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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9章 羊头计划

    一个鬼子匆匆跑出西边村口,来找中队长汇报情况。

    伪军伤亡没意义,皇军伤亡近二十,小队长报销了,西边院墙被扒了个口子,除此之外,那个大院还是大院。

    中队长当场火了,一张猪脸变成了猪肝色,当场命令:“围困大院的人员撤退到安全范围,迫击炮准备开火。”然后朝附近待命的一个小队鬼子一挥手,抬步要往村里走,准备去亲自指挥。

    “等等。”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宪兵大尉忽然开口说话了。

    鬼子中队长,停住了脚步,不解地回过头去看,宪兵大尉一直手拄军刀表情严肃地往村里看着,只补充了一句:“等一下再说。”

    宪兵大尉带着几个手下出县城跑到这里来观战就够奇怪了,现在忽然开口阻止行动,这是想要插手指挥么?鬼子中队长心里很不爽,却没敢违背,很想开口询问理由,但是看着大尉那副典型的宪兵做派,干脆啥都不说了,戳在一边喘粗气。

    没多久,又有一个鬼子匆匆跑出了村子,正是大院门口开枪的那位,一直跑到了宪兵大尉近前,什么话都不说,只保持立正姿势,朝大尉重重点了一下头。

    宪兵大尉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转脸去看中队长:“要让他们活着,要让他们离开。”

    “谁?”

    “村里那些八路。”

    中队长的脸色瞬间由黑变绿,冷看着大尉不说话。

    “少佐那里我会回去说明,现在我要你执行命令!”宪兵大尉声色俱厉,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

    ……

    侦缉队长协助附近的皇军和伪军忙活完了逃出村民的甄别工作,屁颠屁颠去找中队长汇报工作,拐过弯来发现小路边居然停着两辆三轮摩托车,一个军官正准备跨步迈入摩托边斗座位,看样是要离开。

    看得侦缉队长不由一愣,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也到这来了?赶紧匆匆小跑过去,当场给宪兵大尉来了个大于九十度的鞠躬。

    大尉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谄媚笑容的侦缉队长问:“听说,这些八路是你发现并拖住的?”

    侦缉队长眉梢一挑:“太君,我这正要跟您汇报呢。在县里我逮到了一条大鱼,是他们的三号,凭借皇军军威成功说服了他,然后顺藤摸瓜,没想到连八路都给钓出来了……后来我冲锋在前,领着手下一路追赶一路血战……”

    “为什么不事先汇报?”鬼子大尉冷冰冰地打断了侦缉队长的口沫横飞。

    “啊?我那是……”他这才发现大尉的脸色不对,赶紧愣着眼睛停住了嘴。

    “你差点毁了我的羊头计划,而我,差点想要毙了你!既然那么想立功,那就带着你的废物们留下打八路吧!”然后坐在车斗里的宪兵大尉摆正了脸,不再看侦缉队长,一摆手,两辆三轮摩托车顺着小路前后驶离,排气管里冲出的一阵浓烈蓝烟儿呛得侦缉队长直扇鼻子,睁不开眼。

    ……

    日上中天,时近晌午。

    小焦村里的那一柱浓烟已经淡了,大院里的火正在渐渐熄灭。

    村外西边的小路上,有三个人并排静静地站着,望着村子里呆呆地看,他们根本不觉得晒得慌,也不觉得天气有多热,尽管脸上都隐隐现汗。

    正中间站着鬼子中队长,横劈着腿,倒背着双手,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尊严受挫的样儿。

    不理解!一万个不理解!身为帝国军人就该当面刀枪,宪兵队的变态,把战场当舞台了吗?耻辱!又要打他们,又不能伤人;又要放他们走,又不能直接放走。这还是战斗吗?奇耻大辱!

    右边站着侦缉队长,站着的姿势更像是佝偻着,耷拉着眉梢苦着脸,满脑袋黑线。

    不理解!一万个不理解!羊头计划是个啥?能吃么?辛辛苦苦忙前忙后这么些天,连个假笑都没换到,还差点被毙了!老子这又是为的谁?以为将要立下有生以来的最大功劳,现在倒好,自己掉了牙还得自己吃!

    左边站着伪军营长,他倒是摆了个闲适的稍息姿势,两膀抱于胸前,表情比较复杂,既不好看也不难看。

    理解万岁!难得皇军里也有个明白人啊!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策吗。当然,眼下这个情况和这个话有点不搭边,可惜自己水平有限只会这么一句词儿,管他娘的,反正不战就对了。皇军才搭进去那几个人,中队长脸就绿成这个样,老子的弟兄已经搭进去五十了,敢放屁么?

    最倒霉的还要属那些负责迫击炮的鬼子,早就一切准备就绪,蹲在太阳底下严阵以待,抱着炮弹只等着往炮口里填了,熬到现在还不见命令下达,一个个腿疼胳膊酸热的满头大汗干瞪眼,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吗?准备射击准备射击,说了好几遍了,准备了一个小时了,摆了造型愣是不说打,什么意思?

    炮兵负责人眼见手下人实在熬不住了,硬着头皮跑到中队长身后,再次请求指示,得到的命令却是让迫击炮直接回县城。

    不让他们死,那还敢用迫击炮么?既然都不能用,那摆在身后干屁?这要是让村里的八路一不小心看到了,带了迫击炮来居然不朝他们招呼,会不会露馅?丢不丢人?干脆先回去吧,就当没带来,于是两门被临时加强跟来的迫击炮小队收拾收拾撤了。

    伪军营长适时朝绿着脸的鬼子中队长提出了问题:“太君,时候不早了,你看……是先安排一下呢?还是先让弟兄们吃个午饭?”

    中队长叹了口气,用生硬的汉语说:“八路……等天黑……突围。一定是北面,所以……天黑八路先打南面。明白?”

    伪军营长当即露出了然神色:“太君所言极是!那咱们就围他东南西三个方向,对付到天黑让他们自己跑了得了。”

    另一边的侦缉队长撇撇嘴:“吴营长,我拜托你想清楚再说行不行?本来八路是想往北跑,让你这么一安排,北边一个人没有,但凡长点心的,谁还敢往北跑?如果到时候他们不往北跑,那太君还能知道他们要往哪跑么?那不全乱套了么?一不小心又把他们给堵住了咋办?”

    吴营长不以为然道:“那又怎样?大不了到时候咱们掉头跑。你又担心个屁,就凭你今天早上那个速度,累死八路也追不上你!”

    “哎,你怎么说话呢?我当时那是……”

    鬼子中队长当场拍了拍侦缉队长的肩膀:“有道理!你的对。命令:侦缉队,大院北面。吴营长,东,南,西。皇军村外。”

    侦缉队长当场一哆嗦:“太君,眼下我们侦缉队……就剩下十几个了,再说……”

    中队长扬起手,示意他闭嘴,然后冷着脸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事情,你引起,你收场!”

    该!伪军营长朝着侦缉队长做出了这个字的口型,但没出声。

    ……

    小焦村内,大院附近的一间不起眼院子里。

    马良扒在墙头的一个缺口上紧张的四下里望,同时朝身后的院子里嘀咕着说:“哥,我咋觉得这么怪呢?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对劲吧?”

    胡义单曲着一条腿,坐靠在墙角的阴凉里,步枪歪靠在肩膀,两手拼命地揉着两边太阳穴。头疼到现在了还没停歇,让眼中的景物颜色都变得有点淡,伴随着一阵阵微微恍惚,似乎处在失神边缘。

    努力地强迫自己保持注意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犯老毛病,这该死的感觉太难受了。尽管这种状态下不愿意说话,但是为了保持住清醒,还是回答了马良的问题:“他们去吃午饭了。”这句话根本没经过细想,只是顺口说。

    “哥,屋里有水缸,要不你去洗把脸吧。”

    从那阵手榴弹和手雷对扔之后,马良就注意到了胡义的状况不好,担心他会不会出现那奇怪的老毛病。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疼。”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胡义还是站了起来,走进屋子。一泼冷水扑在脸上之后,似乎清明了不少。

    院子另一边,歪坐墙边的罗富贵搂着机枪,无聊地问吴石头:“傻子,你是不是啥想法都没有?你咋就不知道害怕呢?”

    “俺有。”

    “有啥?”

    “有想。”

    “想啥?”

    “丫头。”

    “那缺德玩意天天打你,你还想她?”

    “不疼。”

    “姥姥的,你说你是不是贱的!老子从来没打过你,你咋不想我?”

    吴石头呆呆地看了罗富贵一会,木讷地给出了最后的回答:“她像俺娘。”

    “……”无聊的罗富贵终于无语了,自己这才叫闲得蛋疼呢。

    ……

    随着低声回答了口令的声音过后,刘坚强先将捆在一起的八支三八大盖递进了大院墙根底下的窟窿,等里面的人帮着扯进去了,随后跟着爬了进去。

    石成已经闻讯向这里跑了过来:“你们怎么样?”

    “没事。”刘坚强钻进了院子,连身上的灰土都懒得拍打,直接问石成:“你们呢?”

    “死了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两个。都是因为那阵爆炸。”

    “排长让你们换用这个,七九步枪不要了,把尖头七九子弹都集中收拾起来,我带出去给机枪。”刘坚强说着话,摘下了斜挎在身上的几个子弹盒,又将挂在腰后的八把带鞘刺刀卸下来放地上。

    石成点点头:“排长他……说没说下一步怎么办?”

    “没说。他只让我带给你四个字:很好。防炮。”

    石成没再说话。

    余烬在燃烧,余烟在缭绕,其实这是个很明媚的正午天空,可惜看不清命运的人们看不到,他们准备顽强到牺牲。

    ……

第230章 春秀楼

    小布鞋上全都是土,灰色的裤子上挂满了灰,带着补丁的大花衣裳底襟快要垂到了膝盖,袖口挽起来好多圈,才露出了细嫩的小胳膊,满脸傻咧咧的泪痕,在路边伪军哨兵的大声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已经看不到村子,只能看到还有烟飘在远方,还有枪声远远地响,一切越来越淡。

    不经意间,已经慢吞吞走到了三岔路口。

    曾经在这里等过周医生,孙翠曾经在这里摆摊卖过山货,九班曾经在这里惬意地躲避阳光,所有的事都像昨天。

    娇小的女孩僵立在路口中间,默默垂下头,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脚边,比她还要小,还要短,因为阳光已经到了头顶,所以只能分辨出两个小辫子,一丝风也没有,动也不动,晃也不晃。

    许久,抬起一双失神的大眼,北望。太远了,没有人能帮上九班的忙,太远了,不是怕千山万水,不是怕跑断腿,不是怕自己力气小,只是太远了。于是,眼底开始泛起晶莹。

    现在是逃兵了,被狐狸逼着做了逃兵。

    忽然有点懂了,其实逃兵很难过,很孤独,很无助,一无所有。除了一条命,和藏在衣服下的一把大眼撸子。

    于是眼泪再一次无声地落下,砸进干涸的路面,转瞬不见。

    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好像连自己那颗小小的心也一起没有了,只剩下无声的哭,眼泪无声地落,努力抑住不哭出声,倔强地努力着,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哽噎。

    孤零零的阳光孤零零地照耀,孤零零的三岔路口站着个孤零零的娇小身影,一直孤零零地朝北望,一直孤零零地无声哭。站了好久,哭了好久,她终于毅然转身,甩开小步子朝南走。

    ……

    一双小鞋不停地走,顺着小路,走过平原,走过田野,走到阳光西斜,走过了吱吱嘎嘎的吊桥,走过了站岗鬼子的刺刀,走进了县城北大门。

    大街,小巷,阁楼,牌坊,一双大眼睛四下里看得有点忙,像个小叫花子走在街边上,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一对小辫迷惘地乱晃。

    正在不知所措间,一队鬼子排着整齐的队列,正在经过身旁。于是跟在这队街上巡逻的鬼子后面,尾随着走,穿街过巷。不知道多长时间后,那队鬼子齐刷刷地走进了一个街边的大门口。

    停在大门对面歪着辫子看,大门中间横着拒马,两边站着鬼子卫兵,院里高高地挂着膏药旗,门边上竖挂着醒目的牌子,写着字。可惜,当初苏干事天天教,自己一个字也没学,基本看不懂,不过,倒是勉强认出其中两个挨在一起的字,‘司令’。

    瞪着大眼睛伸着小脖子,试图再仔细往里瞧瞧,忽然听一个站岗的鬼子朝这里喊:“闪开!”

    偷偷白了鬼子卫兵一眼,不情愿地往大门一侧扭搭出一块距离,回头见鬼子卫兵不再注意了,又停下来,歪着辫子盯着那个大门口看。

    此刻,小红缨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报仇。

    姑奶奶要报仇!要给狐狸报仇!给九班报仇!要干掉一个大大的鬼子报仇!姑奶奶也没打算活!

    不合体的花衣衫疲惫地靠在街边的墙角,静静地看,静静地等,任时间静静流淌,也带不走那一份静静的决然。

    不知不觉听到肚子咕噜噜响,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渴了,饿了。

    不知不觉闻到了一阵街边飘来的食物香,忍不住抽抽着小鼻子嗅了嗅,真是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忍不住继续嗅嗅,是肉包子?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在等待报仇,是严肃的事,绝对不能扯淡!然后忍不住回过头去看。

    不远处的街边,一摞笼屉架在炉子上正在热气腾腾,那是包子铺。

    也不知怎么搞的,不知不觉就挪蹭到了笼屉边来,仰起带着干燥泪痕的脏兮兮小脸,舔着干裂的小嘴,看着热笼屉发呆。

    伙计正在笼屉边上忙活,附近的老板抬起头,发现笼屉后面站了个脏丫头,脸色立即不太好,整天被满街的小叫花子骚扰,一不留神他们就伸脏手偷包子,自己都舍不得吃,指望肉包子卖钱呢,心疼得要死,当即朝小丫头吆喝:“起开起开!敢动包子小心我打断你手!闪一边去。”

    小丫头紧紧抿着小嘴,看了看老板,转回身,顺着墙根静静地垂头走,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一眨眼又忘了正事,要报仇!报仇!死也要报仇!

    闷着头正在给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打气加油,经过一个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声说:“喂,小丫头。”

    小红缨停住脚步愣愣地扭过头,看到身畔的门口边斜倚着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穿戴光鲜亮丽,身姿摆得妖娆婀娜,脸上那胭脂厚得直掉渣,手里端着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笑嘻嘻地问:“饿了?”

    一双大眼睛朝着中年女人漠然地眨了眨:“不饿!”

    “我看你在那边站了挺长时间了,等谁呢?”

    “要你管!”

    “呵呵,这小脾气,有老娘当年的风范!”中年女人说着话走下了大门槛,朝包子铺那边大声道:“哎,不是人的!拿俩包子过来。”

    包子铺老板闻声后,赶紧差伙计送过来。

    从高耸的胸襟里掏摸出钱撇给了送包子的伙计,接着中年女人把两个肉包子塞进了小丫头怀里:“吃吧。”

    小丫头捧着两个包子没动:“凭啥给我?”

    中年女人渐渐收了脸上的笑,盯着那副倔强的小模样看了看才说:“凭咱们都是女人。”

    小红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能感觉到语气里的真诚。也盯着女人看了看,然后扭头又看了看这里斜对面不远处那个有鬼子站岗的大门口,不再犹豫,当场开始狼吞虎咽,起码不是个饿死鬼!

    “我说你能不能慢点吃?”女人看得直怕那小腮帮子撑裂了,回头朝大门里面喊:“小六,拿杯水出来。”

    等小丫头将嘴边的水渍抹净了,女人又问:“你在那傻站了这么长时间,到底等什么呢?”

    “我想看看鬼子大官长啥样。”

    “闭嘴!不许瞎说话,那是皇军。”女人故意瞪了小丫头一眼。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么?”

    “这谁能知道?好几天也难出来一回。哎,你个小臭丫头片子,关心那个干什么?”

    “好奇呗。”小红缨嘴上随便说了声,心里有点犯愁,一直不出来怎么办?自己能坚持多久?这个缩头乌龟大王八蛋!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女人身后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栋的一排窗口,再看看一条街上不远处的鬼子大院,忽然犹豫着说:“阿姨……我……能在你这住下么?你放心,我什么都会做,什么活都会干。”

    女人诧异了一会,然后把小丫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瞧了一个遍,语重心长道:“丫头,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门槛可不是随便进的,迈进了这道门,就得认命,这可不是我逼你的,你可不许后悔!”

    凭借多年的经验阅历,女人能看出这小丫头是个烈性子,所以她把话讲明在前,以免事后起火。

    小红缨现在是一根筋,根本就没细听这些话,她现在一门心思要报仇,哪管什么龙潭虎穴,爱哪哪!毫不犹豫点了头。

    夕阳照亮了街边小楼的匾额,春秀楼,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

第231章 是不是突围

    第一印象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未必正确,却很鲜明,很牢固,以致影响后续的交往态度。

    春秀楼的老鸨名唤金春秀,在春秀楼这一亩三分地上,她就是金妈。从见到小红缨的第一眼,她就对这小丫头有好感,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只是因为时间对了,地点对了,心情对了。

    小红缨是自己走进的春秀楼,又被金妈看顺了眼,所以初来乍到的小红缨并没有经历某些苦命女人初来春秀楼的辛酸命运。

    漂亮,机灵,胆大,不拘束,让金妈越看越爱,必要的‘职业天赋’这小丫头全部具备,甚至将来上场的时候连艺名都不用取,小红缨,这名字无敌啊!哪是什么小桃红、小桃酥、小桃核能比的?一听这名就知道其父母必是高瞻远瞩的人。

    美中不足的是……满身汉子气,甚至有点江湖气,愣是没有女人气。这让金妈比较头疼,她哪能想象到这么小个丫头会是个军伍里混大的老兵痞!呃——不对,应该称她是‘小兵痞’。呃——也不对,好像还是该称为老兵痞……反正就是个兵痞!

    什么下马威,什么进门规矩全省了,为了让这个潜力巨大的‘未来之星’早日成为摇钱树,小红缨直接成为了金妈的贴身丫头,一方面为了让她能够尽快适应这个职业环境,一方面便于亲自调教指导。

    出乎意料的是,这小丫头偏偏还是个会来事的,勤快麻利,不止伺候金妈,什么杂活都干,第二天上午开始,整个一楼二楼临街的房间,甭管是谁的屋谁的房,扫拖擦抹,她挽了小袖子全包圆。

    这一下不止是金妈,整个春秀楼里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大家也终于发现了这丫头的最大爱好——擦窗户。擦得那叫一个干净那叫一个亮,那些窗被她擦得连苍蝇都不好意思落下,她也不罢手。

    此刻,春秀楼二楼的某个姑娘房间,某个姑娘眼看着小丫头越擦越来劲,已经推开了窗爬上窗台,连外面也开始擦,直替她担心,这也太拼了吧?赶紧到窗口,试图把她拉进来。

    “丫头,你快歇歇吧,外边不用擦,这多危险,快下来。”

    小丫头其实一直在盯着街上的某个大门口看,冷不防被人拉下了窗台,小手一松,一大块湿抹布掉下去了。

    啪叽一声,抹布似乎砸中了什么。

    紧接着窗口下的街边有人出声:“呸呸——呸,哎呀我去……老子刚理好的发型!谁干的?给我出来!”

    小红缨转身趴在窗口,伸出小脖子朝下看。

    下面的人一身黑衣小分头,一手拎着个湿淋淋的抹布,另一手还在擦额头的水,正仰着头往楼上窗口看。

    那一瞬间,窗口下的人愣住了。一双漂亮的大眼正在惊讶地朝他眨,四条麻花小辫在头两侧反绑出可爱的环。

    “你……”黑衣人惊呆着,讷讷想要开口说话。

    窗口的小脑袋突然缩回窗里不见,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使劲仰着脖子瞪眼往上看的人终于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街上。

    蹬蹬蹬一阵楼梯响,接着是一阵匆匆脚步声来到门外,然后房门被推开,正是街上的黑衣人。

    屋里的姑娘皱着眉道:“哎,不就是块抹布么,你有完没完?”

    黑衣人根本不理姑娘,盯着窗口边静静站着的小丫头愣着眼看,忽然问:“你怎么在这?”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啊?”黑衣人被这句话回得有点懵。

    屋里的姑娘看得也有点懵,感情你们认识?

    这时楼梯又是一阵响,金妈领着伙计上来了:“这是哪位猴儿急挨憋的,连规矩都不走就上楼?”

    话音落下金妈走进屋门口:“我天,这不是……认骰子不认祖宗的李队长吗?咯咯咯……您是不是进错了门儿了?”

    黑衣人正是李有才,昨天早上,县里的侦缉队在小焦村执行任务过程中死了二十多,伤的也有,突然出现了人员缺口,于是要求外面的各处便衣队抽调人手,临时到县城里顶班。李有才的绿水铺总共才仨人,无奈之下连他这个队长都顶来了。实在懒得跟着侦缉队满街乱转,他单溜出来,准备去赌坊打发时间,结果走到春秀楼窗口下,正巧让抹布给砸了。

    李有才很少逛妓院,所以他并不认识金妈,不过他这种身份比较容易受关注,所以金妈对他有些了解。

    姑娘见金妈也来了,赶紧将事情简单一说。

    “啊?你们认识?”金妈也瞪了眼。

    李有才点点头:“对,认识,她是……那个……”话说了一半突然没法说了,刚才只顾着纳闷,这才猛想起来,蛇鼠不同窝,这什么地方?这得怎么说才好?瞬间没词儿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圆。

    小丫头突然竖着小眉毛怒道:“在绿水铺的时候,他看我无亲无故一个人,就说要给我买糖吃,结果他想欺负我,让我脱裤子!”

    “啊?”李有才的下巴掉了。心说姑奶奶,什么表哥表妹烂大街的说词那么多,你非糟践我干什么?

    姑娘的脸色瞬间变了,小丫头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故事,立即怒视李有才。

    金妈的下巴也掉了,这可是老娘的‘未来之星’啊,还指望她的初夜卖个大价钱啊!钱啊!啊!赶紧慌不迭地朝小丫头追问:“那你……脱了吗?”

    “没脱,跑了。”

    呼——“哎呀老娘这心,差点碎了。”金妈挥舞着粉手帕捶了捶胸,猛然转头看身边的李有才,也竖起了眉毛:“姓李的,你小子也太禽兽了吧?啊?平常人五人六儿的,感情你也这么不要脸?这是来抢人的是吧?老娘告诉你,这是春秀楼,侦缉队也不好使!”

    姑娘也道:“禽兽不如!”

    “我……她……这个事……”李有才脑子有点乱,嘴也有点乱。

    事情发生到现在,屋门外的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姑娘,早都看不过眼了,不知是哪个爱挑事的突然义愤填膺道:“还看什么看啊,姐妹们,打他个臭不要脸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呼啦一声姑娘们涌进了门,粉拳秀腿开招呼。

    “让你禽兽!”

    “畜牲!”

    “人面兽心的小白脸,看老娘一抓让你断子绝孙……”

    李有才懵了,眼前姹紫嫣红,蓝天翠柳,各种香气缭绕,莺声燕语不断。按说这情况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如今,这他娘的算实现了么?老子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粉拳如雨,秀腿如林,满眼的白花花撩人,香艳,却又危机重重,关键是有人不时出阴招,什么叶里摘桃,什么无敌撩阴腿,太瘆人了。

    门是出不去了,惊慌失措的李有才一手护住裆部,一手抱头,腥风血雨中直冲窗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跳窗才是唯一出路。

    冷不防出现了一只小黑鞋,乖巧漂亮鞋面上还绣着小鸳鸯,狠狠踩在李有才正欲抬起的鞋面上。

    在摔倒前的瞬间,李有才看到了一双漂亮大眼,对着他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站在阳光下,整理着乱成鸡窝的发型,脸上倒是没青也没肿,一方面是抱着脑袋捂得挺严,一方面是那些女人力量有限,杀伤力偏低。不过,被一些手贱的活活挠出了几道口子,太闹心。

    一个个大小脚印,在黑色的衣裤上格外显眼,没心思顾忌路人们的嘲笑目光,上上下下打扫掉灰尘,稍稍夹起大腿,故意走得不蹒跚,顺着街边往前。

    这丫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太蹊跷了吧?难道说……八路要打县城?不可能,凭借当初从八路逃兵嘴里挖出来的信息,知道那个独立团几斤几两,他们没那么大实力。

    特殊任务?也不至于派这么个小丫头来吧?卧底春秀楼?那不比我还禽兽么?

    李有才满腹疑问,禁不住开始边走边朝四下里看。

    虽然住在绿水铺,但是县里也常来,对这附近情况基本都熟。铺子还是那些铺子,店还是那些店,伙计老板都在阳光底下一如往常,没发现这附近多出什么生眼人。

    不知不觉走到了宪兵司令部大门口,停下来,想了想,回头看了看同一条街上不远处的春秀楼,李有才站住不动了。

    打死刘秃子的两枪声犹在耳,一枪后心,一枪后脑勺,这丫头可不是假八路!谁觉得她小,谁就上当了。

    难道她的目的是刺杀?

    宪兵司令部,春秀楼,一条街,距离不远斜对着,看来看去都看得见,越看越像是这么回事。

    这里可是县城,枪一响准没跑,有来无回,八路能舍得让她个孩子来干这个?这里一定有问题!

    越想越头疼,李有才索性不想了,迈开步子继续往赌坊走。甭管什么事,反正和自己无关,大不了这几天小心点就是了。

    不久后停在了赌坊的门帘前,却没进门。

    门帘后的伙计眼尖,一挑门帘亮了个笑脸:“呦,李队长,都是自家人,怎么还等我请您啊。”

    叹了口气,李有才忽然转身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忘了带钱。”

    ……

第232章 梦想成真

    第一印象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未必正确,却很鲜明,很牢固,以致影响后续的交往态度。

    春秀楼的老鸨名唤金春秀,在春秀楼这一亩三分地上,她就是金妈。从见到小红缨的第一眼,她就对这小丫头有好感,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只是因为时间对了,地点对了,心情对了。

    小红缨是自己走进的春秀楼,又被金妈看顺了眼,所以初来乍到的小红缨并没有经历某些苦命女人初来春秀楼的辛酸命运。

    漂亮,机灵,胆大,不拘束,让金妈越看越爱,必要的‘职业天赋’这小丫头全部具备,甚至将来上场的时候连艺名都不用取,小红缨,这名字无敌啊!哪是什么小桃红、小桃酥、小桃核能比的?一听这名就知道其父母必是高瞻远瞩的人。

    美中不足的是……满身汉子气,甚至有点江湖气,愣是没有女人气。这让金妈比较头疼,她哪能想象到这么小个丫头会是个军伍里混大的老兵痞!呃——不对,应该称她是‘小兵痞’。呃——也不对,好像还是该称为老兵痞……反正就是个兵痞!

    什么下马威,什么进门规矩全省了,为了让这个潜力巨大的‘未来之星’早日成为摇钱树,小红缨直接成为了金妈的贴身丫头,一方面为了让她能够尽快适应这个职业环境,一方面便于亲自调教指导。

    出乎意料的是,这小丫头偏偏还是个会来事的,勤快麻利,不止伺候金妈,什么杂活都干,第二天上午开始,整个一楼二楼临街的房间,甭管是谁的屋谁的房,扫拖擦抹,她挽了小袖子全包圆。

    这一下不止是金妈,整个春秀楼里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大家也终于发现了这丫头的最大爱好——擦窗户。擦得那叫一个干净那叫一个亮,那些窗被她擦得连苍蝇都不好意思落下,她也不罢手。

    此刻,春秀楼二楼的某个姑娘房间,某个姑娘眼看着小丫头越擦越来劲,已经推开了窗爬上窗台,连外面也开始擦,直替她担心,这也太拼了吧?赶紧到窗口,试图把她拉进来。

    “丫头,你快歇歇吧,外边不用擦,这多危险,快下来。”

    小丫头其实一直在盯着街上的某个大门口看,冷不防被人拉下了窗台,小手一松,一大块湿抹布掉下去了。

    啪叽一声,抹布似乎砸中了什么。

    紧接着窗口下的街边有人出声:“呸呸——呸,哎呀我去……老子刚理好的发型!谁干的?给我出来!”

    小红缨转身趴在窗口,伸出小脖子朝下看。

    下面的人一身黑衣小分头,一手拎着个湿淋淋的抹布,另一手还在擦额头的水,正仰着头往楼上窗口看。

    那一瞬间,窗口下的人愣住了。一双漂亮的大眼正在惊讶地朝他眨,四条麻花小辫在头两侧反绑出可爱的环。

    “你……”黑衣人惊呆着,讷讷想要开口说话。

    窗口的小脑袋突然缩回窗里不见,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使劲仰着脖子瞪眼往上看的人终于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街上。

    蹬蹬蹬一阵楼梯响,接着是一阵匆匆脚步声来到门外,然后房门被推开,正是街上的黑衣人。

    屋里的姑娘皱着眉道:“哎,不就是块抹布么,你有完没完?”

    黑衣人根本不理姑娘,盯着窗口边静静站着的小丫头愣着眼看,忽然问:“你怎么在这?”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啊?”黑衣人被这句话回得有点懵。

    屋里的姑娘看得也有点懵,感情你们认识?

    这时楼梯又是一阵响,金妈领着伙计上来了:“这是哪位猴儿急挨憋的,连规矩都不走就上楼?”

    话音落下金妈走进屋门口:“我天,这不是……认骰子不认祖宗的李队长吗?咯咯咯……您是不是进错了门儿了?”

    黑衣人正是李有才,昨天早上,县里的侦缉队在小焦村执行任务过程中死了二十多,伤的也有,突然出现了人员缺口,于是要求外面的各处便衣队抽调人手,临时到县城里顶班。李有才的绿水铺总共才仨人,无奈之下连他这个队长都顶来了。实在懒得跟着侦缉队满街乱转,他单溜出来,准备去赌坊打发时间,结果走到春秀楼窗口下,正巧让抹布给砸了。

    李有才很少逛妓院,所以他并不认识金妈,不过他这种身份比较容易受关注,所以金妈对他有些了解。

    姑娘见金妈也来了,赶紧将事情简单一说。

    “啊?你们认识?”金妈也瞪了眼。

    李有才点点头:“对,认识,她是……那个……”话说了一半突然没法说了,刚才只顾着纳闷,这才猛想起来,蛇鼠不同窝,这什么地方?这得怎么说才好?瞬间没词儿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圆。

    小丫头突然竖着小眉毛怒道:“在绿水铺的时候,他看我无亲无故一个人,就说要给我买糖吃,结果他想欺负我,让我脱裤子!”

    “啊?”李有才的下巴掉了。心说姑奶奶,什么表哥表妹烂大街的说词那么多,你非糟践我干什么?

    姑娘的脸色瞬间变了,小丫头这一句话,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故事,立即怒视李有才。

    金妈的下巴也掉了,这可是老娘的‘未来之星’啊,还指望她的初夜卖个大价钱啊!钱啊!啊!赶紧慌不迭地朝小丫头追问:“那你……脱了吗?”

    “没脱,跑了。”

    呼——“哎呀老娘这心,差点碎了。”金妈挥舞着粉手帕捶了捶胸,猛然转头看身边的李有才,也竖起了眉毛:“姓李的,你小子也太禽兽了吧?啊?平常人五人六儿的,感情你也这么不要脸?这是来抢人的是吧?老娘告诉你,这是春秀楼,侦缉队也不好使!”

    姑娘也道:“禽兽不如!”

    “我……她……这个事……”李有才脑子有点乱,嘴也有点乱。

    事情发生到现在,屋门外的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姑娘,早都看不过眼了,不知是哪个爱挑事的突然义愤填膺道:“还看什么看啊,姐妹们,打他个臭不要脸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呼啦一声姑娘们涌进了门,粉拳秀腿开招呼。

    “让你禽兽!”

    “畜牲!”

    “人面兽心的小白脸,看老娘一抓让你断子绝孙……”

    李有才懵了,眼前姹紫嫣红,蓝天翠柳,各种香气缭绕,莺声燕语不断。按说这情况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如今,这他娘的算实现了么?老子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粉拳如雨,秀腿如林,满眼的白花花撩人,香艳,却又危机重重,关键是有人不时出阴招,什么叶里摘桃,什么无敌撩阴腿,太瘆人了。

    门是出不去了,惊慌失措的李有才一手护住裆部,一手抱头,腥风血雨中直冲窗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跳窗才是唯一出路。

    冷不防出现了一只小黑鞋,乖巧漂亮鞋面上还绣着小鸳鸯,狠狠踩在李有才正欲抬起的鞋面上。

    在摔倒前的瞬间,李有才看到了一双漂亮大眼,对着他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站在阳光下,整理着乱成鸡窝的发型,脸上倒是没青也没肿,一方面是抱着脑袋捂得挺严,一方面是那些女人力量有限,杀伤力偏低。不过,被一些手贱的活活挠出了几道口子,太闹心。

    一个个大小脚印,在黑色的衣裤上格外显眼,没心思顾忌路人们的嘲笑目光,上上下下打扫掉灰尘,稍稍夹起大腿,故意走得不蹒跚,顺着街边往前。

    这丫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太蹊跷了吧?难道说……八路要打县城?不可能,凭借当初从八路逃兵嘴里挖出来的信息,知道那个独立团几斤几两,他们没那么大实力。

    特殊任务?也不至于派这么个小丫头来吧?卧底春秀楼?那不比我还禽兽么?

    李有才满腹疑问,禁不住开始边走边朝四下里看。

    虽然住在绿水铺,但是县里也常来,对这附近情况基本都熟。铺子还是那些铺子,店还是那些店,伙计老板都在阳光底下一如往常,没发现这附近多出什么生眼人。

    不知不觉走到了宪兵司令部大门口,停下来,想了想,回头看了看同一条街上不远处的春秀楼,李有才站住不动了。

    打死刘秃子的两枪声犹在耳,一枪后心,一枪后脑勺,这丫头可不是假八路!谁觉得她小,谁就上当了。

    难道她的目的是刺杀?

    宪兵司令部,春秀楼,一条街,距离不远斜对着,看来看去都看得见,越看越像是这么回事。

    这里可是县城,枪一响准没跑,有来无回,八路能舍得让她个孩子来干这个?这里一定有问题!

    越想越头疼,李有才索性不想了,迈开步子继续往赌坊走。甭管什么事,反正和自己无关,大不了这几天小心点就是了。

    不久后停在了赌坊的门帘前,却没进门。

    门帘后的伙计眼尖,一挑门帘亮了个笑脸:“呦,李队长,都是自家人,怎么还等我请您啊。”

    叹了口气,李有才忽然转身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忘了带钱。”

第233章 刺杀

    金妈抬眼看到了刚刚走进大门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将手帕掖在胸前,迎面往前晃两步道:“又来?挠得轻了?”

    李有才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挠痕,不介意地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别误会,这回,我以客人的身份来,你不能不做买卖吧?”

    “嘿嘿,你小子少跟老娘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明告诉你,这么水灵个嫩雏可是大价钱,你这赌鬼舍得出么?”

    “我……当然没带那么多,不过,雅间听个唱这没问题吧?”李有才伸手掏出了衣袋里的钱,看也不看,点也不点,一把全放柜上了。

    难道想先斩后奏?金妈满腹狐疑地盯着李有才的钱,嘴上说:“可惜,丫头刚进门,没学艺呢。”

    李有才看得出金妈那点心思:“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要是真想要她,公私都有道,你想拦也未必拦得住,还用得着和你耍这个小聪明么?是不是?”

    “那你这图的什么?”

    “说实话,我确实挺喜欢这丫头,哪怕让她陪着我说说话,也挺高兴。这个买卖你不亏吧?”

    ……

    春秀楼,二层雅间。

    古色古香的布局,一张八仙桌在房间中央。

    李有才确定了门外没人,这才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填满一杯茶,然后低声说:“我说……红姐,你可太不仗义了,我着你惹你了?至于这样糟践我么?”

    小红缨靠在窗边往街那头看,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没听见李有才的话。

    “我就纳了闷,你怎么到这来了?嗯?”

    “我当逃兵了。”所问非所答。

    “哦。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小红缨没说话。

    李有才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然后起身也来到窗边,顺着小红缨的视线,看到了宪兵司令部大门口。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李有才忽然问。

    “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小红缨是感兴趣的。

    “宪兵队。”

    “最大的鬼子是谁?”

    “告诉你也没用,你又不认识。”李有才心里已经基本明白了所有情况,返身回到了桌边坐。

    “不说拉倒。”小红缨仍然歪靠在窗边。心想,谁最威风姑奶奶就灭了谁!

    “听我一句劝,你可别穷作了,我想办法把你弄回去。”

    “我警告你,你少管我!哪凉快哪歇着去。”

    “你这是作死!”

    “本来姑奶奶就活够了!”

    “这是图什么?好歹你也得为那些关心你的人想想吧?我瞅着胡长官惯着你的那个劲儿,要知道这事还不得疯了。”李有才顺口说着,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却没再听到窗边的小丫头说话,不禁扭头去看她。

    一滴泪,闪着光,正在慢慢的,无声滑下窗边的小脸,流淌出一条悲伤的印记。

    ……

    一段时间后。

    李有才突然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惊讶地问:“你说昨天小焦村里的……是你们?”

    “所以我当逃兵了。”小红缨脸上的泪痕未干,一直在窗边,倔强地盯着宪兵队大门口不转脸。

    虽然没在现场,但是小焦村的事情,从昨晚到现在还是侦缉队同僚们嘴里的热谈。从半夜开始疯狂追跑直到天明,整整打了一个上午的激烈战斗,皇军死了二十,治安军五十多,整个县里的侦缉队主力给打残废了。据说连宪兵队长都去了,最终结果变成了八路昨夜突围,到现在还有皇军和治安军在外面追找,这说明肯定是找不到了。

    没想到这伙八路正是胡长官他们,李有才回忆了一下那个煞星的脸,心里忍不住小哆嗦了一下,一怕皇军二怕他,难怪!

    一段时间后。

    小红缨突然转过了头,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惊讶地问:“他们……突围了?”

    “是啊,昨天晚上突围了,皇军和治安军到现在还在外面找他们呢。”

    当场离开窗口,匆匆几步到了桌边,伸出小手一把扯住李有才的肩膀,焦急地问:“突围多少?快说!”

    “细节……我也不太清楚,据说……现场好像留下了两具尸体。”

    小红缨愣着一双漂亮大眼,定定注视着坐在桌边的李有才,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狗汉奸,你是不是骗我?”

    李有才看着她的这副小模样,忽然笑了,一张秀气的脸重新铺上了阳光:“我舍得骗我哥,可是我舍不得骗你。”

    很多女人喜欢李有才,表面上看是因为他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一张会说调皮话的嘴。现在,无意间又开始耍他的风情万种。

    处于懵懵懂懂年纪的小丫头哪有心思听这些,顺手就在李有才肩膀上狠狠拧了一把:“呸!凭啥?”

    疼得李有才直咧嘴,赶紧换成了一副委屈的脸:“因为……你又没钱。”

    一段时间后。

    李有才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行了,我得回去报个到,然后再来研究你离开这的事。”

    小红缨大咧咧地坐在桌对面,正在给她自己添茶,连眼皮也不抬地说:“要是敢骗我,就连你一起!”

    “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么?”李有才拉开门走出。

    穿过走廊,下了楼梯,跟金妈打了招呼,迈出春秀楼大门口。

    恰此时,不远处的宪兵队大门口,拒马被鬼子卫兵挪开,有马达声传来,接着三辆三轮摩托排成一溜从院里开出,拐个弯朝春秀楼这边行驶而来,中间那辆摩托上坐的,正是宪兵大尉,双手拄着军刀威风凛凛。

    站在春秀楼大门口的李有才,本能地准备在大尉经过前弯腰鞠躬,可是心里突然一激灵,猛地扭头,朝临街的二楼上面看,刚刚喝茶的那个雅间的窗口,正在被一双小手推开。

    她应该信了吧?她不至于吧?你个倒霉大尉平时不是不出来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提着心的李有才没底了,现在掉头往楼上跑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小丫头不会冲动,僵立在春秀楼大门口,感觉时间刹那变得无限缓慢。

    周围的世界都慢下来了,路人缓缓掠过眼前,摩托车轮缓缓地转,车上的膏药旗缓缓展开,宪兵大尉不怒自威的眼神缓缓看过来。

    李有才缓缓向侧上方缓缓转头,看到一双推开窗的小手缓缓收进窗里,在缓缓转头,去看正开过来的大尉,然后脑海一片空白地缓缓弯下腰,缓缓鞠躬,脚下的地面缓缓铺满了眼帘。

    呯——

    枪声缓缓地响了,回荡在整条街上,仿佛久久不绝,听起来那么不真实,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李有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缓缓经过眼前的摩托车,坐在车斗里的大尉正在缓缓垂下头,胸口上正在缓缓流淌出深色。

    呯——

    第二枪缓缓响起,摩托车正在缓缓急转,驾驶的鬼子正在缓缓掉落驾驶座位。

    嘭——

    摩托车缓缓撞上了街边的墙,大尉的躯体已经缓缓栽出车体。

    呯——

    第三枪又响,子弹缓缓击中了已经掉落在街边的大尉后背,军装上,一个正在掀起弹洞被冲力缓缓牵拉成水滴状……

    当李有才完全直起了腰,耳中猛地恢复了惊慌的喧嚣和嘈杂,行人四散奔逃,宪兵队门口的卫兵正在往这里冲过来,前后摩托车上的鬼子已经跳下车端起了枪。

    近在咫尺的一阵乱枪响,听得李有才彻底透心凉,躲也没躲,跑也没跑,站在原地捂着耳朵闭着眼,一直到枪声彻底停了,才放开手。

    先抬起头,看了看二楼那个敞开的窗口,两扇窗静静地向外开着,玻璃上反着光。

    再看向大尉,两个卫兵正在试图抬起他来,看起来已经没气儿了。

    最后才注意那些持枪的卫兵,他们正在跑向春秀楼斜对面的胡同口,那里躺着一个卖核桃的,手里仍然握着一把驳壳枪。核桃已经洒了满街,有的还沾了血。

    ……

    宪兵队和侦缉队炸锅了,经某个叛徒辨认尸体,刺杀宪兵队长那个卖核桃的人,是负责从县城里向外递送情报的交通员,这明显是报复性刺杀,针对的是前阶段地下机构破获案。

    上边震怒,全城立即开始了新一轮清查,搜剿城里的残余成员。李有才本想利用侦缉队,把小丫头直接带出春秀楼,现在看来指望不上了,都在忙不说,这是非常时期,皇军正在气头上,惹事的没好果子吃。

    随便跟着侦缉队应付了几处差事,李有才又到了春秀楼。

    “什么时候走?”小红缨现在是归心似箭。

    “原本可以带人把你直接捞出去,现在不是时候。”李有才很无奈。

    “那我现在直接从窗口跳下去跑了得了。”

    “白天不行,你们这行当里眼线多着呢,跑不了。晚上吧,晚上你跑出来,我在外边等你,然后带你出城。”

    “晚上我跑不了啊!金妈让我跟她睡,我咋跑?”

    “你不会说去茅房吗?”

    “屋里有便桶。”

    “这家伙……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面子可太大了,要是留在这里,你非红透半边天不可。”

    “废什么话!要不你把我赎出去。”

    “在这地方赎人?就是个坑!我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你都成了金妈的明日之星了,我赎得起么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狗汉奸我告诉你啊,今天晚上如果我出不了城,明天早上姑奶奶就杀进宪兵队去你信不信?信不信?我要是死了还好,要是活着,第一个先把你供出来,你等着!”

    “……”李有才满头黑线。

    “说话啊?”小红缨一脸的急不可待。

    “我说什么啊我?”

    “说办法!”

    “我哪有办法?”

    “那好,那就用我的办法,明天一早突击宪兵队!”小红缨突然从衣襟里摸出了她那把大眼撸子,啪啦一声利落地退下弹夹,开始检查子弹。

    李有才皱着眉毛,看着小红缨在桌面上摆弄枪,越看头越大:“祖宗,能不能赶紧收了你的法宝?这什么地方?一旦露了馅我想捞你都没机会了!”

    “那你有办法?”

    李有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一脸悲壮地扬起头,不甘道:“作孽啊!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小红缨眨巴眨巴眼,忽然发现李有才的周身似开始乎蔓延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于是把枪掖进怀里,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李有才摇摇头:“没事,今晚就今晚。你跑出去,我告诉你在哪等我。”

    “可是我没机会。”

    “你有。”

    “怎么可能?”

    “因为今晚……和她睡的不是你!”

    小红缨很迷茫,金妈不和我睡还能和谁睡?自己睡吗?不可能吧?他又不是算

第234章 壮士何慷慨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一轮细月弯弯已经上了中天,风也无,云也无,正是伤风败俗的好时辰。

    春秀楼外,当街巍立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左右年纪,偏瘦身材。戴一顶呢黑礼帽,穿一袭滑顺黑衣,敞着怀,内衬高领白衫,肩挎江湖第一兵器:盒子炮。

    细观瞧,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秀。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天然阳光,汉奸们端的夸能:能赌。

    如此人杰,不是李有才,还能是哪个。

    抬眼看,门上匾额,春秀楼三个大字,夜里也好似放光。倾耳听,春秀楼内,笙歌燕语,浪声娇啼,处处天籁。

    昂首,望月,不禁仰天长叹:琴姐,有才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男人。小凤,得空儿找个人嫁了吧,别再纠缠我了,有才实在……有力无心。二嫂,有才愧对你啊,答应偷你出苦海,可惜至今两茫茫。唉——

    ……

    一间奢华大房,房间内充斥着淡淡的麝香气,梅花凳,雕花床,八仙桌上的油灯亮堂堂,桌边趴着个没精打采的小姑娘。小花袄,小花鞋,麻花小辫编成环,呆看着油灯大眼亮,不声不响。

    忽然房门开,走进了富态丰腴的金妈,小丫头连忙站起来,冲杯涮水倒满了茶,稳稳当当摆在桌边上。

    扭着丰臀坐了,端起茶来款款喝了,金妈喘了口气:“总算忙得差不多,这一天天的。”

    小红缨赶紧站到金妈身后,攥了小拳头给她捶肩。

    “丫头,你可得好好练,要乖,要淑,要扭捏,整天上蹿下跳哪行?将来金妈还指着你养老呢。”

    “我不是挺乖的吗?”

    “我说的不是跟我,是要让别人看着乖,是要你乖死人不偿命。哎呦,舒坦,这边也捶捶。嗯,让你看的都看了吗?”

    “看了,不懂。”

    “嗯,这我得给你讲讲……”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看门伙计的说话声:“哎,李队长,要姑娘得往这边走……”

    哐当一声房门开了,推门的力量有些大,被推开的房门还在荡。

    屋里的一大一小转头看,金妈惊讶,居然是李有才?小丫头故作惊讶,总算来了!

    “哎,你小子怎么又来了?白天说了一天还不够吗?我看你是神经了,晚上还要找丫头聊?那价码可不一样!”金妈以为李有才又是来找小红缨的,起身说话。

    李有才抬脚跨进门里两步站定,根本不看小丫头,目光直视金妈双眼,看得金妈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深沉地说:“其实……找她只是借口。那是为了让我再次经过你的身边。”

    金妈一哆嗦,不禁倒退一步,差点碰倒了梅花凳。

    李有才却进了一步:“我相信缘分,你呢?”

    金妈腿一软坐回凳上,很想问问李有才是不是吃错药了,却没舍得开这个口。

    李有才又进一步:“同是沦落人,老子不想装清高。可是……”

    金妈靠住了桌边,猛抬两手压在胸口上,愣愣道:“你……想怎样?”

    李有才再进一步,已经到了金妈跟前,低下头看着金妈扬起的厚厚脂粉脸,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五个字:“嫩牛吃老草!”

    噗通一声,房门外跟来的伙计闻声跌倒,然后惊慌地顺着走廊狼狈爬远,再看下去他的人生观就要毁了。

    坐在桌边的金妈,背靠着桌沿,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一张脸虽然仰着与李有才咫尺对视,可惜脂粉太厚,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脸色表情。

    “杀千刀的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娘身上来了,信不信我把你这臭不要脸的夹成小面片?”金妈语气不善。

    李有才忽然秀气一笑:“你敢!”

    一边的小红缨早看傻了眼,看两位的造型,看两位这个嚣张,怎么说着说着要打起来了?什么情况?正在不知所措间,忽听金妈说:“丫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小红缨狐疑地看了看金妈和李有才,可惜这两位谁都不看她,继续相互对着眼不放,仿佛仇深似海,又仿佛烈焰熊熊。

    抬起小鞋迈出屋门槛,返身关上了门,心里有点担心李有才,没有立即离开,靠在门边偷偷听。

    没多久,屋里忽然传出一声鞭子响,啪地一声,似乎是挥舞在空中抽出来的脆声。

    接着是李有才诧异问:“什么意思?”

    “我的小心肝,别担心。现在,我是武媚娘,你是张五郎!你得管我叫‘陛下’。”接着传来金妈的一阵浪笑。

    “我去……不带这样玩的!哎呀——赶紧给我松开……”

    “咯咯咯……小奴才,认下吧你……老娘包你终生难忘……”

    “啊……”

    门外的小丫头看不到情况,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媚娘张五郎过家家?姑奶奶先闪人!

    ……

    蓝天高,青山远,上午的阳光照耀着一片荒坡。

    荒坡上,一片坟茔地,新坟旧坟,有的光秃秃,有的长满了草,高高低低。

    有青烟,阵阵飘扬;有飞灰,片片飘浮。一个老妇,一个瘦弱少年,跪在坟地里,垂头,默默地烧纸钱。

    少年跪着,不说话;老妇跪着,泪痕满脸。阳光下的火焰很不显眼,只能看到一片片冥纸快速扩大的黑色边缘,变成呛眼的烟,变成飞灰,空荡荡地飘起来。

    “小啊,走之前,当着你死去的爹发誓,当着祖先们发誓,你要做个有骨气的人!”老妇声音低哑,满含悲伤。

    少年一头扣在地上,坟前的地面被磕出了浅坑。

    老妇将最后一把纸钱扔进了火中,抬脏袖抹了一把泪:“小啊,到了部队上要老实本分,要拿枪,要上前线,要杀鬼子,不许学你哥!记着了么?”

    少年跪着转身,面对老妇,再次重重将头扣下:“娘,我记着。”

    “不许忘。”

    “不忘。”

    “小啊,再让娘看看。”老妇落着泪,颤抖着伸出脏黑枯瘦的双手,去捧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不舍地放开手,又抹泪,深深叹息一声:“不早了,路远,走吧。”

    脏衣破袄的少年走向远方的巍巍青山,瘦弱矮小的身影越走越远。

    老妇僵立在荒坡上的坟地里,扶着一棵枯树不舍地看,泪眼朦胧。

    看到再也看不见了,看到小儿子仿佛化作了巍巍青山,才蹒跚着回到坟前。

    对着墓碑失神喃喃:“都是我的错,老大才当了叛徒,是我这个当娘的错。我对不起徐家,也对不起小,让小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是我这个当娘的错……不能全怪老大,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不久后,老妇的尸体吊在了坟地中的枯树上,一丝风都没有,动也不动,晃也不晃,被阳光暖暖地照耀着,仿佛是那棵枯树结出的枯萎果实。

    ……

    少年默默走在群山里,默默走在阳光下。

    他在转身以后才落下了泪,他怕娘看到,所以一直等转身走了才落下。

    过去,哥是娘的荣耀,是全村羡慕的徐科长,母凭子贵,村里人整天来夸。现在,哥当了叛徒,给鬼子带了路,村里人天天来骂,娘一个人怎么能过得好?

    但是现在肩上有了娘的祈盼,有了娘的嘱托,心有惦记却不能回头,只能坚定地往前走。等到成为了坚强的八路军,再带着骄傲回来给娘看!

    于是,瘦弱矮小的身影一直都不回头,一直走向从未去过的远方……

第235章 和解一半

    当九排到达绿水铺附近的时候,发现已经没那么容易回山了,因为鬼子已经在山口开始修建炮楼地基,现在的山口变成了乱糟糟的工地,鬼子,伪军,民夫,放哨的干活的一大摊。

    无奈之下继续向北,走落叶村。所幸落叶村这里倒还没开工,不过已经开始勘测位炮楼修建置,山口也放了哨。为此九排在落叶村附近熬过了一个白天,等到深夜才溜进了山。

    小红缨倒是再无波折,有李有才这个汉奸队长保驾,没费多大事就出了县城大门,一路到了绿水铺,又被李有才送过了山口,在炮楼修筑工地外,道了别。

    因为九排在落叶村停了一天,所以几乎与小红缨前后脚回到大北庄,期间细节不赘述。

    转眼来到返回后的第二天,上午,又是万里无云,又是好天气。

    又是大北庄,又是院子里的一棵皂荚树,又是九班的窝。

    胡义坐在窗前的破桌子边,端着个破茶缸子望着窗外的蓝天,正在考虑是不是得在院子里再盖间屋。现在增加了石成的一班八个人,新兵这两天就要分配了,立马就会出来个二班,具体人数还不知道。昨晚上十几个人睡在这个大屋里,实在拥挤,不想办法不行。

    马良出主意让丫头临时搬去卫生队住,这样两间屋就够了,但是胡义没这个打算。就算九排挤成狗,丫头的房也不许占,把手底下这几头烂蒜砸吧到一起也不如一个丫头金贵,小丫头越能嘚瑟,胡义反而觉得心里越满足,越舒坦。

    石成几个人刚才领回了新军装,一个个的在屋里美滋滋地,相互正帽子,拽衣褶,练习打绑腿,他们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八路军了,心里高兴得直冒泡。

    门帘一挑,里间屋走出来一双鸳鸯小鞋,紫裤,小花袄,头上的麻花细辫两边绕成圈,扭着小脖子打哈欠。

    胡义看在眼里,笑在心底,顺手放下了破茶缸子问:“丫头,什么时候归队啊?”

    小丫头故意白了胡义一眼,到桌边,捧起胡义放下的破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一气,抹一把小嘴:“你都不要我了,还归什么归!现在我是百姓,是群众,是人民,你管不着了!”

    看着她这小德行,连军装都不换,为了保持那个好看的小发型,估计她昨晚睡落枕了,胡义心里一清二楚,她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臭显摆这一身行头。百姓?臭美的托词而已!不过,真的好看,胡义爱看,更希望她真的成为百姓,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地臭美。可惜……破碎的山河,哪里有净土?真的能打败鬼子么?这一瞬间,胡义有点迷惘。

    小丫头没注意到胡义的短暂失神,低着头把自己周身仔细看了看,弯下腰将鞋面上的灰仔细地掸了掸,然后谁都不搭理,扭歪扭歪地走向门口。

    “牛大叔给你留了早饭,一直热着呢。”胡义补充了一句,可惜她故意连头都不回。

    推开屋门,娇小身躯立即被上午的明媚阳光洒满全身,亮堂堂直晃眼,攥紧小拳头,张开小胸膛,迎着阳光狠狠伸个懒腰,美美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眯起大眼往院子里四下打量。

    吴石头坐在井边洗衣裳,回头朝刚出门的小丫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李响在他不远,正在汗流浃背地忙着制作小板凳。

    朝着吴石头吐吐小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然后看向院子另一侧,不禁一愣。

    阳光底下挨着排着站了仨人,刘坚强,罗富贵,马良。肩并着肩,迎着太阳,晒得满头大汗睁不开眼,个个神情萎靡。

    “哎呀?三位战士……这是在练队列吗?”小丫头一步三晃,故意经过他们跟前,笑得很灿烂。

    刘坚强翻着白眼望天,马良苦着脸看地,罗富贵耷拉着眉梢低声道:“两个倒霉催的,为了个狗屁二班长往死里掐。丫头,你帮我跟胡老大说说呗,这里真没我事,我当时是劝架的,我冤枉!再站下去都要晒成干儿了。”

    咯咯咯……小丫头当着三个人的面,把嘴角咧到后脑勺上笑了个够,然后倒背着两只小手高高仰起小脸往大门外走,一边道:“可惜,现在我是百姓群众,你们部队上的事儿,姑奶奶管不着。”

    “缺德玩意,路在地上你看哪门子天,留神吧你个小没良心的。”罗富贵低声诅咒着。

    哎呀——哇——大门外传来了摔倒的惊呼声。

    ……

    政工科办公室,开着窗,敞着门。

    苏青坐在书桌后,横端着刚刚被她擦亮的中正步枪,拉动枪栓,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响,弹仓空着。将枪托抵在肩膀端起枪来瞄向往窗外的蓝天,可惜力气不足,枪身一直微微晃,没一会胳膊已经酸了,只好无奈放下。

    余光瞥见小丙正在经过门口,于是直接招呼他进来。

    “苏干事。”

    “你帮我传达两件事。一,让李贞从禁闭室搬出来,住卫生队,挨着我的床位,让她先在卫生队帮忙。二,去帮我把小红缨叫来。”

    “是。”小丙转身小跑出门。

    这个名叫李贞的,就是跟随九排回来的二十一号。昨晚被安排进了禁闭室,在身份被确认之前,这是必须步骤。但是梅县的地下机构已经彻底毁了,二十一号又是个单下线,她的身份确认很难。

    苏青自己曾经就是做情报的,深知这种无法被证明身份的苦楚,哪怕再难办,再怀疑,也得证据确凿。对待三号那种激将法现在不适用了,必须另想办法。

    九排是被鬼子放掉的,否则根本离不开小焦村,这一定是阴谋,苏青坚信这是个阴谋。突围后她考虑了一路,昨晚又考虑了一晚,一直考虑到现在。九班人被她直接排除了,石成的一班人员是刚刚从青山村游击队编入九排,还没有被排查过,不是没有几率,除了石成这个班长,其他成员都在苏青心里列为嫌疑人。

    不过,最大的嫌疑人是两个最后出现的,一个是三号,一个是二十一号李贞。虽然三号已经死了,但敌人知道三号死了是在九排突围之后,苏青并不知道当初小焦村大院门口的枪响是什么情况,所以她理所当然也将三号归结为可能性之一。

    当然,也有可能并不存在嫌疑人,而是其他原因,或者是敌人那边出了什么特殊问题导致九排顺利渡过一劫。苏青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很麻烦!

    原本在操场边上感受万众瞩目的小红缨,十分不高兴地走进了政工科办公室。

    将中正步枪横放在腿上,苏青无奈地看着刚进门的这位小祖宗,简直是只小花蝴蝶!昨天她就已经花枝招展到处转悠个遍了,全团差点让她闪瞎了眼,到现在还没过够了瘾么?

    小红缨见了苏青自然没好脸,不等苏青说话,她先开口:“怎么?是不是也想给我挂个逃兵的牌子?是不是也想把我拉到操场上竖个典型?明告诉你,我就是当逃兵了!麻烦你把牌子做大点,台子搭高点,我个子小,怕人站得远了看不到!”

    苏青下意识攥了攥横在腿上的步枪,努力不去回忆那场大雨,稳住心情,平静地说:“我需要了解一下县城里的事。”

    “县城里很热闹,挺好。”小丫头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德行,歪脑袋四下乱看。

    “跟我说说李有才的情况。”

    “不熟,说不清。”

    “能讲讲你出县城大门口时候的细节么?”

    “敲门,开门,然后就出来了。”

    “丫头,我希望你先放下对我个人的成见。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需要掌握更多县城里的情况。”

    “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苏青无奈了,昨天单独问马良,知道了丫头脱险的大概经过,才知道居然有李有才这么一号奇葩,很想通过小丫头了解一下细节,寻找问题的突破口,奈何这丫头根本不配合。

    沉默了一会,苏青将步枪拿起来摆到桌面上,然后站起来,两手撑着桌边,看了看窗口外,又看了看门外,确定了附近没人,于是低声道:“说条件吧。”

    小丫头收回了乱转的目光,紧紧盯着苏青那张平静的脸,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做你才会配合?”

    “你说真的?”

    “我是政工科干事,这是政工科办公室。”

    一双漂亮大眼盯着苏青看着,小眉梢微微挑着,沉默了一会,小丫头终于开口:“到禁闭室去住三天。”

    “……”

    这个条件是苏青没料到的,这丫头太刁钻了。如果只是为了了解情况,苏青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条件,但是她忽然想起了禁闭室的窗口曾经被钉上过,当时在里面的就是丫头。

    “怎么?怕丢人了吧?呵呵,说得好像天下无敌呢,政工科,政工干事,全是假的!”小红缨露出一副可恶至极的神色,是那种谁见了都想踢这熊孩子两脚的神色。

    “如果我答应了,以后能和解么?”苏青忽然问。

    小红缨一愣,难道她真会同意?这可是看笑话的好事,无论如何得先把她推到河里再说:“和解一半。”

    和解一半?这是个什么意思苏青真的无法理解,是说不记仇了?还是说以后可以听话了?没心思再和这孩子掰扯这些荒唐问题,于是最后讨价:“外加五发子弹。”

    小红缨诧异地看了看苏青,又瞅了瞅桌面上那支中正步枪,扭头到门边搬了板凳放到书桌前,大咧咧一坐:“问吧。”

    “县城大门戒备到了什么程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有才与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宪兵队长死了?……你说辨认交通员尸体的是二号?……李有才还说什么了?……”

    政工科办公室的门窗都关起来了,一个在不停提出问题,另一个在绘声绘色地说,团部大院空荡荡,正在享受着夏天的阳光……

第236章 三分天下

    根据九排回来后汇报的情况来看,鬼子对山区的封锁即将完成,绿水铺和落叶村这两个山口位置已经开始动工,看样子短期内不会再有大动作。

    陆团长和丁政委一上午都在团部里研究下一步形势,看起来独立团将会迎来一段平静期,这是好事,必须抓住这一时期尽快壮大独立团。一直以来劫难不断,独立团疲惫不堪,说是一个团,其实就是一个营规模,主要兵力总共三个连,每次回师里开会都不好意思抬头。

    陆团长倒背两手在团部里来回走,嘴里不停地叨咕着:“这个机会必须把握,必须把握。老丁,你是不知道啊,想我住院那些天,同院那几个家伙居然管我叫陆营长,一个个这个臭显摆啊,这个说他们有迫击炮,那个说他们有机枪连,他娘的,轮到我这,连个重机枪都没有。你说咱俩过得这叫个什么日子?嗯?”

    坐在桌后的丁得一扑哧一笑,撇下了手里的书:“别扯我,我可不跟你过日子。另外,他们显摆,好像不是冲的你吧?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们那院里,有个护士西施是不是?”

    陆团长猛地停住脚步,纳闷地瞅了瞅笑嘻嘻的丁得一:“她……你听谁说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丁得一笑着摆了摆手:“我听谁说的不重要。老陆啊,要我说,这个娶媳妇和打仗是两回事,有迫击炮有机枪连也未必能赢,关键还是你自己。”

    陆团长赶紧往院里瞅一眼,见没人,低声道:“亏你是个政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他们有图谋我不管,我可是堂堂正正!”

    “得了吧你,别忘了我是过来人,想娶媳妇和堂堂正正也没冲突吧?你又不是不够条件,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丁得一的妻子病死在了长征途中,陆团长倒是个光棍至今的,去师里开会的时候,丁得一听说了陆团长住的那个院子有个漂亮护士,号称护士西施,引得同住一个院的几位整天争风吃醋,互相攀比。现在陆团长这个表现,让丁得一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酸溜溜,所以全明白了。

    陆团长被丁得一说得愣了愣,没吱声。

    这时一个人穿过了院子,走进了团部的门,一边衣袖空荡荡地飘着,是供给处的李算盘。

    “团长,政委。”

    “你怎么过来了?什么事?”

    “我听说青山村方向的封锁要完成了,想过来说说我的想法。”

    丁得一朝桌边的板凳比划了一下,陆团长直接道:“说吧。”

    李算盘坐了:“你们二位甩手掌柜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县城通路一断,县城里的交通组织又毁了,咱们独立团可要麻烦。”

    团长政委两人一直在考虑的是如何借着这段难得间歇壮大发展独立团,别的问题还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听李算盘这一开口,丁得一严肃了神色,陆团长也到桌边坐下来竖起耳朵。

    李算盘掰着手指继续说:“火柴、煤油、食盐、布匹、肥皂、药品、工具、器材……等等等等,以后从哪来?”

    两位听众无语,这个问题没细想过,一直觉得有了粮食就有底,饿不死人天下大吉,一个是抓枪的团长,一个是稳定思想的政委,到现在才终于开始有了模糊的经济概念,越听越惊讶,越想越头疼。

    原来鬼子的建立封锁线,修筑炮楼,制造无人区,城内大力清剿底下组织,这些都是关联在一起的,这是一个整体计划。

    听得丁得一甚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别在上衣兜里的钢笔,和桌边的纸张,以后写字都要按个数算了吧?赶紧把剩下的墨水锁起来?还是先往里面掺些水?

    团长一拍桌子:“开会!通知开会!通知全体负责人开会!”

    ……

    时间已近晌午,战士们纷纷走向炊事班大院,但是独立团的各单位部门主要负责人正在走向团部。团长说开会,那就不考虑时间,甭管晌午还是半夜,说开就开,他可没有政委丁得一那份人性化考虑。

    与会人员还是那些,团长和政委,政工干事苏青,一连长吴严,二连长高一刀,三连长郝平和指导员杨得志,九排长胡义,供给处主任李算盘,司务长牛大叔,卫生队长包四,共十一人。

    苏青原本还想进行会议记录,却被政委否掉了这个想法,别说钢笔,铅笔毛笔也照样不行,写一个字少一个字,用完了就再无来源,怎能舍得再浪费。

    人齐了,一句废话没有,陆团长直接让苏青首先概述一下县城交通组织被破坏,以及返回途中确认青山村方向即将封锁完成的情况。然后由李算盘说明封锁将要给独立团带来的后续影响。

    接着陆团长亲自宣布,会后由李算盘和牛大叔拟出一份物品限制清单,从即日起,严格限制所有清单上所列物品的发放和使用,有特殊情况也要向团部直接申请。

    像食盐、布匹、煤油等等这类东西,不只是独立团,连大北庄和杏花村的群众也要通知说明,加强管理。以后军装破损也要继续穿,除非碎了,露肉了,才可以到供给处申领新装。诸如此类要求,林林总总当场列出了一大堆,其他的会后还要继续补充。

    临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节流,然后再慢慢设法建立独立团与外界的流通渠道。

    说完了最关键的封锁危机问题,陆团长才开始谈独立团的发展工作,首先,独立团将要在近期内增加两个新单位。

    这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与会人员好奇,新单位?什么单位?

    第一个,重新组建独立团警卫排,在现有警卫员的基础上,从这一批新兵里补充,规模定为四十人左右。

    第二个,建立独立团四连,从这一批新兵中抽取百人,编入杏花村民兵队而成。四连连长由杏花村民兵队队长暂代,连队驻地就定在杏花村。

    听完了这个消息,别人倒是无所谓,但是在场的三个连长有点闹心。这批新兵总共才二百来人,组建警卫排要三十,组建四连没了一百,剩七十多了,各连还能补充多少?能不闹心么?

    可是接下来,团长又补充说,鉴于目前的封锁形势,供给处压力最大,将来甚至可能要考虑自己建作坊,使某些生产难度不大的东西完成自给自足,决定从这批新兵中先补充十人到供给处,将来如果缺人再补。考虑到卫生队担架队一直人手紧缺,补充十名新兵给卫生队长包四安排。考虑到九排刚刚升级,团里必须做出表示,所以补充十名新兵给九排。

    一二三连三个连长这回有点傻眼。得,这一下又没了三十,只剩下四十个新兵了,三个连分?这不纯属塞牙缝么?

    最后,陆团长看了看三个连长,目光落在吴严身上:“剩下的四十多个新兵,全部归入一连。”

    郝平惊讶地张大了嘴,扭着脖子看杨得志,杨得志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朝高一刀那边努努嘴,于是郝平又去看高一刀,才发现高一刀的脸色早都绿透了。

    “我有意见!”果不其然,高一刀站起来了。

    陆团长故意不说话,先起身把后边的暖瓶拎起来,给政委添了水,又把自己的杯倒满,稳稳当当重新坐下了,才道:“提。”

    “成立四连我不反对,但是得分时候吧?经过了上一次的战斗,我们这三个连都是需要补充的时候,凭啥一连给了,我们不给?一群新兵蛋子外加二十来人的民兵队,这个四连能有啥战斗力?我敢说这四连都顶不上我的一个排,它能干什么用?”

    陆团长端起杯来吹了吹水:“我是团长,我想现在成立四连就现在成立,就算四连一时做不了什么,我把它当预备队,需要你高连长同意么?”然后喝了一口水放下杯。

    “我……”高一刀没词儿了。

    “你个屁!哪都有你!信不信我……”冷不防感到丁得一从桌底下轻踢了自己一下,于是干咳两声,又道:“保留意见,坐下。”然后继续对众人说:“我已经和政委研究过了,这段时间,很可能是一段难得的机遇期,在顶住敌人封锁压力的同时,我们团必须抓住机会发展!不得不说,人少规模小也有好处,就像上次的粮食危机一样……

    所以,阴天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二连和三连,还是出去过日子吧,想补充新兵那就自己去找,省得天天在我眼皮底下瞅着闹心。咱们独立团所处范围就这么大,现在说说吧,你们打算去哪?位置自己选。”

    想天想地也没想到,二连和三连没给补充的原因是团长要把这两个连放出去,这可是好事,出了独立团,那相当于连长变成了山大王。

    高一刀愣愣地还在发着呆,杨得志噌地站了起来:“我们三连去无名村。”

    郝平正在满脑袋琢磨地图,犹豫着不知道那个地方最好,没想到杨得志直接代表三连表态了,更没想到的是地点居然是无名村!那里如今已经一片废墟,到那去干什么?搞不懂杨得志怎么想的,不过他杨得志可不是傻人,所以郝平没说话。

    陆团长认真地看了一会这个新来的指导员,点点头,然后问高一刀:“三连定了无名村。你呢?”

    迟疑了半天,高一刀才冒出话来:“浑水河南岸。”然后毫无信心地等待团长的答复。

    “嗬,你这个地方够大的!”陆团长忽然笑了:“行了,那就这样,都回去准备准备吧,出发时间你们自己看着办。现在散会,胡义留下。”

    ……

    刚刚走出团部,郝平立即问杨得志是什么想法。

    杨得志回答:“选择无名村有两个好处,第一,无名村虽然是废墟,但曾经是独立团所在地,以无名村为中心点,附近范围内的村落都有群众基础,开展工作根本没有难度,三连将会很快发展起来。第二,也因为无名村曾经是独立团所在地,如果能重建无名村,对独立团而言具有重大意义!”

    郝平闻言茅塞顿开,高兴得忍不住朝着杨得志抱起双拳:“幸得先生助我!”

    言毕两人哈哈大笑,向着三连方向走远。

    高一刀大步迈出了团部大门,冷眼看着笑谈中远去的两个背影,暗道:志向有多大,战场就有多远!今天出门是二连,回来老子就是二营!走着瞧。

    团部里,只剩下了团长政委和胡义三人。

    不知道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义笔直立在屋中目不斜视。

    陆团长把一张地图打开,铺在桌面上,也不理胡义,自顾自趴在桌边,手指点在大北庄的位置上,然后向下滑,一直到无名村的位置停下,然后比划着划了一个范围。

    接着又将手指顺着浑水河南岸,向东南方向下滑,在大北庄与梅县县城之间的中线上划了一大片范围。随后,将目光放在了绿水铺和落叶村方向,下意识用手指轻敲着桌面,头也不抬地说:“是鸡肋,偏偏又是软肋!”

    自从团长铺开了地图,胡义的目光也随着放在了地图上,看着团长滑动在地图上的手指,已经基本明白了团长的想法。

    以大北庄的位置来说,距离敌人最近的方向是东边,青山村方向,但是很可惜,这片范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只有一个青山村,再无其他村落,而青山村已经被鬼子抹平,让这片范围变成了无人区。

    过了会,团长抬起了头,指着青山村一带对胡义说:“这是最艰苦的范围,但是大北庄需要缓冲地带,目前只有你九排的规模适合在这里生存,所以,我需要你的九排活动在这里。当然,鉴于这里没有人烟的特殊情况,你可以随时向团里要求物资支援,明白了么?”

    胡义以标准军姿打了一个立正:“明白。”

    团长直起腰,离开桌子:“现在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看看我这个团长能帮上多少。”

    “没有要求。”胡义回答干净利落。

    当那个挺拔军人的身影走出了院子,陆团长叹了口气:“就算九排人不多,想不饿肚子也难啊!”

    丁得一点了点头:“先让他试试吧,实在不行再撤回来。”

    ……

第237章 漂亮铅笔

    午饭后,接连不断的重磅新闻让独立团炸了锅。

    无数的生活日用品被限制使用了,从现在起连身上的军装都要珍惜对待。供给处、卫生队和炊事班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清点库存,要求精确到半张纸,一根针。操场边有团部的人正在涂刷新的巨大标语:勤俭节约!

    即将成立四连和警卫排,新兵们有人欢喜有人愁,一个四连占了一半的名额,分配到理想单位的机会无限渺茫,在他们看来,进了四连相当于进了杏花村民兵队,干活的机会估计有的是,打仗的机会么,那就呵呵了!

    二连、三连和九排要出发去游击,这是最被大家羡慕的,风光无限,意气风发,山高皇帝远,再也不被团长政委管,何其幸福!当然,羡慕的仅仅是二连和三连,至于九排……往东……那就呵呵了!

    不过,最大的新闻还不是这些。政工干事苏青住进了禁闭室!她竟然住进了禁闭室!这才是头条!

    不说别人,连团长和政委都满脑袋问号。她到团部撂下句话:头疼需要静养,请假三天,然后二话不说夹着行李就住进去了。什么情况?团长没好意思多问,想指望政委提出问题,结果政委居然也什么话都没说,光发呆了。

    其他的新闻全都被这个话题盖过了,整个独立团,七嘴八舌全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诧异,苏干事是什么人?她是什么身份?禁闭室是什么地方?她住那算怎么档子事?疯了吗?这是偶像的倒塌!这是纪律的沦丧!

    有人淡然,又不是犯错误,禁闭室有什么不能住的?如果人家确实想清静清静,那禁闭室确实是个好地方,怎么住不得。说不定苏干事这是要自我反省,体验生活,这才是个真正的好政工!

    当然,总有些特立独行的人,想法也与众不同,虽然是少数派,确也有着与众不同的见解,他们认为苏干事这么做是为了出名!是哗众取宠!立即有反对声音质问:她是政工干事,那是禁闭室,这是出名的事吗?丢人还来不及吧?胡说八道!

    得到的回答是:想想这个禁闭室里常住的都是什么人?九班煞星胡义,二连猛将高一刀,缺德无敌小红缨。这仨货哪个不是名人?哪个不是狠角色?嗯?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比这三位能?切——了得么!由此可见,苏干事一定动机不纯,否则她一没违规二没犯错误,干什么主动跑那住去?她摆明了是要成为第四个,想为她自己的形象加分!

    听众们大哗,感情这禁闭室居然成为了造神的地方?有人大骂荒唐!有人暗自思量,得空是不是也该去里那关一关?哪怕在里面写下到此一游也好。

    禁闭室,出名了!

    ……

    徐小没有料到,自己加入新兵连的第二天就面临分配。

    徐小更没有料到,那个小名叫铁蛋的新兵教员甚至没有给自己补充训练的机会,直接命令自己去炊事班报到。

    徐小知道,自己太瘦了,是新兵里年龄最小的,力气当然也最小,教员虽然一脸严肃,但是他明显是在照顾自己。

    但这一切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是娘想要的。要堂堂正正,有骨气地死在战场上,才能洗掉哥哥带来的殇,让娘直起腰。

    站在烈日下,空荡荡操场中央,一动不动,垂着头,呆呆看着脚下的沙土。

    新兵们已经分配完成,他们现在正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准备去新单位。

    “你小子打算在这站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找挨踢!”新兵教员铁蛋出现在面前。

    “我不去炊事班,我要上战场。”

    “你这小样的上去了就是送死!”

    “我就是来送死的。”

    “……”教员无语。

    虽然在给徐小建立档案的时候,苏青知道了徐小的背景情况,但是采取了低调处理,所以独立团里除了苏青和徐小自己,还没人知道他哥是叛徒的事。

    想到娘在村里整天被人骂得直不起腰,徐小心里阵阵疼,如果自己也被骂,他心里才能舒服一点。于是抬起头,平静地告诉面前的教员:“我哥是叛徒。”

    教员愣住了,于是两个对立的身影一直在操场中央的烈日底下晒着,不再动。

    良久,教员开口:“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二连,三连,九排,你自己去看看他们收不收你吧。”

    徐小仰起头,朝教员敬了一个很不标准的军礼,然后跑出操场。

    ……

    三连驻地附近,三连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正在忙着出发前的收拾准备。

    一个平凡的军人走过来,微微笑了笑问:“你要加入三连?”

    徐小点头。

    军人上下看了看:“多大了?”

    “十六。”

    “不够吧?”

    “差一个月我就十六了,真的。”

    “你……应该先去炊事班或者供给处锻炼锻炼,等壮实些了再来我们三连。”

    “连长,我能吃苦,不怕死,我能行!……”徐小坚定地恳求着。

    军人有些犹豫了,不禁再次上下打量。这时,一个戴眼镜的走了过来,朝平凡军人道:“这个数凑不得。”然后对徐小说:“炊事班,卫生队,供给处,这三个地方你想去哪我都可以给你介绍。”

    平凡军人跟着点点头:“是啊,说说你想去哪?”

    徐小无奈地看了看面前的二位,转身跑远。

    ……

    还没走到二连宿舍门前,哗啦一声,门外站岗的两个战士已经横端了刺刀:“站住,瞎晃荡什么?”

    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晃得徐小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一时有点底气不足,赶紧道:“我……要加入二连。”

    两个战士看了看徐小,然后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朝屋里扯嗓子:“连长,有人想加入!”

    过了会儿,门开了,徐小忍不住小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赶紧站直了身体。抬眼瞧,居然一哆嗦,又偷偷退了一小步。一个黑铁塔般的高大军人,板着脸,大步迈出了门槛,看在徐小眼里,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喘不过气。

    黑铁塔到徐小面前站定,雄壮的身躯居然遮住了天上的烈日,将徐小笼罩在阴影中,俯视问:“谁要加入二连?”

    站在了巨大的人影阴凉中,本该觉得凉快才对,可是徐小反而浑身冒汗,仰起头讷讷道:“我,我要加入……二连。”

    “你是谁?”

    “徐小,我叫徐小。”

    “谁让你到二连来的?”

    “我自己要来。”

    黑铁塔忽然横着一伸手,一个卫兵立即小跑过来,将他那支挂着刺刀的步枪递在黑铁塔手里。

    单手接了步枪,刺刀朝上竖攥着,啪地一声将枪托跺在了徐小脚边地面上,雪亮刺刀竖在了徐小脸旁,吓得徐小的身体忍不住跟着一晃,然后听到黑铁塔问:“小兔崽子,你把二连当什么地方了?”

    虽然感到了害怕,但是很奇怪,徐小同时也感到了热血奔涌;威压面前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时也激起了愿意加入二连的渴望,渴望因为面前那个宽阔强壮的胸膛而感到骄傲,自豪。

    于是徐小鼓足了勇气回答:“我能吃苦,我不怕死!我要加入二连。”

    虽然是仰着头,却因为高大身影后的阳光和明晃晃的蓝天边缘背景,而看不清巨人的表情。

    可惜,得到的回答是:“二连是取人命的地方,不是送命的地方,什么时候你高过了枪口上的刺刀,什么时候再说吧。现在给我滚蛋,别等我说第二遍!”

    ……

    拐过了胡同,看到了院墙后一棵高大的皂荚树,没错,这里应该是九排的院子。

    小心翼翼地推开两扇大门,正对大门口的屋子敞着窗,开着门,屋里空荡荡,静悄悄,不知人都去了哪。转头向右看,有个井口,旁边半蹲着一个敦敦实实的人,在阳光下光着结实的脊梁,湿淋淋的水滴正从后背上流淌下来,身边摆着水桶水盆,似乎正在冲凉。他同时转过头来往大门口看一眼,神情木木然,然后若无其事转回身,继续将井水撩上他的脊背,根本不搭理正欲开口询问的徐小。

    无奈再往左看,皂荚树的阴凉下摆着一张破方桌,一个宽眉细眼的军人写意地坐在桌边,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白衬衫敞开着衣领,袖口高高挽过了肘,露出强健。他的眉头深深皱着,凝神专注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副用粉笔画在桌上的草图。

    徐小往大门里跨进一步,发出了脚步响。

    宽眉细眼的军人头也没抬地说:“不是告诉你们训练到开晚饭么?这才几点?”

    “我叫徐小。”声音不大,足够清晰。

    桌边的他终于抬起了头,细狭的双眼里漠然一片,静静看着站在大门里的瘦弱徐小不说话。

    徐小有点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只是觉得他的眼很冷,不是不友善的冷,而是漠然的冷,能够穿透灵魂的冷,这种冷根本不会使自己凉快,而是冰寒彻骨,在二连经历留下的一身炙热之汗,此刻瞬间全消。

    这感觉逼得徐小不得不继续说话:“我……我想……加入九排。”

    军人仍然没说话,淡然地看了徐小一会,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去看桌上的地图,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井口边那个木然的土豆依然在阳光下享受着井水带给他的凉爽惬意,除了不时有水冲刷的声音,院子里诡异地静。

    徐小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自己更像是空气,根本不存在。

    “我叫徐小,我想加入九排。”他重复着说,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我不怕苦,我不怕死。”

    “我求你了,让我加入九排。”徐小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舍不得放弃。

    “把他轰出去。”军人头也不抬地淡淡说。

    光着脊梁的土豆闻声而起,几步来到大门口,揪着徐小的脖领把他拎到大门外。

    哐当——大门关了起来。

    ……

    浑水河静静地流淌,清粼粼,倒映着蓝莹莹的天。

    河边坐着徐小,捂着脸,闷声哭。

    一个军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就凭你这熊德行,能上前线么?”

    听到教员来到身后,徐小慌张抹一把泪,把头偏向另一边:“我没哭,我只是嗓子疼。”

    教员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铅笔,这是因为担任新兵教员,团里奖励给他的。

    弯下腰,将铅笔递在徐小手里。

    徐小推拒:“我不要。”

    “这不是给你的。”

    “……”

    “把这支铅笔送给缺德丫头,跟她说你要去九排。”教员把铅笔放在徐小的手里。

    “缺德丫头?是谁?”徐小有点懵。

    “如果连她都找不到,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炊事班吧。”

    教员一边说着,一边走远,只留下徐小在河边,傻傻地看着手里的漂亮铅笔发呆……

第238章 二士争军

    葵花应通知来了一趟禁闭室,苏青要求她必须保证全天不使李贞脱离视线,要以自然而然的友好方式,不得声张,不得被发觉。

    于是葵花走了,准备去和李贞做好朋友。

    小丙应通知来了一趟禁闭室,苏青要求他时刻注意卫生队里的情况,多注意葵花,可远观,可经过,低调行事,要像暗恋。

    小丙不解,能不能让我暗恋小红?苏青黑下脸,冷下眼,你必须给我先喜欢葵花几天,这是命令。

    于是小丙哭丧着脸走了,准备去当苦命的思春男。

    后来,禁闭室里就静了。

    后来,苏青抱着并曲的膝盖,蜷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窗外的远山,失神。

    没安窗的窗口中,有一张美丽的脸,如果不是偶尔有风,撩动了窗口内的乌黑发丝,轻轻飘荡在白皙上,会以为是画,是照片。

    后来,蹙眉不知不觉舒展了,眼底只剩下了青山背景,没有了往常的冷。她仍然呆着,没有意识到冰山已经融化,没有意识到她又变成了女人,异样的漂亮,安静,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禁闭室外,某个可以观察到禁闭室窗口的房角边,一对漂亮的麻花小辫环偷偷从墙角边缩回来。嘿嘿,住得还挺老实,怎么像变了个人似得?上火了吧?愁死你才好呢!

    鬼鬼祟祟猫着腰的小红缨贴着墙根后退了几步,然后准备转身往回走,冷不丁哇地大叫一声。

    一个半大小子傻站在后面的墙角处,瘦弱得显得军装更宽大,正在盯着蝴蝶般的小丫头看。

    竟然敢盯姑奶奶的梢?反了吗?小丫头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扣下墙上的一块砖,小眉毛一拧,拎着砖气势汹汹直奔目标。

    吓得对方一趔趄,本想倒退,却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个狼狈样也没能让凶神恶煞的小丫头停下动作,她来在倒地的目标面前,抬起鸳鸯小鞋一脚踏在对方胸膛,拿砖指着他说:“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新兵蛋子,竟敢跟踪姑奶奶?说,是不是因为我好看?”

    这人就是徐小,按着教员铁蛋的指引要找缺德丫头,本以为大北庄这么大,要费不少波折,没想到回到庄里,只问了一个路人就获得了缺德丫头的准确位置,可见名声多么显赫,其人多么招摇,到了这里发现她似乎在偷窥什么,所以一直没敢做声。

    徐小无语了,这家伙,这么点个小丫头片子,行迹鬼祟,穿得和个花蝴蝶似得,二话不说就拎砖,张口先问是不是因为她好看。教员这不是开玩笑么,她能让我进九排?灰心了,爱怎样怎样吧,一时连话都懒得再说,躺在地上直接把铅笔掏出来半举在手里。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让小丫头心里非常不爽,准备好好地发个彪,不料他拿出支铅笔来举在手里,阳光下,铅笔上的美丽图案闪着光。哎呀?感情是来找我办事的?

    咣啷一声扔掉了手里的砖,满脸怒气转瞬不见,一把将铅笔抄在手里,撤掉了踩在对方胸膛上的小脚,将铅笔放在眼前仔细地翻看,一边说:“小新兵蛋子,你倒早说啊,这是为了分配单位的事吧?”

    新兵们最近着急的是什么,丫头心里当然门清,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判断出了对方目的。

    徐小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答:“是。”心里其实已经不抱希望。

    铅笔很漂亮,小丫头很喜欢,顺手揣了,这才打量了徐小一眼,然后摆出个老神在在的样儿来:“丑话说在前,想当团长的贴身警卫员我办不了,想进三连我不爱办,其他的地方全随你选!不过我猜……你也是想进警卫排的吧?嗯?要么……就是想去二连!”

    徐小惊讶地抬起脸,看着小丫头说不出话来。可能吗?这是真的?这位是包办全团的节奏啊!

    “楞个屁,赶紧说话,姑奶奶我很忙!”

    一时有点茫然,徐小想去二连,可是没想到教员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不禁又想到了教员说让自己去九排,犹豫了一下,最终说:“我想去九排。”

    小丫头诧异地再次上下打量了徐小一遍:“你叫什么?”

    “徐小。”

    ……

    坐在皂荚树下的桌边,眼睁睁看着小丫头大摇大摆领着那个瘦弱的新兵进了大门,看得胡义满脑袋黑线。

    十六岁的兵倒也常见,关键是这小子比同龄的瘦弱单薄,所以胡义不愿意要。可是现在……这小子怎么搭上丫头的线了?他是哪个庙里求来的签?这是拜着真神了!

    小丫头到了树下桌边,在胡义一侧一坐,拿过胡义面前的破茶缸子灌了几口,然后朝徐小一摆小手:“还不过来见排长?”

    徐小赶紧跑到胡义面前,敬了个很不标准的军礼:“报告排长,新兵徐小报道。”

    胡义无语,肩膀上冷不丁被旁边的小拳头戳了一下:“狐狸,说话啊。”

    满头黑线的胡义点点头,无奈道:“行。那个你……现在去西山,直接参加训练。”

    “是。”徐小激动得满脸兴奋,掉头跑出院子。

    然后胡义缓慢地转了脸,看身边的小丫头。

    “哎,干嘛这样看人家?”

    “……”

    “我这是为了九排好,你也不想想,咱们要去的地方哪还有人了?趁着出发前多拉一个是一个。那个……他是瘦了点,可是也不耽误扛枪打仗吧,你说是不是?”

    “……”

    “哎呀烦人你。他……是送了我一支铅笔。但那是送给我的,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他来,我主要还是为九排着想。”

    “……”

    “你讨厌!好吧……我确实喜欢这支铅笔。”小丫头终于将漂亮铅笔掏了出来,拿在手里摆弄着看。

    “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该归队了?”胡义也终于说话了。

    “嘿嘿嘿……哎,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别,我心里没底。”

    “你听我说啊……这次我帮你出了一口恶气,我跟她说……然后她就搬到禁闭室住去了,现在还在窗里边发呆呢。咯咯咯……”

    “……”

    小丫头爽朗地笑着,皂荚树的茂密缝隙间,透露着点点湛蓝。

    ……

    晚饭过后,夕阳落山,天还没黑。

    九排的院子里,破方桌仍然摆在皂荚树下没撤,胡义坐在桌后,组织九排在院子里开会,因为屋里太拥挤。

    由于排长并没要求站队,所以九排的人自觉地在方桌附近围出半个扇面来。尽管看起来稍显散乱,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战士们潜意识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距离胡义最近的几个人坐在普通板凳上,他们是罗富贵、刘坚强、马良和石成;其次是李响和吴石头,一人一个小板凳,矮一截挨着坐在另一边;板凳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全在板凳后方站着,不过靠近内层的人,基本都是一班的,刚来到九排的十一个新兵散站在最外围。小红缨是个特例,她没呆在这个会议圈子附近,而是坐在敞开的窗台上,东张西望啃着半个热地瓜。

    胡义是个话少的人,所以会议开得很简单。

    第一件事,九班变成了九排,人多了,有新来的,所以要立规矩。规矩只有六个字:绝对服从命令!

    对于这一点,九班的人自不必说,他们完全信任班长,所以他们不质疑;石成的一班与九班有点差别,但是一样没问题,因为他们跟着胡义混过,所以他们敬佩;新兵们虽然刚到,但是他们怕,怕胡义,这是煞星,说出的话谁敢不谨记?就算胡义没这么说,他们也会这么做。

    第二件事,建制。

    这时候,现场有三个人是最在意的,刘坚强开始紧张,他渴望成为二班长,因为他渴望进步,渴望以身作则,渴望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马良开始紧张,他也渴望成为二班长,因为他渴望实践,渴望学有所用,渴望得不自觉瞪大了眼。

    罗富贵不紧张,但是他好奇,非常想知道鹿死谁手。对于这个二班长的问题,胡老大从未表过态,让这件事变成了悬念,也让这件事变成了罗富贵整天招猫逗狗的乐趣,挑拨着流鼻涕和马良互掐看笑话。现在谜底要揭晓了,罗富贵连蚊子落在脸上都顾不得打。

    “九排原有九班,而后增加了一班,现在你们新兵到了,那么现在成立二班。至于这个二班长……”胡义说到这里停了,看向刘坚强和马良,一个正在攥着拳头哆嗦,一个眼珠子即将掉在地上。

    “由刘坚强出任。”胡义终于把话说完。

    噗通——

    刘坚强的板凳歪倒了,摔得他满眼冒金星,却不觉得疼,他沉浸在幸福中。

    罗富贵堆出满脸贱兮兮的笑对目瞪口呆的马良低声说:“节哀,节哀,保重身体啊。嘿嘿嘿……”

    马良仿佛当头一盆冷水,被浇得透心凉。他很难过,他不是怨恨班长,只是觉得难过,他没有不甘心,但是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落选。于是他松开了紧咬的嘴唇,想要开口问,可是班长突然继续说话了。

    “另外,同时成立九排三班,三班长由马良担任。徐小分入九班,其他十名新兵,五五均分入二班和三班。会后,你们二位班长看着挑分吧。”

    噗通——

    马良终于也掉下了板凳……

第239章 向着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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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会后开始分十个新兵,刘坚强迫不及待先拉个看起来最结实有力的到二班,马良当先拎了个眼睛最亮的到三班,刘坚强紧跟着扯走一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马良随后收了一个军装最整洁干净的。你一个我一个,十个兵转眼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班。

    刘坚强非常高兴能够脱离乌烟瘴气的九班束缚,暗暗发誓要把二班打造成敢打敢拼作风过硬的集体给人看;马良觉得自己是一只羽翼初成的鸟,即将飞离九班这个温馨的窝,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三班的第一项训练内容,双三小组协同。

    胡义眼见二班三班分配完成了,于是对兴奋满满的二位新任班长说:“行了,既然完事了,那就带着你们的人赶紧滚蛋!”

    “啊?”俩人一愣,往哪滚?

    “屋里住不下,今晚你们到新兵连对付去,咱们明天早饭后出发。”

    “哦。”这才明白。

    接着胡义又说:“另外,装备弹药的事自己想办法。”

    “啊?”俩人又一愣,九排现在确实没闲枪了,可是子弹手榴弹总该给点吧?

    “啊个屁!我这个排长现在也是一穷二白,那些弹药是九班的,不是九排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滚!”

    话落后胡义不再搭理两位目瞪口呆的新任班长,转身进屋,命令道:“抓紧收拾,仔细清点,能带的明天全带上!”

    刘坚强和马良二人呆呆对视着,当出去的班长泼出去的水,什么作风过硬什么双三小组,别扯了,还是先到新兵连上火去吧。

    得益于小焦村一战,石成的一班现在是八个人八支三八大盖带刺刀,每人备弹一百二十发,盒子炮每人一把子弹四五十,手榴弹每人两颗,真真是武装到了牙齿,俨然目前的九排主力。

    九班在屋里清点物品装备,一班给九班帮忙。

    小丫头现在有了九排这颗大树,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搂着子弹手榴弹不放,她进步了,长觉悟了,把她屋里那些弹药一股脑都扔了出来,让胡义看着办。然后回到里屋去规整自己的东西。

    自行车在里屋放着,已经被吴石头擦得一干二净,挎包两个,一个装的是防毒面具,另一个装着一个小本子,一支铅笔和另一支破铅笔头,弹弓是牛大叔给做的,从不舍得扔。小丫头将换下来的那身春秀楼得到的花衣裳和小花鞋仔细叠好,也塞进挎包,撑得鼓鼓囊囊;一顶钢盔挂在床脚,虽然不喜欢戴,也得拿着。最后她拿出了大眼撸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子弹总共还有十五发。

    不点不知道,一点吓一跳。从九班成立到现在,几次吃独食加上与二连分私货,虽然把现有的所有三八大盖都备弹一百二,驳壳枪弹都补到四十发,六五型子弹居然还剩下近千发,驳壳枪弹六百,由于九班一直只有捷克式使用七九子弹,所以七九子弹攒下的更多,可供捷克式使用的子弹近两千发,还有几百发是老式的圆头子弹,不能与捷克式机枪通用。

    没被分下去的手榴弹三十多,手雷二十,五十毫米掷弹筒专用榴弹八十多发。这一切不仅把石成的一班看傻了眼,连胡义都挠了挠头,一直也没太留意这个,每次回来都是把多余的弹药往丫头那屋一扔就不管,现在才意识到丫头那屋差点成了弹药库了。疏忽,严重疏忽啊,这要是一不留神把小丫头掀到天上去咋办?她居然能睡得着觉?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有胜利就有收获,这话可真不假,九班的弹药储备有点不像话,一旦露底必然难保。胡义当场黑下脸来,发布禁口令: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多!

    这话貌似是对屋里所有人说的,其实是针对一班说的。众人当然领会,抹着汗将子弹一排排归类分装。

    罗富贵看了看窗外的漆黑天色,蹭到了胡义身旁:“胡老大,那个我……上个茅房。”

    点了点头,知道这头熊是想趁着别人在忙,出去挖他的银山,真不知道说这货什么好。

    ……

    天亮了,早饭后,准备出发的九排在院子里集合。

    胡义面无表情地从二班面前走过,刘坚强把他的驳壳枪给了手下的一个兵,工兵锹给了另一个兵,他只留下三八大盖和手榴弹,另外三个兵人手一支梭镖。看来他昨晚去过民兵队了,连冷兵器都拿来了,这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随手从一个二班战士手里拿过一支梭镖,掂了掂,端了端,很长,如果单纯拼刺的话,这玩意比刺刀更厉害,只是看起来寒碜了点。

    没说什么,把梭镖递还给战士,又来到三班队列前。马良把他的三八大盖给了手下的一个兵,另外四个人手一颗手榴弹,马良自己只留下了驳壳枪。这小子是搞了个平均分配,把他一个人的装备分成了六份,看起来倒也能打一波。

    新兵们个个苦着脸,都说九班肥,现在进了九排了,肥个屁啊肥!二班的端了梭镖,三班的一颗手榴弹,丢不丢人?落差太大了,愧对当初参军送行的乡亲们!

    “不错。”胡义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刘坚强和马良一样也苦着脸,不错?不错什么啊不错?是梭镖不错啊还是一人一颗手榴弹不错?这班长当的,哪是那么回事!

    最后回到了整个队伍前,胡义命令:“一班背杂物工具,二班背粮食,三班帮九班背箱子,出发!”

    吴石头转身将锃亮的自行车推出院子,停在大门外。胡义大步当先走出,从吴石头手里接了自行车跨上,小丫头随后跳上了后货架。

    叮铃

    一声清脆铜铃响,紧跟着就是哗啦啦的链条蹬踏声,骑着车带着小丫头,迎着早晨的习习凉风,自行车闪着光,轻快地奔向朝阳,吴石头小跑着在后面追。

    ……

    悠哉悠哉地骑到了东边庄外路口,看到路边站着两人,是政委和警卫员。直到近了,小丫头跳下车,胡义把车撑在路上,小跑到对方面前,立正敬礼。

    丁得一笑了笑:“香车宝马,你这个九排长够气派啊。”

    胡义尴尬笑笑。

    “我来看看日出。现在想想,你们九排也有一点好处,起码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你们可以先看到。”

    小丫头一撇嘴:“我倒希望住在西边,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

    政委大笑,随后,重新整理了神色,对胡义道:“对敌人的封锁后果估计不足,有些东西我们必须设法再补充一次。县城方面该怎么办团里还在研究,时间难说,也许不久,也许两三个月。但是你要早做准备,物资进山的时候,东边更近,并且封锁还不算完善,所以这批物资如何通过封锁线,你要准备方案,尽管艰苦,这次你们九排至少要坚持到这批物资进来,明白么?”

    胡义点头。

    看到九排的队伍已经快过来了,政委摆摆手:“好了,出发吧。”

    自行车重新骑行起来。

    离开了大北庄一里路远,前面的路上居然又出现一个人,大马金刀横站在路中央。

    坐在车后面的小丫头把脑袋歪着往前面看了看,立即不满地朝前面嚷:“喂,好狗不挡道,赶紧闪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直把自行车骑到了这位面前,胡义才停住了车,用脚撑了地没下来,淡淡看着对方,他是高一刀。

    “姓胡的,你够威风啊!”

    “有话直说。”胡义没闲心听高一刀扯淡,他可不是个看日出的人。

    “确定位置后,把你们九排的联络方式通过团部转给我。”

    胡义瞅了高一刀一会,明白了他的想法:“我在河北,你在河南,过河嫌麻烦,你干嘛不去找三连?”

    高一刀笑了,皮笑肉不笑:“三连不像你这么不要脸。”

    “那你要脸么?”胡义反问。

    “那要看我想不想。”

    “现在你可以闪开了。”

    “别摔了。”高一刀闪出了路。

    “多谢关心。”胡义骑上车掠过了高一刀,车后的小丫头朝高一刀做出一个可恶的鬼脸。

    高一刀朝小丫头回敬了一个恶狠狠的威胁表情,然后转身回庄。

    没走出多远便遇到了九排,排成一溜儿顺着小路擦肩而过,一个个的目不斜视,故意把这位二连长当空气。不管是一班还是新兵们,都已经知道了身为九排人之后不能善待二连,何况二连长高一刀。

    当然,高一刀也不在乎这些,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九排的兵一个个跑过身边。一不留神看到个背着掷弹筒的过去了,接着两个战士背着弹药箱匆匆跑过,掷弹筒?什么情况?九排居然有人使这个?火力又加强了?

    正在狐疑着,又有战士扛着梭镖过去了。我去……胡杂碎连这个都用上了?不过……这玩意……倒是比大刀强,只是带着太麻烦了吧?他是真不嫌寒碜啊!

    九排的队伍迎着朝阳向东远去,高一刀的背影也即将消失在庄里,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胡义的承诺,二连与九排将会建立暧昧的援军关系,这就够了。

    ...

第240章 夏日

    已经过午,阳光明晃晃,很亮,格外的亮,让人觉得睁不开眼。无论路上的黄土,还是远处的翠绿,都被照耀得刺眼。

    碧空如洗,湛蓝,一尘不染,搭配着刺眼阳光,仿佛整片世界都提高了对比度,让所有的线条都更加清晰明显,像是被铅笔反复描过一般。

    一辆自行车,阳光下泛着金属光,停在残乱的废墟间;一个呆头呆脑的八路军战士,坐在自行车边的一堵残墙下的阴凉里,流着汗,静静望着废墟外的田野。

    田野间绿油油一片,一朵朵小花儿,在阳光下不起眼;一个娇小的身影,扎着两支羊角辫,连蹦带跳地奔跑在田野里,奔跑在花间,一只蝴蝶正在仓惶地带着她跑远。

    废墟与田野的界限边缘,伫立着一个挺拔军人,明亮的热光洒在帽檐上,显黑了帽檐下的眉眼,平静地环视着废墟外围的田垄。

    山路上,二十三个八路军战士,拉成了长长的一排队伍,汗流浃背地接近了废墟村庄。

    走进了废墟,战士们纷纷歪倒在阴凉处,疲惫地卸下背扛的东西。马良解开了领口,摘了帽子拿在手里扇着,穿过一片片废墟,经过了自行车,路过了吴石头,顺手用帽子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最后停在了挺拔军人身边。

    没多久,刘坚强和石成也出现了,四个人伫立在青山村的废墟外。

    “哥,下一步怎么办?”

    刘坚强拧紧了水壶盖子:“要我说,咱们应该重建青山村。”

    马良斜了刘坚强一眼:“说得轻巧,你看看这地方还能怎么建?往东是落叶村,东南方是绿水铺,都不远;半山坡上守无可守藏无可藏,建完了再让鬼子来拆一遍?再说了,连个人都没有,建完了给鬼看么?”

    “不是给鬼看,而是给鬼子看,他拆,咱们建,他再拆,咱们再建。这是态度问题!”

    “流鼻涕,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这是上纲上线的事儿么?”马良皱起了眉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呛呛,胡义一直看着四下的田野不说话,于是石成也发表见解说:“过去我们一班在这打游击的时候,基本都在北山后面混,地形复杂易躲难找,要不咱们去那吧。”

    胡义这时转回了身,看了看三个班长:“首先我们需要一个驻地,青山村肯定不适合;北面虽然易躲,却更艰苦;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从这往南。”

    “往南?十几里可就到河边了!”石成对这里极熟,忍不住这么说了一句。

    胡义点点头:“没错,去河边找驻地。”

    “可是……南面的可活动范围是不是太小了?”马良担心将来被鬼子堵住。

    “学会了过河,范围就不再小,撤退也更简单。”

    经历了两次被河水难住,胡义终于下定决心,九排必须学游泳。如果把驻地定在河边,环境更舒适,生活更方便,一旦有意外,直接过河就能解决问题,同时能够靠上二连,顺便把游泳也练了。

    三个班长茅塞顿开,担心范围太小容易背水一战,但是如果会水的话,那么河水就不再是自己的阻碍,而是隔断敌人的天堑。

    胡义又说:“可是,青山村也不能不管。”

    “……”听众们再次不解。

    指了指废墟外围的田垄:“再过两三个月,这些庄稼就能收了,不能让这些地荒掉。等驻地确定下来之后,你们三个班轮流过来,要把这些地给我养到秋收。”

    “……”还要种地?真不打算指望团里了?真要自力更生啊?三个班长相互看来看去不说话。

    “好了,通知下去,把这片废墟给我刮一遍,无论锄斧镰刀铁锹等工具,无论锅碗瓢盆什么生活用品,无论板材木料只要是还没烧坏的,还能用的,一律集中起来准备搬走。记住,尤其是盐,能找到的一粒都不许落下!我带九班先行往南,定下位置后会派徐小过来通知你们。”

    三个班长掉头走进废墟,去下达命令。

    胡义朝远处的田野里喊:“丫头,走了!”

    ……

    当夕阳坠落在西山边的时候,河面上泛起了粼粼霞光。

    这里位于青山村正南方向,距离十几里,宁静的浑水河在这里流成了一个‘几’字型的小弯,形成一个三面临河的微型半岛。宽近二百米,长约三百多米,西侧临上游,弯转处水势汹涌,冲刷成嶙峋的碎石河岸,东侧临下游,河面宁静,堆积出一片漂亮的沙滩。视线所及郁郁葱葱,河岸两边满眼绿色。

    一缕炊烟缓缓飘起,半岛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几块石头支起来一口破锅,火在锅底下烧着,李响蹲在一旁,掀开锅盖往里洒了些盐;徐小抱着满怀树枝,匆匆跑到锅边放下,然后站在一边抹汗。

    咳咳……火焰冒出的烟乱飘着,呛得坐在树墩上的罗富贵直咳,抬起大手下意识在鼻子附近扇两扇,不满地朝徐小道:“你瞅瞅你捡来这玩意,你想呛死老子不成?愣着干屁,给我继续去捡,把明天早饭用的也捡出来,你个小废物。”

    徐小赶紧再次跑向树林。

    现在的九班有六人,班长胡义,班副罗富贵,小红缨、吴石头、李响外加徐小。虽说罗富贵是班副,其实他现在就是九班班长,因为胡义的班长头衔已经变成名义上的了。

    这头懒熊为了偷懒,躲避从青山村往这里搬运东西的任务,主动把做饭的工作揽到了九班。命令吴石头提水,李响洗米做饭,徐小拾柴。小丫头他是指使不动的,所以这只熊惬意地坐在树墩上,看着小丫头在一旁地面上画王八,毫无兴趣搀和不远处胡义与各班长的九排临时会议。

    “……会水的有几个?统计了么?”不远处的胡义说话声这里也勉强能听到。

    “我们一班有两个,新兵里有三个。”回答的是石成。

    “从明天开始,除了干活种地站岗以外的时间,所有的训练只有一个内容,让会水的带着教游泳,一个都不许落下,必须尽快学会。另外还要临时先扎个筏子,以防眼前遇事急用……”

    听到这里,罗富贵把手里的树枝扔在小丫头脚边:“喂,丫头,听到没有,明天开始要当鸭子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咋办?是不是也得跟着我们这一群光屁股的爷们一起下水啊?”

    “呸!想得美。狐狸说他单独教我。”小丫头继续用树枝在地上乱画着,头都没抬。

    “哦,这么说,你们俩人光屁股下水啊?”罗富贵摆明了想要逮住机会好好恶心丫头一次。

    “没错,我也这么想的。”回答更彪悍。

    哎呦一声,李响的手被锅沿烫了。

    那边的说话声继续传来:“……驻地就定在这里了,首先是住,休息不好什么都干不了。沙石木料附近都不缺,盖房子,明天就开始。你们一班……二班和三班……”

    听到这里,罗富贵嘿嘿一笑:“听到没有,一二三班盖房子,没咱九班的事儿。不服不行,胡老大是真照顾我啊!”

    小丫头用树枝画完了最后一笔,又一只小王八作成,顺嘴回答罗富贵说:“想得美吧你!”

    罗富贵听了这话楞了下,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狐狸跟我说过,明天开始九班修碉堡。”

    “啥玩意?”两只熊眼瞬间变成铜铃大。

    “修——碉——堡——”小丫头重新强调了一遍:“位置就在树林北边的口子那,卡着这块地方。”

    “哎呀我个姥姥……那谁做饭?”

    “本来只是打算让咱们九班修碉堡,既然你把做饭的活也领来了,那饭也得做,碉堡也得修呗。”反正无论怎样都没有小丫头的事,所以她把话说得不疼不痒。

    哎呦一声,李响的手再次被锅沿给烫着了。

    ……

    第二天一早,炊烟再次升起,河边的小小半岛上开始忙,伐木的,挖沙子的,和泥的,搬石头的,二十多个战士井井有条地开始了基础工作。

    胡义单独离开了,他要做的是先期情况侦查。绿水铺方向,落叶村方向,两条进出山通路的情况必须亲自掌握才能做到心中有数,以便为政委交代的任务做后续准备。

    昨晚曾经考虑利用这条浑水河,来建立新的通路。通过石成等几个一班的当地战士口中了解到,河流虽然是向东经过绿水铺,但是其间有几段是流经两岸峭壁,走不通。顺水漂的话倒是可以出去,但是想再回来就没办法了。只能去不能回,算得上半个通路,可惜对于物资进山这个任务来说,一点用没有。

    首先到了绿水铺方向的山口,前几天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修建炮楼地基,鬼子和伪军在山口四周放着哨,几百民夫在枪口和皮鞭下艰苦工作着,没日没夜地干,现在炮楼的底层已经修筑成型,进度相当快。

    接着到了落叶村方向的山口,上次就是借着天黑从这里返回独立团的,因为那时候这里还在勘测,鬼子和伪军并不多。但是现在,这里也开始动工了,规模同绿水铺那边的情况基本一样,只是这里才开始打地基。

    胡义犯了愁,照这个情况来看,如果物资进山的时间很快有消息还好,如果拖得太长,炮楼一旦修筑完成,就难办了。

    隐蔽观察着远处修筑工地的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第241章 酒站

    一个月后。

    一个盛夏的午后。

    一个八路军战士匆匆走在烈日下,匆匆走在山路上,全身汗透。

    一座废墟之村座落在前方山坡,静悄悄没有生气。

    一块又一块庄稼,高高低低错落,绿油油地围拢在废墟周边。

    一脸狐疑地朝着废墟走,一脸不解地四下里看。

    一直走进了残垣断壁间,周围死寂,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环顾满目疮痍,不知所措。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身后:“你小子怎么来了?”

    一个激灵回过头,看到马良拎着锄头出现在废墟间,他比过去更黑了,明显是晒的,却也似乎更结实了。

    通信员小豆终于呼出了一口大气:“你属鬼的吗?”然后靠在身边的墙根阴凉里,扯起水壶一通猛灌。

    “干嘛来了?”马良懒洋洋地走近。

    “你说干嘛来了,胡排长在这么?”

    “一直朝南别拐弯,河边找去。”

    “你拎着个锄头干什么?”

    “管得着么,我拿它当枕头睡午觉。”

    “……”小豆无语。

    翻岭穿沟,一直往南走,小豆没想到九排的一二三班还要每天轮流到青山村去种地,难怪那些庄稼绿油油的都没荒。据马良说,在青山村以东,绿水铺和落叶村来路的交叉口附近,还有个常驻预警暗哨,也是一二三班排班轮换,即便没有在青山村遇到他们,如果一直往东走,也不会因为第一次来而找不到九排。

    闷着头,顺着一条很不起眼的林间小路穿越一大片树林,视线豁然开朗。树林在这里突然断开了,明显是人工断开的,因为地上全是伐木留下的树根树桩,被砍得空荡荡,连一些大点的灌木都没幸免。

    砍伐形成的一大片开阔地对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河边半岛,似乎有敲击打砸的声音从半岛上的茂密后传来,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说笑,看来这里是九排驻地,因为青山村这一带除了九排没有活人。

    正准备抬脚继续走,冷不丁从开阔地对面传来一声吼:“站住!”

    这声音……骡子!小豆瞪大了眼往对面看,除了绿色茂密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大声回:“骡子,是你吧?我小豆。”

    “早看出是你小子了。”

    “那你还喊?”

    “闲的,嘿嘿嘿……”

    “……”一个月不见,这九排的人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穿过开阔地,终于看到了掩藏在绿色中的一个半人高建筑,暗堡。主体挖进地下,粗原木撑边角,内部也支撑了立柱,顶部用原木纵横铺了两层,然后重新覆土,像是个大坟包,外表又遮了植被,东西北三个方向有射击观察孔。根据外形规模来看,内部面积似乎不小,起码十几个平方,彻底控制了半岛入口范围。

    到了暗堡后面,没想到后面出口还往半岛方向连着一段交通壕,直通树林后,罗富贵懒洋洋地出现在壕沟里,对着小豆露出一个丑兮兮的笑。

    顺着交通壕过了树林,一片空地显露出来,同时看到了四间木屋,一间土石砌成的小房,毫无规则地错落在空地上。石成领着他的手下人,正在其间修筑一个新的地基,镐刨锤砸,在外面听到的声音来源于此。

    小豆有点傻眼,没想到,九班是真打算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日子,真够有理想的,全疯了。

    ……

    小豆这次来有几件事,一是要确定九排的常驻位置以便与团部建立联络,二是询问九排遇到什么困难没有,是否需要团里支持,三是告诉胡义,物资进山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因为物资来源问题迟迟没有落实,这三点是他被团部派来的目的。

    跟胡义说完了这些,他又告诉胡义,二连长高一刀托他将二连的联系方法和大概位置给胡义,同时要他把九排的情况也转回给二连。该说的全说完了,最后小豆掏出一个叠好的纸条,去师里的时候周医生托他把这个捎了回来,当然是给胡义的。

    半岛东侧,穿着衬衣的胡义坐在树荫下,展开了一张纸条,字迹跃然眼底: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龙飞凤舞的四句诗,如此潦草的气势,自然出自周大医生之手。树荫下刚毅的面颊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尽管不知道这首诗是哪位古代穷酸写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周大医生没酒喝了就行,她这是要酒呢。这个洒脱的酒鬼,对幸福的要求如此简单!

    慢慢将纸笺叠起来,然后一段段撕开,放手,白花花的碎屑开始翻飞。

    抬眼,阳光下的沙滩明亮得刺眼,小丫头的肚兜裤衩湿淋淋地裹在娇小身上,翘着辫子又一次冲进粼粼波光,扑腾腾水花四溅,欢乐地享受着清凉,肆无忌惮地在河水里折腾着。

    李响拎着一块木牌出现在胡义身后,递上了牌子,又递了一块黑木炭问:“班长,你要的,这么大小行么?”

    二话没说把木牌接在手里,拿起木炭,想了想,郑重写下两个黑色大字:酒站。

    九排的战士们闲着没事嚷嚷着要给这个驻地取个名,胡义居然同意了,后来大家想来想去,决定把这地方叫‘九站’,简单直白又好叫,意思就是九排驻地。

    李响端着牌子边往回走边看,他也认得一些字,只是不明白这个‘九站’为什么被班长写成了‘酒站’,错别字?九字不难写,班长认识的字好像比自己要多吧?他怎么可能犯这么简单的错误?想不通!但是李响的性格决定了他没有当场询问,执行命令得了,反正字不同音也同,没区别。

    来到空地中间的唯一一棵大树下,一根钉,一把锤,叮叮当当几声响,将木牌钉在粗大的树干上,‘酒站’两个炭黑大字看起来异常醒目,小小的河边半岛从此得名。

    ……

    山峦间,六个战士行进着,仔细观瞧,能发现其中三个居然扛着梭镖,他们是九排二班。

    今天三班轮值去照顾青山村的庄稼,石成的一班留在了驻地盖新屋,而刘坚强的二班轮到了三个班整天盼着的任务,打黑枪。

    自从当初胡义侦查了鬼子的炮楼修筑情况以后,发现修筑速度太快,这可不是好事,如果没有政委交代的任务当然无所谓。必须设法让敌人的建造速度慢下来,经过开会讨论研究,决定先采取打黑枪的办法。

    敌人是白天黑天都在干,白天骚扰风险大,敌人会追出来,那就晚上骚扰,同样是三个班轮班,每天太阳落山前接近,天黑后往工地上打黑枪,逼着敌人晚上停工,延长它的工期。

    考虑到轮班的战士们太疲惫,所以绿水铺方向直接被放弃了,落叶村方向开建最晚,所以揪着这里招呼。

    天色擦黑,刘坚强领着五个兵爬上了一个山头,隐蔽着开始观察。

    半座炮楼已经竖在山口,一层已经建成,二层已经砌了一半,这炮楼规模不小,看起来完工后至少也得三层高。民夫忙碌在炮楼周围,搬石头挖土方,连炮楼周围的护壕都快成型了。

    鬼子只有一个班,伪军倒是有一个连,连日来的黑枪让鬼子们学精了,他们都在炮楼后方一段距离外,架上歪把子机枪休息,监工和哨戒任务全交给了伪军。

    刘坚强架上步枪瞄了瞄,发现炮楼前面和附近的伪军也少了,大部分都缩在尽量靠后的地方,只有十来个在东张西望地晃悠,他们也怕,尤其是眼见天就要黑。

    一个战士凑到刘坚强身边:“班长,今天这枪该轮我打了吧?”

    除了九班,打黑枪也是一二三班轮换,每个班三天才能轮到一回,一班是人手长短双枪,比不起,二班和三班都只有一支长枪,于是每次来打黑枪也是轮着用,新兵们排队解馋。

    当了班长了就得为弟兄们着想,刘坚强把三八大盖递给了手下人,嘱咐道:“瞄着可以,脑子不许热,天不黑透枪不许响,听明白没有?”

    “明白。”战士喜滋滋地把枪接了。

    过了段时间,炮楼工地周围,几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要说这鬼子也真够执拗的,到现在因为黑枪连死带伤好几个了,可是每天晚上活儿还照干,搞不清他们是不是也立了什么军令状,限定了工期;也或者干脆是因为伪军的命不值钱。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外围的哨位撤了,篝火数量增加了,可射击范围内只有十来个伪军混迹在民夫人群中,转悠来转悠去监视着。敌人学精了,这样可实在不好打了。

    瞄着目标的战士手心直冒汗,目标距离不近不说,还是在人堆里晃来晃去的,别说是他这个新兵菜鸟了,就是换做老兵来打,不是好枪法也不敢开这枪,太容易误伤民夫,民夫都是被逼的同胞,下得了手么。

    刘坚强总算看明白了,这是直接把干活的民夫当挡箭牌来用,这还怎么打?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别打了,把枪拿过来。”

    山顶的六个人影静静地趴着,看着山口处的篝火,很久以后才无奈地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242章 自由需要勇气

    二班回到了酒站,刘坚强把遭遇的新情况跟胡义做了详细汇报,以后晚上的黑枪打不成了。

    战场上过招就是这样,你来我往,跟下棋一样。

    小豆带来的消息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落叶村炮楼的修筑进度已经超过了一半,看来不上手段真不行了,胡义为此一夜没睡好。

    早上天一亮,胡义宣布了临时命令:今天白天取消所有轮值任务,除了哨位,全排休息。

    整天种地盖房子疲惫多日的战士们高兴得直冒泡,有的跳进河水尽情享受清凉,有的躺在屋里睡个昏天黑地。

    看排长这意思摆明了晚上要有行动,石成刘坚强和马良都跑胡义那询问情况去了,只有罗富贵这头没长心的熊继续夏眠。

    刘坚强也一夜没睡好,他整天犯愁的不是炮楼的进度,而是他这个二班的发展壮大,他看上那些修炮楼的劳力了。

    于是他跟胡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敌人这么个搞法,那么是否可以趁机解救苦难的同胞们?治标又治本。

    胡义的答是: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

    山高月小,夜风习习,这是个没事找事的好时机。

    一条东西小路,东边是山口,两侧是高山。

    鬼子一个班,伪军一个连,十几个伪军混在百多个民夫中,被周围的篝火环绕着忙。如果只是想袭扰,这个战斗很好打,不过,胡义盯着山口观察到了现在也没开始进行部署,因为他被刘坚强的想法说动了心,一直没表现出来而已。

    如果能够用火力在工地后方遮断,民夫们还真有机会往山里跑,只是外围点了不少篝火,在跑出那片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前,风险极大,是不是值得这么做?创造个机会,命运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机枪应该在工地后面,一班负责压制机枪,位置自己去找,注意间距。”胡义终于开始下达命令。

    “是。”石成带着一班顺着山头跑进黑暗。

    “二班下去,顺着小路接近山口,直到篝火光线范围以外隐蔽,准备接应跑出来的人,绝对不许进入火光范围。”

    刘坚强带着人悄悄下了山坡。

    “马良。”

    “有。”

    “到对面的山顶去,第一枪由你们三班打,吸引了第一波火力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之后该干什么你看情况定。”

    “明白。”马良领着三班也下了坡。

    胡义摘下了步枪交在身后的吴石头手里,然后将一个子弹盒递给小丫头:“马良那边的枪响之后,你负责照顾混在人堆里那些伪军,别靠我太近,能点几个算几个,点不着拉倒。”

    小丫头没想到连她也能分派到任务,兴奋得掉头就跑,吴石头背上步枪紧跟着消失。

    “李响,徐小给你,往我左边稍拉开点,等我命令。”

    李响和徐小闻言往东挪出去一块距离,与胡义的位置隔了二十多米,躲在山头后往山口处看。

    罗富贵把机枪放好,然后往旁边爬开一米,留出了射击位。一看胡老大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变成副射手了,巴不得清闲。

    至于会打成什么样那就不管了,大不了当练兵,让九排那些新兵蛋子感受感受战斗气氛也算收获,如果不算弹药消耗,包赚不赔。胡义在机枪后趴下来,拽动了枪机。

    石成带一班顺着路北侧山顶往东,与九班阵地拉开了大约五十多米远后停下,散开等待。一班战士相对平静,跟九班一起打过三次恶战了,有九班这个火力组在心里就有底,现在刚刚开始学会了从容。

    刘坚强带着二班顺着小路边匍匐接近山口,一直到了距离篝火五十米左右才停,已经能够清楚听到伪军监工的吆喝声,清楚看到忙碌的人群,刘坚强把距离放在五十米左右,是因为他习惯性地参照了手榴弹投掷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才有反击能力,有反击能力他才觉得有安全感。其实原本他这个胆大的还想再向前点,考虑到胡义说过‘绝对不许进入火光范围’,才停在了这。

    五个新兵跟着班长身后悄悄爬,紧张得直冒汗,黑枪冷枪倒是打过几次,但是现在才算第一次参加真正战斗。排长给二班的任务只是接应,有必要这么近吗?再怎么着鬼子伪军也有百十多号呢,再怎么着咱们也只是一个排,虽然天黑随时能跑……也悬了点吧?

    马良领着五个兵上了南侧山顶,开始顺着山顶往东跑。身后的新兵看看东边山口的那片火光,气喘吁吁地问:“班长,在射程了,我看这里差不多了吧?”

    “用不着怕,他们爬不上来,近点也没分别,就算跑到他们头顶上去也没事,有情况咱往南缩下去就行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起码要让炮楼后方的敌人全都能照顾到咱们才行。”马良边跑边低声安抚手下人的紧张。

    多日来的夜晚黑枪让鬼子和伪军认定这是游击队所为,不过昨晚采用了这种猥琐办法之后,一夜都没响枪,看来从此高枕无忧矣。

    啪——南侧山头上枪响了,呯呯——紧跟着又添两声驳壳枪,子弹飞到了哪去看不着,有没有人中弹也不知道,反正瞬间稀里哗啦全趴下了。又来?

    东边最远处的鬼子们迅速远离火光,进入黑暗中的射击位,架上机枪摆稳三八大盖,三四秒钟的功夫就开始组织火力向着枪响的位置射击。伪军们大部分位于炮楼后方,历经多日来的锻炼也大大提高了反应速度,横滚侧翻窜蹦跳跃看起来似模像样,就近躲入隐蔽位置,在鬼子进行过一轮射击后也开始据枪还击。

    子弹呼啸不断,四周被打得稀里哗啦怪响,三班的五个新兵佝偻在坡后不敢睁眼。

    “子弹拐不了弯,别窝在这,往西转移一块,别伸头往下看。”马良猫着腰,一边踢着身边的兵,一边喊。

    一班位置上,石成见东面的歪把子机枪火舌开始了持续闪亮,鲜明地与那些步枪火舌区别开来,于是朝附近招呼了一声:“干活儿!”

    话落后散布的八支步枪啪啪啪地开始响,不管三七二十一,瞄着那串火舌开打。

    某个伪军大喊:“北面也有!”这时歪把子机枪已经哑巴了,鬼子机枪手和副射手在忙着缩回掩体躲避飞经附近的流弹。

    一众伪军和鬼子调转枪口,不顾北侧山上那些步枪似乎已经停止了射击,噼噼啪啪先回击一通。

    猛然间机枪响了,伴随着明显的捷克式嚎叫声,一片弹幕嚣张地洒进了步枪的火舌群。在夸张晃动的篝火光线里,能隐约看到地面上连续跳起的碎土飞灰,间隔出一条优雅的着弹线,仿佛一蓬一蓬连绵着的诡异之花。所过之处伪军们惶恐窜躲,魂飞魄散,或者瞪大双眼忘记了爬。

    黑暗中的歪把子机枪重新伸出来,调转枪口,向着刚刚熄灭火舌的捷克式位置还以颜色,突突突猛烈地响,大团大团的火焰闪亮着两个鬼子射手咬牙切齿的表情。

    石成再次探上头来,大喊了一声:“两发!”

    啪啪啪……一班的战士们朝着鬼子机枪火舌打出一排枪,稀里哗啦一片枪栓拉扯响,啪啪啪……第二排枪又响,然后猥琐地全体缩下去,而这时,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又哑巴了。

    山口下,百十条步枪乱七八糟打成了一片,有向南招呼的,有向北招呼的。再往西几十米,民夫们抱头撅腚在炮楼附近惊恐地趴了一大片,其间十几个伪军连躲带爬。

    子弹在黑夜里乱糟糟呼啸,胡义装上了第二个弹夹,朝着左边大喊:“李响,看清步枪群范围了吗!给我打八发!打八发!”

    因为李响的掷弹筒还打不准,所以胡义把他当成压制火力来用,不要求定点,只要概略速射即可。

    这次出来只带了十二颗榴弹,为了实现胡义的要求,榴弹都被李响提前在身边摆好了,竖起掷弹筒,大概估计了一下,自己装进了第一颗,毫不犹豫先放了出去。

    轰——爆炸闪光在夜里格外清晰。

    顾不得许多,稍微调整了角度姿势,僵住身体左手攥紧掷弹筒不再动,右手扯住了击发绳,朝身边的徐小喊:“装弹!”

    嘭——“装快点!”嘭——“响了你就装!”嘭……

    七颗榴弹以极短的间隔一口气放了出去,山口处的爆炸声开始连续响起,没什么目标性,只是概略范围内盲目地轰,散乱地炸成了一片。

    大部伪军的隐蔽位置附近一时间硝烟弥漫,撼天动地,阵阵爆炸掀起的碎石如雨落下,他们觉得这更像是炮火,被炸懵了!有人哭泣有人叫喊,在一次次的爆炸闪光中狗一样地满地爬,除了后面的一个班鬼子继续在射击,伪军们竟然暂时丧失了战斗力,仿佛变成了一大片只会发抖的尸体。

    捷克式机枪重新开始响,镰刀般的弹道重新出现,嚣张得连点射都懒得打!

    这个场面不只是伪军们被震慑了,连二班三班的新兵们一并被震慑了。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加入九排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让他们看傻了眼。都说九排狠,现在真信了。多日来,因为手里没有枪,因为整天种地盖房子,还要被逼着摁着到河里灌水遭罪,而产生的那些悲观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踏实感,由此更加渴望战斗!

    刘坚强焦急地看着那些趴在地上不敢动的民夫,他们为什么还不起来?忍不住扯开喉咙朝他们大喊:“跑啊!你们跑啊!跑过来啊……”

    混在人群中的一个伪军朝响起喊声的黑暗方向端起枪,忽然身体猛地一颤,仰天跌倒,胸膛正中冒出汩汩殷红。

    终于有一个民夫爬起来,猫下腰开始往西冲。

    连锁效应带动了其他人,胆大的开始纷纷爬起来,拼命往西跑。

    其间的伪军已经死了几个,剩下的慌忙扯开嗓子喊:“他们要跑!……都给我站住!再跑老子开枪啦!……”

    啪地一声枪响,又一个伪军没了动静,其余几个惊慌再次卧倒。这时后方黑暗里的歪把子机枪响了,没有继续去打山顶,而是开始收割火光中站起来的那些民夫。

    一个个褴褛的身影倒在篝火边,一阵阵血雾在火光里格外显眼,民夫们的勇气瞬间消失,再也没有人敢爬起来,只是趴在炮楼周围,呆呆地看着那十几个试图跑出去的人倒在血泊中,没有任何反应。

    哪怕山上的捷克式机枪又开始吼叫,步枪又开始压制,歪把子又没了动静,又有六颗榴弹飞上了夜空,身边监视的伪军又死掉了一个,民夫们也没有人再站起来试图逃跑,他们与身后爆炸闪光中的伪军们一样,只是想活着。任西边的黑暗里有人朝他们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再愿意再站起来,仿佛变成了一群没有灵魂的麻木驱壳……

第243章 天无绝人之路

    机会制造出来了,民夫们却再也没动。

    既然这样,没必要再折腾了,胡义缩到了坡后,招呼徐小去叫一班撤退,然后把机枪扔给罗富贵往西走,没多远又叫上了戴着钢盔专注黑枪的丫头和吴石头,向西下了坡。

    另一边,三班的五个新兵正在轮流使用那一支三八大盖,趴在黑漆漆的山头上你一枪我一响朝炮楼后放,马良发现对面的山上枪声忽然全停,当即下达撤退命令,领着手下人也向西跑进黑暗。

    不久后,一班三班九班全都汇合在了小路旁,按理说山上的枪一停,刘坚强就该知道是撤退了,他们直接掉头顺小路往回跑就行,应该比其他班更快到达汇合地点,现在却迟迟没出现。

    胡义有点闹心,正准备派一班顺路回去找,二班忽然匆匆出现了。

    “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们接出来一个人,他中枪了。”刘坚强气喘吁吁跑到了胡义身旁,后面的黑暗里,五个兵也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后背上背着个人。

    “不是告诉你不许接近火光么!”胡义的语气很冷。

    “我们没过去。这人是头一个往外跑的,中弹后他继续爬,所以我们就等了。”

    看了看战士背着的那个人,胡义不再多说,一挥手“撤。”

    此时那个伤者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发出微弱的声音:“等……等等……让我先把话说完……让我说完……死了就没机会了……”

    胡义又转过了身。

    “他嘀嘀咕咕一路了。”背着伤者的战士道。

    犹豫了一下,胡义走近:“说。”

    伤者勉强抬起头看了看,虚弱道:“转告黑掌柜,我是黑蛇,记着,我是黑蛇……物资计划失败了,那些东西没法出城……我是黑蛇……”

    乍一听有点糊涂,转瞬胡义就明白了,难怪物资进山的事迟迟没有答案,感情这个交通员被鬼子阴差阳错抓了壮丁修炮楼,也或者是他试图溜过炮楼工地的时候被抓,导致消息延误到现在,今晚赶上九排夜袭,他才趁机冲出来。

    当场派了一个人连夜返回大北庄汇报情况,然后九排全体返回酒站驻地,可惜,半路上,黑蛇因失血过多死了。不过他的表情很轻松,一点都不痛苦,因为他终于完成了他想要完成的任务。有的时候,死而无憾很简单,消息传递成功也可以成为原因,哪怕这是个坏消息,但那与传递消息的人无关,哪怕别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能叫他黑蛇。

    ……

    天亮了。

    青山村废墟附近的庄稼里,有几个八路军战士在忙碌,阳光下,他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些绿色的希望。

    附近一处山岗上,也有几个八路军战士在流着汗,填埋一座新坟。一个巨大的土堆在山岗上格外显眼,土堆前夯竖了一截半人多高的粗大木桩,歪歪扭扭写着炭黑的五个字:青山村父老。

    旁边不远有两座挨在一起的坟,一新一旧,旧些的坟里埋着的是曾经吃掉密信的交通员,而新的是几个战士刚刚埋好的,罗富贵抡起锤将一根木桩砸进地面,木桩上画着一条歪歪扭扭的蛇,黑色的蛇。

    李响吴石头和徐小扔下了手里的锹,坐在坟边擦汗,胡义站在坟前不远,看着木桩上的炭黑。也许几场雨过后,这黑色的印记就会被冲刷干净,变成光秃秃的一根木桩,什么都不在;也许几场雨过后,就没有人再记得了,只有坟里的人自己记得。

    不过不要紧,有了坟,是奢侈的,温暖的。

    罗富贵放下锤,牢骚道:“我看河边的风水也挺好,十几里抬到这,麻烦不麻烦。”

    李响看着罗富贵的德行,心里有点不解,看得出这骡子明明是害怕排长的,可是偏偏在排长面前什么话都敢叨咕,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胡义也不恼,望着四下里的巍巍青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淡淡说:“水边太凉了,很冷……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呆在水边的……大家伙都喜欢山岗,喜欢暖洋洋的地方……青山村,名字也好。”

    几个听众能听明白班长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似乎又觉得……不是他们以为的意思,班长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懂。

    沉默了一会,李响忽然低声说:“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埋在这。”

    罗富贵咧着嘴白了李响一眼:“呸呸呸——想得美吧你!山高路远,你可别指望老子抬你!”

    李响不说话了。

    这时,吴石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金口:“俺背你。”

    李响惊讶地扭过头看吴石头,罗富贵扑哧一声乐了:“傻子,你可愁死我了。”

    吴石头又去看徐小问:“你呢?”

    徐小一时愣住,想了半天才明白吴石头的问题,于是回答:“不用,我……我不想在这,我们家有祖坟,也在山岗上。”

    “哦。”吴石头似乎领悟,也似乎根本没听明白。

    几个人胡乱说话,一直也没听到胡义搭腔,罗富贵忍不住转头去看,发现胡义正在静静盯着南方看,于是顺着视线也往南方看,远处正在跑来一个战士,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开始朝这里喊:“排长,政委来了!”

    ……

    接到了九排报告的情况,团长和政委上了火,看来物资的问题没戏了,包括食盐在内的一部分最重要物品如果不补充一次的话,独立团的未来将会很痛苦。咬了咬牙,政委连夜赶来找九排,通信员小豆带路,苏青随行,外加两个警卫员。

    小豆这次抄了近路,顺着河边直接向下游,上午就来到了九排驻地酒站,结果胡义这个排长没在,带了九班去青山村埋葬黑蛇去了。

    今天刘坚强的二班轮值种地去了青山村,石成的一班在河里游泳,马良带着三班在盖房子,没料到政委大驾光临,两个班长一个吆喝弟兄们赶紧上岸穿裤子,另一个班长慌里慌张催着手下到河边去洗头洗脸,连滚带爬一团乱,准备集合队伍迎接检阅。

    丁得一看看这个场面,当场发话:“别穷折腾了!该干嘛干嘛!训练的继续训练,盖房子的接着干活,我用不着人伺候。”然后摘了帽子解开了外套衣扣,饶有兴趣地开始参观九排大本营。

    没想到胡义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当驻地,可守可退,难得啊。四间木屋挨个转悠一遍,看起来是四个班每班一屋,那么剩下的一间土石小房该是排部?进去一看发现这是小丫头专用,隔成了里外两间,原来马良他们正在建的才是所想。

    地方不大,一圈转完,最后停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抬眼看那个明显木牌,酒站,怎么写成了这个‘酒’,有点意思。

    ……

    胡义满头大汗地回到了驻地,估计政委是在丫头那屋里等了,匆匆直奔石屋,进门就来了个立正,还没来得及敬礼便楞住。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齐颈短发正在扭回头往门口看过来。

    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尴尬;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也有一点尴尬。这不应该,肯定是热昏了头,看花了眼,感觉错了。

    接着她的脸就冷下来,果然,是昏了头。

    “政委在河边。”她说。

    “谢谢指点。”然后掉头出门。

    出门后先往往东边的沙滩走,看到小豆和另外两个警卫员,已经在河水里与一班的人一起扑腾成一片,小豆还站在水里笑嘻嘻地朝这边招了招手。然后顺着河边绕了一圈,最后在西岸看到了政委,正端着马良的鱼竿在钓鱼。

    几步小跑到近前,笔挺立正敬礼:“报告。”

    “你这日子过得……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丁得一头也不抬,盯着水面的浮子。

    胡义听不出来政委这是要夸还是要骂,没敢搭茬。

    “不错,好地方,我都想搬过来了。”

    胡义终于放心了。

    “三连在动员,二连在剿匪,你在种庄稼,都挺有想法,把你们放出来对了。”

    听到政委这么说,胡义终于明白了高一刀这货为什么选择浑水河南岸区域,他这是扬长避短,动的是收编的心。能拉人,能补给,同时还不时战斗着,壮大二连的同时士气和战斗力都在同时增长,只是收编来的山匪能不能拢得住是个未知数。

    隔了会,丁得一终于开始说正事:“这次我连夜过来,还是为了物资的事。眼下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李有德。他必然要提条件,我到这来坐镇的目的就是根据条件做决断。联络他的事情你最近,也只有你最合适,明白么?”

    “明白。”

    “现在还出得去么?”

    “可以。”

    “哦?”丁得一诧异地看了看胡义。

    “可以顺这条河出去。”

    重新看了看河水,丁得一恍然大悟,赶紧又问:“那是不是也能回来?”

    “回来要另想办法。不过……应该难度不大。”

    “好。联络李有德这件事现在就交给你了。”

    “我今晚出发。”

    丁得一点点头:“顺便把苏干事带上。”

    胡义以为听错了,看着政委不说话。

    “她有她的任务。”丁得一意味深长地看着胡义。

    “是。”胡义没注意到政委最后的细微表情。

    鱼竿终于被提了起来,可惜鱼饵早都被吃光了,只剩下鱼钩在阳光下闪闪亮。

    “哎,想喝口鱼汤不容易啊!”

    “马良,下午你的任务是钓鱼!”胡义朝树林里喊。

    丁得一幸福地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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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09/ 第一时间欣赏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作者:小知闲闲所写的《烽火逃兵》为转载作品,烽火逃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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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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