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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寂静王冠txt下载     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八章 长裙之下

    就在以太之网的流光笼罩全域的瞬间,所有乐师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旋即便感应到来自以太界最深处的震荡。

    就像是细密的涟漪自虚无之中被掀起。

    在结合了登神之路、世界之树以及诸多神器之后,无何有之乡驾驭着黄之王的权柄,掀起了恐怖的动荡,须臾之间,扩散四方。

    所过之处,一切高层维度都震荡起来。

    因为一双虚无的眼瞳自水晶核心的最深处睁开,凝视着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以太界,看着高层维度中那宛如黑暗世界一般的乱流。

    那是居高临下的俯瞰。

    宛如地震一般恐怖的震荡自以太之网中迸发。

    在黄之王的权柄之下,无数天梯乐理在以太界中穿梭,彼此交织,自下而上,将一切遮蔽视线的迷雾尽数扫除。

    就如同曾经的黄之王调理物质界的以太乱流一样,他在将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的以太界重新理顺!

    伴随着无何有之乡自上而下的整理,物质界之中,笼罩全域的光流——以太之网也自下而上的向着以太界构建通路。

    庞大的网络将混乱的以太之海笼罩,强硬而细致地将每一处涟漪抹平。就像是治理水文一样,令湍流平静,令无数泥沙沉淀落下,不容动摇的展开了自身的脉细,深深地根植在了以太之海中。

    汲取着那无尽的力量,宛如种子在生根发芽,虚无的以太之网在此终于被赋予了实体,无数流光在磅礴的以太之海中穿梭。

    如同开凿河床一样,构建起复杂而细密的专有通路,无数流光交织,弹指间,前所未有的庞大奇迹于此显现。

    在物质界之上,在以太界之下,无数天梯乐理交错,形成了衔接着‘上’与‘下’的繁复轨道。

    无数通天之梯自从以太之海中垂落,接入了物质界的地脉之中,又向上延伸,突破了以太界的边境之后,深入了高层维度,最后和无何有之乡接续在一处。

    自此,物质界,以太之海,以太界,三者之间被以太之网彻底贯通!

    庞大的树形网络自此而起,又从天而降,将全世界笼罩在了以太之网的力量之中,自此之后,所有的乐师只要手持终端,都能够接入这全新的体系,获取力量和智慧!

    那一瞬间,叶清玄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整个世界,被自己握在了手中。

    只不过,在这美妙的错觉之中,他却看到一片又一片被浓雾所覆盖的领域——在以太界的深处,庞大网络的空隙之间,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

    就像是凭借着天文望远镜凝视宇宙,在无数闪耀的星辰背后,却隐隐绰绰地藏着不知道多少黑暗天体。

    令人分外不快。

    而且面对着叶清玄的感应,那些被迷雾所覆盖的领域竟然灵巧地在以太之网的感知之中转移,凭借着高层维度的迷宫跟他玩着捉迷藏的把戏。

    “嘿呀。”

    叶清玄笑了,伸手,“来,让我看看……女孩子的裙子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那一瞬间,以太之网所散播而出的涟漪骤然狂暴,自微弱的震荡变成了恐怖的海潮。

    ——地震!

    就像是转瞬间迎来了这恐怖的灾厄,恐怖的动荡自以太之网中迸发,席卷向四面八方,将迷雾驱散,撕裂伪装,洒落光明,照亮了那些隐藏在地板下面的老鼠。

    那是……秘境!

    无数的秘境!

    不知道多少的秘境隐藏在以太之网的间隙之中,甚至其中有超过一半,都以叶清玄未曾注意的方式接入了以太之网中,悄悄地窥探和汲取着其中的力量。

    那一瞬间,就连叶清玄都愣住了。

    如同他所愿的那样,女士遮遮掩掩的裙子被掀起来了,可藏在下面的东西却吓了他一跳!

    “还真是……壮观啊。”

    他轻声呢喃,露出隐含着愤怒的笑容。

    倘若不是彻底理顺了以太界中的乱象,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地板下面竟然藏了这么多奇怪玩意!

    他能够分辨得出,其中有少量几个是以好奇心著称的以太界怪奇,更多的则是这些日子以来也不同的借口和理由试图窥探以太之网的学派!

    甚至有不少,是名义上已经并入了以太之网的‘自己人’!

    现在,裙子忽然被掀开,下面的东西却没有办法忽然藏起来,在叶清玄地感知之中,甚至还有不少学派依旧在悄悄地从以太之网窃取着其他学派的乐理。

    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学派竟然在以太界中还藏着这么一大笔私房钱!

    在撤去了迷雾和伪装之后,那数百个大大小小的秘境都散发出瑰丽无比的光芒,明显是隐藏了不少珍贵的要素和乐章,甚至还有不少秘境中有着圣灵的驻留。

    甚至不需要仔细思索,他就能够辨认出大部分学派的乐理和特征,甚至还有一个被众多乐师认为早已经衰落的铁岸学派,可哪怕在诸多秘境之中,铁案学派的秘境也辉煌到近乎首屈一指。

    当然,也有众多断绝传承的秘境,如同当年叶氏的千年之梦一样在以太界的深处飘荡,黯淡无光。

    倘若往日有这么一个秘境浮现,大家肯定会强得头破血流,可现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心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清玄伸手将那些秘境全都揣进自己的怀里。

    这么多年来,大家将自己的家底隐藏在黑暗里,彼此忌惮和窥视,却没有想到有叶清玄这种不讲道理的家伙,给黑暗森林里塞了个小太阳……

    而且捉贼拿赃,自己窃取乐理的行径还被叶清玄逮了个正着。

    可是预想之中的雷霆一击并没有到来。

    无何有之乡依旧高悬在以太界的顶层。

    只是冷眼下瞰。

    任由他们慌乱地打着各种算盘。

    叶清玄早就离开了以太之网。

    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可以温水煮青蛙,没必要冒着让他们团结起来和自己对抗的风险强行镇压。

    只不过,亡羊补牢的工作不能放下。

    沉思片刻之后,叶清玄接通了华生的联络。

    “你说的那个杀毒乐理,可以提上日程了……”

    听到叶清玄的声音,华生愉快地笑了起来。

    -

    -

    此时此刻,在以太界的底层,诸多讯息也飞快的来往。

    这么多年来,这些学派在私底下各种斗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被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查得底儿掉。

    暴露的瞬间先是慌乱,然后紧接着便是不安,最后,恶从心头起……

    甚至乐师协会的诸多议员都难得的在一处公共秘境中会面。

    “事到如今,大家应该联合起来了。”

    “没错,像是以太之网这种邪门歪道,必须予以根绝。这种便利的东西,只会诱导人通往毁灭之路!”

    “秉持大源之道,任何一个乐师都能放任安格鲁野心继续膨胀下去了!”

    “如同叶清玄那种不收正道的卑劣小人,如何能够肩负此等重任?他甚至连正统的乐师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和他那个速成品老师一样!以太之网必须处于协会的监管之下才行!否则流毒无穷!”

    “我建议发动各地协会,对安格鲁进行施压。”

    “至少让他先开放上位权限,这应该是全乐师共同的财产,不应该由他一人独享!”

    “没错,不想成为罪人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就在热火朝天的会议中,一个人影悄然离去。

    -

    权杖乐师安托万睁开了眼睛,再忍不住脸上的冷笑。

    对乐师协会抱有期待的自己果然脑子有问题吧?

    别看一个个跳的欢,真要去做的话,没一个人肯站出来。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叶清玄大势已成。

    早在这之前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所有人都吝啬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不愿意付出代价,也没有同圣城站在一起,去压制以太之网的扩张。

    如今圣城都已经束手无策之后,你们才感觉到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膨胀到连以太之网的主意都打,打着大义的名号还打算对安格鲁予取予夺,呵呵,等那一柄新约之剑砍到脑门上才会后悔吧?

    幸好,在自己的弹压之下,龙石学派虽然没有归附以太之网,至少也没做出,窃取乐理那么丢人的事情。

    他沉思片刻之后,让侍从唤来了自己的学生。

    很快,敲门声响起。

    金发如狮,眼瞳竖眸的年轻人走进门来,“老师,您有何吩咐?”

    安托万露出笑容,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巴洛,最近的研究如何?”

    “一切顺利,预计很快就能够融合新的兽性。”

    巴洛回答道。

    “可惜,你的研究需要暂时中断了,你需要替我去一次安格鲁。”

    “安格鲁?”

    巴洛愣了一下,旋即恍然,苦笑道:“那位神之手?”

    “没错。”

    安托万毫不掩饰这一点,“就由你来全权代表龙石学派,去同那位神之手阁下谈吧。希望你能够运用你们之间在奥斯维辛的情谊,为学派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巴洛笑容复杂:“叶清玄或许会对我不错,但未必会对学派也同样让步。我恐怕为学派争取不到太多东西。”

    “只要你能当面和他谈,就已经是超出了其他所有学派的最大优势了。”

    安托万伸手,按着巴洛的肩膀,神情严肃:“安格鲁和阿斯加德之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看看他愿意用什么价码来换取龙石学派的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起来:

    “或者说,我们用什么价码换取龙石学派的存续……”

第七百八十九章 爬行动物们

    圣城

    中央圣所。

    前线的溃败和肖邦的撤退已经传回了这里。

    庞大的会议室中,一片窒息的氛围。

    身披红衣的枢机主教们正在为之后的行动争论不休。

    “必须严惩肖邦这样临阵脱逃的行为!圣城已经对他那一套歪理邪说网开一面,他不思回报,甚至还在圣城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前线鼓动其他人随他一同逃亡!”

    “肖邦的处置大可放在一边,新的圣徒传承的制作必须提上日程了!”

    “接下来必须谨慎,我们储存的天灾核心已经不多了!而且能够暂时操控八大现象的号角也彻底损毁了,倒不如说,现在连八大现象都不存在了,我们需要新的威慑力量,应对高加索的扩张。”

    “至少我们的作战是成功的,他们的神之子如今已经力量全失,未必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谁又能断定他不会恢复?要知道,他可是……”

    反驳的主教说了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在众多铁青的面孔之中,强行吞下了那个禁忌的词汇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人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闷。

    “当务之急,是维持圣城的影响,护持公义和正理不堕。再这样下去,圣城的命令恐怕连城门都快要出不了了。”

    “必须给予叛逆以惩罚,给那些盲从者以震慑。”

    “更何况,不仅是高加索,在西边,还有安格鲁的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已经得到了黄之王的权柄,绝不能放任他继续扩张,否则一切就会彻底失控!”

    在众多的争论声之中,有人鼓起勇气,看向上座。

    “如今,只有请圣座与青之王……”

    他的话没有说还,但意思已经表露的很明显。

    哪怕局势糜烂至此,就算是黄之王已经背叛,但圣城终究没有输,只要有赤之王坐镇,只要有青之王出手,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可是面对着众多期待的眼神,帷幕之后,毫无声音。

    许久,那个坐在教宗之座上的身影缓缓起身,只是挥了挥手,似是疲惫:

    “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死寂之中,他转身离去。

    留下一众主教愕然对视,眼神恼火。

    寂静中,有人打了个哈欠。

    是阿尔伯特。

    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向着同僚道别:“人老了,就容易精力不济,我先回去睡觉了,大家有什么讨论结果的话,记得通知我就好。”

    说罢,他转身离去。

    可在中央圣所的门口,他被身后的声音喊住。

    “阿尔伯特,你究竟在想什么?”

    脸色铁青的老人看着他,神情阴沉。

    阿尔伯特打着哈欠,“想睡觉。”

    “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为圣城竭心尽力的时候,你却只想着睡觉?你的职责在哪里?”

    “对不起,我对发动战争并没有什么兴趣,况且,我负责的只有中央圣堂的观测,所有的报表和消息不都摆在你们的桌子上么。”

    “这就是你逃避的借口?”同僚的神情鄙夷。

    阿尔伯特耸肩,在怀里摸索着烟卷,冷淡地说道:“哪怕没有我,你们不是也已经得出结论了吗?我们要战争,我们要让这个世界回到我们脚下的正轨上,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装模作样的挥拳,装扮出狂热神情,可语气却满是嘲讽:“不过,你们真的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么?

    为了分出你们想要的胜负,不惜让整个人类世界都毁在这一场战争里……何必呢?科尼特,只是失去权力而已,又不是失去性命。没那么可怕吧?”

    科尼特大主教的眼神越发冷漠。

    “阿尔伯特,你已经背弃了祖辈和先代筚路蓝缕所创建的一切,抬头看一看,这一座城市,这无数高塔,还有这曾经一度是举世辉煌之地的城市!

    如今你要让这一切因你而蒙受耻辱么?”

    “耻辱就耻辱吧。”

    阿尔伯特终于在口袋里找到了半根抽剩下的烟卷,欢欣鼓舞,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是私生子,你不知道么?”

    科尼特的神情僵硬了,抑制着自己的狂怒,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这个……”

    后面那个词儿他没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

    ‘杂种’。

    阿尔伯特也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只是‘杂种’而已,被人骂两句就生气的话,那日子还是不要过了。

    他点燃了烟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愁苦地皱纹就在有害物质的扩散中舒张开来。

    “科尼特,你们为主尽了道,死后自有天国以酬报,何必再渴求更多?”

    他夹着烟卷,斜眼撇着阴沉的同僚,“还是说,你们觉得仅仅一个天堂,不足以报偿汝等这美妙的奉献?”

    科尼特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所以,到此为止吧,你应该回去好好喝点酒,睡一觉,而不是在这里试图激怒我——这是如今的我能为你提供的最好建议。”

    他低头丢掉了手里的烟卷,耷拉着肩膀,语气平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最后的一个朋友为你们而死了。

    为了你们愚蠢的野心和愿望……”

    在主教的红衣之下,他攥着那个小小的药物呼吸器,瓦格纳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我很难过。”

    -

    -

    两天之后,深夜。

    勃艮第,皇宫,宫殿最顶端。

    披着睡袍的年轻人依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哼着歌儿,凝望着皇宫之外的广场。

    广场中央的绞刑架上还悬挂这一具风干的尸首。

    皇帝死了之后,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

    在新皇继位之前的短暂黑夜中,即将登基的皇帝却毫无任何紧张感,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叔叔的尸首,优哉游哉地哼着歌儿,将杯子里的红酒喝完,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书房里,名为黎塞留的老者正伏安誊抄着新皇在明日即将颁布的政令,看到自己的学生毫无仪表地瘫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再提醒他注意风度的心思了。

    “时候差不多了。”

    唐璜看了看表,向着角落中的侍从吩咐:“为我接通圣城的尤利尔大主教。”

    侍从恭谨地离去,很快,通往圣城的联络被发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被接起。另一头的老者声音平淡。

    “这里是尤利尔。”

    “这里是唐璜,您无数信徒中的一个。”沙发上的年轻人挑起眉头,笑容愉快:“亲爱的大主教,我想我们应当谈谈了。”

    “注意你的言辞,唐璜先生。”

    尤利尔的声音漠然:“对神明的从者来说,没有什么生意可谈。”

    “是么?”

    唐璜点头,“那大概是我误会了。”

    然后,通讯被他挂断了。

    不顾那边的态度和想法,单方面的,毫无任何礼仪和诚意的,挂断了。

    在时钟滴答声里,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封着雪茄的铜管和火柴,慢条斯理,毫不焦躁地熏烤着雪茄,完美地预热之后,剪去头部,享受着烟草的芬芳。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任由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门外的侍者小心翼翼地敲响房门,“殿下,您有来自圣城的通讯。”

    “哦。”

    唐璜歪头,“多长时间了,老师?”

    黎塞留看了看时间,回答道:

    “五分钟。”

    “不着急,再等五分钟。”

    唐璜的眼神中满是恶意和嘲弄:“这种看不清局势的老鬼,根本没有合作的必要,五分钟后给我把通讯挂断。

    再联系尤利尔的死对头科尼特,时间应该够他收到消息了。”

    侍者恭谨地离去。

    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

    “真没想到耕种的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收割的时候竟然就到了。”唐璜起身,将雪茄掐灭,看向书桌后面的老者,“可惜,我该睡觉了,明天可是我的好日子。老师,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您不打算亲自来谈么,殿下。”

    “算了,我和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鬼相处不来。”年轻人耸肩,“何况我才刚结婚,为什么要为了那群食尸鬼放着美貌的妻子独守空房?”

    黎塞留苦笑,“可您什么都没交待我。”

    “我的底线你清楚,至于谈判的筹码,抽屉里还有一只专门用来满足他们胃口的基金会财产清单,你可以自己做主。

    所以,请尽情发挥吧,老师。”

    唐璜冷笑着,“空头支票能打多少打多少,大不了到时候翻脸不认人,这时候不狠宰一刀,怎么对得起我们前一段时间吃的闭门羹和冷眼?”

    “遵命,殿下。”

    黎塞留起身,恭送着六个小时之后即将登基的皇帝离去,然后,他打开了抽屉。

    看到那一份基金清单的名字,就忍不住哑然失笑。

    “爬行动物饲养基金?”

    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

    只不过,为这一天,你究竟准备多久了?

    夜色深沉。

    在远方的城市中敲响了礼赞之前的大钟。

    再过六个小时,新的皇帝陛下将在万众欢呼之下登基。

第七百九十章 重量

    高加索,经历了两天的跋涉之后,夏尔终于回到了国都之中。

    浓厚的药草味里,圣咏乐师为他换上了绷带和膏药,释放了恢复乐章之后,伤口依旧没什么起色。

    哪怕失去了所有力量,可夏尔对乐章的抵抗力依旧太强了。

    “出去吧。”

    病房的角落里,盖乌斯淡淡地吩咐。

    很快,医师们退出了房间,留下盖乌斯和夏尔两个人独处。

    “为什么不撤退?”

    盖乌斯的声音冰冷,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夏尔,为什么要违反我的命令?”

    病床上,夏尔尴尬地笑了一下,脸色依旧苍白:“如果走了的话……会有很多人因我而死,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盖乌斯的语气变得漠然:“你应该清楚,那是阿斯加德,是我们的敌人。”

    “呃……就算要找敌人,也应该去找国王清算吧?”

    “你以为战争只是国王的一己之私发起的?”

    盖乌斯嗤笑,“或许有一万个借口可以归罪于国王和元老院,但归根结底,不正是因为他们的呼唤么?

    他们想要战争,他们需要掠夺来的物资,他们需要饮其他人的血,来成就自己的地位!他们每一个人的税金和购买的国债都变成了阿斯加德的武器,战船和以太重炮。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贫穷,让自己痛苦,他们选择了让别人痛苦!你如今大发慈悲,可他们何曾对你怜悯?

    当高加索的粮食供应被封锁的时候,他们举国欢呼,当高加索的春耕被打断时,他们载歌载舞……他们不是无辜者,阿斯加德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夏尔愣住了,“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盖乌斯打断了他的话,“搞清楚你要保护的人吧,夏尔!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了满足愿望的举动,究竟有多少人付出了代价?

    如今,为了护送你回来,我们不仅折损了超过六千名士兵,还险些在那群阿斯加德人的反扑之下,失去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人牺牲才换来的战果!

    因为你的慈悲,你对敌人的怜悯,不仅后续的两个大规模作战计划无法实施,而且,还让所有人看到了你的软弱,你的伤痕,还有你的弱点。”

    “可是……我们已经赢了啊。”

    夏尔结结巴巴地辩解:“您看,我击溃了圣城,战胜了那么多的圣徒,连金宫都推平掉了。我们已经赢了。”

    “这才只是第一步,难道你想要到此为止么,夏尔?你本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对于革命军和高加索而言,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盖乌斯的语气肃然:“区区一场胜利,根本远远不够!我们必须一鼓作气,彻底奠定属于我们的新秩序!”

    “我们大可以慢慢来啊,总有一天……”

    “你要将一切都寄托到虚无缥缈的未来上去么?夏尔!”

    盖乌斯看着他:“因为你的软弱和恐惧?”

    夏尔沉默了。

    许久,他轻声问:“还要继续战争么?”

    “是的,夏尔。”

    “康斯坦丁先生,已经有很多人死了。很多人在我眼前死了……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他们的尸体从战场上抬下来了。”

    夏尔看着他,眼神期冀:“为什么不能先停一停呢?先生……”

    “现在停止在这里你又对得起那些死掉的人吗?”

    盖乌斯在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多少人为这一场胜利死去了,他们信任着你,期盼着你能够为他们的牺牲带来意义!

    如果你这里犹豫,那么他们的死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单纯用来被人遗忘的数字!如果不能将阿斯加德彻底打倒,那么我们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指着窗户外面,怒吼:“你想要停止这一切,那就去对他们说啊,去让他们原谅自己的敌人,忘记同袍留下的血,忘记父母饿死时的痛苦面孔!”

    “活着的人难道就不如死掉的人重要么!”

    这是夏尔第一次反对盖乌斯的,不像是往常那样犹豫,而是针锋相对的质问,“还是说,活着的人也被你分成了三六九等,高加索的命就是比阿斯加德人的高贵?

    这样的你又和圣城还有什么区别!

    究竟还要有多少人死掉,你才会满意?”

    盖乌斯愣住了。

    他没有再说话。

    漫长的寂静到来。

    在寂静里,他沉默着,看着夏尔,眼神就变得复杂。

    “抱歉。”

    夏尔移开视线,低声说:“我不是故意想吼你。”

    “不,你说得很对,或许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

    盖乌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夏尔,好好休息吧。等你恢复了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说,“来看望你,没带礼物,还跟你讲了这么多让你难过的东西,该抱歉的人是我。”

    他帮夏尔关上灯,转身离开。

    可在门口,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夏尔听见了他道别的声音。

    “死亡是有重量的,夏尔。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个道理。”

    门关上了。

    最后的那一瞬间,他的影子投影在地上。

    像是被压弯了一样。

    -

    -

    萝拉睁开眼睛。

    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了,看到了白色的窗帘被束起,敞开的窗户外照进了光,照亮了床头的花瓶,白蔷薇盛开。

    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就像是忘记了身在何处。

    知道许久,她才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五指,还有血肉之下那渐渐崩溃的乐理之锁。

    “诅咒,不见了?”

    她茫然低语。

    “嗯。”窗前的靠椅上,叶清玄合上书,露出微笑:“恭喜你,自由了。”

    萝拉沉默着,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陷入了茫然和思索,许久,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却毫无被救赎的欣喜,失去了如鲠在喉的压迫之后,反而……无所适从。

    “是这样吗?”

    她点头,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女士烟和细长的铜烟嘴。

    师姐毕竟是世界,哪怕颓然地抽烟,姿态也十足优雅,带着女性特有的妩媚和阴柔美,“这么说来,寂静之月果然已经不存在了么?”

    “寂静之月只是一个表象,一个大源的工具。”

    叶清玄为她削着苹果,淡淡地说道:“寂静之月脱离了大源的那一瞬间,它就再非神明,纵然具有力量,也不过是空有其型的死物而已。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枷锁还会出现,你已经自由了,萝拉,学着向前看,不要再活在过去了。”

    “你说得还真理直气壮啊。”

    萝拉被逗笑了:“小鬼,我的年龄可是有你的三倍了,竟然在我面前充起长辈来了吗?”

    “只是提醒而已。”

    叶清玄灵巧地将苹果分成两半,丢了一半过去,抓着另一半啃了两口,想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你又想要冒出什么词儿来教育我了吧?”

    “不,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有鱼尾……”

    叶清玄没说完,在萝拉冰冷的凝视之下,乖乖地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无奈苦笑。果然,哪怕诅咒不再,萝拉也还是萝拉,想要在她面前做个死都那么难。

    在寂静中,萝拉伸手,用发绳将散落的长发束起,起身,走到窗前。

    不知道时隔了多少年之后,再一次地凝视着太阳的光。

    远方有海风吹来了,白色的飞鸟盘旋在天穹之上。

    “真美啊。”

    她抬起手掌,挡住了刺眼的烈日,却忍不住眯起眼睛,透过指缝,凝视着阳光下的一切。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叶兰舟。”

    她轻声呢喃,“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被诅咒着,一个人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想着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可现在诅咒离开了,我才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只是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想要哭,像个小女孩一样,重新觉得害怕。

    我被你从梦里拽出来,重新回到阳光下,可是梦太长了……小叶子,我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人只要活着,痛苦总归难免。”叶清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所以,不需要害怕,毕竟往后痛苦的日子还会很长。”

    萝拉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笑起来:“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太安心了。”

    “这是在夸奖我吗?”

    “算是吧。”

    萝拉笑着,迎着窗外的风,舒展着懒腰,驱散了漫长梦境残留的睡意。

    她说,“有空一起去喝酒吧。”

    “好啊。”

    叶清玄点头,“等我回来一起。”

    “你还真是奔波命啊,明明这里的事情都还没结束。”萝拉依靠着窗,歪头看着他,“这么走掉真的没关系么?烂摊子还有一堆呢。”

    “这里的事情已经暂时结束了,后面的事情,不论有没有我都已经不重要。”

    “听到你这么说话,那位女皇陛下一定会难过吧。”

    “……”

    叶清玄陷入尴尬地沉默。

    萝拉幸灾乐祸笑起来,伸手,捏着叶清玄的脸,“唯有这一点,你真像他。”

    “这是在骂我?”

    “对。”

    萝拉瞥着他,笑容嘲弄:“人渣去死一万遍怎么样?”

    “别着急,已经死过九千多次了。”

    叶清玄摊手,“凑够一万并不难。”

    “那么,接下来你又准备去哪里搞事情?”

    “只是去履行诺言而已。”

    “让我猜猜。”萝拉看着他,“是去东方?”

    叶清玄笑了。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靠在躺椅上,凝视着窗外的阳光。

    有海潮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当年他离开鲁特镇时那样。

    阳光炽热。

    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他将要再度踏上新的旅程——不是以叶氏的名义,而是以自己,以叶清玄的名字回到东方去。

    不惜一切代价。

    去将曾经失去的人,那个被夺走的女孩儿……重新抢回来!

又是一卷结束了

这一卷终于完结啦~

    虽然气魄依旧有些略显不足,但能够顺畅地完成这一卷我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希望大家对我也满意。

    这大概是倒数第三卷,而接下来的震旦之卷和寂静之卷的篇幅恐怕不会太长。

    寂静王冠正在缓慢的迎来结局,估计再有两到三个月,大家就可以等到结局到来,收尾不易,容我慢慢思索,慢慢来……但能够保证的话,我会尽量两更。

    毕竟之前每天一更甚至干脆无更真是太不像话了,而且现在的我充满了责(pin)任(qiong)心,所以大家对这一点还请放心。

    那么,按照惯例,明日请假一天。

    大家新的一卷再见~

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七百九十一章 在路上

    圣城

    清晨,中央圣所,肃穆寂静之中,露水自从骑士的装甲之上落下。

    两排漆黑的装甲骑士肩扛着礼仪大戟,肃立在道路的两侧,伴随着昭告新一天的钟声,层层大门轰然洞开。

    肃穆的气氛中,教堂里的神甫们却有些心不在焉,哪怕是身披红衣的枢机主教此刻脸上也不见欢颜。

    走向大会议室的时候,甚至还有人不小心撞在了灯架上,旁边的人伸手扶住他,令他不至于跌倒,然后向着侍从挥手:

    “将这玩意搬开,问问今天值守的人是谁,弄出这种事情。”

    侍从慌忙地将灯架搬走了。

    主事的主教拍了拍同僚的肩膀。

    “镇静一点,艾利森,我们代表的可是圣城。”

    艾利森勉强地笑了笑,神情却很难称得上是愉快。

    不论是谁被推选出来背锅,都不会开心得笑出来。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

    他已经料定,从今天过后,自己和尤利尔恐怕就会被钉在圣城历史的耻辱柱了。

    很快,来自各方的使节就已经纷纷到场,遵照礼仪,等候在宫门之前,彼此肃穆无言,只是凝视着道路的尽头,等待真正的主角入场。

    短短一周以来,除了封闭的东方之外,几乎全世界所有国家和大型组织都派出了使团来到了圣城。

    明面上是圣城站了出来,对诸国之间的战争进行调节,秉持着公义和正理,力图消弭战争。但那里有各方使团都到了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出来召开会议的呢?

    真相反而是诸国在强硬态度之下,圣城不得不站出来,面对战争的后果。

    或者说,为战败付出代价。

    早在会议还没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已经对结果心知肚明:

    第九次修订法案恐怕就要到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往日那种小打小闹的削弱和限制了,在惨烈的战败之后,圣城将迎来彻底的拆分和重组,从此与一切政治权利无缘,能够保持自治都难。

    而在引导整个世界运行了数百年之后,教团将退出最顶峰的舞台,虽然影响力依旧庞大,但是却再难如同往日那样钳制诸国,令行禁止。

    恐怕在以后的教团历史中,今日便是足以载入圣典的受难日了。

    一想到这里,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所有神甫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种情况之下,赤之王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实际上,来到这里的也都是诸王所派出的使者,只能由枢机主教会进行应对。

    结果大家都已经一清二楚,但过程怎么着都要走一下。

    更何况,这一块大蛋糕还没决定怎么分呢。

    就在万众瞩目中,一辆庄重肃穆的马车在卫兵的拱卫之下停在了中央圣所的前方,高加索的外交官自马车上走下,紧随其后则是盖乌斯的代表人……狼笛。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在场护卫的圣殿骑士都忍不住握紧了武器,想要往那一张灿烂微笑的脸上来上这么一刀……

    “嘿,朋友,放松一点!”

    狼笛愉快的微笑着,信步前行,向着往日的同僚们挥手致意,“好久不见,大家还好么?”

    而他的脚步却停留在道路的末尾,教堂的大门前。

    将台阶上面迎来的枢机主教们晾在一边,他反而侧过头,看向身旁。

    统领圣殿骑士负责会场安全的大骑士长伫立在台阶下方,苍老的白发在脑后束起,并没有穿戴动力装甲,只是披着一件骑士礼服。

    在坚毅如石的面目上,是如伤痕一般的皱纹。

    狼笛叹息,“班恩先生,你老了好多,早知道就给你带礼物了,高加索的保健品挺不错的。”

    老骑士的眼眸低垂:

    “狼笛,人都会老的。”

    狼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迈步踏上台阶,走向了在那里尴尬等待着的枢机主教们。

    似是无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有点凉。

    -

    相较接下来的会议,这一段不足以为人道的插曲很快就被揭过了,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刚刚的外交失误。

    很快,一辆白色的马车停在了宫门的前方,赤红之徽下,安格鲁驻圣城的外交官自马车上走下,然后伸手,将撑着手杖的年轻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似是不良于行,那个年轻人撑着手杖,走路的时候很是吃力,脚步缓慢。

    虽然面目俊秀,笑容温和,可是第一眼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一双铁灰色的眼睛。

    看着那眼眸中的铁光,便令人心生敬畏。

    名为华生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过宫门和广场上的道路,最后停在了台阶的前面。等候的枢机主教走下台阶,想要帮忙,可是却被他拒绝。

    将枢机主教晾在一边后,华生侧过头,看向老骑士,微微颔首行礼。

    “班恩神父,亲王殿下向您问好。”

    他伸手,从随从手里接过盒子,“这是他带给您的信和礼物。”

    “谢谢。”

    班恩伸手接过,打量着信笺上的字迹,如石头一样肃冷的面孔上便浮现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字已经写得比我好了。”

    “能够得到您的赞赏,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深感喜悦。”

    华生微笑着,如同后辈一般恭谨地问道:“可以请您今日一起共进午餐么?殿下一直渴望着您的消息。”

    班恩颔首:“自无不可。”

    华生颔首道别,手杖撑着身体,踏上台阶,一步一步,留下尴尬的枢机主教在原地,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

    不远处,礼官们拍着脑袋,眼神绝望,忍不住想要撞墙。

    又是一场外交失误……

    会议还没有开始,这种失误就出现两次了。

    台阶上,尤利尔冷冷地看了班恩一眼,很快,一位教士不着痕迹地走向班恩,低声吩咐:“班恩骑士长,主教希望这种意外不要再次出现了。”

    “我也希望如此。”

    班恩面无表情。

    就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最后一位尚未入席的代表终于走进了宫门。

    眼看到来自勃艮第的使者出现,主教们顿时松了口气——黎塞留作为外交官已经多次代表勃艮第出使圣城,礼仪娴熟,断然不会再出现如同狼笛和华生那样的半吊子失误了。

    相对于那两位恶客,不论怎么看,还是早已经和己方私下达成协议的勃艮第更可爱一些。

    就在主教们殷切的眼神中,黎塞留稳步向前,一路目不斜视,风度翩翩,仪态端庄,神情和煦,令人心生好感,然后……又停在了台阶的下面,不走了?

    不走了!

    真不走了!

    尤利尔的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黎塞留回头,向着面前的老骑士颔首。

    “班恩骑士长,又见面了。”

    班恩看着他:“黎塞留阁下,我们曾经见过吗?”

    黎塞留笑着,“二十一年前,您曾作为骑士出使勃艮第,彼时我是负责与贵方对接的秘书之一。

    时隔二十一年,阁下依旧风姿不减,令人羡慕。”

    “过奖。”班恩淡然回应。

    眼见他们客套完了,尤利尔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要结束了。可是却没想到,黎塞留又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递向了班恩:

    “这是一位后辈为您准备的礼物,一些茶叶,希望您喜欢。”

    班恩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了困惑的表情,接过盒子,看到了盒子里的铁罐。

    实际上茶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产的牌子,甚至除了当地人以外很少有人知道。

    似是触动了什么回忆,神父沉默了。

    许久,他轻声问:“那个孩子,他还好么?”

    黎塞留微微一笑,“虽然有诸多不如意,但总算过上了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是吗?”

    班恩并没有再多问,只是颔首:“祝他一切都好。”

    “谢谢。”

    黎塞留道别,踏上台阶。

    于是,伴随着一场堪称诡异的外交事故,教堂的大门缓缓合拢,为了和平而召开的会议终于拉开了帷幕。

    “只不过,真得能够停战吗?”

    门外面,戍卫的骑士感叹道,看向沉默地班恩:“大骑士长您怎么看?大家都觉得阿斯加德的这一场战争至少还会持续一年。”

    “不,战争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班恩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声叹息:

    “只不过和平还在路上而已。”

    -

    -

    理所当然的,会议开始的第一天在大家的扯皮、推诿和各种外交辞令中度过了,而真正能够决定未来走向的却并不在会议之上。

    而是在会议结束之后的拜访和长谈之中。

    深夜,安格鲁领事馆的大门被敲响。

    在雨水泼洒的声音中,来者收起了黑色的雨伞,向着华生露出笑容。

    “深夜拜访,还请恕我冒昧。”

    “现在的老人家都这么有精神吗?真是令人敬佩啊。”华生打了个哈欠,“来人,为黎塞留阁下来一杯浓茶。”

    在书房之中,热茶散发着香气。

    在开场的客套之后,两人不咸不淡地闲聊着,到最后,终于转入了正题。

    “华生先生作为外交官的才能,这些日子我从报纸上已经深有体会。”黎塞留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在会议之外能够开诚布公地同您谈一谈。”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华生微笑起来,“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得谈。”

    “我喜欢这句话。”

    黎塞留也笑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来得会是神之手。”

    “没办法,殿下另有要事。”华生耸肩,“况且,上司只要负责承担后果就行了,蝇营狗苟的问题自然有我们这种下属来解决。”

    黎塞留端起茶杯,“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伴随着两个人的轻声细语,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偶尔在间歇的时候,华生抽着烟卷,便忍不住瞥向窗外。

    算算时间,那个撂挑子的家伙,大概已经到云楼了吧?

第七百九十二章 云楼

    云楼,丝绸与青金的城。

    在数百年之前因为大源的动荡而从海中升起,占据了东西方之间海上运输的要道,可谓扼住了商路的喉咙。

    只是存在,便如同一颗摇钱树,只要航道还在运行,钱财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关于云楼的奢靡和繁华,叶青玄早就从诸多游记和商人、走私者的口中有所耳闻。

    据说庞大的城池有一半是建筑在海洋之中,没有财产和身份的平民和贱籍只能居住在海中,以舢板和木船搭建而成的房屋,如同藤壶一样寄居在城墙和礁石之上。

    在陆地稀缺的海洋之上,这里是真正的寸土寸金,每一寸土地都恨不得占满,每一尺空间的价值都要利用殆尽。

    到最后,整个城市变成了立体的迷宫。

    在厚重的城墙之后,建造者巧手灵思,以建筑细细的铺满了一层之后,塞进了最低等的工奴,再押上了一层木板,又细细地铺上一层,放进了有产者,就这样不断地向上,一层又一层,直到九层之上,日光映照的高楼,便是最顶端所在。

    在诗人的口中,那一栋城主府极尽了凡间一切奢华,一砖一瓦尽出于巧匠之手,哪怕是屋脊之上的瓦片也缀饰着青金和美玉。

    整个城市都仿佛一座巧手营造的高楼,城主府便是高楼最顶端的瑰丽结晶,而在城主府之下,黑暗中的城池彻夜不眠,一年三百六十日灯火不熄,人群往来奔走,顺着木梯和钢轨上下攀爬,吞吐着货物和财富。

    金银美玉被源源不断地运往了迷宫的最深处去,直到现在,再没有人知道这一座城市之下究竟埋藏着多少财富。

    种种传闻中,或是绮丽、或是庄严、或是诡异、或是阴暗,每一个云楼城都具有着宛如海市蜃楼一般的神秘吸引力,令人心生好奇。

    可叶青玄从未曾想过,自己来到这一座城市的时候,这里会萧条至此。

    游牧之山驶过了寂静的海域,所过之处,一切颓败腐烂的海上房屋中都毫无生气,隔着雾气,偶尔能够看到一两个隐隐绰绰的影子活动在那些层层叠叠的屋子里,可行近了之后,却看不到任何的踪迹。

    就好像成心躲着他一样。

    往日来来往往的船队也已经全部不见了,甚至直到他们行驶到了云楼城之下的大门处,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虽然伴随着东方的长城封锁,航路断绝后有所萧条是正常的,但萧条到这种见鬼的程度可太出乎人的预料了。

    “亲王殿下,这个鬼地方有问题啊。”

    掌舵的叶戈尔挠着自己的秃头:“让人瘆的慌。”

    叶青玄被逗笑了,“利维坦的无光之海都没有吓到你,如今只是荒芜一些,不至于这个样子吧?”

    “这不一样。”

    叶戈尔组织着措辞,酝酿许久之后回答:“无光之海是怪物弄出来的,我不怕怪物,打得过就活,打不过就跑,跑不掉的话大不了会死。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人为的。”

    他说,“比起怪物来,我还是更害怕人类一些。”

    叶青玄一愣,忍不住大笑。

    叶戈尔这个家伙的生存哲学虽然粗糙简陋,但总有闪光点。

    “放心,不论出现什么状况,我都护得住你。”他拍了拍叶戈尔的肩膀,走到舰桥前面,凝视着游牧之山的前方。

    如今他们已经来到了云楼城之下,前方就是云楼城的正门——一座万吨水闸。

    云楼城的正门共分为两层,由城门两头的两道水闸进行隔绝,据说城内和城外的水位是完全不同的,海拔相差有如断崖。

    如果没有整套枢纽配合调动的话,叶青玄就算是撞破了外门也很难进得去。

    可现在船都到了城墙下面了,云楼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在叶青玄的感应里,庞大城墙之上,宽阔到足以令数十辆马车并行的空间中,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城门之后的空间,也寂静的不像是一个城市。

    如今,整个云楼都像是一具双层的铁棺,封存着尸体和尸臭,分毫不露,可靠近了就令人觉得不安。

    这一座城市……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就在困惑之中,轰鸣声迸发。

    伴随着水闸的剧烈震动,无数青绿色的锈斑和藤壶从铁壁之上抖落,汹涌的水流声汇聚成无数巨石碰撞的尖锐声音,海洋之下翻涌着白沫,像是死去的章鱼喷吐着尸水。

    最终,通往城池内部的道路缓缓开启。

    就算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甚至连作为信号的灯光都没有亮。

    “这……”

    叶戈尔犹豫地看向了叶青玄。

    “我去就行了,你们留在这里。”叶青玄伸手,从船员手中接过了风衣披在身上,向船长吩咐道:“有什么情况的话,不用管我,直接后退到安全范围。必要的时候,我授权你使用赫淮斯托斯。”

    叶戈尔欲言又止,猜到自己再劝也不会有用,只是叹息一声,叫来了两个船员。

    “请让他们跟着您吧。”叶戈尔看着叶青玄,“作为亲王殿下,出巡的话,没有两个侍从可说不过去。就算让他们为您拎个包也行。”

    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好,更何况,再不济也能用来挡个刀,争取一点时间。

    叶青玄看了看那两个开始着装的骑士,没有拒绝,很快,踏着舷梯跳上了舢板。迎着阴暗的城市,舢板缓缓地没入了城门的深处。

    舰桥上,叶戈尔粗暴地抽着烟卷,表情就忍不住抽搐:

    “这鬼地方……太他妈邪门了。”

    -

    -

    实际上,叶青玄并没有在黑暗里航行多长时间。

    当他的舢板停靠在码头变上的时候,就看到早就等待在那里的身影,四肢纤细,白发如银的少女,眼眉熟悉……

    白汐?

    叶青玄愣了一下,险些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可很快,他就发现,少女的脸上没有那种一如既往桀骜和嬉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木偶一样。

    只是漠然。

    “你是……云楼潮月?”

    叶青玄想起传闻中白汐的双胞胎姐姐,却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之下。

    寂静里,少女微微地向他行礼。

    “请跟我来。“

    说罢,便转身在前方带路。

    那副姿态,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到来一样,没有惊奇和困惑,也没有茫然和忌惮,双眼中空空荡荡,毫无任何情绪起伏。

    像是个傀儡娃娃一样。

    沉默地前行之中,叶青玄跟着她的脚步,穿行在繁复的又阴暗的走廊和台阶之间,自下而上。

    不见传说中的灯火通明,只有少女手中所执的一纸灯笼带来微微的亮光,令整个死寂的城市越发阴森。

    街市、坊区、医馆、店面……所过之处,一切都毫无声息,一片颓败,被尘埃覆盖,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活动过了。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腐臭味,破烂的木板后面隐隐可以看到虫子和老鼠在爬动,为阴暗带来仅有的一点声音。

    这个城市……绝对有问题!

    最终,叶青玄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们这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云楼潮月走在前方,听见他的话,便停下脚步,险些让叶青玄撞倒。回过头来看着他,那一张美丽到毫无生气的脸颊浮现出一丝困惑。

    似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

    很快,她轻声回答:“大家都离开这里了。”

    “离开?”叶青玄茫然:“为什么?”

    “不知道。”

    这一次云楼潮月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父亲说他们害怕了。”

    “害怕什……”

    叶青玄还没问完,他的眼睛,就已经看到了答案。

    尸体。

    诸多尸体……

    穿过了走廊和台阶之后,叶青玄终于攀爬到这个城市的最顶端,得见传说中瑰丽神奇的白楼。

    可白楼之上,却悬挂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尸体。

    那些尸体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干瘪的壳子在风中微微晃荡着,曝晒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早就没有腐臭散发,可黑漆漆的眼洞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微光。

    只是直勾勾地俯瞰着他们。

    骑士下意识地将手按在剑上,毛骨悚然。

    叶青玄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冷笑起来:“你父亲的欢迎仪式……还真是别开生面。”

    云楼潮月的脚步停在了门口,回头看着他身后的骑士,“他们,留在这里。”

    “好。”

    叶青玄挥手,示意随从在门口等待自己,然后跨入了大门之后的繁华楼阁之中,“我倒要看看,云楼庆舒卖得是什么药。”

    -

    刚刚踏入大门,便听见了琴声。

    清冷优雅的琴声回荡在了整座城府之中上,并不喧嚣,却映衬着寂静,令人心情顿时放松。

    庭院之中的苍松翠竹之间,有曲水环绕,水声流淌,方寸之地里营造出了奇异地韵味,精巧而华美。

    就像是一瞬间离开了城市,来到了山野之间,心神自在。

    可越是向前,就感觉到这一份‘天然’之上的浓厚粉饰。

    他感觉到脚下大地在微妙的旋转,迎着太阳,整个城主府都好像建筑在机枢之上,令庞大的建筑无时不刻的微微旋转着,确保正对着日照的方向。

    每旋转一周,便是一日夜。

    伴随着叶青玄的向前,庭院也在微妙的起伏,不论是竹林、曲水、苍松还是白墙,都只不过是这一座庞大机械中的一部分。

    无数楼阁伴随着他的脚步从道路的分岔尽头出现,在他扭转方向之后,又缓缓沉入地下。在无数建筑和装饰的拼凑之下,整个城主府仿佛有千百种不同的样貌,千百种不同的姿态和风格。

    就连那幽幽地琴声,也是由八音盒一样的装置所演奏而出,灵巧的韵律背后是无数旋转的齿轮和枢纽。

    叶青玄总算明白为何那么多游记里会有互相矛盾的地方了,因为这一座城市本身就是不定型的,无数模块上下沉浮,便有无数种摸样。

    在他的掌控者手中,这是世界上最昂贵而精巧的玩具。

    哪怕一路行来并没有任何的人迹,叶青玄也能够感觉洋溢在每一寸空间中的美感。

    直到他最终登上了高楼的顶端,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他终于看到了云楼庆舒……白汐的父亲,那个曾经令他遏制不住杀意的男人。

    只是,现在的云楼庆舒,却和他预料的摸样没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

    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一路顺风

    圣城一别,不过是短短的半年时间不到。

    半年之前,云楼庆舒行走在圣城之中,风姿优雅,姿颜美妙,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尊贵与庄严。

    而现在,他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散发着一股浓厚的酒臭味,角落里还有一滩呕吐物没有收拾,宿醉得像是一个倒毙街头的流浪汉,再不见任何风度和威仪。

    叶青玄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一个像是祠堂一样的地方,屁股下坐着原本摆放贡物的案桌,而本应该享受祭祀的牌位现在却倒得遍地都是。

    往日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

    那个颓废苍老的男人胡乱缠着一张毯子,睁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叶青玄,许久,似是想起了他是谁,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这个词他咬字分外古怪,饱含着嘲讽和恶意。

    “你是云楼庆舒?”

    叶青玄看着他,神情漠然,试图从他的脸上辨认出任何熟悉的痕迹。

    “啊,对,是我,是我。”

    云楼庆舒怪笑起来,伸手,胡乱指了指:“随便坐吧,你看着哪儿舒服就坐哪儿……注意脚下,你刚刚把我祖父的牌位给踩到了。”

    带着宿醉的昏沉和醉意,他瞥着叶青玄的摸样,乱糟糟的头发盖在脑袋的一边,看上去十足滑稽。

    “那么,殿下此来,有何贵干?”

    虽然这么问,可是他的脸上却依旧是那种仿佛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令人生厌。

    叶青玄皱眉。

    从一开始,这里就出乎他的预料,虽然云楼庆舒好像好说话了几十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和一个疯子打交道。

    尤其是,现在的云楼庆舒他不知道和疯子还有多远的距离。

    或者说,有多大的区别?

    “信标。”

    他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通过迷雾和长城的信标,你有吧?”

    “啊,有的,有的。”

    没有推诿,没有思考,甚至没有待价而沽的意思,云楼庆舒直截了当地点头,就好像是被另一个流浪汉问你身上有没有虱子一样。

    在如今,白恒以长城将震旦封闭在内,任何手段想要穿越迷雾都变得行不通,不论是肉身横渡海洋也好,以太投影降临也好。

    自物质界再到高层维度,震旦被完完全全的封闭起来了,隐藏在迷雾之后,甚至连洋流和海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隔着东西方之间的黑暗世界和漫长的距离,除非叶清玄硬碰硬地直接去和长城的力量对抗,否则绝难有一丝机会。

    而傻子都知道,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整个东方数百年的积累根本行不通。

    他已经被排斥在长城之外,不,他甚至从没有被长城接纳过,除了一身天人之血之外,对于长城而言,就是一个黑户,自然不会得到放行的待遇

    因此,叶青玄只能另想办法,寻找其他前往东方的办法。

    别的不说,他敢断定,哪怕到现在这种情况,云楼也一定掌握着能够指引方向的信标和能够令他通过长城的认证。

    否则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东方走私货又是从哪儿来的?

    云楼庆舒早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也因此,心中倍感戏虐和嘲弄。

    打量着叶青玄,就像是看着什么珍稀动物,“看来你对我那乖女儿还真是用情至深啊,竟然舍下女皇不要去找她……她哪点好?”

    叶青玄面无表情。“这与你无关。”

    “你说得对。”

    云楼庆舒发出尖锐的大笑声,“孩子长大之后,就和父母无关啦,作为父亲,却只能看着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走,真是令人难过。你说对不对,神之手阁下?”

    叶青玄的脸色一白。

    他有点想吐。

    过了很久,他才镇压下这种发自内心的反胃感。

    “不好意思,我有点恶心。”

    他摆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你变成现在这个鬼样。”

    “与你无关。”

    云楼庆舒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请不要在意为好。”

    “那外面呢?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云楼庆舒无奈摊手,“说起来,把叛乱者吊死这一招,我还是学你们安格鲁的呢,效果真是不错。”

    “结果……你亲手将你的云楼城,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这样不好么?”

    云楼庆舒像是被问到心头畅快之处,笑得前俯后仰:“这不是我这个篡位者应付出的代价么?

    不,正应该这样才对,你看,费尽心思夺到了城主之位,却毁掉了整个云楼,最终众叛亲离、癫狂至死……这样的结局简直经典到应该去写到话本里了。

    倒不如说,如果不这样的话,便不正常了!”

    叶清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变得怜悯起来。

    “你没有办法解决黑潮,对吧?”

    他说,“为了这个城主之位,哪怕你费尽心机,杀了自己的父亲,追杀自己的哥哥,甚至**了自己的姐姐,将自己的女儿也变成了牵线木偶……付出了一切能付出的代价,为了掌握权利,到最后,却被权利抛弃。

    没有白汐,你就没有办法解决云楼城之下的黑潮。

    云楼城会在天灾之中毁灭,因为你……你的无能,你的欲望,还有你所做的一切,对不对,云楼庆舒?”

    云楼庆舒没有说话。

    面对着叶清玄如此毫不留情地奚落和嘲讽,他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疯癫的面目上因为暴怒而抽搐着。

    在眼瞳之下,发红的血丝蔓延,像是火。

    许久,他低下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

    “正是如此!”

    他抬起双手鼓掌,毫不避讳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恶,咧嘴大笑着,露出尖锐的犬齿,妖魔一样的邪意充斥在他的眼瞳之中。

    明明颓废狼狈至此,可是他的面目之上,却依旧充盈着为这恶意而自豪自满的光彩。

    打从心底的,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骄傲!

    “这便是我云楼庆舒一生最值得赞颂和传扬的成就!汝等凡夫俗子绝难企及的伟绩!九鼎烹之尚不能赎其万一的大恶!

    你只说错了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中的恶意便宛如井喷一般涌现,“叶清玄,如果有一天,你爱的女人,她的父亲准备将她嫁给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叶清玄看着他,面无表情,手指敲打着虚无的剑脊,寒意迸发。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云楼庆舒吹了声口哨,无比愉快,“你看,你像我!这就是我们的共同点,而且绝不是唯一一个!

    再顺带问一句,你喜欢你的头发么?”

    叶清玄没有说话。

    “不喜欢,对吧?”

    云楼庆舒明白了他的回答,从案桌上向前凑了一些,宛如要同他促膝长谈,“放心,这一点,我更甚于你。”

    说着,他指着自己乱糟糟的脑袋:“看,这白发……不是因为血统纯粹,只是因为我已经老了。

    这就是我最大的耻辱,生来卑贱的证明。”

    叶清玄不耐烦的闭上眼睛,无动于衷。

    云楼庆舒嗤笑。

    “这就是你最大的幸运,叶清玄,你能够从小在安格鲁长大……你没有变得如同我一样,哪怕每个人都觉得你是个‘杂种’。”

    不顾及叶清玄冷漠的神情,云楼庆舒抬起手,把弄着从额头上垂下来的乱发,将那凝固成一缕缕的头发分开,一根,又一根。

    “十五岁之前,我小心翼翼的躲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逃避着他们的视线,害怕别人看我的脸,看到我的头发……

    他们的眼神就从怜悯变得鄙夷起来。哪怕是那些贱民,看着你,也可以眼神嘲弄。啊,快看,这是侯爷府上的那个野种,据说是一个婊子的种,比我们更卑贱。”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暴戾地将那一缕头发扯了下来,连带着一小块头皮,鲜血淋漓。

    “叶清玄,你知道么?每次看到那种视线,我都恨不得我死了。

    我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我的母亲,恨那个婊子为什么把我生下来……直到她临死之前,我都没有去再看过他。

    可直到她死后,我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爱过她。你不会懂的,叶清玄,你不曾孤独过,所以你永远不会懂……”

    他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瞳中满是沉静,不见任何疯狂了,清醒得令人害怕。

    “整个世界,除了母亲之外,唯有她是爱过我的,或许不是男女之爱,可能只是看到一个野种弟弟很可怜。

    整个云楼城里,她是唯一在乎过我的那一个。”

    在沉默中,云楼庆舒轻声呢喃。

    “我娶她,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想要娶她而已。

    为此,我杀了没有爱过我的父亲,驱逐了视我为蝼蚁的哥哥,夺来了这一切。我才他妈的不想要狗屁的权利,我只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和你现在的你一样,叶清玄,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叶清玄的眼眸低垂着,面目却忍不住抽搐。

    因为愤怒。

    因为自己被和这种东西一起相提并论,无法容忍。

    他冷眼看向云楼庆舒,又扫了一眼角落里沉默的云楼潮月——那个女孩儿,就像是傀儡一样,坐在尘埃里,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所以,你就这么对待她的女儿?”

    “你难道会爱杀死白汐的人?”

    云楼庆舒嗤笑着反问,“啊,没错,我不爱她们,当然不爱!

    只是看着她们,我就妒恨发狂,想到唯一爱过我的人因此而死,我就恨不得她们永远没有出现在世界上!”

    他的面目神经质地痉挛着,凑前,凝视着叶清玄的脸,“你能体会这种感觉么?叶清玄……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那种眼睁睁看着一生所爱在面前死去的痛苦!

    是的,我恨潮月,更恨白汐,那个还没有出生就注定害死她母亲的肿瘤!”

    叶清玄的眼瞳抬起了,看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如有实质的寒意在祠堂之中扩散,新约的剑鸣迸发,虚无的寒意架在了云楼庆舒的脖子上。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云楼庆舒依旧在笑着,笑容扭曲: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让她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方法,用一切我能做到的办法劝她不要将这那个孽种生下来,不惜去折磨她,去轻贱她,她都不愿意放弃那一块肚子里的烂肉!!!”

    不顾角落中沉默的潮月,云楼庆舒近乎狂怒地在叶清玄面前嘶吼,“我又能怎么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看着她将我抛弃!”

    那一瞬间,叶清玄终于透过了他眼瞳中的疯狂,窥见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也因此,想要嘲弄嗤笑。

    “快得了吧,云楼庆舒。”

    他抬起手指,弹去悬停在面目之前的口水沫,眼神鄙夷,“你只是不能容忍她爱她们,胜过爱你。”

    “那又怎么样?”

    云楼庆舒看着他,仿佛在描述真理,“这不正是爱的体现么?”

    叶清玄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他了。

    “简直……令人作呕。”

    “这不就是凡人的欲念么?又有什么值得鄙夷?”

    云楼庆舒伸手,拍着他的肩膀:“神之手阁下,您又何曾从这里面中超脱?你能忍受白汐心里还有一个人比你重要?为了那个人,不惜离开你,不惜去死?”

    凝视着叶清玄变冷的脸色,云楼庆舒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尖锐地笑声回荡在死去的城市之中,渗透进每一个角落中,和尸臭的气味**在一处,诞下了恶臭的余音。

    “够了!”

    叶清玄用尽最大的理智克制自己。

    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叶清玄,而是因为他自己。

    云楼庆舒呆滞地僵硬在原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肢体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脸色铁青,难以呼吸。

    到最后,在地上的秽物中蜷缩成了一团。

    叶清玄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如同虫子一样蜷缩,看着他忍受着痛苦。直到角落中云楼潮月走过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手掌按着他的后背,帮他催出了喉咙中的浓痰秽物。

    紧接着,云楼庆舒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呕出恶臭的食靡,涕泪齐下。

    那种丑陋的样子,让人想要将他踹得远远的,绝不想再接近。

    “你应该感谢被你仇恨的女儿,如果她不救你,我也不会。”

    叶清玄冷眼俯瞰着他的样子,“闲聊时间到此结束吧,云楼公爵,我对你畸形的前半生不感兴趣。

    现在,我再说一遍我的来意:给我穿过长城的信标,别让我自己动手来拿。”

    云楼庆舒终于吐完了。

    “你想要这个?”

    他坐倒在自己吐出了秽物里,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甚至没有擦去。伸手掏出那个代表自己身份的玉牌,在手中晃着,扭曲的笑容中饱含着恶意。

    然后,丢到了叶清玄的脚下。

    没有提出自己的价码,也没有任何的要求,就这样将代表自己正统身份的东西丢入尘埃之中。

    “恭喜你,你已经得到它了。”

    云楼庆舒微笑着,挥手道别:“去吧,叶大人,去追求你的大梦吧!

    那里会有真相,等着你。

    去被一群早就烂到连骨灰都不存在的玩意献祭给所谓的千年宿命,哈哈哈哈……都是一场烂笑话!”

    直到叶清玄走出城主府,依旧能够听到身后高楼之上,云楼庆舒的狂乱大笑:“祝你一路顺风!”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死去的城市,转身离去。

    再没有丝毫的留恋。

    -

    -

    半日之后,名为九婴的男人登上了城主的楼阁,魁梧到宛如巨神的男人低头俯瞰着沉浸在烈酒和秽物中的云楼庆舒。

    “他已经走了?”

    云楼庆舒低着头,自顾自地唱着歌,没有说话,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

    “我明白了。”

    他微微点头。

    -

    -

    那一天,烈火自云楼城的最底层燃起,燃烧着尸骨,层层向上,火焰如铁一样舔舐着这一座城市,将它一寸地自下而上撕碎。

    烈火燃烧了三个日夜,曾经一切的瑰丽和璀璨都葬身在这个高墙拱卫的火盆之中。

    到最后,余烬飘上了天空,融入雨云中,降入沧海。

    废墟之中,再看不见任何华美的景象。

    只有死去的魂灵徘徊,嘶哑地歌声夜以继日的回荡。

第七百九十四章 我来

    昏沉之中,有模糊的光亮起。

    有水滴落在脸上,明明如此接近,可是却看不清那一张苍老的面容。

    “嬷嬷,你在么?”

    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如此遥远,虚弱又沙哑,“你……在哭么?”

    “没有,没有,老身……老身是在为郡主高兴。”

    苍老的嬷嬷慌不迭地逝去了脸上的眼泪,将自己和身旁的孩子抱起,“恭喜郡主,是女孩儿,两位小殿下,像您小时候一样的美。”

    “她们在哪儿?让我看看她们,嬷嬷……我快要看不见啦。”

    苍老的嬷嬷低下头,忍着哽咽的冲动:

    “她们,她们就在您的面前。”

    一只冰凉的手掌在空中摸索着,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动作轻柔,像是羽毛那样,痒痒的,自己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了,对吗,嬷嬷,还有一个孩子在哭……我弄疼她了。”

    “没有,是老身太粗暴了,吓到了公主。您看,她知道母亲在这里,便不哭了,与您心有灵犀呢。”

    “是这样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我可以抱抱她们嘛?”

    有一双手将自己抱起来了,动作如此轻柔,像是捧着举世的珍宝,模糊的脸颊凑近了,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一个小淘气,和一个小哭包……嬷嬷,这就是我的女儿啊,真可爱。”

    她在笑着。

    她笑了。

    真好,看着那一张笑容,就好像获得了整个世界的幸福一样。可是嬷嬷却低着头,再忍不住啜泣的声音。

    “嬷嬷,不要哭啦,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不,没有。”

    嬷嬷轻声说,“老身只是盼着郡主的身子能够好一些,盼着您母女平安,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

    “别难过啦,嬷嬷。像我这种福薄的女人,能够看到她们出生,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女人拥抱着她们,紧贴着她们的脸颊,与她们分享着自己虚弱的心跳声,“你看,她们多乖,活泼又可爱。”

    “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原本准备的名字已经用不上了。”嬷嬷勉强地笑着,“还要劳烦郡主再重新想啦。”

    “‘潮月’和‘白汐’。”

    她抱着孩子,轻声说,“就叫潮月和白汐,怎么样?”

    “潮汐……吗?”

    嬷嬷愣住了,很快,欣慰地笑了起来:“都是好名字啊,姐妹同心,定会像一个人一样。”

    她笑了。

    “潮月、白汐、潮月、白汐……”

    紧贴着她们的脸颊,她的嘴唇微微冰凉,满足地闭上眼睛。

    -

    -

    “妈妈……”

    白汐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便忍不住轻声呢喃。

    还是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

    就差一点那么……

    痛楚在头颅中徘徊不去,伴随着骨骼和肌体的发育,那种生来残缺所造成的镇痛徘徊在筋膜和血骨之中。

    再一次检查了一遍铭刻在血肉之中的炼金矩阵,细长的手指从皮肤上掠过,带着一丝寒意,在秋末的微凉空气中惊起一层鸡皮。

    感觉到了纱幔之外沁入的寒气,她手忙脚乱地套上了一层一层的衣服,却感觉到原本合适的衣服,现在胸部却有点紧了。

    “真讨厌啊。”

    她轻声呢喃,然后,听见了门外面的低沉声音。

    “看来是做了个好梦啊。”

    门打开了,肃冷而雍容的女帝走进了她的闺房,打量着她的样子,“我本来还以为你在这里会茶饭不思,没想到你状况不错,还胖了两斤。

    头疼好了一些么?”

    “托陛下的洪福,这些日子倒是更严重了一些。”

    白汐撇了她一眼,神情冷淡,丝毫没有以往的恭谨和小心翼翼,引来诸多内侍的怒色。女帝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在白汐的对面坐下。

    “整个宫里,只有你这张犟嘴,才勉强让朕喜爱一些。”

    “是么?”

    白汐看着她,眼神嘲弄,“其实昨天我忽然想,我这也算是被陛下打入了冷宫吧?”

    “哦。”

    女帝的眉毛微微挑起,打量着她日渐俏丽的面容,眼神就变得愉快起来,“卿家就这么想要得到朕的宠幸么?

    可惜,你的腿太长了些,若是娇小一点,未必不能得到朕的宠爱呢。”

    “不对吧?”

    白汐从床上爬起,凑上前来,近乎放肆的端详着那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依妾身的猜测,比起控鹤监的那群娘娘腔,陛下不应该更喜欢我这种更类男子的类型吗?”

    没有任何的羞涩和不好意思,女帝只是伸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按了回去,然后,挑起了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面孔,轻声感叹。

    “可惜,如你这般合朕心意的人,为何是个女儿身?”

    白汐向前,紧贴着她的手掌,端详着女帝的面目,步步紧逼,眼神就变得愉快起来:“陛下难道不知道么?女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的……”

    啪!

    女帝的指尖迸发一缕电光,抽打了她的额头一下。

    “白汐,你这戴罪之身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不仅不反思罪过,反而引诱朕同你行假凤虚凰之事?未免太放肆了点吧?

    你在谄臣之道上,却是比你那位便宜父亲更有天赋……”

    “多谢夸奖。”

    白汐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撇着皇帝,语气不无嘲讽,“陛下还真是永远正确啊。”

    “正该如此。”

    女帝的神情肃然,宛如述说真理。

    不仅仅是口头上那么说,一直以来,她确实是这么做的。

    十几年前,她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被白恒挟持,作为傀儡,民间便已经开始物议如沸,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骂她牝鸡司晨。

    可如今,谁人又不知今上的明君之相?

    谁都没想到,当年那个被当做傀儡的女孩儿,竟然有这如此恐怖的手腕和野心,靠着一手烂牌,硬是一扫朝廷积弊,一点一点的夺回了皇帝的权利,将先代几位皇帝糟蹋出来的烂摊子重新收拾,大有中兴之势。

    可惜,还有白恒那狗贼祸乱宫廷,窃持国柄,把持朝政,否则早就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正确确实是好的。”

    白汐看着她,眼神就变得古怪:“只不过,正确到连言官都会失业的程度,陛下还真是可怕啊。”

    女帝淡然,“不这样的话,怎么胜得了白恒?”

    “不,你完全搞错了。”

    白汐叹息,“不是因为你正确而能够战胜白恒,而是因为你太正确,才成为了白恒的敌人吧……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什么,可我看得出来,他比谁都痛恨一个正确的皇帝。”

    “所有的乱臣贼子都会这么想,不奇怪。”

    皇帝轻笑,看向白汐的时候,那种把弄玩具的玩味就不见了,而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但奇怪的是,整个天下最了解她的,反而是你这个被他丢到火坑里的弃子。

    而且还把他给你脱身的机会浪费在别人身上。”

    要不是前些日子的骚乱,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已然成为阶下囚的白汐竟然还存留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短短的三息之间,以未曾有过的精巧手法,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儿将所有乐师架空,直接越过了层层权限,以体内的矩阵,调动了长城所有的力量。

    又紧接着,将这一份足以令自己脱身的力量浪费在了阿斯加德……

    可惜,机会只有一次。

    从惊吓中醒来的乐师们将反复修补了白汐调用天上城的后门,再不给她任何机会。更将她体内的矩阵重重封锁,剥夺了一切她能够反抗的力量。

    如今的白汐,不要说是乐师,就连一个同龄的小女孩儿都不如。

    一举一动,都要忍受失去矩阵压制之后所带来的副作用——增长的痛苦。

    当锁被解开之后,凝固的时光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从一个纤细的女孩儿,短短半个月之内就增长了许多,渐渐贴近她应有的年龄和姿态。

    “真是嫉妒啊,作为女人,我果然也不能免俗。”

    女帝打量着白汐,看着她襦裙之下渐渐浮现的曲线,领口薄纱之下的白皙肌肤,眼神就变得惋惜。

    “你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如果当时你想走,我或许……不会拦你。”

    “没办法,我懒嘛。”

    白汐趴在床上,笑容愉快,像是小狐狸一样:“比起自己跑路,我更喜欢有人来救我,这样躺着就可以获得自由,多好?”

    “你指望白恒会救你,未免太不现实。”

    “会有人来的。”

    白汐微笑着,眼神坚定:“比他强百倍,千倍,万倍的英雄。”

    “——他会来救我。”

    -

    -

    此时此刻,不知何处的地方。

    长城的浓雾之外,游牧之山悬停在万里之上的高空中,云层翻滚着,将大地覆盖,将震旦和外界隔离。

    倘若不是信标指引,可能所有人都以为这里只是黑暗世界普通的迷雾,难以从纷繁复杂的以太流中寻找到震旦的锁在。

    “就是这里了。”

    叶清玄俯瞰着脚下翻滚的云海,那里是长城封锁最薄弱的地方,“有了信标指引,从这里突破进去应该会容易许多。”

    “那么,祝殿下一路顺风。”

    甲板上,叶戈尔一行人为叶清玄送行,“我们会在海上时刻等候您的召唤。”

    “那就多谢啦。”

    叶清玄翻出船舷,伫立在天空中,挥手示意他们后退的远一些,再远一些,直到游牧之山变成远方天空中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

    这个距离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伸手,自虚空中拔出新约,倒持剑柄,对准了下方的迷雾,还有迷雾之后隐现的长城虚影。于是,剑锋之上便亮起破灭而炽热的电光。

    “白汐,我来了。”

    他轻声呢喃。

    那一瞬间,雷霆从天而降!

噗哒噗哒噗哒噗哒~

刚刚好像天上有什么白白的东西飞过去了呢(望天

第七百九十五章 等等!

    融合了冈格尼尔之后的变革乐理自新约之刃上萌发,宛如举世烈光汇聚为一线。

    伴随着剑刃的刺落,狂烈雷光从天而降,撕裂了层层的迷雾,便像是撞在了什么无形的领域之上,刺耳的声音响起。

    无数混乱的波澜自虚空之中浮现,流光闪耀,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原本虚无的以太界中,骤然有庞大城池的虚影浮现。

    万物与其相比,不过渺小如尘埃。

    奋力一击,只不过让它的形态从混沌之中显露,在平衡之轮的维持之下,哪怕是薄弱之处却如此的稳固,近乎不可动摇。

    如今,叶清玄伫立在它的面前,就像是微尘企图穿越铁壁。

    “再来!”

    叶清玄不感觉气馁,反而被激起了斗志,一线以太之网遥遥牵引而来,世界树的矩阵浮现,紧接着……冈格尼尔十重奏!

    仿佛天灾奥丁再现。

    在至上要素虚空的引导之下,冈格尼尔自从虚无的能量中浮现了具体的轮廓,狂暴到宛如要贯穿天与地的雷枪自叶清玄的手中萌发。

    然后,刺落!

    轰!!!!

    长城的虚影激荡,一道裂隙自从迷雾之中浮现,无数流光迅速的飞扑而来,修补裂痕,而就在极遥远之处,还有着恐怖的狂澜汇聚。

    那是长城的自主反击系统。

    可是很快,冈格尼尔再次刺落。

    轰鸣巨响之中,叶清玄将云楼庆舒的信标投出,卡进了那一道无形的裂缝中。以此为凭借,无数天梯乐理从其中扩展。

    转瞬间,自千万里之外,向着长城的核心矩阵之中延伸而去。

    流出、创造、形成,活动……

    贯穿四界。

    赫尔墨斯的炼金术配合叶氏当年构建长城时所架设进其中的乐理,里应外合,令庞大的长城在自己的面前敞开了一条缝隙。

    翻滚的迷雾之中,一个狭窄的漩涡浮现,无数雷电缠绕其中,仿佛通向地狱的裂口。

    叶清玄不假思索,跃入其中,任由黑暗吞没了自己。

    在他身后,稍纵即逝的漩涡轰然合拢,足以将肉身碾压成尘埃的万钧重压之下,新约之剑撑起了防御。

    叶清玄看到无数流光自眼前飞过。

    对于长城而言,自己这个从后门钻进来的家伙毫无疑问便是渗透进血液循环之中的病毒,防卫措施在瞬间激发,无数乐理凭空交织,形成了铜鼓虚影。

    飓风掀起,雷光迸发。

    风雷呵呵,电光如刀斧,劈斩而下。

    ——天劫!

    这是东方对触犯禁忌的乐师所施行的惩罚,由龙脉之血所设下的永恒桎梏,再数十代的增补之后,甚至连龙脉之血也无法豁免。

    一旦触犯,那就如同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不就是翻个墙么?”

    叶清玄叹息:“何必这么狠?”

    新约之剑举起,剑刃斩落,无数乐理干脆利落地将外界纠缠而来的联系一一斩断,到最后,叶清玄甚至整个人都变成了长城界域之中的一个纯粹的‘空洞’。

    没有任何回音和共鸣,吸收一切杂音和乐理,滑不留手的从一层层封锁之中穿过,天劫的雷光盘旋在身边,不断的擦肩而过,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咫尺之遥。

    哪怕是如此,依旧渐渐圈定了叶清玄所在的范围,层层包围,向着核心收缩。

    “啧!”

    叶清玄皱眉,只能准备硬拼。

    而就在最后,天劫猛然停滞下来,紧接着,分崩离析,在双方正要你死我活的时候,诡异消散了。

    而就在层层电光之后,无数流光之中,一个模糊的虚影浮现。

    没有面目,没有轮廓甚至连人形都算不上,只是稍纵即逝中所形成了一个巧合一般的图案,却引发了叶清玄意志之中无数念头起伏。

    就像是按下了开关,一瞬间,心神不定,不由自主。

    甚至连惊愕的余地都没有。

    树、海、鱼……一连串截然不同的意相自脑中浮现,到最后,指向了早就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中的踪影。

    莫名其妙的,想到了。

    那个在他推开乐师之门,在他燃烧千年之梦时,所出现在身旁的幻影。

    明明是死板的记忆,此刻却变得鲜活起来,那个面目绝类与他的乐师从静止中走出,向着他颔首,微微一笑。

    就像是打了一个招呼。

    告诉他:

    ——我在这里。

    然后,一连串的意相和念头分崩离析,再度瓦解,动荡的心神重新稳定下来,仿佛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应激型的暗示而已。

    可是叶清玄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幻影曾经问过自己的话。

    你后悔吗?

    往昔意味深长的问题此刻又浮现出了一重新的含义,虽然那个幻影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帮他解决了天劫,可是却令叶清玄心神不安。

    “千年的宿命……吗?”

    他回忆起云楼庆舒癫狂的话,内心之中越发的烦躁,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的人。

    永远带着神秘的微笑和俯瞰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场早就被剧透过的舞台剧,凝视着他如同傀儡一样被推向了宿命的结局。

    做你他妈的春秋大梦!

    叶清玄冷哼一声,摇头,不再去想。

    那个暗示也就只能奏效一次,就好像从门缝里塞进了一封信,叶清玄有了防备之后,下一次就再也无从奏效了。

    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万事不理。

    他为这个世界已经做得够多了,连自己死后洪水滔天都管不了,哪里管得了千年之前遗留下来的狗屁问题。

    那一瞬间,他穿过了长城,破云而出。

    首先看到的,是漆黑的阴云之下,荒芜干涸的大地,万里黄沙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昏黄的尘埃飘飞在空气里。

    远方的大地之上,依旧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裂痕,视线的尽头,甚至还有一个大坑……就像是被坠落的烈日烧化了一样,一片焦黑。

    “这是哪儿?”

    叶清玄首先感到的是茫然,难道自己走错了路?

    传说中的风景如画呢?传说中的山水秀丽呢?这是在搞哪样?别说苍松翠柏,地上已经连一根草都没了吧!

    更重要的是,地上那群人……在干啥?

    在叶清玄的坠落和俯瞰中,穿过了尘埃和黄沙,终于看清楚了大地上那一片动乱的漆黑,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身影,彼此纠缠在一起,嘶吼和咆哮的声音传来。

    鲜红的色彩在荒芜的世界之中流淌。

    而就在厮杀之上,躁动的力量奔涌在鲜血之中,彼此纠缠,无形地攻伐,步步紧逼或者是步步为营,无数乐理纠缠在一处,争夺着物质界的把控权。

    这是战争……

    在厮杀的战场之外,还有两部乐师彼此争夺着战场的控制权,降下雷火或者播撒甘露,不知道多少乐师的力量重叠在一起,无数乐理交织,在拉锯战里形成了混沌的洪流。

    而伴随着叶清玄从天而降,那一道流星一般的烈光出现在天穹上的瞬间,数十个以太波动就已经死死地锁定了叶清玄,紧接着,无数乐理延伸而至。

    “等等!”

    叶清玄瞬间懵逼。

    此时此刻,战场之上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劲全力的厮杀,决然不敢放任任何漏洞的出现。

    面对着从天而降的流星,双方的乐师第一个瞬间脑子中浮现的便是困惑。

    是我们的人么?

    不是。

    那么……

    裹挟着冈格尼尔和以太之网的威势,从天而降的叶清玄好像被双方同时当做了了不得的大敌,结果同一瞬间,双方乐师都不约而同的向着天空竭尽全力的发出了毁灭一击。

    就好像是几个月之前对阵海上要塞那一战重演。

    只不过这一次面对海量乐章的人,变成了叶清玄。

    见鬼了!

    叶清玄面色骤变,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长城壁障显得如此薄弱了,那是因为长城在此处的所有力量都在封锁这一场战争的余波,无力顾忌外部的入侵。

    结果,偏偏自己好死不死的顺着这个门钻进来。

    万万没想到,钻进来的地方不是空屋,而是两帮人火并的战场!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大棒,叶清玄第一个反应是呼应以太之网,先帮自己挡住这一波海潮攻势,可没想到,以太之网毫无回应,甚至隔着长城,连感觉都感觉不到了。

    啊,果然断网了啊!

    叶清玄心想,旋即又变得迷惑了起来:诶?为什么自己要说果然呢?

    无暇顾及内心中的错乱思绪,万幸的是,还有新约之剑伴随在身边。

    立起地的根基,撑起天的穹庐。

    转瞬间,叶清玄藏进了以太断层之中,宛如驾驶着一艘破船,在暴雨遭受风吹雨打。虽然这一波进攻看着可怕,但是缺少了决定性的质,只有数量的存在,并不能令他受到什么损伤。

    只是看起来狼狈一些而已。

    面对着此起彼伏的轰鸣和进攻,叶清玄也不敢继续往战场中间走,废了巨大的力气,强行扭转了坠落的方向,风驰电掣中,他感觉自己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弧线,掠过了庞大的战场。

    裹挟着冈格尼尔和以太之网残留的力量,叶清玄感觉接连不断的撞破了一层层结界,坠落到了一栋建筑之中。

    如同陨石那样。

    轰鸣之中,掀起了气浪。

    无数尘埃飞扬中,叶清玄剧烈地咳嗽着,从深坑里爬出来,却看到面前苍老男人。

    在破碎的建筑之中,两名乐师的保护之下,他低头,俯瞰着叶清玄的样子,神情惊奇。

    “活了几十年,我还从没有见到过这种见面方式呢。”

    他打量着灰头土脸的叶清玄,摇头感叹:“还真是……别出心裁!”

    叶清玄茫然地看着他身上华贵的外袍,在结界的保护之下,那一系黑袍不染尘埃,以青金镶边,威严而冷厉。

    然后,又忍不住看向周围,只看到建筑之外,无数乐师层层叠叠的将这里封锁,虚空中,隐隐有数名权杖的波动将他锁定,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显露。

    叶清玄的表情抽搐起来。

    完犊子了!

    刚从狼窝里跑出来,结果跑进了老虎洞里吗?

    “这里是哪儿?”

    他看向面前的老者。

    “当然是战场啊,叶清玄。”

    老者轻声笑了起来,就好像认识他一样,“这里是我的营帐,你连自己掉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叶清玄茫然。

    “那你是……”

    话没有说完,他终于对照着记忆中的图谱,认出了面前的男人:

    “白恒?”

第七百九十六章 造反

    如果叶清玄会写日记的话,那么关于今天的内容一定会变得很诡异。

    来到东方的第一天,突破了长城,从天而降,掉在了战场上,被双方同时集火,超没逼格的捂住脸抱头鼠窜,然后砸进了敌人的本部大营里,砸垮了敌方中军大帐,不,甚至再偏个两分,就能够砸死统帅,给另一边带来胜利了。

    然后从坑里爬出来,看到了一个见鬼的老头儿。

    白恒。

    摄政王白恒。

    乱臣贼子、虎狼之辈……后面跟着十万个绝对不好听的称号,而且都是反贼的同义词,如果今上是男儿的话,那么什么窃持国柄,口含天宪,手握王爵之类的脏话恐怕都已经喧嚣尘上。

    而对叶清玄而言,东方的事情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之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死他。

    是因为他曾经自圣城,自他身边带走了白汐。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叶清玄能够变成如今的样子,也算是拜他所赐,如果没有他对自己的刺激,如今恐怕叶清玄还是在安格鲁得过且过的小乐师,努力地远离权利和纷争,不断地被别人夺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所以,作为感谢的话,五马分尸怎么样?

    对于老人来说,千刀万剐未免有些残忍和不近人情,最好选一个足够舒服的死法吧?白绫一丈,鸩酒一杯,或者干脆一点将脑袋砍下来怎么样?

    或者爽快一些,在一瞬间,用《自新世界》,将他——轰杀至渣!

    虽然脑子里在一瞬间给这一位‘亲切的老伯’安排了无数的死法,但是叶清玄却没有鲁莽的有所行动。

    要说为什么的话,对方明知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自己还敢走上前来,明显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依仗。

    更何况,叶清玄对白恒真实的身份始终有所怀疑。

    这位龙脉之血的公爵,震旦的摄政王,白氏的家主,骨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是人类所制造出来的怪胎,还是传说中的……东王公?

    自己的面前可能是与赫尔墨斯同等地位,同样位列与三贤人之中,彼此厮杀了无数年之后终结了对方赢得最终胜利的存在。

    披着人皮的天灾。

    想到这一点,叶清玄的后脑勺就有些疼。

    这种难度的老怪,难道不是要自己经历重重艰辛,打败了拦路的老虎狮子大象,从小兵打起一直打完了八国柱、四天王之后才会大笑着从宫殿里走出来的吗?

    为什么自己一进门就刷新在眼睛前面?

    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想要干什么了。

    而是……对方想要干啥?

    -

    白恒什么都没干。

    确切的说,只是伸手将叶清玄从坑里拉出来,示意自己的随从下去,将包围过来的军队撤走,连虚空中隐藏的权杖乐师都屏退一旁。

    宛如叔侄相间,促膝长谈一般。

    微笑着请叶清玄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笑容和蔼。

    “喝茶么?”

    说着,他还亲自端起茶壶,为叶清玄到出一杯满是尘埃和上房梁碎片……泥浆,白恒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感觉到尴尬的却是叶清玄。

    啊,确实,都怪自己从天而降啊……

    否则现在大家应该开始夸茶叶不错了。

    “还是别喝了,就放这儿。”

    白恒摇头,“当个摆设也不错。”

    于是,在布满裂痕,天花板出现了一个大洞的房间里,两个人坐在大坑旁边的椅子上,一线天光从头顶的大洞里照下来,风里隐隐传来远方的厮杀声。

    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来,落尽两个人面前的茶杯里。

    无视了见鬼的环境,大家装作是在高雅洁净的茶室中对坐。

    分外尴尬。

    “所以,你这是终于造反了?”

    叶清玄看着旁边,那个被自己砸碎了一半,还有一半也被气压掀翻碾碎的沙盘,神态就不无嘲讽。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

    白恒的面色古怪,“其实是,陛下造反了。”

    “……”

    叶清玄沉默,无言以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真的,倒不如说,我才是一直努力修桥补船的人呢,否则陛下怎么可能短短十几年,就一扫积弊?”

    白恒摊手叹息,“可惜,我位高权重,不能为上所容,否则,必然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呵呵,你就吹吧。”

    叶清玄嗤笑,“皇帝傻了么,造自己的反?”

    “对啊。”

    白恒点头,笑容就变得古怪起来:“你猜陛下干了啥?”

    “……干了啥?”

    叶清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简拔寒门,提携平民乐师……这倒是没有什么,但关键是……”白恒沉默了片刻,感慨道:

    “种种举措和你解释起来很麻烦,不过知道几个月之前,所有人才知道,她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废除龙脉九姓,嗯,没错,将龙脉九姓的分封制度彻底给废除掉。”

    “……”

    叶清玄沉默。

    茫然,懵逼,困惑,愕然,然后是震惊。

    就像是看到三公九卿在自己面前跳钢管舞一样,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白恒。

    朋友,你说啥?

    “啊,你没听错。”

    白恒淡淡地说道,“陛下宏图深远,甚至不是针对我白氏,而是连带着柳氏、袁氏、长孙氏、云楼氏、叶氏……乃至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的楼氏、秦氏连带着自己家的皇族,都一齐废除掉。

    当真是千古圣君,令人敬仰。”

    叶清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定然十足见鬼。

    确实,如同白恒所说的那样……

    陛下造反了!

    别人是造皇帝的反,她竟然是想要造自己的反!

    她脑子怎么想的!

    “总而言之,现在所有龙脉九姓全都站在我这一边。”白恒的手指敲着茶杯,“如今是六路诸侯联军上京勤王,清君侧的戏码,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喜欢……个屁啊!

    搞什么鬼!

    我就只是过来想要低调一点带自己的表妹走人,怎么就会出现这么见鬼的情况!

    “说起来,也多亏我带回来那一块平衡之轮的碎片呢。”

    白恒淡淡地说道:“没想到陛下一夜之间,便用平衡之轮和长城将震旦彻底封锁,恐怕现在外界根本猜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不,这种事情鬼才猜得到好吧!

    而且大家都感觉是你这个家伙发动了政变啊!

    结果是你给皇帝背锅了吗?

    叶清玄感觉心情很复杂。

    乱臣贼子竟然在维护正统……

    虽然这正统十足的可恶就是了。

    但已经延续数百年的龙脉九姓说废就废,陛下你究竟在想什么?

    姑且不论叶清玄心里日了狗一样的荒谬感,白恒敲着茶杯,哼着小调,撇着而叶清玄的样子,似笑非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找白汐的?”

    “怎么?”叶清玄的眼神变冷了,“你害怕我来给赫尔墨斯报仇?”

    “嗯,是有点。”

    白恒颔首,“如今你我五步之内,匹夫也可以人尽敌国,听说你在外面的世界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如果这时候行刺的话,我多半凶多吉少吧?”

    “放心,就算我想要杀你,也和赫尔墨斯无关。”

    叶清玄眼眸低垂,“他如果不想死的话,你杀不了他。”

    白恒沉默片刻,缓缓颔首:

    “你说得对。”

    “那么,白汐在哪儿?”叶清玄看着他,“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以后再算,我要带白汐离开这里。”

    “很遗憾,白汐不在这儿。”白恒耸肩,“你看,我都造反了,白汐作为我在皇城的质子,肯定第一时间被拿下咯。

    不过你放心,皇帝陛下也挺喜欢她的呢,知道杀了她没什么用,她还活着,说不定三餐有肉,还胖了两斤。”

    金铁摩擦的声音自虚空中迸发,刺耳的声音响起。

    火花自白恒的面前飞迸。

    虚幻的剑刃距离摄政王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如你所见,我虽然是龙脉九姓,但实际上……连个乐师都不是。”白恒叹息,“没有自保能力,就会分外怕死,有什么防备手段也正常,对不对?”

    火花熄灭,虚幻的剑刃消失无踪。

    白恒不顾叶清玄冷漠的神情,反而笑容愉快,向前凑了一点,探身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分外和煦。

    “叶青玄,你说,我做主,将白汐许配给你,怎么样?作为嫁妆,我将白氏的封地也送给你。帮你重建叶氏。”

    叶清玄神情漠然,“对不起,我对重建叶氏没什么兴趣,更不想搀和到你和皇帝之间的战争里。”

    “你在想什么呢!”

    白恒神情不快起来,像是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白汐现在好歹是我的女儿,我像是云楼庆舒那种利用女儿给自己谋取盟友的人么?

    更何况,天底下哪里有让女婿上阵的道理,我都恨不得你们能够长长久久。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白汐岂不是连活寡都没得守?”

    他正色看着叶清玄,神情郑重,“我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当然是因为你们彼此相爱啊,叶青玄,我为何不能成人之美?”

    叶清玄翻着白眼。

    呵呵。

    您说的话里,我应该相信哪个标点符号才好?

    成人之美?

    你的字典里有这四个字儿么?

    你这话说出去,天底下但凡有脑子的人,有谁会相信?

第七百九十七章 我与狸奴不出门

    成人之美这四个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的了。

    尤其是当这四个字儿从白恒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分外的像个笑话。

    或许白恒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良知未泯,或许他嘴里还真的说过那么一两句真话,但叶清玄可没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够享受这种奢侈级待遇。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白恒心里在想啥?

    叶清玄打量着他,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次那样,好奇地问:

    “说实话,白恒,你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白恒并未动怒,依旧笑容和煦,“你在说什么呢,年轻人,我身体健康的很。”

    “那你究竟是图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爱她!”

    白恒肃然回答,“白汐现在可是我的女儿,白氏的唯一继承人,我自然是爱着她的啊,叶清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都恨不得她成为下一任皇帝。”

    叶清玄疲倦地叹息了一声。

    心累。

    “别扯了,白恒。”他不耐烦的摇头:“像你和盖乌斯这样的人,不会爱任何人——你们甚至不爱自己。”

    “这么说话还真是残忍啊,叶清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我留下。”

    叶清玄漠然:“你跟我谈话,是期待我给你面子的吗?”

    远方的嘶吼声终于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哀鸣。

    在低沉的鼓声中,战争暂时宣告终结。

    白恒起身,状若无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的像是一个长辈一样。

    “很遗憾,我们没有达成共识。”

    他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介意的话,我恐怕就要失陪了。啊,对了,虽然你不愿意合作,但我也无意圈禁你,你可以随意去留。不过,天色已经不早了,干脆在这里休息好了,我让人带你去你的房间。

    稍后有空的话,一起来参加庆功宴怎么样?”

    说着,他没有等叶清玄的回答。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道别。

    叶清玄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尘埃中,沉默地思索着白恒究竟想他妈干啥。

    很快,有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几乎将他覆盖在了其中。

    那是一个魁梧到不似人形的高大男人,披着黑衣,身上还带着血腥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叶清玄,神情平淡:

    “叶先生,主公命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请跟我来。”

    “好。”

    叶清玄起身,跟在他身边,打量着上这个男人平静到近乎没有表情的面孔,却感觉到一丝掩饰得很好的敌意。

    或许其他人会忽略这一丝近乎不存在的错觉,但作为叶氏的家主,叶清玄从叶兰舟那里学到的唯一心相技巧却不是通过以太阅读别人的感情——而是通过肢体动作和微表情进行‘侧写’。

    虽然这种半吊子技巧约等于没有,但往往在奇怪的地方会有奇效。

    就好像曾经在圣城他阅读卢多维克的表情时那样。

    此刻他能通过自己的半吊子侧写感觉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位不知名的朋友对他的杀意,已经浓厚到近乎无法放在一边的程度了。

    准确而言,就是虽然看不惯他但偏偏又干不掉他的别扭感了吧?

    “怎么称呼?”

    叶清玄面色不变,淡然问道。

    高达男子的神情依旧平静,却没有显露出冷淡或者排斥,言简意赅:

    “九婴。”

    “哦。”

    叶清玄恍然点头,然后发现自己不认识。

    谁啊?

    没听说过。

    算了,这世界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每个人都喜欢自己?

    叶清玄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吹起口哨。

    远方传来欢呼的声音。

    似是得胜归来。

    -

    -

    相较诸侯联军中的欢天喜地,深夜之后的皇宫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尤其是皇宫大门之外那一抹不论如何都洗刷不尽的血色,更令所有人的后脑勺发凉了起来。

    数月以来,战火近乎蔓延到震旦全域。

    皇帝与诸侯们之间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相较龙蛇混杂的诸侯联军,效忠与皇帝的军团虽然数量上少了一些,但仔细算一算,所占的优势竟然还要更大一点。

    可惜,今日紫荆关下一败,优势尽丧。

    不仅好不容易扳回来的局面被彻底打消,而且还失去了内三关之中最重要的紫荆关,接下来只要诸侯联军攻下天门关,就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早在三刻钟之前,战败的消息传来,整个国都顿时都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之中,而主持平叛的皇叔魏王直接被拖出皇宫大门,斩首示众。

    一时间,各种传言喧嚣尘上。

    有人说魏王收受了白恒的财宝和美人,和诸侯联军暗通曲款,故意导致了紫荆关大败。也有人说是联军用了奸计和毒药,暗害了守军将士,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甚至还有人说,两军阵前,白恒焚表祭天,历数陛下被小人蒙蔽之后所犯下的十大罪状,苍天震怒,降下天使,助阵攻破了紫荆关。

    简直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情况诡异的是……一般遇到这种时候,皇城之中应该暗流汹涌,人心浮动才对,可此刻,却完全是一潭死水,别说波浪,就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宛如一台庞大的机器,没有因为暂时的受挫和损失而停止,反而加速运转起来,没有丝毫偏差,静默无声中蕴藏着赫赫风雷。

    很快,各地援军入关的消息传来,还有各家豪商忽然献上了粮草二十万石,更夸张的是,连续有数名效忠与陛下的乐师突破至了权杖级,而武库之中则凭空多了兵甲万具……

    统计下来,相较以前,皇帝的军团非但没有衰弱,反而强了许多。

    一瞬间,观望者的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害怕。

    不是害怕白恒,而是害怕那一位陛下。

    这算是什么?

    天降祥瑞?

    一般老天爷不是丢一朵紫云或者灵芝下来就完事儿了么?再了不起送个麒麟,哪里有送了援军送粮草,送了乐师再送装备的?

    还是说,陛下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办法不沉重。

    魏王被砍头之前那凄厉的咆哮和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最后头颅砍下来之后,怨毒的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

    骂的那些无君无父的话,简直让人不敢听。

    死后怕是要变成厉鬼的。

    谁都没有想到,统掌军权的魏王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跟杀了一只鸡一样。

    胜负乃兵家常事,虽然紫荆关大败,但依旧还有得打。虽然有罪,但依旧可以戴罪立功,更何况魏王还是皇帝的亲叔叔,统掌军权的实力派。

    结果说死就死了。

    而且死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有的门生故旧都一点声音都没有,魏王的死讯还没有传出十步之外,军权就已经平稳的被这位皇帝陛下接管。

    除了一两个死心眼的家伙想要螳臂当车,给魏王殉葬了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向着陛下低下了头。

    动乱还没有酝酿出来,就被掐死在了襁褓中。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发现,这是一场清洗。

    彻底的大清洗。

    三公九卿在短短半个时辰里被换了六个!

    动若雷霆。

    这位陛下一改往日的温和的作风,展露出君王酷烈残忍的一面,将游离与自己掌控之外的权力彻底掌握在了手中。

    不知道这短暂的一夜,国都之中,有多少人心惊肉跳,难以入眠。

    -

    -

    别人睡不睡得着不知道,反正白汐睡得挺香的。

    明明是戴罪之身,还心宽体胖,而且对打扰自己睡觉的皇帝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举止却比以前还要放肆。

    大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老娘都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办的愉快感。

    “可惜呀,早了十年。”

    白汐打着哈欠,幸灾乐祸地嘲弄着这一场战败,“不,哪怕再给你五年的时间经营,局势定然不会如此恶劣吧?”

    “实际上,三年就够了。”

    皇帝的神情淡然,对于一时胜负并不在意,“可惜,我自认为隐藏的不错,结果,还是低估了白恒。”

    这一次魏王战败,非战之罪。

    不论是谁,面对急了眼的诸侯联军和倾巢出动的天人之血,恐怕都难免失误。如今没有全军覆没,还能撤回一部分来,就已经是魏王调度有方了。

    结果,魏王还是死了。

    “真残忍啊,那是你最后的一位叔叔了吧?”

    白汐撇着她,“当年你最初执政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唯独他愿意支持你,帮你度过难关。而如今他只是想多要一点权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冷酷?”

    “因为他败了。”皇帝的神情淡然,“而且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让我没有选择。”

    白汐嗤笑,丝毫不给面子,“对对对,是魏王自寻死路,陛下自然永远正确。”

    皇帝并未曾着恼。

    实际上,所有人都困惑,为何皇帝会对一个逆贼之女如此宠爱,明知道其父狼子野心,还毫不忌惮的留在身边,还将皇室独存的乐理乐章倾囊相授。

    如今白恒都已经造反了,作为质子,白汐不但没有被斩首,还被养在宫里,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甚至胖了好几斤……

    难道她不是白恒的义女,而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唔,算一算年纪,陛下今年三十有二,有这么大的女儿,似乎……也合情合理?

    这些日子以来,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在宫中流传甚广,甚至陛下知道了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令其他人看白汐的眼光越发古怪起来。

    而现在,皇帝的话,令不远处的内侍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了。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魏王?”

    “当然是斩立决啊。”白汐想都不想便回答道。

    “那你和朕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白汐看着她,神情郑重,“你杀死他,只是为了履行法律,收拢权利。而我杀了他,是因为他总是倚老卖老,惹怒了我。”

    皇帝摇头叹息,像是听到一个小孩子的笑话:

    “白汐,权力不是玩具。”

    “不,权力是玩具。”白汐的回答针锋相对,语气凌厉:“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玩具,只不过,你现在变成了它的奴隶而已。”

    “真是不像话。”

    皇帝撇了她一眼,眼神可惜,“小小年纪,又因何长成了一个暴君坯子?”

    “这话不对吧,陛下……”

    白汐微笑着,“相比之下,生来就是明君才会更让人觉得可怕,不是吗?”

    崩!

    一根手指伸过来,在她的脑门弹了一下,令她的眼前一黑。

    并没有动怒,也没有不满。

    就像是惩罚熊孩子一样,单纯地敲了一下。

    留下一个肿包。

    “看来你真是闲出了一身狗胆。”

    皇帝无奈摇头,“正好,这两日狸奴离了你,掉了不少毛,还乱抓朕的衣服。你就跟它相依为命吧。”

    她再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去,宫人侍女们紧随其后,转瞬间,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白汐和那一只被侍女放在桌子上的肥猫。

    “真是个怪女人,对不对,狸奴?”

    白汐撇了撇嘴,抱起了肥猫,哼起歌儿:

    “走,不理她了,咱们睡觉去!”

    外面,夜色深沉。

第七百九十八章 真格

    这一夜睡得不算好。

    天色刚蒙蒙亮。

    叶青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军营中的人来来往往,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时局混乱的东方,震旦的内战正如火如荼。叶青玄拒绝了昨晚的庆功宴,自己单独在住处吃了晚餐,也拒绝了来自各方家主的邀约。

    他不想和这里扯上太多的关系。

    尤其是和白恒。

    可惜,往往世事未必能如他所愿。

    “长孙氏三子,长孙景明,见过叶家主。”

    那个碧眼的年轻人站在叶青玄的面前,挡住了光。

    叶青玄抬头,打量着他:

    “什么事儿?”

    长孙景明微笑,彬彬有礼地下揖,“区区不才,斗胆向叶家主请教。”

    “不用了,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诗书礼乐,一概不精。”叶青玄摆手,“除非你找我请教机械工程学和黑暗时代乐师史,否则还是去找别人吧。”

    长孙景明没有放弃,依旧保持着下揖的姿势,“听闻叶家主在西方声名赫赫,掌控时局,被称为神之手,而且身兼大审判长和黄之王的冠冕,不知景明可由此殊荣,蒙家主指点乐理?”

    “算了吧,我什么都教不了你,真的。”

    叶青玄无奈叹息,“况且今天天气这么糟,像是要下雨,而且这还是大清早……打打杀杀,不好。”

    长孙景明抬起头,眉头皱起,不知为何,轻声叹息了起来。

    “不论如何,阁下都不愿赐教么?”

    “嗯。”

    长孙景明的神色变冷了,“难道你怕了?”

    “嗯。”叶青玄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一个欺世盗名之徒,如今都已经现了原形,何必苦苦相逼?”

    长孙景明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神就变得拒绝。

    “恕我轻慢。”

    那一瞬间,他的手掌抬起,胡琴井中月的虚影自从他身后浮现,性质干涉之中酝酿着雷霆霹雳,天劫的意味重现,肃杀之音冲天而起。

    转瞬间,泥泞的地面上浮现薄霜,昨夜刚刚降的雨水被冻结在土中,凝结成细碎而纤微的冰晶,彼此交错,扩散向四方。

    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传承之器·井中月的投影隐没,乐理当然无存,消弭无踪。天劫还没有来得及涌现,便已经消散在萌芽之中。

    冻结的冰晶融化,晨露蒸发。

    “没关系。”

    叶青玄伸手,同他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掌握了握,神态友好:“原谅你了。”

    长孙景明的面容微微抽搐着,感觉到肺腑之中所涌现的彻骨寒意,不敢再稍有动作,许久,终于缓和过来,踉跄后退了两步,苦笑着拱手。

    “萤火之光,难比皓月。”

    叶青玄没理他,只是看向了不远处,观望的少女:“你呢?你也要来?”

    “不必了。”

    曾经在归墟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染微微欠身,“妾身可没有勇气同叶家主动手。”

    “没事儿的话,那就散了吧。”

    叶青玄叹息,向着不远处那几个年轻人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理我,我来这儿就看看,什么都不买,这么热情又是何必?”

    几个年轻人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昨夜为了此战苦思许久,虽然早已经料定胜负悬殊,但没有想到,就连逼叶青玄出手都做不到。

    本以为有传承之器在手,天下英雄怎么都能过两招。

    结果刚上去,还没亮兵器,就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

    顿时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浓厚的挫败感。

    人群中,有人沉默片刻,走上前来,带着剑。

    “袁氏长子,袁鹤。”

    他向叶青玄颔首,握紧剑柄,“还请叶家主赐教。”

    叶青玄无奈叹息。

    “算了,让你三招……逼我移一步,算你赢。”

    袁鹤的表情一变,旋即压下了不忿,眼神越发的冷了,“那就承让了。”

    他拔剑,可是剑柄被一只手掌按住,拿不出来。

    那一只手掌坚如磐石,将他的剑刃死死地按在剑鞘里。

    他错愕回头,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袁长卿。

    “认识到差距,就应该乖乖承认,不要像泼皮一样纠缠不放了。”

    袁长卿松开了手掌,袁鹤低头,并未羞恼,恭谨地接受了祖父的训斥。

    “都散了吧。”

    袁长卿挥手,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但却没有像是他说的那样散去,反而聚拢在远处,好奇地围观。

    看着门口的叶青玄,还有他面前的老人。

    “就别欺负小孩子了,叶清玄。”

    袁长卿的白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抬起手,将外袍的袖管挽起,露出小臂上青黑色的皮肤还有疤痕。

    看着叶青玄,他的眼神期待:

    “同我来一场吧。”

    “什么叫我欺负小孩子?明明是一群小孩子在欺负我好么?”叶青玄撇了撇嘴,摇头,“况且,老爷子你辈分这么高,以大欺小没关系么?”

    “我可不敢做你的前辈。”袁长卿的束起袖子,粗糙的手掌按在佩剑剑柄的捆绳之上,眼瞳微微眯起:“你的恐怖之处,更胜你的父亲啊。”

    叶青玄漠然,“如果你不提他的话,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说不定有可能答应你呢。”

    “那就让我来看看,你这将祖业都焚之一炬的逆子,有何不同?”

    袁长卿咧嘴大笑,那样子不似老人慈祥,反而如同食人的猛兽,十足狰狞:“丑话说在前面,躲不开的话,真的会死的——”

    崩!

    金铁交鸣的凄厉骤然迸发,一线烈光骤然从袁长卿的面前浮现,汇聚为一线的铁光轻鸣,如飞鸟,明明只是一斩,却百转千回,钢的锋锐和丝绸的温柔统和在那一线之间,自高层维度之中晋升又落下。

    直到一剑斩出,所有人才看到老人手中那一柄古朴而虚幻的长剑,仿佛空空荡荡的虚空之中,无数丝丝缕缕的乐理汇聚,勾勒出了杀伐剑章,令纯钧的形体自物质界中显露,却如此飘忽而透明。

    唯有在光影交错中才隐隐能够窥见那可怖锋芒。

    而现在,无数乐理自剑脊上延伸开来,没入了虚空之中,如同锁链一样将叶青玄锁定。

    叶青玄已经后退了一步。

    在房屋崩塌的声音里,无数尘埃掀起,又慑服与剑章意象中的凶威,不敢升腾而起,又驯服地匍匐在地上。

    叶青玄手中,新约之剑的轮廓已经浮现。

    在简练而古拙的剑脊之上,一道白色的划痕浮现其上,正是刚刚袁长卿一剑所留下的痕迹。划痕缓缓地合拢,和划痕中所残留的浓烈杀意却无从消弭,飘荡在空气之中,令冻结又融化的大地之上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两人之间的十步距离,十九道剑痕纵横交错。

    叶青玄低头,看着脚下的剑痕,轻声叹息。

    就像是袁长卿所说的那样。

    躲不开,真的会死。

    “老家伙,动真格的吗?真麻烦啊。”

    他有些不耐烦地揉着发涨的眉心,转瞬间,幻象自从他脚下蔓延,紧接着,以新约为支点,无尽海渊自他脚下浮现,不仅仅是海渊之章,数百年以来由群岛乐师中的诸多幻象秘境在此浮现,凭空构架,一层又一层地将袁长卿笼罩在其中。

    弹指间,物质被弯曲,虚幻和真实的边境模糊了起来,以正统乐师的方式,固守地利,将袁长卿限制在幻术之中。

    紧接着,无数乐理自从其中展开,层层叠叠,同袁长卿的剑章纠缠在一处,宛如海潮起伏,或推,或拉,由一处争斗变成千百处争斗,由大局至细节,转瞬间从无数个地方向袁长卿发起进攻。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才不愿意正面硬撼袁氏的杀伐之剑,而是将这个麻烦暴躁的老头儿拖进了他最擅长的乐理争斗之中,无数细节的比斗,牵一发动全身,让他体会一下身陷罗网的感觉。

    只是很快,他的面色就变了。

    此时此刻,千百处争端中,仿佛有千百个娴熟的剑客在应对着叶青玄的攻伐,千百道不同的剑意和剑章自从纯钧之剑上涌现。

    将那一道凝聚到极点的剑意分而化之以后,却没有想到,敌人从一个变成了千百个,每一个和其他决然不同,但都同样的难缠和可怕。

    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无尽海渊的幻象轰然破碎。

    自万吨重压之下,袁长卿毫发无伤的走出,看着吃了个暗亏的叶青玄,笑容嘲弄。

    “你不会以为袁氏都是一群只会拔剑的莽夫吧?”

    他歪头审视着叶青玄,“实际上,不论剑术、乐章还是乐理攻伐……只要是能够杀人的东西,我们都会一点。

    所以,这种娘娘腔的把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叶青玄的神情顿时不爽起来。

    这个老头儿真是又贱又麻烦,而且嘴巴又毒,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可偏偏手底下的把式扎实的过分,就连以剑意流转应对乐理攻伐,反而让叶青玄险些阴沟里翻船。

    倘若不是他无意反攻倒算,只是将叶青玄的幻象破除的话,叶青玄恐怕还会更麻烦一点。

    现在,叶青玄终于被激怒了。

    “好啊。”

    叶青玄抬起了新约之剑,向着袁长卿微笑:“你想见真格的,就让前辈你好好地爽一把!”

    那一瞬间,浩荡的旋律响起。

    自新约之剑的剑刃之中,无数群星闪耀,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自叶青玄身后缓缓涌现,层层杀机锁定了袁长卿。

    ——自新世界。

    在被长城隔离了以太之网后,叶青玄无从借用以太之网中的海量储存,此处所存留的,全部都是叶青玄自己所预先准备上乐章。

    反正新约之剑的负载量根本用不完,而且乐章能够保留六个小时,为了以防万一,叶青玄闲着没事儿得空就往剑刃里面塞乐章,根本不担心浪费。

    现在,轮到袁长卿享受一下了。

    “对,这样才对。”

    迎着那数百道炽热的光芒,袁长卿大笑,欢呼雀跃:“正该如此!”

    纯钧升起,化作浩浩大日,酷烈如日曜的剑章自他的躯壳之中升起,向着无尽的星辰,斩落!

    烈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第七百九十八章 真格

    这一夜睡得不算好。

    天色刚蒙蒙亮。

    叶青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军营中的人来来往往,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时局混乱的东方,震旦的内战正如火如荼。叶青玄拒绝了昨晚的庆功宴,自己单独在住处吃了晚餐,也拒绝了来自各方家主的邀约。

    他不想和这里扯上太多的关系。

    尤其是和白恒。

    可惜,往往世事未必能如他所愿。

    “长孙氏三子,长孙景明,见过叶家主。”

    那个碧眼的年轻人站在叶青玄的面前,挡住了光。

    叶青玄抬头,打量着他:

    “什么事儿?”

    长孙景明微笑,彬彬有礼地下揖,“区区不才,斗胆向叶家主请教。”

    “不用了,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诗书礼乐,一概不精。”叶青玄摆手,“除非你找我请教机械工程学和黑暗时代乐师史,否则还是去找别人吧。”

    长孙景明没有放弃,依旧保持着下揖的姿势,“听闻叶家主在西方声名赫赫,掌控时局,被称为神之手,而且身兼大审判长和黄之王的冠冕,不知景明可由此殊荣,蒙家主指点乐理?”

    “算了吧,我什么都教不了你,真的。”

    叶青玄无奈叹息,“况且今天天气这么糟,像是要下雨,而且这还是大清早……打打杀杀,不好。”

    长孙景明抬起头,眉头皱起,不知为何,轻声叹息了起来。

    “不论如何,阁下都不愿赐教么?”

    “嗯。”

    长孙景明的神色变冷了,“难道你怕了?”

    “嗯。”叶青玄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一个欺世盗名之徒,如今都已经现了原形,何必苦苦相逼?”

    长孙景明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神就变得拒绝。

    “恕我轻慢。”

    那一瞬间,他的手掌抬起,胡琴井中月的虚影自从他身后浮现,性质干涉之中酝酿着雷霆霹雳,天劫的意味重现,肃杀之音冲天而起。

    转瞬间,泥泞的地面上浮现薄霜,昨夜刚刚降的雨水被冻结在土中,凝结成细碎而纤微的冰晶,彼此交错,扩散向四方。

    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传承之器·井中月的投影隐没,乐理当然无存,消弭无踪。天劫还没有来得及涌现,便已经消散在萌芽之中。

    冻结的冰晶融化,晨露蒸发。

    “没关系。”

    叶青玄伸手,同他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掌握了握,神态友好:“原谅你了。”

    长孙景明的面容微微抽搐着,感觉到肺腑之中所涌现的彻骨寒意,不敢再稍有动作,许久,终于缓和过来,踉跄后退了两步,苦笑着拱手。

    “萤火之光,难比皓月。”

    叶青玄没理他,只是看向了不远处,观望的少女:“你呢?你也要来?”

    “不必了。”

    曾经在归墟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染微微欠身,“妾身可没有勇气同叶家主动手。”

    “没事儿的话,那就散了吧。”

    叶青玄叹息,向着不远处那几个年轻人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理我,我来这儿就看看,什么都不买,这么热情又是何必?”

    几个年轻人苦笑着对视了一眼。

    昨夜为了此战苦思许久,虽然早已经料定胜负悬殊,但没有想到,就连逼叶青玄出手都做不到。

    本以为有传承之器在手,天下英雄怎么都能过两招。

    结果刚上去,还没亮兵器,就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

    顿时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浓厚的挫败感。

    人群中,有人沉默片刻,走上前来,带着剑。

    “袁氏长子,袁鹤。”

    他向叶青玄颔首,握紧剑柄,“还请叶家主赐教。”

    叶青玄无奈叹息。

    “算了,让你三招……逼我移一步,算你赢。”

    袁鹤的表情一变,旋即压下了不忿,眼神越发的冷了,“那就承让了。”

    他拔剑,可是剑柄被一只手掌按住,拿不出来。

    那一只手掌坚如磐石,将他的剑刃死死地按在剑鞘里。

    他错愕回头,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袁长卿。

    “认识到差距,就应该乖乖承认,不要像泼皮一样纠缠不放了。”

    袁长卿松开了手掌,袁鹤低头,并未羞恼,恭谨地接受了祖父的训斥。

    “都散了吧。”

    袁长卿挥手,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但却没有像是他说的那样散去,反而聚拢在远处,好奇地围观。

    看着门口的叶青玄,还有他面前的老人。

    “就别欺负小孩子了,叶清玄。”

    袁长卿的白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抬起手,将外袍的袖管挽起,露出小臂上青黑色的皮肤还有疤痕。

    看着叶青玄,他的眼神期待:

    “同我来一场吧。”

    “什么叫我欺负小孩子?明明是一群小孩子在欺负我好么?”叶青玄撇了撇嘴,摇头,“况且,老爷子你辈分这么高,以大欺小没关系么?”

    “我可不敢做你的前辈。”袁长卿的束起袖子,粗糙的手掌按在佩剑剑柄的捆绳之上,眼瞳微微眯起:“你的恐怖之处,更胜你的父亲啊。”

    叶青玄漠然,“如果你不提他的话,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说不定有可能答应你呢。”

    “那就让我来看看,你这将祖业都焚之一炬的逆子,有何不同?”

    袁长卿咧嘴大笑,那样子不似老人慈祥,反而如同食人的猛兽,十足狰狞:“丑话说在前面,躲不开的话,真的会死的——”

    崩!

    金铁交鸣的凄厉骤然迸发,一线烈光骤然从袁长卿的面前浮现,汇聚为一线的铁光轻鸣,如飞鸟,明明只是一斩,却百转千回,钢的锋锐和丝绸的温柔统和在那一线之间,自高层维度之中晋升又落下。

    直到一剑斩出,所有人才看到老人手中那一柄古朴而虚幻的长剑,仿佛空空荡荡的虚空之中,无数丝丝缕缕的乐理汇聚,勾勒出了杀伐剑章,令纯钧的形体自物质界中显露,却如此飘忽而透明。

    唯有在光影交错中才隐隐能够窥见那可怖锋芒。

    而现在,无数乐理自剑脊上延伸开来,没入了虚空之中,如同锁链一样将叶青玄锁定。

    叶青玄已经后退了一步。

    在房屋崩塌的声音里,无数尘埃掀起,又慑服与剑章意象中的凶威,不敢升腾而起,又驯服地匍匐在地上。

    叶青玄手中,新约之剑的轮廓已经浮现。

    在简练而古拙的剑脊之上,一道白色的划痕浮现其上,正是刚刚袁长卿一剑所留下的痕迹。划痕缓缓地合拢,和划痕中所残留的浓烈杀意却无从消弭,飘荡在空气之中,令冻结又融化的大地之上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两人之间的十步距离,十九道剑痕纵横交错。

    叶青玄低头,看着脚下的剑痕,轻声叹息。

    就像是袁长卿所说的那样。

    躲不开,真的会死。

    “老家伙,动真格的吗?真麻烦啊。”

    他有些不耐烦地揉着发涨的眉心,转瞬间,幻象自从他脚下蔓延,紧接着,以新约为支点,无尽海渊自他脚下浮现,不仅仅是海渊之章,数百年以来由群岛乐师中的诸多幻象秘境在此浮现,凭空构架,一层又一层地将袁长卿笼罩在其中。

    弹指间,物质被弯曲,虚幻和真实的边境模糊了起来,以正统乐师的方式,固守地利,将袁长卿限制在幻术之中。

    紧接着,无数乐理自从其中展开,层层叠叠,同袁长卿的剑章纠缠在一处,宛如海潮起伏,或推,或拉,由一处争斗变成千百处争斗,由大局至细节,转瞬间从无数个地方向袁长卿发起进攻。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才不愿意正面硬撼袁氏的杀伐之剑,而是将这个麻烦暴躁的老头儿拖进了他最擅长的乐理争斗之中,无数细节的比斗,牵一发动全身,让他体会一下身陷罗网的感觉。

    只是很快,他的面色就变了。

    此时此刻,千百处争端中,仿佛有千百个娴熟的剑客在应对着叶青玄的攻伐,千百道不同的剑意和剑章自从纯钧之剑上涌现。

    将那一道凝聚到极点的剑意分而化之以后,却没有想到,敌人从一个变成了千百个,每一个和其他决然不同,但都同样的难缠和可怕。

    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无尽海渊的幻象轰然破碎。

    自万吨重压之下,袁长卿毫发无伤的走出,看着吃了个暗亏的叶青玄,笑容嘲弄。

    “你不会以为袁氏都是一群只会拔剑的莽夫吧?”

    他歪头审视着叶青玄,“实际上,不论剑术、乐章还是乐理攻伐……只要是能够杀人的东西,我们都会一点。

    所以,这种娘娘腔的把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叶青玄的神情顿时不爽起来。

    这个老头儿真是又贱又麻烦,而且嘴巴又毒,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可偏偏手底下的把式扎实的过分,就连以剑意流转应对乐理攻伐,反而让叶青玄险些阴沟里翻船。

    倘若不是他无意反攻倒算,只是将叶青玄的幻象破除的话,叶青玄恐怕还会更麻烦一点。

    现在,叶青玄终于被激怒了。

    “好啊。”

    叶青玄抬起了新约之剑,向着袁长卿微笑:“你想见真格的,就让前辈你好好地爽一把!”

    那一瞬间,浩荡的旋律响起。

    自新约之剑的剑刃之中,无数群星闪耀,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自叶青玄身后缓缓涌现,层层杀机锁定了袁长卿。

    ——自新世界。

    在被长城隔离了以太之网后,叶青玄无从借用以太之网中的海量储存,此处所存留的,全部都是叶青玄自己所预先准备上乐章。

    反正新约之剑的负载量根本用不完,而且乐章能够保留六个小时,为了以防万一,叶青玄闲着没事儿得空就往剑刃里面塞乐章,根本不担心浪费。

    现在,轮到袁长卿享受一下了。

    “对,这样才对。”

    迎着那数百道炽热的光芒,袁长卿大笑,欢呼雀跃:“正该如此!”

    纯钧升起,化作浩浩大日,酷烈如日曜的剑章自他的躯壳之中升起,向着无尽的星辰,斩落!

    烈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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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王冠介绍: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
敬畏以太!(feartheether!)
——圣典。
当音乐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乐师们的圣灵高踞于闪耀的群星之上。
黑暗中的世界就被文明的辉光照亮。
当天灾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当大源将至。
人类的黄金时代便悄然踏向终结。
火和暗的深渊里,孕育的是新时代之光。
当曾经的荣耀被抛弃,当罪人洗去手上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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