕,可偏偏酒不错。

    喝醉了之后,老板会亲手操起三弦琴,跳上台去弹奏。弹奏到兴致的地方,便眉飞色舞,哪怕他弹的乱七八糟。不过没人听他演奏,因为客人们都喝醉了酒。可喝醉了睡着,听到那样的曲子也会觉得开心。”

    “这是乐趣所在?”玛丽似有所悟。

    “大概是这样的道理吧。”麦克斯韦说道一半忽然笑起来了:“抱歉,不自觉的又开始说教了,这算是我的职业病了。”

    “哪里,如果院长您能够亲自讲课的话,我可不介意入学就读呀。”少女狡黠地笑着。

    “饶了我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收徒弟啦。”

    麦克斯韦苦笑:“说到底,殿下您今日忽然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呢?仅仅是打趣我这个老头儿么?”

    “这个,说来话长……”

    提到这件事,少女雍容淡定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无奈:“昨天,叔父大人在北壁发来一封信,是交给校长您的。”

    “你的叔父?”

    麦克斯韦变得严肃起来:“他回来了?”

    “他只是给您写了一封信而已,是加急的。竟然乱来到用‘风洞’直接丢过来。昨晚一声巨响,这一封信就被抛出来丢在桌子上啦,弄得所有警卫都以为有刺客。”

    “说实话,我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事儿值得那个神经病跟我写信。”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信,信手拆开之后,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抬头苦笑:

    “殿下,您这一封信,来的……恐怕太迟啦。”

    “太迟?”

    玛丽愣住了,有些不安:“是紧急的消息么?”

    “不不,里面说的只是一些普通的话而已。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恐怕比什么都紧急吧?”麦克斯韦叹气,将那一封信展开。

    “——这是一封推荐信呀,殿下。”-

    少女接过拆开的信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叔父天马行空的逻辑和措辞。信笺中的字迹很少,只有短短的三行,一行抬头,一行内容,一行结尾,连日期都懒得写。

    至麦克斯韦:

    近日将有一名白发东方少年前往你处考试,望接收。

    ——约翰·塞巴斯蒂安。

    “我不知道究竟那个混蛋究竟收了别人多少好处,才肯腆着老脸给我写信,但他太没有时间观念啦。殿下,你来晚了,那个孩子说不定早就被关在门外面去了!”

    少女沉默片刻,抿着嘴唇低头:“这是我的失职。”

    “这是那个老混蛋的错而已。”院长冒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别难过。”

    说着,他随手转过路过身旁的胖子。

    西德尼先生现在兴奋地走路都在发飘,整个人像是一只陶醉在飞翔中的胖企鹅。看到院长严肃的脸,顿时被惊醒了,严阵以待。他先是恭谨的低头向少女行礼,可眼神却锁在校长的身上,不知道这个老货究竟想要玩弄什么阴谋。

    “校长,您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西德尼先生,我要向您咨询一个人。”

    麦克斯韦放下了酒杯,比划了一个少年的身高:“你有没有在迎宾的时候见到过一个少年?他应该没有邀请函。”

    “嗯?”西德尼一愣,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唔,是个东方人,应该是白头发吧?你见过么?”

    “……是不是还带着一条狗?”

    “这个我就不知道,看来你应该见过他了。”

    麦克斯韦点头,看到西德尼的脸色,顿时有种不好的猜测:“喂,西德尼先生,你……不会是把他赶走了吧?”

    西德尼犹豫了一下,点头,然后看到麦克斯韦和少女怜悯地眼神。

    “啊哈哈哈,没想到真的有。”

    麦克斯韦笑起来,然后将双手按在西德尼的肩膀上,正色说道:“看来我以前对您有所误会,我竟然一直觉得您是一个缺乏担当的废物。

    不过今天,您的表现让我对您彻底改观……但既然您承认了的话,您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么?”

    西德尼还没有来得及大怒,就因为后半截而愣住了。这个老鬼的心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够慎重了。。

    “这是我的职责,先生!”

    西德尼阴沉着脸,端起了架子,将校长的手拍开:“他没有邀请函,也不在名单里,打扮的像是一个小乞丐,难道我做错了吗?

    请恕我冒犯,您说的那小混混丝毫不懂得礼仪,而且纠缠不休,差点打乱了宴会的安排。我只能将他赶走。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向委员会进行反应,我相信委员会会做出公道的判定!

    但是皇家音乐学院,可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进来的!”

    说完之后,他吧嗒了一下嘴,觉得最后一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令他的反诘彻底压倒了校长的气势,难得看到校长灰头土脸的样子,他的眼神也得意起来。

    “呵呵。”

    麦克斯韦笑了:“您真会开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去找委员会呢。”

    在上次的争斗里吃了大亏之后,他果然不敢正面向委员会发难了,西德尼冷笑:“那就请您谨慎您的言辞吧。”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麦克斯韦怜悯的叹息:“我的意思是……委员会也保不住你啊。”

    “你!”

    他还没说完,一张推荐信就摆在了他眼前:“希望您还识字,西德尼先生,在看完这个之后,希望您还能保持这样的自信。”

    西德尼扫了一眼信笺,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却又不敢确定,只是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约翰·塞巴斯蒂安?”

    麦克斯韦点头:“没错。”

    “哪个塞巴斯蒂安?”

    西德尼问了一个傻问题,可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了,让一个连乐师都不是的废物来学院里做教授,总让人觉得不靠谱。”

    然后,他指了指墙上的油画:

    “你觉得,能够被殿下叫一声叔父的塞巴斯蒂安,还能是哪个塞巴斯蒂安呢?是卖青菜的塞巴斯蒂安吗?是给我们看门的塞巴斯蒂安吗?还是现在被我们挂在墙上的那位塞巴斯蒂安呢?”

    西德尼忽然感觉到沉重的不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觉得自己的脑门被大锤砸了一下。

    开窍了。

    也糟糕了。

    他呆滞地和油画上面那个消瘦的男子对视着,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这是谁在跟他开玩笑。

    “没错,就是他啊。”

    校长拦着他的肩膀,愉悦地和他碰杯,向着油画举杯致敬:“青之王、无冕皇帝、最强乐师、人类守护者、当代最伟大的开阔者和乐师以及我的老朋友、债主……那个称号为‘巴赫’的那个乐师——约翰·塞巴斯蒂安!

    哈哈,这么一说这个家伙还挺伟大的嘛?怎么样,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呀?”

    他向着西德尼挤眉弄眼:“你今天可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呢。你知道上一个得到塞巴斯蒂安的推荐信的人是谁吧?”

    是谁?还能是谁?!

    是那个名声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世界,获得了黄之王桂冠之后又神秘消失的天才少年啊!

    良久,良久,西德尼终于回过了神,呆滞地看向身旁勾肩搭背地校长:

    “我、我……”

    寂静,漫长的寂静。

    西德尼吞着口水,看到少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像是一只掉进火坑里的胖企鹅。

    “院长,殿下,你……你们听我解释。”

    他快哭出来了,汗如雨下:“你们听我解释,我是不、不,我那个,是他太,也不对,我是说……请您给我补救的机会。”

    麦克斯韦冷酷地耸肩,吹了个口哨,表示爱莫能助。

    “你们不能这样!”

    西德尼的表情崩溃了,他完全失态地提着校长的领子低吼:“我给学院立过功啊,我给安格鲁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我只是爱学院啊!爱学院也有错么?!”

    “那真是太遗憾了。但可惜,凡混迹情场的男人都会知道这么一句话……”麦克斯韦在西德尼的耳边轻声说:

    “你爱学院,可学院不爱你啊。”

    西德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跌撞撞大地后退,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说什么:“我立刻把他找出来!我立刻找人去……”

    他的表情抽搐着,将不远处的主管拽过来:

    “老麦,立刻,发动全部的校工,找齐所有人……给我把那个白头发的东方小子找出来!”西德尼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快去,用跑的,明白么?!”

    他的眼睛发红,低声嘟哝着什么。

    但愿他还没有走远!但愿他还没有走远!但愿他还没有走远!

    西德尼心里拼命的祈祷着,却看到主管越来越古怪的脸色。

    “你还愣着干什么?”

    西德尼暴怒,“快去找啊!”

    “白头发,东方人。”

    主管低声问:“是不是还带着一条狗?”

    他还没说完,就被西德尼一把抱住了,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恨不得蹭上去舔:“你见过?!你见过他?你见过那个人?”

    “见过。”

    主管艰难地点头,肯定的点头:“这个人我看到了。”

    神明在上,圣徒护佑,阿里巴巴,哈利路亚!!

    西德尼狂喜,激动地块哭出来了。

    “在哪儿?!在哪儿!立刻带我去!”

    “呃。”

    主管看着旁边的校长和少女,有些犹豫。

    “你愣着干什么?说啊!在哪儿?!”西德尼急得快哭出来了。

    主管吭哧了半天之后,无奈地回答:

    “……在我们的后厨里。”

第二十五章 乐趣所在(下)

    “他在我们的后厨里。”

    主管的回答像是一把大砍刀一样劈在了西德尼的脸上,紧接着,又补了一刀:“恩,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好像还在洗锅来着。”

    主管犹豫了一下之后,轻声求情:“他干活儿挺勤快的,先生,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不要责怪他。”

    寂静里,麦克斯韦愣住了,玛丽愣住了,西德尼也愣住了。

    “学院的招待,有些特别啊。”

    许久之后,玛丽幽幽地感叹:“幸亏我都没有拿到过叔父的推荐信,否则也会被派去洗碗吧?想想真的挺好奇,毕竟我从来都没做过那种事情……”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却刺的西德尼的脸色刷白。

    “生活真的总是给我出乎预料的惊喜。”

    麦克斯韦吭哧一声笑出来,大笑:“不要生气啦,殿下,走吧。让我们看看我们的那位被赶走的客人……究竟钻在后厨里做什么?”

    西德尼愣了一下,赶忙追到了后面。

    一路之上他不断的擦着冷汗,祈祷着千万不要发生什么奇怪的幺蛾子。但就在接近后厨的地方,却听见了出乎预料的声音。

    那是杂乱的交响所汇聚成的曲调。

    器皿的碰撞声、铁器的摩擦声、还有地板的敲打声汇聚在了一起,数十种声音错乱的交叠在了同一处,却显露出……显露出刚刚那一首《进行曲》的曲调?!

    麦克斯韦停下脚步,错愕地凝视着后厨前面汇聚的人群。他们在扭动着,摇摆着,发出模糊地歌声,沉浸在这凡俗的音乐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了呢?”

    他轻声地笑起来,错愕又惊奇。

    首先是餐刀在碗盖上的敲打,清脆的声音宛如铃铛被敲响一样地回荡在夜风里。带着熟悉的韵律和气息,可是却充满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奇怪感觉。

    随着曲调的攀升,碗碟碰撞的声音插入了韵律之中,宛如有看不见的勤杂工在卖力地推动着这回旋跳动的音符,令它向着更高处攀升。有狗在嘈杂地咆哮,可原本令人皱眉的咆哮此刻融入了节奏里,竟然变成了曲调的节奏和鼓点。

    这已经不是原本曲调中落雨纷纷的意境了,而是更加粗糙又流于凡俗的东西,宛如狂欢者的脚踏在了地上,跺脚声密集,宛如雨滴。

    狂欢节的街道上,欢呼者们高呼,举起帽子投掷向天空。于是各色帽子纷繁坠落,飘扬在漫卷的风里。紧接着,欢呼声决堤,宛如洪水一般席卷而过。

    那些情绪高亢的回荡在空气里,灯影也随着节奏摇晃,像是火光也被这狂欢的曲调慑服,所劫持!

    可就在最关键的一瞬,宛如欢呼的曲调停顿了,显露出致命的破绽,令麦克斯韦皱起眉头:这里不应该停顿的,它应该延续,延续下去……而不是暴露出致命的空荡来!

    可就在下一瞬,无比尖锐巨响横空而出!

    砰!砰!砰!

    打破藩篱,突破惯例!

    明明是在奋力敲打着铁锅,可是那声音就像是雷鸣,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间。

    这才是狂欢的开始!

    夜风骤然也变得炽热了,无法吞入肺腑,沉重的燃烧感宛如岩石一般充斥在胸臆中,令人的鲜血滚烫,咆哮欢呼。

    理智和情绪都被拉扯进了这狂热地气氛中,宛如火焰燃烧在风里。

    欢呼吧,前进吧,安格鲁!

    这不是生搬硬套的渐进,而是令人无从评价的再演!

    打破了固有的格局之后,反而将这种怪异的音律推高到了不相上下的高度。手法粗糙到令人皱眉,但效果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好!

    麦克斯韦的脚步加快了,推开了人群,却只看到少年在洗碗池之前放纵的背影。

    他双手抓着餐刀和叉子,脚下踩着一个黑乎乎的锅底,若无旁人的挥洒着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曲调,自身陶醉在这节奏之中。

    在他的身旁,嘴里叼着腊肠的金毛大狗兴奋地汪汪叫喊着,尾巴上还拴着一只餐叉,来回甩动时撞在了锅盖上,变成清脆又尖锐的高音。

    在后厨中,侍者和厨娘们鼓掌欢呼,揽着手跳着替他舞步,随着旋律而歌唱。这里简直不像是端庄严肃的学院了,而是某个狂欢的酒馆。

    每个人都醉了,所以,在烛火地照耀中里,他们脸上都带着醉酒一般的酡红笑意。

    “是我听错了么?”

    麦克斯韦轻声叹息,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幻觉,就像是看到自己的政敌穿着跳康康舞的长裙,从国王大道上一路飞吻着狂奔而过。

    “看到他这么演奏自己的曲子,恐怕巴赫那个混蛋会后悔发了这一封推荐信吧?”

    可在在不可思议的错愕和荒谬中,他却忍不住想要鼓掌,然后就毫不犹豫地鼓起掌来!

    少女错愕地看着他,可在她地注视中,老头儿却兴奋地吹了个口哨:

    “——哎呀,没办法,但这种调调我太喜欢了呀!!”

    在欢呼里,高亢的曲调在鸣奏着,永无止境的推向前方。在空气中荡漾回旋,所有的碗碟都在这共振中颤抖起来。无与伦比的力量感和放纵感充斥在空气中,还带着破罐子破摔之后的畅快。

    淋漓尽致!

    直至最后,那一只脚下的铁锅终于承受不了这狂暴的击打,在发出最后一个高亢音符之后,裂开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乐曲至此而终结。

    突如其来的狂欢告一段落,人群中爆发出轰鸣地欢呼和鼓掌,几乎惊醒了整个沉睡的学院。

    在嘈杂的声音中,麦克斯韦轻轻地拍着手,看向手足无措地少女。

    “每天都有新惊喜。”

    他微笑着说:“这才是人生的乐趣所在呀,殿下。”

    人群中,叶青玄被兴奋地厨娘和侍从们包围了。

    “这一套你哪儿学的?都快赶上那些乐师老爷了。”

    厨娘兴奋地捏了一下叶清玄的脸。

    “唔,我父亲在一个叫做夏威夷的地方教我的。”

    白发地少年擦着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手中的擀面杖。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脚下的铁锅上,裂隙快速的蔓延,然后彻底的变成两半……

    “呃,不好意思,搞坏了你们的锅。”

    他顿时有些尴尬地将它捡起来:“这个……不用赔吧?”

    “曼切斯特运过来的好货,材料特殊呢。我看价值不菲。”

    旁边,有个人摇头:“这种锅,一般都要五千块左右吧?”

    “你们开黑店的么?一个锅卖的比马车还贵!”

    叶清玄懵了。

    他现在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手贱,用那么大的力了。

    可人群都寂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身后那个嬉笑地老头儿。老人弯腰捡起半片锅,伸手在上面灵活地弹动着,声音在寂静里清脆又悦耳。

    “没错,就是黑店啊,安格鲁独有一家的超级黑店。”

    “院长……”

    人群里有人低声呢喃。

    麦克斯韦露出笑容:“不过,看在那一首被你糟蹋到不成样子的进行曲的面子上,这个锅的钱我就不跟你收了。”

    说完,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

    在出门之前,他转身,对着屋内其他人说道:“先生们,女士们,今天大家对音乐的热爱令我深受感动,既然大家都是热爱音乐的人的话,那么以后学校的练习课可以来旁听。不过记得,要把工作都做完。”

    呆滞地人群中一阵沉默。

    “那么,再见,女士们先生们。”

    最后,麦克斯韦优雅地挥手,为目瞪口呆的校工们关上了门。

    -

    在寂静地林荫走道里,麦克斯韦端详着少年,看了一遍又一遍,把他的狗又看了好几遍。直到叶清玄浑身发毛,他才捏着下巴感叹起来。

    “真是不论如何都搞不明白那个家伙会给你写推荐信的理由啊。”他摇头感叹:“他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钱?”

    “他?谁?”

    叶清玄下意识地反问:“狼笛先生么?我帮过他一些忙。”

    “狼笛?啊,我记得他。哈哈,当年学院之耻呀,不过我挺喜欢他的。后来听说他退学了之后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唔,原来是这样啊。”

    麦克斯韦忽然明白了什么了,点头,然后问:“你的名字?”

    “叶清玄。”白发地少年老实回答,指了指身旁的狗:“它是老费。”

    老费蹲在旁边,正低头啃腊肠呢,看到麦克斯韦的眼神,只是翻了个白眼,傲慢又冷淡。令叶清玄分外汗颜。

    麦克斯韦也有些残念:“年龄?”

    “十七。”

    “还不到入学年龄啊,但没关系,反正你有推荐信嘛。”

    麦克斯韦锤着掌心:“那就这样吧,明天记得早点来参加考试。如果考试能通过的话,就来上学吧。但记得要交全学费。毕竟我最近还挺缺钱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然后看到少年地表情剧烈变换,从错愕到震惊,然后再到狂喜。

    “考试?我能参加考试了?”

    叶清玄近乎失礼地拉着他:“入学考试?不是在骗我么?”

    “没错啊。”麦克斯韦理所当然地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能兼职主考官的话,你连考试都不用。”

    “对啊,考试,考试。”叶清玄低声嘟哝着,激动地快要手舞足蹈:“只要考试通过了,我就能进入学院,成为乐师了……”

    “咳咳,成为乐师我不能就保证了,我只管收学费的。”

    麦克斯韦毫不在意地说出了这种恶劣的话,但叶清玄已经完全处于听不见的状态了。他狂喜乱舞,抱着老费哈哈大笑,然后兴奋地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目送着少年欢呼离去,麦克斯韦也笑起来。

    “年轻真是好啊,朝气蓬勃。”

    夜露深重,他低声咳嗽了两声,看向身旁:“殿下您觉得如何?”

    玛丽在夜风里加一件白色的披肩,在隐约地路灯光芒里,神情雍容中带着茫然,许久之后,缓缓摇头:“我不喜欢他。叔父的用心,我想不通。”

    “只是因为你没有拿到过你叔父的推荐信吧?”麦克斯韦看穿了一切:“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殿下真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啊。”

    玛丽隐约被激怒了,瞪了他一眼:“院长先生,我应该治你冒犯的罪么?”

    “啊哈哈,就当做我一个老头儿的胡言乱语吧。还请务必放过我,毕竟最近攻击我的人比较多,实在是让我头疼啊。”

    “您还会担心这个?”

    “担心自然还是要担心一下的,毕竟国务大臣似乎被说动了,动了想要换个校长的心思。所以权力斗争真讨厌,一个主考官的位置都要贵族派和乐师派竟然要轮换着去做……每次我都会觉得安格鲁这么被搞下去真是越来越没前途。我看这安格鲁要……”

    “院长,你似乎又要说不该讲的话了。”

    少女愠怒提醒:“难道我还要再提醒您今晚我另一个来意么?”

    “咳咳,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麦克斯韦耸肩:“您今晚的来意我清楚啦。陛下那里很难做我也知道,我这就出去避避风头。唔,正巧我在惠灵顿的酒庄出了新酒,去尝尝也好。

    可惜错过了那位云楼公主的晚宴啦,我一直还挺期待东方美人的呢。”

    得到了他的保证,少女愠怒地表情在消散了几分:“院长您愿意体恤母亲的辛苦,想必母亲也会感到安慰。今晚我不虚此行。”

    她微微弯腰,行礼道别。临行之前,看到远处街道上欢呼地少年,眼神怜悯。

    她问:“院长,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能拿到叔父的推荐信。但您觉得,像他那样的资质,真的能通过实测那一关么?”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觉得未必不可能。”

    院长神秘地笑起来:“人越老就越喜欢回忆啊,那个小孩儿……我总觉得他和一个人很像。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至少值得期待。”

    “毕竟,奇迹,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

第二十六章 考试

    翌日,清晨。

    一宿没睡的西德尼先生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扭过头,看到窗外的晨光,眼中血丝密步。

    穿着贵族礼服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地叩响门,贝恩眼中充满喜色:“先生,院长刚刚已经搭上马车,前往惠灵顿了。”

    “他不顾教育部的反对,冒着得罪了五六个大家族的风险也要将卡梅伦家族的麦肯开除出学院,自己肯定要做出让步。”

    对此,西德尼早就料到。院长的离开代表乐师派将在这两个月里保持沉默,贵族派系占据了上风,这是一件大好事,但作为学院贵族派系的代表人之一,此刻的他偏偏高兴不起来。

    “可惜了麦肯,虽然是水货,但毕竟是一位首席。”

    “他吸食曼荼罗被人发现了,自作自受。”西德尼冷淡地说:“这件事儿说不定就是他家里那几个弟弟妹妹为了夺取他的继承权,故意安排的。”

    “不管如何,这一次考试的主权把握在我们的手里了,先生。”

    贝恩说:“绝对不允许皇家音乐学院再这么堕落下去了。乐律是荣光之血的特权,看到那群恬不知耻地家伙敢出现在我的课上,我就觉得浑身不适。”

    “理当如此。”西德尼点头。

    贵族派系掌握了招生考试的权利,毫无疑问就代表着贫民考生的灾难。尤其是在皇家音乐学院这种贵族血统浓郁的地方。可是不少贵族出身的人视那些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贱民为眼中钉呢……

    只是这一次,刚刚说到这里,西德尼就忍不住一阵头疼:“这一次随便你们怎么做,但有一个人……必须慎重对待。”

    “难道,巴赫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虽然所知的人不多,但贝恩明显听说了昨晚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因为太过荒唐和古怪,不少人不愿意相信。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未必是假。我甚至觉得……麦克斯韦那个混蛋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按着这个消息,想要看我出丑。”

    西德尼的面色阴沉:“这一次考试,我就不出面了,其他人不论你们怎么清理出去都好,但对于那个东方小鬼,必须慎重对待。贝恩,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放心。”

    贝恩轻声笑起来:“介绍信毕竟只是介绍信可是我们不是么?如果通不过考试的话,哪怕就算真的是巴赫,也不能说什么吧?”

    “看来你们已经有所准备?”

    “我们精心准备了考试的内容,而且还有……特殊的环节。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先生。”

    “那就去吧。”西德尼满意地点头:“校委会会记住你的功劳。”

    “这是每一位高贵之血应该做的。”

    贝恩弯腰道别,微笑着为他合上了门。

    每一次,叶清玄进入皇家音乐学院时,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就像是空气中有什么被抽走了,少了一点东西。如同咸水鱼进入了淡水之中,雾沼中的蜥蜴来到了沙漠里……呼吸的时候总是觉得略微的顺畅了,可失去了平时的感觉,不知是好是坏。

    可走进校门时,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环顾其他人的时候,发现他们都一脸淡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叶清玄有些不适应得扭了扭脖子,继续在校工的带领下向前走。

    今天因为是正式考试,他没有带老费来。万一被人当做作弊,那就太惨了。就是因为这样,老费今天才分外不高兴。

    “请往这边走。”

    在前方,校工引导着他们在庞大的学区中前进。郁郁葱葱的树荫中,隐约能够看到学院个个派系的建筑。在其中走久了,顿时有种迷失方向的感觉。

    据说整个学校都是百年前的艺术家‘赫尔墨斯’所设计的,学区的划分还有部分建筑在百年以来都没有经过变动,还残留着维多利亚女皇时期的浓厚气氛。

    那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时代随着蒸汽机带来的巨大灾祸而终结,设计也再不多见。今天能够见到这么古老的风格,令叶清玄的心情颇为兴奋。

    队伍中,所有人都神情严肃地郑重前行,就只有叶清玄一个人左顾右盼,时而低声惊叹……偶尔有贵族学生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中分明写着‘土包子’三个字儿,对此,叶清玄都是一个白眼翻回去了事。

    “这里是公共阶梯教室,各位在这里耐心等待就好。”

    校工在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之后,指了指门后的宽阔空间:“各位的座位上已经贴好了名字,等会会有老师来发放考卷。”

    叶清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环顾四周。窗外是厚重的树林,层层翠绿色中只能看到遥远处的广场和喷水池。当初建造学院的时候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高悬的顶穹上还带着精美的纹饰,令叶清玄的视线停伫了许久。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身旁传来一道目光。

    他扭过头过去看的时候,却看到班纳在死死地盯着自己,苍白地脸上看不到表情。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收回视线,不再看过来。

    “贵族都是这种神经病么?”

    叶清玄心里默默嘀咕。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有人走进大门,将试卷分发了下去。

    “考试时间四个小时,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作弊,不准提前交卷,不准东张西望……下面,考试开始。”

    面容阴沉地男人冷冷地说完,然后转身离开,丝毫不给考生提问的时间。

    临走之前还把足足有一人厚的木门顺手关闭。

    在大门轰然合拢的寂静里,所有人茫然地对视着,搞不明白学校究竟在搞什么东西。许久之后,终于有人不在瞎想,开始埋头答卷。

    紧接着……发出错愕地声音。

    叶清玄听见自己前面的某个人低声骂了一句娘,可当埋头去看考卷的时候,自己也愣住了。厚达六张的卷子里,除了一页是文法、乐理和数学方面的问题之外,足足有四页是论述题!

    足足四页!

    而且是和基础乐理完全无关的高深题目!

    ‘百年前教团改革制度对安格鲁体制影响’、‘圣咏派系的兴起和代表人物’、‘简述由赫尔墨斯提出的七大疑问’、‘卢恩语法和通用语的异同点’、‘圣徒格里高利的四大功绩’、‘颂唱者的五大准则’……

    直到最后一页,竟然是彻底空白的。

    “难道是我搞错了地方?这里是三一学院吗!”

    有考生痛苦地抓着头发,发出痛苦地声音。昨天晚上一宿没睡恶补的乐理和数学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不是说最难的是高等数学么……”

    “卢恩语法完全没学过啊!”

    在低声的抱怨里,叶清玄抓着卷子,错愕地环顾着四周。

    “这后门开的……太过分了吧?”

    他抓着笔,感觉到良心地不安。

    -

    在忙碌地考场中,谁都没有想过再抬头去看考场那精美的顶穹。

    谁都没有想过,在顶穹之上,还有一群人在端着酒杯,悠闲地俯瞰着他们愁苦地神情。

    就在阶梯教室的二层之上,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所指的楼层。在富丽堂皇地大厅中,地板竟然是全然透明的,宛如水晶。监看考场的考官们坐在沙发上,低头俯瞰着考场中的变动,彼此交换意见。

    “看来今年考题卓有成效啊。”

    几个考官互相看了一眼,大笑起来。

    他们凝视着考生们愁苦地神情,向着身旁的人道贺:“天才的想法,贝恩先生!”

    “过奖。”

    贝恩含蓄地颔首,得意地搓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微笑着说:“毕竟圣咏派系毕竟也是乐师所必须了解的一部分,贱民不懂,也怪不了其他人吧?”

    “皇家音乐学院是安格鲁学风最为浓厚的地方,仅仅考高等数学和基础乐理,恐怕算不上周全。”

    有人应和:“我建议以后的考试和教育中,将这一部分比重扩大。神学的地位不容动摇。”

    “赞同!”

    “那就这么定了。”

    贝恩说:“回头我会去向校委会反应。如果在座的各位家族都赞同此事的话,哪怕是院长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吧?”

    这个提议理所当然的赢得了一片应和和赞同。

    “这一次的考题难度这么高,万一没有人答的出来怎么办?”有人轻声问。

    “考生总数有二百七十。被刷掉的一百多个黑脖子我们不需要管,只要保证那剩下的一百人就好了。”

    “没错,神学可是贵族家族教育中的一部分,就算是涉猎不精,也不至于像是那群下等民一样,除了歌颂圣徒的词儿之外一句都写不出吧?”

    考官们互相看着,大笑起来。

    大部分家族的子弟在未曾成年的时就要开始接受各个方面的教育,包括艺术、神学、礼仪。比起顶多上过两年公学,只背过一些赞美诗的平民要好出太多。

    一旦考试的范围脱离了基础学科,那么简直就是一场符合规定的屠杀。

    矮子里面拔高个总是简单,况且……最终解释权可是在考官的手中的。这一次手尾做的漂亮一些,就算是院长回来也丝毫说不出任何话来。

    眼看着那群被特招来的平民那种茫然表情,贝恩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就在漫长的考试中,有人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角落中的椅子上。

    贵族考官们的笑脸微微收敛了,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个老男人,便收回视线。

    在贵族派系占据了上风之后,乐师派系明显就再没有垂死挣扎,似乎是在校长的授意之下全盘放弃了。为了表面上的公平考量,校长只是随手指派了一个不起眼地教师作为监考的代表,走个过场。

    相比那些衣着华贵,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的贵族来说,这个苍老地男人的衣着就平庸了许多,看起来只是普通而已,丝毫配不上乐师的身份。

    他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考生们的应答。在他的右臂上,机械的金属义肢散发着黑铁微微锈蚀的阴沉光彩,四根手指无声地舒张。

    看的专注又凝神,像是个孩子一样。

第二十七章 大家都是好人

    慢慢的,一个小时过去了。

    考官们各自查探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和学生,对于目前的进度都非常的满意。

    “今年艾德里安家族的那个孩子表现不错呢。”

    有人低声赞叹。

    就在寂静地考场之中,班纳面无表情地回答着考卷,运笔如飞,一路上毫无阻塞,丝毫没有因为考官们准备的高难度题目而苦恼。

    “到底是家学深厚。”

    贝恩点头:“不愧是黑暗时代传承下来的名门。对神学涉猎精深也是理所当然。”

    “不太对啊。”有人低声说。

    有人也察觉到不对:“速度太快了,那个人……”

    “嗯?”

    “那个白头发的,你们看,他是怎么回事儿?”

    贝恩一愣,低头看向班纳旁边不远处的白发少年。

    在一片愁云惨雾地考场中,唯独这个白头发的家伙兴高采烈,几乎手舞足蹈。

    就像是磕了药一样,眼睛里快要放出光来了,手里抓着笔,在纸上一阵飞快的书写,速度几乎让人看不清。除了开头的两页需要思考之外,其他的地方,简直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教团改革制度,一扫而过,圣歌教派的兴起,风驰电掣,圣徒格里高利的功绩,几乎脑子都不动的写满了半页,唯有‘卢恩文字和通用语文语法的差别’他耗费了很长时间……因为这个小王八蛋写了足足有一页半还停不下手!

    这哪里是做题?

    分明是特么前些日子那个被开除的首席在**之后狂奔吧?!逢山开山,遇水分水,那种癫狂爽快劲儿几乎要从早上奔到下午。瞧他那股喜庆劲头,完全就不像是在做考题,反而像是狐狸钻进鸡窝里那么开心……

    “喂,这是怎么回事儿?”

    贝恩地面色阴沉下去,看向身旁。

    “不知道啊。”负责出题的老师吞了吐沫:“他不会是被吓疯了,乱答的吧?”

    “这又不是政治分析,只要写满了就有基本分可以拿。”女考官轻蔑地瞥了场中的少年,冷哼了一声:“如果是乱写的话,他一分也拿不到。”

    “可万一他答的都是对的怎么办?”有人轻声问。

    所有人的表情都阴沉起来,那个白头发小鬼作为重点‘照顾’对象,如果被这么轻松放过去的话,对副校长那里可完全交代不过去。

    在沉默里,一个人低声笑起来:“别自己吓自己了,一个贱民小鬼……懂什么神学。”

    “没错,我可是按照教职人员进阶的难度出的考题。”中年考官摇头:“那里有那么轻松地答得出来?就算是开卷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轻松考过。”

    “恐怕真的只是乱填吧?”

    “我看是。”

    听到其他人这么说,贝恩的面色好看了一点,只是颔首:“胡乱答卷的话,就干脆地免除掉资格吧。想来校长那里也没什么话说。”

    “他答的都是对的。”

    在角落里,有人轻声呢喃。

    白发斑驳地苍老男人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浑浊,面容依旧那么木讷,看不出是对这群贵族们的嘲笑,反倒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

    他说:“所有的题,全对了。”

    -

    在考场中,叶清玄运笔如飞,飞快地扫着卷子上的题目,丫丫电子书生风。

    现在他已经到了最后一道论述题了,颂唱者的七大准则……这是只有颂唱者才会牢记的常识,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但是这七大准则却被视作是‘改革’的项目,被记载在‘教团史’第六本的编年史之中,是第六代教皇路易所做出的功绩之一。

    圣歌教派的兴起和代表人物?

    这种问题只要将‘教团音乐简史’和‘圣徒列传’两本书里的部分章节内容拼凑在一起就完全没问题了!而且为了查缺补漏,叶清玄甚至将‘赞颂诗十三首’中的序章也添了进去!

    赫尔墨斯提出的七大疑问?

    百年前赫尔墨斯的时代可是被称为教团艺术的发展期啊!那个时代的所有艺术家几乎都是虔诚信徒,对于宗教艺术的发展简直贡献重大。

    七大疑问换了个名字,就被正式的记载在《论思录》里,只需要翻开就能看到!

    至于卢恩文字和通用语的语法差异……多谢班恩神父的栽培啊!感谢教团培养了我三年让我做抄写员!

    叶清玄越写就忍不住越想笑,想要手舞足蹈。

    好人啊!

    大家都是好人啊!

    有推荐信真是好啊!连后门都开的这么大方……完全就是在故意帮自己过考试了!

    叶清玄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感谢着远方的狼笛先生:您害怕我过不了,特地找人帮我改了考试题目,真是太感谢啦!

    这种特权在握的舒爽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而且……

    ——你们这后门开的真有水平啊!

    “……他全都答出来了?”

    考官中有人低声呢喃。

    “没错,所有的题都做出来了……”

    “放屁!”

    贝恩怒吼,打断了他的话。

    满室寂静,只有抓狂地贝恩锤着桌子,怒视着面如土色的中年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或许是……他本来就看过一点?”考官颤颤巍巍地回答。

    “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贝恩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你告诉我,一个小鬼,怎么能够做出那种专业的题目来的?”

    一想到自己在西德尼先生面前的保证,他就感觉到五脏六腑扭到一块了,面色铁青。

    “说不定……我们的考题流出了?”

    在职场压力之下,中年考官脑洞大开,他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兴奋地血色::“有人给他泄露了我们的考题!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作弊!”

    “看来下城区的黑脖子,只会走这种歪门邪道了。”有人冷笑:“难道他还能是个圣咏学派的见习乐师么?”

    “作弊?”贝恩的面色稍缓:“你确定?”

    “当然!”考官的神情愤慨,眼中满是鄙夷:“以这种下等贫民的身份,怎么可能接触到教会的典籍。”

    “我们需要严惩。”另一个考官提议。

    “没错,以防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贝恩摩擦着手掌,眼神阴沉:“用不着继续考试了,去把他给逐……”

    “不是作弊。”

    低沉的声音又从角落里传来了,打断了贝恩的话。

    房间里瞬间寂静,在寂静里,贝恩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而那个木讷的老男人只是看着考场,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变化,眼神专注:

    “他的书写方法和书写习惯都是教会人员独有的。无名指节顶住笔杆也是教会独有的执笔方式,这些都是那种特殊字体带来的变化。可以参看教会的公告和神职人员的书信。

    你们可以看他手中的老茧,只有常年书写才能够留下的痕迹。他一定接受过教团的培训,说不定原本就是神职人员……”

    “够了!”

    在寂静里,贝恩打断了他的话,面色铁青:“亚伯拉罕先生,注意你的言辞,这里不是你出丑的地方!”

    老男人像是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他讪讪地闭上嘴,尴尬低头。

    在冷漠地眼神中,他抬起自己的机械手,狼狈地压了一下灰白色的头发。

    “抱歉。”他低声说,向着贵族地徽章们低下头。

    贝恩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时间差不多了。”

    贝恩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身旁的琴盒:“提前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宛如琉璃的小提琴倒映着梦幻一般地闪光。贝恩握着琴,将琴弓搭在弦上,吐出胸臆间烦躁的气息:

    “该让他们去做一做真正的考题了。”

    在隐约地细微乐声里,他的眼神阴狠。

    在考场之中,叶清玄低声哼唱着赞颂诗,将最后一题行云流水地写完,眉飞色舞。

    就在重新检查了一次卷面和所有的答题之后,他满意的点头:简直完美无缺。

    如果不认真去做题的话,简直辜负了学院给自己看的这么大的后门啊!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竟然让大家这么照顾我……

    叶清玄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想要鸡贼地大笑三声。但考虑到这里还是考场,只好硬绷着脸,好歹没有笑出声音来。

    最后,他低头看着唯一一张空白的考卷,忍不住疑惑起来:这张连问题都没有写的考卷,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间已经接近了下午,远处有蝉的嘈杂声音传来。叶清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好困。

    在手中,空白的考卷上似乎闪现出隐约的银色图纹,他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却发现那一张白纸之上是真的有图案在的。细密又不显眼的复杂图纹像是水印一样,缓缓地从考卷上显现……那些条纹宛如纠缠在一起的荆棘,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眩。

    叶清玄仔细地端详着,却发现视线仿佛都被那些图纹卷走了,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其中,向着深处、更深处、最深处落下……

    在模糊之中,他的耳边响起一连串低沉的声音,像是困倦地考生们也都倒在桌子上。

    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曾经充满痛苦和茫然的考场中,此刻像是忽然之间寂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沉默了,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睡。

    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张空白的卷子上无声的折射着微微地银光。

    在寂静里,有隐约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那是如此的细弱和渺小,它如同流水一般的渗透在每一个杂音中,入物无声,混合在呼吸声、衣料摩擦声还有远处广场上的人声里……最后又从各个地方汇聚在一起,化作了宛如丝绸一般的旋律。

    滴水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泉水潺潺流淌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澈又冰凉的水流灌入了每一个人的心中,悄无声息的渗透了所有的防备……

    ——叩问向心底最深的秘密!

    幻想曲.no97,脱胎自‘灾厄序曲’的曲调。

    其名为——拷问之影。

第二十八章 拷问之影

    就在二楼之上,无数水流碰撞的声音中,令人震慑地嘈杂琴声从贝恩的手中扩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向着下方平等的洒落。

    原本宛如流水一般的琴声骤然狂暴了,变成烈火和熔岩,将一切伪装都彻底点燃。

    “写出来!”

    贝恩冷冷地凝视着脚下的考生们,眼神轻蔑如凝视尘埃,在水晶一般的地板上,他的影子向下洒落,宛如不定型的可怕生物,违背了定律,迅速地扩展开来,刺入了每个人的影子里。

    一瞬间,所有人宛如被雷霆击打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抓起了笔。

    宛如恶魔一般怒吼地声音从每个考生的心中响起:

    “——将你们心中最痛苦的秘密,都写出来!”

    刺耳的声音飙升,宛如链锯和刀剑的摩擦!

    “爸爸,哥哥,我对不起你们!”

    在考场中,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岁的少年猛然嚎啕大哭起来,提泪横流,抓着笔在空白地考卷上疯狂地书写起来:

    “对不起,我不成器,没有好好学习乐理。让家里丢脸了……请原谅我!”

    在他的丫丫电子书,一个贫困的家庭的面貌浮现出来。辛苦工作,借贷了大量金钱,培养最小的自己接受教育的男人。从小照顾自己,长大后却因为钱和自己渐渐疏离的哥哥。还有不论如何都难以取得好成绩的自己……

    “哈哈哈!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在角落里,一个双眼发红的男人狂笑起来,手里抓着笔,像是握着刀一样疯狂地戳刺着面前地空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哈利、罗恩、赫敏、西弗勒斯……十几个名字上面全都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像是一份死亡名单。他留着口水,狰狞地笑着:“所有人都去死吧!阻挡德拉科大爷复兴家族的人都要死!”

    “先把钱给我,我要定金!”

    一个佝偻瘦小地考生眼睛里冒着炽热地光,在纸上飞速地书写着自己的计划:“我答应你们,全都答应。只要我混进学院,就会帮你们把那个东西偷出来……”

    ……

    在二楼之上,考官们冷冷地凝视着考场中的丑态,冷漠地在自己的名单后面记录着他们的表现。

    “没想到是奸细?”

    有人看到了那个佝偻地考生,冷冷摇头:“考试结束之后转交戒律部。”

    负责东北角的女考官举手:“这里也发现了两个,是其他学派派来潜入学院的卧底。”

    “这个人竟然打自己妹妹的主意?品性不端,赶出去。”

    “性格阴鸷,赶出去。”

    “竟然还有杀人犯?转交警察厅。”

    “这个人伪造了体检报告,赶出去。”

    这才是隐藏在这一场考试中最后难关,在不知不觉渗透进每个人心中的乐曲引导之下,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吐露出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况且,这个是正式的乐师所演奏的‘拷问之影’,哪怕是经过反刑讯的间谍也无法隐藏,更何况一群心志薄弱地未成年人?

    贝恩嘴角勾起冷冷地笑容,视线掠过了考场中央的少年时,却愣住了。

    在座位上,叶清玄艰难地抱着头,痛苦地扭动着,像是挣扎在噩梦中。手掌抽搐着,却不肯去抓笔。

    他的心神在抵抗,强烈地反抗着乐曲的侵蚀。

    “果然。”

    贝恩了然地冷笑,提高了琴声:“让我看看,你的小心肝里,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座椅上,少年的身体疯狂地扭动起来,像是一条快死掉的蛇。手掌死死地抓着笔,却一个字儿都不肯写下来。

    他还在反抗!艰难反抗……

    “说出来。”

    贝恩低吼,琴声提高了两个八度,变得越发尖锐。

    “……”

    白发地少年痛苦地**着,身体剧烈颤抖。他快要无法承受了。

    “给我说出来!”仿佛有恶魔在耳边怒吼,震人心魄。琴声越发高亢。

    如同强力的电流通过了身体,叶清玄猛然从座位上弹起,双眼泛白。

    他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开口。

    到最后,琴声宛如无数玻璃在瞬间破碎了,铁渣从空中坠落,互相摩擦……刺耳的声音几乎影响到了在场的其他考官。不知不觉,已经超出安全阈值的三倍以上!

    这已经不是温和的考试了,而是针对灵魂的恶毒拷问!

    哪怕成年人也承受不了的可怕压力!

    “统统说出来!”

    贝恩的眼瞳变成血红色,蕴含着整个地狱的刻毒和疯狂,声音像是雷鸣一般在少年心中回荡:“把你那些肮脏的秘密,全部都说出来!”

    咔吧!

    像是最后一根弦蹦断了,少年的身体猛然凝固住了,握住自己的笔,艰难地张开口。他仰起头,凝视着看不见的天空,双眼翻白。

    在恶毒地逼迫之下,他的心防终于彻底崩溃了。

    “没错,说出来。”

    贝恩愉悦地尖笑起来:“说出来!说出来!你心中最大的隐秘……将你那些阴沟里的心思!统统大白在这阳光之下!”

    就在他张狂地笑声中,叶清玄艰难地张开口,带着痛苦地声音发出了赞颂:

    “——!”

    “……”

    瞬间,贝恩愣住了:“……哈?!”

    “我将充盈这河水,使其奔流不息,为了你,我的主,为了你。”

    少年专注地吟诵着,双手展开,在空中画出圣徽:“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午后地阳光下,少年双手在胸前何时,被神的教诲感动到流泪,虔诚地赞颂着主的荣光。在隐约的光晕里,他的身影像是圣徒一样……才怪!

    这是什么鬼?!

    这他妈是什么鬼!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玩意!

    贝恩的面色从铁青变成赤红,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崩溃……

    在午后的阳光里,考场里像是疯人院一样。

    有人愤怒地咒骂着命运,有人恐惧地流出眼泪,有人贪婪地渴求金钱。有人一边写着黄色小说一边跳着脱衣舞。有人满面狰狞书写着怎么将和自己争夺继承权的兄弟姐妹全都一个个干掉。

    就在群魔乱舞之中,唯有白发地少年流淌着两行怜悯世人的清泪,埋头抄写出了百年前的不世经典,铭刻在每一个虔诚信徒中的教条。

    ——《神职人员的自我修养》

    他的笑容慈悲,眼泪怜悯,就像是完美无瑕的圣人,宛如主从天国中降临,落在他身上一样。在他的指尖,一枚不起眼的戒指静静地折射着银色辉光。

    啊,神啊,赞美你,哈利路亚!!

    -

    叶清玄做了一个梦,梦境是模糊的。

    起初的时候,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痛苦充盈在心中。

    可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就像是梦境愤怒地将外来的噪音反弹了。

    所有的拷问都消散不见,他又重新回到教堂里。

    在午后的阳光下,班恩神父手捧这典籍,眼神严肃地引导着他颂唱圣诗,优雅地诗歌几乎将叶清玄感动到泪流满面。

    他沉浸在这奇怪的感动中,大声地赞颂这伟大的神明,不能自已。发奋抄写着神的教导和圣徒的名言。

    在这个梦里,似乎一切都正常,就是戒指微微在发烫,闪烁着奇怪的光。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接近傍晚。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某个考场中了,而是靠在一张松软的椅子上,这是某个办公室里,宽敞又明亮。

    在他的对面,面色铁青地班恩放下了手中的摇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叶清玄?”他问。

    叶清玄茫然地点头。

    “恭喜你,通过了笔试。”

    贝恩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难看地笑脸,“满分。”

    “诶嘿。”叶清玄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都是大家照顾我。”

    照顾你娘亲诶!

    贝恩又想要掀桌了,回想起刚才考场中的一幕,他就有些蛋疼。

    这个小神经病究竟吃了什么药?!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神经病还不够,而且变成了神棍附体。当场感化了十几个心中有愧的考生,大家嚎啕大哭地抱着他的大腿祈求主的宽恕,然后痛改前非……然后所有人写下来的自白都像是被圣光洗涤过了一样,清白的像是小荷花!

    皇家音乐学院有一百年的历史了!这种考试进行了四十次以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狗屁事情!

    因为这个混蛋的缘故,这一次的及格率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偏偏这件事儿还是贝恩自作自受,只能自己咽下所有的后果……贵族派系大张旗鼓的反攻,因为院长那个混蛋的及时撒手,还有这个家伙的从中作梗,只能无疾而终……

    想到这里,贝恩就忍不住想要揪住这个小混蛋,把他打一顿。但想到那一份真假不明的推荐信,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混蛋别高兴的太早。考试还没结束呢,我们走着瞧!

    “因为凑齐各个学院的老师比较困难,所以实测的环节只能在十天之后。”

    他强笑着,维持着温和的声音:“到时候除了考试以外,还会现场进行院系分配。我期待你到时候的表现。”

    “实测?那是什么?”

    叶清玄愣住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知道么?”

    贝恩明知故问,面现讶色:“皇家音乐学院素来要求学识和实践并重,因此,实测也是考试环节的重要一环啊。”

    他停顿了一下,柔声说:“这个环节主要是为了确定考生的基本素质,只要能够正确使用音符,并且和‘以太’产生互动就可以了。不过对像你这样的优秀考生来说,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说完,他微妙地扫了一眼叶清玄的眼睛,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轻声冷笑起来。当然了,像你这种完全没有和以太互动过的人,自然是另算的。

    叶清玄石化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轻声问:“……如果通不过会怎样?”

    “刷掉。”贝恩轻描淡写的摊手,声音冷酷。

    叶清玄顿时傻眼。

    刷掉的意思,肯定不是要给皇家音乐学院刷盘子,如果通不过,就真连刷盘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可问题是,除了上一次在丛林中濒死的时候之外,叶青玄已经接近十年没有感应到以太了!

    “这个……就不能通融一下?”叶清玄弱弱地问。

    “不行。”

    贝恩摇头:“你听说过没有魔力的魔法师么?”

    叶清玄领会了他的意思,陷入沉默。

    没有魔力的魔法师就不是魔法师,只能在街头耍戏法。同理,不能控制以太的乐师又和乐师有什么关系呢?

    去酒馆拉三弦琴不就好了?

    叶清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入学竟然就要求这一点。

    他本以为入学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将自己的问题解决,却没有想到测试来的这么快。他沉默地转过身,问清楚哪里有以太球出售之后,直奔商店而去。

    十天之后,实测。没有犹豫和胡闹的时间。

    通过,才能踏上乐师之路的大门。

    通不过,万事皆休。

第二十九章 笔记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远方。

    午后,炽烈的阳光洒落在荒原之上。在十六匹骏马的奋力拉扯之下,列车在铁轨之上奔驰。

    公用长途马车,这是最近数十年来安格鲁大力发展的交通视野成果而已。以经过改造和调制的骏马为动力,牵引着车厢在铁轨奔驰。避免了大型机械动力可能会带来的‘特殊麻烦’,也兼顾了实用性。虽然票价高昂,依然有为数不少的旅客愿意选择这种方便的出行方法。

    就在空空荡荡地车厢中,披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靠在长椅上,认真地思索着,如何享受面前那一杯劣质的餐后的红酒——这也算是旅途中最后所剩的乐趣了。

    除了他之外,长长的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一对准备回老家的老年夫妇,一位看起来生活窘迫地作家,还有两个热恋中的青年男女。

    这个午后分外安静。

    “现在那个小鬼,差不多也到了阿瓦隆了吧?”

    狼笛计算着时间,回头看向阿瓦隆地方向:“有了老师的推荐信,他的入学应该不成问题,恩,带着那一本笔记……”

    想到这里之后,他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

    可笑的时候会牵动胸腹之间新的伤口,所以他还是作罢了。

    从四天前的午夜到现在,他换了十六次衣服和身份,换乘了数不清的交通工具,经过了三场几乎让自己险些身死的惨烈战斗,留下了十具死尸。

    现在,他终于将那群人暂时的甩脱了,不过相比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又会像是野狗一样追上来吧?为了那个早就不存在于自己身上的黑匣子,他们会随着自己在整个西方东奔西跑多长时间呢?

    想到这里,狼笛就忍不住想要长笑三声,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

    谁能想到自己会将黑匣子里的东西交给那个相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小时的孩子呢?又有谁会怀疑一个东方血统的白发小鬼会参与到这种事情里来?

    这就是老师所说的‘暗度陈仓’吧?

    自己来吸引火力,真正的圣物将沉睡在笔记的封面之中,平平安安地送到阿瓦隆,完成自己的使命。只要它还在阿瓦隆,就绝不会有问题的……

    他眯起眼睛,享受着温暖阳光带来的慵懒,睡意昏沉。

    “是啊,谁能想到呢?”

    一个轻柔又稚嫩地声音从他的面前响起,令他从昏沉中惊醒,却又觉得自己还在睡觉。

    因为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又怎么能够出现面前的景象?

    在这个距离人烟最近也要三百公里的地方,这个除了速冻过的牛肉意大利面和鸡肉饭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供应破车厢里……竟然能置办出这么一桌大餐?

    新鲜地四季果蔬上浇着沙拉酱,散发出香甜的气息。香浓地法式蘑菇汤被残忍地丢在一边,连尝都没有被尝一口。

    马赛鱼羹和鹅肝排被硕大的龙虾挤的快要掉到桌子下面。红酒烹饪地山鸡还带着诱人的色泽,却不值得它的拥有者投来哪怕一眼。

    这一大堆足够榨干任何老饕钱包的大餐中,狼笛刚刚吃完的劣质鸡肉焗饭显得分外孤独,而且可怜。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是挺好的。”仿佛少年人的声音响起。

    就在桌子地后面,穿着黑色礼服地少年慢条斯理地将齐腰的金色长发梳拢到脑后,然后给自己围上了餐巾。

    最后,他手持刀叉,抬起姣好地面孔,微笑完美无瑕:

    “可惜,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

    狼笛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了,他握紧自己的长笛,感觉到预先记录好的乐谱在其中回荡,只要一个响指就能够瞬间迸发,召唤出幽灵狼群。

    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依旧不安,感觉到发自内心地压抑。

    “你是谁?”他沉声问。

    “无聊的问题。”少年撇了他一眼:“你为何不放松一些呢?毕竟,紧张也无济于事。”

    说着,他将法式浓汤推到狼笛的面前:“诺,要来点么?趁热喝会好一些。”

    然后,狼笛的口水就不争气地涌出来了……

    他吞着口水,艰难地杜绝了诱惑,避免自己死在一碗浓汤里:

    “喂,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啊。”神秘地少年撇了一眼阿瓦隆的方向:“现在,整个阿瓦隆城里的下九流恐怕都开始找那个白发小子啦。

    有人可是出了相当大的价码呢,死活不论,只要笔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狼笛冷冷地回应。

    “不知道也没关系,知道了无所谓,反正事情总归变成这么有趣的状况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东方小鬼那里出不了大事儿……大概。”

    少年大度地摊开手,微笑地愉悦又开心:“毕竟,这可是少见的剧目。足以让我开心两三个月。恩,值得庆祝!”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侍者捧着一瓶带着古旧标签的红酒走来,醇香的味道从少年手中的酒杯里扩散开来。

    少年好客地晃了晃酒杯:“我的珍藏,路易王时期的白葡萄酒,要来一点么?”

    “不用,我有。”狼笛冷漠回答。

    少年嗤笑了一声,瞥向狼笛的酒杯:“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碰它。毕竟,劣酒就是劣酒,纵然有毒药佐味也改变不了太多。”

    “你……说什么?”

    “恩,罕见的好料,名字叫做‘龙舌兰’,见效快,作用猛,三分钟就能让一只猛犸的心脏停跳。除了酒精味道很浓之外,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少年手中的红酒忽然一变,变成了一个修长的试管,试管中青虫缓缓扭动着,因为空气中过于炽热的温度而变成了粉红。

    青梭蛾的幼虫,那是鉴毒时才会使用到的异类生物。哪怕一丁点的毒性都会令它做反应,提前蜕变……

    随着试管的倾斜,幼虫滚入了劣质地红酒中,紧接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就像是燃烧的镁块落入水中,红酒沸腾了,迅速的滚动,蒸发。

    直到最后,酒杯中只剩下一只疯狂扑打着畸形翅膀的飞蛾,在日光的迷惑之下,飞蛾一头撞在玻璃杯上,浆液迸射。

    “好恶心,忽然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啊。”

    少年的眉头微皱,轻声叹息:“早知道就干脆让你去死好了。”

    “喂,你……”

    “愉快地闲聊到此结束吧,狼笛先生。。”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傲慢地眼眉,俊美地面容上满是冷漠:“临别时,就祝你能够多挣扎几天吧。”

    “不过,作为陪我聊天地奖赏,就姑且提醒你一件事情。”

    他的身影越发朦胧,可就在模糊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旅途中,哪里有那么多恰巧同行的人呢……”

    一瞬间,狼笛从短暂的迷梦中苏醒了,汗流浃背。

    他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便在梦境中滞留了漫长的时间。可他现在醒来了,一切都还在原本的位置。

    而那一杯劣质红酒,依旧原封未动,散发着微香。

    他沉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借着红酒的倒影凝视着其余的旅客,看着他们或者疲惫或者兴奋地神情。

    终于,他看清了那些眼神深处的诡秘。

    车厢的顶部仿佛传来轻柔地脚步声,在地板的下面,像是有什么生物在无声的攀爬。

    “连我最后的乐趣都被毁掉了……”

    狼笛叹息了一声,将红酒倒在地上,酒液嗤嗤作响。

    “你们这群家伙,把我惹火啦。”

    -

    阿瓦隆,中城区,烈马旅馆。

    夜色渐渐泛起。

    被称为鬼手的老头儿依然在抽着烟斗。

    他像是一个阿瓦隆常见的闲汉老头儿一样,坐在街道上的长椅一样,在这个夏夜中纳凉。

    “你确定你看到他住在这里了?”他问。

    长椅的旁边,蹲坐在地上的邋遢流浪汉点头,指着旅馆:“一个东方小鬼,白头发,还带着一条狗,错不了。”

    “但愿你清楚欺骗萨满的代价。”

    鬼手将一个沉重的钱袋丢进他的怀里,然后挥挥手。

    在小巷的影子里,有一群蒙着面的魁梧男人冲出来了。他们沉默有序地掐死了前后门的出入通道,然后为首的两个人举起铁锤,砸开了房门。

    留下两个人看门之后,这群手持凶器的瞬间冲进了旅馆。

    在路过的人群被吓到了,躲到远处惊讶的探看着旅馆的方向。旅馆中传来巨响的声音,像是在砸门撬锁,被吓到的住客发出惊叫,然后又在威吓之下乖乖闭嘴。老板娘恐惧地蹲在柜台后面,发出呜咽声。

    一阵零碎的敲打和撞击声之后,很快一切都寂静下来。

    有人得了远处的信号,皱起眉,附身在鬼手耳边低语:“先生,没有。”

    鬼手沉默地抽着烟,看了一眼身边的流浪汉。

    在他的扫视之下,流浪汉愣住了,就像是被冰冻起来,可他还能动,还能簌簌发抖。眼神变得不解又惊恐。

    “再找。”

    鬼手轻声说。

    又是一阵尖叫地声音响起,三层楼的旅馆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暴力的搜索和破坏又开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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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王冠介绍: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
敬畏以太!(feartheether!)
——圣典。
当音乐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乐师们的圣灵高踞于闪耀的群星之上。
黑暗中的世界就被文明的辉光照亮。
当天灾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当大源将至。
人类的黄金时代便悄然踏向终结。
火和暗的深渊里,孕育的是新时代之光。
当曾经的荣耀被抛弃,当罪人洗去手上的鲜血,
寂静王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寂静王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寂静王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