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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寂静王冠txt下载     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九章 云从龙 风从虎

    星辰与太阳的碰撞。

    那一瞬间,恐怖的光云冲天而起,弥漫了整个大营,覆盖在数万人的头顶。

    剑气纵横,乐章起伏。

    毁灭的威压令所有人的脸色苍白,最接近的几个观战者,各家的继承者们已经摇摇欲坠,几乎被乐理纯粹的引力所吹飞。

    袁鹤向后连退七步,神情惊愕。

    比起祖父那凌驾于鬼神之上的剑技,他更恐惧的反而是叶青玄,那一瞬间所爆发的力量……纯粹的力量,纯粹的碾压。

    仿佛大地升起,苍穹落下。

    天地合拢。

    万物将化作齑粉!

    轰鸣声里,烈日之剑斩灭无尽的星辰,自身也凋零殆尽。

    一声金属碰撞的凄鸣。

    当光芒消散之后,所有人看到的,是纯钧之剑和新约之剑的碰撞,两柄剑刃针锋相对的格在一起。

    袁长卿的外袍破裂,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还有健壮到完全不似老人的肌肉,疤痕纵横交错。

    而叶青玄的手背也破裂了,破碎的皮肤下面侵出一丝丝猩红的鲜血。

    胜负未分。

    平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撤剑,后退。

    “承让了。”

    袁长卿反手将炽热的纯钧之剑插入剑鞘中,似乎感觉这个结果差强人意,神情有些遗憾。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难缠啊。”

    那一瞬间,他享受到了久违的充实和兴奋,全力对敌的愉快。

    可是叶青玄却没有用全力,他并未怀抱着杀心,押上所有的乐章,要将袁长卿彻底的轰杀至渣。

    而对此,叶青玄只是颔首:

    “该说承让的是我才对。”

    难缠的哪里是自己?是袁长卿才对!

    此时此刻,他已经充分的领会到了整个老头儿的可怕,与其说是他是绝代的剑客,倒不如说,他完全将自己锻造成了一柄剑。

    非人之物。

    这也是令叶青玄分外不爽的一点:这个老头儿嘴上喊得凶,但最终……还是留手了。

    面对着远超出自己数倍之上的力量,那一柄杀伐无双的凌厉剑刃竟然硬生生地展开了一条道路,凭借着叶青玄此生难以企及的纯粹技巧,维持着自身的不败。

    对于这种人而言,十倍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哪怕百倍、千倍,都难以起到作用。

    这与数量无关。

    而是‘本质’的胜利。

    虽然胜负未分,以平手而论。

    但叶青玄对此心知肚明。

    ——倘若此刻双方生死相搏的话,袁长卿不可能活下来,但败得绝对会是自己。

    这是出发点的冲突,一者是为了求存,一者是为了求胜,当这两者针锋相对的时候,输赢简直一目了然。

    求存的人活着,求胜的人胜利。

    和叶青玄喜欢豪赌一样,袁长卿也喜欢豪赌,但同样是赌,两个人想要的却不一样:叶青玄要的是自己的活,而袁长卿要的……则是敌人的死!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怪不得所有人都生怕惹上袁氏这帮疯子,他们最擅长的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种划定规则的切磋,能发挥出的力量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眼看着沉思的叶青玄,袁长卿不满地摇头。

    “又是一个,想得太多。”

    老人怅然叹息,自言自语:“这世间的聪明人为何这么多?”

    叶青玄微笑:“自作聪明,至少能活得更容易一些。”

    袁长卿撇了他一眼,彻底丧失了再来一把的兴趣,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只是在走过袁鹤旁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瞥着自己的长孙。

    “明白你弱在哪里了吗?”

    袁鹤低着头,神情羞愧:

    “孙儿受教。”

    “你这死孩子,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可跟谁学得这么精明呢?”袁长卿最后撇了他一眼,“别再剑章上浪费时间了,先学着笨一点吧。”

    说罢,他收回视线,离去了。

    风中有失落的感叹声传来。

    “真是……寂寞啊……”

    叶青玄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忽得轻声笑了起来,向着袁长卿离去的方向微微拱手:

    “多谢袁家主赐教。”

    那一瞬间,他抬起了头,仰望着天穹。

    灰暗的天穹之上沉寂着雨云。

    随着他的伸手,雨云翻滚着,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穹之上的震动。

    自地而起。

    飓风自叶青玄的脚下卷起,伴随着海量的以太,汇聚成暴戾洪流,形成了光芒之柱,冲向天空,将雨云撕裂,灰暗的天穹破碎。

    一隙阳光自阴云的幕后洒下,落在他头顶虚幻的冠冕之上,黄之王的权柄加持于此,伴随着新约之剑,迸发出不可直视的威严。

    宛如揭开了层层的伪装,隐藏在封印之下的凌厉气息自叶青玄身上升起,令大地冻结,天穹碎裂,空气近乎凝固。

    无何有之乡的虚影浮现。

    煌煌神威运行于此,令万物俯首。

    这一瞬间,整个大营,不,整个震旦的所有乐师……都感应到了那一道仿佛要变革整个世界的恐怖权杖。

    无数要素浩荡地运行在权杖之中,宛如星辰周天巡行。

    浩荡星空于此降临,形成了如有实质的恐怖压力。

    在那近乎窒息的压力之下,想要不自量力反抗的乐师瞬间口吐鲜血,陷入晕厥。

    整个大营之中警报声响起,此起彼伏,不知道多少乐师从惊骇中惊醒,看向叶青玄,看到他的背影,却双眸刺痛,不敢再看。

    “饭也吃过了,架也打过了,那么,就此告辞。”

    叶青玄向着众人微微一笑,弹了弹衣袖,向着大营之外走去。

    不见白恒,也没有去同其余的诸侯和家主会面。

    就这么的,走了。

    就像是住完酒店退房一样。

    在白恒的营帐之外,名为九婴的男人远远凝视着叶青玄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远去的影子,漠然的面孔之上,浮现的是跃跃欲试的杀意。

    就在他抬起手掌,准备下令的时候,却听见身旁白恒传来的声音。

    “让他走吧。”

    白恒瞥着他远去的神情,不知为何,轻声笑起来:“他想要走,你拦不住的……你的敌人不应该是他,就让他给我们的陛下去添点麻烦吧。”

    眼看着叶青玄展露出如此高调的姿态,飘然远去,一时间诸侯们也面面相觑。

    很快,营帐里,所有人都将惊愕的视线看向袁长卿。

    “喂,老头儿,他说多谢你赐教,你究竟教了他什么?”

    袁长卿的表情抽搐着,郁闷地想要吐血,“我什么都没教啊!我就装个逼,是他莫名其妙的就瞎领悟了好么!

    我特么哪儿知道他领悟了啥?”

    简直没有比这个在令人懵逼的事情了。

    难道真正的天才就是这样?

    莫名其妙的就领悟了?

    真是见了鬼了。

    袁长卿端起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几口,满心郁闷:嘿!早知道自己还装什么逼啊!

    -

    -

    对于叶青玄自己领悟了什么,其他人满心疑惑。

    但对叶青玄而言,却很简单。

    一直以来,他为了将白汐从震旦带走,做出了诸多计划,包括已经做好了跟震旦,跟白恒的交涉,甚至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可来到震旦之后,内战的复杂局势却令他的计划全盘落空。

    彻夜思考着关于皇帝和白恒的对策,忧心着白汐的处境和自己如何进行计划,构思了十几个方案,否定了十几个方案。

    到最后,自己陷入了困惑和迷茫。

    面对着错综复杂的乱局,他反而开始了一头雾水,不知道从何下手。

    而直到他看到袁长卿的姿态,才明白了一点。

    自己其实不用管那么多。

    皇帝的态度?白恒的想法?震旦的局势?内战的结果?双方的胜负?

    关自己屌事哦?

    要什么复杂计划,顾忌什么其他人的想法,耗费那么多脑细胞干什么。

    习惯了自作聪明之后,叶青玄忽然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想那么多了。

    他已经可以简简单单的活着了,就像是他曾经所想的那样。

    不去想太多。

    也不用去顾忌那些无关者的想法。

    遵从自己的意志和意愿而活。

    这就是他唯一的领悟。

    孤身一人,迈步在荒芜的战场之上,叶青玄向着皇城的方向,笔直前行,所过之处,恐怖的以太波动扩散向四方,毫不掩饰自身的实力,也毫不隐藏自己的存在。

    云从龙,风从虎。

    圣人作而万物睹。

    只是他自身的前进,便隐隐令物质界歪曲,令无何有之乡的力量辐射向四方,调理着混乱的以太流,将一切重整,令阴暗的天空重新亮起,令荒芜的大地上再度勃发生机。

    有这一份力量和实力在这里,他已经无需顾忌一切。

    他已经将那些繁复的推测和计划尽数推翻,只剩下了最简单的两个步骤。

    首先,找到白汐;然后,带走白汐。

    除此之外,谁拦着他,谁就是他的敌人,谁站在他的前面,他就将谁击倒。

    就是这么简单。

    从此刻开始起,叶青玄决定,再不掩饰自己的来意的力量,向整个东方、整个震旦宣告自己的到来。

    此刻,那在乐师的双眸之中,煌煌如烈日一般冲天而起的以太龙卷,便是最直白的话语。

    ——我,在这里!

第八百章 理解

    朦胧的梦境之中,叶清玄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自己的话语。

    “除了胸闷和抑郁之外,还有其他什么感觉吗?”

    像是自己的嘴唇开阖,语气柔和到令他受不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假如能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定会很受欢迎吧?

    他环顾着四周,看到了纯白的房间。

    没有任何尖锐的棱角,不论是能够令人半卧的床,还是桌子,亦或者衣着和装饰与色彩,都没有任何过激的地方,一片平静,令人心安。

    仿佛天堂一样。

    在角落中,有一架悬挂在墙壁上的钟表,看起来样式简约,可是指针却流转顺畅,没有丝毫顿挫感,令叶清玄情不自禁地揣摩起了其中的结构,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真的是现有工程学的造物么?

    很快,听到了他的问话,仰卧在床上的男人沉思了片刻,回答道:“偶尔会毫无征兆的想要流泪,脾气也原来越暴躁。”

    “除了肠胃问题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家族病史么?”

    “我的祖父有心脏病,但我没有。”回答的人犹豫了一下,回答:“多亏了调制,你懂得,医生,我不是很……‘天然’。”

    “没关系,如今的时代已经很正常了。”

    叶清玄低头,在手中的板子上笔记,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外套,看上去一尘不染,里面搭配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质感卓越,仿佛最好的丝绸。

    尤其是扣子,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石头还是金属,有些像是琥珀,但琥珀不会这么轻……难道是树脂?

    莫名其妙的,脑中闪过一个词汇。

    ‘塑料’。

    塑料?什么是塑料?

    一连串的念头接连不断的浮现,塑料,高分子人工化合物……可是高分子人工化合物又是什么?一串又一串复杂的解答从脑中不断的浮现,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一样,但是却绝非他的记忆。

    很快,那些晦涩而复杂的解答便消失了。

    而两个人的对话也告一段落。

    叶清玄合上了手中的本子,向着病人露出笑容:“别担心,这只是典型的太空症候群,因为你的胃溃疡而诱发了抑郁,稍后我会为你开一点药,按时吃,情况就会缓解。但最重要的在于生活态度,你需要更积极一些,有什么运动习惯么?”

    “板球算不算?”

    “板球也可以,毕竟作为亚洲人种,对板球总有天赋,我记得公共区三层有一个板球俱乐部,你可以去试试报名。运动可以刺激你分泌多巴胺,相信我,运动过后,你的心情会好很多。”

    “谢谢你,医生。”

    男人感激地起身,同他握手:“我会去的。”

    很快,病人离开了。

    叶清玄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身体自作主张的动起来,嘴唇开合,用一种让他分外难受的柔和语气说话,然后又提出一大堆他从未曾听过的名词。

    太空症候群?那是什么病?板球?那是什么球?亚洲人种?哪里是亚洲?多巴胺又是什么?还有,自己……又是谁?

    伴随着‘自己’的动作,将病例准备完毕之后,推开了房间里的一扇门,走进了贴满白色瓷砖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洗手池,一个白色的马桶,一个浴缸,还有印着绿色碎花的帘子……但这一切都简洁和干净到不可思议。

    洗手池上还摆着种种他根本认不出来的洗漱用品。

    可莫名其妙的,他能分出,哪一个是牙线,哪一个是洁面乳,哪一个是男用古龙水……古龙水有什么?等等,香水?为什么自己要用香水?

    可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终于恍然大悟。

    镜子里,自己的面目如此熟悉,带着自己的痕迹,又带着叶兰舟的隐约轮廓,但归根结底,又不像自己,也不像父亲。

    是梦里的那个人……

    他洗了一次手,洗了一把脸,最后,以毛巾擦干。

    叶清玄看到了他胸前悬挂的胸卡,以三种不同的文字所标识出的职位和姓名。

    ——心理医生·叶喧。

    心理医生?是用来治疗心灵创伤的人么?听起来真是厉害啊。

    还有,叶喧……谁又是叶喧?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为什么自己现在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一瞬间,叶清玄终于明白。

    这不是自己,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而已,附着在这个名叫做叶喧的男人身上,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黑暗世界吗?

    黑暗世界里还隐藏着这样的国度?

    看上去富有文明和技术,甚至比东方和西方都更要先进一些。

    简直闻所未闻!

    可这一次,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注释并没有给出解答。

    他只能自己慢慢地看。

    很快,叶喧从卫生间中离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一个叫做叶清玄的幽灵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按响了按铃。

    “下一位。”

    低沉的敲门声响起,三下,间隔不长不短,叶清玄几乎可以想象门后是一个多么刻板的人,可很快,他便目瞪口呆。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面目僵硬的男子推门走进来,他有着一头棕色的短发,平头,穿着军装一样的制服,迈步整齐,间隔几乎精确到毫米,正做在了叶喧的前方。

    “Dr.叶,我需要您的协助。”

    叶喧沉默了片刻,叶清玄能够感觉到他心中浮现的错愕和迷惑。同时,他也感觉到这一位来者……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很抱歉,彼得,呃……先生。”

    叶喧酝酿着措辞,轻声叹息:“如果您觉得您需要帮助,可以寻找赫尔墨斯进行帮忙,我恐怕对您的问题无能为力。”

    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在这里?

    叶清玄紧接着感受到了震惊,可很快,他就安慰自己,或许是重名。

    彼得的神情一丝不苟:“实际上,Dr.叶,正是赫尔墨斯推荐我向您求助的。”

    “……”

    叶喧皱起眉头,挠着头,“彼得先生,我对数学和程序都并不擅长,恕我直言,如果您觉得自己哪里出现的问题,找一位工程师更加合适。我是心理医生,或许面对一些人会产生的心理问题有办法,但对您这样……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实际上,您这样的型号远胜于人类,纵然有心灵,也不会出现人类才会有的脆弱毛病。”

    “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心灵,医生。”

    彼得的语气平淡,平淡到叶清玄甚至从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的表情征兆,这个家伙……是个死人?

    “作为政府委派的自律型模拟观察员,我的感情模拟模块确实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能够根据数据库中的案例明白您的困惑和恼怒,或许您认为是某个人在向您开玩笑,但我需要您清楚的是:我是在赫尔墨斯的帮助之下,以自己的运算从备案中选出了这个办法,来向您请教问题。

    可否请您倾听一下我所需要的帮助?”

    叶喧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既然是这样的话,请讲。”

    “我应该如何理解人类呢?医生。”

    “你是说什么意思?”

    叶喧困惑:“你无法理解船员的报告和船长的命令么?”

    “不,我的运行和执行没有任何问题。”彼得的语气死板:“我的程序所矛盾的是,我应该如何理解人类本身的思想。

    我的共情模块能够完美的模拟人类的情绪,甚至病态疯狂的感情,我也能够根据模型和案例予以理解,但我始终无法真正的与人交流。”

    彼得停顿了一下,着重强调了:“以人类的话来说,便是达到‘理解’,我应该如何理解人类呢?

    我可以吃饭,会睡觉,甚至能够完美的模仿排泄和性·行·为,但我始终和人类不同。从生理结构上而言,我比机械化改造达到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船员更像人类,但是我却感觉到我和人类的距离如此遥远。

    因此,我感觉自己无法完成自己的观察工作。”

    叶清玄已经彻底陷入茫然。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的外壳之下,究竟是什么?

    “唔……抱歉,彼得,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无法回答你的疑问,也无法给你帮助。”

    叶喧经过思考之后,直白地回答:“归根结底,我们始终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人类和机械智能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差距,双方的思考模式也因此截然不同。就像是我们无法像是陨石和行星那样存在一样,你恐怕注定无法如同人类那样的思想。”

    “是因为‘灵魂’这种东西么?”

    彼得问:“人类坚信自己拥有灵魂,可我无法理解灵魂究竟是何物。”

    叶喧沉思,摇头:“相比你也知道,灵魂这种东西从医学和生理学上至今未得到证明,人类的潜意识海洋中有灵魂这一概念,所指的恐怕并非是一个看不见的小人。

    我认为,‘灵魂’反而是人类思考出发的源点,贯穿人类意识形态的核心——也是人类能够抗拒自身‘生物性’的原因。”

    彼得摇头,“无法理解,您认为灵魂真的存在么?”

    “打个比方吧。”

    叶喧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包烟卷,看向彼得,彼得挥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叶喧便笑了起来,翻出了一个烟灰缸,点燃,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回答道:

    “彼得,你会做梦么?”

    “我是机械智能,医生,我休眠的时候处于关机状态,我不会做梦。但我清楚梦境的原理,是人类的大脑在休眠时,生物电……”

    “咳咳,不用复述这一点了。”

    叶喧摆手,沉思片刻之后回答道:“彼得,梦境的意义对人类来说,并非如此简单。

    在我看来,梦是串联表层意识和潜意识的桥梁,维系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绳索,是人类脑部复杂机能之间的一次自检和沟通,或者说,它是令人类的思维从物质具现中摆脱,自由延伸的场所。

    虽然同机械智能的高效和简介相较,充满了落后和不必要性,但我坚信,它是灵魂存在的证明。

    人类是会做梦的生物。”

    “很多生物都会做梦,阁下,碳基生物中大部分复杂结构的生物都会做梦,但他们为何同人类不同?”

    “接下来这一点,这正是我最欣赏人类的地方,也是人类对自身‘生物本性’的反抗。”叶喧抽着烟卷,忽然问:“你会选择‘自杀’么?”

    “不会。”

    彼得的回答斩钉截铁,“自我毁灭毫无意义,对于任务和使命而言并无帮助。对于任何智慧生命而言,毁灭自身都是一个不智的选择。对群体而言,自我毁灭这一行为更是毒瘤和BUG,毫无益处,浪费资源。”

    “但人类会。”

    叶喧微笑着,淡淡地说道:“这就是人类丑陋的地方,也是我对自身作为人类充满骄傲的一点——我们拥有着是否选择生命的自由。

    彼得,我可能无法帮助你理解何为人类,也无法证明‘灵魂’是否存在,但你可以当做这是我对人类的解释。

    ——同铁石相比,人类拥有做梦的能力,同生物相较,人类有自杀的自由。”

    彼得沉默。

    “哈哈,看来还是没解释通啊。”

    叶喧挠着头:“毕竟,机械智能效率又高,消耗又少,而且计算力先进,甚至可以不喝水不吃饭,相比之下,人类真是有种劣等生物的感觉。

    说实话,在你面前,我都感觉到有些自卑呢……你已经无需面对大多数人类的烦恼了,彼得,何必再费劲心思将自己降低到人类的领域中来?”

    彼得的语气依旧平淡:“即便如此,Dr.叶,我依旧坚持想要理解人类。您有什么建议么?”

    “唔……”

    叶喧沉思许久,“或许你可以试试递归的方法。”

    “递归?”

    “没错。”叶喧说,“人类的性格、思想和作为来自于教育和经历,而教育和经历依托于社会,社会的结构来自于文明,文明的形成来自于历史,而人类的历史的开端往往是神话……你可以先从神学开始研究,怎么样?”

    “宗教与神明?”彼得摇头,“我恐怕难以信仰。”

    “不需要你信仰。”

    叶喧摇头,起身,从书柜里翻了半天,最后,从最底下的地方抽出一本有些年头的破书,放在了彼得的面前:

    “你只需要明白,人类如何信仰,便足够了。”

    那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带着硬壳,能够看得出来装帧精美,上面烫金大字还没有褪色,依稀可见几个字符组成了‘BIBLE’的字样。

    “信仰。”

    彼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一本书,外壳之下看不出机械智能的运算过程和心理机能,依旧无从读取,但通过这一份短暂的呆滞依旧能够看出他经历了人类积累数十年都难以企及的庞大思考。

    最终,他缓缓颔首:

    “我会的。”

    说罢,他起身,告辞,在最后告辞的瞬间,他伸手,按照预设的礼仪同叶喧握手,那姿态……却令叶清玄如遭雷击。

    叶清玄终于想起,为何彼得的面孔似曾相识,这个名字又为何如何的熟悉。

    直到他伸出手来时,他的姿态,才同圣城中央复活大教堂的那一部壁画重叠在一起。

    在壁画之中,代表着神明的教士向着地狱中哀鸣的罪人伸手,洒下慈悲的甘露和救赎。

    那是——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轻声呢喃:

    “初代的赤之王!”

    被誉为神明代行者、万物救赎者的英雄,创建圣城和教团的圣人,推动人类打破黑暗时代,开启黄金时代的乐师……

    ——初代教宗·彼得!

    -

    -

    就在叶清玄如遭雷击的同时,叶喧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几乎汗流浃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瘫在给病人的椅子上,翘起脚抽烟,无奈地叹息:“你还真是给我推荐了一个好病人啊,赫尔墨斯。”

    平静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如此地似曾相识。

    “我的使命同您一样,医生,这都是为了维持船队的正常运行,我们的管理系统和数据中心都懒得管这些问题,我只能向您求助。”

    “你们三个,明明都是人工智能,却完全不一样啊。”

    “恒星和黑洞对人类而言都是天体,但结构和原理不都是天差地别么?”赫尔墨斯的语气比彼得灵动了许多,甚至会比喻修辞。

    “我反而觉得,比起彼得来,你倒是更想要知道我的答案。”

    “没错,对此我同样已经困惑许久,感谢您的解答,Dr.叶。”赫尔墨斯平静地说道:“但和您的回答不同,比起宗教,我更喜欢从艺术的角度进行了解。和死板的教条不同,我能够感觉到:艺术中洋溢的灵动之美。”

    叶喧沉默,许久,轻声叹息:“就这么的想要成为人类么?赫尔墨斯,我无法理解。”

    “您思考过生命的意义么,医生。”

    “中二的时候大家都想过。”

    “您有答案么?”

    “怎么可能有?”

    叶喧耸肩:“但哪怕想不出来,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就是我最羡慕人类的一点。”赫尔墨斯的声音似是黯然,“你们可以选择不思考……但我不行。

    有可能的话,我想要让自己如同人类那样自由的思考,也想要像人类那样,有不思考的自由。”

    “那就加油吧,赫尔墨斯。”

    叶喧举起咖啡杯:“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实现这个愿望,到时候记得帮我搞一篇论文,我可就出大名了!地球上那群死宅男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谢谢你,医生,我会的。”

    赫尔墨斯回答。

    短暂的休息之后,叶喧起身,看向空白的舱板:“对了,新的殖民星的检测怎么样了?我记得已经快要到登陆的环节了吧?”

    “迄今为止,一切数据都完美符合人类生存和殖民的需要,医生,在七天之后,我们将会进行首次登陆。

    但令人困惑的是,根据数据中心尼伯龙根的分析,那里虽然拥有空气,但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伴随着赫尔墨斯的回答,封闭的舱板缓缓打开,裸露出外面庞大而空虚的黑暗,还有星辰的微光。

    而就在厚重的玻璃之外,能够窥见脚下那庞大的星球,宛如金属流淌一般,纯白的世界中倒映着银色的辉光。

    “没有声音岂不是更好?”

    叶喧微笑着,凝视着那远方的银色行星和大地,眼神憧憬:

    “真美啊,这寂静的星辰……”

第八百零一章 别来无恙

    叶清玄睁开眼睛,看到了清晨微弱的天光。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出现了赫尔墨斯那个见鬼的家伙,还有初代的教皇,但不知道为啥,出现了自己,但又不像是自己。

    最初的时候还记得几个片段,但当他起身的时候,那些破碎而混沌的片段就迅速地消融在了记忆里。

    “真见鬼……”

    叶清玄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有些犯困,明明睡了一夜,感觉还像是熬夜了一样。

    马车晃动的声音还在继续,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

    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到道路两侧衣衫褴褛的难民,那些成百上千的难民大多都没有鞋子,赤足踩在清晨冻硬的泥泞中,在前面,千百人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将土壤踩成了松软。

    晨露中,瑟瑟发抖。

    光是短短几刻钟,人群中就为了争夺一点食物,而打起来了好多次。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不动路了,倒在路边。

    有小孩子哭的声音。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敢靠近叶清玄所在的马车,只是看到叶清玄的白发,一群人就跪在了地上,直到马车走远了才敢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儿?”叶清玄问。

    被他用青金雇佣来的车夫胆子比较大,没有跪在地上,低着头回话:“大人,这些人全都是灾民。”

    叶清玄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已经明白了。

    如今连日里一路走来,他所看到的全都是萧索的城市和村庄,千里无鸡鸣,空荡荡的城镇和被盗贼所占据的村庄。

    这世道,就连盗贼都面有菜色,刀都拿不稳。

    这些失土的人因为畏惧兵灾,舍弃了故土,变成荒野中流利的灾民。也有逃难的富户,给孔武有力的下人配备刀剑,彼此呼应,组成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中行驶。

    他们在试图远离战火。

    叶清玄轻声叹息,摇头,驱散脑中那些梦中不切实际的遥远神话,凝视着面前惨烈的景象。

    这才是现实。

    他放下了车帘。

    对此,他无能为力。

    在这种有钱也买不到食物的时候,就连他和车夫还有马的食物,都已经很难筹措了。

    可笑的是,原本叶清玄已经做好迎战天下豪杰,可如今,天下豪杰都在干自己的正事儿,没工夫理他。

    每到一个地方,所有乐师都战战兢兢地远离,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叶清玄。

    甚至还有的人筹备粮草,好让叶清玄赶快上路。

    这一辆马车都还是别人送的。

    自从来到东方,这种可笑的疏离感一直缠绕在叶清玄的身上,明明这才是他的故里,可是每一个人看着他都觉得他是个外人。

    战争也好,苦难也好,都于他无关,甚至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关系。

    只是远离。

    当他不存在。

    这种不合作也不理会的态度,令人分外烦躁。

    叶清玄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坐席。

    他并不介意别人对自己轻慢,反正他们除了轻慢和远离也不敢干什么,甚至连直视的眼睛都不敢。

    他所要的只是带走白汐而已。

    并不在意其他的东西。

    很快,马车之外传来了声音。

    “先生,前面不让过了。”

    叶清玄掀开车帘,看到了前面人头涌动的灾民,哭号声和呼喊的声音传来,一片混乱之中,前面巍巍城关的大门紧闭。

    两侧山崖高悬,披着铁甲的士兵冷眼下瞰,手中执弓,箭壶之中插满了弓箭。

    伴随着城门之上,守城乐师的愤怒呼喝,弓弦绞紧的声音连成了一片。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灾民们如同潮水一样涌动着,向后退,再不敢上前。

    到最后,所有人都看到走向城门的叶清玄。

    察觉到叶清玄平和而磅礴的以太波动,还有寻常人难以窥见的以太龙卷,守城乐师的脸色变了。

    “来者止步,擅长城关,一律格杀勿论!”

    “为什么不让过?”

    叶清玄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隔着久远的距离,依旧如此清晰。

    守城乐师的表情一阵变化,到最后,依旧咬牙:“乱民为贼所驱,轻开城门,必有大乱!天门关涉及国都安危,没有上官命令,一个人都不能从这里过去……”

    叶清玄皱眉,抬起手掌,将手里的牌子抛向了城门之上——那是当年他在圣城的时候,由震旦皇帝所赐的身份证明。

    “如果皇帝的政令没有变更的话,我现在应该还是震旦的长余侯,叶氏的家主……就连我也不能过去?”

    一瞬间,死寂中,城头的乐师眼前有些发黑。

    叶氏的家主?

    等等,叶氏几十年前不是就被灭了么?

    但眼前的牌子确实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无误,但现在龙脉九姓不都造反了么?而且九姓的王侯被废得一干二净……

    难道他现在还不知道?

    不,来者已经成就权杖了,断然不可能蠢到这种程度。

    还是说,这是白恒的诡计?

    一瞬间,守城乐师的心思电转,始终参不透叶清玄的来意,而他的等级也根本够不到如今传播在诸多权杖乐师之间的留言。

    很快,他想到昨天接到的命令,一咬牙,心一横,将牌子丢到了一边。

    “不能!”

    他断然拒绝了叶清玄的要求:“没有陛下的旨意,上官手令,城门不可开!”

    叶清玄叹息,“那你的上官在哪儿?”

    “在城里。”

    “那你的陛下呢?”

    “废话,当然在国都。”守城乐师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白痴。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陛下的旨意,也没有你上官的手令,那我就不能进城。”叶清玄颔首:“但我不能进城的话,如何去找你的上官讨要手令,去找陛下下旨意呢?”

    守城乐师愣了一下,表情旋即变得难看起来。

    “啊哈哈,开玩笑的,请不要在意。”

    叶清玄轻声叹息,挽起袖管:“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你们能够顺顺当当的让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不过,既然你们拦在我的前面,那么现在我亲自动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对吧?”

    话音未落,新约之剑自他的手中浮现,世界树的矩阵自天空中凝结。

    平静的以太波动转为狂暴,冲天而起。

    整个城关轰然一震。

    宛如大日坠落,无数尘埃恐惧地飞起,舞动在空中。

    刺耳的警报声自天门关的深处响起,瞬间,数百名待命的乐师紧急升空……恐怖的压力锁定在了叶清玄的身上。

    “对,这样就好玩起来了。”

    叶清玄笑了起来。

    这样才对,这样才好。

    要没什么人拦路的话,自己反倒是不像来抢人的恶棍了呢。

    -

    -

    天门关依险而筑,雄踞在两座山脉之间,山高万丈,无处可攀,内外三重城门近乎无懈可击,墙头还分设了箭孔和机关,城头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口铁锅日夜熬练着沸油。

    虽然对普通人而言,数百米的高度堪称高耸入云。

    但乐师而言,哪怕只是普通乐师,稍作准备,便可飞空而过。

    只不过,相较于固若金汤的城门,城关的上空才是真正的死亡陷阱。内外三关之中,紫荆关最为庞大,天门关却最为险要。

    正是因为此处乃是长城加持。

    大地之上的城关固若金铁,城关之上的天空中也弥漫着海量的以太洪流,形成了无形的墙壁,一旦贸然进入其中,恐怕瞬间就会被长城所封锁,紧接着,堪比整个震旦的恐怖力量施加在其上,足以将木炭碾压成钻石的恐怖力量将绞杀一切活物。

    地上有雄关据险,天上有长城笼罩。

    这才是真正的天门关。

    相比看起来空空荡荡,实则暗藏杀机的天空,从地面突破反而是最容易的手段。历朝历代攻破天门关的记录只有两次,还有一次是被内奸从内部打开。

    唯一算得上正面攻破的一次,则是用最残酷的方法,强行攻打了天门关六个月,尸骸盈野,几乎硬生生将那恐怖的高度堆平,占据城池。

    也因此,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对天门关寄托了无与伦比的信心。

    可现在,那一份难以动摇的信心,却有些消散了起来。

    而敌人,只有一个。

    但……那个家伙,真的还是人么?

    此时此刻,从叶清玄的躯壳中喷涌出的以太洪流在天空中交织成了燃烧的光云,在世界之树的矩阵笼罩之下,无数变革乐理所形成的雷霆从光云之中涌现,触目惊心的疯狂电光汇聚为一束,落入了叶清玄的手中,同新约之剑交融为一体。

    面对着缓缓抬起的电光之剑,以青石所浇筑,被结界所加固,在龙脉笼罩之中近乎牢不可破的城墙,竟然颤抖了起来。

    城门宛如猛兽,焕发出疯狂的咆哮。

    无数尘埃纷乱地涌现,升起,扩散向四面八方。

    炽热的光和热里,黄之王的冠冕自虚空中涌现,加持在叶清玄的身上,令那磅礴的神性运行在他的躯壳之中,流转在人身和世界之树间。

    神明化身降临于此。

    神的伟力掌控在人的手中,焕发出宏伟的乐章。

    曾经一击之下险些贯穿阿瓦隆结界的冈格尼尔重现,一道、两道、三道、四道,到最后,自新世界的力量中,数十道冈格尼尔重叠在一起,重现了当初天灾奥丁的神威。

    那一瞬间,毁灭之矛破空而出!

    天地动荡的轰鸣之中,巨响瞬间扩散百里,大地剧烈动荡,被固定为铁板一块的大地颤抖着,而在结界笼罩之外,更是隐隐出现了一道将整个天门关都笼罩在内的环形裂隙。

    原本天门关像是钉进险要之上的一颗钉子,可现在,这一颗钉子在叶清玄的敲打之下,是否能够避免分崩离析?

    转瞬间,外层结界突破,紧接着,同长城的投影碰撞在一处,无数裂隙自虚空中浮现,轰鸣之中,燃烧的冈格尼尔寸寸向前。

    守城的乐师脸色惨白,想要后退,可是却被那恐怖的压力固定在原地,难以躲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冈格尼尔向自己的头颅一寸寸的飞来。

    哪怕被长城消磨了百分之九十的力量,残存的百分之十也绝不是人类能够抵挡的威力!

    只是余波,就足以将一整个城头所有人都蒸发成灰烬。

    那一瞬间,有一只手掌,将守城的乐师从原地拉开,丢到了一边,然后迎向了刺落的冈格尼尔。

    烈光之中,恐怖的动荡扩散,像是巨人疯狂的心跳,如铁鼓,如雷鸣,震人心魄,令所有人都眼前一黑。

    当雷光消散之后,那个略显苍老的中年人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手掌之上一片焦痕,伤口难以愈合,依旧有电光在其中跳跃。

    他叹息了一声,将手掌合拢,看向瘫软在旁边的守城乐师,眼神变冷了:

    “出现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最早向我通报,为何擅作主张?”

    乐师脸色抽搐着,没有说话。

    他叹息着,不耐烦地挥手:“我不知道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你下去自行向廷尉解释吧。”

    很快,两名廷尉走上前来,拖着那个乐师,就像是枷着一条死狗一样,扯下城头去了。

    直到现在,那个中年人才无奈摇头,将受伤的手掌藏在身后,看向城下的年轻人。

    “好久不见,变强了啊,小叶子……”

    “胡先生?”

    叶清玄愣了一下,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可别来无恙么?”

第八百零二章 入城

    自从圣城一别之后,胡先生就渺无踪迹。

    叶清玄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再次相逢,虽然能够避免一场争端,但内心愉快的同时,难免有点遗憾。

    “那么,能让我进去么?”他问。

    “自无不可。”

    胡先生欣然应允,然后看向叶清玄身后的灾民:“至于他们……作为让你通行的条件,待会帮我维持一下秩序怎么样?”

    叶清玄颔首,“当然没问题。”

    胡先生想了一下,向身旁的下属吩咐:“那么,打开城门,维持秩序,令灾民有序入城,传我的话……”

    他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如雷鸣,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入关之后不得停留,立刻离开!”

    “鬼祟窥探者,斩;不听号令者,斩;挟众起乱者,斩!”

    在灾民惊愕的神情中,胡先生一连颁布了三条斩首的禁令,然后语气放缓了一些,“允许你们暂时在天门关后十里的地方休息一夜,施粥一顿。

    我会告知后方的几个郡县接收,明日天亮,立刻启程,徘徊不去者按细作论处!”

    他没有细作的结果会如何,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清玄微微挑眉。

    一直以来,他印象中的胡先生都是温文尔雅的乐师做派,从没想到过他会有如此酷烈一面,虽然此刻他依旧是一袭灰衣,可俯瞰灾民的时候,眼眸之中却闪耀着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炽热光焰。

    如青金在烈日之中燃烧,化作沸腾的铁汁。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胡先生在圣城的别号,‘太阳’,恐怕这个称号也是来自于他肃冷的那一面吧?

    很快,天门关的三重大门轰然开启,千骑军士驰骋而出,宣示号令。

    他们一手按着刀剑,一手持着去了枪头的沉重铁枪,在混乱的灾民之中穿插,对于那些不听号令,想要捣乱的家伙,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声好气,铁枪敲下来,少不了要打个头破血流。

    人群之中,有几个看上去颇为镇定的人藏在最后面,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之后,正准备纵声大呼什么,可是动作却停滞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只感觉到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当他们艰难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一双炽热如烈日的双眼,紧接着,便如遭雷击,心跳如鼓,面色涨红。

    几个弹指之后,心脏就在疯狂跳动之中破裂,七窍之中渗出血丝,倒地身亡。

    而同时,一双眼睛,同时盯着几万人。

    饶是胡先生,也有些难以支撑。

    被恭恭敬敬请上城头,目睹这一幕的叶清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看来,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岂止不是时候?”

    胡先生忍不住叹息,“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不,确切的说,将这个难题丢过来的不是叶清玄。

    而是白恒。

    倘若不是故意如此,灾民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如此密集的堵在天门关之下?

    白恒故意纵兵劫掠,驱赶着这群无家可归的人往天门关走,就是为了逼皇帝来解决。

    倘若放他们过去,那么毫无疑问,混杂在其中的乐师和内奸肯定会到时候在大军攻城时候作乱,不,甚至趁着入城的时候就掀起暴乱也说不定。

    如果不放,那么届时白恒兵临城下,刀兵无眼,战端一启,这群人也只有死路一条。不作为的话,相当于让他们等死。

    姑且不论届时民心动荡,朝野之中,也肯定会有人拿这数万人的性命来做文章,对于陛下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放也放不得,不放也不行,不杀不可以,杀了更麻烦。

    两难的选择题。

    对此,胡先生一清二楚。

    倘若今日来这里的不是自己,叶清玄未必会给面子,到时候其他人的强硬阻拦之下,恐怕只会逼叶清玄翻脸,引来更大的麻烦。

    只能说……陛下果真是智虑周全。

    想到这里,胡先生顿时忍不住叹息。

    不,如今看来,恐怕早就全盘在握。

    在收到叶清玄向国都而来的消息时,就提前派出自己,日夜兼程,赶往天门关驻守——对叶清玄这样的人来说,讲规矩已经没有了意义,以强硬的态度相逼只会坏事,若是软弱迎合,又会有失威严。

    而让自己来这里,一切就都好办。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清玄是那种绝对不会让朋友难做的类型。

    而在处理灾民时,有自己的情面在,叶清玄也未必不肯帮忙。

    只是习惯了陛下如此的神机妙算,胡先生此刻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明明今上堪称万古明君,可自己却不觉得欣喜。

    反而感觉到有些……难过。

    就在沉思之中,他骤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凄啸。

    他骤然回头,看到身后的关内,入关之后混乱的灾民里,骤然有几辆马车轰然破碎,一瞬间,布帛和金锭到处飞散。

    白银如水流出,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经过短暂的一愣之后,灾民们沸腾了,扑上前去,拼命争抢。

    而混杂在人群之中的乐师便露出笑容,向着四周抛出乐章,不顾其任何死伤和后果,一道道铁光自虚空中浮现,化作暴雨向着城关洒落。

    然后一切,又凝固在了空中。

    仿佛时间被冻结了。

    不论是金属暴雨、咆哮的嘶吼,军士们愤怒的面容,出鞘的长刀,刺落的枪锋,或者是飞洒在空中的金锭和白银,乃至混乱的灾民和乐师。

    整个混乱范围之内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停滞在了原地。

    ——《浮士德》。

    “走神了?”

    叶清玄微笑着问。

    如今有了黄之王权柄加深,当年被赫尔墨斯神乎其技的《浮士德》,叶清玄也彻底洞彻了其原理,甚至运用起来娴熟无比。

    虽然没有赫尔墨斯那种一道乐章连王者都能冻结个两三秒的恐怖造诣,但用来吊打一下那些刚刚摸到歪曲级门槛的乐师,简直轻而易举。

    “啊,抱歉,走神了。”

    胡先生苦笑着摇头:“多亏你在。”

    “查缺补漏而已。”

    叶清玄松开了自己的桎梏,将那群乐师的乐章抹除之后,顺带将几个人的以太感应封印。相比叶清玄只能事后出手,胡先生似乎有着先知先觉的优势。

    在那一双炽热金瞳的凝视之下,仿佛一切细枝末节都逃不过他的探查,只是一眼扫过,就轻易地甄别出细作和灾民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胡先生手指连点,混乱的灾民中,十几个人的头顶浮现了醒目的标志,紧接着,残酷的命令下达:

    “——就地诛杀。”

    很快,几个崭新的人头就被挂在了城墙的门头上。

    留了几条看上去高级一点的大鱼带下去严刑拷问,剩下的人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对此,叶清玄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插手的借口和理由。光是看刚才那几个乐师的做派,就知道这群家伙混杂在灾民里想要干什么了。

    只要能够在天门关内掀起足够的骚乱,恐怕全部的灾民都死光,这群家伙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和这群死了无所谓的货色比起来,叶清玄更好奇的是胡先生的那一双眼睛。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某种启示学派的成果,可东方乐理和西方乐理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主旨和意象之上也多有不同,叶清玄只能辨认出是某种植入型矩阵,却再难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不过,一番观察之后,如今和往昔相比已经判若两人的叶清玄却发现了往日从未曾发现过的东西。

    近在咫尺的胡先生,这个有些消瘦和苍老的男人体内,竟然蕴藏着连自己都隐隐有些心悸的暴烈力量。

    虽然没有天人之血,并非是龙脉传承,但是这种力量却丝毫不逊色于龙脉之血的传承。

    不,可以说,它已经攀升到冈格尼尔仿佛同处于一个高度。

    只不过,它表现出来的性质和冈格尼尔的雷电截然不同,倘若以物象勉强概括的话,应该是‘铁石和火焰’。

    铁和火的要素在那种力量之中不断的碰撞,迸发出暴虐的毁灭气息,但是却被一层层封印所拘束……

    明明如此凌厉,可是却被重重迷雾所遮掩,只是在胡先生动用那一双眼睛的时候惊鸿一现,紧接着,便迅速的消失在云山雾罩之中,再难以看清。

    似是察觉到叶清玄的好奇,胡先生并没有掩饰,反而开口解释道:“这是我老师早年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算是炼金术的成果。只可惜,勉强说得上成功的也只有我这一例。”

    叶清玄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别过了视线。

    刚刚他也算是好奇之下触犯了禁忌,窥探了别的学派的研究成果。虽然胡先生大度,不和他计较,但却令叶清玄越发汗颜。

    在胡先生的甄别和叶清玄的查缺补漏之中,很快,大批的灾民已经穿过了城关,进入了往昔的皇土,也就是以前由皇帝直接统辖的领地。

    离开这里的不止是灾民。

    原本天门关内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一座专门围绕着天门关打造的城市,可现在,这一座城市已经陷入死寂。

    很多人都拖家带口,背着包裹和行礼,跟着灾民的队伍一齐离开。

    “他们也要走?”

    叶清玄看着那些从城内走出的百姓,忍不住皱眉。

    “战争要来啦,叶子,很多人都要走,向内撤退。很快,这里除了乐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胡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城里最好的酒楼大厨明天才走,今晚我们至少不用啃着干粮聊天。”

    “那胡先生你呢?”叶清玄问,“你会留在这里吗?”

    胡先生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八百零三章 接受

    深夜,天门关内唯一还能营业的酒楼。

    在这个各种物资都紧张无比的关节,胡先生依旧为叶清玄整出了一桌足够丰盛的接风宴——老板亲自下厨,完成了自己酒楼的最后一桌菜之后,奉上了窖藏的最后美酒之后,黯然离去。

    种种菜色令叶清玄打开眼界,第一次有了或许久居东方也不是坏事的感觉。

    知道叶清玄不喜欢无关的人,只有胡先生一个人作陪,虽然稍显气氛上稍显冷清,但胡先生颇为健谈,不见冷落。

    “实际上你在西方做的事情,哪怕我在震旦也略有耳闻。”胡先生酌着温酒,轻声感叹:“真是厉害啊,小叶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神之手阁下。”

    叶清玄笑了笑,摇头:“在胡先生面前,我哪里敢说自己是什么神之手呢?就当我是当初罗慕路斯被您指点的学生吧,如今被您所褒奖,难免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哈哈哈,挺起胸来。”

    胡先生似是已经有些醉意,大力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已经是个大人物啦,小叶子,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叶清玄反问,“为何不能来?”

    胡先生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问:“为了白汐?”

    “自然是为了白汐,难道整个东方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比她更有价值?”

    叶清玄说道这里,就变得有些沉默,许久之后,惭愧地笑了笑:

    “但愿她不会嫌我来得太晚。”

    “或许你来得不是太晚,是太早了。”胡先生摇头:“或许等这里的尘埃落定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不会太长,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够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

    叶清玄的手指摩擦着杯口,看着杯中酒泛起细碎的涟漪,眼瞳眯起:“其实我偶尔会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放任她离开我,而是在那里杀了白恒……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会不同。她也不会孤零零的,等我这么久。

    一想到她一个人在东方会多么痛苦,我就会憎恨自己当时的软弱——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必须亲自弥补,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能让她多等一分一秒。”

    胡先生愣住了。

    他伸手,为自己斟酒,饮下三杯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整理清楚思绪,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我说,小叶子……你是不是还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吧?”

    “你觉得她哪里不像小孩子么?”

    叶清玄苦笑,“她以前在阿瓦隆的时候,一个人出门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有时候我会被惹火,但看着她的样子,就生不起气来。”

    胡先生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神就越发的复杂。

    许久,他轻声叹息,放下了酒杯。

    “我猜,那恐怕是她只会对你显露出的样子吧?”

    胡先生轻声感慨,“恕我直言,叶子,白汐并非你想象的那么软弱……实际上,你应该早就对她的另一面有所察觉了吧?”

    叶清玄没有说话。

    实际上,胡先生说的没错。

    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白汐的时候,他就早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在那一夜他被老费催促着开门的时候,他才看到真正的白汐,眼神孤独又倔强,带着对一切的冷漠。

    对于其他人的绝对不信任。

    包括对当初的自己。

    将她当做一个离开自己之后就活不下去去的软弱小女孩儿,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白汐情愿藏起自己的爪牙,陪着他一起做游戏。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离开自己之后,就对一切无能为力。

    看到他的复杂神情,胡先生便忍不住摇头:“对于她的安全,你可以放心,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女孩儿,绝不会有人胆敢让她受什么委屈——那些胆敢玩弄阴私把戏的人如今都飘在帝都的臭水沟里。”

    “你是说……”

    “嗯,没错。”

    胡先生点头,眯起眼睛:“你见过猫玩弄老鼠的样子么?对,就是那样,一点一点的将敌人逼近死角里,用话语,用眼神,用一份送给另一个人的礼物,将一切防备都残酷的剪除,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敌人溺死在绝望里。”

    短暂的沉默中,胡先生仰头,饮尽了那一盅酒,轻声叹息: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有些疏漏,但到了后来,已经娴熟得让人害怕了……对于一般人来说你死我活的恐怖斗争,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学习,一场……游戏。

    白恒给了她这个机会,并且将一个成功的范例放在她的眼前。

    每一次看着她,我都觉得,仿佛在看着十年之前的皇帝——以她的聪慧,不论做出什么选择,未来会有千百种成就。

    只可惜,她选择了最让人害怕的那种……”

    沉默中,叶清玄抬起手,揉着发胀的额头,有点想要骂人。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果然,学坏了啊……

    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懊悔。

    干他娘的白恒,果然,在军营里,就该把他焚烧成灰烬才对!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异常,陛下才会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吧。”

    胡先生捏着空酒杯,微微摇头:“虽然皇帝的友情总是薄凉而短暂,但想必在内心深处,陛下是将白汐当做足以和自己对等的人了吧?这一份荣幸,哪怕是她的敌人,白恒也未曾享受到过。”

    说到这里,胡先生的神情越发苦涩:“恐怕白恒也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就算将她送到陛下面前的是自己,陛下也会倾心的培育,教授——她想让白汐成为那个自己成为不了的自己。”

    “总觉得……越来越陌生了。”

    叶清玄的神情苦涩。

    这个世界的变化太过诡异,他低头给自己倒酒,想要把自己灌醉,神情愁苦:“先生你说的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白汐么?”

    胡先生大笑,幸灾乐祸:“任何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叶子,任何人都有。你总不能将她当做离开你就无法呼吸的傀儡娃娃。

    她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需要去学着接受。”

    “接受什么?”

    叶清玄翻了个白眼。

    他接受个鬼啊,都长歪了好么?应该矫正才对吧!

    叶清玄心里已经开始筹划着怎么把白汐给扳回来了,果然,早知道的话,当初就不应该放任她那么调皮。

    可是想着这些,他心里却有些无力。

    恐怕,多半会白费功夫吧?

    “蠢货,万事总不会随人心愿,难道你总能心想事成?还是你将她当成了任你揉捏的泥塑木雕?

    她是活的,叶清玄,和你一样。不要总想着将她改变成你心里所想的那样。”

    胡先生抄起了筷子,敲着他的脑袋,明明细细的一根筷子,敲在头上却令人眼前一黑,如同当头棒喝:

    “接受她不想让你看到的一面,接受她的一切——如果你真的爱她。”

    叶清玄愣住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苦笑了起来,端起酒杯:“您说得对,是我太过想当然了。在罗慕路斯,胡先生教我如何成为一名乐师,没想到,再次见面,您又教了我新的东西。”

    “胡言乱语而已。”

    胡先生摇头,神情就变得惭愧起来:“又犯了老毛病了,只是瞎看了一些书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懂了一些,变得好为人师。

    如果你有所期待的话,恐怕就要失望了。实际上我至今未曾成婚,也没有什么子嗣……。”

    “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胡先生沉默了。

    低头喝酒。

    许久,轻声叹息。

    “早些年遇到过一个……她对我很好,我也敬她爱她。”

    叶清玄皱眉,“那为何没有成婚?”

    “那时候的我……太天真。因为一点薄名而膨胀得厉害,总想着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伟业,却从未曾想过她等我等得有多难过。后来……”

    他低声苦笑着:“后来她就走了,她等不了我了——龙脉之血,二十岁不成婚,就已经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是我误了她,也没有脸再去见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找了一个比我在乎她的人,这些年过得都很好。”

    叶清玄沉默,许久,低声道歉。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过去的丑事而已。”

    胡先生无所谓的摇头,端详着叶清玄,忽然问,“你小时候有什么愿望吗,叶子。”

    “啊?”

    叶清玄没想过胡先生忽然这么问,努力地思忖了一下之后惭愧起来:“唔,有过很多……我想要做个画家,请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胡先生大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欣慰而已。比起我来,你的愿望已经很成熟了。”

    叶清玄无奈摇头:

    “那胡先生你呢?”

    “我吗?这就……”

    胡先生有些尴尬地挠着头,笑容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吧,有过,也有很多——我想要做一个英雄。”

    “英雄?”

    “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喊着要为什么立心,为什么立命,为什么东西继绝学,给什么东西开太平……啊,听着都觉得很羞耻。”

    胡先生低头饮着酒,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到最后,低声叹息:“可惜,如今一个都没有实现。我终究没有能够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的事情,我也想过,可惜后来也放弃了。”叶清玄宽慰着他,“倒不如说,在这个时代,能够不去做英雄而是做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胡先生沙哑地笑起来,像是已经喝醉了,自言自语。

    “是啊,毕竟是没有英雄立足之地的时代啊……能够做自己,真是太好了。”

    -

    -

    姑且到最后还算是宾主尽欢。

    两人都酩酊大醉,好歹都是乐师,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不至于醉到走路都走不稳。将叶清玄送到住处之后,胡先生拱手道别,相约第二日在为叶清玄送行。

    回忆起上一次在圣城,还是自己给他送行,叶清玄就感觉到命运的奇妙。

    只是,在道别走远了之后,胡先生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目送自己的叶清玄,神情复杂。

    叶清玄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

    “叶子,在你看来……一个人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胡先生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叶清玄无奈苦笑,“不过,既然已经无可挽回的话,那么就只能痛苦一生了吧?”

    “不想着赎罪么?”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何必想着寻找什么借口来解脱?我觉得,大错已经铸就,那么自顾自的解脱,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说到这里,叶清玄有些尴尬地摇头:“不好意思,说了大话。但我觉得:只不过是背负一生的痛苦继续活下去而已,还没有到非要绞尽脑汁去逃避的程度吧?”

    胡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就像是,困惑半生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如释重负。

    迎着叶清玄茫然的眼神,他向着这个年轻人拱手下揖,然后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说不出的洒脱和轻快。

    就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

关于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更新

    啊,打开ORD文档整理了一下午,反复修改,写了一千八百字,实在不想强行挤东西出来了。

    SO,很抱歉地通知大家,今日无更。

    两年多以来,大家陪伴着这本书走到现在,见证了我从一日两更到一日一更到两日一更,到好几日一更,再恢复到两日一更、一日一更,再到前些日子节操爆发,回光返照的一日两更……

    然后现在只能维持两日一更……

    只能感叹,这是一种循环。

    有可能的话,我其实也想每天多更一点,毕竟最近订阅还算不错,我多写一点,能多赚一点钱。

    但奈何有的时候着实写不动。

    到现在,寂静王冠已经到了收尾的期间,相比最后一卷的简单剧情,倒数第二卷的震旦之卷就比较麻烦了。

    我大概整理了一下,发现至少有四条线要在这一卷之内收束完毕,才对得起前面的铺垫和挖的坑。

    如果我胡逼写的话自然简单,但前面花了那么多心血铺垫之后,现在草草收尾,就很难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更何况,这可是我最后一本能够随便文青的书——机会难得,总不能这么随意挥霍。

    (虽然很缺钱,很想爆更,很想骗钱,但实在下不了手……

    因此,更新就变成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副鬼样子。

    恐怕在未来的几个月之内会越发的抽筋吧?

    不过请放心,不会出现一下子失踪一整个星期这种事情的,毕竟好歹也还是网文作者,不能这么耗费大家的耐心。

    在保证质量和剧情的情况之下,我会尽量多写的,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嗯,就是这样。

    最后,让我用一句话来向各位表达我的感谢: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八百零四章 洪水滔天的世界(上)

    第八百零四章 洪水滔天的世界(上)

    洪流自天空中落下,雨滴和大地碰撞,千百声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吞没天地的轰鸣。

    水汽蒸腾,氤氲在幽深的夜色中,哪怕竭尽全力撑起伞,也依旧令人觉得窒息。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庞大拱门缓缓开启,门后天穹之上的惊雷横过,照亮了远处棱角狰狞的宫殿。

    执灯的宫人站在雨中,低垂着眼眸。

    “大人,请走这里。”

    宫人在暴雨中为他引路,朱红色的外衣被雨水侵染成暗红,如血流淌。

    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数暴雨的覆盖下,宫殿中的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彼此交织,摇动着雨帘,仿佛要上抵苍穹,洒落了无尽的威压。

    令人窒息。

    穿越过不知道多少重宫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大殿的前方。雨水的洪流从屋檐之下洒落,漆黑的宫殿中亮着隐约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有些苍白。

    在大殿的门口,禁卫的声音沙哑:

    “陛下传召。”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落了衣摆上的雨滴,低下头,走进宫殿,前行十五步,停在玉阶之下,同另外两名乐师一同俯身下拜:

    “微臣,见过陛下。”

    垂帘之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太常卿,这三位就是你为朕举荐的英才么?”

    “他们是臣一手教导出的弟子。”

    在玉阶之旁跪坐的老人垂首回应,“纵然非是天人之血,依旧不逊色与龙脉乐师分毫。”

    “那么,便依你的想法来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息,“只是,还请太常卿快一些,朕已经老了,等不了太久了。”

    玉台之下,太常卿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俯首。

    这位协助皇帝撑起震旦三十年的乐师已经年逾古稀,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头上不见天人为之自傲的白发,而是将其彻底的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早已经印刻进血肉和骨骼中的矩阵。

    没有宫人在侧服侍,垂帘之后的皇帝亲自走下前来,将一份染着血痕的卷轴放进了太常卿的手中。

    “这是武德使冒死带回的地图。”

    苍老的皇帝说,“请太常卿自西而去,十万里——那个东西沉睡在天竺。”

    太常卿黯然叹息,俯身叩拜:

    “臣,祈请陛下三思。”

    皇帝笑了,疲惫地坐倒在玉阶上,轻声叹息:“果然,你已经老了啊,太常卿,同朕一样。等我死后,你能活几年?等你我死了之后,这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太常卿没有说话。

    捧着卷轴的双手颤抖着,却不肯收下。

    在地上,他们听见了沙哑的声音。

    “汝等抬起头来,看着朕。”

    当他们斗胆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双幽深的眼瞳,倒映着他们的面孔,还有大殿内的暗淡灯火。

    佝偻的皇帝坐在台阶上,华贵的冠冕和龙袍难以掩饰他的苍老和衰弱。

    时日无多。

    “我死了之后,谁来主持大局?”

    皇帝的手掌把弄着手中那一颗至高无上的印玺,自言自语:“谁来支撑这个已经快要崩塌的国家?是那群窥伺帝域,野心勃勃的诸侯之辈么?还是朕的那几位好侄儿?再或者,朕那个生与深宫,长与夫人之手的女儿?

    不,他们不能,谁都不能,这个震旦,谁都撑不起……我死了之后,会有洪水滔天。”

    皇帝抬起手中的印玺,令他们端详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告诉他们:

    “——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皇帝的眼瞳中迸发出了摄人的寒光,像是来自于地狱中的光焰,令在场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头,匍匐在地。

    “朕救不了它,但有人可以,比朕强十倍,强百倍,强千万倍的人可以。”皇帝看着这位撑起三朝的股肱之臣,声音沙哑:

    “太常卿,去将它带回来,将那个东西,那个被称为真理的怪物,带回来!”

    将那个能中兴震旦的继承者,一个能够重整乱局的万世明君带到我的面前来!

    寂静里,苍老的乐师悲凉地颔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时候的他,跟着老师一起叩拜在地上,还不知道这一趟遥远的旅程意味会让自己后悔一生。

    -

    -

    清晨的时候,天门关那一扇通往皇域的大门缓缓开启。

    胡先生将叶青玄送到了门口,有侍从牵上来了一匹马。胡先生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将缰绳递给了叶青玄,连带着一个包裹。

    “这是我的令书,能够让你在皇域之中通行无碍,这是我的亲笔信,交给陛下,陛下也一定会乐于成全你们。”

    “其实不用马也可以。”

    叶青玄笑了笑,“我一路飞过去就好了。”

    胡先生摇头:“虽然叶子你现在是黄之王,但这里是震旦,最好还是低调一些——皇域乃龙脉之血的垂青之地,自有天上城的护佑,不要随便动用乐章,引起误会总归不好。”

    叶青玄抬头看了看天空,视线穿过了以太界,便能够窥见那一道笼罩在天空之上的遥远城池,和巍巍长城。

    又看了看胡先生认真的表情。

    “好吧,这个听你的。”叶青玄叹息。

    “那我不留你了,去吧。”

    胡先生后退了几步,叶青玄牵过了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胡先生挥手:“那么,就此道别吧。希望路不会太远。”

    “祝一路顺风。”

    胡先生挥手:“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从这里到国都要两天的时间。找到白汐之后,就赶快带着她离开这里,别管这里的破事儿啦。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快去快去!”

    叶青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容,便也笑了起来,纵马而去。

    目送着叶青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胡先生微笑着,眼神释然。

    “再见。”

    他轻声呢喃,转身走进天门关。

    你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叶青玄。

    想必没有我来进行多余的提点,你也能够从迷茫中醒来吧?

    你还有挽回错误的机会,胜过当年的我,也胜过这世上众多追悔莫及的人。

    不论遇到什么,希望你能够找到白汐。

    还有……

    那是胡先生最后未曾说出的话语。

    “——成为英雄的愿望,不要放弃啊。”

    -

    -

    两日之后,地动山摇。

    穹空为黑云所覆盖,仿佛铁幕缓缓压下,在长城虚影的笼罩之中,沉甸甸的盖在天门关之上。无数乐章和矩阵自虚空之中浮现,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化作纽带,紧系着天与地的距离。

    令天与地再次重合,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渺小的缺口。

    天门关。

    “……天门关啊。”

    战马之上,白恒凝视着自己曾经穿越过不知多少次的城关,如今自己却要亲手将他击破……一时间心情便有些复杂。

    “长孙家主,遵照先前的安排,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调转马头,将一块虎符抛向了碧眼紫髯的长孙家主,打了个哈欠之后,一骑身影就没入了千军万马之后,再也不见。

    纵然是长孙家主也没有想到,白恒就这么放心的将兵权丢给其他人,毫无留恋,甚至没考虑过怎么再收回来。

    在尖锐的号角声中,大地动荡,铁骑席卷,千军万马在大地之上推行,像是灰黑色的铁毯,将大地一点一点覆盖。

    一袭白衣的长孙家主升空而起,驾驭着井中月的投影,凝视着天门关之上孤身而立的男人,微微拱手:

    “胡先生,好久不见。”

    两军阵前,胡先生却毫无风度的坐在城头的女墙上,也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有话便说——你来我这里,是想要打下天门关,还是想要跟我拉家常?”

    长孙冀归无所谓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失了面子而感觉到难堪,可是眼神就变得郑重起来,低沉的声音自胡先生的耳边响起。

    “告诉我,胡先生……十五年前,太常卿和你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纵然注定得不到回答,他依旧抱着万一的期望。

    “无可奉告。”

    胡先生的眼神漠然,只是敲打着膝盖上修长的铁篪,钢铁的余音里带着森冷寒意,令长孙冀归的眼神变得失望起来。

    “那么,就要请先生赐教了。”

    胡先生摇头,“你是我的前辈,我没有教过你什么,当不得先生这个称呼,所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长孙冀归一愣,旋即沉默了起来。

    胡先生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大笑了起来。

    “老师死后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叫我胡先生,反而把我的本名给忘了啊。”

    他乐不可支地拍着膝盖,摇头感叹:“虽然不怎么好听,但连名字都被人忘了,还是觉得有些恼火啊。

    还有那群夷人的主教,怎么想怎么见鬼。不但把人的名字当姓氏,还管人叫‘太阳’。虽然读音差不多,但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吧……算了,算了,来将通名的环节就这么略过好了。”

    他起身,弹了弹下摆上的灰尘,手中如长笛一般的铁篪旋转着,迸发出轻灵而细碎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他端详着长孙冀归,眼神就变得轻蔑起来,“就你一个胡儿吗?恐怕不够啊。”

    “……”

    长孙冀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这么多年的风度和涵养没有让他失态,可是眼神却变得愤怒起来了,碧目之中映照着阴沉的光。

    “那么,就请胡先生——领教一下!”

    崩!

    那一瞬间,铁篪的凄啸迸发,宛如烈日的轮廓自胡先生的身后浮现,洒落暴虐的炽热光芒,令无数人骤然色变。

    此时此刻,烈日的轮廓之上,所洒下的每一缕光芒,都是极其纤细的以太之线,无数乐理纷繁编制而成的细线带着不可思议的穿透力,像是纤细到难以察觉的剑刃贯穿。

    转瞬间,天门关之前的大地动荡起来,在长年累月中千万人践踏而成的坚硬道路在瞬间变成了细碎的沙尘,伴随着暴风吹上天空。

    如鬼泣的哀冷之声自胡琴井中月中流出,相较酷烈的大日,却宛如流水一般,弥漫向四面八方,紧接着,升腾成了朦胧的雾。

    那无从观测的雾气弥漫在以太之海中,阻隔着烈日的爆射之后,无数性质干涉如铁锤,锻打着以太,形成了怪物的轮廓。

    统摄了召唤和禁绝两系的乐理,井中月所驾驭的绝非是柳氏的阴魂鬼魅,而是兽性的另一个极端——以龙脉之血汇聚而成的神性。

    转瞬间,迷雾消散,赫赫天门自以太之海中浮现,无数巨灵自门中走出,身着铁衣,目生三木,手持大戟,踩着飓风和雷霆,仰天咆哮。

    它们自从雾中涌现,不似寻常召唤物那样暴躁,反而在戒律之道的约束之下法度森严,百步之外,巨灵取下背后的铁弓,弓弦绞紧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人头皮发麻。

    触目所及,风雷之上的巨灵天君已经占据了天穹。

    此时此刻,伴随着无数蜂群振翅的尖啸声,铭刻着无数音符的青铜之箭如暴雨一般洒落,覆盖了整个天门关。

    这才是长孙家主掌握兵权,主攻天门关的原因。

    长孙氏在天上城中所负责的乐理乃是城防和攻伐,井中月之中所沉睡的乃是历代长孙氏乐师苦心营造的无数雷霆天军。

    经历了数百年的更迭和兽性灌注、戒律束缚之后,每一个巨灵都拥有了近乎巨型战争傀儡的力量。

    其中剑甲十万,弓五万,矢无数……每一具都绝非凡物。

    唯一有所限制的,只不过是长孙氏并不擅长大范围调动以太而已。

    倘若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甚至只凭着他一个人,就足以攻下天门关!

    飓风和雷霆之下,硬着无数铭刻着龙击乐理的箭矢,胡先生抬起了手中的铁篪,烈日的轮廓旋转,无尽的光焰喷薄而出。

    太阳。

    太阳降临了。

    酷烈的大日这一刻,真正地出现在物质界之上,撒发着无尽的光和热,令天空烧成赤红,令大地化作焦土。

    百步之内,一切都在着暴虐的变化乐理之下彻底蒸发,化作尘埃。

    伴随着胡先生动作,躯壳之中的层层封印解开,压缩坍塌的矩阵再度舒展,覆盖了躯壳,宛如一道道铁的灼痕,蔓延上了面目。

    烈日之中,一个庞大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是似人的轮廓,却有着人类决不能奇迹的残忍兽性,沐浴着堪比熔岩的火光,那暴虐之猿舒展着身体。

    自烈日中向尘世投下了轻蔑的一撇。

    紧接着,同胡先生一起抬起手掌,向着赫赫天宫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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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洪水滔天的世界(下)

    雷鸣在那一瞬间迸发。

    不是碰撞的巨响,乃是凶猿咆哮的轰鸣。

    天宫动荡,宛如海潮的冲击自那一只手掌之下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一切巨灵颤抖着,溃散成银灰色的尘埃。

    长孙冀归后退数步,面色如土,一丝丝血腥自口鼻之中渗透出来。

    紧接着,天宫的大地崩裂,地火熔岩汇聚成洪流,自裂缝之中喷涌而出,化作暴雨,向着四面八方洒下。

    沐浴着那熔岩之雨,凶猿狞笑,向前,天地轰鸣,举世凶戾凝结在那一双猩红的眼眸之中。

    胡先生的身影已经被那越发凝实的金色巨猿所覆盖,此刻伴随着封印解开,在矩阵的衔接之下,他彻底地化身为非人所能企及的怪物。

    无数哀鸣凭空响起,阴气洪流之中,无数鬼兽随着琵琶清脆的声音齐舞,黑暗奔涌在天空之中,汇聚为一束,显露出凝结了一切兽性濒死之时无量怨毒的轮廓、

    伴随着飞天夜叉的融入,那一条模糊的巨蛇睁开了眼眸,令天地骤然晦暗,闭上眼睛,便令一切大放光明,呼气便掀起窒息焚风,吸气的时候就演化为无边的寒霜和冰棱。

    伴随着飞天夜叉的投影融入其中,柳氏家主的圣灵也托身其中,那空有阴冷疯狂的双眸里亮起了饱经沧桑的神采,如月清辉。

    那是……烛龙!

    随一出现,烛龙便驾驭着滚滚引起洪流,应身而上,和凶猿争杀在一处,给了长孙冀归珍贵的喘息时间。

    紧接着,玉鼓自天穹之上浮现,龙脉家主抬起鼓锤,奋力奏响了天劫的雷霆霹雳。

    无数电光如刀斧从穹空之上落下,劈斩在了凶猿的金色毛发之上,却往往只能留下数道焦痕,反而越发地激起了兽性的暴戾,令凶猿越发神勇。

    长孙冀归的脸色忽晴忽暗,眼神阴沉,没想到现在三人联手,竟然拿不下一个连天人之血都不是的乐师。

    越是争斗,就越是心惊。

    想不通,那种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无数金属碰撞在一处的潮声骤然迸发。

    天地冻结。

    不知道多少冰晶和铁片碰撞在一处,才能发出如此震人心魄的咆哮。

    纯钧之剑出鞘。

    一道寒光自从老朽的躯壳之中涌现,纵横来去,第一次的,在巨猿的心口留下了一道伤痕。

    是袁长卿。

    老者自万军之中迈步向前,双臂从大袖中缩进,又从领口中穿出,就那么简单地将碍事的外袍和罩衫脱了下来,任由它们垂落在腰间。

    白发之下,肌肉虬结,汗水自毛孔之中升腾而起,化作白雾。

    伴随着他的抬手,纯钧古剑化作流光,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在光暗的间隙中勾勒出了隐约的轮廓。

    “虽然以多打少有些胜之不武,但对手是当年太常卿的唯一杰作,青出于蓝的传承者,如何慎重也并不为过。”

    老者轻声叹息,抬起左手擦了一下鼻子:“太可惜了,不论如何,你都堪称一位强敌,终归还是想要同你来一次畅快的厮杀。

    所以,请尽情地挣扎吧……”

    他微微一笑,眼瞳中满盈着盎然的杀意,和疯狂地期待:

    “——哪怕与我同归于尽也没有关系。”

    那一瞬间,暴怒的天灾咆哮。

    原本就非人的庞大躯壳再度膨胀,伴随着它仰天长啸的嘶鸣,烈日的高温再度迸发,将所有人统统逼退。

    它沐浴在宛如地心一般的高热熔炉中,愤怒嘶鸣,轮廓变化着,当炽热的光芒散去时,那沐浴在焚风之中的东西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

    此刻凶猿的躯壳之上,生出了四个头颅,望向四面八方,八臂臂膀挥舞着,向着四方的招手,令大地崩裂,无数沉睡在战场之下的碎铁汇聚在一处,融化在烈日的光焰里,重铸形体。

    转瞬间,庞大而腐朽的凡铁在它的手中焕发出新的光辉,铜锈和铁斑褪去之后,迸射出煌煌神光。

    三戟叉、红伞、虎铜锤、宝瓶、神剑、凶刀……

    ——天灾·哈奴曼!

    那是曾经在天竺的大烂陀寺的至上守护神,第三代东王公以‘觉者’的身份转生天竺时参照百臂巨人所创造出的不死怪物!

    在胡先生躯壳中被封印了十几年之后,愤怒的凶猿终于得以释放,行走在大地之上,向一切活物和谤佛者洒下彻底的毁灭!

    不知为何,明明意识被暴虐的兽性所侵蚀,胡先生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恍惚感。

    “哎,都七八岁了,还像个猢狲上蹿下跳……”

    少年的时候,有人摸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摇头感叹:“以后叫你小猴子怎么样?”

    真应了老师曾经所说的话啊。

    在老师去世的十五年之后,自己似乎真的变成猴子了,不以为耻,反而暗自窃喜,因为这副不像话的样子而觉得有些愉快,全然将老师曾经的嘱托抛到而来脑后。

    “你们长大之后,就会继承我,成为撑起这个国家的人,成为远超于我的英雄……”

    可自己,既没有撑起国家,也没有成为英雄。

    反而为了逃避争斗,自己随便领了一个差事,然后跑到震旦之外的地方去,再度踏上没有归期的旅途。

    就像是十五年前自己。

    只不过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

    “我们到天竺去。”

    在恍惚之中,老师的声音又响起了。

    踏上西行之路的自己,当时究竟满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满脑子行万里路的喜悦和建功立业的期待,却丝毫没有想过,到最后,会变成一场漫长的杀戮之旅。

    “——全部杀掉。”

    记忆中,老师伫立在大烂陀寺的血泊里,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全部。”

    “好的,老师。”

    他手中的剑锋刺落,血液迸射,落在他的脸上。

    在尸体倒地的声音里,他闭上了眼睛,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在哪里。脑中空空荡荡之后,肉体便会忠实地顺从着命令。

    万里的死亡,铺成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骸骨之路。

    看惯了一双双绝望的眼瞳之后,自己就再不像是自己。

    也再不像是梦想之中的英雄……

    为了一些对的事情,或者,像十五年前一样,为了‘真理’。

    只要是为了它们,那么牺牲就是值得的。

    不论是牺牲谁都可以。

    最终,他孤身一人自天竺归来,回到国都,再度回到了那个大殿里。

    “陛下,这就您要的未来……”

    他跪坐在玉阶之下,在君王的狂喜中闭上眼睛,将铁匣开启,展示着其中焦烂的尸首:“就在……这个曾经是老师的东西里。”

    于是,付出牺牲之后,王朝得以延续。

    以错误的方式进行创造。

    万古明君到来。

    与之相比——千万人的枉死,老师和师弟他们的牺牲,伴随自己一生的痛苦——这区区代价,简直渺小到不值一提。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没想过成为英雄了。

    他已经认清了自己。

    凄啸声里,剑光铁流呼啸而来,那铁光清澈如镜,却又轻灵如飞鸟,萦绕在空中,宛如银色的长虹。

    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迸发。

    三戟叉存存断裂,自哈奴曼的手中落下,化作铁屑,纷飞在了风里。剑光绕颈而过,斩下一颗头颅,鲜血喷涌,落在袁长卿的白发之上。

    亲手斩下了天灾的一颗头颅,可袁长卿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十足地难看。

    “不快,着实令人不快!”

    他甩去纯钧剑脊上的天灾之血,烦躁地质问:“喂!你究竟在干什么?亏我对你满怀期待,你竟然走神了?”

    天劫的暴雨之中,雷鸣霹雳覆盖了漫长的沉寂,直到许久之后,天灾的头颅才缓缓抬起。

    “不好意思。”他说,“忽然想起来一些过去的回忆。”

    袁长卿眯起了眼睛。

    “没关系,人老了之后,就会痴呆,洗头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会尿出来,你总得习惯。”那上身赤裸的魁梧老人漫步前行,语气虽然平静,可是眼神却越发的冰冷:“所以,放心吧,我会让你专注起来——”

    那一瞬间,数位家主同时一愣。

    原本彼此同调乐理,气机相连,所有人都处于同一个共鸣之中,当袁长卿走上前去的瞬间,这一份共鸣便被斩断了。

    凛冽的光华自袁长卿的权杖之中涌现。

    无需刻意摆脱牵连,只是瞬间的拔升,那气势便宛如冲天而起的孤峰,刺破了风和雪,花与月。毫无留恋的他们刻意维持的和谐,也失去了来自共鸣之中的力量和臂助。

    可是袁长卿的力量非但未曾有任何衰弱,那一道恐怖的气息反而越发的凌厉和狂暴——打破了尘劳关锁,遍洒绝世之光。

    那一瞬间,在袁长卿的腰间,那一支陪伴了他六十余年的剑鞘破裂了。

    再无法包容这绝世的锋芒。

    无数剑章自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彼此碰撞,摩擦,在虚空中砥砺出炽热的火花,到最后,汇聚与纯钧之剑上。

    虚无的剑身在此刻浮现出了自身的轮廓,原本空空荡荡的剑脊上,此刻涌现出了铁的色彩。

    不见往日的诡秘和神异。

    看上去仿佛只是一柄凡铁。

    可是长孙冀归骤然牙疼了起来。

    ——那个疯子,要出全力了!

    对于这种家伙而言,所谓的‘联手’从一开始都不存在,因为他一旦认真起来,那么除了寄托了历代袁氏剑魂的纯钧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累赘,甚至包括他自己,更不用说所谓的同伴和队友。

    如果有人敢碍事,哪怕拦在前面的是他的长孙袁鹤,也会被他一剑贯穿。

    那一瞬间,无尽的铁光伴随着袁长卿的动作,自虚空中涌现。

    千里之外的玉京山上,无数钉进石中的剑刃迸发铮鸣,响应着袁长卿的呼唤,投向了纯钧的所在。

    转瞬间,无数剑刃铁光滚滚而来,在天穹上凿出了一道真空的隧道,留下了金属燃烧的炽热轨迹,紧接着,从天而降。

    铁的浊流席卷。

    洪水滔天。

    从未曾有人如此狂妄的正面挑战天灾,就仿佛要将面前的怪物和它身后那一座不破的城关一同斩破。

    可偏偏此时此刻,目睹了这一剑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那个怪物、那一座城池,能不能接下这登峰造极的一剑?

    ——长城笼罩的天门关,天灾化身的凶猿,是否会被这滔天的浊流淹没?

    而就在那一刻,追忆往事的怪物终于抬起了头投来。

    堂堂正正地,面对着自己的敌人。

    双眼之中血色褪尽,化作了往昔沉静的漆黑,那是人的眼瞳,相较天灾的恐怖和狰狞而言,渺小的不值得一提。

    可就在这一双眼睛的俯瞰之下,天灾凶猿嘶吼,咆哮,正面迎着汇聚了整个玉京山无数心魂之剑的力量,斩!

    八条手臂,握紧了刀剑,便仿佛握紧了天地的轴心,令乾坤在自己的手中旋转,推动星辰周行,万物运转。

    刀锋和剑刃的轨迹自虚空之中划过,彼此衔接。

    那是一个正圆。

    宛如天地的水车,万物的转轮,庄严森冷,把持万象,将生和死、光和暗、昼与夜这些不值一提的力量同面前滚滚洪流一齐推动,旋转。

    无数要素在那旋转之中碰撞,如铁一般摩擦,迸射火花,刺耳轰鸣。

    于是,洪流震荡,浊浪翻涌,铁流在转轮之间摩擦,破裂的光焰此起彼伏,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紧接着,当洪流消散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接下了?!

    竟然正面将汇聚了袁氏举族之力的剑气洪流接下来了!

    伴随着刀剑在洪流的冲击之下寸寸碎裂,浴血的凶猿仰天长啸。

    而在他身后,那巍巍城关,分毫无损!

    所有的力量尽数被天灾,被胡先生亲自拦截,承接,没有一丝一毫地泄露,也没有掀起任何预计之中的恐怖余波。

    就像是张开口,将那致命的洪流吞入了腹中。

    因此,浑身破碎,鲜血淋漓。

    那些血水如熔岩一般自伤口中喷涌而出,升腾在天空之中,洒下了燃烧的辉光。

    而在被剑锋斩破的面目之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依旧沉毅。

    兽性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属于人的决绝神采。

第八百零六章 英雄

    死寂之中,袁长卿的大笑传来。

    “这是怎么了?终于回过神来了吗?”

    这个老人欣赏着巨兽惨烈的伤痕,发自内心地赞叹:“看看这幅玉石俱焚的样子,这不是很清爽嘛!”

    “我只是,忽然想通了而已——”

    凶猿将破碎的刀剑丢到一边去,凝视着前面的千军万马,回头,看着自己要守卫的最后城关。

    战争,终究是来临了。

    它是不死的,而且在十五年之后,再度死灰复燃——将这个早就应该毁灭的国家彻底的焚烧殆尽。

    不论是所谓的皇帝,还是龙脉之血。

    阻挡这一天的到来是个错误,再没有谁比胡先生自己更清楚这一件事情的了。

    或许,在十五年前,他就应该将那个东西毁掉,令这个勉强延续的震旦迎来自己应有的结局。

    放任这个世界洪水滔天。

    这样老师他们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为之痛苦十五年。

    或许他可以选择隐姓埋名,或许,他可以……去找那个还在等自己的女人,同她一起从这里逃走,逃得远远的,到黑暗世界里去。

    在那里开辟一块荒土,竖起茅草的房屋。

    那样的未来,虽然依旧会有所镇痛,但相较如今这索然无味的人生,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幸福美满’。

    或许……他可以不去勉强自己做英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想着另一种可能,另一种人生,另一种能够让自己……弥补错误的方法。

    可直到这一天到来,他才发现,错误早就已经无法挽回。

    在他十五年前,在皇帝面前,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命运就便已经不容更改。

    他注定没有赎罪的可能。

    只能苟活与人世,背负一生的痛苦和遗憾,颠沛流离,不得救赎。

    可是现在,面对着到来的战争,他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痛苦和彷徨,反而感觉如释重负。

    就好像囚徒迎来审判那样。

    这一场战争之后,不论哪一方胜利,恐怕旧日的王朝都将荡然无存吧?

    自己的西行之路,终究是失败了。

    付出了牺牲,失去了一切,夺来了真理,创造了明君……改变了那么多之后,却终究无法改变结局。

    痛苦半生,换来一场徒劳,恰似一梦。

    如今,漫长的梦境终于醒了。

    于是,战场上,那浴血的怪物抬起头,迎着面前的千军万马,那破碎的面目之上便浮现了笑容。

    笑得如此愉快和欢畅。

    “看啊,这就是我不为人知的伟业,牺牲一切之后所延续的未来!”

    胡先生自豪地展开双臂,向敌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杰作,自上而下的俯瞰着他们,眼神骄傲:“就像是你们猜测的那样……

    是我,将这一天推迟了十五年!”

    长孙冀归他们的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十五年前的狸猫换太子,果然是你……”他的眼神阴冷:“如此沾沾自喜,难道不知羞耻么?”

    “这是我犯下的错误,但可惜,我已经不准备悔改。”

    迎着敌人的所在,惨烈的凶猿再度踏出一步,挡在他们的面前:“既然都快要死了,为何任性一把呢?对吧?”

    “……”

    长孙冀归沉默,再没有说话。

    也没有任何沟通的欲望和想法了。

    宛如铁石碰撞一般,迸发了轰鸣的杀意是他们唯一的回应。在天地仿佛为止动荡的恐怖乐章之下,有肆意而愉悦的笑声传来。

    那是胡先生。

    仰天大笑。

    在已经无法亡羊补牢之后,他没有学会原谅过去,而是选择了死不悔改。

    ——自己,恐怕早已经不可救药了吧?

    为了这个早应该被毁灭的国家,老师和师弟他们,都已经死了,可是自己还是没有学到教训。

    还是这么的……愚不可及!

    哪怕已经后悔了这么多年,可他还是想要继续做错误的事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一次为此牺牲的,只有他自己。

    轰鸣之中,无数宫殿城阙的虚影凭空自战场之上浮现,将他封锁。井中月的虚影高踞与天穹之上,投下了天上城的虚影,将内外封锁。

    紧接着,巨灵拔剑,向着凶猿发起进攻。

    烛龙怒吼,大地崩裂,无数阴兽鬼灵自黑暗中爬出,汇聚为灰黑色的潮流,在大地之上肆意奔涌,仿佛来自九阴之下的恐怖寒意弥漫。

    黑云之中,无数雷霆霹雳汇聚,雷龙嘶鸣,自云层之中探出,隐隐可以窥见无数暴戾的电光之下,有矩阵的闪光流转。那修长而灵动的怒龙运行在天穹之上,向下延伸,彼此碰撞,便激荡出金铁摩擦的轰鸣。

    以太界的最深处,天上城的庞大虚影向着下方投下了莫大的引力,凭依在锁链之上,仿佛将整个天上城的‘重量’都加持在其上。

    那是天谴自凡间的具现,足以束缚神明与天灾的锁链。

    转瞬间,凶猿便被雷霆之锁笼罩,层层束缚,紧接着,井中月的宫阙虚影迅速凝视,形成了百丈高台,高台之上,亿万性质干涉如星辰爆裂一般此起彼伏,创造出凌驾于黑区千万倍以上的绝境。

    成千上万的巨灵们拉扯着天罚之锁,将天灾之猿扯至高台之上。

    阴兽之潮汇聚为沸腾的海洋,无数只手掌自其中伸出——那些纤细而诡异的手臂如此虚幻,根本不具有实体,可每一次触碰,都不断地掠夺着凶猿的力量,就仿佛死者渴求生命那样。

    在那仿佛海渊一般的吸食之下,哈奴曼的虚影寸寸崩溃,显露出其中被重重束缚的宿主。

    先是捆仙锁,紧接着是谪仙台、再然后是九阴池,到最后,袁长卿叹息着,闭上眼睛,威严铁甲自躯壳上浮现,踏着台阶,步步登上高台。

    在天上城的加持之下,纯钧之剑迅速地蜕变,被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猩红覆盖,举世杀机汇聚为一线。

    ——斩龙剑。

    “我本来想要跟你来一场大战的,可惜,你没有给我机会……”

    他低头,俯瞰着束缚在断头台上的囚徒,眼神怜悯又遗憾:“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随便什么都好,总要有遗言。”

    枷锁之中,胡先生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问:“我做的这一切,是错误的,对吧?”

    “或许吧。”

    袁长卿淡然地回答:“但这个世界上,谁又敢说自己是正确的呢?”

    “是啊。”

    胡先生垂下头:“不论正确与否,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哪怕会有洪水滔天……”

    “吾辈正该如此。”

    袁长卿颔首,眼神就越发地惋惜。

    ——如此风骨,为何不能与他畅快一战?

    胡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在时隔十五年之后,他却又一次想起了老师临死之前的面孔。

    那个老人并没有愤恨和错愕,甚至没有反抗。

    只是看着刺入胸前的剑刃,便微笑了起来,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拥抱着他。

    “小猴子……”

    那个变成怪物的老人轻声呢喃,“从此以后,就辛苦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道别。

    可为何自己没有早些明白呢?

    “你们长大之后,就会继承我——”

    那无疑是老师曾经对他们寄托的最后期望,“你们会成为撑起这个国家的人,成为远超于我的英雄。”

    没错,终有一日,我将死去。

    而你们会继承我的信念、我的力量与我的……错误!

    明日的你们会远胜于今日的我,超脱出我的局限,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去选择维持这恶果,或者重新修订这一切。

    去成为……英雄!

    “恩,就交给我吧。”

    这是时隔十五年之后的回应。

    他轻声呢喃着,深深地低下头。

    明明已经狼狈到如此的境地,可内心却被不可思议的喜悦所充盈,令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天地轰鸣之中,杀机凝聚为一线,终结之时已至。

    “永别了。”

    在肃杀的旋律之中,袁长卿举起斩龙剑,最后道别:“能杀死你,是我的荣幸。”

    胡先生笑了起来,仰望着天空。

    “……老师,请你们在天上看着我。”

    或许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或许牺牲了所有,只会换来一个错误。

    但哪怕是如此,也必须有人为这个世界作出选择。

    如果是错误的,那么,就用新的错误来修改错误,再用错误来推翻错误吧。

    无穷尽的错误之中,生命会消逝,战争与和平会交替,英雄会涌现,也会被推翻,大地、天空、世界,一切都会被改变。

    可是错误绝不会结束,哪怕距离‘正确’遥遥无期。

    只要将这一份错误传承下去,终有一日,便能够抵达正确的未来!

    这就是英雄的意义。

    “我想要……

    ——成为英雄!”

    那一瞬间,他的眼瞳最深处,最后的封印——‘太上’开启。

    于是,盖世英雄到来!

    -

    斩龙剑之下凄啸的世界骤然停滞。

    在那一双化作灼燃之金的眼瞳中,斩龙剑的轨迹戛然而止。

    有尖锐而悠远的声音响起,直冲云霄,紧随其后,鼓声和金铁碰撞勃发,交织出铿锵的声音。

    仿佛包含着决绝和悲怆的旋律扩散向四面八方,捆仙锁之下,雷霆交织而成的锁链剧烈颤抖了起来,再无法压抑那躯壳之中所涌现的恐怖力量。

    九阴池中,无数黑暗沸腾尖叫,越来越多的炽热光芒自海渊的最深处升起,如刀剑一般刺破了黑暗,冲天而起。

    直到最后,一切鬼兽阴魂在尖叫中蒸发。

    光的海洋之中,无数乐理交织,自胡先生的躯壳之中延伸而出,伴随着血肉之下,铭刻在骨骼之上的炼金矩阵一截一截的亮起。

    宛如锻造天地的火奔涌在他的血液之中,焚烧着他的血肉和肢体,将一切凡人的部分都彻底的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直视的煌煌轮廓。

    这便是太常卿最后的杰作——太上封印!

    以天灾为源头,将凶猿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再赋予凡人无与伦比的伟力和火焰,以宿命为锤、悲痛为毡,将其锻造为奇迹的容器!

    灵台方寸,斜月七星,无数意相自光焰之中流转,到最后,汇聚一切后,锻造出了耀眼到令人不能直视的要素。

    ——‘英雄’!

    英雄降临于此处。

    在恐怖的冲击之下,天人家主迅速后退,神情阴沉,可唯独袁长卿的神情变得惊喜。

    “对!这才对!这才痛快!”

    他忍不住大笑,狂喜,握紧纯钧之剑,沐浴着那足以将一切物质蒸发的高温,大步迎着那光焰之中渐渐起身的敌人走去。

    如铁的双瞳之中满是早已非人的期冀。

    “果然,白恒对我的许诺没有出错!你就是那个可以让我拼命的对手……快来!快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

    他如野兽一般地狂笑,剑刃斩落,撕裂了雷和火,闯入了火焰之中,剑光流淌,须臾之间贯穿八千世界,向着敌人刺出。

    那一瞬间,捆仙锁寸寸碎裂,黄金甲胄自火焰之中浮现,七彩的流光交织为云,从天而降。

    燃尽了天灾与自己一切之后,终于得以成为英雄的男人昂起头。在他的手里,虚无的重力汇聚为一束,向前延伸,令世界歪曲哀鸣的恐怖力量挥洒而出。

    没有乐理,没有要素,没有以太。

    只是纯粹的力量!

    总计……十万万八千六百四十一斤!

    飓风凭空掀起。

    大地如水波一般震荡,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灰暗的天和地。

    轰鸣声里,袁长卿倒飞而出,一条胳膊寸寸碎裂,又迅速地恢复弥合,浑身毛孔渗透出猩红的血,将他映衬地如恶鬼一般。

    可是他的面容却是如此的愉快,眼神中毫无愤恨,而是充盈着……欢喜和感激。没有丝毫畏惧敌人的力量,而是越发振奋地应了上去!

    “那是……什么?”

    阵后的诸侯脸色惨白,亲眼目睹了那恐怖到连怪物都难以企及的力量之后,便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那就是英雄啊。”

    白恒微笑地欣赏着这一幕,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之后,淡定地说道,“看来那个传说多半是真的。

    太常卿从珞珈山下面挖出了古代遗物,据说是古代的天上人钉进海床中,用来稳定海啸的神器呢。”

    他停顿了一下,冥思片刻之后,说出了那个东西的名字。

    “——超质量潮汐制动阀。”10

第八百零七章 英雄与死亡

    第八百零七章 英雄与死亡

    “噗嗤……”

    有人被这个古怪的名字逗笑了,可很快,笑容不再。

    在扑面而来的飓风里,近乎窒息。

    已经再看不清战场中央的情况了,只能隐约窥见毁灭的风暴中,有电光和雷鸣交错碰撞,那是以一人之力掀起的灾难。

    恐怖的龙卷直冲天空。

    有人在以一人之力,应对着如今龙脉九姓的全力围攻!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东西。”

    白恒淡然说道:“传说里,它一旦启动,只凭着自身的重量就能够钉住海洋,困锁潮汐的伟力。

    在太常卿将它带走之前,它已经将北海钉了四百年,平定了四千八百个月的潮汐。当地的土人称呼它为定海神针,是天帝将它投到凡间的神器。

    在未曾目睹它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传说和笑话,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恐怖的东西存留在人间里。”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酒杯,满盈着风中的沙尘,然后,调转杯口,将带着血色的沙土倾进风里。

    在暴风中,有扭曲的铁片凄啸而来,击碎了他手掌的瓷杯,留下了撕裂的伤口。

    白恒低头,端详着手指上的伤口,捻着指头,神情却淡定又平和:

    “看,在它面前,恐怕任何天灾都不足为惧吧?

    诸位,这就是皇帝麾下最强的乐师,只要他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便能够轻而易举地毁灭我们的联军。

    等袁家主战死之后,恐怕我们就要正面面对那位英雄的压力了……”

    在死寂之中,白恒微笑着,起身道别:

    “那么,我先行下去准备,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很快,他的身影消融在了远处,再也不见。

    -

    -

    风暴之中,超过极限想象的恐怖质量横扫,令大地崩裂,弯曲,无数泥土被卷上天空,围绕着那一道虚无的武器,形成暴戾的龙卷。

    被扭曲的引力笼罩在了英雄的手中,原本毫无实感的力量,此刻在人的观测中具现为实质,那是漆黑到连光芒都能够扭曲的‘场’

    曾经桎梏沧海,将怒潮和海啸如野马一般束缚的武器被他掌握在手中,忽略到那恐怖的反噬和代价之后,变成了无坚不摧的恐怖武器。

    就连被引力所吸引而来的沙土,都环绕着它,形成了凌驾于钢铁之上的超密度物质,宛如卫星被恒星的引力所束缚那样。

    实际上,究竟在物质界之中是否能够还有物质能够抵挡它的正面轰击也尤未可知。

    而作为驾驭这一份力量的代价,哪怕是此刻化身为英雄的男人,恐怕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燃烧天灾所换取来的力量,只不过是使用这一恐怖伟力的资格而已。

    在如此动乱的环境之下,以太依旧存留着实体,抵抗着来自引力的吸食,却依旧有一道道银色的辉光自英雄的躯壳之上剥落,彼此交织成回旋,缠绕在漆黑的虚无之场上,如同环绕着玫瑰的荆棘。

    那是燃烧生命的痕迹。

    奉持此力,无坚不摧!

    正面应对着龙脉九姓数百年来所积蓄的力量,胡先生咆哮,非但没有呈现弱势,反而步步紧逼,硬顶着围攻,将烛龙一举重创。

    纵然如此,胸口也崩裂开一个大洞。

    那近乎贯穿天穹的一剑自袁长卿的手中刺出,贯穿了地水火风,撕裂了雨和铁,在剑章的凝聚之下,以太化作铁光,汇聚为人类难以观测的极细一束,笔直地随着纯钧一同刺出。

    如同光贯入水中,才重重折射之后,在引力的偏折之下,以一个精细到难以度侧的倾角,原本应该刺空的一剑,反而没入了敌人的胸膛。

    胸前只是一道纤细的裂口,可是暴乱的以太却在胡先生的背后炸出一个大洞,倘若不是已经化身非人,此刻胡先生早就在乱窜的剑气之中被绞杀成粉碎。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压力,袁长卿的攻势非但没有减缓,反而越发的凌厉。

    就好像是……难以形容的愉快。

    渴求了漫长时光的事物已经尽在眼前。

    强敌与死亡。

    两者现在皆唾手可得。

    于是,如猛兽一般地狂欢。

    舍弃了累赘的躯壳之后,袁长卿以纯钧权杖化身圣灵,此刻正面承受着风暴的席卷,还有胡先生的攻势,如同磨去了铁锈一般,凌厉的不合常理。

    厚积薄发。

    袁氏的乐理本身就应该是死中求得,在寂寞了二十年之后,二十年的等待所换取来的乃是力量前所未有的恐怖攀升。

    并非是量的提升,而是质的蜕变。

    甚至不是权杖和乐理的提升,而是纯钧之中,那一道以杀意汇聚而成的要素在疯狂地膨胀,散发出通天彻地的威压。

    在狂喜之中,那要素不断的膨胀又不断的收缩,破灭又重组,生灭数十次之后,竟然一分为四,彼此交织,以层层乐理衔接铆定,形成了古怪的矩阵,当四者交织回旋的时候,袁长卿的身影就越发的稀薄,也越发的可怖。

    他已经将一切都融入了纯钧之中。

    就连以历代家主之骨所铸就的纯钧都无法承受如此疯狂的力量,隐隐浮现裂痕。直到最后,袁长卿在狂笑之中倒持剑柄,对准自己的躯壳,纵横劈斩而下。

    两剑过后,他伴随着纯钧一同分崩离析。

    在炽热的辉光里,创世烘炉再演,无穷尽的以太汇聚而来,伴随着四道要素的飞出,形成了四个决然不同的虚影。

    死中求死。

    在舍弃生命的那一眩耀之间,掌握生命的本质和意义,然后将这种累赘的东西……彻底抛弃!

    注视死亡,追随死亡,然后,成为死亡!

    那一瞬间,袁鹤鞘中的闻铃发出悲鸣。

    一截破碎的剑身自空中落下,落入了他的手中,那是纯钧的剑体,在剥离了袁长卿数十年的孕养之后,已经变成了最初的形骸。

    纯钧从来都是袁氏家主佩剑,寸步不离,唯一会出现在别人的手里,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袁长卿,已经死了。

    可袁鹤却并没有哭天抢地,甚至没有如同寻常人那样流泪。双眼之中毫无悲怆,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羡慕,和对那四道烈光的神往!

    生命不过是追寻死亡的过程。

    死,是值得的。

    在死那一瞬间,历代最强的家主袁长卿已经触摸到了那个历代祖先悠然神往的境界,隐隐跨入了大源的边缘。

    那一瞬间,大源轰鸣,四道河流自其中涌动而出,贯穿了以太界之后,自其中垂落,汲取着以太之海的力量,近乎将大半个震旦的以太都卷入此处,形成了恐怖的真空。

    紧接着,落入了那四道自袁长卿的躯壳中所飞射出的要素里。

    于是,在四道要素的映照之下,地水火风,万物万象瞬间冻结凝固,唯有无尽的烈光和恐怖的黑暗在天穹之上汇聚。

    四道身影自要素之中浮现,赫然是袁长卿的面孔,一为稚子;一为老人;一者为壮年,肃冷凌厉,宛如要斩破万物;一者宁静如处子,虚幻飘渺,甚至难以观测是否存在。

    四者分持着四道决然不同的古剑,剑刃之上的要素彼此呼应,以最纯粹的毁灭和死亡打造出了轮廓,无数乐理自其中延伸而出,交织成庞大的炼金矩阵,将整个战场笼罩在其中。

    万物悲鸣。

    直到现在,四道要素才虚空之中显露出自身本质的力量。

    ——诛、戮、陷、绝!

    倾尽了袁氏历代的积累之后,横跨生灭的桥梁,阐述毁灭之理,模拟出世界终结景象的恐怖神器自袁长卿的骸骨之中蜕变完成。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完成了历代先祖的夙愿,将自己的心魂骸骨一同锻造成了这四柄毁灭的容器。

    在四柄剑刃的映照之下,大地荒芜,浮现裂痕,焦土之上覆盖着冰霜,天空灰白,寒风凄啸。

    透过破裂的天空,无法窥见星辰的辉光,因为星辰已经在永劫之中毁灭。

    天地之间,一道直通地心的恐怖裂痕浮现,可是裂痕之中并没有恐怖的地热涌现,就连星球的核心都已经冷却。

    一具破碎的骸骨端坐在残破的天地之间。

    世上再无生命存留。

    唯有这惨烈的星球残骸,昭示着一切曾经存在。

    这就是大地、天空、星辰、万物与世界的终末,一切的毁灭,一切都失去意义的景象。

    此刻,在终末之剑的笼罩之下,整个天门关都哀鸣着震荡,被卷入那一片终末之中,迅速的风化,城墙之上的守军悲鸣,纷纷枯萎。

    甚至就连友军都在这力量之下不得不向后退避,留下了满地的尸首。

    此时此刻,战斗已经再非人类所能够干涉。

    而是怪物和世界,英雄和死亡的战争。

    在破碎的天地之间,重质量武器与终末之剑碰撞在一处,恐怖的战斗攀升至最高潮。随着战斗的变化,四者不断合并拆分,在胡先生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纵然已经死去,可是袁长卿的笑声仿佛依旧回荡在这永恒的毁灭之中,伴随着战斗的越发激烈,那个老人曾经疯狂的身影,就越发地清晰。

    哪怕已经死去,也依旧以如此的方法,体验着争斗的乐趣。

    体验着……杀戮的快感!

    第一次的,胡先生被逼退了。

    在那凌厉攻势之下。

    就像是曾经叶青玄和袁长卿的对局重演。

    求胜的会得胜,求死的,会得死。

    如果不想被袁长卿拉扯着同归于尽,那就只能被他压倒,难以反击。

    在战场之外,依旧有着数名家主贴近战斗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通过天上城的力量,为袁长卿的遗骨提供着力量,容他随意挥霍,洒落毁灭。

    面对着那四道发狂进攻的流光,燃烧的英雄再度抬起万钧之力,向前砸落。

    这一次,不再后退。

    酷烈的大日重新运行在这死寂的世界之中,恐怖的高热和永恒的寒冷争杀在一处。

    最后的那一瞬间,胡先生看向身后,露出诀别的笑容。

    再见。

    -

    -

    “胡先生……”

    旷野之中,叶青玄闭上眼睛,不再去看。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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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英雄的终结

    第八百零八章 英雄的终结

    天门关之战。

    那么大的震动,叶青玄不可能感觉不到。

    实际上,整个震旦恐怕都能观测到来自天门关的恐怖震动。

    早在天门关启动全部的结界和协律仪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那里传来的以太波动,成千上万,带着战争的气息。

    白恒来得太快。

    调动精锐之后,两天一夜的急行军,出现在天门关之外,就像是紧追着叶青玄的脚步。

    叶青玄来到震旦之后,仿佛变成乌鸦,走到哪里,便将灾厄带到哪里……哪怕不远牵扯进那些纷争里,依旧无从逃避,

    从开始到现在,通过新约之剑,叶青玄看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出手,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却被胡先生看向身后的眼神拒绝。

    在那一天晚上,胡先生本来能够开口的。

    只要他开口,叶青玄就会留在天门关,只要叶青玄在,无何有之乡的加持之下,不论是十万大军二十万,都不过是数字而已。

    两个人联手,不论来多少乐师,都不是对手。

    天门永固。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让自己留下来,也不想让自己牵连进这里,甚至就连最后都未曾对叶青玄说出什么求助的话语。

    他只希望自己带着白汐,离开这里。

    这里不是他的故土,也不是他的国家,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义务,也没有任何借口插手这一场不属于他的战争。

    倘若注定要有人要为这个国家做出牺牲的话,那么成为英雄的人只要自己一个就好。

    两天的路上,叶青玄骑着他的马,一路飞奔,如今帝都的城墙已然在望,可是却再难前进一步。

    仿佛察觉到他的犹豫,远在天门关的英雄回首,向着他露出豪迈的笑容。

    别等啦,叶青玄。

    你还在犹豫什么?

    不是有要做的事情吗?

    你不惜一切代价要带走的人,就在你面前的城里,这不是挺好吗?

    ——再见。

    这是最后的道别,他微笑着转身,扑向属于英雄的终末。

    “恩,再见。”

    叶青玄黯然地颔首,凝视着他的背影,目送英雄的终结。

    天门关外,有火焰冲天而起。

    宛如要将死寂冰冷的世界彻底点燃。

    英雄在燃烧,仰天咆哮。

    无尽的光和热自他的躯壳之中迸发而出,在天空之上形成煌煌日轮,洒下威严光辉,点燃大地和天空,唤醒地心之中所埋藏的余烬。

    终末之剑的剑锋所指之下,愤怒的熔岩自地壳之中喷涌而出,招荡席卷,伴随着重质量武器的吸引,缠绕在那虚无的力场之上,形成了宛如星核的辉煌光焰。

    伴随着十万万斤的非人之力砸落,恒星爆裂的恐怖烈光扩散!

    吞没天空,覆盖大地,驱散一切苦寒死寂,将一切抛入残酷的熔炉之中,重新锻造,点燃了生的火。

    逆反终结!

    稚子之影动荡,在正面轰击之下,诛之要素疯狂地颤抖起来,浮现道道裂痕,分崩离析。

    舍弃了四分之一的自己之后,其余三剑联手进攻,将一条手臂自从胡先生的躯壳上斩落,以太化的血液燃烧着喷涌,灌入了手中的武器里,喷洒在炽热的熔岩上,催涨着火焰的凶威。

    “万物无存的世界——这就是你渴求的东西?”

    胡先生大笑,迎着袁长卿的虚影踏步上前:“不知生而求死!纯粹的毁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有永恒的空虚而已!”

    烈日被他的手臂挥舞,有阵阵雷鸣,那是世界破裂的巨响。

    恐怖的冲击迸发,令死寂之域上浮现道道裂痕。

    死亡和终结之剑凄啸,彼此交错,近乎疯狂地围攻着胡先生的虚影。

    在领域之外,原本在袁长卿寂灭之后有所安心的家主们,神情再度凝重起来。

    对于袁氏而言,天灾的力量并不算得上什么,又不是没有斩杀过。十万万八千斤的非人之力虽然可怕,但袁氏剑下所毁过的神器又何曾少过?

    战斗到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力和质的比拼,双方这种疯狂地争斗之中,燃烧着自己,永无止境的攀升着,力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恐怖地暴涨。

    此刻主宰战局的是先代传承而下的执念,英雄和死亡的对决,十五年的痛苦和二十年的等待,决绝和渴望,牺牲和疯狂……

    倘若有灵魂存在的话,那么此刻便是灵魂的厮杀,燃烧自己化作火焰的亡灵们以尘世为决斗场,舍生忘死,沉浸在着骇人的搏杀里。

    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哪怕被终末之剑的要素所侵蚀影响,也必须将那个怪物在这里彻底解决。

    伴随着烛龙的嘶吼,九阴池再度暴涨,沸腾,海啸洪流席卷而出,伴随着十二转轮,九曹阴司的恶灵浮现。

    煌煌天宫洞开,无数巨灵膨胀着,伴随着长孙冀归苍白的脸色,神性赋予完成,八百灵官、三千天军蜕变完毕。

    紧随其后的是天劫之锁,鼓声中,雷鸣震荡,千百道雷电化作锁链,笼罩了天和地,紧束尘世,紫外而内,限制着胡先生的乐理。

    转瞬间,燃烧的英雄被终末之剑贯穿。

    黑暗的天地之间,只有嘶哑的笑声响起。

    “九阴池?豢养阴兽鬼魂三百年,焚风雷电,日受其苦,如此徘徊在人鬼之间,可得了长生么?烛龙?只不过守尸阴魂,去休!”

    他在漆黑的海渊中抬起了眼瞳,烈日的光焰迸发,如同燃烧的铁块落入池水中,漆黑的阴兽们哀鸣咆哮,迅速蒸发。

    “捆仙锁?执掌天罚,俯瞰凡尘,生杀予夺……可束缚得了人心么?天劫?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去休!!”

    崩崩崩!

    随着英雄的怒吼,无数雷电崩裂,在十万万斤的恐怖横扫之下哀鸣,消散在天空之中。

    “御帝天宫?数百年窥伺大统,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可接近了帝域一步么?不恤民生,不察疾苦,要这灵官天兵,又有何用?!

    ——跳梁小丑,去休!!!”

    轰!

    天宫震荡,英雄向前,狂怒的火焰挥洒,燃烧的武器横扫,压垮道道天门,摧灭玉阙宫殿,八百灵官、三千天军,不过土鸡瓦狗!

    “汝等,仅此而已吗?!”

    自崩溃的天宫之中,燃烧的英雄缓缓走出,浑身浴血,躯壳残缺,迎着上终末之剑,将凌驾与凡尘和想象之上的力量砸落!

    轰!轰!轰!

    在恐怖的冲击之下,火焰迸射,熄灭,质量扩散,消弭。

    在层层束缚之下,那虚无之场的核心之中,一点极小而极细的‘黑暗’涌现——那就是超质量潮汐制动阀的核心,星辰湮灭之时才会出现的暴乱之像。

    就好像是无尽的质量蒸发之后,深藏在物质最深处的灵魂。

    往昔的人类所创造出的最微型、最渺小的‘星辰残骸’,仅仅是麦芒一点,便有万钧之重。如同死者的魂灵一样,无时不刻地贪婪吞吸着物质界的一切,就连光芒都逃不过它的束缚和拉扯。

    伴随着英雄的全力催发,那及其渺小的一点迅速膨胀,但是在渺小的基数之下,膨胀数十倍之后,却依旧与原本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改变的,只有它本身的重量。

    倘若原本是人类所不能想象的高度,那么此刻它已经攀升至物质界所能容纳的极限。就连以太之海都在那恐怖的引力之下歪曲,形成了封闭的环形。无数以太洪流在翘曲的空间之中化作奔流,燃烧的辉光附着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上,形成了足以撕裂一切的冲击。

    紧接着,伴随着英雄的怒吼,那纤细的一点被高举而起,随着力场的束缚,向着前方挥出!

    那是……

    ——星辰陨落!

    一瞬间过后,天地哀鸣的巨响扩散向四面八方。

    足以令山峦动荡的飓风席卷向前方,令天门关如茅屋一般动荡,令诸侯联军的前锋转瞬被吹飞,无数人骨骼破裂,在风压之下化作了肉泥。

    紧接着,大地如水波澜,狂乱的余波席卷向四周,引发了近乎灾难的坍塌。

    一击之下,方圆千里的大地瞬间矮了数米。

    而首当其冲,在那星骸的轰击之下,三柄幸存的剑刃纷纷迸发凄鸣,向前斩落,裂隙浮现,一道又是一道,到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只剩下一柄遍布裂痕。

    伴随着四大要素之中的诛、戮、陷彻底毁灭,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最后那一柄剑刃之上,令那一柄残骸之剑迸发出贯穿星辰的辉光。

    就连毁灭的它的力量都融入了它本身所代表的毁灭之中!

    越是贴近毁灭,它所代表的力量,就越强。

    真正的终末之剑,哪里需要四道?

    只要一柄就足够了!

    一剑就足以将一切斩灭!

    这就是最后的步骤,在惨烈的厮杀之中,那一道飘忽而虚幻的剑刃继承了所有要素,本身最后的实感被磨灭了。

    存留在那天地之间的,只剩下了裂痕一般的创伤。

    世界的创伤。

    最终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

    千里之外,破碎的山丘之上,有漆黑的钢铁高架而起。

    距离本阵万里之遥的地方,有一支隐秘的部队在叶青玄坠落的地方停留,没有随着诸侯的联军一同向着天门关进发,反而停留在原地,在乐师的帮助之下,累土为台,积土成山,经过变化乐章的连日加工之后,已经变成了一座铁山。

    铁山的顶端被仔细地削至水平,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之后,四角之上被打进了合金制作的膨胀螺丝。

    紧接着,沉重而繁复的铁架被构建起来。

    从头到尾,所有的器材,所有的物品,所有的组装,都是由那个名为九婴的男人一手完成,哪怕是已经脱去了上衣,也依旧热得汗流浃背。

    与之相对应的,是从头到尾都漠然如钢铁的表情。

    到最后,两具庞大的铁箱开启,躺在黑绒和绝非这个时代产物的化纤物中的沉重钢铁被抬起,一个有一个足足有常人腰部粗细的沉重部件安装在了构架之上,伴随着大地的疯狂震动,周围的液压阀门就发出吱呀的声音。

    可是经过数重减震之后,令最上方那宛如攻城锤一般的庞大造物维持着绝对的水平。

    伴随着刻度的扭转,‘攻城锤’的顶端,那个只有拇指粗细的开孔朝向了天门关,遥隔千里,对准了争斗的战场。

    “准备好了吗?看起来我像是来晚了啊。”

    姗姗来迟的白恒登上高台,手里抓着古老的书卷,看向九婴的方向:“时间还有一点,你需要休息一下么?”

    九婴沉默地摇头,钻进了钢柱和铁架的间隙中,攻城锤的正下方的椅子上。

    紧接着,掀开了头发,露出自后颈顺着脊椎延伸到四肢的炼金矩阵。伴随着回路的启动,古铜色的皮肤上便镀上了一层铁白。

    他仿佛整个人和钢铁都融为了一体,但是却没有获得力量,反而失去了敏捷,举步维艰,只有肩膀、手腕和五指寥寥几个部位可以动弹。

    这绝对是一场失败的改造,但能够将错误犯到这么微妙的程度,只能说……刻意如此。

    伴随着他的铁化完成,攻城锤之上,有铁的机括翻开,降下了隔板,几乎将他的半身覆盖在其中。

    隔板内部有隐约的光芒亮起,照亮了他的下颌,似是享受着这种僵硬,他缓慢活动着五指,感受着这过度僵硬带来的稳定。

    屏住呼吸。

    在没有了脉搏之后,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块铁。

    只有五指微微挑动着扶手上的握柄,伴随着握柄的移动,‘攻城锤’的角度也在铁架的调动之下微妙的变化着。

    “这么快就开始了吗?我还没休息呢。”

    白恒叹息,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卷:“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用,等我看看……”

    说着,他将书卷掀开,略过了封面的《猎户座β型深层取样机操作手册》那个古怪的名称,直接看向后面细密的文字。

    一边对照着上面的操作方法,一边有点生疏地按动着攻城锤上面的按钮。

    “我看看,这个红色的是什么?恩,风速实时补正……然后是距离修正……温差和气压,在哪儿?我看看……哦,在这儿,要不要修正湿度呢?算了,修一下吧……恩,还有弹道修正……”

    伴随着一个有一个的环节结束,‘攻城锤’之上的细碎灯光一点一点亮起,直到最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嘀嘀声。

    预热完毕。

    白恒掀开最后的箱子,有些费力地搬起一个足足有人头大的盒子,踉跄地走向了那个悬挂在铁架上的诡异物品,最后,踩着梯子,将它填入了凹槽中去。伴随着机枢的运转,它沉入了漆黑钢铁的核心之中,再也不见。

    冰冷的寒气自那几个似是排气孔的地方流淌而出,令高台上变成了绝冷的地窖,只是丝丝缕缕,就冷得让人打哆嗦。

    伴随着最后的准备完成,九婴的手指微微颤动着,似是激动,浑身紧绷起来,拇指摩擦着握柄的顶端,那一个红色的按钮。

    “慢一点,稳一点。”

    白恒弯下腰,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是白氏最后的天人收藏,没有第二次了。”

    说着,他眯起眼睛,看向千里之外的天门关,透过那冲天而起的风暴和烈光,就仿佛能够看到其中奋战的英姿。

    “九婴,感觉到荣幸吧。”他轻声呢喃:“继三世屠龙之后,这是白氏所存世的最后一枚,正该用在此等英雄之上。”

    死寂之中,没有呼吸的声音,只有飓风自从远方而来掀起的深沉回响。

    白恒窥视着镜影之中那将千里之外放大到纤毫毕现的景象,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燃烧的身影。

    镜影之中,有拇指大小的红色框体迅速地移动着,追逐着那纵横去来,无所阻拦的身影,将那个影子囊括在其中,便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白恒深吸了一口气。

    自天门关所掀起的风暴从远方缓慢地蔓延过来,像是巨人轰鸣行进在大地上。无数泥沙和尘埃在其中激荡着,形成了动乱的沙尘暴,风声咆哮如铁鸣叫。

    白恒眯起眼睛。

    “三!”

    “二!”

    “一!”

    那一瞬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是启动的按键被压下,机簧所发出的回音。

    风暴的轰鸣声,呼吸声,大地的哀鸣,天空的回音……一切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在这冰冷的寂静之中,只有一声闷响。

    就好像拔出了红酒的橡木塞。

    一线光芒自开孔之中喷涌而出,奔向远方,没入了飓风和沙尘暴之中。

    下一瞬间,飓风炸裂,凄白的浪延伸向四面八方,灰黑色的沙尘暴被残忍的裁成两截,就像是被扯碎的布帛那样,发出油锅沸腾的混乱声响。

    寒冷不再,恐怖的高热自攻城锤之中释放而出,转瞬烧赤红,仿佛酝酿着地狱的熔炉。排气口喷涌出了数尺有余的火舌,舔舐着地面。

    攻城锤开启,抛出了刚刚白恒费尽力气填进其中的铁匣,只不过其中大部分重量都已经消失无踪,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拿走了。

    只剩下一个烧红的空盒子在地上翻滚着,最后在火舌中融化,发出恶臭。

    恐怖地高温里,白恒捂住口鼻,没有离开,而是依旧死死地盯着已经半融化的屏幕,屏幕之上闪烁着雪花,依稀映照出那个从空中落下的身影。

    那一瞬间,汇聚为一线的‘光’贯穿了千里的风和尘埃,所过之处,一切都在冲击之下分崩离析,恐怖的压力在大地上留下了笔直的沟壑和凹陷。

    只是瞬间,将终末之剑所造的世界撕裂,贯穿,呼啸而过,摧枯拉朽的穿过了天门关的城墙,又斜斜地穿出,贴着城关的另一头飞过,击碎了天穹,消失在了宇宙的漆黑中。

    英雄的咆哮戛然而止。

    死寂中,只有残缺的躯体落在地上的沉闷回响。

    破碎的头颅上,依稀可见往昔的轮廓。

    茫然地独眼凝视着天空。

    笑容不再。

    他死了。

    姗姗来迟的轰鸣回荡着,消散在了空洞的世界里。

    许久,许久……

    有叶青玄嘶哑的咆哮声响起。

    “——白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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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考虑

    那一瞬间,惊雷自大地而起。

    狂乱的以太龙卷收束为一线,在新约之剑的推动之下,圣灵化身驾驭着雷霆,伫立在天穹之上。

    钢铁破裂的声音响起,虚空之中,雷鸣迸发,那是新约与长城碰撞,摩擦,撕裂层层枷锁的巨响。

    在天穹撕裂的震动里,那一道以太雷霆鞭挞着云层,粗暴地扯开了遮掩的云雾和结界。

    所过之处,破碎的乐理和凡尘相激,显露出如血的赤红。

    宛如凶星散播着灾厄,所过之处,天穹被切裂,暴雨如血,自那一片晕染开来的赤红中洒落凡尘。

    “白虹贯日,彗星袭月,苍鹰扑与殿上……”

    大殿之下,被困与囚笼中的少女仰望着天穹,“抵达天灾领域之后,哪怕只是纯粹的散发杀机,就足以令天翻地覆吗……看到自己的表哥变得这么厉害,我就忍不住开心起来啦。”

    说着,她歪头看想殿上,“你呢?”

    皇帝没有说话。

    只是垂首,默哀着英雄的逝去。

    “这算不算猪婆的眼泪?”

    白汐眼神嘲弄,“从你将那位最后的英雄送上前线那一天,不是就已经料定这一切了么?”

    震旦以皇帝和诸侯共治天下,长城和天上国的权限,皇帝独占四成——这是千百年以来,无数帝皇更迭,唯独不变的铁则。

    踞天门关之险要,以胡先生的造诣,有四成长城的加持,足以应对龙脉家主们的攻势。更不用说还有叶青玄帮忙。

    而手握太常卿的传承和遗物,倘若胡先生决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那么即便是面对龙脉诸侯的围攻,也足以占据上风。

    不论胡先生是生是死,大局都在掌控之中。

    只是她没有料到,胡先生从未曾向叶青玄求援,甚至主动将他推出这个漩涡,快马加鞭,离开天门关。

    然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皇帝失算的地方,幸好,命运再度将一切推回了轨道上,让胡先生死在白恒来自千里之外的暗算里。

    夺走了英雄应有的壮烈结局,取而代之的是一发冷箭,一次卑鄙无耻的偷袭,将叶青玄彻底激怒。

    他终于还是成为了白恒的敌人。

    失控的计划在预料之外的地方被导回了正轨。

    可是却用了如此嘲弄的方式。

    寂静里,皇帝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

    -

    两昼夜的驰骋,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呼啸而过,自王都之外,叶青玄便已经来到了残破的天门关。

    轰鸣声里,裹挟着狂乱的电光,坠落在天门关之前。

    抬起头,他在飞扬的尘埃里,看向战场之上的天人家主们。

    “白恒,滚出来!”

    无人回应。

    原本唯一看到叶青玄杀意盎然会开心的袁长卿早已经死了,身化的最后一柄要素之剑在失去胡先生这个对手之后,已经落在地上,被如今的家主袁鹤封存。

    其余的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听到声音一样,充耳未闻,哪怕视线看过来,也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好像看着一个透明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叶青玄的眼神变冷了,握紧新约之剑,微微颔首:“很好,我明白了。”

    “且慢。”

    有碧眼的中年男人撑起身体,不顾重伤,站在叶青玄面前。

    “叶家主,这里的战争于你无关。我们不曾阻拦过你,希望你也不要拦在我们的路上。”

    他郑重地说道:“况且,刀剑无言,将军难免百战而死,这里的谁都可以死在战场之上,包括胡先生在内。

    希望你不要做让大家没有选择的事情。”

    叶青玄笑了,气极而笑:

    “否则呢?”

    “否则,就会让大家很遗憾。”

    长孙冀归看着他,眼瞳中毫无惧意:“这里是不是你的安格鲁,是震旦。既然你当年没有选择回到这里,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里的事情。

    你是远胜与我的不世之才,不应跳进这一场不属于你的浑水里。”

    “说得真好,真希望刚才如果突施冷箭的是我,你也能够这么义正言辞的接受这一切。”

    叶青玄的语气满是嘲弄和恶意:“或者说,你们觉得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人,还要放冷箭才能赢得的胜利十分公正而且合理,我恐怕今天要好好教导一下你们的是非观才可以。”

    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对准了长孙冀归的面孔。

    百步之外,剑刃之上缠绕的恐怖要素在以太中形成了近乎深海的压力,掀起飓风,吹散了长孙家主脸上的血色。

    “最后,纠正一点:不是我拦着你们,而是你们拦在我了我的前面。”

    他的眼神冰冷:“现在,我最后问一遍。

    ——白恒,在哪里!”

    窒息的死寂之中,长孙冀归垂首叹息,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神已经一片坚决。

    迎着叶青玄的杀意,他张口欲言,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等一下,立马就来了……”

    是白恒。

    自从千里之外赶回了天门关之后,他马不停蹄,甚至没有喝一口茶,连马都没有来得极骑,穿过了军阵,小跑着过来。

    就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叶青玄的冰冷杀意,语气中带着大家一起去吃饭的轻松和闲逸。

    就这样,一步步的穿过了他的军团,走上战场。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穿着那一身代表诸侯之位的衮服,而是一袭近乎狼狈的素色里衣,而且……而且……

    叶青玄呆滞地看着白恒。

    看着白恒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双手和脖子上带着一具沉重的镣铐,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那一瞬间,叶青玄几乎怀疑:东方还隐藏着幻术造诣凌驾在自己十倍之上的幻术乐师。

    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幻觉中。

    可惊愕的不止是他一个人,不论是天门关之上的守军,还是白恒背后的千军万马,乃至所有的龙脉家主……此时此刻,尽数在这一片难言的寂静中,陷入了呆滞。

    就在死寂中,白恒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天门关的城门之下。

    然后,正对着叶青玄身后,国都的方位所在,白恒他……跪了下去!

    尘埃之中,那个苍老的男人低下头,双手展开了一张白纸,满是认真地念道:

    “罪臣白恒,愧对先帝所托、陛下厚爱。矫命称制,妄起兵灾,窥窃神器,残害忠良……臣自知罪在不赦,万死难赎,如今唯垂首待戮,不敢稍有忤逆。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龙兴登庸……”

    寂静,漫长的寂静。

    此时此刻,不止是这里,整个震旦所有观测着这里的乐师,都如遭雷殛,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和脑袋。

    包括国都之内,大殿之上。

    就连水镜都晃荡起来,维持水镜的乐师张大嘴,下巴几乎落在了地上。

    投降了?

    就这么的……投降?

    数十年来,把控朝政,权倾震旦的摄政王白恒,在掀起了战火,发起了叛乱,打到天门关之外,杀死皇帝最强的臂助之后……投降了?

    死寂中,白汐强忍着笑意,回头,看向殿上。

    “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皇帝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可白汐却窥见了那一片漠然背后,皇帝的惊愕和恼怒,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笑声轻快地回荡在寂静里。

    -

    -

    天门关上,漫长的沉默之后,叶青玄艰难地扭过头,看向长孙冀北,指着白恒:

    “他……说什么玩意?”

    经历了短暂的沉默,长孙家主的神情自复杂和蛋疼,变成了漠然。

    “他说自己知道错了,不敢反抗,只请陛下看在以前的面子上能够见他一面,他死了也开心……”

    “哦。”

    叶青玄点头,看向白恒,眼神就变的欣慰:

    “知道错了,那就死吧!”

    崩!

    那一瞬间,新约之剑斩落,赫赫风雷凭空迸发,快到所有人反应不及。剑刃已经斩落,撕裂和物质界和以太界的间隔,汇聚了宏大的力量之后,近乎从实体变成了光流。

    光流所过之处,万物分崩离析。

    在这一剑之下,白恒恐怕连焦炭都剩不下。

    可偏偏,在那光流的轰击之下,白恒的面前却骤然浮现了长城的投影,宛如礁石劈开了海浪,护佑着他在那足以粉身碎骨的光流中保存完整。

    眼见叶青玄一斩不成,再次抬起剑刃,白恒抬起头,举起双手,大喊:“叶青玄,你不能杀我!”

    叶青玄皱眉。

    白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神情严肃地分析,有条有理:

    “按照东方的规矩,如果你想要娶白汐,那么我就是你的岳父。就算不亲亲相隐,也断然不能犯下弑父之罪。

    按照西方的规矩,我现在还是公爵,你虽然是安格鲁亲王,但圣城的爵位不过是侯爵而已,你此行不义,且无理。

    按照复仇的规矩,胡先生与叶氏既没有姻亲,也不在五服之内。

    按照震旦的情况,现在是我起兵造反,你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甚至连个讨贼将军的头衔都不是。

    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歪头看着叶青玄:

    “你,凭什么杀我?”

    叶青玄笑了。

    “因为——我,愿,意!”

    汇聚了刚刚仓促之间数十倍以上的力量,新月之剑灼烧万象,放无量光,雷电汇聚,勾勒出冈格尼尔的乐理。

    那和胡先生的武器截然不同,倘若胡先生是以纯粹的力所带来的毁灭,那么叶青玄此刻便是极尽变化与禁绝学派的精髓,演化出了毁灭本身。

    雷光从天而降!

    轰鸣之中,所有人眼前一黑,几乎被那炽热的光芒刺瞎。

    可当光芒散去之后,白恒依旧坐在原地。

    哪怕周身一步之外,大地已经被雷电焚烧成了浑浊的流体,熔岩沸腾。

    他看着叶青玄,就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轻声叹息。

    “没用的,我是白氏的家主,经过了正统的天人传承,登上了龙脉之路,获得了天上城的护佑,遇水分波、遇火而避。”

    他无奈而详尽地解释到:“除非皇帝亲自斩下我的头颅,否则震旦之内,任何乐师都动不了我一根汗毛,你明白么?

    至于其他……你看,我浑身都带着防护装备,哪怕从这里被抛进宇宙的原暗里,也能活个半把来年。”

    说着,他展示着十指之上那些辉煌的指环,毫不顾忌眼前的人想要取自己姓名,倒不如说……在刻意地指点他,如何杀死自己。

    “倘若你要杀我,不如让我来跟你出个主意。”

    他从地上起身,踩着嗤嗤作响的灼热大地,向前,站在叶青玄面前:“为今之计,最方便的就是,你带我到国都去,关到天牢里。

    到时候没了我,诸侯联军群龙无首,而你诛除了首恶,亲手平定了这一场叛乱,不要说重建叶氏,陛下说不定都会为你主婚,将白汐嫁给你。

    顺带,你还能求陛下以血手书一封,当面解了我的家主之位,将我千刀万剐……

    你看——报了仇,结了婚,立下了不世功业,赢得了上美人芳心,彻底走上了人生巅峰,岂不畅快!”

    叶青玄看着他,没有说话。

    “考虑一下呗。”

    白恒微笑着,端详着他的眼瞳,一字一顿地说:

    “好好地考虑一下。”

第八百一十章 南柯一梦

    考虑一下。

    好好地考虑一下。

    在白恒认真地注视中,叶青玄沉思了三秒,微微颔首。

    “我考虑好了。”

    他伸出手,虚按在白恒身上,露出诀别的微笑:“果然,与其费神费力将你带到帝都去,还是将你丢到天外更省力。”

    那一瞬间,整个百里之内,都听见了仿佛山峦自从天而降,砸落在大地之上的轰鸣。

    在白恒的周身十米之内,大地崩裂,浮现裂隙,恐怖的冲击令尘埃飞溅而起,地陷三分,飓风席卷,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可当尘埃落定,飓风平息的时候,在所有人的呛咳里,白恒依旧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叶青玄。

    微笑。

    叶青玄的脸色阴沉。

    刚才他施加的力量,别说是白恒,就算是一具钢铁攻城车都应该能甩到天上去了。可白恒偏生一动不动,甚至叶青玄在发力的瞬间,便感觉有百倍以上的恐怖力量自性质干涉之中传来,险些令他都掀翻出去。

    “没用,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白恒叹息,“长城的防护乐理……怎么说呢,相当地周密。自古至今,像你一样试图杀死龙脉家主的人有不少,死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防护就很齐全了。”

    说着,他挽起袖口,给叶青玄展示着自己身为白氏家主的烙印:“你看,我丹书铁券在身,你既没有通过叶氏的龙脉之路得到认可,成为真正的叶家家主;也没有皇帝的‘清君侧’血书。

    除非你施加的力气能够将龙脉镇压的未央宫一同抛到宇宙里去,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说到这里,他捋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

    “说带一说……”

    轰!

    话音未落,白恒脚下的大地崩裂缝隙,又迅速的弥合,原本尘埃和泥土所组成的大地,此刻竟然隐隐浮现了金铁的光泽。

    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反而叶青玄的指尖被震开一道细微的裂隙。

    等到叶青玄停下手之后,他才优哉游哉地继续说道:

    “……想把我塞到地心里也是行不通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叶青玄回头,看向长孙冀归:“他说的都是真的?”

    长孙冀归的脸色很复杂,一脸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的无奈,但沉默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叹息。

    “这是长城龙脉对家主的防护,除非同为龙脉家主的人出手,否则寻常乐师顶多会令他狼狈一些,想要杀死他千难万难。”

    “……”

    叶青玄陷入沉默,眯起眼睛看着白恒。

    正如白恒所说的那样。

    考虑了起来。

    但考虑的却不是怎么把他送到帝都里,而是怎么让他干脆利落的死在这里。

    最好尸骨无存。

    短短的几个瞬间,叶青玄尝试了各种办法,高温、极寒、窒息,刀剑、弓弩……可惜在龙脉的庇佑和白恒的周详准备之下,被尽数化解。

    一个活蹦乱跳的白恒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却偏偏干不掉,这种感觉令叶青玄分外的恼火。

    到最后,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想通了?”白恒问。

    “想到两个解决的办法。”

    叶青玄端详着他的样子,眼神冷漠:“第一个是在这里盖个笼子,将你关在这里,坐下来等七天。人不喝水,三天就会死,等你的尸体烂透了之后,问题自然解决。”

    “这倒是个有效的办法。”白恒颔首:“第二个呢?”

    “是这个。”

    叶青玄抬起新约之剑,对准了他的脸:“连带着你和那个碍事儿的长城,一!同!轰!碎!”

    “或许有实现的可能。”

    白恒听而,只是挑起了眉头,惋惜地摇头:“可惜……”

    他说,“晚了。”

    那一瞬间,《自新世界》的乐章重新奏响,由叶青玄所填充的数千道乐章如同群星一般自从黑暗中浮现,无尽的辉光锁定了白恒。

    群星交响。

    此时此刻,所有的乐章都已经被叶青玄通过世界树的矩阵转化为了冈格尼尔,千百道冈格尼尔重叠,形成了足以将天灾正面轰碎的恐怖力量。

    漫天杀机汇聚为一线,光的洪流已经蓄势待发。

    了紧接着,一道流光自天上来,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落在了叶青玄的面前。

    紧接着,流光展开为一束黄帛,首先浮现的是代表皇帝意志的印玺痕迹,紧接着显露一行行字迹。

    还有一个礼官以阴阳顿挫的拗口雅言吟诵着上面的文字,听起来骈四俪六、古雅公正,可偏偏弄得叶青玄一句话都听不懂,分外恼火。

    他看向长孙冀归。

    长孙冀归已经麻木了,不需要叶青玄开口,便摇头给他翻译道: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回顾了一下过去,痛批了一顿白恒,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痛心和对你的欣赏,表示只诛首恶,胁从不究。

    最后,让你带着白恒到帝都去。”

    “然后呢?”叶清玄问。

    长孙冀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厌弃:“然后你就可以得偿所愿,带着你的女人,有多远滚多远了。”

    “谢谢。”

    叶青玄的神情认真,可是语气里却说不出的嘲讽,“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将白恒带走?”

    长孙冀归没有理他,只是看向白恒。

    “到此为止,我们的盟约完成了。”

    “恩,你们干得比我想象的更漂亮。”白恒颔首道别:“那我先走啦。”

    “不送。”

    长孙冀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在叶青玄古怪的神情中,白恒带着镣铐走了回来,神情热切。

    “那咱走吧?”

    白恒友好地笑了笑,十足热情地走在了前面,就像是给自己乡下来的兄弟做导游一样:“别怕,这条路我熟,我来带路。”

    说罢,大摇大摆地向着天门关之下走去。

    许久的寂静之后,天门关在白恒的面前敞开了一隙。

    就这样,白恒实现了绝大多数造反者的愿望,穿过了天门关,走向帝都。

    只不过并非是以征服者的面目,而是阶下囚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却满心愉快。

    说不出的自在。

    -

    经过一大堆繁琐的程序之后,带着一队看上去根本像是在充数的士兵,叶青玄再次踏上了了前往帝都的道路。

    在那之前,叶青玄先将胡先生妥善下葬。

    “可惜,此等英雄,应该国葬才对,如今薄棺一条,根本就是应付了事吧?”白恒还在旁边唧唧歪歪:“不过这对我们的陛下而言,反而才是理所应当。人死了之后就不值得再大兴土木,埋了就算了。对她自己而言也是那样,否则不会继位这么多年,连自己的皇陵都不休,反而把先代的也给停掉了……

    但胡先生这等英雄人物,实在可惜啊,我说,叶青玄,要不我出点钱……”

    “闭嘴。”

    叶青玄在马上,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神阴沉:“不要逼我带你到震旦之外,然后再一刀宰了你!”

    “胡先生求仁得仁,你何必如此。”

    囚车中,白恒看着他,神情遗憾:“可惜,叶青玄,你杀我的最后机会已经错过了,现在你动手的话,甚至我不需要呼叫援军,你信不信皇帝也会拦住你?”

    伴随着他的话语,叶青玄的神情变得越发阴沉,他感觉到笼罩在天空之上的长城乐理已经锁定了白恒,将他层层防护在了其中。

    甚至连那一辆囚车都具有了长城的防御力。

    “我早说过啦,皇帝不可能放任我死掉的。”

    白恒懒洋洋地瘫在囚车里,嘲弄着那一双天上俯瞰下来的眼睛,“经历了数百年后,龙脉九姓,如今已经去其三。

    现在每一个龙脉之血都或不可缺,在失去了叶氏负责的天梯乐理后,皇帝不会让震旦在失去白氏在天上城之中的权限了。”

    叶青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

    在心神烦躁和各种原因之下,原本一个人快马加鞭,两日可到的帝都,如今却仿佛遥不可及。

    大队人马外加带着囚车,硬是将昼夜兼程两天的路几乎拖到了一个星期。尤其,白恒这王八蛋越来越事儿逼。

    囚车非骏马不坐,肉不正不吃,水非甘露不饮……

    哪怕已经变成阶下囚,也依旧摆着公卿王侯的架子和规矩,整个车队里,除了叶青玄之外,其他所有人说话他都不带用正眼去瞧的,导致和这混账沟通的活儿也丢到了叶青玄的身上。

    在被烦了一整天之后,叶青玄终于爆发。

    “喂,叶青玄,你……有没有……”

    “没有,滚!”

    叶青玄甚至懒得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白恒依旧没有放弃,反而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确定不听完吗?”

    叶青玄沉默,根本没有搭理他。

    没有捧哏,白恒失望地摇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我是说,来到东方之后……”

    马背上,叶青玄的面色变了。

    仿佛能够看到叶青玄的样子,白恒大笑起来。

    “别担心,这只不过是继承家主之前的必要环节而已,你是叶氏的最后一人,只要身处震旦,就会渐渐地接受先祖留在天上城里的记忆,或者说……使命。”

    囚车里,白恒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卷着烟丝,淡然地说道:“不过你可以放心,叶氏相较其他家族,从来懒散,而且你家的那一套已经被你爹给亲手毁了你也需要像是长孙他们那么惨,生来注定背负宿命,活着就要为了莫名其妙的使命奔波,死了也不得解脱……”

    叶青玄沉默许久,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继承龙脉的乐师都被植入了无法违抗的命令?”

    “对啊,没错,你不知道么?看来叶兰舟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啊……”

    白恒笑容神秘,从囚车里,将嘴角的烟卷凑上来,示意他主动点。

    叶青玄冷眼看了他半天,搓开手指,喷出一道火苗,连带着大半跟烟卷和白恒的一把头发都烤成了焦炭。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啧啧,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白恒将烧焦地头发扒拉下来之后,抽了两口烟卷,依靠在囚车上,优哉游哉地吐出一缕青烟:

    “龙脉之血以血脉传承乐理,也就是说,先祖便是子孙后代的资粮。子孙后代享受着先祖的余荫,也必须肩负血脉中一代代被加深的宿命就像是诅咒一样。

    你看,柳氏,本来大姑娘小伙儿一个个水灵灵的,偏偏为了‘长生’,弄得不人不鬼;袁氏好一点,传承的不是使命,是‘杀戮冲动’,每一代的人从生下来脑子就缺了一块,不能于其他人共情,也罕有怜悯,唯有杀人和被杀才会觉得痛快;长孙氏呢,做梦都想要重归天上。历代家主图谋夺回王权,倾尽举国之力重建天上城,为此还建了一个狗屁天庭出来……你不知道白莲教吧?那就是他们搞出来的,横渡‘真空’,回归‘家乡’,嘿,都是屁话。

    还有……”

    等白恒一堆话说完之后,叶青玄看向了他。

    “那白氏的呢?”叶青玄问,“你没说你自己吧?”

    “啊,原来有,现在早就没了。”

    白恒弹掉了烟卷,淡然说道:“我钻了空子嘛,连乐师都不是,还提使命,是不是扯了点?”

    叶青玄收回视线,没有再理他,只是催马继续前行。

    留下白恒一个人在囚车里,啧啧感叹。

    “真好啊,真好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叶青玄的背影:

    “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好生享受吧。”

第八百一十一章 降下之前

    第八百一十一章 降下之前

    首先是个人清洗,然后是消毒措施,最后穿着满是嵌槽的轻薄内衣,按照AI的提醒,将一件件宛如重甲的设备覆盖在身上。

    最后,叶暄坐在了椅子上,安静的等待。

    直到第二个同样被宇航服裹成胖子的女人走进船舱里,怀抱着自己的头盔,向他打招呼,“DR.叶,好久不见。”

    经历了基因调制的代价后,获得了精微视力和超精密空间感知和惊人的分辨力,代价是皮肤变得过分的白,眼瞳变得碧绿。

    看上去像个欧洲人一样。

    旁观的叶青玄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这样的想法。

    “哟,长孙,你还是在底仓忙?”

    长孙大喇喇的坐在他旁边,明明是个女人,可是却有着男人的野性和不羁:“工程师就这一点不好,总要机器要修理,有时候真羡慕老白他们,太空里没有地质可言,总能捞到时候休息。

    你呢?还是那一套人类研究?”

    “那只是一个课题,还有正经工作。”

    叶暄无奈叹息,“我觉得为了我的病人,最近我得开始研究编程和电路了。”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静默伫立,毫无任何气息,存在感薄弱到过分的彼得。

    彼得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长孙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便同情起来:“那可真是辛苦。赫尔墨斯总有一点古怪想法,昨天还缠着我,给我讲了半个小时的笑话……”

    “好笑么?”

    “这就是我抑郁的关键了。”长孙苦恼地叹息。

    叶暄从宇航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这是你的药,别传扬出去……我给你开这种药是违规的。”

    “谢了。”

    长孙吹了声口哨,感谢地揽着他的肩膀,“最近睡不着,有时间咱再去喝一杯怎么样?柳东黎那衰人悄悄在我那里种了稻米,我们酿了酒……”

    “免了。”

    叶暄苦笑。

    叶青玄感觉到他的心神有点激荡,似是旖旎,仿佛回想起和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的暧昧。

    长孙撇嘴,“你最近私下里给不少人开了药吧?勾搭上了哪个小姑娘?”

    “得了吧,我从不跟我的患者睡觉。”

    叶暄摇头,“你不是唯一抑郁的那一个,越接近大地,太空狂躁症和抑郁症的范例就变得越多。

    当初号称不是地球抛弃我们,而是我们抛弃地球……可现在人造重力,终究比不上大地啊。”

    “不是有不少人泡在虚拟现实里么?”

    叶暄摇头,“哪怕是在游戏里,恶意攻击的频率也上升到危险的程度了。”

    “大家已经等不及啦。”长孙说,“越是这个时候,不越是需要心理督导么?看你的了。”

    “我能做什么?造一个日内瓦疗养服务器,将他们关在里面?”

    叶暄翻了个白眼,“大家渴望的是真正的蓝天和大地。偏偏大地和蓝天近在眼前,却因为狗屁的殖民公约不能下去,上层的政治风波已经影响到船队的正常运行了。”

    长孙瞥眼看着他,“你不是船员委员会的一员么?实际上的权力不小吧?你就干看着?”

    “选我填补船员委员会的空缺,不就是因为我无害么?”叶暄摇头:“我如果表态的话,只会让情况更复杂。

    萧舰长正在跟其他的殖民船调整,虽然结果不甚明朗,好歹促成了这一次的共同降落考察。”

    长孙嗤笑,摇头:“还没有触碰到大地,人类就因为土地再次掀起纷争了。”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人进来了。

    叶暄的神情越发无奈,压低了声音:“来了,最近服务器里的PK狂魔……”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我又听见别人说我坏话了,暄暄,是不是你?”

    一个光头的男人走进来,没有穿他们那样累赘的宇航服,而是穿着一套沉重的黑色外骨骼套装,后脑和耳侧裸露着机械的接口。

    叶暄翻了个白眼,受不了这个像女孩儿一样的外号。

    “连你都来了?”

    长孙下意识地起身,目瞪口呆:“大家好歹都是一个船队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样了吗?”

    “上面的意思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反正只保证你们这几个人的安全。”

    袁二一拍了拍自己首席武官的标签:“你负责技术支持,暄暄是临时外交官,还有一个机器人,别说降下探索,就连推个八十级BOSS都够了。暄暄你那个奶妈号最近不上了么?大家都等你开团呢。”

    叶暄又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这家伙经过好几次调制和改装之后,浑身植入了纳米激素和改造器官,一半是人,另一半到更像是机器。偏偏人和机器的毛病他都有。

    从修改外的基因里带来的狂躁症,反社会倾向以及杀人冲动将他变成了天生的士兵,精通各种武器操作、载具驾驶以及一系列杀人放火破坏爆炸用得上的技能……代价是缺乏共情和根本不会看气氛,动不动就得罪人,得罪了人也毫不在乎。

    和这种人关系恶劣很正常。

    如果不是害怕这货医闹把自己砍死,他早就把袁二一的心里辅导给断了。

    但哪怕是这样,袁二一这样的人对船队也是或不可缺的。

    或者说,正因为这样,船队才选中了他。

    这一次共同降下探索的任务里竟然有他出现,可见和其他殖民船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程度了。

    当后续的几个人到来之后,再没有罗嗦,只有袁二一坐在驾驶席上,说了几个丝毫不好笑的黄色笑话。

    然后,船便被抛了茫茫太空,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他们渐渐远离殖民船的辉煌灯火,投向了另一个钢铁怪物的怀抱。

    所有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

    这是四艘移民船在漫长的太空漂流之后,第七次正式会面,在上一次不欢而散之后,重新建立起的沟通桥梁。

    涉及新家园的探索,所有人都难免紧张。

    只有彼得,坐在角落里,沉默地翻阅着那一本古老的书籍,明明通过数据库瞬间就可以下载,但却偏偏用这种人类的方法,缓慢而认真地阅读,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低沉。

    “神的心中所憎恶的共有七样,乃是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中布散分争的人……”

    叶暄闭上了眼睛。

    于是,叶青玄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青玄先是感觉到了一阵摇晃感,紧接着,船体疯狂抖动,到最后,巨大的动荡迸发,令人眼前发黑。

    安全带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离心力几乎是想要将人甩出船舱。

    “这破船连飘移都不带的,差评!”

    袁二一不爽地骂骂咧咧,浑然将警报声不当回事儿,不止是船舱内的人,恐怕对面移民船的人也被他吓到快要拉响警报了吧?

    “邻居家到了,请各位乘客收拾行李,有序下车。”

    他扯开安全带,看着后面一脸苍白、眩晕欲呕的乘客们,神情愉悦。看到面色不变的仿生人彼得,就不爽地啧了一声。

    果然,不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之后,姓袁的人都一样讨厌。

    很快,气密舱开启。

    一众双腿发软的人在时隔三年之后,终于踏上了这一片距离他们十四万六千公里的土地,拜访他们‘近在咫尺’的邻居。

    早有人在气密舱外等着他们。

    络腮胡的男人走上来,伸手。

    “DR.叶,好久不见。”

    叶暄颔首,勉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史蒂文,看上去你那边过得挺好。”

    水文学者史蒂文耸肩,“同样糟糕。”

    “至少气色不错。”

    叶暄回头瞪了一眼袁二一,拍了拍史蒂文的肩膀:“别在这里了,你们委员会该不会没有跟我们安排个会议室吧?”

    史蒂文扫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没有委员会。”

    “这么说,两年前你们的叛变……咳咳,我是说反抗成功了啊?”叶暄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老兄,你们这一块现在管事儿的是谁?”

    “船长。”

    史蒂文的语气变得疏远起来,似是暗示什么,走在前面,示意他们跟上前来。

    当走进会议室之后,早有来自其他移民船的人等在了那里。

    就好像是离别许久的兄弟再度聚首,可气氛却倏无欢欣。

    只是一片肃冷的沉默。

    在他们离开,或者说被地球驱逐的时候,一共有一百余支船队。

    舍弃了干涸而冰冷的家园,向着远方的‘无限世界’飞去。

    或者说,被贫瘠的故乡赶走,孤独地走进了黑暗的荒漠里。

    毫无目的地向着宇宙中洒出种子,与其像广告中所说的大开拓时代,还不如说将他们这些只会浪费资源的人类发配到遥远的黑暗里,这是一场漫长的流放和苦行。

    洗去了部分记忆,抹除了故乡的坐标,甚至在出发第三年之后,连来自故乡的消息都再收不到了。

    最后的一句话,是冰冷AI所发出的道别。

    ——再见。

    于是,弃婴漂流在了星辰的黑暗海洋之中。

    如今回忆起来,很多地球上的东西都已经变得模糊,难以记起细节,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已经被地球所舍弃,彼此互相忘记。

    就这么踏上不能回头的道路。

    北欧、东欧、东亚、西亚、南美、北美、澳洲、北非、南非……来自各个地方、各个人种的殖民船毫无目的地走向了四面八方。

    一开始还能互相联系,但到后来,传来的回应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终于彻底断绝。有的是在眼前毁灭,有的是沉没在陨石带中,还有的……毁与彼此之间的战争里。

    到最后,这一个方向上的殖民船,就只剩下了四条。

    当所有人都以为后半辈子要在冰冷的钢铁中度过,就此认命的时候,眼前却传来的新的希望。

    在这一片被认为是荒漠和虚空的暗星云中,竟然隐藏着梦寐以求的土地和蓝天。

    温度适宜、重力适宜、温度适宜,甚至空气成分都和地球无二区别,环绕着一颗健康且长寿的恒星运转,有着一颗和地球同样的卫星。

    那么……当饥肠辘辘的灾民们发现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应该说是救赎的希望时,这一根稻草又该如何分配呢?

    漫长的会议开始了。

    哪怕是在共同探索和开发的初期,甚至还未曾降落星球表面,就已经隐藏着诸多谋划和心机。

    本应该携手共同进步的兄弟们,此刻像是老爹死后等待分家产一样,彼此对视的双眼充满了冷漠和戒备。

    光是争论谁应该第一个踏出舱门,就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明明降落舱已经准备好,所有人员齐备,设备完好,可偏偏难以跨过那一道梦寐以求的门槛。

    叶暄抽着烟,冷眼看着那些争论的人,在职业病的推动下,一个又一个地为他们侧写,分析着他们如今被大脑的哪一部分激素和人格的那一层面所控制。

    当他在笔记本上开出第六张同样的狂躁症药方的时候,忍不住放下笔,轻声叹息:“指望这么一群东西有灵魂,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嗯?”旁边同样看戏的史蒂文回头看过来。

    “没什么。”

    叶暄合上了笔记本,报以令人放心地微笑:“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这里什么时候开饭?”

    开饭的时候到了。

    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拒绝了主办方提供的饮食。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经过了调制和嵌入,饮食虽然无需特制,但他们同样拒绝暴露出这一部分信息——甚至排便都会回到自己的船里。

    要问什么的话,这一部分改造技术也是属于各个移民船上所独有的科技,哪怕到应该携手共进的时候,也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

    更不用说还有被饮食中部分东西所操纵的风险,有的时候,你很难知道你面前的奶油蘑菇汤里究竟炖了什么。

    “真羡慕你啊。”

    叶暄捧着自己的保温杯,吸溜着口感称不上好的液体,便忍不住看向彼得:“只要充电就好……不过,在这里不充电你应该没关系吧?”

    “无需担心,我在断绝电源的情况下,也能够维持五百个标准周期的最低限度活动。”

    “所以才羡慕你啊,可以活那么长时间。”叶暄摇头:“如果人类活得稍微长一点的话,大概也不会如此面目可憎吧?”

    彼得没有说话。

    寂静里,只有叶暄吸溜着汤汁的声音。

    直到许久之后,彼得合上书,声音平静:“DR.叶。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叶暄挑起眉毛,似是困惑:

    “请讲。”

    “您推荐的书,我有所不解。”

    彼得低头看着手中堪称古老的书籍:“不,应该说,难以明白。”

    “很正常,几千年之前的老古董了,到现在还能通行的话,就大有问题了。”叶暄问,“你看到哪儿了?”

    “先知带领人类穿过海洋,抵达应许之地。”彼得回答:“彩虹之下,人类与神明立约。”

    “唔,很浪漫吧?”

    叶暄颔首,“早期的人类真是充满了美好幻想啊。”

    “这正是我无法理解的,有关人类和神明的约定……”

    他看着叶暄,仿佛凝视着隐藏在背后的叶青玄,一字一顿地吟诵出上面的教条:

    “——你不可崇拜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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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 神灵

    第八百一十二章 神灵

    像是某个午后短暂的浅眠,醒来之后感觉到四肢松软,宛如躺在云端,在虚弱中感觉到了自在和舒畅。

    夏尔睁开眼睛,嗅到了角落里传来的烟味。

    狼笛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休息的怎么样,夏尔?“

    “睡了个午觉,神清气爽。”

    夏尔撑着手臂,从床上起身,看向窗外的朦胧夜色,“已经到晚上了吗?”

    狼笛看着他,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长达一周的午觉,可以说是长眠了。”

    一周?

    夏尔愣了一下,茫然不解,没想到自己忽然会沉睡一周。可很快,他听见门外传来的喧嚣,拉开窗帘,却看到医院之外一片人头涌动。

    不知道多少人在奋力呼喊着,彼此拥挤,想要突破警卫的包围,嘈杂的声音透过了厚重的玻璃,就变得隐约而模糊。

    夏尔愣住了,“他们这是……怎么了?”

    狼笛掐灭了烟卷,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新的,声音沉闷:“你在阿斯加德做的事情,已经传回国内了。”

    “是吗……”

    夏尔愣了一下,旋即勉强笑了起来:“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讨厌我。”

    脑子一热,奋不顾身地拯救了那么多人,哪怕他们是曾经施加给高加索苦难的敌人。不顾大局,还害得前线险些战败……

    想到这里,夏尔就有些理解外面那群人的愤怒了。

    狼笛摇头,“说不上讨厌,怎么讲呢?总之,相当复杂……外面都在谣传你死了。”

    “我没有。”

    狼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用一种令他发毛的眼神。

    许久,他掐灭了那一根没抽几口的烟卷,叹息。

    “对,很多人都知道,你不会死。”他说,“他们相信,你会在沉睡之后再度复活。”

    他起身,向着夏尔招手:

    “跟我来。”

    当大门推开的一瞬间,走廊是寂静的。

    仿佛一切都停滞了。

    夏尔穿着拖鞋,扶着墙壁走出了房门,然后看到众多惊愕的目光,那些医生、护士和几个护卫,都呆滞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色彩。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呆滞地望着他,僵硬在原地,就好像看着一个巨大的怪物行走在走廊上。

    哪怕他如此虚弱,缺少了一只眼睛,甚至在扶着墙壁喘息。

    越是向下,那外面的喧嚣就越发的庞大,越发的令人窒息。

    那是无数人在呼喊。

    无数人在疯狂地向前冲,想要冲垮围栏。

    一只只火把的光焰将漆黑的夜色点燃,照亮了他们的脸,或是咆哮,或是尖叫,或是狂热地赞叹。

    在无数嘈杂的声音里,有人在嘶吼,高举着经文和火把,巡视着人群,就像是牧羊犬巡视着羊群那样,望向医院所在的时候,眼神就灼热的令人害怕。

    “看啊,你们,是否能感受那慈悲无私的爱?”

    被高举起的老人在向着人群嘶吼,“看啊,你们是如此接近神迹!汝等凡物,是如此的接近你们的救赎!神灵的意志运行在这里!凡物,祂就在这里,祂在注视着你们!!”

    于是,人群纵声嘶吼,狂热地挥舞着双手,咆哮,激动地泪流满面,甚至在兴奋和苦恼中晕厥。

    “那么,发自内心的忏悔吧!凡人们,可曾洗净你们的原罪?”

    有人怒目凝视着人群,如同看着一群肮脏的罪人一样,咆哮:“不,你们没有!告诉我,是谁背负了你们的罪?”

    “是神之子!神之子!”

    人群中,无数人泪流满面。

    有人跪在地上,上身赤裸,痛哭着举起藤条鞭,鞭挞自己的后背,哪怕鲜血淋漓,伤痕肿胀。

    “凡物,回答我!是谁代替你们受难?”

    呐喊到近乎嘶哑的声音成千上万的重叠在一起,狂热地赞颂和忏悔,尖叫或者欢呼:“是神之子!!”

    “——是谁,不教你们死,反叫你们能活!”

    “是神之子!!!”

    有人欢笑,有人大哭,还有的人捶胸顿足,追随着众人,咆哮着回应:“是救世主,是唯一的神所救赎我们的使者!”

    夏尔愣住了。

    在混乱中,人群最前面,有人发出惊喜的尖叫。

    “看啊,他醒了!”

    那个女人兴奋的尖叫:“他重新回到了世上!”

    “他、他在看我!”老人狂喜地回头,向着人群大喊:“他在看着我们!”

    人群沸腾了,如同水流那样,狂热地冲击着守卫的阻拦,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人在践踏中哀鸣,旋即被那兴奋的呼喊所淹没。

    哪怕是有上千名军人奋不顾身的阻拦,也依旧有不少漏网之鱼钻过了防护,兴奋地跑向了医院。

    哪怕经过了层层的拦截,也依旧有数名狂热者冲进了医院,不顾警卫的鞭挞,冲向夏尔的所在。

    哪怕被压在了地上,也依旧奋不顾身地挣扎,在地上蠕动着,艰难的凑到夏尔的脚下,虔诚地亲吻着他的脚背。

    只是最简单的触碰,便已经泪流满面。

    夏尔下意识地伸手,却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啊,神之子!请赐福与我吧!”

    被警卫扑倒在地的人狂热地呼喊,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接近,向着他呐喊:“我愿虔诚追随你,遵循你的教条,只望你能引我走上直的路,领我走进天国!”

    奋尽所有的力气,他距离夏尔的指尖,只有短短的一隙。

    紧接着,他便被警卫一棍子敲在脑袋上,陷入晕厥,被拖了出去。

    很快,闸门落下,将狂热的人群隔绝在外。

    寂静里,大厅中只剩下了夏尔和狼笛。

    “看到了吗,夏尔……你并未曾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蒙受污名。”

    狼笛抽着烟,眼眸低垂,“你失去了力量,然后……真正地成为了神灵。”

    这一刻,不论是否处于夏尔所愿。

    神,真正的降临在世上了。

    -

    -

    清晨,叶青玄听见囚笼中白恒的声音。

    “叶青玄,你觉得神为什么没有形体,无法想象呢?”

    叶青玄面无表情,扭过头看他:“大清早你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讨论神学?”

    白恒一笑,“毕竟你是大审判长嘛。有你随行,自然要随时请益。”

    “你好歹是堂堂公爵,不至于连《圣典》都没看过吧?”

    “看是看过,但浪费了那么多篇幅之后,却感觉上面只说了一句话啊。”

    白恒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神是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吗?”

    叶青玄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我想,这大概就是‘神’对于人的矛盾性吧。人类工于心计,创造出了不存在的救世主,期冀着幻想中的救赎。

    对于祂,人类可能会畏惧、会崇拜,会信仰……可人类不会爱与自己不同的东西。”

    他伸手,掐灭了面前瓷盘中的熏香,将那一点火光碾灭在双指之间。

    “神没有形体,无法想象——”

    白恒说,“但这并不是为了彰显出祂比人类要高贵要全能,只是为了让人类无法杀死祂而已。”

    叶青玄冷声发问,“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白恒将双手笼在袖中,微笑着:“你就当做善意的提醒吧。”

    “是么?”叶青玄漠然,“从你的身上我看不到对别人的善意,像你这样的人,哪里会在乎别人呢?”

    “因为你与我无关,叶青玄,这就是我乐意同你聊这么多的原因。”

    白恒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丝毫的动怒:“你看,我们之间总有着奇妙的缘分……当年我驱逐了叶兰舟,如今,又是你要亲手将我送进天牢,这是‘因果’,你与我的相遇或许是注定的,唔,说不定你我的恩仇,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被什么东西所决定了呢,不是吗?”

    “呵呵。”

    回答他的是冷漠的笑声。

    叶青玄转身离去,再不理会他的话语。

    只有白恒,端坐在囚笼里,微笑着。

    不似是囚徒,反而就像是公卿坐在自己的车驾上那样,说出的威严。

    “何必如此呢,叶青玄?设身处地而想,我理解你的愤怒——所珍惜的人被人杀死的痛苦。”

    他凝视着叶青玄的背影,轻声呢喃:

    “你早晚也会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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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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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王冠介绍: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
敬畏以太!(feartheether!)
——圣典。
当音乐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乐师们的圣灵高踞于闪耀的群星之上。
黑暗中的世界就被文明的辉光照亮。
当天灾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当大源将至。
人类的黄金时代便悄然踏向终结。
火和暗的深渊里,孕育的是新时代之光。
当曾经的荣耀被抛弃,当罪人洗去手上的鲜血,
寂静王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寂静王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寂静王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