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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4章 队长与队长

    当初在敌占区接周医生的时候,胡义从河对岸扔过杨得志头顶的一颗手雷,注定了这是无法化解的仇恨。

    讽刺的是,杨得志档案里最大的荣耀也是得益于这颗手雷,内容大意为:……为保证周医生和其他同志安全安全,舍生忘死主动以身涉险,引开两岸全部追兵……充分体现至高无上的大无畏精神。

    无奈的是,这件事情的真相,现在被胡义无耻地利用了,索要中正步枪时那副恬不知耻的嘴脸,观众们看不懂,听不懂;但杨得志自己能看懂,能听懂,那是胡义卑鄙的要挟!如同当初他在河对岸扔手雷那一刻的感觉一样卑鄙!

    在杨得志眼里,胡义是最卑鄙的人!

    ……

    二连结束了河边的训练回来了,高一刀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询问特意被他留在庄里观察情况的快腿儿,九班和三连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但是快腿儿的答案让他失望了,九班没动静,胡义倒是去了三连,为此,有一个排的三连战士结束训练匆匆跟着连长指导员返回宿舍,据说场面险象环生,最终反而以杨得志将中正步枪送给胡义而结束。

    战斗嗅觉灵敏的老虎高一刀,认为九班和三连之间有可能会出点乱子,所以特意把团长和政委都给拉走了,以便九班和三连出事的时候没人灭火,闹到他们无法收拾。没想到事情真的有发生,可惜结果居然如此荒唐。杨得志把枪送给了胡杂碎?这事听着怎么这么瘆的慌呢?

    在高一刀眼里,胡义和杨得志都不是好东西!

    ……

    看完了二连操演回到团部后,有警卫员向团长和政委汇报了期间发生的一些情况。

    首先,九班班长胡义回来了,骑了一辆自行车,耀花了全团人的眼,据说自行车是小丫头的。

    其次,胡义闯了三连宿舍,传言差点跟郝平打起来,后来才知道他是去要那支中正步枪的,而三连指导员杨得志竟然当场把枪给他了。

    最后,中正步枪被苏干事没收了,理由是这支没有登记过的步枪影响了独立团的安定团结,所以枪被她拿到供给处重新登记,又当场领出,放在了她的政工科办公室里。

    政委丁得一感觉有点怪,坐在团部里开始分析:胡义回来了?高一刀百年不遇来请团长和自己去看二连操演?杨得志把枪送给了胡义?中正步枪最后进了政工科?这都什么跟什么?处处都感觉不对劲呢?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有心问问团长对这一切的看法,不料团长关注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小丫头那辆自行车!

    中正步枪的事总算没法再折腾了,现在又来个自行车,难道接下来还要再来一幕‘缺德丫头’对阵‘无良团长’?为了安定工作着想,丁得一只好改劝陆团长打消对那辆自行车的歪心思,然后转移话题谈九班提排的事。

    ……

    胡义又去见丫头了,简单对她讲述了事情失败的经过。胜利近在咫尺,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帮小丫头实现愿望,为此感叹成事在天。

    尽管这次又是功败垂成,小丫头心里仍然很高兴,小脸上却刻意装出个恨铁不成钢的样,她把团长教育她的那番话抬出来了,一股脑地教育给胡义,如果你不是非要一个人去,如果你当时在外围放一个暗哨,那你就能提前避开苏青,你根本不是差一点,你差大了!有什么不甘心?

    后来,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小丫头围着禁闭室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转,高兴得小丫头大呼小叫,小丙满脸惊羡地站在禁闭室门口傻看。

    与此同时,坐在政工科办公室里的苏青,正在看着摆在面前桌面上的中正步枪。良久,她叫了院子里的警卫员进来,帮她在身后的墙上钉上一根钉子,用来挂上这支已经完全属于她步枪,同时要警卫员教授她步枪的使用和保养方法。

    警卫员照做,心里却装着满满的不理解。政工干事,又是个女人,摆弄步枪的话……感觉这么别扭呢?随便弄支短枪放着多好,苏干事这是图个啥?不过,这倒真是一支好枪!

    ……

    绿水铺。

    李有才最近终于过上了清静舒适的日子,再次成为了绿水铺便衣队队长,手底下只有俩人,一个是尾巴,一个是懒鬼。不过眼下他并没打算再招募便衣队员,因为他往上头报的情况可不是这样,说的是绿水铺便衣队已经壮大到了三十人的规模。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很简单,吃空饷!

    拢共三个人,领着三十个人的饷钱,手里有三十支驳壳枪,这叫一个好舒坦。各处便衣队比比看,谁能像李有才这么舒坦?当然,如果是比人数和任务执行能力的话,那李有才就完了,三个人能干屁啊?

    可惜的是,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凡事总会风雨无常,还没舒坦几天,麻烦来了,上头要来绿水铺看看,检查工作。这下让李有才牙疼了,检查工作?吃饱了撑的么,算上自己这个队长一共仨人,到时候情何以堪?岂不是丢尽了汉奸的脸!这队长不是又完了么?

    绿水铺里是绝对找不出合适的人了,有心想出去抓三十个回来充数,时间太紧,来不及,只好另寻出路。

    作为一个赌鬼,纵有千般不好,也能剩下一个优点,胆儿大!敢作死!

    充数的人手只能捡现成的找,赌坊砍九手底下有十多个,这种站站队凑个数的事,只要往砍九的桌子上扔下一把盒子炮就齐了,钱是舍不得给他,当然,如果是输给他那是另一回事。

    这样一来,队伍人数凑够一半了,另一半怎么办?思路一点点打开,范围一点点扩大,还真让他又想起个人来,青山村石成!

    上次和胡长官合作的时候,认识了石成,青山村游击队队长,距离绿水铺不远,十来个人他怎么也有了。天无绝人之路,这不齐了么!

    想到了办法李有才不再耽搁,这事不能和尾巴懒鬼说,一个人直接去了青山村。

    李有才当然不知道石成藏在哪,不过他也不担心,就凭他这一身明晃晃的汉奸行头,只要往青山村村口一站就行,不信你个游击队在村里村外没有眼线。

    ……

    石成看着被手下人绑进树林里来的人,不禁满头黑线。要说游击队和便衣队之间,那是天生的敌人水火两边,互相打的就是对方!现在偏偏出来李有才这么个货,好无奈。

    “你干什么来了?”石成的脸色不善,语气也不善。

    “有你这么待客的么?能不能先把绳子解了?勒得我这个疼。”

    “你是汉奸,我是游击队,不毙了你已经算是照顾你了。”

    李有才看着石成这个义正辞严的样儿,无奈笑了笑:“行行,那就这么着吧。长话短说,我是来找你谈买卖来了。”

    “我没兴趣跟汉奸做买卖!”

    “呵呵,你这谱还不小,说这话你不怕后悔?”

    “我倒是后悔认识你,否则刚才就一枪崩了你!”

    “五把盒子炮,要不要?”

    石成一时有点楞。

    李有才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别愣着了,赶紧给我解了。”

    一段时间过后,与李有才单独蹲在树林远处的石成猛地站起来道:“什么?让我们站队迎接检查?你少跟我鬼扯,我可不当案板上的肉!”

    李有才也站了起来:“你看你急什么?他又不认识你们,就是在你们眼前遛一趟这么点事。你们也不用进村,就在村口站成一排迎接一下就行了,和谁都不照面,事后我就说你们接着要出任务,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你小子不会是拿这个做引子,想灭了我们立功受奖吧?”

    “那这样,你留下一个人,如果有事,那就去告诉八路来把我五马分尸,这总行了吧?”

    “那也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李有才你给我看清楚喽,我是游击队,想让我去迎接汉奸检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李有才扔下了手里的小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正气凛然的石成静静想了一会,突然道:“六把。”

    石成冷眼没反应。

    “七把。”

    “……”

    “八把。”

    咕噜一声,石成的喉结位置发出了点声响。

    “九把,这是底线,我就这么多,再没有了,想多也多不了。”李有才根据石成的细微表现适时扣牌。

    “那好吧。先交货。”石成的大义凛然不见了。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到时候真要是喜事变丧事,那我这队长的帽子掉了不说,搞不好脑袋也得搬家。事成,我才给。”

    静静看了李有才一会,石成才给出最后答案:“成交。”

    阳光下,李有才露出了秀气的笑容,拢了拢他的小分头,掸了掸身上干净的黑亮绸衫:“那……我就不多耽误了,回见。”反身走向树林外。

    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忽然犹豫着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回过头,见石成还在原地朝他看着,于是又说:“顺便告诉你件事,皇军快要来了。你最好……让青山村的乡亲先出去躲躲吧,越远越好,不想走远的话……那就往东走,搬到绿水铺,或者落叶村去。”

    石成立即皱紧了眉:“为什么?”

    “坚壁清野,青山村……会变成无人区。”随着话音落下,李有才的身影消失在树叶间。

    ……

第215章 无奈的选择

    随着梅县以西平原和山区交界地带的防御体系初步形成,加之前段时间北部地区遭受八路的袭扰,鬼子终于将注意力转移过来,准备在北部开始修建炮楼碉堡,防御体系完成后,便将八路彻底封锁在山里,切断他们与山外的全部联系,各种物资,原材料,生活日用品,药品等等将很难再入山。目的很明显,尽管现在暂时没有清剿计划,也要活活困死八路军,经济封锁照样能要你命!

    独立团与山外的通路主要是两条,一条是南下无名村,宋家村,再转向东出山,这条路线现在基本荒废了,一方面是梅县以西的山口炮楼相继完善,很难再进出,另一方面是自从转移到大北庄后,这路线距离也远。

    另一条路线是大北庄向东,过青山村,继续向东至落叶村出山,或者在青山村转向东南方向由绿水铺出山。梅县的鬼子最后要照顾的,就是绿水铺和落叶村这两个位置,用炮楼封住这两个山口,独立团就算是与梅县隔绝了。

    石成与李有才开创了游击队与便衣队合作的典范,迎接了汉奸领导的光荣视察,整个经过有紧张没危险,有不愉快没有不高兴,各为所需,事后拿到了李有才承诺的九把盒子炮。

    在两个人最后分手的时候,石成对李有才不屑地说:“当个汉奸都这么失败,你这辈子算完了,我都懒得瞧不起你!”

    李有才还给石成一个阳光的笑容:“土八路,你永远不会懂得享受生活,遭你的罪去吧!”

    而后两人背道而行。

    一个拎起手中的一串盒子炮,边走边喜滋滋地看,这回赚大了。另一个边走边看明媚的天色,这么好的天气,不去赌坊好好下他几注怎能对得起自己。

    ……

    小丫头在禁闭室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破天荒没有开小差,最多只是在禁闭室屋外头趾高气扬地嘚瑟一会,没有离开过这片范围。不过这三天里,禁闭室每天都顾客盈门,一个个嘘寒问暖说是来看望小丫头,其实全是来看自行车长见识的,关系好的才会被丫头允许碰碰这车。

    小红葵花领着卫生队的几个来了,王小三领着炊事班的全体来了,小豆领着团部的警卫员通信员来了。就连李算盘都领着供给处的几个手下来了,围着自行车转悠了大半天还舍不得走,经过了无数次的激烈思想斗争,李算盘最终还是没开口,没敢说出想让小丫头将自行车上缴供给处的堂皇要求。最关键的是胡义说这车不是九班的,而是丫头的,所以李算盘不敢提,琢磨来琢磨去,感觉面子不够大级别不够硬,凭缺德丫头的脾气,要是开这个口就得出事,只能咬咬牙咽下口水走了。

    团长也来了,理由是对身处禁闭期间的红缨小战士表示关怀慰问,嘴上与小丫头聊着住得冷不冷,吃得饱不饱,小丙照顾得好不好,眼睛却一直看着自行车叽里咕噜地转。临走的时候突然笑嘻嘻地提出,想要把自行车推到团部去放两天,等小丫头出狱后再归还。

    从团长一进门,小丫头就已经看出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待团长这话一出口,小丫头就变了脸色,高高翘起了辫子,瞪着一对漂亮大眼盯着陆团长怒看。陆团长见软的不行,立即黑下脸色来硬的。

    一个倚老卖老,仗着团长身份高高在上耍官威,准备强取豪夺;一个以小卖小,仗着人小胆大不怕撕破脸,准备揭竿而起造他个反。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当场吵成口水一片,吓得小丙躲在门外不敢看,幸亏丁得一闻风赶到,生生拖走了陆团长,才化险为夷,避免了独立团的一场危机。险!

    ……

    九班住处,小丫头一脸气愤:“这三天我在那连觉都睡不踏实,后来让小丙在门里面也安了门栓,告诉他夜里不许闭眼,重点监视窗口外,才保险了点。气死我了!”

    刘坚强道:“小人之心!那是团长,你以为能和你一样?”

    小丫头朝着刘坚强一瞪眼:“你才认识他几天?那水才深呢!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让他带坏的!”

    “啥?有你这么说自己团长的么?”

    “他是团长,又不是九班的,那你为啥不帮着我说话?团长团长团长,你就知道团长!我说他就是个坏饭团子,怎么样?”

    扑哧一声,马良憋不住笑了,心说难怪班长一回来就把自行车送到禁闭室去,真是高瞻远瞩啊,当时如果放在九班,肯定难逃团长的魔爪,只有小丫头能留住这东西。

    见刘坚强瘪着嘴不再搭理小红缨了,马良才收住了笑,转头问胡义:“哥,既然咱们现在是九排了,那团里说没说这回新兵分配给咱多少?”

    胡义坐在桌边,手里抓着块干净抹布,一直在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指北针:“没说,无所谓。”

    “那……难不成咱这几个人就算成了一个排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是两个班。”胡义头也不抬,继续忙着。

    这话说得满屋子里人都一愣,两个班?拢共七个人,拆成两个班吗?听错了吧?连小丫头都把目光转到胡义身上了,全体大眼瞪小眼,等着胡义给答案。

    胡义感到了周围的突然安静,抬眼看了看周围的几个货:“九班,还是九班,即使现在有了九排,也不改,以后是九排九班。另一个,是九排一班。如果过一阵团里给分新兵的话,顺位成九排二班。这回都听明白了么?”

    “九排一班,九排二班,九排九班……那这个一班……在哪?”一脸茫然的马良代替大家提出了疑问。

    手中的指北针已经被擦拭得闪闪亮,胡义把它合起来,认真地装进黑色皮盒子收好,这才继续说:“我提出了请求,团长和政委已经同意了。青山村石成,将会是九排一班班长,他的人,就是九排一班。”

    一部分观众闻言恍然,马良和刘坚强两个却忍不住相互看向对方,有点傻眼。原本他俩认为,九排早晚会有三个班,这回好歹俩人都有机会当班长了,不料九班不变,一班长人选直接已经有了,那就只剩下了等待新兵补充后成立的二班。

    刘坚强绷不住了,直接开口问:“班长,呃……排长,那二班班长人选……是什么想法?”

    胡义顺手用抹布抹了抹手,拿过破茶缸摆到马良跟前示意添水,然后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刘坚强,淡然道:“你们几个不要改口,我听不习惯,继续叫班长。至于二班班长人选……在你们之中产生。”

    扑哧一声,这回笑出来的人是罗富贵。姥姥的,这就是命,流鼻涕和马良,天生的一对倒霉蛋!这头巴不得看笑话的熊正准备仔细瞧瞧刘坚强和马良的表情,忽然发现胡义面无表情看过来,赶紧抬起大手捂住自己的嘴,还是没忍住,继续笑出声。

    马良和刘坚强已经没心思去注意罗富贵了,只剩下二班长一个名额,让他俩的目光再次撞在了一起。

    一直到胡义的眉毛有上挑的趋势,罗富贵的动静才彻底消失,憋得脸红脖子粗,表情异常痛苦。

    胡义不再搭理那头熊,也不管正在呆坐对眼的流鼻涕和马良,忽然问李响:“你的行头……是不是该自己考虑一下了?”

    到现在李响还空着手,别说武器了,连一条外扎的皮腰带都没有,看起来更像是个卫生队里抬担架的。虽然与李响是在医院里认识的,但是胡义对他并不太了解,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适合干什么。小丫头试图收买潘柱子的时候开出的优厚条件,并不是那么回事,她当时只是一心想把潘柱子忽悠来九班,然后转手再将潘柱子卖去三连换枪,那些条件全是空头支票,‘缺德丫头’可不是浪得虚名。现在九班除了子弹和手榴弹,其他的真没富裕。

    李响是新来的,胡义知道他受气,但是不管,全当看不见。能不能融入九班这个小圈子,如何找到在九班里的定位,是他自己的事,物竞天择,这是规矩。所以胡义自己手里明明有两支驳壳枪,也没打算分给李响一把,既然不了解他,还是让他自己决定他存在的位置吧。

    李响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我……知道了。”

    ……

    别看李响做过地雷拆过炮弹也穿着军装,但是他从没上过战场,也没在一线部队里生活过。到了九班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工厂里除了厂长和师父俩人,再没人管他,很多事他都敢由着性子;现在不同,他的待遇连傻子吴石头都不如,他只是一个新来的兵,没人在意他曾经怎样。

    路是自己选的,李响不后悔,正因为九班里没有人在意他曾经怎样,反而使他没有了那些折磨他的压力,也更不介意在九班低姿态受点气。

    阳光下,李响默默走进了独立团供给处。

    李算盘把李响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不解道:“李响,你可是九班的,怎么跑我这来找装备了?再说我这供给处一天能让那三个连长来翻八遍,就剩下破烂了,呵呵。”

    “实在不行……我看着挑一个,自己回去修修。”

    李算盘愣了愣,听团长说过,这李响过去是师里工厂的,他可能真有这能耐,反正都是没法用的东西,处理一个算一个,于是点点头:“既然你都不嫌饭馊,那行。那个谁……你带他到后边挑一件去。”

    一个供给处的战士领着李响进了一间库房,乍一看,这里还真有不少枪,长的短的不说,连机枪都有两挺,可惜,要么是破旧到不能使,要么是战斗中彻底损坏的,全不能用。

    李响确实会修理一些枪械故障,但是那是在厂里,有工具有设备,能修。现在,这是独立团,啥都没有,怎么修?

    他的想法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尽量找到能在没有专用工具的条件下也能修复的枪,按说这个想法应该可以实现,可惜的是,在他之前很多来这里要武器的人也这么想,轮到李响来找的时候,能凑合修起来的枪都没有。

    供给处的战士站在门口,看着李响认真仔细转悠了半天后露出的失望表情,笑道:“呵呵,你以为李主任骗你怎么着,这回死心了吧。”

    将一支损坏的步枪放下,无奈地站起来,李响的视线忽然落在墙角。那里摞着两个弹药箱,上面放着三具掷弹筒。

    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将三个掷弹筒挨个拿起来仔细地验了一遍,其中一个是坏的,另外两个很好。这东西操作倒是不复杂,可惜现在八路军里没人能使明白,用了也打不着目标,还不如手榴弹实在;另外榴弹来源也不稳定,纯靠偶尔缴获,数量极少,谁还愿意要这累赘。偶尔缴获到的掷弹筒和榴弹,都是送去师里的小厂处理了。自从师里的厂子没了之后,这类东西自然也变成独立团仓库里的废铁。

    李响拆过这个,却没用过,但是枪是绝对找不出来了,难道要继续这么空着手在九班里晃,继续灰溜溜做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闲人?起码这武器是能用的吧,不是废铁;起码有个武器才算是战士了吧,不是两手空空的废物。

    深深叹了口气,李响将三个掷弹筒再次验了一遍后放在地上,掀开了弹药箱,五十毫米口径的掷弹筒专用榴弹在里面堆了两层。指着压在下面的另一个箱子回头问门口的战士:“这两箱都是榴弹么?”

    战士皱着眉点点头:“我说你……不是要用那个吧?那玩意打不着人。”

    李响默然,能打着人的没有能响的,不拿这个……那就什么都不用拿了。弯下腰,将成色最好的那个掷弹筒拎在手里:“我要这个,还有……这两箱榴弹。另外……你这有没有……榴弹装具?”

    “你说真的啊?”战士的眼睛有点大:“掷弹筒你爱拿不拿我不管,可那两箱榴弹……”

    “榴弹我全要了……你可以……直接去请示团长。”

    ……

第216章 好奇害死猫

    这是个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口径五十毫米,重量五斤左右,最大射程差不多二百米。两箱掷弹筒专用榴弹全被李响搬来了,摆在了院子里,李响蹲在阳光底下认真仔细地检验每一颗榴弹,然后把它们分类计数,九班人站了一圈围着他看。

    “你会用这个?”刘坚强问。

    “会。”

    “谁都会,问题是你能使它打准了么?”马良问。

    “没打过。”

    “没打过你就拿来用?姥姥的,你小子比我还敢扯啊?那你还不如帮我扛机枪呢!”罗富贵说。

    “供给处……只有这个是能用的了。”

    “……”

    众人无语,感情他是因为这个拿回来的!

    “其实……有时候……这东西不需要打得多准。”李响忽然说。

    罗富贵瞪了瞪眼:“什嘛?亏你说得出口,我一直怀疑你脑子不好使,现在果然,你比傻子强不了多少!”

    听了罗富贵的话,刘坚强居然特意弯下腰朝李响脸上去看,似乎觉得罗富贵的话有道理。

    马良撇撇嘴:“听你这意思,那敌人都是属耗子的,放两个响就吓跑了是吧?”

    李响迟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说……”

    一直低头看着那些被分类的榴弹的胡义忽然开口打断李响:“行了,别说了。收拾收拾,全体集合,上山。”

    “上山?”全体不解。

    “不是没打过呢么?怎么也得先打几发熟悉熟悉。还愣着干屁,帮他拿弹药!”

    ……

    虽然知道使用方法和大概原理,李响真没用过掷弹筒这东西,想不到刚拿回来胡义就要求上山来打几发,让李响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没底。

    胡义四下看了看,指着一百多米外的一棵小树:“看到那棵小树了没有,把那当目标。你们几个站开点,别离他那么近。”瞅着李响的紧张样,胡义也怕出闪失,可别一不留神把九班给端喽。

    罗富贵刘坚强马良小红缨吴石头,退开了十多米远,看着李响等待他操作。

    吐出一口大气,李响半蹲下来,将掷弹筒斜竖身前,左手扶住筒体,抬眼看了看目标。直线倒是好瞄,筒体上竖标着一条细长的瞄准线,对齐目标就行了;最难的就是落点远近,这个问题李响完全不知道怎么算,筒体底端有个调节栓,也知道这个调节栓是控制调节杆来改变筒体内部长度空间,从而改变膛压,做到控制榴弹在同一角度上的飞行距离不同,修正误差。

    就是这个落点距离问题难住了无数人,鬼子的掷弹兵有系统的训练方法和窍门,那也要练过很久打过多发才能做到形成战斗力,八路军哪有这个条件。

    想什么都没用,起码先让它响了,打出去了才行。什么都不管,拉开击发杆,右手拿起一颗榴弹,开了保险栓,从筒口填入。一直持握筒体的左手开始不争气地微微颤抖,再抬眼看了一遍那棵小树,右手拽动了击发绳。

    嘭——

    一阵猛烈的震颤传入身体,一声闷响震动了耳膜,一股淡烟在眼前升起,一个黑点隐约窜上了天空,似乎……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轰——

    小树还是那棵小树,榴弹爆炸位置至少远了五十米。

    “打得好!”张嘴叫好的是罗富贵:“好啊!你小子混错队伍了,我看你应该去给鬼子当掷弹兵,那咱们得省多少心!”

    马良捂着嘴乐,刘坚强满脑袋黑线,小丫头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比过年放爆仗好看多了!

    胡义没什么特别表情,开口命令:“继续。第二发!”

    一次又一次爆炸,一次又一次慌乱地修正,第十发榴弹的落点终于落在小树附近十来米远,榴弹的杀伤半径也就五米多。这个落点误差一般是鬼子掷弹兵老手的第一发命中范围,李响打到第十发才沾了边。

    罗富贵刘坚强和马良三个货在一边你言我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一个个大牙都笑掉了。李响满头是汗,垂着头不敢作声。

    胡义倒是没什么想法,这很正常,掷弹筒要是真那么好用,还能在仓库里压着生锈么?但是如果真能练出来,这轻便的曲射火力能把敌人折磨死,就像鬼子一直用这个折磨我们一样。看现在这情况,两箱榴弹全打空了也没什么意义,这不是个简单的事,暂时省省吧,慢慢想办法。

    “你们笑什么?嗯?很好笑么?”

    三个货一看胡义过来了,赶紧假装观赏周围景色。

    “现在我命令,你们三个给我到小树那趴着去!”

    “啊?”三个下瞬间巴掉地上了:“胡老大……你……你不是想要……”

    “废什么话!现在就给我过去!”看着三个货无奈地挪动了脚步,胡义忽然又补充道:“傻子,你也过去。”

    小丫头瞪圆了不解的眼睛问:“狐狸,那万一要是打准了呢?他们不全炸死了吗?”

    朝小丫头淡淡笑了笑:“他们死不了。”

    小丫头没听懂,胡义也没再多解释,直接走到李响身边。

    “你说掷弹筒有的时候不需要打那么准,我猜……你说的是这个吧?”胡义从弹药箱里拿出了一颗标记颜色与其他普通榴弹完全不同的榴弹,问李响。

    李响诧异地看了看胡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没有人关注掷弹筒,当然就更没有人知道榴弹的区别,他自己也是跟厂长学习后了解的。于是点点头:“对,我验过了,其中四颗是化学弹,两颗催泪性的,两颗呕吐性的。你……怎么知道?”

    胡义掂了掂手里的那颗榴弹:“猜的,我猜就是这个。我曾经被这东西熏过,当时有些弟兄坚持不住了,想换地方,结果都喂了机枪。”

    李响默然。

    “这个催泪的,朝小树上风头打一颗。”

    “……”

    ……

    小树附近,老老实实趴着四个人。

    “胡老大不是要玩真的吧?”

    “不可能,班长应该是想吓唬咱们。”

    “是要吓唬你俩,不包括我和傻子。”

    “哎呀我天,我发现流鼻涕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嘭——

    “姥姥的,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掷弹筒响了?”

    “我去……”

    铛啷啷——榴弹似乎落地了,听声音距离好像不近,可是也不算远。

    “怎么没响?”

    “我哪知道?”

    “哑弹!”

    “呼——看来连老天爷都心疼咱们了!胡老大这事过分了吧?啊?不带这样的,老子可不干了!打死也不干了!”

    “咳……这烟咳……咋感觉……咳咳……咳咳咳咳……呃……咳……”

    眼泪,鼻涕,口水,恐惧的窒息感,无力感,让四个人彻底懵了,说不出话直不起腰,连滚带爬狼狈地试图逃离,却连自己是在面向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够搂着,打着滚,不由自主胡乱地爬。哭着,流着,猛烈不止地咳着,大张开嘴试图呼吸着,满眼泪蒙蒙,恍惚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扭搭扭搭走过来,扣着防毒面具支棱着两个小辫子,面具里面发出沉闷古怪的笑声:“咯咯咯……真有这么厉害吗?”

    看着四个狼狈逃离现场的倒霉鬼,她十分好奇这烟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忍不住抬起小手,将面具掀开了一点缝隙,主动去嗅嗅。

    娇小身躯猛然一个踉跄,慌张地试图重新扣好面具,但是两只小手越抓越乱,慌得再也无法扣紧,面具里传出猛烈的咳嗽声,只好撒开小细腿掉头跑,然后狼狈不堪地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又爬起来,又摔倒……一路狼狈惨。

    胡义往小树那边看着,淡然对李响道:“你做好准备了么?”

    李响糊里糊涂地反问:“我……准备什么?”

    “你认为他们有胆量对我撒气么?”

    噗通一声,李响没站稳,被脚后的弹药箱绊倒了。

    ……

    几十个百姓破衣烂衫大包小裹地进了大北庄,他们是从青山村来的,都是青山村游击队员的家属亲眷或者要好邻居。

    石成得到李有才的提醒后,到青山村里做动员,说鬼子要来了,青山村面临危机,让村里人赶紧搬家撤离。可惜的是,位于中间地带的青山村并不是已经被做过抗日工作的地方,他们只是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百姓,石成的话并没引起村民们的重视。

    过去鬼子也到过青山村,并没觉得多可怕,只是大摇大摆地从村里经过了,什么都没做。现在凭石成的嘴随便说说,怎么忍心撇下房子撇下地,背井离乡?鬼子也许只是像往常一样来找八路的,只要把家里粮食藏一藏,什么事都没有了,村民们基本这样想。

    无奈之下,石成只好先把队员们的家属亲戚动员了,派一个人领着,迁去大北庄方向,同时找独立团报告情况。自己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在青山村劝说,同时监视绿水铺与青山村之间。

    团长和政委正在合计这个突发事件该怎么处理,苏青主动请缨,身为政工干事,她要求去青山村做百姓疏散工作。

    考虑到游击队员汇报的情况,看来石成的劝说工作成功率不大,一方面是他威信不足,另外他做这种说服工作经验也不足,团长政委最后同意了苏青的要求,并且要求她带九排一起出发,以策万全。

    于是,通信员带着命令匆匆跑出了团部大院,开始朝九班正在训练的山头上飞奔……

第217章 无人区

    一轮血色残阳,低坠在西山,搭配了残乱的浮云几片,让整片天空由明到暗过渡成复杂的颜色,看起来极不真实,这天空像是被画出来的。

    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烟火味道,四处都有缭绕的烟,单手垂拎着步枪,慢慢走在残垣断壁间,很多余火未烬,还在噼噼剥剥地烧。抬起卷曲帽檐,一双细狭的眼四下里慢慢扫,在灰烬之间,横七竖八零落点缀着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被划开了肚子血黏黏流出内脏来,有的失去了肢体,或者头颅,而大部分女人的尸体,基本是****的,在灰烬中,在尸体间,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慢慢走,慢慢看,一直走到了呆坐在一处废墟边的石成面前,淡淡说:“去把你的人拢起来。”

    发着呆的石成根本没注意到胡义来了,更没听见胡义说话,继续低声喃喃着:“当时我该用枪逼他们走,就不会这样了。为什么不信呢?为什么就不相信呢?我都说了,可他们就是不信呢……”

    抬起脚来蹬在石成的肩膀上,将失神的他蹬得摔趴在地上,淡淡重复道:“去把你的人拢起来。收尸。”

    石成终于恢复了些神智,看清了静立眼前的军人,翻过身倒在地上沮丧地说:“我试图在路上引走他们,可是没用,死了三个队员,被一个排伪军追进了山。他们就是朝这来的,就是为了干这个……他们怎么就不信我呢?他们……”

    “他们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鬼子。苟且未必能偷生,把鬼子当人看,这是早晚的下场,与你无关。现在带你的人去替他们收尸!”胡义的语气淡淡,带着一丝冷。

    石成呆呆地看,他没有感情,没有同情心,他好像他手里那支枪一样没有生命,他怎么能这么说!

    ……

    来晚了,青山村被鬼子屠戮一空,变成了计划封锁线外的无人区。如同胡义对石成所说的,那些村民以为自己不是八路就可以,以为自己是顺民就可以,以为鬼子也是讲道理的,于是,他们顺便成为了鬼子训练和发泄的道具,为大东亚共荣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从肉体到生命,全贡献了。

    苏青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拢了拢耳边的发,重新扬起冷丽的脸,走进了余烟缭绕的废墟间。

    到处都是尸体,惨绝人寰。看到罗富贵和吴石头满头大汗正在拼命挖坑,看到刘坚强和李响正在沉默着抬捡尸体,马良被他安排去高点放哨了。继续向前走,一直不忍心跨过地上那些尸体,小心翼翼地绕开走。抬起头,一阵黑烟徐徐飘过,显露出了前面路边的一堵高高残墙,血色夕照里,小丫头骑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歪着一对小辫子,手里捏着小半块饼,小嘴角沾着些饼渣子,皱着小眉毛正在四下里俯瞰,一张小脸被夕阳映得亮暗分明。

    这一幕看得苏青很无奈,这时间,这地点,这环境……这孩子和他天生就是一类人,难怪他们两个能好成一个人。无话可说,都是没长心的!

    此时,高高骑坐在墙头的小丫头也看到了走进村来的苏青,一双漂亮大眼立即眯了眯,抬手将剩下的小半块饼全塞进小嘴里,鼓囊着两个小腮帮子嚼着,任饼渣子不时掉下嘴角,满脸挑衅地俯看着苏青。

    苏青没心思和这个无良孩子对眼,继续走自己的路,继续躲开地上的尸体,一具一具地绕过去,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看向刚刚绕过的一具尸体。

    静静看了一会尸体那张侧歪在地面上被血和土模糊了的脸,苏青终于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尸体翻转,露出尸体全貌,看向尸体的那双秀眉终于紧紧簇拥在一起。

    ……

    胡义来到苏青身边,朝蹲在地上一直观察尸体的苏青问:“什么事?”

    苏青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把他剖开。”

    胡义不解地看了看苏青的脸色,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这具尸体,是个破衣烂衫的瘦弱年轻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不过的村民百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让你做你就做!”那双丹凤眼冷冰冰地转向胡义,故意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仪。

    胡义迎着她的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淡淡问:“请问长官,你是想挖他的心?还是分尸?”

    苏青的眉毛恨恨地拧了拧:“只要打开他的胃,不许过分!”

    单膝跪地,仔细看了看尸体,一把撕开了尸体上衣,然后抽出刺刀……

    呃——哇——哗啦——附近的墙头上突然传来呕吐声,随后听到墙头上小丫头愤怒地大叫:“你们讨厌!”然后是悉悉索索爬下墙离开的声音。

    苏青一直努力保持仰头看天,不敢看身边的现场,但是那一阵阵的刀锋划开尸体声仍然让她浑身难受,寒毛直竖。直到胡义血淋淋的手掌上拖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伸到她身前问:“你是要找这个?”她才低下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胡义手中的东西,强压着呕吐感点了点头说:“小心点放在地上。”然后朝尸体示意:“把他好好收拾起来,单埋,他是自己人。”

    胡义将手心里那团黏糊糊的纸糊放在了地上,然后转身重新去处理尸体上剖开的刀口,重新给尸体穿好衣裳,横抱起来,大步走向村外。

    那团纸糊被苏青小心翼翼地分解着,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一块一块,红色白色黑色全黏糊了,根本无法分辨出字迹,这是被他自己吃下去的,本来是该送到政工科的。

    他是个交通员,一直负责取信地点到独立团这最后一段,没想到他也死在这里,应该是碰巧赶上了,和村民一起被鬼子围在村里杀了。

    在纸糊的中心位置,终于找到了两小块勉强可以分辨字迹的碎纸块,一块上能够勉强分辨出‘二掌柜’三个字,另一块上只能看出两个字‘羊头’,其余的字再也认不出来。

    整封信只辨认出两个词,‘二掌柜’和‘羊头’,苏青的面色忽然很不好,羊头二字是什么意思猜不出来,二掌柜这个代号是梅县县城里地下交通组织的最高领导,这意味着什么?不会是好消息,直觉感到这封信应该是个噩耗!

    苏青陷入了沉思……

第218章 药材

    天黑了下来,胡义随手将身边的断裂门框扯下来,扔进了废墟边的火堆,让火继续烧。

    火光使那张白皙冷丽的脸显得红彤彤,她盯着胡义气愤地问:“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胡义跑拍打拍打手掌上的灰烬,看着火堆说:“九排的任务有两个,一,协助青山村百姓疏散;二,接收石成的游击队入编。现在疏散百姓这个任务变为收尸了,石成和他的人已经成为九排一班。任务基本完成,等他们埋完了,就可以回去。”

    “我是不是听错了,现在你倒变成了严格执行命令的好军人了?”

    “我一向坚决执行命令。”

    “那现在我命令……”

    “我是九排排长,你的命令无效。”胡义终于扭脸看着苏青,直接把她的话打断。

    “别忘了,我有权暂时解除你的指挥权!”苏青刻意提高了调门。

    “苏干事,我正在执行团部的任务命令,你以什么理由解除我的指挥权呢?太跋扈了吧。”胡义看着那一连冰寒,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容里似乎包含了无数个含义。

    苏青狠狠地盯着那双细狭的眼看了好一会:“好,我自己去。”然后一甩头发,不再看他,静静盯着火光,胸脯起伏频率变得稍快,显示了她的愤怒程度。

    “很遗憾,你也去不了,九排的第三个任务是把你这个大干事安全地带回去,为此我不介意采取强制手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强制手段’这四个字一出口,算是碰了苏青的逆鳞。她猛地站起来了,柳眉倒竖,目中冒火,气得两手直哆嗦:“你敢!”

    “我敢。”回答的语气依旧淡淡,胡义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口误。

    火山终于爆发了,新仇旧恨一并窜上心头,瞬间忘记了党员身份政工职务,任凭情绪主导,恨!抓起身边的石块就朝他狠扔,却被他三晃两晃躲避开,于是恶向胆边生,从脚边的废墟里抽出一根木棍,冲过去朝他抡。

    眼看着苏青转瞬间变成了这个疯狂样,胡义一时有点懵,勉强躲过了几块狠砸过来的石块,再一抬眼,火堆边的她居然拎着棍子冲过来了,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全无端庄,这个笨女人又要发神经了吗!

    呼地一声木棍抡过来,抬臂一档,咔擦一声断裂。她手中那根木棍被火烧过,已经不够坚硬,所以直接打断了,尽管如此胡义的手臂也感到麻酥酥地一阵剧痛。苏青却不管不顾,抬起手里的半截木棍重新挥起来。

    这一幕让胡义猛然记起沪宁线铁路边的疼痛,当时的枪柄砸,牙齿咬,这股狠劲可不是开玩笑,痛澈心脾,这女人发了疯就不要命,念及至此哪敢再挡,转身便要跑,第二棍已经狠狠砸在了后背上,当场打得胡义一个趔趄。

    一个绕着火堆狼狈地躲,一个怒冲冲在后面紧追着打,所谓煞星,被打得盔歪甲斜屁也不敢放一个;所谓政工干事,其貌之恶比泼妇有过之无不及。

    一个躲得仓惶无暇,一个打得香汗淋漓,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瞥见火堆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停着十几个人,全都傻呆呆地看着火堆边上的场面没动静,胡义苏青两个人才尴尬地停下来。胡义赶紧直起腰来,正正帽子,随意拍了拍后背上被木棍抽出来的一道道黑灰;苏青一脸冰寒瞅了瞅那些观众,又狠狠看了看胡义,一甩手将那半截木棍扔进了火堆。

    马良清咳一声,打破了沉默的场面:“呃……那个什么……乡亲们的尸体都埋好了。我们……刚忙完,才过来。”

    “对对,才回来。”罗富贵赶紧附和。

    小红缨黑着小脸朝胡义嘀咕:“咋不还手呢?气人!”

    “……”众人皆无语。

    胡义做了个深呼吸:“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

    九排没有直接返回独立团,而是趁夜向梅县县城方向出发,遂了苏青的愿。

    梅县县城里的情报网一定出问题了,苏青有这个直觉,但没有证据,为此她必须去确认这件事。死在青山村的情报员,负责的取信地点在县城外不远的一处土地庙。每次的情报都是由县城里的固定交通员送出来,藏在土地庙,同时在小庙上做出有信记号。死去这个情报员负责定期查看这个小庙,将情报取出送回独立团。

    情报系统的框架,体系,联络方式以及紧急情况处置方案,苏青都了解,因为她这个政工干事同时兼任着独立团的情报科管理。现在,她得先到那个小土地庙看看,送信出城的人有没有在庙里同时留下特殊说明记号。

    胡义不愿答应苏青的要求,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但从她的表现来看,拦不住。从情报员胃里挖出来的那堆烂纸糊让她钻了牛角尖了,不搞明白情况她绝对不可能收手,无奈,只好接下了这个附加任务。

    石成的游击队原本发展到了十三个人,死了三个,现在是十个,跟李有才那得到了九把盒子炮,再加上石成自己手里那一把,变成了驳壳枪每人都有,外加六支七九步枪,是上次跟随九班战斗后分到的。胡义把他们拉进九排来,省了大事,首先长短枪可算满编,不用单操心;其次他们比操场上那些新兵可强多了,其中几个是跟着九班打过战斗的,而且平时他们也是游荡在危机边缘,这些经历可比排队列站军姿实在。

    石成很愿意加入九排,因为早就与九班熟悉了,劫粮,抢自行车,两次跟随九班参加的战斗让石成发现这个九班很了不得,战斗力超乎了他的想象。同时,九班的风格也和别的队伍不同,与九班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怪,散漫里带着严谨,胡义这个人看起来一直是冷冰冰,却没让石成有拘束感。拘束感这种东西可不是热情地笑笑就能解开的,有时候要靠缘分。

    所以胡义对石成提出这件事的时候,石成没犹豫,当场同意成为九排一班。按说这件事对于这些游击队员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从此是正式的八路军战士了,可是赶在了青山村被屠戮的节骨眼上,其中几个人家里就是青山村的,虽然亲眷都提前迁去了大北庄,可是同村多年的乡亲全在眼里变成尸体,这感觉照样极痛苦,无限难受。

    弯月高高,九排一行人默默走在山路上,一个衔着一个,在夜幕里走向绿水铺方向,不经意间,走上了高岗,队伍忽然停了,因为,看到了远处的隐隐火光。

    ……

    在黑暗中休息了一段时间,一个人影匆匆跑了回来,一直到胡义跟前,喘着粗气低声说:“一个小队,一个连,沿路十堆篝火,到现在骨头还没啃完呢,肯定是他们。”

    石成发现马良回来了,赶紧起身,凑到胡义这边,支吾着低声问:“排长,咱们……能打一下么?”

    胡义扭头看了看石成那张月光下的脸,知道他现在揣着一颗报仇的心,他手底下的人全一样想。这不是好苗头,愤怒会遮蔽双眼,一个纰漏就会导致情况不可控。

    这时,苏青在另一边也开了口:“不能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赶到土地庙,不能因小失大,我们应该绕过去。”

    胡义又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苏青,知道她现在揣着一颗焦急的心,想要了解她的情报系统是不是出现了危机,不到土地庙她不会甘心,怎能愿意在路上节外生枝。

    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只好做点身为排长该做的事。胡义转身,低声命令:“马良,流鼻涕,准备跟我出发。”

    “是。”刘坚强几步到了马良身边,与马良并立,等待胡义。

    “其余人离开小路,到上面的树林休息。石成,派两个人在树林两端设哨。如果听到枪声,你们就全体撤回青山村方向,不许等,不许支援。”

    石成没听懂,这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排长我……”

    “执行命令。”

    “是。”

    苏青不解:“你要干什么?不能莽撞,一旦打草惊蛇,咱们只能回头跑,那还怎么过去?”

    胡义朝马良和刘坚强挥了挥手示意出发,同时回答苏青:“没事,我只是先去探探绕开的路。”

    ……

    时间静静的过,在树林中的黑暗里休息的人,心里分外煎熬,胡义他们三个去了很久了,一直没听到枪声,也没见他们回来。不停地抬头看月亮,越升越高,渐渐到了中天,这该是午夜了吧?

    山谷中的黑暗里,匆匆行进着三个人影,其中一个人肩膀上扛着一个,似乎也是人影。

    “流鼻涕,换我扛会。”说话的是胡义。

    “我还行。”刘坚强喘着粗气低声答。

    “换我肩上,别浪费时间。”胡义伸手,将刘坚强扛着的人影换在了自己的肩头,继续匆匆。

    走在最后的马良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暗,低声问前面的刘坚强:“你俩咋那么久,急的我以为你俩出不来了。”

    “那个鬼子哨兵死活不离开火光范围,外围还有两个伪军,我和班长根本下不了手。要不是这个出来拉屎的送上门,指不定还得等到啥时候呢!”

    “怪不得!一路上总觉着有股臭味呢。”马良紧几步往前,又问:“哥,费这么大事抓个鬼子干啥?上回那个活口就差点把我窝囊死。”

    “这不是活口,是药材。”

    “啥?”

    胡义的回答让马良和刘坚强都糊涂了……

第219章 小焦村

    土地爷不是大神,所以土地庙少有大的,都很小,大部分都是简陋简朴风格,或在树下,或在路旁,多以两块石头做壁,一块为顶,简单砌成个‘磊’型,是为庙。

    这个小庙便是这样,孤零零座落一条小路旁,半人多高的青石竖做庙壁,一块青石盖顶,两侧写有楹联:有庙无僧风扫地,香多烛少月点灯。

    日上三竿,小路上走来个脏衣旧衫的年轻人,长得朴朴实实没特征,肩挑着两筐破烂,不徐不疾地经过了小土地庙前,不经意地扭头看了看路边这个小小的庙,脚步没停便过去了。

    ……

    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或坐或躺休息着十几个人,有些奇怪的是,这些人间隔了几十米,分为两拨休息,一边有六个,另一边有十来个。

    这六个,是胡义,苏青,罗富贵,小红缨,吴石头和李响。

    这是个平静的上午,偶尔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沙啦啦发出惬意的响。如果竖起耳朵仔细听,有时能够听到呜呜的低鸣声,声音很细微,有点发闷,像是被塞住了。

    小红缨四仰八叉躺在草丛里,嘴里叼着根草杆,眨巴着大眼,看着树叶间隙上面的蓝天。罗富贵佝偻在离她不远的树下,低声嘀咕着:“姥姥的,我是真服了。路上他们就抬着折腾了半宿,到现在还这么有精神,他们几个这瘾也太大了,受不了!哎呀听得我心这个慌……”

    小红缨对这话没反应,让罗富贵忍不住往她身边凑了凑:“没心没肺的缺德玩意,你是装听不见啊,还是真不闹心?”

    小红缨还是没反应,罗富贵揪起手边的一把草往小丫头身上摔过去:“小样儿我让你再装!”

    “哎呀讨厌!”小丫头这下终于坐起来了,一边从两边耳朵眼里扯出两个团起来的破布条,一边皱着小眉毛问:“烦人骡子!你刚才说啥?”

    看着那两团布条,罗富贵眼皮耷拉下来了:“我啥都没说,啥都没说,真有你的,现在我不只服了他们,连你也服了。”

    不远处的另一边,靠坐在树下的苏青脸色极差。昨天半夜胡义领着马良和刘坚强抓回个打晕的鬼子,交给了石成的一班,同时给他们下了个荒唐的命令:要求这个鬼子必须活着。苏青立即明白了,胡义这是明目张胆地怂恿他们虐俘泄愤,太不人道了。当场提出反对意见,却无人响应,同时胡义这个卑鄙的家伙以九排终止调查任务为要挟,让苏青保持了沉默。

    于是,石成他们当场制作了一副简易担架,将这鬼子捆牢塞好,兴冲冲地抬着上路。拳头,刀刃,削尖的树枝,石块,各种各样的工具,各种各样的手段花样,一路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担架轮流抬,一旦发现流血多了,赶紧撒把盐,用绷带给他扎了,伺候周到,坚决执行了排长的命令,让他活着,好好活着。

    苏青快崩溃了,真正让她保持了沉默态度的原因其实是那些青山村的百姓尸体,但是身为政工人员,当时必须得表明态度,这是原则。无奈的是,那被虐待的微弱呻吟声太折磨人了,赶了半宿的夜路,听了半宿,没想到到现在还在继续着。仇恨,良心,人性,原则,形成了脑海中一场痛苦的战争。

    “够了!”苏青猛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胡义:“必须结束这一切!现在就让他们结束!”

    胡义坐在不远的另一棵树下,一直平静地看着树林外的明媚田野:“杀俘,不太好吧,我不想犯纪律。我的想法是……争取把他抬回团里,再来一次立功受奖。”

    “你这么做和鬼子有什么分别?他们是禽兽,难道你也要做禽兽吗?”

    “就算不做禽兽,他们也不会把我们当人,那我为什么还要介意自己是不是禽兽?我做人给谁看?”

    “你——”

    苏青说不出话了,也不想再和胡义这个败类说了,猛地站起来,走向几十米外的一班位置。

    ……

    刘坚强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黏糊糊,讨厌血的颜色,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再次去讨厌,再次去感受黏糊糊的血色,也许,是为了体验事后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兴奋感和刺激感。

    此刻,石成不在,九个一班的人围拢在担架附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蹲在担架边的刘坚强,咧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们的手段比起这位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个流鼻涕也太……

    手中的刺刀不够锋利,连割带撕,刘坚强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块火柴盒面积大小的血黏黏皮肤,摆放在自己的脚边,这才是第七块,比尸体的数字差得远呢。

    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重新抓紧刺刀,准备沿着伤口向上继续下一刀,背后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刘——坚——强——”

    闻声手一哆嗦,差点割到自己的手指,赶紧将刺刀在鬼子身上随便一抹,尴尬地站起来。

    “你不是说和马良一起去放哨么?”苏青一边走近一边问。

    刘坚强拎着刺刀,用脚踩住了几片血淋淋的皮肤,耷拉下脑袋不说话。

    苏青往担架上的鬼子身上瞥了一眼,慌忙抬起视线,努力不再去看,强压住嗓子里的翻腾,厉色道:“现在就结束这一切!现在!”然后转身猛走,消失在树叶间。

    ……

    石成回来了,随手卸下了肩上担着的两个破筐,对迎面匆匆走过来的苏青道:“我看过了,土地庙里的神像被砸碎了。”

    苏青深深叹了口气,靠着身边的树坐下来。

    “这代表什么?”胡义问她。

    “意思是……情况危急,这个地点最后一次使用。城里出事了。”

    胡义考虑了一下说:“首先声明,九排绝对不进城。你,也不能进城。”

    苏青知道胡义担心什么,虽然焦急地想知道答案,但是她并没有冒险进城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对胡义说:“不需要进城,接下来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也许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什么地方?”

    “小焦村。”

    ……

    小焦村,在梅县县城东北方向,距离县城不远,地处平原的一个普通村落。说起来这个小焦村,九班曾经光顾过,当初接周医生的时候,接头地点丁字路口向东走,第一个村子就是,九班与周晚萍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村子东头外的小路上。

    苏青最后要到小焦村来,因为这个村子是发生特殊情况时候的等待联络地点。县城内的交通组织与独立团之间是分段式单线联络,搜集来的情报由专门的交通员送出县城,到土地庙,而后由那个已经牺牲的交通员取出送返独立团,相互不认识不见面不交流,只负责自己的一段路。城里的组织成员并不知道独立团的具体位置,一旦这条联络线断了,或者有特殊情况发生,城里会派出一个人来,到小焦村等待,独立团早晚会派人到这里,恢复与城里的联络。当然,这个特殊的等待地点只有极少数几个最核心的人物知道,不到关键时候不会启用。

    那个药材鬼子死了,历经九个多小时的特殊照顾,如果不是苏青的声色俱厉,也许时间还会更长。最后的处决手段是割首,头颅被深埋在树林的泥坑里,尸身则随意丢弃在了树林边。石成他们这么做,就是要让这鬼子死也是个无头鬼,让他连地狱都看不见,也许他的尸身终会被发现,然后被送回鬼子们的老家,但是他的狗头必须深深糜烂在这片厚重的泥土中,永远。

    九排一班,可以用了。尽管只有一条鬼子的狗命,根本无法慰藉几百个无辜生命的在天之灵,起码让一班的弟兄们释放了愤怒和悲伤,变得冷静下来,不会在关键时刻昏了头。这是涉及九排全体的大事,胡义可不敢掉以轻心说几句废话安抚了事,必须当病来治,所以便有了‘药’。

    这里是敌占区,是县城附近,是鬼子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招摇。一直在树林中隐蔽休息到天黑透了,九排才启程,向小焦村开拔。

    ……

    弯弯月儿高挂,朦胧的小焦村,寂静在幽幽月色里。似有烟,似有雾,似有霾,隐约地缭绕着。好像……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村子也是这德行。

    一个灵巧的身影匆匆奔跑在月下,最后停在了一个挺拔的军人身前:“哥,外围没有异常。”

    “石成,带你的人从南边进村,稳当点走,别慌,咱们会在村子中间交叉一次。”

    “明白。”

    十个人影端起枪,窜进了月色下的开阔地,向村南而行。

    “机枪居中,流鼻涕殿后。”

    挺拔军人卸下了挂在肩上的步枪,横端在手里,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当先迈开大步,顺着小路走向西侧村口。另外七个人影自觉地找了顺序,不紧不慢地跟在当先的军人身影后,稀拉拉走成了一溜,同时伴随着几声枪栓响,走向月色下的小焦村……

第220章 三七二十一

    月挂中天,小焦村里的某个院落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大门缝边的黑暗角落,蹑手蹑脚穿过院子,小心翼翼打开了屋门,进了漆黑的门里,随后屋门被轻轻关好。

    屋里一片漆黑,仔细看,能发现这里外两间屋里或坐或蜷呆着将近三十多个人。

    一个人轻声问:“什么情况?”

    刚进门的低声答:“十几个,带枪。”

    “什么?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不会是路过的匪类吧?”

    “不是,有戴帽子的,应该是……八路。”

    屋里闻言响起了一阵吸气声。

    问话的人也突然不吱声了,刚进门的人犹豫着问:“队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娘的,好大个手笔!计划得改改了。现在你就回县里,直接到宪兵队要增援,越快越好,出门留点神,别惊动了他们。”

    “是。”

    刚才进门的人影反身轻轻开门,又溜出去了。

    队长在屋里的漆黑中来回踱了几步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还得找个垫背的以防万一。那个谁,你,出村往北,把最近的治安军也拉过来,万一让这伙八路跑了,就怪他们增援不利,贻误战机!”

    于是,又有一个人影老鼠一样悄悄溜出了屋门。

    ……

    月下的胡义端着步枪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在村里,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前方,午夜的小焦村无声无光,连只狗都没养,周围无异常。

    身后不远,马良靠左,苏青靠右,仔细地观察每一扇经过身边的大门右上角,寻找粉笔记号。

    马良突然停下了,借着淡淡月光,趴在一扇大门边仔细地辨认着,低声道:“苏干事,你来看看,是这个么?”

    前边的胡义闻声停下来,回过头看着马良跟前的大门等待答案。

    “没错,是这个。”苏青抬手准备敲门。

    “等等。”胡义阻止了她:“你又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么客气干什么。”接着低声命令道:“马良把门开了,流鼻涕,骡子,你俩院外设哨,如果石成他们过来了提醒一声。”

    大门被爬过墙的马良从里面打开了,胡义进院到了屋门前停下,枪托抵肩,枪口指向屋门,马良到了屋门侧边靠墙,等胡义点了头,伸手敲门。

    当当当——半夜里的敲门声即便不大,也显得格外刺耳。

    没多久,屋里有人问:“谁?”

    胡义不动,马良不答,苏青回道:“你们二掌柜托我来捎东西。”

    过了会,屋门刚打开一条缝,门便僵住了,因为开门的人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枪口。

    “继续开门,慢点。”端着枪的人沉声说。

    ……

    油灯被点了起来,屋里亮了,苏青上下打量着这个刚刚点了灯的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胡子拉碴,无论穿戴还是容貌都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十足一个乡下农民样儿。

    中年人甩灭了手指间的火柴杆:“我是三号,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以为要等些日子。”

    “城里出了什么情况?”苏青不废话,直奔主题。

    三号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才说:“二号叛变了。事情来得……太突然。”

    “二掌柜呢?”

    “撤离的时候牺牲了。”

    “损失有多大?”

    “我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所有的线都断了,我只能直接启用紧急方案。估计……不乐观。”

    这时屋门开了,石成进门,看了看屋里的情况,到胡义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让胡义立即皱起了眉头,随手敲了敲站在身边的马良那个驳壳枪枪套,领着石成出了屋。于是马良重新抽出驳壳枪拎在手里,放在身后,在墙壁和身体的遮挡下悄悄扳开枪机,倚靠在两间屋之间的门旁,若无其事地继续监视着里屋的交谈。

    出门后匆匆穿过院子出了大门口,没看到一班的人,顺口问跟在身边的石成:“你的人呢?”

    “我让他们把那围了。”

    胡义很满意这个做法,一边大步走着又问:“你确定没看错?”

    “我刚才细看了这个大门上的记号,和那个一样。”

    蹊跷,真蹊跷。石成的一班居然发现了另一个大门上有同样记号的地方,这是什么情况?巧合?几率太小了吧?

    几拐几绕来到了一个大门口,院子外围被石成的人放了哨,胡义站在大门口,抬头细看右上角,淡淡月光下,果然一个粉笔画上的小符号,与九班那边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你跟我进去。”胡义一纵身攀上了门边的墙头。

    “排长,我让弟兄们……”

    “用不着。”

    话落人也落,进了院子打开了大门,顺手递给了石成一颗手榴弹,低声道:“窗根等着。”然后摘了步枪走向屋门口。

    石成猫下腰,蹑手蹑脚穿过院子,蹲在了屋子的窗根底下,将手榴弹引信绳挂上了手指,朝屋门外的胡义点点头。

    抬手敲门,当当当三声响。

    后撤一步,枪托抵肩,枪口对门,静止。

    没多久,屋里传出惊慌的女人的声音:“什……什么人?”

    回忆了一下苏青在那边的回答,于是说:“你们二掌柜托我来捎东西。”

    屋里静了一下,紧接着悉悉索索一阵微响,而后亮起了灯,有脚步声到了屋门后,吱呀一声开了,枪口前,一个女人的身影僵呆在门边。

    ……

    里外两间屋扫视一遍,开始打量站在油灯附近一脸紧张神色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年纪,不胖不瘦,无论穿戴还是相貌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十足一个普通乡下小媳妇样儿。

    “抱歉,让你受惊了。怎么称呼?”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胡义的脸,又看了看军装,垂下头不说话。

    “回答。”

    “老总,东西随你拿,只求……放过我……”

    胡义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这个话……有点出乎意料,难道真的是个巧合?那她为什么开了门?找刺激么?

    “大门外的记号是你画的么?”

    女子低头不说话。

    “二掌柜你认识吧?”

    女子低头不说话。

    胡义无奈了,开了门却不说话了,这算怎么档子事?这不更蹊跷么?懒得再浪费时间了,对石成命令道:“盯着。”然后开门出屋,返回去找苏青。

    ……

    苏青没好气地出了屋门到院子里,冷冰冰问胡义:“说吧,什么事?”

    胡义顺手把门关了,低声道:“一班发现了另一个地方,大门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什么?”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看着苏青的吃惊表情,胡义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一直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呢,一向沉着冷静的一块硬冰,居然也有碎裂的时候,吃惊得哗啦啦碎冰满地,物以稀为贵,她现在的表情是胡义第一回见到,差点看醉了。

    “你看什么!”短暂的昙花一现过后,她的脸又结成了冰:“现在带我过去!”

    几拐几绕来到了另一处大门口,进门前苏青特意查看了大门上的记号,然后才穿过院子进屋。

    胡义跟在苏青身后一起进了门,只见屋里的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了一会,然后苏青开口问:“你是谁?”

    “二十一号。”她居然直接回答了。

    她居然直接就回答了!看得胡义满头黑线,有天理没有?到底是凭的个啥?难道接个头也要看长相看性别?怎么觉着这些搞情报的人都这么怪呢?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个性?无意间发现屋里的石成也向自己投来不解的目光,正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求索,发现了自己皱眉回看过去,他才赶紧转移视线站直了。

    “城里出了什么情况?”苏青不废话,第二次直奔主题。

    二十一号咬了咬嘴唇:“二号叛变了,事先没有预兆,太仓促。”

    “二掌柜呢?”

    “不知道。撤离之前,他告诉我设法出城,到这村里留下记号等待。后面的情况……我不知道了。”

    苏青静静看了二十一号一会,又问:“你是二十一号,怎么会见到二掌柜?”

    “我的上线是七号,他中枪了,牺牲前指示我去见二掌柜。”

    “组织里你还认识谁?”

    “我是单下线,只认识七号,二掌柜……是在最后关头见到的。”

    苏青沉默思考着,看来二十一号见到二掌柜是在三号之前,二掌柜命令二十一号来小焦村;然后三号见到二掌柜,实施紧急撤离,二掌柜牺牲,三号脱险后,来到小焦村,说明三号不知道二掌柜在之前已经派了人出来,而三号和二十一号也不认识,所以现在出现了两个等待联络人,至少从他们的叙述中听起来是这样。

    这可能是一个意外巧合,但是,这也可能是一场新的危机,如果其中一个是叛徒的话!无论怎样,必须先做最坏打算。

    “现在把她带过去。”苏青命令石成。

    等石成带着二十一号出了门,胡义忽然对苏青说:“我……有个疑问。”

    苏青以为胡义同样意识到了危险,平静地抬起脸来等待问题,不料胡义的问题是:“咱们两个她都不认识,为什么见我不说,见了你就说呢?”

    苏青用看待白痴的眼光看了胡义一会,抬脚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地说:“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胡义呆了呆,终于确定苏青这句话和自己的问题没有关联。

    ……

第221章 摆脱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缩下墙头,溜进了屋。

    “队,队长,他们汇合了,好像要走。”

    呼——屋里的一大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

    “要走?娘的,这增援怎么还不来?”队长抱怨着。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废话,那就得出去打!”

    听到队长如此说,屋里又传出一片倒吸凉气声。

    “可,可他们有十几个呢?”

    队长抬手给黑暗里说话的人一个大脖溜:“咱他娘的有三十多呢!”

    挨打的手下悻悻道:“可他们……是八路,我看……好像连机枪都有!”

    “少他娘的再废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我出去打他一轮再说。都给老子起来,准备出去战斗!他娘的快点!”队长一边催着屋里的人出门,一边东一脚西一脚地踢着身边的人。

    原本的计划说等着抓几个地下分子而已,现在可倒好,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八路军进了村,这不要命么?三十来个侦缉队员胆战心惊地被队长赶出了屋门,乱糟糟地堆在了月色下的院子里,没人敢出大门,也没人敢上墙头,互相指望开了,窝在院里谁都不行动。

    俗话说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英雄无处不在,终于有个队员当场扬起手中驳壳枪,对着月亮就放。呯——寂静瞬间被打破,耳畔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吓得满院子侦缉队员稀里哗啦一通乱,全趴下了,随后听到开枪人讷讷道:“走火,走火了。”

    与此同时,刚刚出了大门口准备离开村子的九排一行人也全趴下了,枪声来自斜对面不远的院子里。

    这一瞬间,苏青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果然,其中一个是叛徒!

    这一瞬间,胡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坏了,无论对方多少人,这地方打不起!从这里向北,是河,九班曾经在那条河边奔跑过;向西,一定是敌人增援过来方向;向南,是县城东门外公路,遍布巡逻队;向东,情况不太了解,只知道有片小树林,是掩护周晚萍的交通员牺牲的地方,再远就不知道了。

    “机枪开火。”胡义毫不犹豫地对罗富贵喊,然后朝附近的人一挥手:“向东。”

    马良当先窜起来,众人爬起来跟着往东跑。

    趴在墙根边上的罗富贵拉开枪机,朝着响枪的院子扣扳机,火舌当场开始闪耀,一瞬一瞬闪亮了附近一片。

    哒哒哒哒哒……子弹挨着排着撞在不远处的院墙上,穿了土,碎了砖,继续飞进院子,然后打中屋墙,打进窗,打碎杂物,稀里哗啦连续响成瘆人的一大片。

    倒霉的人只有一个,院子里唯一站着的那个声称枪走火的,一颗流弹打进了他的腿,于是那个院子里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一个弹夹打空,抽下来准备换上第二个,听到另一侧墙根下的胡义命令:“够了。撤。”于是提起机枪,佝偻起熊身子掉头去追队伍。

    胡义也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消失在黑暗里的罗富贵,扯出一颗手榴弹,不紧不慢地卸了后盖,抓了火绳,抬起头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个院子,大约十秒后,才把手榴弹引信拽了,甩起手,让手榴弹飞过去,然后掉头跑远。

    趴了满院子的侦缉队已经懵了,这也太吓人了,感觉子弹一颗颗飞过头顶飞过后背,差点把魂儿一块给带走了。队长还说要打一轮,八路这火力,薄院墙根本挡不住,打个屁啊打!

    一梭子扫射停了,走火那位捂着大腿躺在院子里叫唤,半天也没人敢起来,趴在屋门口的队长怒道:“他娘的已经跑了!还不赶紧起来?都起来,给我追!”

    一个个开始抬头撅屁股无奈地爬起来,突然听到院子里咣啷啷一声响,有人诧异地问:“这是掉下个啥来?”另一个闻言仔细看了看:“哎呀我去……”

    轰——

    ……

    月向西斜,十几个人影一溜跑在蒙蒙小路上,一路向东。

    苏青边跑边将一根绳子递给身边的三号和二十一号,冷声道:“各自拴住自己的一只手,你们两个不许分开,任何时候都不行。”

    “这是……为什么?”三号不解。

    “问你们自己,或者问对方,我没工夫看着你们。”然后苏青减慢了速度,一直等到刘坚强经过身边,低声对刘坚强命令:“你给我负责盯住他们两个,一刻也不许放松,哪个想逃跑,就当场毙了哪个。这是政工科交给你的命令,记住了么?”

    刘坚强有点诧异,苏干事竟然也有像班长那么冷酷无情的时候?不过他什么废话都不问,十分干脆地回答了一个字:“是。”然后大步向前追赶过去。

    两个人里很可能有个叛徒,现在情况特殊没工夫处理这件事,为了防止意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两个互相监督,那个不是叛徒的人就是最好的监视人选。再加一个战士看着,可保万无一失,这个人选刘坚强最合适,他是天生适合站岗的兵,不会松懈,无法动摇,只认命令不认人情。现在苏青可以松口气,放心地跟着队伍跑了。

    而此时,各自将绳头在自己手腕栓好的三号和二十一号,被几尺长的绳子连在了一起,他们两个也不再是一前一后地跑,而是不自觉地开始并肩跑,三号突然问:“你是叛徒么?”

    二十一号冷冷回答:“你想表明什么?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

    然后两个人不再说话,跟在队伍中默默跑着。

    胡义拎着步枪缀在队伍的最后边,尽管月色下的能见度没多远,他仍然不时回过头细看来路,偶尔停下来仔细听听。队伍里有两个女人和一个丫头,无法保持长时间的快速行进,早晚会慢下来。村里那一声驳壳枪响,说明对方十有八九是便衣队侦缉队之流,这里距离县城太近了,不能打,一旦被黏住就会有灭顶之灾。他们在村里藏了那么久没动静,应该是叫增援了,而现在,他们很可能追在后面,应该没多远。

    那片小树林早已经跑过了,四下里越来越空旷,胡义再次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弯月。咔嗒一声跳起了表壳,幽幽月色映出表盘上一层蒙蒙的晶莹,凌晨三点一刻,时间不多了,必须再加快速度,才有机会彻底摆脱。

    合起怀表收进口袋,转身,却发现队伍在前面不远处的略高位置停下了。

    “为什么停下!”胡义一边大步跑过停在小路边的队伍,一边不满地朝前低吼。

    正前方开阔的夜幕里,远方,一道明晃晃的光柱正在慢悠悠地晃,那是高层炮楼顶端的探照灯,根据灯光来判断,可能有三四里路远。

    “哥,只能绕了,你看向北还是向南?”

    “往南走就接近公路了,巡逻队是麻烦。往北,从河边绕。”

    啪——

    胡义话音刚落队伍后面便传来一声清脆枪响,然后听到石成喊:“他们追来了!”

    接着后方来路上传来几声驳壳枪响,和隐约的嘈杂声,侦缉队这个狗皮膏药果真一直贴在后面。

    同时,枪声也传过了平原,到达了三四里外的炮楼,探照灯的光柱立即循声而来,在周围胡乱地晃着。这么远的距离,尽管有探照灯照着,炮楼上也看不到情况,不过,炮楼里的重机枪跟着就响了,朝着枪声方向漫无目的开始了狂扫。

    偶尔有子弹呼啸声飞过附近,那都是重机枪蒙着打来的,后边的小路上乒乒乓乓的驳壳枪乱响,怕死的侦缉队赖在后边远处胡乱地放,根本不顾他们的子弹能不能飞过来。

    “向北走。快!别管后边那群狗!”胡义摘了步枪端在手,静待队伍匆匆跑过身边,重新缀在队伍后头。

    ……

    马良斜背着步枪,手里拎着盒子炮匆匆跑着,隐约中,前面出现了一道黑黝黝的线,那是树林,是河边。

    河岸西段曾经走过,没地方过河,顺河向东也许有桥,如果能向北过了河一切都好办。马良这样想着,跑进了岸边树林,立即右转,领着队伍沿河东行。

    一段时间后,队伍再次停了,就地隐蔽在河边树林里。

    真的有桥,河边往东看过去,水面上隐约能看出一个小石桥的轮廓,但是,桥头有碉堡,有伪军设的哨。

    胡义努力呼出了胸中的所有浊气,沉默了。如果只是哨卡,强打过去不难,但是那个碉堡……会让桥头变成鬼门关。死路,不能再往东走了。曾经被这条不起眼的河难住了一次,现在第二次被这条河难住了。

    胡义后悔,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教他们练习游泳的事,如果会游泳,这条河不但不是障碍,反而是追兵的障碍,自己失责!

    “全体掉头。马良,傻子,跟我在前头组成进攻小组。骡子左翼,遭遇后先压制正面一次,然后负责南面树林外。一班配合机枪,注意等待迂回命令。李响到后边,战斗开始后设哨观察。其余人与进攻线保持安全距离。出发!”

    过桥会葬送所有人,向南一路开阔跑不掉,只能回头走,迎面穿过那群追着的狗。明知道每响一次枪,四面增援而来的敌人就会循声更接近这片范围,逃脱几率越小,却不得不打了。

    树林中行进在前的胡义抽出刺刀挂上了枪口,平行几米远,马良拎着驳壳枪猫腰在前进,两个人身后十来米远,吴石头拎着个手榴弹不紧不慢地跟着。树林南侧边缘,十来个人间隔着,散乱地走在一起,罗富贵端着机枪,够搂着熊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带头的石成位置侧后。苏青,小红缨,刘坚强外加三号和二十一号,与前面的进攻小组和侧前方的一班都保持了适当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行进,李响断后。

    侦缉队,在小焦村被机枪伤了一个,姗姗来迟的一颗手榴弹又连伤带死减员了五六个,剩下的二十多个在队长的指挥下一路紧追,到了河边树林后失去了八路踪迹,东西两个方向不知该怎样选择。幸亏侦缉队长是个英明领导,当场扔树枝,听老天爷的,树枝落地指向了东面,于是他们果断顺着河边向东而行。

    向西返回的九排还没走出一里远,边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各种异常声响。

    基本保持着队形的九排全体立即原地停止,就地隐蔽做接火准备。

    当出现的第一个模糊人影被发现的时候,罗富贵的机枪就响了。胡老大的命令是压制一次,不是指望他杀人,位处树林边缘的熊没敢忘了胡老大的命令,并没管第一个出现的目标,而是将第一发出膛的子弹弹道与树林边缘重合,然后缓缓向右,打出一个向河边徐徐展开的扇形扫射面。

    树林里黑漆漆的,基本啥都看不见,压住狂跳的机枪,免得打高了,也不能压得太低,免得吃了地面,照着膝盖高度来得了,罗富贵心里这样想着。熟能生巧,从罗富贵手里挥霍掉的子弹可不少了,加上胡义这个行家时常给他的指导,现在已经能把机枪打得像模像样。

    一道扇形弹幕打断着枝杈,穿透着树叶,划开着树干,稀里哗啦地收割着掠过的一切。

    乱七八糟跑着的侦缉队,想天想地也没想到前边的人会回过头来,什么都没看到就听到机枪咆哮起来,当场乱作一团。罗富贵并不知道他这次的运气有多好,二十发子弹居然糊里糊涂穿透了八条腿,树林里的侦缉队正在人仰马翻。

    伴随着机枪的射击,一班也向黑暗里打出了一排枪。

    机枪刚刚停了,三颗手榴弹立即飞了过去,三声爆炸震得耳膜疼。

    胡义端着刺刀猫腰开始往前摸,马良平行跟着,把驳壳枪端平了时刻准备点名,吴石头摸出第二颗手榴弹跟在后头往前走。

    罗富贵换上了第二个弹夹,把机枪指向了树林外侧的开阔地。石成的一班也不再射击,因为看不到进攻小组的位置,不能再往树林里盲打。

    这是一场无悬念的战斗,完全一边倒,不仅仅是因为火力差异,最重要的是战斗意志的差别。在机枪响起的时候,其实侦缉队就已经崩溃了,当手榴弹爆炸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拼命地掉头跑了,包括他们的队长。

    所以,监视侧翼的罗富贵没活干了,侦缉队哪里有什么迂回,他们连跑都不敢往外跑,这一点不傻,知道出了树林就会变成机枪的靶子。负责迂回准备的一班也没活干了,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抵抗,自然听不到胡义下达包抄命令。

    胡义端着刺刀,利用一棵树又一棵树不疾不徐地猫腰向前挪着,每接近一个倒在地上呻吟或者挣扎的目标,就会听到一次刺刀入肉响。

    呯——呯——

    马良在断续射击,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影子没有能站起来跑的,因为能跑的早跑了,他在对那些地上的人影开枪,不管那是尸体还是伤者。而吴石头,正在后边无聊地揣起他的手榴弹,摸出他的驳壳枪,看了看前面的班长和马良,看了看四周,于是又把驳壳枪装回枪套里,紧着猫腰小跑几步,跟到班长身后,侦缉队扔下了十几个尸体。

    “一班过来,快速打扫战场。后面的人跟上来,继续前进。”树林里终于传出了胡义的声音,石成他们闻声撒开腿往前跑。

    “李响,走了。”负责断后的李响听到了刘坚强喊他,正要起身离开位置,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响动,同时隐隐听到有人说话:“都快点,就在前边。”

    不用想,这肯定是负责守桥的敌人闻声沿河而来。李响一时有点懵,禁不住朝刘坚强那边喊:“后边……敌人来了。”

    “后边是你管,不是我!苏干事你快走……你俩给我快点。”黑暗里刘坚强的声音正在远离。

    心里慌得不行,爬起来掉头跑,想要去赶上队伍。仓促跑出几步之后,李响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身后,咬了咬牙,反身蹲下。

    慌里慌张地摘下背着的掷弹筒,助锄落地,一脚踏住半边踩了,连抠带拽去掏榴弹,黑暗里看不清,手指微抖着也不听使唤,那颗榴弹滑溜溜的居然愣是没扯出来,情急之下猛力一撕,嗤啦一声,两颗榴弹掉在脚边。

    满头大汗顾不得什么角度膛压,拉开击发杆,抓起榴弹用牙扯了保险栓就往掷弹筒里塞。

    嘭——榴弹出膛响,几秒钟后,第二发榴弹也飞上了天。

    轰——

    一颗榴弹入水爆炸,水柱高扬溅得附近河岸一片落水响。

    轰——

    第二颗榴弹落入树林,黑暗里震落树叶一大片。

    李响收了掷弹筒撒开腿慌张往去追队伍,两颗榴弹全都打得离谱,不说距离敌人有多远,单是这两个落点之间都差大了。但是,追来的一个班伪军却从此没敢再前进一步。

    ……

    胡义跑在河岸的树林边缘,回过头,已经能看到东方的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停下脚步,看着队伍一个个跑过身边,一直等到落在最后的李响也到了身边问:“他们有追上来的迹象么?”

    “我……不知道。”

    “需要我来断后么?”

    “我可以。”

    胡义将一把驳壳枪递给李响:“刚才的,上边的血你自己擦擦,弹仓满。”

    李响沉默着接过了驳壳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从队伍前头传来枪响。

    呯呯呯……

    那肯定是马良,胡义的脸色瞬间变了。

    ……

第222章 十

    在即将天亮之前,在即将摆脱危机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支自西向东沿河而来的治安军。

    胡义的心沉到了底,这次没有时间再周旋了,天一亮,九排再无可逃,围追堵截收在一起,会将九排活活挤死。在枪响那一瞬间,胡义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打还是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一样,只会覆灭,九排将会死在阳光下。

    天色已经开始青幽幽,河岸的树林里已经能够看出些景物,树林外的开阔地已经能够看清挺远一块距离。

    队伍前面,马良的驳壳枪在盲目地朝前方的树林射击,再往前,能听到步枪在向这边凌乱地射击,紧接着听到了捷克式机枪响,是伪军的。然后听到马良大声喊骡子,接着骡子的机枪也响了,隔着树林朝前方还击。

    队伍已经全趴在了树林里,听到石成大声呼喝着让他的一班就地开火,子弹的呼啸声纵横交错杂乱无章,附近不时有树叶纷乱飘下,慢悠悠的没有声响。

    李响趴在一边焦急大喊着:“排长,快隐蔽!排长,你怎么了……”

    预知未来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胡义不是惊慌,也不是绝望,而是因为预知了九排全体的未来,眼前出现了无解的问题,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思索的漩涡,他的战斗本能促使他拼命地思考,疯狂在思考,下一个方向,下一个步骤,下一个方案……但是,没有结果,只有覆灭;或者说,所有的结果都指向覆灭。白天,太长。

    子弹不时呼啸飞过附近,飞过头顶,飞过耳畔,在树林中肆虐,感觉到李响开始拼命地扯自己的腿,试图把自己推到。慢慢扭转了脖子,看向隐蔽在草丛中的她,光线没那么亮,只是个隐隐轮廓,能感到她仍然坚定而冰冷,那齐颈的短发形状,说明她正在静静注视着黑暗的队伍前方。

    视线前移,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一对小辫子,这丫头还在向前匍匐,试图寻找一个更适合战斗的位置。那一对小辫歪歪地晃荡着,让自己误以为树林里起风了,不自觉地感到凉,感到冷。

    不愿意认识别人,是因为不愿意惦念;因为不认识,所以不必关心,不会介意,无论谁死,都可以。曾经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预知到会死,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里瞬间空落落的,无力!有了惦念的人,心会痛,不愿瞑目,不想这样,偏偏这样了。

    只要她在,天空就在,在夜里,她是星星,在白天,她是风。以自己的生命诅咒命运:为了天空,她必须活着!

    思路清晰了,胡义不再犹豫考虑了,一脚蹬开了李响的推扯,提着步枪猫下腰,开始向前,同时命令着:“后队改前,全体后撤二百米,然后离开河岸向南转移,目标小焦村。马良骡子跟我断后。现在就走,快!”

    ……

    先是向东,然后向北,接着向西,最后朝南。无奈的九排被命运安排了一个轮回,当朝阳跳出了地平线的时候,九排回到了他们最初的起点,也是终点,小焦村。

    半夜里的枪声和爆炸,已经让村里人心惶惶,天亮了,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村民推开大门的时候,惊讶地看到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人疲惫地冲进了村子。当先一个宽眉细眼的挺拔军人,满面冷色,到了村子中间抬手一枪,响彻方圆,震得全村人心里一颤,随后听到他的大声嘶吼:“都给我听清楚了,两刻钟后这里就是战场,不想死的现在赶紧给我滚蛋!”

    这一番话听得全村人有点傻眼,连匆匆跑进村来的九排人都听傻了。

    石成愣着眼睛看罗富贵,罗富贵咧着嘴看马良,马良弯着腰喘着粗气抬起满头大汗的脸不解地看向持枪横立的胡义说不出话。李响去看刘坚强,刘坚强看向苏青,苏青黑着脸看向旁若无人的胡义,怒道:“你朝百姓耍什么威风?”

    喘过气来的马良也终于问:“哥,难道要在这停下吗?这……停不得啊,他们一会就追过来了!”

    胡义仿佛没听到苏青和马良的话,拎着枪往附近四下里看了看,抬手一指墙高院厚的那间地主大院命令道:“石成,现在带你的一班去把那给我占了!把人都轰出来。”语气冰冷如铁。

    “是。”石成朝身后一挥手,带着人直奔那个大院。

    “傻子,去井里打水,把大家的水壶都灌满。”

    “嗯。”吴石头掉头跑去找水桶和井。

    “骡子,抓鸡。”

    “是。啥?”罗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抓鸡,越多越好。然后到石成那,是炖是烤你看着办。”

    “胡老大你就瞧好儿吧!”罗富贵高兴得掉头猛跑。

    听到这里,马良的心忽然有点凉,这可不是好兆头,接着就听到胡义叫他了:“马良,四下里看看,注意村子外围个方向的动静。”

    “是。”马良闷着头跑走。

    虽然不是个打仗的料,但是苏青仍然看出事情不对,眼睁睁看着胡义派出了这些任务,终于明白胡义要呆在这里不走了,朝着背对她的胡义改怒为急道:“会被包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胡义没回头,开始迈步走向最近的一间房子,淡淡说:“早就已经被包围了。”然后抬脚踹开了面前的一扇大门走进去。

    穿过小院进了屋门,吓得屋里村民直往角落里躲,冷声道:“还不赶紧走?不信会死是不是?”然后当着主人的面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随手拿了一件补丁罗补丁的难看花外套,掉头出门。

    村里已经乱作一团,大人吆喝孩子哭,家家户户卷了包袱往外跑,光天化日八路站村里放枪,好得了么,村里早晚是战场,就算不让跑也得跑啊。

    出了大门,看着慌张的村民不时跑过身边,胡义走向坐在磨盘上休息看热闹的小红缨。

    “丫头。”

    “嗯。”

    将手中难看的补丁花外套塞在她怀里说:“把你老人家这些家当都摘了,换上这个。”

    小红缨不解地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眨巴着大眼问:“为啥?”

    胡义弯下腰来,直接开始解小红缨的两个小绑腿:“你先换上再说。”

    “这衣服也太难看了?再说也太大了啊?”

    利落地把小红缨的两个绑腿都解掉了,替她把裤脚扯了扯平,然后站起来,见她还在拎着花衣服左看右看,不由黑下脸:“现在就换,这是命令。”

    ……

    猛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小红缨的大嚷:“我不干!”于是苏青拐过了墙角,看到了站在磨盘边上面无表情的胡义,而小丫头此刻穿着一件极不合体的大花衣裳,旧得补丁罗补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是个村里的傻孩子,高挽着两个袖口,翘着辫子满脸怒容面对着胡义。苏青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做,轻轻撤了两步,回到了拐角后,静静看着正在奔逃出村的人流。

    “你必须走。”

    “我不走。”

    “这是命令。”胡义脸色更黑了。

    “不执行。”小丫头的眼神更坚定了。

    “突围的时候你就是个累赘,懂么?”

    “早你怎么不把我当累赘?你少骗我!天都亮了,你往哪突围?”

    胡义沉默了一会,又道:“丫头,如果说……我能活着,你愿意走么?”

    小丫头紧咬着嘴唇,盯着胡义不说话。

    “你知道,我是个逃兵,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如果我不想死,就有活着的办法。可是如果你不走,我就彻底没有办法了,那样我们都会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但是如果你活着,我就舍不得死。”

    “你骗我。”

    “我没骗你。”

    “那你说计划。”

    “这里距离北面的河并不算远,如果能熬到天黑,我会向北突围到河边,你知道我会游泳,对么?如果熬不到天黑,那我会躲进井里,照样有机会再逃出去。当然,这么做的话……我就是个逃兵,会被人看不起。可是你知道我不怕做逃兵,不怕被人看不起,是不是?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你敢不敢做逃兵?”

    小丫头的怒气消失了,一对小辫子耷拉下来了,一双大眼睛里密布纠结,她挣扎在胡义的问题中,她那颗单纯的心根本不懂得如何承受这个问题,她迷惘了。

    村里已经开始空荡荡了,最后几个村民也即将跑出村子,小丫头执拗地僵立在眼前,耷拉着小辫迟迟不说答案,最后的机会即将消失在眼前,没有时间再等了。

    胡义抽出了身后的驳壳枪,打开枪机,平静地将枪口抵在自己的脑边,小丫头忍不住愣愣地瞪大了眼,她感到了一种悲凉的凛冽感正在出现,面前的细狭眼底正在流淌着决然。

    “以军人的鲜血起誓,数到十之前,丫头如果没有跑过下一个巷口,我必交付生命。一。”

    “你少吓唬我!这是我的招数!”

    “二。”

    “你死我也死!大不了一起死!”

    “三。”

    凛冽感在蔓延,胡义似乎正在渐渐进入麻木状态,让小丫头体会到了无名村操场上的相同感受,他仿佛正在慢慢蒸发。

    “四。”

    “姑奶奶不怕!”小丫头开始嘶喊,抬起小细腿狠狠踢胡义的的腿,试图撕扯他持枪的胳膊,但是所触任何位置都坚硬如铁,疼得她自己眼里开始溢着泪。

    “五。”

    小丫头终于惊慌地看向下一个巷口的距离,那里不远,可是也不近。

    “六。”

    “我恨你!”小辫子不顾一切地开始朝着巷口猛跑起来,跑得不顾一切,像风,连一对小辫子都开始飘舞起来。

    “七。”

    风里开始飘出了泪,晶莹的一滴,缓缓地飞落,在霞光里闪耀出落地前的最后一丝纯洁和美丽。

    “八。”

    那个穿着丑陋的花衣裳的,拼命奔跑的,小小的背影,哭出了声音,那声音里再没有了往常的倔强坚强,哭得很脆弱,很天真。

    “九。”

    齐颈的短发缓缓出现在墙角边,看着持枪的男人,也看着正在风一般飘远的小辫子,静静的看。

    ……

第223章 羊头

    小丫头再也没有回过头,尽管哭出了声,也没有再停下来,一直奔跑着,迎着风,花着脸。

    一直鸟儿在天上高高飞过,俯瞰着朝晖中的广袤田野,如线的小路上,那个奔跑中的小小的花衣衫,只是小小的一个点,远缀在慌张逃出的人流后面。小路的远方,人流的尽头上,鬼子和伪军已经卡住了小路,而一个个新的警戒哨卡,正在间隔着向田野中延伸。

    这里是所谓共荣圈,是县城附近,是光天化日,所以逃出村的老人,孩子,残疾人被鬼子毫不犹豫地放行了,其余的需要村民相互指认,才过得去。

    以小焦村为中心,四面八方情况都差不多,夜里消息到了宪兵队之后,就开始有大片的鬼子和伪军以及便衣队出城,有的负责要道设卡,有的负责建立区域封锁线,有的负责增援小焦村,进村发现八路已经离开遂改为循着枪声追击搜索。如胡义所料,早已被包围了,不过是距离尚远范围很大,不过现在,封锁包围线正在向着小焦村慢慢收缩,没有了夜幕的掩护,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

    抓起磨盘上的娇小军装上衣,和她的小皮带,塞进了她留下的挎包,鼓鼓囊囊,像是她吃饼时候的小腮帮子。

    “接下来怎么办?”拐角处的她终于说话了。

    “接下来……我会去井里躲着。”一边答了话,一边拎起丫头的两个挎包走向拐角。

    “……”她无语。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顺手将拎在手中其中一个丫头的挎包递给她说:“把这个留好,时刻带在身边。”然后大步错过她的肩,走过拐角,走向村中的大院。

    她面无表情地把这个丫头的挎包接了,并不重,拿起来掀开,露出了防毒面具,像是个丑陋的鬼脸。

    ……

    巷战,是最残酷的战斗形式之一,因为是逐街,逐巷直到每间屋子的战斗,所以基本都是短兵相接近距离交火和贴身肉搏,而导致敌我混杂,攻守线模糊。空间的分割导致战斗碎化,受限的视野,导致巷战充满了诡异和不可预知性。

    小焦村不是城市,没有大街和高楼;也不是县城,没有紧密促狭的密集巷弄。不过,这里得益于距离县城距离近,地处平原交通方便相对安定,所以村子不算太小,房舍院落不少,具备了巷战的基本要素。

    曾经多次战斗在城市废墟中的胡义,对巷战有他自己的经验与理解,无论怎样,在小焦村里顽抗要比平原上的树林中战斗强,能让九排多活一段时间。

    进行巷战有三个要点,第一,控制主要街道。谁控制了主要街道,就切割了对方的战斗空间,切割了对方的行动范围,并且限制了对方的进攻撤退路线,增援补给路线,转移撤退路线,联络协同等等一系列因素,由此获得主动权。不过,小焦村只是个村子,屋舍院落乱糟糟,可以不考虑这一点。

    第二,控制高点。巷战复杂的最关键原因就是视野限制,因此巷战中的高点尤其珍贵,控制高点的一方不仅是拥有了区域视野,也会同时拥有了区域压制力。为此高点的争夺往往是惨烈的,如果无法得到,那么就要设法将其夷为平地,让高点变成低点,这也是很多城市巷战结束后连烟囱都不见的原因之一。小焦村里没有高建筑,这一点也可以省下了。

    第三,控制坚固建筑物。在巷战中,很多时候因为一座堡垒般的建筑而影响局部战术走向,防守时,它是钉子,是绞肉机;进攻时,它会变成依托。三个要点中,小焦村只有最后一点可取,所以胡义命令一班占领了那个墙高院厚的院子。

    九班的几个货虽然没有真正打过巷战,但是过去胡义曾经训练过他们几次,一些简单的小战术基本给他们讲过。后来的李响和石成的一班,则是完全没头绪的。

    胡义进了大院,绕过影壁,看着院内停下来。石成正在吆喝着布置防守位置,有的战士在往屋顶上爬,有的架梯子从院里向外探出墙头,看起来有模似样。见到胡义出现在大门里,石成赶紧小跑穿过院子,来到跟前。

    “排长。”

    胡义皱着眉头看着院里的情况,这样肯定不行,总共十个人的一班如果这个守法,十分钟这院子就没了,就算是临阵磨枪也得给他们讲讲了:“叫你的人立即过来集合。”

    刚刚被石成安排就位的一班稀里哗啦一阵乱,匆匆来到影壁旁边草草站了一排,静等排长指示。

    原本想先说些激励他们的话,但是当视线挨个扫过了他们的脸,胡义放弃了这个想法。不必说了,整个九排,现在除了吴石头和正在专注于抓鸡的罗富贵,没人不知道面临的绝境,他们肃穆,说明他们平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省下时间直奔主题罢。

    “现在没有时间对你们详细说明,我只能简单地说,能理解多少算多少。”胡义在一班面前抱起了两膀,慢慢踱着步,看着地面想了想,然后再次抬起头:“要学会利用墙角,巷战就是争夺墙角的战斗,谁控制墙角,谁先手。现在我只教你们一个控制墙角的经验,我只做一遍,都看好。”

    话落后胡义摘下步枪端在手里走向影壁一头,右肩贴着影壁,面向影壁另一头说:“比如这个影壁是墙院,前面尽头上是个墙角,右侧情况不明,那么学会这么做。”

    胡义猫下腰端了枪,贴着右侧影壁向前移动,到了拐角处,在身体和枪口即将探出墙角之前,先匍匐趴下,然后利用两腿和两肘向左侧挪动,使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开始逐渐垂直于影壁,接近平行于想要注意的拐角方向。

    “看明白了么,现在我已经掌握了前方大部分视野,稍稍往外偏头,或者稍稍向外挪一点身体,就可以看到全部情况不再有死角,并且随时可以射击,也可以随时横翻着躲回来。”

    爬起来收起枪,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继续道:“如何能守住这个院子?满脑袋想着打鬼子是守不住的,只能白白送命!你们得利用这个地方让敌人来打你,让他们来送!你们活得越久,他们就死的越多。”

    接着胡义站到了石成面前:“在头顶高度以上,在四周院墙上找好位置和方向砸出些射击孔,下面垫家具还是垫麻袋什么的做射击台你看着办,射击孔越小越好,够伸出枪去就行。

    想办法把这个影壁撞倒,最好连大门楼也砸了,把大门彻底堵死,后门也要堵死,该用什么方法你看着办,一个门都不许留。那边墙根底下打出个够人爬的洞来用于进出,派个人守口。敌人想进来必须让他们从墙头往里爬。

    这几间屋子早晚会被迫击炮砸塌,一会你把李响找进来,让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正中间这个大屋子到时候塌成个防炮位,或者你们直接想法把这屋子拆塌,争取让它成为院子正中间可以防炮的碉堡,四个方向守墙头,后边那间屋会挡住后院墙,所以想办法让那个屋子消失,是烧是炸还是拆你们看着办。至于多厚多结实才能防住炮,你去问李响。

    另外,那些装满粮食的袋子,全都给我铺在这个院子里,横竖交错连铺成网格。”

    一番命令石成听得有点傻眼,欲言又止。

    胡义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明白就问。”

    “这,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啊!能不能让九班也……”

    “不能,李响可以分给你。九班的任务是依托你这个院子,在墙外游击牵制,否则这里还是守不住多久。”

    “可是这些事需要很久,我这点人根本……”

    “我没要求你在战斗开始前就全部完成,战斗进行中你也要持续地做,利用所有的间歇去做,根据情况决定哪个该先做,哪个后续进行。动动脑子,如果后面那间屋子你实在拆不掉,那就等战斗开始后,派个人上去打几个冷枪,可能就有炮弹来帮忙了。”

    “我明白了。”

    胡义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李响忽然道:“排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要把粮食都扔到院子里来?”

    “这里太平坦了,你愿意看着飞过墙头的手雷在院里到处乱滚么?”

    话落,胡义走出了大门。

    不远处的巷口,一男一女离得不远,背靠墙跟蹲在一边,之间连着根绳,刘坚强端着枪,慢悠悠地在他俩附近来回晃,苏青正在从那里向大门口这边走过来。

    胡义等她走近了开口:“流鼻涕你得还给我了。你,李响,还有你那两个好同志,现在起去和一班呆在一起。”

    苏青冷冰冰地看了胡义一眼,连话都没说就掠过他身边走进了大门,似乎把他当了空气。

    难道不是‘好同志’么?我没说错罢?胡义心里这么嘀咕了一下,朝刘坚强摆了个手势喊:“把他们带过来。”

    刘坚强朝休息在墙边的三号和二十一号摆了摆枪口:“起来。过去!”然后在他们后面押着他俩走向大院,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三号和二十一号休息倚靠过的墙上,留下了一个刚刚用粉笔随意画出来的羊头……

第224章 烽火

    东方的朝阳脱掉了霞光,天下明晃晃,世界亮堂堂。

    远处的村子中间,冒起了浓烟,很明显是其中的某间房子在猛烈燃烧,烟柱冲天,像是一片乌黑水墨,像是烽火。

    一个伪军,歪戴着帽子抹着脖子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奔跑在田野里,一边偏头看小焦村里的烟。

    一口气跑到了村子北面一里外,跑进了休息在田间的百十人队伍,跑到了正在叉腰往村子里看的人跟前,才停下来,弯下腰,双手拄着双膝喘大气。

    “怎么样?”叉腰的人问。

    “报,报告连长。皇军正在完善封锁,基本差不多了,给咱的命令是封住村子北边,等待皇军进村。”

    伪军连长不满道:“娘的,八路是让咱给堵在河边的,也是让咱给追到这的,没有咱们这些八路早他娘跑了,临到进村活捉八路的时候反倒让咱等着……我问你,侦缉队的人是不是跟皇军在一块呢?”

    伪军此时缓过了劲,直起腰:“在呢。他们跟皇军说的是八路有一个连,被他们一路跟踪追击至此,血战数次。”

    “我去他#%#,一个连?还血战数次?他们当时都跑成狗了!如此忽悠皇军,摆明了是怕咱们得功劳,这一群好狗,想得美!”话落后伪军连长转身,朝着横七竖八歪在田间休息的队伍命令:“都他娘的给我起来,准备进村!……一个连?哼哼,拢共才十几个,成了他娘的一个连,这样更好,咱们就去活捉这一个连,侦缉队替咱们涨功劳了!”

    ……

    胡义坐在一个磨盘上,看着不远处的大院里浓烟滚滚,那是石成和李响把后院的屋子给点了,以利于后墙方向的防守。

    满村里都是浓浓的烟火味儿,大院附近的范围里不时有灰烬慢悠悠地从空中飘下来,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雪,让胡义感受到了一丝故乡的感觉。哪怕这雪是黑色的,哪怕这黑色的雪飘在初夏的阳光里,仍然让他的心情好了些,呆呆地注视着冲天的浓烟,和那些黑色的雪,居然不自觉露出了隐约的淡笑。

    罗富贵背靠着磨盘傻坐在地上,机枪被他随意地扔在了一边,一张大脸上,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仿佛写着五百个不情愿,八百个不甘心。

    “胡老大,现在把我开除出队伍行不行?要不……算我退伍怎么样?”

    一时失神的胡义似乎没听到磨盘下的罗富贵在说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靠在磨盘附近墙边的刘坚强接口道:“骡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敢跑,我就当场毙了你!”

    罗富贵扭着脖子,不屑地朝刘坚强斜了斜眼说:“毙你姥姥!我是不放心丫头,她个孩子,一个人能行么?你真当老子是个怕死的么!”

    “你少不要脸!”

    “老子就是不要脸了,怎么着?你现在毙一个给我看看?”

    “我可以开除你。”胡义忽然说话了,语气很平静,仍然看着大院里的冲天浓烟。罗富贵和刘坚强都愣住了,以为是听错了。然后胡义又说:“问题是……就算我同意你跑,你也跑不了。”

    罗富贵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愣愣道:“我……可以像丫头那样,换身衣服跑。”

    刘坚强朝罗富贵翻个白眼:“呸!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当鬼子是傻子么?”

    “那……我就先去井里藏了。”

    “那井口只能下去个水桶,你看看你自己那屁股是多少个桶!再说了,你以为鬼子进了村不知道搜搜井么?我告诉你,你只能被鬼子抓了,然后变成叛徒。就算班长同意你跑,我也毙了你!”

    “姥姥的你……老子是想跑,可没说要当叛徒!”罗富贵朝刘坚强瞪起了眼睛。

    “就你这怕死的货,你要不当叛徒我跟你姓!”刘坚强也瞪起了眼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罗富贵虽然脸皮厚,虽然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真的成为叛徒,但是‘叛徒’这两个字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不介意被骂胆小鬼,不介意当逃兵,但是说他会成为叛徒,让罗富贵的脸挂不住了,脸皮再厚也挂不住。

    为了捍卫尊严的底线,一头熊猛地扑向了刘坚强;为了教训这个天下最不要脸的逃兵,刘坚强撇下步枪反冲锋,誓死维护正义!两个人全然忘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

    如果只看身材力量,刘坚强哪是罗富贵的对手,但是经历几次你死我活的肉搏后,刘坚强学会了一股狠劲儿,学会了用顽强的意志与敌人战斗。虽然处于下风,居然也与那头熊纠缠成了一团,不屈地反击着。

    胡义平静地看着磨盘附近满地翻滚撕扯的两个货,什么话都不说,转回头,继续去看大院里的水墨烽火。

    吴石头静立在胡义另一侧身边,陪着班长一起看,阳光下那些正在飘落着的,黑色的雪花,木木然,对磨盘另一边地上的胡乱厮打恍若不见。

    ……

    眼看着突前的一个排伪军已经到了村边,没有任何情况发生,伪军连长摆了摆手里的枪:“跟上。”

    两个排的伪军呼啦啦爬起来,开始穿过田野……

    村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不见,随处敞开着的门,了无生息的窗,残破的墙角,斑驳的院墙,到处都是静静的阳光。

    指挥着手下随意搜索了村子北面的一些屋子,除了偶尔飞过的苍蝇,什么结果都没有。伪军连长看着村子中间的冲天浓烟,难道明目张胆点了这么大的火,就是为了要说明你们都在那么?这图的什么?

    “行了,都别他娘的搜了,直接去冒烟那院子。”

    伪军们听了连长指示,穿门顺巷,直接朝村中前进,一个连对十几个,队形懒得摆战术懒得布置,留神挨冷枪就行了,乱糟糟流淌过去。

    没多久,一个伪军拐过了身边的墙角,不长的巷子尽头,看到了一面高厚的院墙,墙里面的屋子正在熊熊燃烧,就是这了。回头摆摆手,顺巷子往前走,忽然注意到正对着条巷子的高墙上,一人多高的位置以上有两个不大的窟窿,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摆在窟窿里,那是……

    啪——

    一个窟窿里的步枪响了。

    呯呯呯——

    紧接着另一个窟窿里传来三声驳壳枪声。

    第一个伪军倒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紧接着倒了,剩下的掉头往巷口跑,然后身后传出第二次步枪响,和驳壳枪的继续射击声。

    于此同时,大院附近的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枪声,立即枪声大作。钻屋子翻矮墙,伪军们慌里慌张就近寻找隐蔽位置,然后胡乱地朝大院射击,打得青色院墙泛出一块块斑白的坈。

    居然真的就龟缩在这里!小心翼翼探出墙头看着大院方向的伪军连长面不改色心不跳,摆出一副大将风范,喝道:“慌个屁!一排绕左二排绕右,先把院子给我围喽,前门后门偏门侧门一律给我守了,他娘的瓮中捉鳖!”

    得到了命令的伪军们度过了最初的慌乱,立即开始乱糟糟地执行连长的部署,分出两部向东西包抄。

    无奈的是,每个能看到大院院墙的巷子都有射击孔,包抄途中穿街过巷的时候冷枪不断,让包抄之旅变成了惊魂之旅,哪里还叫包抄,全成了过街老鼠,一些伪军干脆缩在途中某些院子里不动了,任排长踢班长骂,死活不当出头鸟。

    几分钟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刻钟下来居然还没包抄到位,气得伪军连长火大,跳着脚骂:“废物!废物到家!这么简单点事,围了就成了,就赢了,土八路就跑不了了,只能等着投降了,咱们就立功了!包个围你们都包不成?”

    “连长,关键是他们太恶心!凡是能见着院墙的巷子,一过就挨冷枪,一过就挨冷枪,那墙窟窿又小,还击没效果。我们那边横钻了三条巷子就躺下了六个弟兄,这……”

    伪军连长挥手打断手下的话:“少他娘的废话!绕远点行不行?行不行?非要看着院子包抄吗?蠢材!你非要看着那些墙窟窿过街吗?”

    手下人哑口无言,赶紧掉头跑去继续指挥。

    枪声全停了,两路包抄的伪军开始爬墙翻院子,先远离被大院冷枪控制的范围,拉开距离去绕。

    虽然又多耽误了些时间,不过这个方法好,远远绕了,然后再翻墙过院围回来,起码没危险啊。

    一个伪军跑来连长身边:“报告连长,围了。”

    “呼,一群废物,这不就齐了。准备喊话,让土八路出来投降。”

    “可是……”

    “有屁就放!”

    “这院子根本就没门了。”

    “啥意思?”

    “前后两个门都封死了,大门楼都塌了,要投降……那就得从墙里往外爬,估计……他们没想出来。”

    “……”

    伪军连长满头黑线无语,还带这样玩的吗?

    ……

    胡义端着挂了刺刀的步枪,贴着墙根停在了墙角后,随后刘坚强竖端着步枪靠墙停在他身边,低声问:“班长,我翻墙过去,两颗手榴弹就能把那几个灭了。”

    “没必要。咱们要先绕到北边外围去,先从北边动手,赌他们连长位置在北面居中。”

    怪不得班长一直连躲带绕就是不与伪军交火,原来是想打伪军连长的主意,刘坚强不再说话了。

    接着吴石头顺着墙根猫腰跑了过来,挨着刘坚强贴在墙边。

    胡义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小巷那端,骡子和马良二人断后小组卡在那边的墙角,马良不时向这边看过来,等待下一步行进方向,于是朝马良摆了下手势,示意他们俩跟上来,继续前进。

    ……

第225章 成功的失败

    五个人,猥琐穿行在屋瓦间,胡义和刘坚强在前,马良和罗富贵在后,是个标准的二加二战术小组,不过多出了一个吴石头,时而跟在前,时而混在后。胡义将吴石头加进来,并没指望他当自由人,而是指望他打杂,捡漏,支援,搜尸体拿弹药,或者有人受伤后他来顶,也或者让他背伤员。

    五个人,时而拉成一溜在跑,时而分为两段在停,时而交替掩护交替通过,钻巷翻墙越障,沿着伪军包围圈外,悄悄兜到了村子北区,伪军身后。

    伪军不是鬼子,没了指挥肯定变成一群没头苍蝇。他们是从北面进村的,胡义猜伪军连长没那么勤快,很大几率在这个方向上指挥。

    一片错落民宅小院连在一起,被一条不算太长的南北巷道串联起来,不时从村中大院那边传来射击声。

    “准备干活!不翻院子,就打这条巷。骡子你俩贴右边,咱们交替向前慢慢来。”

    五个人当场二三分为两边,各贴路侧院墙屋墙,猫下腰开始谨慎前行。

    还没前进多远,右侧的马良举起了步枪,瞄向巷子左侧一间屋顶,一个伪军正趴在上面朝村里瞭望。

    啪——咕噜噜一阵屋瓦响,噗通一声,滚下房檐的尸体摔进了院。

    “什么情况?”院里有人惊慌。

    靠左停下的刘坚强扯出颗手榴弹,拽了引信扔进身边贴靠的墙。

    轰——灰尘扬出了墙头,呛了巷里五个人满头。

    胡义甩甩帽子,从身边的大门边探头往这院里看了一眼,三具尸体,屋里有没有人不知道,懒得进去找晦气。摆了摆手,示意继续交替前进,猫下腰快速经过了这个大门口。

    还没走出十几米,前面不远的侧边大门里突然横着窜出五六个伪军,他们是听到身后的枪响和手榴弹爆炸跑出来看情况。出了大门的一瞬间个个瞪大了眼,巷里不远处左边墙根下,一个宽眉细眼的八路正半蹲着举起冷冰冰的枪口,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两个人影在贴墙跟进,而更远一点的右侧墙根下,趴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架着机枪。

    哒哒哒哒哒……不及举枪,机枪已然响了,步枪也响了,接着有个傻呆呆的家伙从宽眉细眼的八路身后站起来,甩手飞起一颗手榴弹,在阳光里吊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进刚刚跑出人来的院子里。

    轰——

    附近各处的伪军终于意识到出事了,可是各屋各院搞不明白具体情况,只是听出来了村里有八路,八路到身边来了!

    巷子右侧的一个房顶上突然慌张地探上来一个人头,猛地瞪大了眼珠子,大喊:“八路!他们……在巷里!”

    胡义抬枪就打,啪——子弹打碎了房头上的一块瓦,吓得刚探出头的伪军慌张缩下去,手忙脚乱之下身体开始顺着屋瓦往后面院子里滑。

    吴石头将已经握在手里的手雷砸在身后的墙上击发,晃了一眼右边房顶的探头位置,于是让手雷飞出了一个高弧线,落在那屋顶后,咣啷啷的声音说明它开始顺着倾斜的屋瓦往下滚动。

    屋顶上的伪军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着,快滑倒房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圆溜溜的铁疙瘩出现在眼前,咣咣当当在瓦缝间欢快地跳跃着,陪着自己一起往下滚……

    啊——噗通——伪军掉下屋檐摔进了院子,惊叫声在他触地的瞬间摔停了,他懵了。

    院里的四五个人不约而同扭头头看他:“八路在屋后吗?你他娘的说话啊?”提出问题的,是伪军连长。

    可是半秒钟后,院里瞬间冷了,因为观众们终于发现,一颗手雷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滚,在坚硬的地面上,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格外缓慢,让时间也一起慢下来了。仿佛,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直到,观众们感到有风扑面,才知道,这里是终点。

    ……

    大院北面打乱套了,四下里都是枪声乱响,间或传来手榴弹和手雷的爆炸声,然后又有伪军的机枪声加入进来。

    “哥,前面过道走不了,被机枪封住了!”马良身边的墙角被打得碎土乱跳,缩起身子朝另一侧喊。

    胡义端着步枪朝某个屋顶一次又一次地稳定射击着,一直到弹仓打空,才缩下来,旁边的刘坚强立即开火,继续压制那个不时有伪军试图探头射击的屋顶。

    一边快速地装填着子弹,胡义一边对附近喊:“放弃巷子,走院。机枪先走!”然后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开始新一轮压制。

    罗富贵闻声,提起机枪就跑,匆匆奔向最近处的一扇大门,经过了胡义身边,又经过了刘坚强身边,忽听耳畔哗啦啦一阵碎裂声,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不禁扭头看,身侧墙上的小窗已经破碎,一颗手榴弹在脚边咕噜噜地转,冒着烟。

    一瞬间身体再也不听使唤了:“你姥姥……”扑通一声重重摔倒,瞳孔无限放大,死死盯着那颗手榴弹失神。余光中,胡老大仍然在专注射击着,一枚弹壳正极其缓慢地跳出枪膛,慢悠悠翻滚在空中,一圈一圈翻着跟斗;流鼻涕正在拼命装填子弹,尚未被压进弹仓的桥夹,被阳光晃得闪出了金属光泽;那颗手榴弹在他俩身后,在自己眼前,慢悠悠地滚,冒着烟……

    猛然间出现了一只手,准确迅速地抄住了地上的手榴弹,顺势直接甩起来,让它又飞回那个破碎的小窗口。

    轰——附近猛地震颤了一下,旁边那间屋子连瓦都跳起来,飞灰碎屑瞬间从窗口喷薄而出,巷子里乌烟瘴气一片。

    吴石头被冲击波震得踉跄摔倒,晃晃脑袋,木木然重新爬起来,依然有点踉跄。

    装填完毕的刘坚强回过头麻木地瞥了一眼,端起枪接着胡义的班射击:“班长,就属那人最多,他们连长肯定在那。让骡子压着,我上!”

    这时另一边又响起了马良的嘶喊:“有人在抄左!有人在抄左!”随后是马良的枪声开始响。

    将一排子弹压进弹仓,拉栓上膛,胡义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捡拾机枪的罗富贵,和正在揉脑袋的吴石头,顾不得问发生了什么,冷声道:“快点!机枪进院找位置压制,咱们离开这地方!”

    胡义不知道伪军连长已经死了,他和刘坚强的想法一样,认为对面人最多的那个院子很可能是目标。但是胡义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打了,时间拖得有点长,突然性已经没有了,继续耽误下去没好结果,必须先脱离再说。

    其实伪军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连长已经死了,各屋各院打成一团乱,谁也看不见谁,怎么可能知道连长那什么情况。那个人多的院子是这里的排长在指挥,散在周围的伪军则是各自为战。

    伸手扯了刘坚强一把:“走!进院过屋子钻窗,转移位置。快走!”然后端起枪,开始最后一次压制掩护射击。

    ……

    北面枪声持续不断,大院这里目前到是相对安静。

    石成压着嗓子到处喊着,来回跑动着,被烟熏着,满身是汗。要不停观察墙外的状况,要不停安排射击位上的人游动照顾关键方向,还要不停关注李响指挥的防御工作进度。

    北面的战斗是排长带着九班在打,听枪声可知激烈程度与风险之大,无奈战斗是在北面后方发起的,大院这里根本看不到,什么忙都帮不上。石成没想到,自己刚刚成为了八路军班长,就得承受这么大压力,他一点底气都没有,心里慌得不行,表面上还要装得沉着冷静,这让他不停地冒虚汗。

    无意间发现苏青在院子中间的粮袋上静坐着,石成小跑过去:“苏干事,最好别呆在这。去粮窖,李响说那里安全。”

    苏青看了看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石成问:“能看到北面的情况么?”

    “看不到。不过有排长他们从后面敲这一下,估计敌人一时半会不会有大动作了。这院子里不安全,你还是去……”

    “没事,你不用担心。去忙吧。”苏青的表情没有了平常的冷,只剩下了平静。

    转身走了几步,石成又停下了,犹豫着转回身:“苏干事,那个我……有句话……”

    “你说。”

    “九排到这个地步,都是拜那个叛徒所赐!咱们没机会出去了,所以……我希望你别再想着把他们带回团里。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把他们交给我吧。”

    苏青静静地偏头看着石成,她知道石成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能理解石成的感受。胡义那个败类逃兵已经把三号和二十一号称为‘好同志’了,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自己在这镇着,那只野兽会毫不犹豫地用他的刺刀处理问题。

    平静地沉默了一会,苏青才说:“给我一把枪。”

    苏青没带着枪出来,她那支中正式在大北庄的办公室里挂着呢。石成不知道苏青是个什么想法,她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开口要枪,枪能用来刑讯么?或者她只是想要参加最后的战斗罢。

    河边的时候得了十几把驳壳枪,全在一班手里,不缺这个。石成当场把自己的枪抽出来,递给了苏青,没再提问,转身离开。

    苏青把枪放在手里摆弄着,继续沉默着,静静坐在大院中间……

第226章 绝境

    浓烟飘在大院上空,用一双漂亮的手,平静地拢了拢耳际的黑丝,抬起头,飘绕的黑烟仿佛黑色丝绸,恰好遮住了太阳,在弥漫升腾的黑色背景里,刚刚可以看出一个惨白的圆形轮廓透过,时明时暗变化着,更像是乌云遮月,更像是夜。

    这是绝境,一丝生机都没有,无论坚持多久,这里也是终点。

    他一如既往地淡定,说要带大家熬过白天,坚持到夜晚来临,然后突围。

    他总是这么说,他总是这么做,在树下村也是这样,明知道是绝境,明知道没有机会,也要这么说,也要这么做。这个败类,现在仍然在这么做,就像他说过的,像个没有灵魂的野兽,在命运面前咆哮挣扎,试图证明他说过的话,好像,他的心里永远没有终点,这个逃兵!

    相对于战士们,自己能做的只剩下平静接受,等待结束。

    后来,她收起了手里的枪,站起来,走向后院。

    ……

    一口大锅临时支在院墙下,三号蹲在一旁往锅底添柴禾,烧得噼噼剥剥响;二十一号掀开锅盖洒进一大把盐,又重新盖好,掀开时冒出的一大片水汽里弥漫着浓浓的鸡肉香。

    身后脚步响,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头转身,是那个美丽冰冷的女八路军。

    苏青停在他们跟前几步远,先是看了看二十一号,然后看了看三号,平静道:“我想,不用我多说,现在的处境你们都明白,我们都活不了。”

    二十一号沉默不语,三号抬起头问:“我们……可以参加最后的战斗么?”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中的一个是叛徒!”

    三号不说话了,他和二十一号两个人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也没有办法证明对方是叛徒。当然,不是叛徒的人心里知道对方可能是叛徒,却没有任何意义。

    苏青冷冰冰地扫视着两个人沉默不语,隔了会三号忽然抬起头,平静地说:“没错,我们两个可能有一个是叛徒,但是也可能都不是叛徒。也许只是其中一个被跟踪了而不知道,也许是叛变的二号将这个地点告诉了敌人,才有现在的局面。你不能武断地认为我们两个人一定有一个是叛徒。”

    三号的话说得有道理,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旁边的二十一号也抬起头看向苏青。

    冷冷盯着平静的三号看了好一会,苏青才说:“我能!”

    二十一号露出不解的表情,三号诧异,反问:“凭什么?”

    “如果是二号出卖了这个地点,那么敌人要做的是在这里设下埋伏,先抓了来这里等待的人再说,你们两个还进得了小焦村么?如果你们其中一个暴露行迹而被跟踪了,就算敌人想放线钓鱼,那也是该四周埋伏监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都藏一个院子里?就不怕目标跑了?”

    一番话说得二十一号开始惊讶,三号皱起了眉。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八路是个政工干事,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的感觉如此敏锐。然后,二十一号看向了三号,而三号,也同时看向二十一号,两个人持续对视着。

    “我们都会死,这是一定的。”苏青的语气冰冷而平静,打断了三号与二十一号之间目光对峙:“但是这件事,必须先了结。现在我没有时间,没有条件,也没有精力证明谁是清白的。既然命运这样安排,结果都一样,那只好由你们自己来证明,希望你们理解。”

    话落后,三号和二十一号的视线看向她的手,立即僵住,因为她正拿出一把驳壳枪。

    出乎意料的是,她刻意拉开枪机,将空荡荡的弹仓亮给两个人看了看,而后当着两人的面,装进去一颗子弹,上膛。然后朝前走两步,反握着枪,递在三号面前。

    三号木然问:“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等三号把枪接了,苏青才继续说:“如果你是叛徒,那么现在就对我开枪,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证明你是叛徒;如果你不是叛徒,那么我希望你对自己开枪,用你的生命来证明她是叛徒;现在你只有这两个选择,这是命令。”

    一阵黑烟飘过,旁边的大锅里已经发出咕嘟咕嘟地响,嘶嘶冒出热气,那些鸡快炖熟了。三号呆呆看着面前那张冷丽的面孔,根本感觉不到身畔的热浪和飘香,只能感受到冷,一直把枪垂拎在手里迟迟不肯抬起来。

    “我在等你的选择。”苏青催促。

    “这不公平!”三号的嗓子忽然有点哑,抬手一指二十一号问苏青:“为什么要我做选择,而不是她!”

    “因为我怀疑你是叛徒!”回答异常平静。

    “凭什么怀疑我?”反问的语气充满不甘。

    “因为侦缉队藏匿的院子离你太近了,离她很远。”

    “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天牵强了吗?”

    “是的,如果用作证据确实有点牵强。所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验证,那么你呢?愿意用你的生命证明清白么?”

    “我拒绝执行这个荒唐的命令!”

    苏青忽然淡淡一笑:“如果你放弃这次机会,那我会以处决叛徒的名义,找人来对你执行枪决。哪怕错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都会死。”

    说完了话,苏青平静转身,开始往回走。

    三步,四步,五步,身后的三号终于再次说话:“我还有第三个选择!”

    根据他的语气听来,苏青知道那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后背,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这算承认你是叛徒了么?”

    三号使劲一抖空着的手,那根连接着二十一号并未缠紧的绳子立即落地:“你不怕死,但是有人怕你死,你就是我的活路!”

    附近的墙角闪出一个人来,举起驳壳枪,对准了三号:“把枪放下。”

    听到了李响的声音,苏青这才慢慢转回身。

    三号不为所动,枪口瞄着苏青,一边缓缓向苏青接近过去,同时朝李响咬牙道:“你放下,不然我就打死她!”

    呯——枪响了。

    三号麻木地低下头,看到胸口的中枪位置刚刚开始渗出血色,再麻木地抬起眼,墙角边那人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着烟,他的枪口还在微微发颤,那应该是他持枪的手在抖。最后看向面前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努力朝她扣动了扳机。

    咔嗒——撞针响了,子弹没响。

    一口气瞬间泄了,噗通一声仰面栽倒,看到满天的黑烟缭绕,间隙里透露出遥远的湛蓝。

    枪口放下了,持枪的手还在不自觉发抖,这是李响第一次开枪杀人,他觉得他自己像个侩子手。苏青要求他帮忙处理一颗驳壳枪子弹,现在才知道这颗子弹是用来干这个的,这和枪决没分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石成带着俩人拎着枪匆匆奔跑过来:“什么事?”

    “没事,叛徒死了。”苏青看向呆立不动的二十一号:“从现在起,你也要加入战斗。先把早饭分给大家。”

    二十一号沉默着点头,然后开始解开自己系在手腕上的绳子。

    ……

    小焦村外西头的小路上,停下了一辆三轮摩托车,黑亮的长军靴跨出车斗,下来一个提着军刀的鬼子军官。与众不同的是,他的领章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军衔大尉,右胸上挂着黑色m形兵科识别章,左袖上挂着袖章,白底红字‘宪兵’。

    现场指挥员是个普通鬼子中队长,见这位到了立即毕恭毕敬汇报情况。

    八路人数不明,判断规模不大,现在被困于小焦村内。没有立即对他们采取行动,是因为收拢凌晨时散布设卡的队伍,同时首先梳理了逃出村来的人员,经排查都是小焦村百姓,没发现有八路混出。北面有一个连治安军,刚刚擅自进村展开了战斗,据报,伤亡三十余,连长阵亡,但是已将八路主力牢牢包围在一个大院,只剩几个还在村中藏匿。

    宪兵大尉听完了汇报什么话都没说,做了个手势示意中队长继续去指挥他的战斗,然后双手拄着军刀,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小焦村,和村中那一柱浓黑升腾的烟。

    ……

    罗富贵搂着机枪靠坐在某间小院里的大门边,端起水壶猛灌了几口,打了个水嗝后道:“姥姥的,还是当个傻子好。当时我这心都碎了一地啊,他倒连个眼都不眨就把手榴弹扔回去了。”

    “呵呵,这说明你连傻子都不如。丫头说你是大草包,一点都不冤枉你。”马良在墙角的窟窿附近观察着,低声搭茬。

    “我也想拣啊,可我当时不是摔了么,根本够不着,我那可不是吓得。”停了一会,罗富贵低低叹了口气,又说:“也不知道丫头跑了多远了……我还真有点想她个缺德玩意了,背过她那么多路……比当年背我娘背的还多……如果那时候有个独立团多好,我娘她……也不至于……”

    马良听出了罗富贵的状态在下降,不想他再说这个,于是说:“丫头跑不远。”

    “为啥?”罗富贵果然被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到处都封锁了,虽然丫头是孩子,能跑出这个村子,可是她回不去,且不说路有多远,现在这时候,所有的哨卡肯定都是许向县城不许向外,许进不许出,就算她是孩子也例外不了。”

    “要照你这么说……那丫头不是得活活饿死么!嗨……当年我娘……”

    马良突然压低声音:“嘘——来了!”

    “什么来了?”

    “鬼子!你去那边告诉班长。”

    罗富贵激灵一下爬起来,拎着机枪猫下腰,匆匆溜向另一个院子。

    ……

第227章 雷同

    一个小队鬼子顺着西面小路进了小焦村,另一个连伪军从东面进了小焦村。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所以鬼子没有紧张感,他们顺着一条路直接向着中间的大院接近。

    当看到大院的时候,枪响了,伤了两个在前的,于是鬼子们向两侧躲进民居,翻墙过院,借着建筑掩护一直靠近到大院西侧附近,才散布停止,同时收拢了失去连长指挥的伪军,做攻击准备。鬼子明白,指望这些伪军是啃不下这个院子的,所以啃骨头这个工作还是得他们来。

    东面进村来的伪军连,领到的任务是搜剿村里游击的那支小股八路。他们在大院的包围区域外,拉成一条搜索线,好像表盘上的指针那样,以冒着烟的大院为轴点,要把村子刮一遍。院子屋子,驴棚羊圈,鸡窝茅坑,什么地方都不落下,翻他个乱七八糟,搜他个乌烟瘴气。

    进村的鬼子刚好经过了胡义他们临时藏匿位置附近,但是胡义没打,带着手下四个,沿着外围建筑再次向北面转移。

    刘坚强和马良对此不理解,他们觉得机会难得,怎么也该顺手黑死几个鬼子再说。

    考虑到有必要平复这两个九班骨干的焦躁心情,胡义对他俩做了说明。

    首先,九班与大院是相互依托关系,大院为主,九班为辅,大院是静,九班是动,是一加一大于二。现在的位置得不到大院方向的牵制掩护,如果动手,暴露位置后会变成独立战斗,最终会被敌人分割围困,再无转圜余地,得不偿失。

    其次,鬼子不是伪军,打不乱,为了几个人头如果被鬼子粘住,那后果比较麻烦,还能不能跑得了难说。

    所以现在九班要做的,是从北面伪军身后再打一次,已经打过这里一次了,情况熟悉,并且因为伪军上一次的伤亡,这边的防御必定薄弱。这次的目的是要打穿,打到大院墙外去,在大院的眼皮底下打,让九班变成大院延伸出来的一只手臂,迟滞干扰鬼子对大院的进攻,否则大院在鬼子的进攻下顶不住多久,大院如果没了九班接着就得完蛋。

    鬼子对大院的进攻尚未发起,北面的枪声忽然大作。

    第二轮开始,大院北侧的伪军算是倒了霉了,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可那也要分时候,分人。上一轮这几个八路从背后打过来,连长没了,后来他们跑了。伪军们认为这很好,原来你们这为的是千军万马取俺们连长首级?佩服佩服!你们成功了,跑了,俺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没了连长算是安全了,并且啥活儿都不用干了,很好。

    可是现在,没想到你们又从这边来?这是图的什么许?这么大个村子咋就非得揪住俺们这一边祸害呢?不带这样的,这么做可就是无耻了!

    另一个连伪军还在村子南侧乌烟瘴气呢,挂着鸡背着粮食牵着羊,正搜在兴头上,枪声忽然在北边响起来了,丧气不丧气?土八路你就不能再多等一会么?就这么急着去投胎么?皇军给的任务很明白,他们负责的就是大院外这几只老鼠,只好当场草草分为两部,恋恋不舍地放弃搜索,东西两路绕向北面,要两面包夹挤死这几只烦人的老鼠。

    虽然宪兵队长是个大尉,军衔高一阶,但是现场的最高指挥官目前是鬼子上尉中队长,他并没有随队进村,呆在村外陪在了意外到场观战的宪兵队长身边。这并不是什么大战斗,交给手下人处理就够,村里的战斗由带队的小队长指挥。

    鬼子小队长也不是傻子,形势他都看明白了,没什么复杂的,外围那几个是辅,大院才是主,拔了这个大院,战斗结束,就这么简单。北边枪开始响了,他不管,那是牵制骚扰,外围任务已经分派给伪军了,虽然伪军有点废物,但是八路也不多,懒得为此转移目光。

    不急不忙地下达命令,一个班鬼子向南,去大门,一个班鬼子向北,去后门,剩下一个班在西侧原地开始朝大院隐蔽射击,目的是要吸引还击,以便估测一下大院里的火力和兵员,小队里的两个掷弹筒全留在了身后,处于待命状态。

    然后大院这里也开始响枪,歪把子机枪声,三八大盖声,七九步枪声,驳壳枪声,乱七八糟响成一大片。

    西边这个院墙上,总共有七八个射击孔,里面似乎只有五六个人在换位射击,考虑到八路还要适当留意其他方向,估计这可能是他们一半的火力,也或者是三分之一。

    没有机枪,全是步枪和驳壳枪,但是这种距离下,驳壳枪太讨厌了,射速快反应快,甚至比机枪还占便宜。

    鬼子小队长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一个班向前接近。于是除了架在墙缝后的机枪,其余的鬼子停止射击,开始翻墙过院,借着建筑物掩护向前,连爬带钻,没多久便出现在了大院西侧墙根底下。

    ……

    一个战士从射击孔里收回枪,转身贴在墙边朝院里喊:“班长,小鬼子到西边墙根下了!”

    石成仔细听了听,后院北墙外的枪声比刚才又接近了,这应该是排长想打过来,抬头命令道:“不管它!排长可能是要靠过来,后院去四个观察掩护。其余人都撤下墙,到正屋,监视墙头。”然后拎着驳壳枪掉头跑向后院。

    大院正中间的屋子里,已经被粮食袋子交错摞成几面墙,满院子能拆的门都拆了,还包括一些木板和桌面,全都厚厚摞叠在那些粮袋的上面,目的是为了在屋顶塌下来的时候支撑出空间,直接被压成防炮位。

    粮窖的入口处原本是个小木屋,现在木屋基本已经被拆了,直接用粮窖里的粮食袋子在入口周围堆出了厚厚的工事墙,拆下的木料横着架在上面,然后把顶上也铺上了粮食袋子,厚度目测一时半会儿砸不塌。

    李响,苏青和二十一号三个人,还在粮窖入口这忙着,持续给身边的工事加固,抬头看到李响匆匆跑过,同时朝他们喊:“先别忙了!鬼子已经到了墙外,李响你负责守住这位置,苏干事你直接下粮窖。”

    三个人闻声默默钻进了粮食工事,不过苏青没有下去,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大汗,抽出了驳壳枪,开始监视李响背对着的那面墙。二十一号也拿起枪,沉默监视着第三个方向。

    ……

    北面的枪声为什么那么激烈?因为北面的伪军们愤怒了!

    有人没人都打,看不到也照样打,明知打不穿那墙也要打,这几个八路太恨人了!大家一起打,要一口气打到他们明白,俺们这院子里火力超强,四面八方监视滴水不漏,你们几个要是敢靠过来就要你们好看,识相的最好离这远点换个目标。

    一个个的伪军一边胡乱开着枪,一边满头大汗,眼珠子乱转看天看地,最怕的还是手榴弹一锅端,可是没人敢乱窜,鬼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这巷子里?刚才还有动静呢,出去就挨枪咋办?娘的,继续打就是了,这叫火力压制!

    胡义他们几个被伪军打得很无奈,每次穿院过角,一弄出点响动就会听到附近枪声一片,稍微露出些行迹连机枪都能招过来,打得五个人连滚带爬呛得满嘴灰,屁滚尿流冒虚汗,生怕身边的墙太薄遭了灾。

    伪军这火力压制可不是盖的,上边的墙头被打得直冒烟,连土带渣稀里哗啦往下掉,身边的墙后一片一片不停的中弹响。不可思议的是……原本以为是要穿越防守线的,现在看来,这是在穿越火力线,伪军们龟缩在几个重点院子里动都不动,除了开枪啥都不管。

    既然这样,五个人也没必要打了,七拐八绕东躲西藏真的变成了过街老鼠,集中精力向大院北墙接近。

    ……

    一个班鬼子顺着墙根底下接近了北面的大院后门,小门不大关的挺严,他们并不知道前门后门早都被堵死了,门缝里还在不时往外流淌着沙土,这门已经和墙没区别,甚至比墙还难办。

    抬头看看墙上的射击孔位置,鬼子班长抬手一指后门外的一个院子,那里既能监视整个后院墙,又处于院内的射击死角。

    十多个鬼子立即猫腰窜过去,把枪背起来,小跳着攀住墙头开始往里爬。

    头一个鬼子撑着胳膊蹬着腿,刚刚骑上墙头,突然瞪大了眼。十几米宽的院子对面另一面墙头上也刚刚爬上来一个人,也是刚刚骑在墙头上,宽眉细眼正在朝他投来同样惊讶的目光。为了爬墙,两个人的枪都没在手里,那一瞬间,让呆呆骑在墙头上隔着院子对视着的两个人都觉得好尴尬,一时静止。

    “班长,你咋了?”东边的墙后有人问。

    同一时间,西边的墙后也有人诧异地说了一句鸟语。

    于是噗通噗通两声,两个人都毫不犹豫地反身掉了回去。

    摔在地上的胡义根本不起身,直接掏出颗手榴弹,扯了引信就往那边甩,同时大喊一声:“鬼子在那边!”

    同一时间,院子的那一边也传来了鬼子的叽里呱啦喊。

    话音刚落,咕噜噜一声响,一颗手雷落地,蹦蹦跳跳乱转,那边掉下墙头的鬼子和胡义的想法一样。

    胡义正在拿出第二颗手榴弹,刘坚强和马良也正在扯出身上的手榴弹,罗富贵吸了一口凉气腿又有点软,吴石头连滚带爬去抓地上的手雷,抄住了猛往对面甩。

    接着有三颗手榴弹冒着烟由东向西飞过墙头,胡义等三人投弹的姿势还没收拢,便听到咣啷啷一声,胡义最早扔过去的那颗手榴弹又飞回来了,隔着院子的双方居然在做着相同的事!

    “跑啊!”罗富贵的嗓子猛然放开,当场一声大喝,震得身边四个人脑仁一晃。

    咕噜噜……紧接着又是三四颗手雷飞过墙头落下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阳光下,一间小院的东西两边院墙后猛然间开始连绵爆炸,隔着十几米的院子,交替腾起硝烟,两边的院墙开始破碎,崩裂飞溅,震得附近都在颤抖,连一班守着的大院也跟着颤抖,连续不停。

    伪军们惊讶地探出墙头。

    石成惊慌扑向后墙的射击孔试图去看。

    苏青猛地转身,却只能看到后院那面高高的院墙,和院墙外面正在猛烈升腾的硝烟,可是她忘记了眨眼,她不知道她的美丽黑瞳正在下意识放大,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懵了,却不害怕……

第228章 抹落的粉笔灰

    北墙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来不及知道。一阵猛烈爆炸声过后,西侧墙外和南侧传出了动静。

    他们就近搬东西踮脚,试图从利用墙上的那些射击孔,问题是,三八大盖太长,想要使用这些小孔来射击极不方便。

    当长长的枪身从窟窿探进了院子,立即变成了阳光下的明显标记,这些墙上的射击孔往外打是一回事,往里打又是另一回事,距离太近,角度又受限,能看到院里的范围根本不大,枪一伸进去,立即招致院里的近距离射击。

    噼里啪啦一阵枪响,某个鬼子捂着被跳弹碎石擦中的眼睛鬼叫着掉了下去,这方法不行,于是墙根下的鬼子们纷纷拿出手雷,隔着墙往里面一通甩。

    一次又一次的爆炸,整个大院里被乱纷纷扔进来的手雷炸得硝烟弥漫碎物乱飞,伴随着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到处都在稀里哗啦响,各种碎片和粮食颗粒以及沙土一阵又一阵地扬起来,再落下,下雹子一样的响。

    打铁要趁热,鬼子小队长果断命令掷弹筒开始射击,争取一波火力把院子里能喘气的都炸光。

    一段时间后,爆炸声停止了。到处乌烟瘴气,硝烟在飘散,灰尘在沉降,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鬼子们开始利用附近的一切,在墙外堆台子,准备上墙。一个鬼子不知从哪扯出个破梯子,搭在墙外,提着枪就上,小心翼翼探出钢盔,贴在墙头上往院里看。

    满院乱七八糟的粮食袋子,被炸的到处是碎米,洒了一地白花花,空荡荡一个人影没有。于是将视线慢慢转向院中见的屋子,窗都是破碎的,不过窗口里堵着家具,其间露着几条不规则缝隙,黑黝黝的看不到屋里情况。

    正在犹豫着是不是现在就翻墙进去,感觉小腿被人捶了一下,另一个鬼子也上了梯子,停在下面等着继续往上爬。无奈之下咬咬牙,撑着墙头往里翻。

    呯呯——噗通——

    不是跳进去的,而是直接掉进去的,摔进院子就已经没了气儿。窗口处杂乱的家具缝隙间,有驳壳枪口冒着袅袅余烟。

    其他位置上准备探头翻墙的鬼子立即停止了动作,这个墙头就是鬼门关,硬要往里爬是傻子。有鬼子朝小队长大声说明了情况,八路躲在屋子里,院里没人!

    于是掷弹筒又开始响,拼命朝院里的屋子放,第三阵爆炸声开始响起来,霎时间屋顶破碎,瓦片乱飞。十几颗榴弹砸完,大部命中,虽然掷弹筒威力有限,可是屋顶仍然被炸得破碎不堪,塌了大半边,有点奇怪的是,看起来并没有塌到底。

    没多久,呯呯呯——噗通——鬼子又掉进去一个,仍然是被屋里打中的。

    鬼子小队长脸色开始难看了,来之前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场攻坚战,手里根本没带爆破资材,如果依仗人数优势硬往院子里爬,即便能成也是个惨胜,要几个大日本帝国精英才能换一个土八路?打不起。

    回头看看,两个掷弹筒带来的榴弹基本打得差不多了,于是命令停止进攻,派一个鬼子出村找中队长说明情况,要求迫击炮做好准备,摧毁大院里的建筑和院墙,抓活口的代价太大了。

    同时命令西墙外的一个排伪军,在附近寻找工具,锤子镐头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用来拆墙就行。在使用炮火覆灭土八路之前,进行最后一次进攻尝试。

    伪军们领命准备拆墙,打仗不行,干活还不差,更有聪明人直接想到个好主意,十几个人抬来了一根原木,向皇军建议使用人力攻城锤,省时更省力,当场获得了小队长大赞。

    ……

    脑袋还在一阵阵地疼,耳朵里不停有哨音响。

    自己当时倒在地上,所以反应是最慢的,只能利用翻滚和匍匐拼命逃离爆炸区域,运气好没挨到弹片,可是那些爆炸震荡距离太近了,在院墙与院墙之间的空间震荡,比平时动静更大。

    斜端挂着刺刀的步枪,来到了屋后的墙角,在墙角边半蹲下来,骡子到了身边,他面对墙角分腿站好,把机枪端平,然后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现在他只要横着向外跨出一步,就能直接面对墙角的另一侧开火。

    尽量压低身体,快速闪出半边肩膀持枪瞄准,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摆在阳光下,连一丝风都没有。

    ……

    骡子端着机枪留在了身后的墙角,马良拎着驳壳枪猫腰跑向了另一个墙角,流鼻涕跟自己并排,上了刺刀,顺着另一侧墙根平静地往前走,傻子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

    经过了第一具尸体,顺便戳下了低垂的刺刀,然后听到流鼻涕的刺刀也在入肉。

    继续向前走,听到了傻子停在身后开始搜翻。

    这具尸体已经被炸碎了半边肩,仍然被自己的刺刀穿透,不是不放心,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而已。刺刀抽出,连血都没流。

    “为啥一个活的都没有?”那边也在抽出刺刀的流鼻涕忽然这样问。

    往前看了看这些尸体,很显然,这些鬼子当时仍然在试图捡起手榴弹,于是走向下一个,同时回答他:“因为他们没有骡子。”然后继续扎下刺刀。

    ……

    二十多个伪军站成两排,抬着一根原木来到高厚的西侧墙根下。一挺歪把子在侧后位置已经架好,瞄着墙。鬼子小队长指挥着一个班鬼子,贴着墙根分立两旁,子弹上膛。

    “一,二,嘿——吆——”

    嘭——

    随着号子响起,原木被伪军们悠荡起来,狠狠撞在了青色砖泥上,伴随一声沉重的闷响,能感到附近这一大片墙都猛然震颤了一下,哗啦啦地掉下墙头的碎土,呛得墙根下有人咳嗽。

    两次,三次,被撞位置的墙面开始出现裂隙。

    四次,五次,被撞位置已经显现了树墩年轮般的破碎之痕。

    终于,伴随着垮塌的轰鸣,猛地烟尘弥漫,高厚院墙坍塌出一块巨大的缺口。

    伪军们顺手扔下原木,惊慌向两侧跑,歪把子机枪立即开始嚎叫,朝着缺口中的院子毫不犹豫开始扫,一直到尘烟落定,已经能够看清院里的情况才停。

    静了一会,缺口边的小队长朝四周的伪军们挥手,示意伪军进攻。

    伪军们傻眼了,早知如此,还给他狗x的砸个鬼墙?谁他妈显聪明出的这个馊主意!不如抡几下锤子然后说砸不开,让迫击炮直接炸烂这院子算了,这不自己作死呢么!

    想什么都晚了,鬼子小队长的眼神已经变得深不可测,歪把子机枪正在身后架着呢,不上也得上。

    于是伪军们乱纷纷地摘下枪,佝偻着身体一步三哆嗦,硬着头皮开始进院。

    屋里的窗口猛然间开始响枪,前边进去的几个还没迈出几步就开始倒,歪把子机枪立即重新寻找能够压制屋子的位置,缺口两边的鬼子开始从缺口边探头还击,鬼子小队长则用枪指着伪军们继续冲锋。

    一时间,西侧院墙的缺口附近枪声大作,一个又一个伪军往院里爬,鬼子猥琐地在躲在缺口边压制,交火激烈异常。

    现在鬼子小队长的脸色好多了,只要打进去了就好办,抓活口也不再是没希望,凭经验估计,战斗会在一刻钟内结束!他不断用枪口威吓着,不时用脚踢着,像是赶羊一样驱赶着一个排的伪军往院子里填。

    无意间,余光里好像看到了人影,下意识扭头,顺着墙根往北看,在西院墙和北院墙的拐角处,一个熊一样的家伙趴在拐角边刚刚架好了机枪。

    这一幕让鬼子小队长瞬间如遭雷击!不说北面有一个排伪军,难道连我那一个班都没了?

    机枪响了,是捷克式机枪,在这种时候这种位置,出乎意料地响,出乎意料地清晰,那头熊根本都不需要瞄得多准,只要顺着墙根打,全都是直挺挺的后背,鬼子的,伪军的,只有目瞪口呆的小队长在用胸膛迎着机枪,满耳呼啸声和穿透声,血雨腥风一片。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某个院墙后突然探出四个八路军帽子,接着有四个黑影被抛过来,明显点的是手榴弹,暗淡些的是手雷。

    一个弹夹转眼被那头熊打空,然后他抱起机枪便横滚着消失在拐角另一边,那四个扔手榴弹的也转瞬不见,只剩下缺口外的四次爆炸,掀起红的灰的雾蒙蒙飞扬。

    ……

    捷克式机枪响了一梭子,接着是四声爆炸,从此之后枪声逐渐停了,院里院外都停了,一时归于寂静。

    南墙大门外的鬼子班长意识到西墙外的枪声和爆炸声不太对,对身边的伪军交代了一声,领着手下人匆匆往西跑。

    可是有一个鬼子没有跟着队伍去西边,他不是那个班里的鬼子,连军装都有些差异,他是跟着宪兵队长来的,随着这一小队鬼子进了村。此刻,他停在了大门外不远的墙边,静静看着那面墙,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羊头图案。

    伸出手,在图案上随意抹了抹,有粉笔灰和墙土灰一起落下,图案变得有点模糊,淡了,看不清了。然后他转回身,一直走到大院大门口,面对着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拔出了他的手枪,南部十四式。

    枪口对着面前的大门,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带着一点韵律,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八颗子弹,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在大门板上留下了八个清晰弹痕。

    附近的伪军看得一头雾水,这位皇军……是要愤怒的节奏吗?还在胡乱猜测这是不是羊癫疯发作,忽然大院里面传出一声枪响,突兀而又清脆,似乎有人走了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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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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