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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寂静王冠txt下载     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月夜闻声

    在长街上,鬼手沉默地抽着自己的烟斗。明明空气中流动着欢声笑语,可长椅周围的空气却凝固着,像是寒冬一样,令瘫软在地上的流浪汉簌簌发抖。

    “劳驾,请问一下,路德街怎么走?”背后似乎有人迷路了,茫然地询问着路过的行人,最后问向鬼手。

    烦躁中鬼手并没有发脾气,可也没有回头去回答的兴趣。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斗,伸手指了指右边。

    “啊,谢谢!”

    路人得到了回答,欢天喜地的去了。

    打砸声还在继续,可直到那群人将这个旅馆从阁楼到地窖都彻底的查清,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地方能够藏的下一个白头发的小孩儿和他的狗……

    最后,鬼手走进旅馆中,环顾着满目疮痍的前台,眼神阴翳:“有人说什么了吗?”

    “我发誓,他不在这里……他真的不再这里!”

    被绑起来,打了好几个耳光的老板娘哽咽着:“他半个小时前就退房走了!你们来晚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又扑空了?”

    鬼手放下烟斗,墙壁上磕着烟灰,声音冷淡:“你们告诉我,我们和那个该死的小孩儿擦肩而过?”

    很快,想要逃走的流浪汉被打断了双腿,拖进了残破的旅馆中。

    “先生,不管我的事,我也没有料到啊!我发誓!”流浪汉痛苦哀求着:“绕过我,我没有欺骗萨满先生,我真的没有……”

    鬼手放下烟斗,冷冷地凝视着被压在地板上的流浪汉。流浪汉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到最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眼神满是绝望。

    “其实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并不能怪你。”

    鬼手蹲下身,伸手按在流浪汉的右眼上,浑浊地眼瞳中满是惋惜:“但可惜,我可不像苏格兰场的警察……通情达理。”

    啪!

    有什么东西破了。

    ……

    “千算万算,我算漏两点。”

    在街道上,拖曳着破旧行李箱的叶清玄垂头丧气地嘟哝:“第一没算到入学考试还有实测,第二没算到……”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晶球,欲哭无泪:

    “这破以太球怎么这么贵啊!”

    在叶清玄的手中,拳头大小的水晶球闪烁倒映着街灯的亮光。在喧嚣的人声中,晶莹透亮的水晶球中时而闪现出点点无规则的亮光。

    宛如细碎的银尘不断地在水晶之中生灭、汇聚,看久了之后便令人觉得目眩神迷。

    这就是乐师中最常用的测量工具之一:以太球。

    看起来是实心的水晶球不过是一层极薄又极坚硬的壳,使用高温瞬间定型。折光率和厚薄都有着近乎吹毛求疵的苛刻规定,内部铭刻了符文,灌注了纯粹的以太,能够对任何微小的声音做出反应。

    在叶清玄手中的这个是放在商店中贩卖的民用品,供给乐师学徒练习消耗,最基础的类型。使用寿命大概是四个月,这就已经耗进了叶清玄身上几乎所有的钱。据说在军队和乐师学会中更多高规格的以太球和测量工具。

    那已经不是能够用钱买到的东西了。

    至于‘如何和以太进行沟通’,最适合他的入门教材,不就在他的手中么?

    他抚摸着狼笛送给他的笔记,轻声叹息起来。

    就算是这样,难度依旧很高啊。

    至今,乐师在人类的世界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哪怕每一本书上都会告诉你,想要和以太沟通,只要吟诵符文就可以。

    音符的符文是所有乐谱和力量的基础,来自于人类历年的探索和研究,它们由复杂的基本音节组成,拗口又晦涩,难以吟诵。

    其中有超过一半乃是有以太将世界之声转录而成。

    自符文演变为小节,从小节进化为乐章,到最后形成完整的乐谱。在漫长的探索中,人类已经研究出一套完整的体系,划分出其中的七个分支和数百种专精。

    只是在狼笛的笔记中,只记录了三个基础的音符,分别是其中三个分支入门基础。分别是变化学派的‘萃取’、禁绝派系的‘平和’,还有召唤学派的‘兽性’。

    只要能够掌握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够通过测验。

    只是,叶清玄并没有信心在十天之内将这种看似简单的测试完成。

    尤其,这里是阿瓦隆,为了不让声音引起以大规模的以太骚动,整个城市从头到尾都笼罩着以太压制的结界。

    这个结界就像是筛子一样,将百分之九十九的杂音引起的以太干扰都彻底压制了,只有接近标准的音节才能够产生效果。

    毕竟,没多少普通人敢于和以太有瓜葛,人们心中更多的是对以太的畏惧。

    不论是狼笛的笔记还是任何乐师的书籍里,它们的封面上都会有一行由初代教皇写下的戒律,那一行黑色的戒律印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死去,永不遗忘。

    ——敬畏以太。

    托教会历史的福,叶清玄得以对目前的世界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毕竟对于人类来说,整个世界的十分之九,都是未曾开阔的黑暗区。

    全世界的研究者在对地图的标注时,都会统一使用四个颜色。

    最腹地的是白色,代表以太密度稀疏,能够被人类大规模居住,仅次的是黄色,部分尖锐的噪音可能会带来意外,再次是红色,巨响在这里是被禁止的……至于黑色,则是边境世界之外的可怕禁地。

    在那里,据说细微的咳嗽声都会带来宛如雪崩的可怕连锁反应。

    在红色区的边境城市里,甚至说话时不允许喊叫,人们只能够窃窃私语,被人称为寂静地带。没有去过边境和境外的人,无法理解那种痛苦和恐惧。

    黑暗时代虽然才结束了短短三百年,可是被以太的暴动而被摧毁的城市和村庄数不胜数……这么多年来,天灾已经变成缠绕在每一个人类心中的噩梦。

    正因为如此,人类的聚居区中才会必然有教堂的位置,不止是为了精神信仰,更因为因为教会在建造教堂的时候都会使用特殊技术稀释以太的密度,保证一定区域内的安全。

    因为掌握和以太沟通,操控以太的办法,乐师才会受人尊敬和畏惧。

    为了技术的进步和发展,乐师也一直在付出巨大的代价。

    据说百年前,为了能加容易和以太沟通,所有学派都是选择在边境建立学院的。但这样做的淘汰率和死伤率太过惨重,部分学派渐渐考虑迁移回腹地——至少这样学员不会因为念错一个音节而爆掉脑袋,或者被以太漩涡绞掉半个身子。

    从古至今,成为乐师都是一个危险的行当,而其入门难度,也是首屈一指。所以,叶清玄在考虑……十天之内学会一个符文,难度会不会太高了点?

    深夜,路德街,空空荡荡的公共马车站台。

    数年不见,这里依旧像是叶清玄所记得的那样。一入夜之后便少有行人,但灯光常两,而且还有一张长椅可以躺一躺。夏夜的气温还不至于将人冻病,风也还在忍受范围内。

    这里是中城区,周围地治安不错,只要你打扮的不像是乞丐,巡逻地警察就不会将你赶走。比起和乞丐们去挤那些烂窝棚,这里实在是个流落街头之后的好去处。

    而且,还方便他翻阅笔记。

    虽然笔记的内容在来伦敦的路上就已经烂熟于心,但他还是决定仔细再看一遍。变化学派的‘萃取’已经首先被他放弃掉了。

    它对以太的敏感度要求太高,以叶清玄现在近乎盲人的感应,就算成功了也只会无法控制符文而被萃取成一具干尸吧?

    召唤学派的‘兽性’在笔记的记述中是最清晰的,但吟诵起来像是野兽在嘶吼,六个基本音节根本无法衔接在一起,令叶清玄分外把握不住重点。

    只有禁绝派系的‘平和’是看起来最容易学习的,但其中包含的基本音节有数十个!由此可以看出,禁绝派系在七系的入门难度中,反而是最高的。叶清玄对于自己的天赋实在不抱有信心。

    没有办法,只能挨个试试了。

    “首先,深吸一口气……”

    叶清玄坐在长椅上,啃着最后的干粮。借着灯光,他翻阅手中的小册子:“喉部肌肉放松,感受肺腑地扩张,然后缓慢地吐气,舌头微微顶住牙齿……”

    按照书中所传授的‘小诀窍’,他满怀期待地发出那个‘ξ’的音节……唔,怎么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

    理所当然的,以太球毫无反应。

    他吧嗒着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少年满怀希望地再次尝试了一次……这一次不像是被人捅了,像是一群鸭子在嘎嘎叫。

    以太球依旧毫无反应。

    “……”

    叶清玄深呼吸,安慰自己:“一定是我心不诚。诚心,诚心,不要胡思乱想。”

    老费躺在长椅上,斜眼看着这个二货,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睡觉了。

    “喔哦哦……不对,还是不对。”

    “呀呼哦,唔?怎么还是没反应……”

    “哦哦喔……”

    在漫长的夏夜中,叶清玄足足浪费了三个小时,才发现:或许自己和这个音节的相性特别差。或许换一个音节会好一些。

    接下来,以太球用沉默证明:换个音节也丝毫不会好。

    “哦哦哦!!”

    “啊哦!!”

    “呀哟……”

    任凭叶清玄百般尝试,以太球依然毫无反应,到最后,喉咙发疼的叶清玄忍不住将手里的小册子怒摔在地上:“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鬼啊!”

    叶清玄怒视着以太球,像是要看出朵花来一样,结果任凭他怎么瞪,那个水晶球依然岿然不动,丝毫不给任何反应。

    “是不是坏了?”

    他摇晃了一下,想要确定,可就在那一瞬间,以太球亮起来了。

    “嗯?!”

    像是萤火虫的光,以太球中的闪光隐约地亮起,又熄灭,像是银粉在液体中飘荡。紧接着,无数闪光宛如星辰一般的浮现了,无规则的回旋闪烁着,照亮叶清玄错愕地脸。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错愕地看向四周,风里传来奇怪的味道。

    隐约的笑声从远处响起。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第三十一章 我已开始练习

    “嘻嘻嘻,你们来追我呀~”

    就像是有某个神经病在捏着嗓子玩游戏。

    在浓厚地夜色中,有人狂奔而来,踏着银月的月光在街道上奇怪地扭动着。

    叶清玄发誓自己这辈子十七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烈的景象。

    在银色的月光之下,顶着乱糟糟鸡窝头的男人捏着嗓子尖笑着,扭着屁股狂奔在街道上……一阵夜风吹来,掀起他身上仅有地一件衬衫,便裸露出了豪迈的大裤衩。

    每次他赤脚奔跑大笑时,以太球都会应景地放出一阵闪光。

    “咯咯咯咯!!!”

    洒下一串破锣般的笑声之后,他从街道上狂奔而去。

    叶清玄呆呆地看着以太球:

    “这也行?!”

    话音未落,那个鸡窝头神经病又‘咯咯’尖笑着狂奔回来,吓地叶清玄脸色惨白。

    他狂奔在风里,然后毫无征兆地停在了少年的前面,弯下腰,指着自己满脸被人打出来的淤青,喷着酒气。

    “你,快说!”

    他一脸严肃地问:“我到底帅不帅?”

    “……”

    他的声音低沉清澈,柔和中带着一丝沙哑,可以说是好听,但叶清玄被那种裸奔而来的气势震慑住了,言语不能。偏偏手中的以太球还应景地闪着光。

    “你看我帅不帅呀?”

    裸男重复了一遍。

    “……帅。”

    叶清玄违心地称赞:“真帅真帅。”

    说完之后他都感觉自己的良心碎了一地。不过要是仔细端详一下,这货如果不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话,看起来长的似乎也还不错。而且似乎也挺年轻。

    “哈哈哈,果然帅!”

    喝多了的年轻男人叉腰大笑,一阵风吹来,就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只剩下叶清玄一个人石化在风里。

    “喂?你没事儿吧?”

    他踹了一下那个男人,毫无反应。

    许久之后,叶清玄终于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定,打算万事不管,继续开始练习音阶。

    “啦!啦!啦!啦啦啦!”

    地上那个鸡窝头裸男忽然翻了个身,打了个恶臭地酒嗝,然后竟然拍着肚皮唱起儿歌来:“今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的花儿洒了一地~哎呀呀呀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开开心心在一起~”

    唱完,他停顿了一下,尤不满意地补了一句:

    “我们开开心心在一起!”

    屁咧,谁要跟你在一起啊……

    看着手中像是狗碰到香肠一样疯狂闪光的以太球,叶清玄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就是是怎么回事儿?一个神经病的声音都在无时不刻地沟通以太么?!

    忽然间,地上的裸男爬起来了,猛然握住了叶清玄地手。那个年轻男人用力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可他的眼神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叶清玄惊呆了。

    “弟弟,不要怕,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有哥哥在,谁都打不倒你!”

    他抓着叶清玄地手,声音沙哑:“世上最贵重的是什么?是爱啊!是爱啊!哥哥的爱有没有让你感觉很温暖?”

    “温暖!温暖!”

    叶清玄昧着良心点头。

    “诶嘿嘿。”

    裸男傻笑着,然后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甚至在这个神经病呕吐的时候,叶清玄的以太球都还在闪着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叶清玄把自己的以太球拔出来,欲哭无泪:“我好好的练个音符吟诵,得罪谁了?!什么效果都没有就算了,为什么召来这种东西?!”

    “呕……没效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裸男吐完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擦着嘴角地口水。

    叶清玄呆滞的点头。

    紧接着,一只手指住了他的鼻尖,裸男严肃地喊:“放弃吧,你的又感应不到以太!”

    就在叶清玄错愕的时候,他一把夺过叶清玄手中的小册子,指着其中的标准音节:“而且,‘萃取’的音域在e2,是高音!你唱不上去的!换一个,换成……换成这个!”

    他像是喝醉了一样在笔记里乱翻,在看到狼笛的一段潦草笔记之后,眼神就亮起来:“练这个!这个!明白么?你最适合这个了……”

    叶清玄愣住了,他看着上面那一段潦草笔记,一头雾水。

    那似乎是狼笛在自己父亲的课上记下的笔记,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了啊!怎么练啊!

    “记住,声音只是表象!”

    裸男用力的按住了叶清玄的肩膀,嗓音忽然从沙哑变得肃冷,就像是远处云层中的隐约雷鸣:

    “——以太是万物的掌控者,也是意志的仆从!”

    还没等叶清玄反应过来,他便又一次高声唱起歌来了,然后在以太球地闪光中再次狂奔而去。

    如风一般来,如风一般去,只留下一地呕吐……

    “……”

    许久之后,叶清玄终于反应过来,跳脚怒骂:“神经病啊!你把我书还给我啊!”

    夜风中只有一阵‘咯咯’笑声在隐约回荡。

    还他妈是约尔德唱法!

    翌日,叶清玄在清晨的钟声中醒来,只觉得喉咙像是吞了火炭一样,带着撕裂的痛。他昨晚凭借着自己的记忆,练习了整夜。

    结果唯一的成果就是把声带弄到肿,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讲不出来。

    而且肚子好饿。

    他苦着脸掏出钱包,身上大概只剩下几十块钱。在鲁特镇这是自己半个月的薪水,可是在物价高昂的阿瓦隆,这么一点钱,大概活不过三四天,更别说十天之后了……

    “难道要重操旧业去做乞丐?”

    他低声嘀咕着,只觉得喉咙里像是火烧:“阿瓦隆现在连个水龙头都找不到了么?”

    话音未落,一瓶牛奶放在他的旁边。

    老费嘴里叼着半截麦饼悠哉悠哉地回来,大方地将自己的所得分给了小弟一号。眼看到老费找到吃的都不忘自己,叶清玄就感动到泪流满面。

    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哭的时间啊,抓紧时间先吃饱了再说啊。

    一瓶牛奶和半个麦饼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叶清玄摸着自己饿了一夜的肚子,又听到一阵饥饿的声音。

    还是有点饿……

    老费打了个哈欠起来,甩了他一尾巴之后,跳下长椅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过了一会又钻出来,将新的一瓶牛奶和麦饼放在他面前。

    伸出爪子还向着叶清玄推了一下,示意你快吃,不够还有。

    “你究竟哪儿找的啊?”

    叶清玄抱起老费来上下翻看,难道这货背着自己藏了一个聚宝盆?老费不爽地咬了他一口,用尾巴抽着他的脸,跳下长椅示意他跟自己来。

    清晨的中城区已经有不少店铺已经开门,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很少有人留意这个过街穿巷的白头发小鬼和金毛老狗。

    一路上左拐右拐,穿过两个堆满垃圾的脏巷子之后,来到一条小巷里。这里似乎是一家店铺的后门。

    老费跑到后门旁边地小柜子下面,跳起来,用自己的嘴将柜门拉开,得意地回头向叶清玄展示着柜子里刚刚被信差顺手送来的牛奶……

    “喂!果然是偷的啊!”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快要被老费偷光的柜子,表情抽搐。

    老费嗷嗷叫了两声,煞是得意。

    “别叫啊!”

    叶清玄手忙脚乱地捂嘴:“不是都说了不要偷了么?我们还有点钱呢!万一被人发现了把你打一顿怎么办?”

    话音未落,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令他僵硬住了。

    “哦?原来是你的狗啊。”

    一个庞大的阴影覆盖住了他。

    在影子里,叶青玄艰难回头,陷入沉默。

    魁梧到不似人形地男人在低头看着他,声音冷漠:“大清早的,它可来了三四趟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已经有些老了,大概四十多岁,胡须斑驳。

    但身材却魁梧的可怕。两块胸肌几乎要撑爆衣服,胳膊粗过了叶清玄的大腿。身高接近两米,身宽也快要接近两米……简直是怪兽!

    最具威慑力的是他手上的那根火棍,像是刚从炉子里抽出来,灼红色的火棍还沾着煤灰。

    恩,至少看起来足够打死十个偷东西的小孩儿外代他们的狗。

    “呃,您听我解释。”

    叶清玄将老费塞到身后,挤出干笑:“那个啥,不好意思,这狗有点手欠,牛奶的钱我赔给您,您不要跟它一般见识。”

    怪兽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扭动了一下脖子,骨节摩擦时发出令叶清玄脸色发白的嘎嘣声。

    在叶清玄身后,老费忽然地汪汪叫起来,令他泪流满面:

    老费,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虽然输人不输阵,但你看人家的胳膊比我咱家的腰加起来都还要粗了,你就不能先闭嘴么……

    “牛奶是我给它的。”

    男人说。

    “嗯?!”

    叶清玄觉得今天有点错乱。

    “要不然你觉得它的面包是从哪儿来的?

    老男人将自己的火棍丢在旁边,蹲下来,向着老费招手。于是老费就跑出来,吐着气绕了他两圈,然后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回头看叶清玄的时候眼神就满是得意。

    就在尴尬的迷之沉默里,叶清玄的肚子里发出饥饿的声音。

    “呃……”少年尴尬地将视线扭到旁边。

    怪兽男起身,打量着这一人一狗,然后微微点头,推开了后门:

    “正好我煮了汤,进来吧。”

    -

    一个小时之后,店铺中。

    叶清玄从没有想到,在这一条车水马龙、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上竟然能够看到一家占地这么巨大钟表铺。

    在细密的滴答声中,数不清的钟表陈列在个个角落里。高达两米的老式座钟、悬挂在墙壁上的复杂钟表,挂在柜台上的怀表……那些钟表沾满了店铺三分之二的位置,数百支时分秒针转动的声音萦绕在店铺中,映衬地店铺越发幽静。

    叶清玄抓着抹布,将临街的橱窗擦得一尘不染。后退了两步之后,满意地点头。

    这样也算没有白吃人家一顿饭。

    “大叔,擦好了。”他回头报告。

    于是,在前台后面,将脸埋在一本薄书里不知道干什么的怪兽男抬起头。

    “你是来考试的?”

    他放下书,神情冷淡:“怎么混成这个样子的?连自己的狗都养不好。”

    在垫子上,老费抬起头汪了一声,算是应和。

    “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哪里是我养它,分明是它在养我。”叶青玄低声嘟哝。

    “真是一条好狗啊。”

    怪兽男起身,蹲在打瞌睡地老费面前,仔细地为它理着乱糟糟地毛发。这个魁梧粗壮的男人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动作轻柔。眼神不再麻木了,带着一丝温情和怅然:

    “和我原来养的那条狗一摸一样,我昨天晚上做了它的梦,今天早上在后门看到它,还以为它又回来了……”

    他沉默着,忽然问:“卖么?”

    “不卖。”叶清玄不假思索地摇头。

    “你很需要钱的对吧?”

    “钱总是可以想想办法的。”叶清玄有些尴尬地笑起来:“实在不行,打一些零工,总是可以赚点饭钱回来的。”

    怪兽男摇头,起身走到叶清玄面前,低头俯视他。魁梧的身体带来莫大的压迫力。

    “手伸出来。”他说。

    叶清玄伸出双手,他低头看了看,又抓起来嗅了嗅,眼瞳眯起的时候像是野兽,令叶清玄略微地有些毛骨悚然。

    “没抓过刀,没沾过血,是个本分人。”

    大叔放下手,冷淡地摇头:“在阿瓦隆,这种人最难活命,你想去哪儿干活儿?来历不明的人普通店铺不会收,哪怕让你去下城区做贼你也做不好。恐怕人到时候没了,狗也被人抱走卖钱。”

    “呃。”叶清玄被戳中心虚的地方:“总是会有办法的吧?”

    “你的手上有抄写留下来的老茧,会读写吗?”怪兽大叔忽然问。

    “会。”

    叶清玄老老实实地回答:“通用语、卢恩文字、东方文字、阿斯加德语系包括各种文书的书写我都会一些……”

    “那就去把阁楼收拾了吧。”

    “嗯?”

    “上一个伙计被我送进医院了,店里正好缺一个记账的。但是没有薪水,只管早晚餐。十天之后,就给我走人,明白么?”

    大叔冷淡地说:“还有,我不喜欢麻烦,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还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管饭就行!管饭好啊!”

    叶清玄忍不住傻笑起来,搓着手,几乎开心坏了。

    “那就别傻愣着了,过来干活。”

    大叔的神情依旧阴沉冷厉,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些别扭,像是不好意思。

    数次张口之后,他终于将手里的快要撕烂地薄书抬起来,指着封面说:“你,先教我认字。”

    “呃……”

    叶清玄看着封面,顿时傻眼了。

    ——《安格鲁童话故事集》。

第三十二章 开始慢慢着急

    “先生,请问这一座钟表多少钱。”

    “不知道。”

    “我想要这一支怀表,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你没听见么?”

    “先生,我想……”

    “滚滚滚!今天不做生意!”

    再将第六个客人赶走之后,怪兽大叔冷着脸指挥叶清玄将门关上,挂上‘暂停营业’的标牌,然后继续蹲在前台后面开始结结巴巴地背字母表。

    在旁边,叶清玄望着被大叔吓走地客人,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家店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这一好奇,真是发自真心。

    在这家店里呆了两天之后,叶清玄也算对情况略有了解。

    怪兽大叔的名字叫‘塞顿’,他并不是这里的老板,他对钟表甚至毫无兴趣,平时除了找人打扫之外,也懒得打理这家店,只是维持着它目前的状况。

    生意什么的,只当狗屁。

    据他所说,这里的老板不务正业,出国旅行去了,他只是被请来看店的而已。

    说起这个时候的他满心不爽,表情阴沉地像是要将‘老板’撕碎掉一样。整个人散发着狂暴地气息,走在街上都能吓哭小孩儿。

    叶清玄发自内心地理解老板为什么会找塞顿来看店了。

    有这么一尊凶神在这里,没有两个连队的规模,恐怕连军队都不敢冲进来,何况小偷?

    除了有关拼写和字母的问题之外,塞顿平时话不多,一天里的话说不定只有三句,其中有两句是对老费说的。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阅读这么感兴趣,整天捧着一本童话读的如痴如醉。他让叶清玄在这记账,倒不如是专门让他教自己拼写和阅读的。

    恩,顺带当个清洁工来用。

    叶清玄也乐得清闲,没事儿就蹲在门口苦练符文,吟诵音节。可惜,收效甚微……不,收效甚微是个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其实是毫无进益才对。

    时间长了之后,他自己也有些难过,毕竟自己和以太之间的共鸣率实在是太低了。

    每每想起那一夜街头裸奔的神经病,他都有些绝望……那个神经病在呕吐的时候都能让以太球放光。为何自己每天苦练音节都找不到方向?

    其实真正的问题他也知道。

    感应,该死的以太感应。

    他感应不到任何以太的存在。

    标准音节是需要严格到吐气时间和声带颤动的次数都要规定死了的东西。按照标准去做,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按照标准去做,就绝对不能成功。如果不能感应以太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声音,那么就只能瞎猫乱撞死耗子……

    但这么长时间的联系,几万次发音,瞎猫碰上死老鼠的几率也应该有几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叶清玄就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他沮丧地躺在地上,恨不得学着老费一样打滚。

    “喂,叶,去收货。”

    在柜台后面,塞顿说:“皇后街18号,找那里的管事就行了,那里有老板定的货。”

    塞顿将一根笔塞进他的口袋里:“签个字儿就行了,货物很贵,可以买你这样十个小孩儿,别偷拿什么东西,否则我亲自送你进医院。”

    塞顿说话不客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像他这么简单直白的人反而是少数。

    他很讨厌虚伪做作的那一套,所以信奉有话直说的道理。说这个东西很贵,这个东西就真的很贵。说东西少了的话亲自送叶清玄进医院,就一定会送叶清玄进医院。

    确实在这个时代,钟表还属于奢侈品的范围。那种大型的座钟和怀表都是贵族才会使用的东西,更何况这店里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是有些年头的艺术品,有的上面上面还用珐琅和小碎宝石嵌着花纹,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等闲一个怀表拿出去,买十个小孩儿有些夸张,买八个总是可以的。

    “大叔,我才来干活儿第三天,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让我收,不大好吧?”叶清玄有些无奈。

    “说的有道理,但你不干活儿我留着你做什么?”塞顿斜眼看他。

    叶清玄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不认识路?”

    “路……是认识一点。”

    叶清玄组织着措辞:“听说那儿是贵族区啊,贵族都喜欢打人,万一他们打我怎么办?”

    “你说的那种贵族已经在英国绝种了。现在流行的是绅士风范,看你可怜还会给你两块钱。”塞顿冷冷地说:“别想偷懒。”

    “从这边去那儿不是很安全啊,万一路上碰到麻烦……”

    塞顿:“这家店是有伦敦警察厅留过名字的,这里的老板在上议院也说得上话。你报店的名字,没人这么不开眼。”

    “呃,我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

    塞顿看着他的样子,叶清玄便说不出话了。塞顿放下自己的书,直白的问:“你在哪儿偷过钱?”

    “没有。”

    “那你得罪过那里的人?”

    “呃,也没有。”叶清玄的表情发苦。

    “那还墨迹什么?”塞顿斜眼看着他,提起铁锤一样的拳头:“难道要我送送你?”

    “我立刻去!”

    叶清玄落荒而逃……

    -

    “在这个单子上签字儿就行了。”

    富丽堂皇地大厅外,穿着黑色礼服的老管事指着单子说。老管家似乎对于他的到来非常惊诧。直到签字完毕之后还看着他一阵摇头。

    “怎么了?”叶清玄看着自己的身上:“我哪里脏了么?”

    “不,不,没有。”管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忽然问:“在塞顿手下面做活儿不好受吧?”

    “呃,还好还好。大叔是好人。”。

    “看来他很看好你啊。”

    临别时,老管事语气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的前途总是无量。”

    不知为何,叶清玄总有一种自己在经受地狱训练的感觉……

    在午后的炽热阳光里,他走在车水马龙地街道上,总觉得有些疲惫。

    伦敦是一个海岛。它建筑在这个庞大的岛屿上,建筑复杂又密集,几乎没有留下寸土之地。甚至十六个郊区的卫星岛都被占满。

    市政厅将伦敦岛分成在上中下三城,又细分为九个环区。而皇后大道,则是所有环区中装饰最华丽的地方。

    这里上城区著名的环城大道,就坐落在第三环的正中,伦敦的黄金地带。整个伦敦有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是为这一条环道的人提供服务而吃饭的。

    来自东方的丝绸和香料、天竺人的黄金首饰、勃艮第王国的流行风尚在这里随处可见,仅仅是置身其中就让人觉得目眩神迷。

    可叶清玄来到只感觉到一阵陌生和熟悉。

    一别多年了,它变得这么快,像是贵族之间流行的风潮,让人捉摸不定。可它骨子里的味道却依旧一样。

    像是一个妩媚地贵妇,眼波流转,令人沉迷,可骨子里的却是抹不掉地冷酷气息。

    这种气息足够勾起太多痛苦的回忆,令他打心底觉得不适,不想要多做停留。

    可一想到自己,他却忍不住想要叹息。

    “真是倒霉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以太球,把弄着它,看着它沉寂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搞不定这个东西了。

    “你怎么就不发光呢?”

    他将它举起来在阳光下,看着它像是透明一样的材质,有些灰心丧气。

    “少爷?”

    有人在他身后轻声问。

    叶清玄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令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

    在街道上的人群中,他看到怀抱着菜篮的苍老女人穿着仆妇地装束。她像是所有年迈地老女人一样佝偻,缓慢地迈步,眼瞳浑浊。

    看到少年回首,她愣住了,怀里的菜篮掉在地上,瓜果滚翻了一地。她像是看着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

    “是你吗?少爷,您回来了吗?”

    她抓住了叶清玄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如果知道一定会……”

    “对不起,您可能认错人了。”

    老女仆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叶清玄,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什么少爷,可能是您看错了吧。”叶清玄弯腰帮她将翻滚地蔬菜和瓜果捡起来,放在她的手中:“我还有事儿,请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老女仆打量着叶清玄的样子,眼神渐渐失望,失落地低下头:

    “抱歉。”

    没有再说什么,她抱着菜篮蹒跚而去,时而回头看少年的背影,神情便失落又难过。

    许久之后,就在人潮中看不到了。

    -

    “一切顺利么?”

    当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塞顿问。

    “恩。”

    叶清玄笑了笑:“碰到了一些事情,忽然发现阿瓦隆真是让人有些害怕的地方啊,总是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东西。”

    “不想出去,就看店吧。”

    “不用了。”叶清玄摇头:“原本觉得出去很麻烦而已,但现在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哦,习惯了就好。”

    “老费呢?怎么不见它?”

    “自己出去了,像是丢东西了。”

    “呃……”

    叶清玄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老费该不会又去捡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

    事实证明,叶清玄的担忧是正确的。

    深夜里,叶清玄被老费在后门狂叫声惊醒,打着哈欠起来开门。忍不住哀叹,老费竟然又恢复这倒霉习惯么?

    从前它就这样,老是喜欢晚上到处乱跑,然后带回各种奇怪的东西来。

    比如死老鼠、死兔子、死蛇,别人家小孩儿的玩具,地上的硬币和零钱……别说,自从老费养成这个习惯之后,叶清玄的口袋丰富了不少!

    但糟糕的是,老费捡回来什么东西,完全是不可控的!就跟那些天竺人卖的神秘小罐子一样,你完全不知道它里面究竟藏了啥!

    汪汪汪!

    老费叫的更着急了,叶清玄一阵无奈,拉开门栓:“别着急,别着急,这就给你开门。来,让我看看你又把什么东西给带……卧槽!”

    在门外,老费蹲在地上,得意地吐着舌头。

    叶清玄石化。

第三十三章 救救我

    这么多年了,不管是回来之前,还是回来之后,叶清玄始终觉得阿瓦隆是个见了鬼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你什么事情都可能碰到。

    比如一些不想遇到的过去,和午夜狂奔的裸男……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不是他心里承受能力太差,而是老费的段数太高!

    多年以来,老费带回来过钱、带回来过脏兮兮的油灯、没有拔开过的瓶子、沾着不明黑色污渍的黄铜杯子、老旧的戒指、不知道用什么语写的破书、一个带有缺口的陶盆、戴上之后会产生幻听的首饰……叶清玄都默认这是老费的爱好广泛,然后顺手帮它丢掉。

    ——但你特么拐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回来是几个意思?!

    在寂静的月光下,小巷中分外静谧。

    叶清玄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那个脏兮兮地小鬼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裙子,依稀能够看出原来是白色的。可现在肩膀上的吊带都快短掉了,变成一团破布。

    像是挨了打,她的脸上带着淤青和伤痕,裸露出的小腿上带着伤口,被什么人追逐,慌不择路。

    看到叶清玄在看着自己,她就倔强地抬起头瞪着他,颤抖地眼瞳中满是不服输。

    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同样的白发灿灿如银。

    “哟,表弟。”

    叶清玄看着一面之缘的小孩儿,艰难地挤出笑容:“好久不见。”

    小女孩儿瞪着他,嘴唇开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紧紧地咬住了。

    “那个小孩儿不见了!”

    “再找!我亲眼看到她跑到这附近了!”

    有人敲着手里的铁棍:“她跑不远!”

    在远处,有嘈杂的人声接近,像是在奔跑,寻觅,一片破碎的声音。

    外面像是有很多人在追逐,可这里一片寂静。老费不耐烦地顶着叶清玄地身子,示意他别啰嗦,赶快点。

    叶清玄就明白了。凝视着女孩儿时,眼神复杂。

    “你叫什么名字?”

    在他的凝视里,小女孩儿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说话。直到叶清玄快要放弃时,才听见细弱的声音。

    “……白汐。”

    “我叫叶清玄。”他伸出手:“跟我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腕,感觉她的手腕瘦弱又纤细。小女孩儿没有反抗,只有微微的颤动能感觉到她在恐惧。

    ——毕竟是小孩子啊。

    叶清玄心中想。

    翌日

    “有个和你一样是白头发的小鬼,是来投奔你的远房表妹?”

    塞顿冷冷地看着他:“因为旅费丢光了,所以可能要在这儿住几天?”

    “呃,抱歉,因为实在没有……”

    “人呢?”塞顿打断了他的话。

    叶清玄顿时压力山大,吭哧吭哧了半天之后,向背后招了招手,于是老费便兴奋地拽着小女孩儿的衣角,将她拖了出来。

    她已经不再脏兮兮的了,洗过澡之后,包扎了伤口,穿着叶清玄的旧衣服。袖管和裤管都挽着,衬得她越发瘦小。

    原本地白发被叶清玄还给她的软呢帽子盖住了,现在她低着头,看起来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自卑又渺小。被塞顿看着,就只是沉默,什么话都不说。

    像是个乖乖巧巧的安静小孩儿,楚楚可怜……才怪!叶清玄才不信呢!

    他昨晚手上被这熊孩子咬出来的疤还没好呢。

    这个小鬼低垂着眼睛,是因为她的眼神带着刺儿,像是随时要去找任何人的茬儿,不说话是因为嘴里带着火药,开口的时候每一句话都像是挑衅。

    看起来很可爱,但性格绝对谈不上讨人喜欢。

    如果真让她随便乱来,三句话没说完,塞顿就送她进白教堂的加护病房了……

    塞顿打量她,只是沉默,像是在思索。在旁边叶清玄忐忑地擦着汗,等待判决。

    许久之后,塞顿冷淡地说:“你的人,你看好。”

    “诶?”叶清玄有些错愕,他还以为他会被赶出去呢。

    “和你一样,只管饭,没有钱,不会干活儿就滚蛋。”

    塞顿地声音毫无温度:“小鬼,我这里不是收容所。所以,给我记住:没有下一次了。”

    “是是是!好好好!”

    叶清玄松了口气,擦着冷汗,在旁边狂拍马屁:大叔明见万里,烛照阿瓦隆,迟早威震天下,一统安格鲁云云……搞的塞顿不胜其烦。

    临末了,塞顿只说了一句:“她不是你的表妹,对吧?”

    “……”叶清玄愣住了。

    “昨天老费带她回来的,我看到了。”

    塞顿转身离开,冷淡地抛下最后地话:“——我不知道那群流氓找她想干什么,但不要给我惹麻烦。”

    叶清玄心中一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他远去的声音:

    “如果你们死在店里的话,收尸也很麻烦。”

    好吧,叶清玄相信这句话他一定发自真心。

    想到这里,他一阵叹息,扭头去看白汐,却发现她趴在柜台上,好奇地看着钟表。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小孩子,安安静静。

    恩,只要忽略掉她那一只伸进柜台里面的手的话……

    啪!

    叶清玄拍掉她鬼鬼祟祟的手:“禁止盗窃。”

    “切,你们有什么目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白汐斜眼看着他:“你和那个……那个黑大个,一定是想要拐卖我吧?!”

    说黑大个的时候,她还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以防塞顿听见。

    看着她的样子,叶清玄就忍不住叹气:“你看看你,浑身都没几两肉,就算是拐卖你,我又能拐到哪里去?”

    “那我可不知道,有些人的心眼可坏着呢!”

    白汐一脸戒备。

    喂!坏心眼的明明是你吧!刚刚是谁伸手想要偷东西啊!我在救你诶!救你!你偷了东西没关系,但被塞顿发现之后肯定要送你进加护病房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儿简直是属刺猬的!昨天晚上也是,为了让她洗个澡换个绷带,叶清玄简直把嘴唇说干了都不管用。

    她总觉得叶清玄要偷窥她……

    最后叶清玄只好帮她反锁了阁楼的门,抽了梯子,自己跑到前台后面打地铺去了。

    一宿没睡,他听到楼上各种细碎的声音,便知道她在打算逃走,可她没地方能跑出去。

    凌晨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不是在床上,而是蜷缩在墙角,和老费挤在一起。比起人来,她更愿意相信不会说话的老费。

    或许是因为它不会害自己。

    想到这里,叶清玄就有些难过,她究竟遇到什么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正因为知道流浪的日子有多艰难和痛苦,他才能容忍掉白汐的怪脾气。至少,她没当初的自己那么……讨厌。

    “喂!”

    白汐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他,咬着属于叶清玄地面包。

    听到她不逊地声音,叶清玄顿时有些头疼:“你还是叫我大表哥吧……刚才你也听到了,这里缺一个杂工。塞顿先生的话很少,但是个好人。我迟早是要离开的,你干活干的勤快一些,就可以留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告诉她:“最起码不用再过那种骗人的日子了。”

    “……”

    白汐像是被激怒了,像是猫一样在炸毛一样,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大口地咬着他的面包撒气。直到将叶清玄的早饭全都吃光,她才余怒未消地停下来,瞪着叶清玄不说话。

    “怎么了?”

    正在打扫地叶清玄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白汐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发出声音,满是不情愿的问:“你为什么救我?”

    “是你让我救你的。”

    “别开玩笑了!我死都不会说出那种求你的话!”

    白汐被激怒了,她瞪着他,愤怒地咬牙:“自从碰到你就没有好事情,每天被人追,连钱都全丢了。我哪里需要你管了!

    让一个小女孩儿感激你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以为你救了我我会感激你么!你就想在我身上找点虚荣心对吧?是不是很想享受一下一个小姑娘感谢你的感觉?

    我告诉你,没门!”

    “……”

    叶清玄愣住了,他有些挫败,不是因为自己而伤心,而是没有预料到她竟然会这么想。

    “我其实没想过让你感激我,真的。””

    他有些尴尬和无奈,忍不住叹息:“你知道么?我在最狼狈的时候,有人救了我。

    他给了我食物,让我洗了个澡,在一个小镇留了下来,活到现在。而且交给了我怎么继续活下去的道理。”

    他想起了神父的严肃神情,忍不住缅怀地笑起来:“他告诉我,人的语言不一定是从口中说出,因为有些话,可以从眼中看到。”

    “……”

    白汐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他,像是要戳破他虚伪的面具,看穿险恶用心。

    “他跟我说,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站在烂泥里,神情凶恶,眼神带着挑衅和刺。大概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吧?”

    他凝视着女孩儿的眼瞳,看着她的愤怒、冷漠、厌恶还有隐藏在眼神最深处的恐惧和伤痕:

    “那样的眼神是在说,救救我……”

第三十四章 幻觉

    昨日深夜黑章鱼酒馆秘密包厢。

    满屋烟熏缭绕,烟雾从烟斗中升腾起来,鬼手在静静等待。

    在寂静中,有人推门而入。来者摘下身上的斗篷,露出来自东方的长袍华服。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头发是一种介于黑和白之间的斑驳灰色。行动时悄无声息,像是已经死去的幽灵。

    “又丢了?”

    常先生坐在他的对面:“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工作态度很失望。”

    “没办法,这里是阿瓦隆城,办事总要有些顾忌。”鬼手摇头,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常老先生的神情冷漠:“鬼手先生,在云楼还没有被那个反贼篡逆之前,我们想要找一个人,他就会被送到我们的面前。如果我要的是他的头,送来的就是他的头,如果我们要的是他的手,送来的就是他的手。动作稍有迟缓的人会被挖出眼睛,如果有人敢窝藏,他和他的家人也会为错误付出代价。”

    “可这里是阿瓦隆,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光是把你们这群人藏起来已经花了我很大功夫了!”

    鬼手皱起眉头:“萨满先生并不希望闹出太大的乱子。你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被皇家注意到对吧?”

    “已经快要四天了。”

    常先生幽幽地说:“鬼手先生,我们等不了太长时间。”

    “常先生,我说过了,我需要时间。”

    “我已经给过你了。不是么?”

    常先生起身,在这白烟弥漫地灯下宛如阴魂一般散去。

    在寂静地沉默中,鬼手靠在椅子上,吸着烟斗,洗着洗着,海泡石烟斗便在齿间碎裂开来。

    “因为这两个东方小孩儿,阿瓦隆城里要乱套啦。”

    他吐掉嘴里地残渣,将烟斗在手掌捏成粉碎。

    “——还有那条该死的狗。”

    “走吧,回去。”

    在酒馆外的马车中,自始至终不曾动过的常老无声地睁开眼瞳。

    马车无声地驶动,刚刚收到消息的随从奉上了密文书写的竹简。

    常老伸出手指,从逐渐上扫过,眉头渐渐皱起。随着手指拂动,逐渐枯萎断裂,化作粉尘。

    “你是说,萨满还在找另一个东方小孩儿?”他问。

    “是,也是白发,带着一条狗。有人看到那个小孩儿和我们想要找的逃犯在一块。不知道是谁对他下了通缉。萨满对他的重视程度还在我们的逃犯之上。”

    常老皱起眉头:“萨满想找什么?”

    “好像是有关匣子什么的,死活不论,只要匣子。再多的事情就打听不到了。”

    “夷人的国度里,规矩真乱。”

    常老冷哼:“这群夷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萨满虽然有信誉,但终究非我族类,不能依仗。”

    随从问:“公公的意思是,我们另外找?”

    “反正阿瓦隆城里能帮我们找的人多的是。”

    常老沉思片刻,忽然问道:“那群现在把持了云楼的篡逆有什么动向么?”

    “他们递交了国书,就快入城了。”

    “哼,云楼庆舒那狼子野心之徒,不仅篡夺了云楼城,而且还想要联合夷人,牟图自立,简直无君无父!公主?一个假货,骗得了谁!”

    常老冷哼一声,“传令下去,莫要辜负了王爷的倚重,将那个小女孩儿带回来!他日王爷重归云楼,驱除逆贼云楼庆舒,论功行赏的时候,少不了你们的一份!”

    “是,公公!”

    随从犹豫了一下,面现迷惑:“只是,小的有一事不明。”

    “嗯?”

    “只为为了一个龙脉之血的小女孩儿,公公何苦劳驾金躯?”

    常老沉默了。

    许久,他的手掌抬起,又放下,最后轻声叹息:“你跟我这么多年,今日我教你一个常伴君侧的道理吧。”

    他撇了一眼刚刚从死亡线上走过的下属,眼神地带着腐木的阴沉和潮湿气息:“——循规蹈矩,不越雷池,方能活的长久。

    你想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你明白我说的意思是什么了吗?”

    “明、明白。”下属汗如雨下。

    “那就去吧。”

    常公公阖上眼睛,闭目养神:“记得,要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准掉。”

    “属下,明白。”

    -

    从那一天开始,白汐就再没有跟叶清玄讲过话。

    虽然确实老实了一点,但她更多的时候,恐怕只是不想理会别人。每天干完活之后,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沉默的时候她看着面前地尘埃,可视线像是穿透了尘埃,落到什么其他的地方去了。

    只有老费和她‘说得上话’,可老费一来不会讲话,而来她也不会对着一条狗说什么。只是有时候老费在她身边睡着时,她会伸手去摸老费的长毛,仔细又认真。

    老费真是一条人见人爱的狗,虽然长得丑,但比叶清玄受欢迎多了。

    没办法,这个世界的麻烦之处就是这样,讨厌一个人需要无数理由,可喜欢一条狗就不需要任何借口。

    而且,大多数情况之下,狗比人好多了: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不会害你。

    只是叶清玄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而且老费是我的狗啊!你凭什么摸来摸去啊,我想摸都要趁它开心才行呢!

    埋头在账本上写完最后一个‘0’,他抬起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在旁边,塞顿依旧沉默。这个怪物一样的大叔一直盘腿坐在柜台后面,磕磕绊绊地读那一本童话,翻来覆去。

    听到他的叹息,塞顿抬起头,忽然说:“老板昨天从外地发来了简信,问起了你。”

    “他知道我?”叶清玄一愣。

    “他虽然是个神经病,但消息一直很灵通。”塞顿语气不逊:“他祝你入学考试顺利,而且说会给你带礼物回来。”

    “真的假的?”

    “最好不过太过期待,那个家伙的性格和礼物都恶劣到超出人的想象。”

    塞顿地面色发黑:“上次他出门给我带的礼物是一个巨大的驴头面具,可以套在头上,上面还带着血……”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更加难看:“我讨厌驴。”

    “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关系这么糟糕真的没关系么?”

    “那个家伙如果能死在阴沟里,对整个世界都是好事。”

    塞顿说完之后,忿然地合上书,从抽屉里掏了一把钱之后,出门喝酒去了。连钱柜都不关,真是符合他的简单性格。

    叶清玄看着柜子缝里折射出来的金光,吞了口水,然后闭上眼睛把它关紧。

    真的是有好多钱啊……

    “哼。”角落里像是传来冷笑声。可叶清玄抬头去看的时候,白汐依旧沉默地毫无声息。

    他叹了口气。

    白汐就蹲坐在橱窗后面角落里,在那一把被她占据椅子上,以柜台为界限,和叶清玄泾渭分明地分隔开。大家就好像平时约定好了,谁都不理。

    午后的炽热阳光招进来,被巨大的座钟挡住,就将她隐藏在了阴暗地角落里。偶尔飞舞地闪亮尘埃落在她的手上,映衬着她的沉默地眼神,就让人觉得可怜兮兮。

    叶清玄的手摸到了水晶球,便叹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

    你可怜她,谁来可怜你呢?

    四天了,算上晚上的话,就是四天五夜。

    三个符文,所有标准音节明明早就熟记于胸,滚瓜烂熟,就是念不出来。几乎不下十万次的练习里……一次和以太产生共鸣的情况都没有!

    就连叶清玄都开始绝望:

    ——自己是不是被以太诅咒了?

    哪怕是其他资质再糟糕的人,在十万次的练习之后,也起码能够将成功率提高百分之一吧?

    而叶清玄依旧是零,令人绝望的零。哪怕多少次,换了什么符文练习,也依旧是零。

    从1到2很简单,只要做加法的去努力就可以,但从0到1怎么办?叶清玄不知道。

    再这么努力,不存在的东西也依旧不存在。万丈高楼平地起,可是自己的地在哪里?

    他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以太球,一筹莫展中,心中渐渐地沮丧。

    寂静地店铺中,只有无数滴答声重合在一起的节奏,单调又执着,不断的地从这一秒向着小一秒跳出,然后再次响起。

    午后地阳光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到十足地困倦。摩擦着指尖的弦戒时,便会质问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否有意义?

    银弦盘绕而成的戒指无声地折射着阳光,闪烁光芒。

    “乐师啊。”

    他轻声叹息,闭上眼睛,感觉到风从远方吹来。

    可很快,他反应过来了,这是店铺里啊。

    门关着,风从哪里来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

    一切都寂静了。

    他睁开眼瞳,看到了面前地柜台无声地在风的吹拂下化为尘埃。

    一瞬间经历了千百年,橱窗破碎,玻璃也在时间的摧残中碎裂成粉。木质的家具在飞速地腐朽,裂纹在墙壁上拓展,开裂,让炽热又孤独的阳光从裂隙中落下来,照耀在他的脸上。

    他恐惧地想要跳起来,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熟悉的世界像是飞速地距离他远去了,一切熟悉的人和声音都再也听不到。老费消失了,塞顿消失了,白汐也消失了。

    这个孤独的房子中只剩下孤独的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一切都飞快的衰败、腐朽,野草从地板地缝隙中生长出来了,藤蔓爬上了墙壁。外面的车水马龙渐渐消失,街景变得残破又寂寥。

    整个世界都是静寂的,叶清玄只能听到‘滴答声’在耳边环绕。

    在天空中,代表恶兆的苍蓝之月高悬!

第三十五章 你后悔吗?

    在苍蓝冰冷的月光之下,时光飞快地运转,仿佛从瀑布上落下,万丈奔流。

    于是,沧海化作桑田,繁华的城市沦落为荒凉的山丘。

    在荒丘之上,一座座墓碑破土而出,犬牙交错地延伸到大地的尽头。

    月光照耀之下,那些形式各异的墓碑折射着冰冷地光辉。它们仿佛来自于世界各地,从各个时代中浮现。

    有的是石碑,有的是木桩,有的如同帝王的陵墓,有的已经拦腰碎裂,结遍了蛛丝,破败不堪。在所有的墓碑之下,都供奉着不同的引魂灯。

    但其中超过半数的墓碑之下的古灯已经熄灭。

    寂静的世界里,一切都静谧地像是死掉一样。

    叶清玄坐在椅子上,恐惧地环顾着四周,然后看到墓碑之中回首的男子。

    冷清地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漆黑的华服上便显露出银白色的花纹,熠熠生辉。那些花纹交织为某个他所曾经见过的纹章,可是他却想不起从何处见过。

    风从远方吹来,吹起了他银白色的长发,像是流银洒落在空中。

    “父亲?”

    就在看到面孔的那一瞬,叶清玄忍不住窒息。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那并非是父亲的面孔。那一张脸中依稀带着父亲的特征,但却又并非是他的样子。有时他会觉得更像是自己的映照,但又两者皆非。

    在错愕和呆滞地凝视中,他看到那个人也在注视着自己,眼神复杂。

    他张开口,发出了什么声音,像是在说话,一字一顿。

    可是叶清玄却听不清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风中传来怪异的回响。声音引动了世界的变化,令星辰流转、狂风变化、大地隆起、洪水奔流……

    可是那宛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却如此模糊不清。

    叶清玄努力地去分辨,可是胸臆之间的痛楚令他忍不住发出痛苦地咆哮,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中扩散开来。每一根血管都在疯狂地颤动着,被熔岩一般的痛楚灼烧。

    有什么东西充斥在自己的身体里,禁止他去听那种声音,可现在痛苦越发强烈的时候,那种声音却越发清晰了。

    银发的男子凝视着他,一遍遍地重复。

    在宛如海潮一般庞大地痛苦中,叶清玄的意识模糊,发出崩溃地嘶哑尖叫。

    直到最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破碎了,一切都不可逆转地陷入崩溃,黑暗袭来,吞没了一切。

    可就在堕入黑暗之前的瞬间,他听见了男子的悲凉呢喃。

    “你后悔吗?”

    他的声音带着千年的悲寂和痛苦。

    -

    “啊!!!!”

    叶清玄噩梦之中醒来,发出嘶哑的尖叫,惊动了深夜中的残烛。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沉浸在梦境之中,可醒来时为何浑身包裹着绷带,躺在床上?四肢百骸依旧被剧痛所萦绕着,梦中的痛苦来自于真实身体上的痛觉。可这一份痛觉究竟因何而来?

    他几乎快疯了。

    “醒了,就别鬼叫。”

    在床头,埋头读书地塞顿抬头撇了他一眼,举起书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剧痛缠绕在他的身上,他想要找一个随便什么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看着那个词儿,便觉得看到救星,艰难地思索:

    “忏悔,这个单词的词源是来自圣城的书写用语,来自古代文献翻译解说,意为‘因为踏上歧途而产生了错误,对此表示忏悔’。相关典籍参照六代教皇修编的《教条解说》还有《通用语辞典》……”

    他说着说着,却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如果原本他的声音是砂纸的话,现在的声音就是两块铁片在摩擦,尖锐地令人听不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地看向塞顿。

    “不知道,我发现的时候你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血。”塞顿摇头,指了指楼下:“整个前台的地板都被你染成红色了。”

    他眼神冷淡起来:“你计划好怎么陪换地板的钱了么?还有你的医药费,我这里不是善堂,如果你赔不起钱的话,我可以介绍卖器官的医生给你……”

    “这都要赔钱?”叶清玄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地板洗洗还能再用啊!为什么要换啊!大叔你别这么抠行不行?”

    塞顿冷哼了一声,不提钱的事情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叶清玄苦笑着问。

    “按照医生告诉我的话来说,你应该就这么一睡不醒下去,或者干脆失血过多而死掉……不过你才六个小时就醒了,就没什么事儿了。”

    塞顿点头:“既然没事儿了,那就明天继续干活吧。”

    “喂,大叔你有没有人性?”

    “你想要人性?我还想要呢!等这里的老板回来,肯定拿着地板的事儿笑我连个店都看不好!本来就被那个王八蛋惹到火大到不行,你还来添乱。”

    塞顿的语气阴沉:“我都说了,别给我添麻烦,但你这个家伙的麻烦真是太多了。”

    “……好吧,你的压力也挺大。”

    叶清玄欲哭无泪,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他低声说:“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钱还给我就行。反正我只掏了钱。”

    塞顿漠然地起身,露出背后的人:“救了你的不是我,是她。”

    那是白汐。

    自始至终,这个白发的女孩儿都站在那里,只不过塞顿那副魁梧到宛如怪兽的身板将她盖住了。她看着叶清玄,满是不情愿地打了招呼。

    “她发现你倒在地上的人,当时你在打滚,如果你还有记忆的话,就应该记得你还咬了她一口。”塞顿淡淡地说:

    “你失血严重,能给你输血的也只有她。如果不是东方人的血统极度排外的话,我都怀疑你是狼人了。”

    说完,塞顿之后转身离开:“你安心休息吧,明天放假一天。”

    关门之前,他回头补充了一句:

    “记住,就一天。”

    随着一声关门声,室内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中。

    叶清玄沉默地看着白汐,白汐却别着头,没看他。老费茫然地在两人之间环顾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做了救人的事情,应该耻高气扬的时候,白汐却显得有些不安。在跳跃烛火地照耀中,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衣角,像是被老师训斥地学生。

    叶清玄数次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持续的沉默中,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尴尬,低声说:“我、我走了。”

    她转身,快步想要离开,却听见背后的声音:

    “谢谢。”

    白汐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她低下头,结巴了很久之后才‘哦’了一声,像是满心不情愿:

    “只是叫人而已,不过你当时的眼神像是在说‘赶快让我死一死’的样子。不能让你得偿所愿真是对不起。”

    听到她的话,叶清玄地表情认不出抽搐了一下,感情你还惦记着这一茬么?真是小小年纪就如此记仇,将来必成大器……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没那打牌出千、翻箱倒柜的街头本领呢。

    “咳咳,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谁计较了?”白汐瞪了他一眼。

    “呃,是我小肚鸡肠。”

    叶清玄总算抓到了一点脉络,这姑娘是属驴的,倔到不行,必须顺毛捋。有了这一点,一切都好办。可看着她较真的样子,就终于觉得她像是个小孩子了。

    “你是从东方来的吗?”叶清玄撑起身体靠在床头。

    白汐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差不多。”

    “真好啊,和我讲一讲吧?”他拍了拍自己床边的椅子,眼神诚挚。

    他忽然想要了解一下父亲口中的东方了,或许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或许是因为他有些想要和别人说说话:

    “我父亲来阿瓦隆之后才结婚,我从来没有去过东方。别人都觉得我是东方的人,可东方究竟是什么样我完全都不知道。”

    “大概……和这里一样吧?”

    白汐还是不情愿地样子,可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老实回答:“不过有一点好的是街上有人免费发放食物,可以吃个饱。”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

    小女孩儿白了他一眼:“因为曾经有人因为不喜欢吃皇帝发放的肉糜而造反,他们都想吃馒头和面条……最后有个将军在皇帝的肉饼里下毒,把皇帝毒死了。”

    “东方的皇帝真辛苦啊。”

    “皇帝早就被架空啦,想要吃小麦的人跟着一个诸侯里,想要吃水稻的人跟着另一个诸侯,还有一个诸侯喜欢吃山芋,所以大家都把爱吃番薯的人赶出去。有的时候两个诸侯会因为吃咸的还是吃甜的打架。”

    “吃的那么好还要打架?”

    “阿瓦隆难道就没有因为不吃猪肉对别人指手画脚的讨厌鬼么?”

    “我没见过,但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挺讨厌的。”

    “对啊对啊,本来就是这样嘛。”。

    叶清玄看着白汐认真地表情,便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第三十六章 诡异关怀

    话说到一半,老费从床底下爬出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一半地床板,横躺下来,用眼神指挥自己的两个小弟给自己挠一挠肚子。

    白汐伸手去挠它,它就兴奋地打起滚来,炫耀一般撇了叶清玄一眼,示意人家的手法比你好多了,你这小弟还能不能要了?

    叶清玄忍不住想要捂脸叹气。

    白汐抱着老费,一脸认真地给它挠耳朵,这条黄狗在小女孩儿的膝盖上兴奋地扭动着,既贱又丑,令叶清玄都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它叫老费呢?”白汐捏着老费的耳朵,好奇地问。

    “唔……”叶清玄沉吟着:“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了啊。”

    “你还卖关子,我都告诉你那么多东方的事情了!”

    “好吧好吧。”

    叶清玄用绑着绷带地手拍了拍额头,感觉到一阵无奈:“你知道的,老费呢,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世界最强,所以一脸很厉害的样子。

    我刚认识它的时候,它就是这副样子,什么活儿都不干,什么人都不理。所有的乞丐都叫它废物……”

    “嗯?”白汐一愣。

    “问题就在这儿了啊。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它觉得‘废物’的意思一定是‘狗中之王’,所以我再叫它其他的名字它也不理我了。

    可废物这个名字实在不是很好听,对吧?我只好叫昵称了。”

    叶清玄叹息:“好在他现在觉得‘老费’这个名字比‘废物’要厉害的多了。否则你喊一声废物吃饭了,隔着十条街它都会冲过来。”

    “噗!”

    白汐一时间没绷住,忍不住笑出声。很快她就再次板起脸来,像是从来没笑过。

    “还是个小孩子啊。”叶清玄轻声呢喃。

    “嗯?”白汐抬头。

    “没什么。”叶清玄笑着摇头:“再跟我说一说其他的事情吧。”

    漫漫长夜里,叶清玄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浑身缠满绷带,静静地听着白汐在胡扯着一些东方的故事。这个小女孩儿真的一点都不像一个小女孩儿,语气一点都不柔和,长满刺儿。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骂脏话,比小拇指,像是比维托还更加痞气的小无赖。

    可是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只要有人陪自己说说话,难以忍受地痛苦也不算什么了,身体变得千疮百孔也不算什么了。

    至少不用去想过去的事情,也不用去想未来。

    哪怕在心里,始终有个落寞的声音在徘徊。

    ——叶清玄,你真的做不了乐师了。

    -

    莫名其妙的大出血令叶清玄真的是在床上休整了一整天,昏昏沉沉中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在昂长又破碎的梦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全都是往事中的碎片和难以描述的离奇。

    在那一片破碎中,似乎总有人在轻声低语,令他头疼欲裂。

    当第三天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塞顿也并没有催促他下来干活儿。可当他扶着墙壁,一步一瘸地走到楼下的时候,却看到面目抽搐地塞顿坐在柜台后面抽烟。

    他的双眼满是血丝,明显已经到了爆发边缘。这个宛如怪兽一般的男人浑身的肌肉都在愤怒地跳动着,在他的脚下,一整本通用语词典都被他扯成了粉碎。

    “呃,出什么事儿了?”

    叶清玄一头雾水。

    塞顿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柜台,一封由信差送来的简讯和一个小盒子正躺在上面。

    那一封皱皱巴巴的简讯似乎和不同的纸张不同,类似于直接书写在某种坚韧的皮革上的,皮质优良,难以撕碎,但是却被某人捏出了一道道裂纹。

    “给你的,你自己看。”塞顿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钱,摔门出去喝酒了。

    叶清玄一头雾水地拿起简讯,顿时也愣住了。

    那是一封给自己的信……

    致我最亲爱的员工叶:

    惊闻你重病的事情,身在外地的我实在坐立不安。虽然我们还未曾见面,但对于这件事情我却感觉到深切的关心和挂碍,这大概就是东方人所说的‘缘分’了吧?

    随心附赠了一瓶药剂,请服用之后安心养病,店铺的事情就暂时放下吧。医疗费用我会在回到阿瓦隆之后帮你报销的。

    ps,塞顿作为一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就劳你费心了,他不大懂规矩,如果出丑的话,请代替我训斥和责罚他,就像是训斥不会钻火圈的猫一样。

    ps2,请代替我向另一位新来的员工白汐小姐问好,方便的话请回复我她的三围,我会为她带一条长裙作为见面礼。

    你的朋友:赫尔墨斯。

    就在简讯的末尾,还印着一个纹章表明了来信者的贵族身份,可那个纹章特别奇怪。不像是叶清玄从教堂中的谱系学中看到的任何标志,而是两只蛇缠绕在一条奇怪地手杖上。

    这封信的内容温暖又贴心,除了将塞顿撩拨到快要炸掉以外,简直就能够看到一位温和善良、彬彬有礼、慷慨大方的贵族绅士在满怀担忧地挂念着自己。

    而且他还和百年前那位大艺术家同名……

    对于这来自老板的诡异关怀,叶清玄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看向白汐,“这是老板发来的?”

    白汐的表情也恶了一下,“没错。”

    “他要你的三围……”

    “——让他去死。”

    白汐的回答干脆利落,令叶清玄放弃了回复的念头。

    然后,他拿起了柜子上的小盒子,随手推开之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在木盒中,是一支用了厚重棉垫防震地修长试管,玫红色地液体在其中荡漾着,折射出瑰丽地闪光。

    白汐看到试管之后愣了一下,看向叶清玄的眼神微妙起来:“喂,你不会是被老板看上了吧?”

    “嗯?什么看上?”

    “就是那种‘看上’啊。”白汐地眉毛挑动着,神情微妙起来:“听说有不少老贵族喜欢新鲜的小男孩儿呢。”

    “你胡扯什么啊。我连这里的老板是谁都还没见过呢。还有,如果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叫我大表哥也行,别喂喂的了,我听着总觉得你在要债。”

    “想占我便宜?没门。”

    白汐白了他一眼:“那是教团出产的治疗药剂,对外伤有奇效的好货。这么一支的价格差不多是一根青金砖。”

    最后一句话让叶清玄的手抖了一下,咋舌地看着手里的试管:“这么贵?”

    要知道,各国之间除了各自发行的货币之外,互相之间贸易的时候使用的共同通货都是教团负责铸造的青金。目前,安格鲁的币值不断下降的同时,青金的价格反而在不断上跳。粗粗地算一下,这么一支就要六万镑以上,令叶清玄深感痛心。

    这得多少钱啊!直接给我不行么?

    “我要是你我就尽快喝掉,这个东西见到阳光之后十分钟内就失效。”白汐的话惊醒了叶清玄,令他赶快拔掉塞子,把药液倒进自己的嘴里。

    喝完之后吧嗒了一下嘴,他觉得自己没尝出味道来。很快他就感觉到极其冰冷的感觉从身体里猛然扩散开来了。

    一瞬间就像是冰霜地炮弹从体内爆炸,他有些眩晕地失神,几乎倒在地上,可很快,知觉就回复过来了。身体中的那些强烈痛楚也都迅速的减弱了,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范围。

    “这么有效?”

    他喃喃自语,觉得头晕目眩,世界像是在摇晃。

    “有副作用的,你今天一下午恐怕都没有力气动弹了,里面有微量的曼荼罗。”

    白汐露出阴谋得逞地神情,凑过来,一脸纯真甜美地笑容:“表哥,表哥,我们打牌吧?”

    “打牌?”

    叶清玄遏制住眩晕地感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每次你叫我表哥就没什么好事儿!”

    “哪里啊,小赌怡情嘛。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白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牌,熟脸地洗起来:“没钱可以贴白条,我们先来一局同花顺来热热身怎么样?”

    “……”

    叶清玄就忍不住叹气:“洗牌动作那么熟练,你就是靠这个骗钱的吧?”

    “吃饭的手艺,那还用说,顶多我不出老千还不行?”

    白汐露出无害地笑容,分外甜美:

    “来嘛表哥,玩玩嘛!”

    “我能不玩么?”

    “不玩算你输。”

    “……”

    叶清玄叹了口气,摸起纸牌,可就在洗牌的时候,却看到牌面上的古怪图案:“这是什么?”

    不同于其他扑克牌上的国王和皇后,这一副牌的1-10上也有着各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故事人物,可是画风却极其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这副牌是阿瓦隆的传说纪念版,上面的都是阿瓦隆最近最出名的传说,据说很受欢迎呢。”

    “传说?”叶清玄看着牌面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东西?”

    他随手抽了一张问:“这是什么?”

    这纸牌上画的是一个头戴羽冠的老人,他手持碎裂的心脏,眼神阴冷。

    “据说是阿瓦隆所有**的真正控制者,他隐藏在幕后,控制地下世界,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厉害。但很多人都说没有这个人。有的人说自己见过他,但说不出他长什么样子。

    见过他的人都叫他‘萨满’,萨满发出的命令,就没有人敢不遵从。”

    “萨满?”

    叶清玄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像是从哪里听到过一样。

第三十七章 市井传说

    “刚才是萨满,那这张呢?”

    叶清玄翻第二张牌。牌面上,头戴礼帽的男子金发齐腰,站在金银和财宝之上,宝石像是沙子一样从他指尖落下。

    “交易人,据说在他那里你可以买到一切东西,只要你有钱。多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出现。”

    白汐压低声音说:“有人还说,安格鲁的皇位,就是亚瑟王用自己的宝剑从他的手里买下来的。”

    “怎么可能啊。”

    叶清玄被逗笑了:“就算是真的,也没有人能活到现在吧?”

    “那可说不定,如果他什么都有的话,有长生不死药也不奇怪吧?”

    “……你说的好有道理。”

    叶清玄再翻开一张:“这个?”

    这张牌上的背景是一片血红,在残肢断臂中,隐隐绰绰中站着一个影子,看起来满是黑暗和血腥。

    “唔,这是一个已经销声匿迹的杀手。据说他收钱办事,任何单都敢接,包括刺杀防务大臣。一旦出动,就绝不留任何活口,有谁看到他的话,就要被拧下脑袋。有人给他起了外号叫做‘血肉屠夫’,因为他留下的现场都像是屠宰场的作坊一样。”

    “……”

    盘踞在教堂之中的白色怨灵——噬魂影;在黑夜中将**开膛破腹的疯狂杀人犯——开膛手;诱拐小孩饲养妖魔的女人——鬼母;徘徊在墓地区的复活死者,喜欢吸食鲜血的魔物——吸血鬼;还有手臂能够摄人魂魄的讨债人——鬼手;在午夜时分疾驰在天空中的黑影——幽灵马车……

    这就是阿瓦隆城的十大传说。

    “等等,这才九个啊?”叶清玄掰着指头数了一下,发现没错,确实是九个。

    “哦,还有一个。”

    提到这个,眉飞色舞地白汐就兴致缺缺了,掀开了最后的那张牌。

    在牌面上,是午夜钟楼地黑影。就在一片昏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狂奔而过。

    “这就是最后一个传说,深夜在阿瓦隆街头狂奔的裸男。”

    “……”

    一瞬间,叶清玄被吓醒了。

    “你的表情好奇怪啊,没事儿吧?”

    “我被吓到了。”

    叶清玄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个神经病自己见过。

    阿瓦隆十大传说,他何德何能啊!前面九个传说个个威风厉害,就只有这个充满了深深的猥琐。午夜裸奔还唱歌,神经病鸡窝头!阿瓦隆人民的审美究竟还能不能要了!

    “最后的鬼牌是什么?”

    他看着那两张鬼牌,可鬼牌上并不是小丑,而是古怪又狰狞的建筑。

    黑色鬼牌上的图案是一座高塔,可高塔倒影在水中,就变成层层尸骨堆砌,向下不断的延伸,像是通往地狱。

    “血路倒影。”

    白汐说:“据说这一条路隐藏在阿瓦隆里,可以通往阿瓦隆的背面,走进其中就能够看到阿瓦隆城真正的样貌。”

    “那红色的鬼牌呢?”

    在少年的手中,红色的鬼牌上画着的,是一座城市的庞大废墟,像是遍布蛛网和焦痕,巨大的城市淹没尘埃里,像是已经死去。

    “这个是传说中的阿瓦隆。”

    白汐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真正的阿瓦隆。”

    自从黑暗时代结束,到现在,拢共三百年的时间。

    二百七十年前,亚瑟王拒绝了圣城所颁发的圣名之后,来到这里,建立了神圣安格鲁的第一座城市。这就是阿瓦隆城最早的传说。

    已经没有人知道更早以前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有的学者在残存的古籍中地层断面进行考据,得出奇怪结论:在三百年前,阿瓦隆的海拔是低于正常海拔六百米以上的。

    也就是说……这一座岛屿原本应该沉睡在海中。

    但根据最近对阿瓦隆古建筑的以太衰变测量,它们普遍已经存在了千年以上……学者们无法解释这个可笑的矛盾,到最后这个论点只能被淹没在各种考据中。但是这个传说却流传下来,一直到现在,越发的详细。

    有人说阿瓦隆原本是被邪神占据的城市,永恒地沉寂在海底。荣光之战中它浮上来,世界就要被毁灭。后来百目者被重创了,离开了自己的巢穴,但是它的秘密还沉睡在这个城市里。

    还有人说这是勃艮第人的阴谋,也有人支持最近的大陆漂移学说,认为阿瓦隆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岛屿。

    “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啊。阿瓦隆的人太无聊了吧。”

    “对啊,打牌吧打牌吧。”白汐叶洗着牌,眉飞色舞:“第一把我让你一盘怎么样?先玩把小的,一局二十块。”

    叶清玄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从她袖口里抽出了被她藏进去的扑克。

    “都说了,禁止出千……”

    ……

    半个小时后,叶清玄已经感觉到越发的昏沉,难以集中精力。这种感觉像是宿醉,类似于酒精一样的东西在作怪,给予了过量的兴奋之后,让人变得难以自控。

    幸好,还可以思考,幸好……

    “好了,给钱吧。”

    他亮明牌面,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否则贴纸条。”

    一片寂静。

    在滴答声里,只有白汐愤怒地喘息。

    那些贴满了她脸上的白纸条也随着呼吸而颤动起来,活像是传说中的雪怪。半个小时,她差不多已经将未来三年的所有工资都输出去了——假如她有那玩意的话。

    “你跟我说……这是你第三次打同花顺?”

    白汐咬牙切齿地问:“这就是第三次的水平?”

    “是第三次没错啊。”

    叶清玄打着哈欠,昏沉地回答:“第一次我没搞清楚规则,输了一个月工资,第二次我把那群家伙的裤子也赢到手里……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人愿意跟我打牌了。

    他们,唔,都说我出千。”

    “你说了不准出千!”

    白汐锤着桌子,凑过来瞪着他:“你把扑克藏在哪里了?老实交代!否则我就趁你不能还手的时候把你再打到不能自理……”

    “我没骗你啊,我不会出千的。”

    叶清玄展开手,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摸索。在他的手上,被洗好的扑克牌如雪片飘落,如同雪片一般,落了满地。

    五十四张扑克牌,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挽起地袖管中、剪短的指甲间、张开的指缝里、桌子的下面,所有地方都没有任何作弊的痕迹。白汐一遍遍地翻找着叶清玄地口袋,却一无所获。

    “都说了我不会出千了啊。”

    在昏沉地感觉中,叶清玄终于扛不住睡魔的侵蚀,一片昏沉中趴在了桌子上。在大睡一场之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便轻声笑起来:

    “——但是我会记牌。”

    -

    “这一次麻烦你陪我送货啦。”

    “反正我又不认识路。”

    翌日,还撑着拐杖的叶清玄已经可以走路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旁边挨他一头的白汐抱着怀里的箱子,漫不经心地走路,东张西望。

    似乎厌恶自己的白发会惹人注目,她将头发塞进自己的软呢帽子里,她还穿着叶清玄以前的衣服,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小孩儿了。

    “不过,塞顿大叔竟然能够做成一单生意,真是不容易啊。”

    “你想的太多了,这好像是委托老板从勃艮第王国寄过来的工艺时钟而已,我们只负责送货。”白汐撇了撇嘴:“要不是人家发信过来问,估计塞顿早就把它丢进垃圾堆里了。”

    “好吧,这店我觉得早晚被大叔弄到关张大吉啊。”叶清玄忧心忡忡。

    “你叹什么气啊,又不关你的事。”白汐白了他一眼,眼瞳忽然轱辘轱辘转了两下,又打起不好的主意来:“喂,表哥呀,你看这盒子里的时钟大概值多少钱?”

    “这虽然不是古董,但看签名应该是勃艮第王国一个很有名的工匠作品,市价很难估计,但光里面的最新式表芯和黄金、白银的用量就不便宜了,如果按照黑市里折价到三分之一的规矩……大概能卖六万左右吧。”

    叶清玄板着指头算了算,最后点头:“如果碰上懂行的人,能够卖十万左右呢。”

    白汐一脸错愕,不止是为这个价码,也因为叶清玄的话。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店里的书架上全都是书,你就不会看看么?”叶清玄扭头撇她一眼,随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别动歪脑筋,塞顿说惹了麻烦就把人送进医院可不是空话。”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叫我表哥的时候就没好事儿,而且你刚才绝对是想要抱着这个玩意跑掉了吧?”

    “……哼。”

    白汐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但明显贼心不死。

    “我来这里第三天有人在店里偷东西,塞顿什么话都没说。当天下午的时候就有人把小偷的手打断,连带这赃物一起送回店里了。塞顿的肌肉可不是白练的,你不会因为他每天在读书就以为他真的人畜无害了吧?”

    叶清玄在旁边泼冷水,一直讲到小姑娘的脖子根都发毛了之后才满意地停下来——今天第四次阻止白汐踏入犯罪的深渊,真是可喜可贺……个屁啊!

    一天第四次想要犯罪,这姑娘完全就没救了吧!除了老费的狗粮她不敢下手之外,叶清玄就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她不敢偷的。

    就像是现在一样,白汐一脸好奇地挤进人群里,像是倾听着街头艺人的演奏。

    皮肤黝黑地艺人盘腿坐在自己地破摊子上,卖力地演奏着手中的羌笛,这种罕见的乐器相当少见。优美地音色令路过的行人不时点头,然后将硬币丢进他面前的盒子里……

    白汐低头看着盒子里快要堆满的铜子儿,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幸好,就在叶清玄过去阻止她之前,有另一件事情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走了。

    在远方,高亢的铜号声忽然响起。

    人声的喧嚣从远处传来。

第三十八章 太一

    这是一个寂静的黄昏,夕阳的光令人昏昏欲睡。

    阿瓦隆码头,一艘轮船停靠在港口,却罕见有旅客从上面走下来。

    就在空空荡荡的码头前面,有一个魁梧到如同怪兽的男人蹲在长椅上,认真苦读着手中皱巴巴的小册子。

    嘭!

    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庞大行李箱被来者丢在了他的面前,低沉的撞击声里,掀起一片尘埃。那个和沉重的巨大行礼丝毫不相配的来客抬起头,环顾四周。

    少年穿着纯白色的礼服,面如却更加的白皙,宛如女子一般,但却俊朗而稚嫩。他披着齐腰的金色长发,长发以华丽的发箍束在了身后。

    在阳光下,银质的发饰和流金一般的长发交相辉映,优雅又华贵。

    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刺青一样,纹饰着双蛇纠缠的纹章,看起来怪异又典雅。

    “还是老样子啊,这个鬼地方。”

    这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少年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拿着手杖戳着面前的巨汉:“哟,塞顿,好冷漠啊,不打个招呼么?”

    塞顿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之后咬牙问:“哟,你怎么还没死?”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有些难过啊朋友。”

    金发少年摇头叹气,一脸难过:“亏我还为你买了新的项圈,想必能够让你更守规矩一点。你竟然这么对我?”

    嘎嘣!

    长椅发出崩溃的声音,塞顿怒视着面前这个金毛小鬼,指节捏的噼啪响。

    “哎,算了,你还是这么容易生气啊。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少年感叹着,然后迫不及待地左顾右盼:“我们那两位可爱的新员工呢?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呢?有好好休息吗?有变得白白胖胖吗?

    来,快让我看看,给我介绍一下那一位满怀秘密的少年,还有同样满怀秘密的少女……”

    他兴奋地张开双手:“不管是谁也好,快去告诉他们!他们伟大的、仁慈的、善良的、英俊的、美貌的老板,尊敬的王国爵士‘赫尔墨斯’先生,已经回来啦!”

    黄昏时分,终于送货完毕。

    叶清玄坐在喷泉广场的角落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拐杖被白汐好奇地抓在手里把弄着。

    在黄昏的阳光下,叶清玄从口袋里掏出以太球,习惯性地发了几个音节,但依旧毫无反应。

    “你还在尝试这个啊?”白汐看到了他手里的以太球,便明白了。

    “都说你不可能啦,那几个常用音符的音域都是集中在高音和低音的区域的,你的声域达不到那种程度的,而且你根本没办法感应以太吧?”

    白汐叹气:“不过十几万次都撞不到一只死耗子,你的运气该有多差啊?”

    “没办法,可能是我比较倒霉吧。”

    叶清玄耸肩,心里却再一次想到下午时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骚乱。千万铁鹤飞翔在空中的凌厉闪光,以及云楼公主那近乎随手的一击产生的莫大威力……

    “太一。”他终于想起了这个词,抬头看向白汐:“在中午的时候,你说的‘太一’是什么?”

    “嗯?”白汐一脸茫然:“什么太一?”

    “我明明听见了。”叶清玄撇了撇嘴:“不要装傻,在那个云楼公主遇到刺杀的时候你说的,‘太一’。”

    “哦,是那个啊。”白汐想了半天,点头说:“应该说,是天赋吧?”

    “天赋顶多是音域宽广或者动作灵巧吧,如果这是天赋的话,那就是说公主刚生下来就能厉害到这种程度咯?”

    “所以才是天赋——真正的天赋。”

    白汐说:“不是嗓音,不是外貌,不是右手上的第六根手指,是某种更加先天的条件。从母胎中就孕育好了的东西,甚至比那更早。早在祖先立下誓约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的东西。”

    “听的不是很明白。你确定你再说的是人类能听懂的东西么?”

    白汐无奈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忍不住叹气:“所以才奇怪啊,你真的是有东方血统么?”

    叶清玄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以为这种东西是明摆着的。”

    “……”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么?在东方,很多人都是黑色的头发吗?”

    “嗯?”

    叶清玄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不是白色么?!”

    “白发在东方也很少的。大概几千个人里面才会有一个吧?你下午的时候也看到了吧?云楼使团中也有不少的黑发女官。在东方,生了白发的孩子,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白发代表血统上的返祖,拥有成为‘乐师’的潜质。

    这样的人被称为‘天人’。每一个白头发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朝廷收入国子监,进行乐师的教育。成功率大概在三分之一左右吧?”

    叶清玄觉得头疼了,他似乎听错了什么东西。

    “等等,你是说,三个白发的人里,就有一个能够成为乐师?!”

    “没错。在安格鲁,这个比例有多大呢?千分之一?”

    叶清玄沉吟片刻,摇头:“万分之一不到。”

    “对啊。所以才稀少嘛。”

    白汐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脸得意:“在东方的神话里,人可是从天上来的。

    据说早在黑暗时代之前的时候,所有人拥有天人一样的华服、美颜、白发、好酒。生活美好,不可思议。但后来天人因为沾染了尘世的因果,所以坠落在凡间。

    有的人渐渐的忘记了自己的过去,生活在凡尘中,头发渐渐的变成黑色。只有贵族还保持着白发的特征。为了维护血统,不允许与其他人通婚。”

    “这么狠?”

    叶清玄咋舌:“有用么?”

    “不知道啊。反正都几百年了,因为战争和天灾,多少家族消失。除了民间偶尔返祖产生的孩子之外,代代相传的白发纯血,只剩下了九家。被称为龙脉九家。

    东方几乎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乐师,是出于这九个家族之中。

    这九个家族掌握了众多的秘密和技术,据说都有神器在护佑,保佑家族长盛不衰。每一代子嗣在成年时,都会在宗祠中留下心血,接受神器考验。

    如果通过神器的考验,就会获得领悟。浮现在脑中的或许是神秘的知识或者乐谱,或者是更珍贵的……天赋。

    这会是对血统的馈赠,也将是他们终生的桎梏。”

    “你说的‘太一’,就是那位云楼公主的天赋?”

    白汐轻声吟诵:“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在所有的天赋中,‘太一’也是最强之一。

    这样的天赋,在西方被称之为‘权杖’,是相当高阶的乐师才能够具有的力量。”

    “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他看向白汐的眼神有些怪:“喂,表妹,你不会是某个龙脉家族的小姐,翘家出走了吧?”

    “大表哥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啊。”

    白汐看他的眼神鄙视起来:“但东方的贵族就只有一家姓‘白’的好么?就是那个三十年前窃持国柄的‘摄政王’大人——白恒。不过,他造反的时候白家人死的就剩他一个了。”

    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小指头,痞气十足:“如果我是他的女儿,别说荣华富贵,我只要伸一根小指头,就有多少人冲过来教中午那个云楼公主重新做人。”

    “忽然觉得你不是什么公主,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啊。”

    叶清玄忽然感觉到后脑勺上痛了一下。那是白汐拔了他一根头发,她又拔了一根自己的下来,对比在一起。

    “喂,你干什么?”

    “没什么,确认一下。”

    白汐挥了挥手,专注地看着两根白发,啧啧称奇。

    假如凑近了的话,就能够看清楚,两个人的头发是不同的。如果白汐是头发是纯净的银白的话,那么叶清玄的头发则有一层浅浅的金黄光泽流转,如果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真的是混血的白发……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奇怪么?”

    “都说了,只有纯血才是白发了啊。混血的白发我完全没听说过,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你是染的呢。

    哪怕是血出同源的东方人,如果天人和平民之间通婚,生下的孩子都会丧失白发的特征。你父系的血统究竟要强势到什么程度啊?”

    她停顿了一下,表情忽然变得震惊起来:“你……该不会是什么大贵族的私生子吧?”

    “都说了,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叶清玄敲了一下她的头,打断她的话:“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我的母亲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那就太可惜了啊。”白汐低声嘟哝:“如果你是纯血的话,那哪怕你是哑巴,也能够轻易地当上乐师呢。”

    叶清玄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笑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可惜的啊。”

    “好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叶清玄摇了摇头,不再去回忆那些过去,撑着拐杖起身。

    “哦。”

    白汐低低的应了一声,有些不大愿意:她好不容易出来一天,还没有玩够呢。

    叶青玄看到她有些别扭的样子,顿时笑了,以后多接一点采购或者送货的活儿,说不定能多带她出来玩几次。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背后的苍老声音。

    ————

    说好了进新书榜前十就放插图,虽然本周又跌出来了,但上一周周末好歹也算是进了。

    因为起点放图的功能做的简直反人类,所以大家去我的微·博找吧,风月-mkii,搜索寂静王冠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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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报偿

    “抱、抱歉,这位先生和小姐……您知道希尔达小巷在哪里么?”

    迷路的老妇人睁大自己的眼睛,凝视着前面的两人,眼神希冀。

    这个苍老的女人包裹着旧头巾,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面色昏黄,头巾下面漏出来的白发蓬乱。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看起来已经迷路很久了,她佝偻着在广场上徘徊,却被人当做乞丐,不耐烦地甩手打发。

    她的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声音结结巴巴:“请帮帮我,我已经找了一天了。”

    “不知道,自己去找。”

    小女孩儿白了她一眼,不爽地挥手:“我很忙,没时间。”

    “白汐。”

    叶青玄提高了声音,眼神严肃起来:“注意礼貌。”

    白汐被他看着,不耐烦地神情就渐渐垮下来了,到最后变成无奈,满是不情愿地伸手随便指了个一个方向:

    “那里。”

    叶青玄叹了口气,将她随意乱指的手指给收了回去,叹了口气,看向老妇人:“希尔达小巷就在我们回去的路上。如果不嫌弃我们速度比较慢的话,不如我带您过去吧?”

    老妇人像是愣神了,她地嘴唇开阖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浑浊的眼睛中满是感激:“感谢您,好心的先生,否则我已经……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没关系,跟我来吧。”

    叶青玄笑了笑,撑着拐杖在前面带路。白汐满是不开心地跟在后面,悄悄瞪了老妇人一眼,低声嘟哝:“每天阿瓦隆几千个迷路的人,你帮的过来么?”

    叶青玄敲了敲她的头,没有说话。

    “您是第一次来阿瓦隆么?”

    在回去的路上,叶青玄随口跟老妇人聊起来。

    “您叫我艾玛就可以了。”

    老婆婆有些蹒跚地跟在后面,眼神难过:“我在高地地区放了一辈子羊,从来没有离开过。前些日子我的女儿去世了,女婿也把我赶出来了。我的侄儿写信告诉我可以来这里,可来了这里之后,我找不到他了……”

    叶青玄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艾玛婆婆轻轻摇头:“以前我的丈夫告诉我,人活着总是有那么多不幸突如其来,有的时候……忍忍就好了。那么多苦日子,他一直陪着我。现在比以前已经好多了,我总不至于撑不下去。”

    白汐撇着嘴,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老妇人艾玛并没有在意,只是讨好地笑了笑,,轻声问:“您和您的妹妹是本地人么?”

    “妹妹?”叶青玄看了白汐一眼,轻声笑起来:“差不多吧,不过她在阿瓦隆的时间比较长,我也是刚来这里的。”

    在漫长的行进中,叶青玄停下脚步,拐进了一列店铺后面的小巷中,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拐角:“从这里过去了之后就到了。我记得希尔达小巷的没有什么人住,您找起来也会比较方便一些”

    老妇人艾玛停下脚步,感激地看着叶青玄:“感谢您帮我指路,没有您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没什么,人总是要互相帮忙的才好。”叶青玄笑了笑,颔首道别。

    “请跟我过去坐坐吧。我的侄儿是个好孩子,他会报答您的。”艾玛婆婆抓着他的手,感激地挽留:“您是位好心人,如果没有报偿的话,未免让我太过意不去。”

    “不用了。”叶青玄笑了笑,想要抽出手,却抽不出来。

    他又抽了一次,却发现老妇人将他的手抓住了,死死地。枯朽的手掌上有一种死蛇一般柔韧粘滑的质感,令他挣脱不出。

    他愣住了,抬头看向苍老地妇人。老婆婆艾玛依旧在微笑着,满是皱纹地脸上笑地满心欢畅,可眯起的碧绿的眼瞳中却全无那种孤独的惶恐了,而是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就像是您说的那样,人总是要互相帮助才好。”

    她抓着叶青玄的手,指甲嵌进他的皮肤里,沙哑地声音依旧充满了一种虚伪地感激:“先生,您是个好人啊,何妨再帮我一个忙呢?”

    她裂开嘴,轻声说了一声什么。空气中传来冰棱裂开的声音。

    叶青玄的眼前一黑,就像是雪风从脚下席卷而上,瞬间的寒意像是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令他的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

    “喂!老女人你干什么?!”

    白汐终于察觉到不对,冲来想要掰开她的手,却被她的手掌反手握住:“礼貌一点,小姑娘,不礼貌的小鬼,卖不出好价钱。”

    艾玛的声音变得从沙哑变得尖细。在夕阳地最后光线里,她地眼瞳中隐隐透出绿光,宛如妖魔。不顾白汐的奋力踢打,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真像啊……”

    她轻声笑起来:“真像啊。”

    在踢打中,她的袖子里有一张折叠的白纸落下来,在白纸上印刻着一副侧影的肖像。白纸掉进水里,污泥和痕迹染黑了肖像上的少女和白汐别无二致的容颜。

    叶青玄愣住了,他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了。隐隐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几乎无法喘息。

    白汐嘴唇颤动着,无力反抗。

    这个衣着土气的老妇人在轻声呢喃着什么,嘴唇开阖,却毫无声音。她的肺腑中像是藏着黑色的风洞,源源不断地吹出了恶臭的气,就像是烂泥中腐烂的尸体。那种一丝一缕的东西像是蛛丝,无声地缠绕在两人的身上,抽走一切动弹的力气。

    “随我走吧,回到你应该回的地方去。有人已经等你很久啦。”

    艾玛用尖锐的指甲刮擦着少女的面孔,看着她因恐惧而扩散开来的眼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人活着总是有那么多不幸突如其来。

    有时候,得忍忍才行。”

    她轻声尖笑起来,在这无人的小巷中。笑声在墙壁上回荡,空气波荡着,隐约有什么影子在摇摆,纠缠住了叶青玄的四肢和喉咙,像是深海中被层层的海藻缠绕。

    于是,痛苦地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只能在窒息的痛楚中痛苦挣扎。

    “不要……”

    白汐的眼瞳放大了,低声呢喃。

    “来,别怕,随我走吧。”

    艾玛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白汐就像是傀儡娃娃一般身不由己地被他拉住,向着阴森地小巷中走去。

    在窒息中,叶清玄艰难地在地上攀爬,想要抓住她的衣服,可是却失之交臂。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白汐如此恐惧样子,惶恐,不安,像是要堕入地狱或者更可怕的什么地方去了。

    “不要……”

    在无形地桎梏中,女孩儿地嘴唇开阖,想要发出声音,可那声音却像是将死时的遗言一样无力,颤抖着,饱含恐惧。

    “……不要。”

    她的面目骤然扭曲起来,像是忍受着绝大的痛苦,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

    艾玛的脚步一顿,错愕低头,在她的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鼓荡着,像是热水沸腾了。

    突如其来的风掀开了宽大的袖管,裸露出她苍老的皮肤,还有铭刻在皮肤上的怪异符文……那些植入了皮肤之上的音符在不断地颤动着,变得模糊起来。

    有一种庞大的力量从白汐的身体里涌现了,它并没有被束缚起来,反而越发狂暴,近疯狂地冲撞着,丝毫不顾白汐的皮肤在冲撞中已经破裂。

    她的音符快失控了!

    艾玛皱起眉,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喉咙中宛如鬼哭一般地哭声骤然回荡开来。像是蟒蛇要勒死自己的猎物,白汐的骨骼几乎发出濒临崩溃的声音。

    白汐的肩膀颤抖着,凝视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终于发出了完整的声音,尖锐又恐惧:

    “——不要碰我!!!”

    崩!

    猛烈的冲击像是从白汐的身体中迸发了,震碎了无形的束缚。那一瞬间的气爆几乎隐约可见,在她的衣服上撕裂出巨大的口子。

    艾玛口中的鬼哭之声被彻底打断了,他发出一声惨叫,如遭雷殛地后退了一步,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一颗金属铸就地断齿和粘稠血丝从他的口中喷出,落在地上。最后一线光芒中,青铜断齿上的七窍宛然,微风吹过,便发出细微的声音。

    叶清玄感觉到束缚和哭声一同消失了。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冲上前去,抱起软倒在地上的白汐,一头钻向前方的小巷中。

    巷子口有个魁梧的男人想要站出来,可是还没有等他拦住叶清玄,就有东西到自己的怀里来了。

    那是一根上好的拐杖,抛光上油之后的梨花木散发着微微的木香,可现在它被一个少年抓在手里,像是长枪一样捅在那个男人的心口上。

    “滚开!”

    少年的神情狰狞。

    一瞬间,少年的下手狠辣地像是街头嗜血地小混混,就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他的眼神就不再和煦了,而是……充满一种难以言喻地狂怒。

    将拐杖捅出去的时候,他压上了自己和白汐全部的体重,一瞬间将男人捅了个踉跄,捂着心口倒地。

    他来不及再捡回拐杖,只能抱着怀里的女孩儿。

    踉踉跄跄,夺路而逃。

    在原地,呛咳不止地艾玛弯下腰,捡起那一颗牙齿,仔细端详。

    它的上面生着如同五官一般的窍孔,乍一看就像是一张变形的人脸。它脱落是因为已经从内部变形炸裂了。

    肉眼可见的,这个老女人的面孔扭曲起来,碧绿的眼瞳中满是阴沉,就像是揉皱地大丽花。

    这是用白铜和沉铁锻造成的牙齿,坚固又耐磨,由乐师匠人凿出七窍之后,便是一件上好的乐器,配合铭刻在皮肤上的符文,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够调动某一节乐谱的力量,诡异又隐秘,令人防不胜防。

    “该死的小**!!”

    她嘶哑地怒吼,嘴角发出尖啸,于是远处传来隐约的回音和共鸣,令她碧绿的眼瞳中满是令人发毛的寒意:

    “你们跑不了!”

第四十一章 你的错

    在复杂的小巷中,叶清玄踉跄狂奔。

    他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可是每次踏步时都觉得一阵钝痛从骨骼中扩散开来了。而且……呼吸渐渐地艰难起来,无形的束缚再一次出现了,风吹来,就变得越发具体。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却被看到的东西弄得遍体生寒。

    在水泊的倒影中,他的身上趴着一只隐约又模糊的影子,它纠缠在他的喉咙和四肢上,令他举步维艰。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它们的存在。

    他想要将它拽下来,可那些东西根本无形无质,难以触碰……

    “没用的,这是无形鬼。黑暗地母的子嗣,吸食恐惧和血肉的寄生虫。一旦抓住猎物,是不会放弃的。”

    在他背上,白汐发出微弱地声音:“那个人……是来抓我的……”

    叶青玄的面色铁青:“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错啊。”

    白汐痛苦地颤抖着,声音也沙哑起来:“人和人之间……哪里有什么互相帮忙的道理啊。你相信那些人,可那些人会害你的啊。”

    叶青玄能够感觉到她的痛苦,因为血从破裂的皮肤下面涌出来了,渗进他的衣服里,带来粘稠的热意。

    她在压抑着痛苦,可手指却握紧发白,像是身体里有愤怒地刀锋在回旋,锥心裂骨。所以快要哭出来。

    “白汐,你怎么了?”

    叶清玄愣住了,她的体温高的不正常。

    “很疼啊,你看不出来么。”

    白汐的手指抽搐着,声音颤抖:“都怪你……如果你不救我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还有,你究竟会不会和人聊天啊。你把我放下来,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她停顿了一下,哽咽地声音变得细弱了:

    “你放开我,我想回家……”

    叶清玄沉默,喘息着奔跑。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白汐的眼神——那种混杂着茫然和彷徨的神情里,究竟藏着多少恐惧呢?

    “白汐。”

    叶青玄轻声问:“其实你没有地方可以回去的,对吧?”

    女孩儿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就不要再说这么让人难过的话了。”少年低着头,轻声说:“你不是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么?不要再回到过去里去了。”

    他像是对白汐说话,又像是对着自己低语。

    “真的会吗?”白汐轻声问。

    “会的。一定会!”

    叶清玄咬着牙,终于看到前方拐角处的东西……他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摆脱掉那个背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我们只要……”

    噗!

    低沉的碰撞声响起,

    一个矮小的影子撞进他的身体里了。

    那个人从拐角的地方冲出来,将什么冰冷的东西刺入他的胸口。

    叶青玄愣住了,他低下头,凝视着那个怪笑地侏儒。侏儒的手里抓着匕首,可匕首的尖端没入自己的胸口中去了,鲜血泊泊流出。

    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渗透出来了,他跪倒在地。

    紧接着,侏儒提起白汐的头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捂在白汐的脸上,那是一叠带着刺鼻药水味的纱布。女孩儿艰难地挣扎着,却无力起来,到最后,再无声息。

    “啐!这两个小贱种真是难搞。差点失手……”侏儒将瘫软地白汐抓在手中,摇晃打量着晕厥的小女孩儿,就像是一个渴望破坏的熊孩子看着一个洋娃娃。

    “矬子,动作轻一点!”

    那个苍老的女人从小巷的尽头走出来了,看着白汐的脸,眼神阴狠:“有人花了大价钱要这个小**,弄坏了一点你都赔不起。”

    被称为‘矬子’的侏儒愣了一下,伸手捏了捏着白汐的脸,眼神满是**:“你可别吓我呀,艾玛,这么好的皮肤,只弄坏一点,他们也不会发现吧?”

    “那群东方人看起来可不好打交道,你如果不怕死的话,尽管和她去玩你那些变态游戏。”

    “我可不管,她尝过一次之后,说不定就不愿意走了。”

    虽然话这么说,矬子却没有继续猥琐,只是吞了口吐沫,将小女孩儿交给了艾玛:“还有另一个呢?那个男的,怎么处理?”

    “他?”

    艾玛低头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少年,冷笑了一声:“反正快死了,废物利用,带回去当饲料吧。”

    “我看不大保险,要不我再补一刀?”

    “没事儿,它们喜欢活的……”

    血泊里,少年的意志沉入黑暗中。

    -

    在痛苦地昏睡里,叶清玄觉得自己落入了深渊。

    似乎有短暂的一瞬间,他睡着了,经历了漫长又短暂的梦,梦到过去的事情

    这种突如其来的景象像是回忆,又像是梦境,可远比以往都要清晰。

    那时候天上下着很脏的雪,他也像是现在这样狼狈。蜷缩在小巷的垃圾里,呼出最后的热气,看着它袅袅地在寒风里消散掉。

    这是哪里的雪呢?他忘记了。

    他只记得有圣诞的焰火色彩从远处升起,照亮星辰。远处传来无数人的欢呼,迎接新年的到来。

    焰火真好,是火红色的,看着的时候整个人也像是暖和起来了。或许如果就这么死掉的话,也不算遗憾。

    他茫然地看着雪花从天上落下来,融化在泥浆中。如果感觉到那些从自己身上扫过的冷漠目光,便用尽最后的骨气瞪回去,恶狠狠地。

    直到最后,那些人都走了。

    “真可怜啊。”

    那些刺耳的话终于消散在无尽地雪中了。寂静地夜里,又剩下他孤独的一人。

    在隐约中,他听见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轻盈地脚步踩碎了雪粉,发出微弱的响动。似是察觉到小巷中的响动,那一条脏兮兮地狗踩着泥浆,站在巷子口看着他。

    它的长毛上满是污渍,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色彩和摸样。可层层板结的污垢里,棕褐色的眼瞳却澄净,倒映着那个小乞丐错愕的神情。

    像是看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它站在小巷口,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直到许久之后,无声地走近了,抬起脏兮兮地前爪,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条狗真的很丑,脸上还带着被其他什么东西撕咬出来的疤痕,嘴角流着口水,喷出起来的鼻息带着酸味。

    它凑得那么近,是为了能够看清楚这个小乞丐的脸,澄净地眼睛中充盈着什么,不像是怜悯,也不像是同情。只是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就平白无故地难过起来。

    “看什么?滚开!”

    叶清玄向着它怒吼:“别看我!”

    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了,停不下来。

    那一条狗裂开嘴,像是笑了。

    “别怕。”

    它轻声叫了一声,如同这么说。舔舐着他脸上的雪水,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同类,它靠在这个和自己同样狼狈地乞丐身上,惬意地眯上眼睛,不知何时,静静地睡着了。

    叶清玄沉默地看着怀中沉睡地狗,许久之后,轻轻地抱住它。

    他们都一样。

    就像是一瞬间的恍惚,他从昏沉中睁开眼睛,剧烈地呛咳。

    密闭的空间里,充满了恶臭。

    像是某个地方的地下室。

    铁铐将他的左手铐在了一根铁链上。吊在一口深井的上面,井的深处传来了奔流的水声,恶臭充斥着这个狭窄的空间。

    荧光地菌株和黯淡的油灯带来一点点光,令他看清了四周潮湿墙壁上的苔藓,也看清了那些镶嵌在角落中的铜牌。铜牌上已经锈迹斑斑,可是那个简单的编号依然依稀可辨。

    d-168-c。

    于是他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阿瓦隆之岛上唯一的河流。

    它的本体是隐藏在阿瓦隆城之下的巢穴蛛网,在三百年间不断修建、改造和废弃形成的迷宫——阿瓦隆下水道系统。

    海水从另一侧汹涌地灌入其中,然后在水泵和机械的运作之下直达王宫之下,然后浩浩荡荡地从错综复杂地管道中向四方倾泻而出。

    来时清澈,走时已经边做浊流,满是污水、垃圾和腐烂的尸体。

    有人为它起名叫做‘泰晤士河’,因为据说百年之前那位死因成迷的泰晤士亲王就溺死在这其中。

    这一条暗河几乎贯穿了整个阿瓦隆,被黑帮和杀手们所钟爱,因为这是一条会将一切烦恼和痕迹都带走的河流,不论是多么惨不忍睹的尸首或者是犯罪证据,只要抛入其中,它就会永远地带着那些东西离去。

    没有人能再找回。

    当那把匕首刺入胸膛的时候,叶清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或许真的像是他说过的那样,有些人的生命太过卑微,就连老天都不想再拿回。

    黯淡的光照亮他胸口的破洞,那里一个钱袋,厚实又坚韧的老牛皮却给叶青玄挡住了致命的一刀。

    匕首穿过牛皮之后,只在他的胸口留下了半寸深的伤口。被水泡到泛白的伤口在抽搐着,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可还有一种冰凉的痛苦在心里蔓延,无法停止。

    “妈的。”

    叶清玄低下头,轻声呢喃。

    他记不得上一次讲这句话是在多久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骂过人了。他一直觉得骂人只是无能为力的表现,侮辱过他的人都被他当面报偿以拳头,那些对他心怀恶意的人都要为自己的恶意付出代价。

    可他现在真的很想骂人了,因为无能为力。

    他救回来的女孩儿在他的面前被人伤害,可是他除了逃之外,无可奈何。

    “妈的!”

    有尘埃落进他的眼中,一阵**和苦楚。

    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错啊。

    白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就像是在他心里,带着一次次的伤痕叹息:人和人之间……哪里有什么互相帮忙的道理?

    你相信那些人,可那些人会害你的啊。

    “对不起。”

    叶清玄轻声呢喃,自言自语:“原来天真的,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

    他忍不住想要笑,嘲笑自己。

    在寂静里,忽然传来铁门推开的声音。锈蚀的门栓摩擦着,声音尖锐。

    有人来了。

第四十二章 饲料

    两个低沉的脚步声沿着阶梯走下来,邋遢的男人手中抓着蜡烛,照亮昏暗的空间。

    “……分到五万。”

    “这一次的油水这么足?”

    “据说买家是个来头很大的人,点名那个小女孩儿……那个小姑娘真漂亮啊,矬子老大看了都留口水。可惜不能碰。明天天亮就有人来带走了……”

    “这次是鬼母带人亲自走了一趟,据说还吃了大亏,连那些怪物都死了一只。”

    “嘘!不要在背后说这种话,小心被听到。”

    “怕什么,这里除了那些怪物,就剩下饲料了。还能有人偷听?”

    “你忘记上一个在背后乱说话的人被做成什么了吗?别告诉我你想去填补那个空缺。”

    另一个男人打了个哆嗦,不再说话。

    叶青玄沉默地听着,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气:很好,她还在这里,还没有被送走……她还活着。

    真好啊……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脚步声慢慢接近。

    “真是倒霉透顶,让我们来喂那群怪物。”举着风灯的矮子骂了几句脏话。

    “怪谁?还不是你这个蠢货抽到了签?我都被你坑了。”同伴踹了他一脚:“上次来喂那些怪物的人好几天都没吃得下饭,恶心死了!”

    “嘿嘿,别生气。”

    矮子嘿嘿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锡纸包,抓在手里沉甸甸的,让同伴的眼睛亮起来:“曼荼罗?你什么时候搞到这个的?”

    “那群新来天竺人孝敬的,好货色,叫做‘奎师那’。据说是加了佐料,特别劲。”矮子嘿嘿地笑起来:“那群家伙一下送了这么多……这么一小包,够咱俩抽一年了。”

    像是瘾头犯了,脸上有刀疤的同伴吞了口吐沫:“分我一点。”

    “废话,要不然我还掏出来干什么?”

    矮子小心翼翼地拆开锡纸包,看着里面雪白的粉末,手有点发抖:“先爽一把,壮壮胆。等会那群怪物出来吃饲料,咱俩就当做没看到。”

    “要不,先把那小杂种喂了算了。”

    刀疤看了一眼被栅栏后面那个被吊在空中的少年一眼,眼神惋惜:“可惜了,眉清目秀的,卖去当兔子也能值不少钱。”

    “都快死透了,说这些有用么?等等……”

    矮子撇了一眼栅栏之后的深井,看到深井之上的少年时,眼睛就亮了一下:“这个小鬼还没有被搜过身。”

    在铁链的悬挂中,少年的身体寂静无声,像是死去一样一动不动。在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钱包裸露出绿色的纸张。

    那是汇票的颜色!

    这是送货结束之后卖家给的尾款,教团发行的大面额汇票,厚厚地一大叠,起码四五万磅!

    “这小鬼从哪里偷了这么多钱?”

    矮子吞了口吐沫,移不开眼睛。

    “这么多钱,全都是汇票?”刀疤也看愣了:“我这是疯了么?”

    “还等什么。”矮子踢了刀疤一脚:“再过一会那些东西出来,别说钱,就算衣服也都全被吃光啦。先把钱拿出来,等会怎么分再说。”

    刀疤愣了一下,连忙从墙上摘下一串钥匙,打开了厚重的铁栅栏。他抓起旁边的铁钩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深井的边缘,勾向挂着少年的铁链。

    “慢着!”矮子忽然一把抢过铁钩:“你毛手毛脚的,万一掉了怎么办!我来!”

    刀疤不忿地瞪了矮子一眼,这个家伙只是不放心自己去拿钱。可铁钩已经被抢走了,他低声骂了句什么,悻悻地后退了两步,任由他去鼓捣了。

    “小心点。”他冷哼了一声:“别掉进井里当了饲料。”

    矮子嘿嘿笑了一声,铁钩勾住了锁链,将悬挂着的少年拉了过来,伸手摸向了他的胸口;“发达了啊,这么多钱……”

    话音未落,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愣了一下,看向旁边,发现刀疤还在栅栏外面,然后呆住了。

    那这只手是谁的?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本应该死去的少年抬起头来了,漆黑的眼瞳中倒影着他错愕的脸。那种漆黑像是荡漾着漩涡。

    漩涡里满是决绝的漆黑。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扯进了栅栏之中,令他来不及反应。少年劈手夺过了铁钩,凭借着拉扯的力量,拖曳着铁链跳出栅栏外面。

    在惊叫声中,刀疤猛然回头,却看到向着自己飞扑而来的少年,还有不断放大的铁钩。

    嘭!

    尖啸的铁钩砸在了刀疤的脑壳上,让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他感觉到铁链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猛然下压收紧。

    直到此时,铁栅栏上被撞开的门才缓缓关闭,然后在少年的推动之下猛然合拢。

    叶清玄喘息着,死死地踩着脚下挣扎的刀疤,手中的铁链缓缓地收紧。极短的铁链才刚刚绕了一圈就已经到了尽头,刀疤贴在栅栏上,几乎将脑袋塞了进去。

    “救命!救命啊!”

    在深井中,矮子用力的抓着边缘,艰难地向上爬,但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令他快要被拽下去了。

    “闭嘴!”

    叶清玄用铁钩对准了他抓在井边的手指,于是矮子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奋力地拉扯了刀疤的锁链,将这个魁梧的壮汉给压制住,不论他怎么挣扎,撕扯自己,都绝不放松。

    他咬着牙,缓缓地收力,抬头问矮子:

    “这里哪儿?”

    矮子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叶清玄的眼瞳一冷,铁钩猛然敲在他的一根手指上,令他几乎掉进井里去,惊声尖叫。

    “说,这里是哪儿?!”

    “我说!我说!这是阿瓦隆下水道最底下,一个废弃掉的下水井。鬼母发现了这个地方,就把它当成了牧场……无形鬼被养在这里,不会被发现。”

    矮子尖叫着回答:“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时间快要到了!”

    “鬼母?”叶清玄愣了一下:“传说里那个饲养妖魔的女人?”

    “没错,就是她!就是她……她有控制那些怪物的符文,那些怪物都听他的话!”矮子快要哭出来了,“求你了,快拉我上去!”

    “为什么要抓白汐?”叶清玄冷冷地问。

    “听说有个东方人出了一大笔钱,要抓她回去……萨满不肯帮忙,鬼母就抢了这个活儿。我说了,真的,我知道的都说了!”

    矮子哭叫:“快拉我一把……它们,它们……”

    沸腾的水声盖过了他尖叫的声音。

    在深井之中,原本恶臭的死水诡异的翻滚起来了,就像是有数不清的食人鱼闻到了血腥味,疯狂的骚动起来。

    沸腾的死水在上涨,在污水中,十几只形体模糊的什么东西浮现了。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融化了的人形,随着水位的上涨向上攀援而来。

    在井的最深处,传来海潮的声音。

    涨潮了……

    那就是白汐曾经说过的‘无形鬼’,由天灾‘黑暗地母’所蓄养出的万千子嗣之一。

    很多人都觉得它们是死去的亡魂,但它们只是活着的怪物,吸食血液为生,面貌就会变成血液提供者的样子。有时候它们会潜藏在墓地里,分食尸体,在脱离了墓穴之后,便被当做死者的亡灵,享受尊崇的祭拜……或者在这之前就将发现者吞噬殆尽。

    有的人恐惧它们那宛如恶灵附体一般的力量,但在教会的书籍记载中,它们却拥有成为‘雾化’的可怕能力。

    在它们狂乱或者愤怒的时候,躯体会扩散成浓雾,笼罩在烟雾中的活物会感受到宛如濒临死亡的恐惧,在失常地疯癫中,成为食物。

    这样将人类当做食物的怪物,竟然有人在饲养?

    很快,沸腾的污水中,一片翻滚的白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碎裂的苍白骨骼,或许还有半个头颅的碎片,那些碎骨在浊流中翻滚着,像是。可他终于明白他们是怎么饲养这些怪物的了。

    “你拿活人养他们?”叶清玄抬头看矮子。

    “都是死的!都是死的!!”

    “我也是?”

    叶清玄反问,令他愣住了,他惶恐的表情愣住了,然后慢慢地变地狰狞起来:“小杂种,快放我上去……”

    叶清玄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在他的钳制下,窒息的刀疤终于不再挣扎了,身体瘫软,陷入休克中。他后退了两步,捡起了地上的风灯,准备离开。

    一直在咒骂着的矮子表情变了。

    浊流在缓慢上升,水里无形的鬼怪在涌动。

    “快来!”

    他向着门口尖叫:“那个小鬼跑了!”

    叶清玄的表情也变了,他握着铁钩,凝视着矮子的脑门,手掌握紧又放纵,可到最后却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矮子的咆哮声,引来远处的脚步,隐约有个声音在喊:“你们在做什么?这么大声音!”

    “它们快出来了!”矮子用力地揣着脚下拉扯自己的无形鬼,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救我!快救我!”

    叶清玄沉默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只是沉默地环顾着四周,寻找着周围的东西,到最后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锡纸包,捻了捻那些从边角中露出来的白色粉末。

    曼荼罗,著名的禁药,从天竺的植物中提取出的粉末。最开始是作为军队用的镇痛剂,在对阿斯加德的战争中被发现这种东西拥有巨大的成瘾性,服用之后的产生的迷幻感会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浸其中,从此便成为了禁忌。

    只是根据手感,里面恐怕加了什么东西吧?苏合香?还是白橘叶?

    不论加了什么,看来就是没用的东西啊。

    他叹息一声,听见那个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矮子的神情兴奋起来,怨毒地凝视着叶清玄,声音越发高亢起来。

    叶清玄站在楼梯下面,静静地倾听着门后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慢慢接近……直到最后,大门推开。

    尖锐摩擦声响起的一瞬间,楼梯之下的少年暴起了。

    他向前,发足飞奔,踏着长满了苔藓的阶梯,向着上方冲出!

    一瞬间从光明中走入昏暗里,推门而入的男人还没有看清楚房间时,便有一盏燃烧着风灯迎面砸来!

    嘭!

第四十三章 她在哪儿?

    嘭!

    燃烧着的风灯在瞬间破碎了,飞迸的玻璃渣刺入了他的眼中,瞬间蒙住了那一双眼睛。

    更致命的是随后从其中喷射出来的煤油,还有火焰……

    只是一瞬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火焰便随着飞迸的煤油扩散开来了。甚至叶清玄还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样,他就已经尖叫着从楼梯上翻滚,掉下去了。

    矮子愣住了,呆滞地看着火焰中满地打滚的男人,嘴唇嗫嚅着,眼神满是绝望。

    叶清玄最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准备离开。

    然后,迎面一根木棍砸在了他的脸上!

    崩!

    那一瞬间,叶清玄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空,只是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在楼梯上踏空了,滚了回去,努力在眩晕中想要爬起来,可是又被人恨恨地一脚踹在了胸口。

    惨白的伤口又被撕裂了,鲜血渗出来,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愤怒地砸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刀吧?

    不想让他就这么痛快得死掉,所以选择了刀背,砸在头上的时候就会令眼前再次一黑,时间长了,就觉得眼前都变得红起来了。

    最后,他终于看清楚那几个围着自己不断踢打的男人。

    还有在人群之外,面容狰狞的侏儒。

    真是好久不见。

    “矬子老大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矮子被臭水中的无形鬼拉扯着,即将落入水中去了,看到了同伴,便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可锉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问:“无形鬼已经从下面跑出来了,现在打开栅栏,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么?”

    矮子愣住了,他奋力抓着栏杆,想要向上攀爬,可越来越多的蠕动妖魔攀附在他的身体上,奋力地汲取着他的血液,然后面部的地方便浮现了栩栩如生的面容。

    那一张脸如此的扭曲和痛苦,充满了恶毒和绝望,可眼瞳的地方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阴寒。

    那些男人们被这一双眼睛盯着,便觉得浑身发冷,虽然明知道无形鬼无法冲破笼子的束缚,却依旧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给我把这个小杂种的腿打断。”

    矬子恶狠狠地从手下手中抢过了那根锈蚀的钢筋,打量了叶清玄一遍之后,又将钢筋对准了他的脸:“或许从这里开始更好……放心,你不会死的。毁容之后的残疾乞丐能讨到的钱会更多吧?”

    在那些痛苦地踢打中,叶清玄艰难挣扎,举起一只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锉子皱起眉头,看向他。

    “其实我有一件事儿还没有下定决心,在我拿出那个东西之前。如果你们现在停手的话……一切都还好说,真的……”

    叶清玄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从不骗人。”

    嘭!

    朝着肚子戳中的钢筋令他喘不上起来,锉子一脚将他踢到了墙角。

    “你拿出东西来?”

    他冷笑着,像是看到了绝妙的小丑:“什么东西?亚瑟王的石中剑么?还是神奇仙女给你的宝贝?嗯?”

    “抱歉,其实我并没有亚瑟王的石中剑,至于神奇仙女的宝贝……”

    在地上,窒息的叶清玄艰难地抬起头来,嘶哑地回应,举起自己的手:“这个算么?”

    在他指尖,沉重的锡纸包倒映着地上的火光,那个男人还在不断的打滚,发出惨叫。

    火红的光晕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还未曾等他们反映过来,少年的手指弹出了纸包,锡纸包翻滚着,落在了地上燃烧的煤油中发出兹兹的声音。

    破碎的锡纸包中,白色的粉末融入了火焰里,一瞬间升腾起了轻薄又美妙的雾气。就像是连锁反应,瞬息间,所有的药粉都被炽热的火焰点燃,浓烈的烟雾升腾起来。

    那是曼荼罗。

    足够两个嗜毒如命的瘾君子吸一年的禁药。

    那是专门为了给那些瘾君子更加强烈刺激的药物,比曼荼罗的药性要更加强烈数倍的提取物!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错愕地回头,然后听到了清脆的声音。

    嘭!

    在寂静里,锡纸包膨胀,破碎了!

    刺鼻的味道随着浓郁的烟雾平地而起,迅速的扩散,在一瞬就吞没了所有人的身影。只是瞬息间,就将一切都淹没了。而且还在向上扩散!

    刺鼻的烟雾里带着浓厚的馨香,还有一种令人飘忽的味道。只是瞬间涌入鼻孔,就令人快要站不稳。

    在一片剧烈的咳嗽中,有人尖叫起来。

    “妈的,你在干什么?”

    矬子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地踢打这他。可少年毫不反抗,任由他殴打自己,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眼神怜悯又轻蔑,令他怒吼一声,掏出刀子想要捅死这个见鬼的小杂种。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愣住了,感觉到一阵飘忽。烟雾钻进了他的鼻孔中,巨量的迷-幻剂氤氲在这一片空间里,超出常规剂量几百倍的分量足以在瞬间夺走人的理智。

    矬子的手掌松开了,他踉跄后退,疑惑地看着四周,明明这烟雾升腾,可为什么他看到了绚丽的虹光?那种美丽的彩虹里传来了轻柔地笑声,令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天旋地转中,他被一种虚无的满足和幸福感包围,拥抱着面前的钢筋,大口啃着不存在的食物,咀嚼铁锈。

    鼻涕和眼泪疯狂地流出来,但是却在哈哈大笑……

    “早说过我有绝招了,干嘛非逼我使出来啊?”

    叶清玄轻声呢喃。

    在烟雾里,少年匍匐在地上,第一时间拿着被血染红的外套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的呼吸。又从另一个倒地的人手中拔出了酒瓶,将其中残留的烈酒倒在捂住口鼻的衣服上。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背后铁笼发出的尖锐声音。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

    这一次,恐怕是玩砸了。

    在笼子里,曼荼罗的烟雾笼罩中……那些兴奋地分食血肉的无形鬼沐浴在了曼荼罗的烟雾中。

    就像是落入了岩浆里,这群本来对外界环境就无比敏感的妖魔一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种尖叫声是如此的尖锐,几乎划破了人的耳朵。

    就在狂暴尖啸中,无形鬼们越发狂暴了。它们发疯地冲击着铁笼。在铁笼上,桎梏着它们的符文不断地闪耀着,颜色却渐渐地变得暗淡起来。

    直到最后,首先有一只无形鬼的眼洞从漆黑变成了血红,紧接着,身体疯狂地膨胀起来!直到笼子几乎拘束不住它,然后轰然爆裂!

    浓厚的烟雾几乎涨破了铁笼上的无形封锁,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乃至所有无形鬼都在迷-幻药物的刺激之下雾化!

    铁笼哀鸣,轰然破碎。

    在炸裂的声音中,宛如海潮一般的浓雾伴随着飓风从其中席卷而出,一瞬间充满了这个狭窄的空间,紧接着,在下水道中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去了。

    叶清玄的眼瞳扩散开来了,他可没有忘记无形鬼最可怕的什么……不是那种能够撕碎猎物的力量,也不是永远**的嗜血。

    是雾化之后扩散的恐惧之音!

    一瞬间,浓雾中,有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了。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只只手掌抚摸着大脑,寻找着恐惧的神经,要将他彻底拉入深渊里。

    叶清玄的眼前一阵昏暗,可很快,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找到了更好的猎物,弃他而去了。只有一种冰冷粘稠的感觉包裹着他,就像是在吞噬猎物的妖魔还在窥视着新的猎物。

    在地上,那些沉浸在迷-幻药中的人终于从美梦中惊醒了。

    然后进入了噩梦之中。

    在浓厚地烟雾中,不断的有尖叫和咆哮声传来,有人想要逃离,可是沉浸在幻觉中的他们已经无法爬起。有的人踉跄地向前爬出,却沿着破裂的笼子,钻进了沸腾的深井中。

    挣扎许久,溺死。

    在地上,矬子沉浸在那宛如飞翔在天空中一般的美梦里。

    可有是一瞬间,一切都变了,他看到黑暗从天而降,无数鬼魅和妖魔从地上爬出来,它们生着不可名状的样貌,口水落在地上,腐蚀着地面。

    “天啊……”

    矬子愣住了,紧接着,一瞬间就它们扑上来,大口地吞噬着他的血肉和肢体,令他疯狂挣扎,尖叫:“不要碰我!救命!救命!”

    他的五官扭曲起来,像是一组无规则的多边形在扭动,变化出恐惧的角度。任何一点光影的刺激都会带来强烈的恐惧,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引来无尽的痛楚。

    叶清玄低头看着他,许久之后轻声叹息了一声,提起他的头发,发出声音。

    那一瞬间,矬子看到了。

    一个狰狞地影子徘徊在这一片浓雾中,他浑身散发着鲜血的气息,双目赤红,生着恶魔一般的羊角,可身体却是腐烂的,寄生着毒蛇和虫蝎。

    那个影子一个个掐着他的脖子,高声喝问着什么。

    天上下着血的雨,雨血落在矬子身上,令他尖叫起来,瑟瑟发抖。

    那个怪物不耐烦了,猛然将他按在墙壁上,墙壁像是血肉一般在蠕动着,无数毒蛇盘绕在周围,缠绕在他的身体上,令他几乎快要崩溃!

    “看着我的眼睛!”

    恶鬼怒吼,令矬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赤红的双眼,赤红的双眼中像是有熔岩在流淌,令人心悸。

    “那个女孩儿在哪里?!”

    恶鬼嘶哑地问,声音却像是滚雷一样回荡在他的耳边。

    “什么女孩儿,我不知道。”矬子涕泪横流:“神啊,救救我,我忏悔……”

    “这里不是天堂,没有忏悔时间!”

    恶鬼再次质问:“那个白头发的女孩儿在那里!被矬子和鬼婆带来的女孩儿,在哪里!”

    “在楼上,在二楼的卧室了!”矬子尖叫:“艾玛说要亲自看守他,我发誓,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放过了,放过我,天啊……”

    于是,恶鬼松手了,将他抛在地上,看着他被无数妖魔拉扯着吞噬。

    砰!

    叶清玄手中的铁钩砸在矬子的后脑上,令他在瞬间晕厥,可他的肢体还在抽搐,沉浸在无穷尽的噩梦中……或许这种幻觉会永远地残留在他的神经和大脑里。

    如果他没有死于内脏痉挛的话,那么下半辈子他将会在阿卡姆疯人院里过上幸福的生活……大概。

    至少不会现在变陷入疯狂后自杀死去。至少还活着……

    叶清玄这么安慰自己。

第四十五章 我回来了

    在地板上,鬼母踩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掐着他的喉咙,看着少年徒劳的挣扎,还有渐渐窒息的摸样。

    可有那么一瞬间,少年眼中的恍惚结束了。

    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抬起眼睛,凝视着鬼母,可视线却穿过她,落在虚空中去了,就像是看向上城区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面孔。

    “你们还记得我吗?”

    他布满血丝的眼瞳中像是有熔岩在盘旋:“——我还没有死!”

    他握紧拳。他伸出手,奋力握紧了她的手腕。鲜血从伤口中流出,带来炽热的痛:

    “我回来了……”

    那一瞬间,鬼母看着他的眼睛,愣住了。

    她感觉到少年的手像是褪去了血肉,变成了某种更坚硬的东西,感觉不到软弱的触觉了。握紧了他的手腕,就像是铁钳,孱弱的力量中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

    在烟雾氤氲的恐惧幻觉中,少年的容貌扭曲了,悄然幻化。

    像是一瞬间变成了恶鬼,明明被掐住了脖子,可抓住鬼母的手腕之后,却令她觉得无路可逃。这个该死的杂种还尤有理智,眼瞳像是通向火焰世界的窖井,有着燃烧的光。

    “你还在害怕?”

    叶清玄的声音像是废铁摩擦,如此嘶哑。他扯开了鬼母的手,猛然一拳将她的脸上。

    “我已经习惯了!”

    “该死的,你要干什么,你在……”

    鬼母怒吼,奋力挣扎,可是少年才不管她,只是举起手,一拳!一拳!一拳!一拳!皮肤像是破了,但感觉不到。指骨的疼痛似乎也渺小到不可察觉。

    鬼母在尖叫,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听不清楚。他不言不语,他沉浸在那些幻觉中的呢喃,像是机械性的挥拳。

    世界仿佛再一次安静下来了,叶清玄失神地倾听着那些徘徊在耳边的哭声,看着一张张面孔在面前浮现。

    许久,许久,鬼母从一开始的疯狂挣扎,到最后的彻底沉寂。

    叶清玄松开了手,将她丢在了地上,不再去看她,哪怕她似乎还尚存一息。

    萦绕在脑中的幻觉更加强烈了,虚无的鬼怪和疯子们徘徊他身旁,拉扯着他,像是要将他拖进地狱中去。

    可他脚步踉跄的向前,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白汐。”

    叶清玄凝视着少女的面孔,看着她苍白地脸——长发紧贴在她的脸颊上,黯淡又紊乱。她在噩梦中挣扎着,像是还浸泡在恐惧里,绝望挣扎。

    她已经苏醒了,可昏沉地眼瞳却显示她的神智还残留在痛苦之中。

    “好痛……”

    她怔怔地看着叶清玄,嘴唇颤动着,轻声问:“我是不是死了?”

    叶清玄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就闪过一丝失落,像是可惜。

    “对不起。”他抱起白汐,轻声呢喃。

    只有在这个时候,叶清玄才发现自己是那么虚伪。他救白汐不是因为她可怜,只是因为……她像极了自己。

    在那一夜老费带她回来的时候,叶清玄选择将她拉进门里。后来白汐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叶清玄对她说,他救白汐是因为她的眼神,可并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那种悲凉又难过的眼神,其实是在说:不要管我,不要靠近我,还有……

    ——不要救我。

    或许她早就知道了,任何和自己沾上关系的人都会被自己拉近泥潭里。

    她害怕和任何人在一起。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那些人终将会找到自己。因为到了这一天,所有喜爱过她的人,都会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她一直都在恐惧。

    “别害怕。”

    叶清玄拥抱着她:“我不会丢下你。”

    在恐惧的烟雾里,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门外,在迷雾中艰难地寻找出口。一层层的幻觉被痛苦压制住了,他的理智犹存。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宛如绞索一般的熟悉。

    是无形鬼……

    浓郁的雾气里,无形鬼的形体在重新缓慢地凝聚。

    他错愕地扭过头,看到血泊中面目扭曲的鬼母在低声呢喃,面目扭曲。她苍老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衰败起来了,身体在快速地干瘪。

    可狂乱中的无形鬼却像是重新被套上了缰绳,在她的无声命令里,重新汇聚……

    在那一张苍老扭曲的面孔上,符文如同爬虫一般的蠕动着。

    曾经被炼金术师以禁术铭刻在血肉中的符文被唤醒了。

    它们抽取着鲜血,换来了力量,令鬼婆口中的那些宛如扭曲五官的牙齿发出了发出呼唤阴灵的尖啸,在尖啸声里,无形的妖魔从以太中浮现。

    这是以寿命换取力量的禁忌改造技术,将人体像是器物一样以炼金术改造,再植入额外的发声器官……通过改造人体,以沟通以太,哪怕是无法成为乐师的普通人也能够唤醒铭刻在身上的乐谱。

    以此地所有活物的鲜血为祭,来自堕落圣灵的乐章——《底栗车·序段》被唤醒了。

    于是,狂乱的无形鬼从血中爬出来了,带着丝丝血气,漂浮在空中,向着四周徘徊,最后漆黑的眼瞳望向鬼婆,紧盯着她那代表生命的血气,眼神渴望。

    鬼婆剧烈的咳嗽着,从服下了一管墨绿药剂,再次低声尖啸,紧接着,一只又一只模糊鬼怪从血泊中爬出来了。

    “别着急,这里还有大把的血……”鬼婆眼中满是狰狞:“将那个小女孩儿交出去之后,还会有更多。”

    她从口袋里掏出雪白的灰烬,那是骨骼煅烧之后的残骸,骨灰被撒入血中,于是无形鬼的身体们再次充实起来,仿佛泥潭一般波荡着。其中隐约浮现了一些孩子的面孔,她们像是窒息溺死在血中。

    于是无形鬼便乖巧了,听从她的命令。

    她狞笑着看着叶清玄踉跄奔跑的背影,吟诵出控制无形鬼的秘语。

    逃不了。

    你们谁都逃不了。

    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整个废弃的下水道,此刻都已经被血色包围了。

    血色液体从墙壁上渗出,带着凄厉的的色彩。它们附着在石头上,如同黑水一般前进,所过之处,老旧的苔藓瞬间昏黄,蜘蛛和蚊子也被彻底吞没,消失无踪。

    有尖锐而嘶哑的声音响起,那种尖啸像是铁丝,刮擦墙壁,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里。每一次回荡,叶清玄就会感觉到一分窒息,

    颈椎仿佛也在强烈的束缚之下咔咔作响。

    他筋疲力尽,踉跄倒地。

    尖啸声再次响起了,数不清的模糊手掌从那一片血色中延伸出来了,向着四面八方摸索,就像是在寻找着白汐的踪迹,

    叶清玄将白汐藏在背后,沉默地寻找着四周能够逃脱的地方。可这一次,他发现……已经无路可逃。

    在他的怀里,白汐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轻声问:“我们是不是没救了?”

    叶清玄抱着她,沉默不语。

    “原来是这样啊。”

    她便明白了,黯淡地垂下眼睛。

    在鬼母的尖啸里,数之不尽的无形鬼们从血色中爬出来了。

    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狭窄的空间里骤然出现了一道血色的奔流,笔直地冲向了叶清玄。

    沿途之上,无形的兽爪从血流中伸出,疯狂地抓挠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墙壁、木板、铁片还是其他,所有被血色覆盖的东西上面都留下了惨烈的抓痕。

    叶清玄沉默地凝视着它向着自己冲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怀中的少女。至少这样,她还可以活下去。

    可是白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令他措手不及。

    她没有乖乖的脱离,而是挡在了叶清玄的前面,任由狂风席卷着自己,将她扯向了那个粉碎的漩涡。

    她深吸了一口气,白发宛如燃烧一般地亮起。

    向着席卷而来的血色奔流,她原本脸颊上愈合的皮肤再次崩裂,像是有雷霆的力量酝酿在那一副纤细的身体里。

    就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向着前方抬起手掌,纤细的食指屈起。

    那一瞬,炽热的辉光从她的指尖亮起!

    澎湃的力量撕裂了她手臂的皮肤,血纹寸寸扩散,可那种可怕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身躯,像是要自内而外地将她蒸发,化为灰烬。

    紧接着,她的食指向着血色的涡流弹出。

    宛如洪钟大吕再度奏响,恐怖的巨响随之迸发!

    在令人失去意志的轰鸣中,雷霆的电光从她的指尖扩散,一瞬间的闪耀,没入了无形鬼的血流之中。

    那种莫名而来的力量像是苏醒了一瞬,只持续了一个弹指。

    可弹指之间,血色的洪流便被雷光所吞没。光电焚烧着血色,将无形鬼撕裂,蒸发,那些痛苦的恶鬼咆哮着,化作灰烬。

    瞬息间,血色的漩涡猛然鼓胀,爆炸开来。浓厚的血雾随着爆炸席卷向了四周。

    可到最后,还有一道凄厉的血影穿透了雷光,向着白汐,扑面而来。

    发狂的无形鬼留下的最后冲击,要将这个再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儿撕成粉碎,骨肉成泥!!

    最后的一瞬间,白汐凝视着它,苍白地脸颊上勾起一丝笑容。

    或许,就这么死了也不错。至少……还有一些意义。

第四十六章 请救救我

    在扑面而来的腥风中,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血色将自己撕碎。这样就好了,这样才好。

    或许自己这个累赘死了,才能让他逃出去。

    对不起,我已经不想在活下去了,她轻声呢喃:“对不起……”

    可那一瞬间,却有愤怒地低吼声响起。

    一只手猛然伸出来了,穿过了近乎凝固的瞬间,抓住了她的手掌,死死的,奋力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紧接着,叶清玄便身不由己的飞起。

    无形的力量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像是要将他彻底压成粉碎,他甚至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在空中翻滚着,落在地上,在剧烈地痛楚中咳嗽起来,一丝丝粘稠地从他的后背上裂开的巨大豁口中流出来,骨骼的色彩隐约地裸露出来。

    最后的瞬间,幸好他的左手挡了一下。现在,他的左手已经失去知觉。断裂的骨骼刺穿皮肤,露出一截,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他看到数不清的影子随着血流扩散,封锁了整个大厅。它们在攒动着,像是疯狗之群一般寻找着他们的踪迹。

    那些影子似乎察觉到无形鬼的共鸣,向着他缓慢的聚拢过来。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如果不是幻觉隔绝了**的痛苦,他现在可能早就昏死过去。

    不过,假如能够在昏沉中死去的话,或许比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死亡到来要幸福一些吧?

    他轻声叹息,感觉到怀中女孩儿的颤抖。

    “你不是还想要回家么?”

    他用尽最后地力气抱住她,最后一次地,轻声叹息:“要听话啊,白汐。”

    “对不起,对不起……”

    粘稠地血浆顺着脖颈留下来,落进怀中,女孩儿发出隐约的哽咽声,她可能是被吓到了吧?这一次真的是被吓到了。

    被吓哭了的话,能变得乖一点了么?再乖一点点就好。

    “害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白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第一次听到你道歉,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

    叶清玄忍不住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他其实很想安慰她,告诉他:不要怕。告诉她不管什么事情都会结束的,我们都会很好的生活下去。在绝望的时候也会有转机……可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结束的,也不是在每一次绝望的时候都有转机在等你。

    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又可怕,哪怕他可以说很多听起来很温暖人心的漂亮话,帮助再多像是白汐、像是过去的自己一样的人……可有些事情,他注定无能为力。

    没错,就是这样,不论重复多少次,也一样。

    心底像是传来嘲笑的声音,轻蔑又鄙夷:叶清玄,这种感觉你不是已经体会过了么?你哪怕有一秒钟相信过自己说的那些假话么?

    阿瓦隆城这么大,那么多人纸醉金迷,可它容不下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也不允许软弱的人在这里活下去。

    所以,假如一切时光都停留在过去就好了。

    停留在那个冬天里的雪夜中,唯一令他安心睡去的夜晚。

    就像是现在一样,抱着自己的同类,怀中温暖。

    这才是真的好,胜过那些焰火千倍的好,比那些怜悯的眼神强过万倍。这个世界再如何残酷,再如何冷漠,只要有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哪怕是死亡。

    只要不孤独。

    可没有人能够不孤独啊。

    你和你怀中的女孩儿抱在一起,想要在最后一刻保护她,可你听到她的哭声了么?

    她的心还埋葬在深渊里,眼瞳中便找不到你。

    还是无能为力。

    -

    寂静里,鬼母再次尖啸。

    尖啸声高亢地回荡在下水道里,血影中无数肢体在扭动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地狱中爬出来。

    那些东西的轮廓不断地变化着,或者是断头的囚徒,或者是三首的恶犬,或者是某种宛如深海巨兽一般地庞大鳞片……扭曲的无形鬼变化这形象,从血浆中爬出。

    那是读取了此处的以太之后所召唤而出的怨念,这些年埋藏在深井之下的累累白骨就是它们的力量之源。乐谱将那些残留在此处的怨念抽出,化作恶兽和妖魔,以供鬼婆驱役。

    《底栗车·序段》——畜生道

    直至此刻,它的力量才得以完全地显露,在黑暗中乱舞。

    可叶清玄看着它们,却感觉不到恐惧了,只是觉得有些失落和解脱。就像是某件令人痛苦的事情就要结束了,因此而满心轻松。

    一直被强压着的可怕幻觉终于翻上来了,痛苦也远离他了,连那些萦绕在耳边的哭声变得遥远……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最后怜悯。

    他感觉到眼前的世界渐渐地暗下去了,可他还不想睡着,他想要和人说说话,和身边的女孩儿……

    “白汐。东方真的会有人免费在街上发放食物么?”他轻声说:“东方的乞丐真的好幸福啊。”

    “我骗你的。”白汐轻声回答他:“那么好的事情怎么会有啊。”

    叶清玄便笑了:“所以,也没有人因为不想吃皇帝发的肉饼去造反吧?”

    “没有。”

    叶清玄轻声叹息:“你真是喜欢撒谎啊,白汐。”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她的肩膀颤动着,哽咽:“讨厌吧?”

    “恩,太讨厌了。”

    叶清玄点头,他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只能够感觉到女孩儿在看着自己,便挤出一丝笑容。白汐怔住了,她凝视着叶清玄,轻声问:

    “就算是讨厌我也会救我么?”

    “恩,会的。”

    叶清玄垂下头,用最后地力气轻声回应:“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救你。”

    在堕入黑暗之前,他听见白汐在耳边的轻柔低语:

    “谢谢你。”

    女孩儿轻轻地拥抱着他,流着泪:“现在你可以救我了。”

    像是幻觉又重新回来了,可那些哭声全都消失了,世界第一次寂静下来。可在寂静里回荡着白汐的心跳,还有哽咽地祈祷:

    “——请救救我。”

    那一瞬间,叶清玄听到仿佛雷鸣的声音、狂风席卷的呼啸,还有泪水从脸颊上落下的微响。

    就像是一瞬间,被烈日涌入怀中。

    于是,无尽的狂热和痛苦涌入了体内。

    像是熔岩灌入了血脉里,可怕的刺痛从心口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昏沉和黑暗被一扫而空,可怕的炽热充盈在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中,随着血液奔流,激荡。

    他睁开眼睛,却被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中的东西所刺痛,那是极尽辉煌的光。像是烈日充盈在天地之间,无远弗届。

    无数以太在剧烈地碰撞着,释放出刺目的电光,如同利刃迸发,刺破黑暗,在叶清玄的耳边掀起了激荡的巨响。

    就在这一片激荡之中,他终于听清了……那是白汐的呼吸。

    没有人能够想到过这个小女孩儿的躯壳中竟然蕴藏着如此庞大的力量,庞大到像是要将自己也彻底撕碎了。

    现在那种可怕的力量冲入了叶清玄的躯壳之中,随着那个拥抱而来,就像是将他的灵魂点燃,高举至烈日之上。

    崩!

    叶清玄的身体猛然颤动,后颈上裂开了一道伤痕,深可见骨。可就在那骨骼之中,一根钉进骨髓中的长针被无形的力量弹出,刺入墙壁。可那种力量并没有终止,依旧在他的身体里回荡,冲破了每一寸骨节之间的阻挠。

    崩!崩!崩!崩!崩!

    不知何时被深深植入骨髓的银钉被恐怖的激荡挤出来了,飞迸,刺入墙壁中,在急速地颤动中消散无形。

    直至最后,叶清玄的浑身已经被血染红,可是在剧痛中他却觉得无比轻松,就像是摘下了枷锁,重新回到了天地之间。

    ——复返自由!

    一切光芒都熄灭了。

    可少年漆黑的眼眸已经被点燃,从微阖地眼帘之下释放光芒,宛如月光映照。

    他从幻觉一般的记忆中苏醒,却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有某个从极远方而延伸而来的意志入驻了他的身体,明明是外来,但在血脉的纽带之下,却融洽无比地和他的意志融为一体。那个意志引领着他的思绪,带领他从另一个角度去俯瞰着世界,凝视着它本来的面目。

    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他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以太的存在。

    它们就存在于这一方天地之中,藏在风里、沉睡在地下,萦绕在火焰里,流淌在水中,遍及万物之所。

    “这就是以太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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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王冠介绍: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
敬畏以太!(feartheether!)
——圣典。
当音乐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乐师们的圣灵高踞于闪耀的群星之上。
黑暗中的世界就被文明的辉光照亮。
当天灾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当大源将至。
人类的黄金时代便悄然踏向终结。
火和暗的深渊里,孕育的是新时代之光。
当曾经的荣耀被抛弃,当罪人洗去手上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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