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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兵临城外

    readx;翌日下午,梅县县城以北二十里?三岔路口。

    一条南北路,向东叉出分支。九排在这里等过周医生,孙翠在这里摆过人肉摊,而现在九排又来到这里,并且等到了从县城侦查回来的徐小。

    县城里的兵力数量和大概配置李有才已经跟胡义说过,派出徐小进城侦查一方面为了印证李有才提供的情报,另一方面是为了掌握细节,尤其是即将成为战场地域的细节,梅县东门。

    胡义选择东门作为战场有两个理由,首先是因为东门的城门洞在梅县的四个城门中,进深最大,城门外边到城门内边的拱形门洞进深有十五米。打下县城是痴人说梦,进城是找死,不进城没效果,所以胡义决定以东城门为基点,向城内有限延伸,构筑一个斜向防御线。在战略上这是一次进攻,但在战术上其实是一次防守,或者该称作进攻性防守。

    另外一个理由更简单,胡义从东门出来过,大概了解东门内的情况,印象还挺深。

    徐小把他所看到的情况细致做了汇报,最后用树枝在一块平整地面上画东门内的屋舍街道布局图,虽然他不识字,但是平面画房子大家还是看得懂,大屋子大方块,小房子小方块。这小子凭着死记硬背,硬是把东门里半径百米区域内的街道布局都给画出来了,然后说明哪个是铺子,哪个是人家,木屋还是砖房。

    四面城墙每面都是一个连治安军防守,一个连每天又分为三班轮换,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东门这一面在岗的敌人只有一个排,城门里一个班,由城门口到南北两端城墙上各有一个班往返巡逻。

    进了东门正对一条向西的宽街,两边是林立店铺,后头是小巷民居;城墙根下是一条南北路,城门内侧往南几十米有个上城墙的阶梯通道,城门顶上是个单层的破木楼,值班排长和哨兵在上头。城门楼往北几十米的城墙上架着一个探照灯,夜里开,很亮。

    为了扫荡,为了抢粮,为了把八路逼到死,抽调兵力抽调成了这样,城墙守备跟糊的有什么区别?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胡义更加坚定了信念,打对了,打了,下一次鬼子才不会如此猖狂,才不敢如此不遗余力,一群狗娘养的!

    转战这些年,总是在打防守,这次防守是最不一样的,不是要守住自己的东西,而是守在鬼子的心窝里。这让胡义心里油然而生亢奋感,自从离开长城后,以为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今天它复苏了。

    盘腿坐在徐小画在地上的布局图边,深深皱了眉头,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回忆着,算计着,判断着,权衡着,酝酿出一个又一个战斗方案,对比着,揉合着,补充着。木桩一样呆坐了半个小时,才抬起头。

    期间树林中的全排战士一个出声的都没有,等待答案让他们感到一丝与战斗不同的紧张,他们不敢凑近,又不愿离得太远,在十几米外自觉地围了大半圈,看五个班长蹲在地图附近陪排长发呆。现在排长抬起了头,说明他要安排命令了,每个人,每个班的命运即将被排定,让全场瞬间一紧,树林里落叶可闻。

    “徐小。”第一个点到名字的居然是他。

    “有。”徐小穿得一身破破烂烂,骄傲地站起笔直。

    “现在你就回城里去,一直到行动发起前,你要在东门里观察守备情况。不变,则没你事,变了,想办法纵火,提示我们取消。行动会在天黑之后不久开始,最迟也迟不到午夜。”

    胡义要给九排留下充裕的战斗和撤离时间,所以这个夜晚不能过分浪费。

    “那战斗开始后……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藏了就行,明天方便的时候再出城,到绿水铺的隐蔽地点去找队伍。去吧。”

    徐小想参加战斗,但是面对排长的目光压力又把话咽回去了,接住马良抛给他的火柴盒,恋恋不舍地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胡义收回目光,将手里捏着的树枝点在城门口:“这里是主阵地,由我、罗富贵、赵结巴以及一班一部防守。石成,先期你带一班大部在城门外靠南侧掘土补充沙袋,巩固门洞工事,成型后做预备队待命,随时接替门洞里的损失。”

    石成点头。

    点在城门的树枝尖端开始向城里移动,进城门后向南斜转,在街南侧几间房屋范围上画了个圈:“流鼻涕,你看清楚,这里是你们二班的阵地。你的任务有二:第一,阻击从南北两侧城墙根接近城门洞的敌人;第二,在主阵地不能有效压制正面大街的时候,你们则成为屏障。我要先提醒你,二班这个位置压力会是最大的,这里失守,城门随后就会失守,战斗也就提前结束了,懂么?”

    刘坚强盯着胡义圈出的位置紧看,明白了要害,二班是城门洞向城里斜向延伸出来的犄角,既要守城墙根防止敌人侧面绕来往门洞里扔手榴弹,又卡住了大街的南侧,如果敌人真的从大街西边冲过来,相当于从二班眼皮底下过,可以说这是个想当苦命的位置,早晚要成为敌人重点照顾的位置。

    “我懂了!我行!”

    于是胡义手里的树枝顺着东西向的大街继续往西画,从二班的位置向西划出一块距离停下,改向南,划出一段以二班位置为圆心的四分之一弧线:“以二班为基点向西一百米,二班西面,西南,南面百米范围,这片区域由三班负责。马良,你的任务分主次:主要任务是游击掩护二班的侧背方向,阻击从南侧抄袭二班的敌人;次要任务,是在适当时机抄袭打击正面敌人的侧翼。抄袭要以二班位置巩固为前提,记住了么?”

    任务布置到这一步,刘坚强才忍不住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这样一来他才有了些信心,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而是守得住守不住的问题,死光了也是失守,意味着全部战斗结束。

    “哥,能再补给我们三班一些手榴弹和手雷么?”马良瞪眼看着指给三班的街道游击区,头也大了。

    “可以,一班的手榴弹和手雷一会儿全都转给你们三班。”胡义毫不犹豫回答了马良,用树枝在城门北面的一段城墙上画了个小圈:“陈冲,这是你四班的位置,你的任务有两个:一,阻挡可能从北侧城墙上头绕来的敌人;二,无论战斗正常结束还是意外结束,四班掩护全排撤退。提前在城墙外侧放好绳,四班在城墙上的位置和距离你临机掌握,一定要时刻观察战斗态势。”

    “嗯。可是……南段城墙上怎么办?”至此九排已经安排完了,陈冲提出问题。

    “城墙上如果来敌人,只能是守南门和北门的伪军增援而来,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们未必有这个魄力和胆量。北面有你挡了,南面给他们个借口应该就可以。”胡义扭头叫来了小红缨:“丫头,你带傻子和李响,在战斗开始前到南城门外隐蔽,等东门的战斗打响之后,把李响剩下的那几颗榴弹都送给南城门就行。”

    小丫头没想到真有任务给她,虽然这任务李响一个人做就够了,她更像个摆设,好歹是个进步,这算单独出任务,兴奋得连连点头。

    至此战斗任务全部分配完毕,胡义对九排做最后强调,战斗目标是守住东城门一个小时,马良的信号枪弹暂时交于石成,信号弹在东门外飞起的时候就是全体撤退的时候。敌人在城里是否留下了炮是个未知数,全排都要有承受炮击的心理准备,没有最好,有也没辙,只能挨。如果战斗意外失败而溃散,最后的集结地点是绿水铺附近的河岸。

    任务布置会开完了,刘坚强和马良蹲在徐小画的地图边一直看,刘坚强在数房子,琢磨分布位置;马良在记巷子,算计范围;两个人不时嘀嘀咕咕。

    陈冲带人把昨天收集来的那些绳子整理出来,有的给挂上勾,打成捆,便于携带。

    石成指挥一班的战士开始干活,找了个地方开始挖沙子,用昨天弄来的那些麻袋装,封口做成沙包,装上两辆牲畜大车。在战斗开始前至少要先准备两车沙包,城门拿下后直接就能在门洞里堆出一层简单防御工事,剩下的活儿在城门外现场继续完成。

    战士们的心情都很复杂,既有担忧也有兴奋,九排真的要打县城了,做梦都没想过的事。哪怕计划失败了,这件事也足够吹嘘一辈子,只要能活着回来,一定要吹嘘一辈子,爷们打进过鬼子的窝!

    见胡义来到了干活现场,石成主动迎了上去:“排长,我带一班在门洞里打行不行?”

    胡义淡淡一笑:“怎么,不愿意干活?”

    “不是,我只是……”

    “城门洞就那么几米宽,塞那么多人当靶子么?少一个,补一个,如果我少下来,你就是排长,接我的怀表,信号弹必须按时飞起来。”在石成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了,继续干活吧。”

    排长走了,石成深深呼吸了一次,风有点凉,但是不冷……

第三百四十三章 顺利的开场

    readx;这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乎有云,所以连夜空都是黑的,但是那颗心很平静,平静得能够感觉到胸口衣袋里的怀表在跳动。

    探照灯的刺眼光柱缓缓扫过前方,细细碎碎的对比看得眼睛疼,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感觉,重新看到前面黑黝黝的城墙,垛口后面不时闪亮的手电筒朝北越走越远。

    果断提起步枪弓起腰,快速向前。

    身后随之响起了脚步声,二班和四班跟得很紧,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算大,这开局很好。

    肩膀靠到了城墙的坚硬才停下来回过头,二十个人影紧跟着在城墙下倚成一溜儿。

    把手里的步枪上肩背好。

    短暂的悉悉索索之后,几个人影向上甩绳勾。

    ……

    城墙不算太高,七八米,夜风吹过垛口,低低发出了哨音,城里尚有灯火,或远或近,或稀疏或稠密,尽管夜暗,仍能辨得出街。听到最后一个战士被拽上了城墙的声音,才掏出了从丫头那里借来的手电,拧亮。

    “上刺刀!”这是流鼻涕在低声命令。

    在嘁哩喀喳的金属交接声音里,打着手电顺城墙朝北走,不回头也知道队伍跟在后头走成了一溜儿,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协调起来。

    北面那柱手电光似乎调回了头,往这边照了又照,接近过来。

    “哎?你们晃到我们这东墙来干屁?”打着手电的伪军带着十多个手下走近,一边将光柱照向对向而来的拿手电的伪军,结果对方的手电晃得他眼睛疼。

    “今天晚上南墙东墙我们都负责了!”胡义拎着手电从对方身边走过,直直走向对方队末,二班和四班的一溜二十人拎着挂了刺刀的步枪也直直地走,根本不搭理正在错过身边的十来个伪军巡逻兵。

    “什么?你们……哎?站住,停下,我说你们这是……”

    对方这回真的停下了,在宽度不大的城墙上,二十多个伪军朝并排在身边的十来个糊涂伪军端起了刺刀,紧跟着是锋利入肉响,和某些痛苦的喘息惊叫。

    胡义的手电光从这边扫到那边,血,尸体,正在放大瞳孔的凸眼,掉落的步枪,痉挛的手指,在最远处,亮着的手电筒在城墙的地面上滚来滚去,陈冲正在弯腰拾起它。

    于是转身顺着城墙继续走,东城门楼已经在前方出现轮廓。

    把手电光往左侧胸墙边扫扫,看到了下城墙通道,几步之后左转开始走下石阶。身后的一列纵队在通道口位置自动分为两支,刘坚强领着二班紧跟在胡义身后下城墙,陈冲打着伪军那支手电带领三班继续朝城门楼走。

    “刚才那什么声音?谁鬼叫呢?”门楼上有人朝打着手电接近的陈冲喊。

    “有个倒霉狗崴了脚。”

    “哎?下去那几个是谁啊?”

    “那是我的排长和二班!呵呵……”

    “你的排长?那老子又是谁?哎哎?你怎么……你……”

    “你是短命狗!”

    城门楼上的对话和跌倒声让城门洞里的几个伪军纳闷了,一个腿脚勤快的跑出门洞朝上看,还没来得及询问状况,发现城墙根下走过来十一个人影,他们已经很近了,似乎都是治安军,其中一个打着手电照过来,边走边冷问:“你们班多少人?”

    “七个。怎么了?”

    伪军糊里糊涂答了,对方却在展开,并且端起了刺刀,其中一柄被光线晃到了一下,刀锋上满是鲜血。

    愣神之间当胸被拿手电的一脚踹得仰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畔冲进了城门洞,正在痛苦的茫茫然,又被拿手电的狠狠一脚跺在了咽喉上,颈椎碎裂的声音里还是没能看清这拿手电的究竟长什么样,然后漆黑。

    ……

    黑暗中,石成扯出了一块白色布条,在左臂上系好,然后问另一个人影:“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马良,马良?”

    “城门楼已经解决了,说明城门底下也行了。”

    “你怎么肯定?”

    “城墙上那个出了城楼正在往北走的手电光肯定是陈冲,南段巡逻的怎么可能又去北边。”

    没多久,东门城墙上的探照灯熄灭,城门口出现了手电光亮,朝着城外上下摇动,这是开工信号。

    “上!”

    两辆牲畜大车拉着沉重的沙包和工具麻袋,吱吱嘎嘎被推到路上。将近三十人的伪军队伍立即出了树林,直奔几百米远的东城门。

    啪——枪声猛然打碎了夜的安静,东门北段城墙上有人掉落,估计四班迫不得已开枪了,不过这已经无所谓,早晚的事。

    大车停在城门外边,胡义拎着手电站在城门洞口,门洞里躺着几具伪军尸体,再无喘气的,二班已经进城去找位置了。

    马良领着三班急急往里跑,经过胡义身边时感觉肩头被重重拍了一巴掌,跑动中忍不住回过头,他仍面朝城外站着,拎着手电看一班在城门外匆匆卸车,他的背影站得很稳,一如往常,虽然隐约。

    “快!先跟我往西南抄!”重新专注于前方的马良带着他的三班,冲向灯火阑珊,步枪一支支下了肩。

    ……

    城门洞四米宽,拱顶也不算太高,进深十五米,看起来倒像是一截隧道,光线很暗,所以城里那端像是个暗蓝画框,不像是出口,完全没有空间感。战士扛着沙包疲惫地喘,一个个经过身边,在门洞里快速筑起一层防御墙。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等待暴风雨的感觉,让胡义的牙龈阵阵地痒。贱骨头!我是个贱骨头!胡义这样想着,关闭了手电,黑得只剩下前后两端的微蓝画框,和画框里那些往返奔跑的黑影,以及画框外的灯火点点,可是很矛盾,既然是画框,又怎么区分里外呢?

    最后一次看时间,然后手电被揣好,背后的步枪滑下了肩,攥在右手里,微凉。

    沙袋已经被卸光,大车被战士牵走到城外的安全范围栓了,石成带着手下人开始在城门外挖土砂,一麻袋一麻袋装。

    在黑暗里正了正头上的大檐帽,戴紧,来到一米高的沙包墙后,半跪,枪托落在地面,右手拄着步枪枪身,静静向城里看。灯光一次次的熄灭,城里有人开始惊慌叫喊,警报声呜咽响起,难听得像是在招魂。面前这条朝西的大街越来越暗淡,最后变得黑漆漆,空荡荡,将要成为地狱之路。

    赵结巴在左面,一次次地摘掉帽子,又一次次戴上,根本没去检查摆上沙包墙的机枪,他一直在擦汗。他的副射手是个年轻的新兵,半躺着背靠在沙包墙后,明明只有一个待更换弹夹,还把子弹都退了出来,又摸黑重新装,好几次把子弹掉落在地上,清晰地响。

    罗富贵在右侧,这熊靠在沙包墙与侧面石壁连接的角落,愤愤指挥着刚刚从一班配给他的副射手:“再去扛些沙包来,把这边上堆两层,高点……这能挡住个屁啊!给我堆出个垛口,别等一班来送了,你现在出去拿!……姥姥的,这什么破地方……回来,扛沙包你还揣着弹夹干屁!子弹也给我卸这,你死半路上老子去哪认你?”

    ……

    拎着步枪的刘坚强站在黑漆漆的巷口,指着位置不同的两间屋子喝令:“你们六个分成两组,把这俩屋子给我占住了。开打之后南边来的也有可能是三班,其他方向绝对不要含糊!”

    两组战士正在分别翻墙进院,巷子里匆匆跑出个战士:“班长,那铺子进不去!”

    “你们干什么吃的?”刘坚强火了,调门高八度,临街那间大砖房是他预想的主要防御点。

    “他不让……我们打不开屋门。”

    “废物!”刘坚强掉头钻进了巷。

    轰——手榴弹爆炸声突然震颤了黑夜,黑暗中被掀上天的乱七八糟如雨落下,摔砸得附近噼里啪啦乱响。

    甩甩帽子抬起头,从屋里拴住的铺子后门被炸得破裂不堪,刘坚强抬脚踹断了几块碍事的门板,端起刺刀冲进了屋。在尖叫声中传出大喊:“既然舍不得,那就跟我一起在这守着打鬼子吧!”

    随后主人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坐在黑洞洞的后门外嚎啕他的基业,三个战士提枪跑过他的身边冲进后门。

    屋里持续传出刘坚强的命令声:“找东西堵住前门……你跟我留窗口……拆架子拆架子快!没时间了……”

    一时间东城门内的范围大呼小叫乱七八糟,有人在哭有人奔逃,枪响过一次,爆炸响了一次,十来个伪军跑在附近巷子里大嚷着这里是战场,呼喝着死死窝在屋里不出门的人远离。

    ……

    “东门出事了!东门出事了!东门……”

    有人在远处撕心裂肺插嗓子喊,留守的鬼子小队仓惶奔出宿舍,系着扣子歪扯着枪,连碰带撞奔向军营操场去整队。

    宪兵队,警队,侦缉队全都一团乱,正在刺耳的警报鸣声里紧急集合,到处都在吹警哨,电话机摇柄快被某些人摇断了,但是东门城楼上的值班室根本没人接听。

    猖狂得只留四个连治安军和一个皇军步兵小队,所以宪兵队前田大尉暂领了县城防务。他的第一想法是有人在城里作乱,虚张声势祸乱人心,几条造势的泥鳅而已,没有太过紧张。

    可是手下人拼命往东门打电话没人接,这个事就有点不对了,至少东门真的出事了。不过他还是不认为这是八路做的,怎么可能呢?疯了吧?这些八路交通员的能耐够大的,城门也敢动?刚拔掉他们的组织,就敢明目张胆出来作乱,那正好,今晚再抓一遍!

    “不要再折磨那部电话了!难道你不觉得累么?”前田看得头疼:“东门是谁负责的?告诉他们立即去把城门控制住。另外通知留守小队集合后到宪兵队来,与宪兵汇合待命,侦缉队和警队先放出去控制各路口。”

    负责东门防务的治安军连长接到了电话命令,带上轮休中的两个排,顺着大街怨声载道向东门夜色跑步赶往。

    ……

    还没看清人影,已经听到了乱纷纷的跑步声,轰隆隆出现在大街的漆黑中。步枪枪托抵住了胡义肩膀,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枪口渐渐抬平,瞄向前方。

    “小鬼子来了?”罗富贵朝大街深处猛瞪眼珠子,可惜黑乎乎仍没迹象。

    “是治安军,鬼子跑得没这么乱。”黑暗里的胡义将视线贴在表尺后,开始等。

    “胡老大,现在有半个小时了吧?”

    “我的枪不响,计时不会开始。”

    熊叹了口气,摆正他的机枪。

    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模糊成一队影子,顺着大街迎面跑来,晃动着,嘈杂着流出了黑暗,在细狭的眼中成型。

    啪——枪口焰猛地闪亮了漆黑的门洞,瞬间看到了堆砌的斑驳墙缝,短暂得无法形容,在黑暗里待久的眼睛产生了一点不适应。声波一次又一次在拱形空间里撞击交错,响亮得刺耳。

    后坐力猛地撞动了肩膀,震撼了全身一次,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开了。

    这一颗子弹狰狞地飞出了城门洞,嚣张地穿过了一次体热,继续顺着大街在黑暗里飞行。被穿透的目标尚未跌倒,一挺机枪响了,另一挺机枪也响了,两团持续火舌阴惨惨地发亮,一次次将狭窄的门洞空间照耀得如墓室般诡异,衬托出了一堵沙包矮墙,以及矮墙后探出的五顶大檐帽。

    场面正式喧嚣,穿透声,惨叫声,碎屑在黑暗里飞溅,血液在黑暗中流淌。有的抱头仓惶卧倒,有的拼命冲向街边,寻找一切遮蔽,该死的这是一条街!

    一个伪军惊慌地冲进了街边的一扇漆黑窗口,全没考虑这窗口为什么没关上闸板,为什么是破碎的,他只是想避开狰狞呼啸在街上的弹雨,并为此感到庆幸。

    跳进窗口后他还转过身,朝窗外伸出手,在刺耳喧嚣中朝趴在尸体后的人影嘶声大喊:“连长……快进来!”

    连长抬起头,身边窗口内的手下身影已经不动了,他的胸前似乎透出了什么尖锐,看不清那是怎么了,但接下来是一声刺刀抽出躯体的特殊响,仍然朝窗外伸着手的人影随即消失于窗口内的黑暗……

第三百四十四章 矛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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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里漆黑,窗外的街是暗的,至少比窗里强一点。

    猛烈的射击声只持续了不长时间便停了,刘坚强倚在窗口一侧,听着街上那些呻吟和哭喊,摸着黑往枪膛里压子弹。迎头跑向城门的两个排伪军当场被打死了二十多个,伤了多少不知道,此刻他们躲在街两边的沟沟坎坎里,哭嚎叫唤的当然是受伤的,那些幸免于难的家伙躲在街边的黑暗角落中,连探头射击的勇气都没有,一切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没从惊骇中恢复过来,需要时间。

    战士在黑暗中把窗口里面那具伪军尸体细细搜摸了一遍,站起来重新靠在与刘坚强对面的那边,试图伸头向外看。

    “你要干什么?”子弹装满枪栓复位,哗啦一声响。

    “班长,他管死在窗根外边这个叫连长,那身上肯定有短枪吧?我想把他拽进来摸摸看。”

    九排里后来加入的很多新战士没能分到驳壳枪,这战士是其中一员,看着窗外街上那些黑黢黢的尸体横七竖八,心里长了草。

    “想死就出去摸,黑灯瞎火,骡子和结巴不会认得你是谁,出去就是两头挨枪当场筛子你信不信?”

    战士打了个寒颤,死心了。

    刘坚强拎好了步枪,微微朝窗外探探头,又命令道:“咱们四个也分两组,这屋我俩够了,你俩从后头绕隔壁去,免得将来手榴弹把咱一锅端!”

    屋里的黑暗中一阵响动,两个人影跑出后门。

    ……

    前田大尉的表情严肃了,东面传来这一阵枪声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两挺机枪的持续扫射说明这是一场战斗,是战斗,这可不是袭扰!

    “你接通其他三座城门,确认他们现在情况正常!”刚刚对手下下达这个命令,城南方向传来了一次次的爆炸声,助理手中那部电话还没来得及往外打,面前办公桌上这部电话突然拼命开始响。

    前田一把抓起话筒,报告来自南城门值班室,守城的值班员慌里慌张大喊他们正在遭到八路攻击掷弹筒正在轰击他们的城门,强烈要求增援。

    “不要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你们守住城门即可,增援我已经派出,他们很快就会到的。”前田说完了这一句便放了电话。

    这些治安军太废物了,报不清敌人规模,报不清火力状况就开始要增援。除了四个方向各一个连治安军,城内真正可用之兵目前就两支,一个留守标准小队,手下的宪兵队也是一个小队规模,不过火力没有标准小队那么强,全是轻武器。前田现在感觉有点头大,但是一句话就稳定了南门的军心,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不清楚八路的规模和意图。

    八路具体有多少?东门现状如何?南门是否该增援?西门和北门真的是安全方向么?前田的指尖习惯性地开始敲击桌面。

    咣当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鬼子少尉匆匆进来,大步来到办公桌前敬礼,这是留守小队长,他的小队已经全副武装停在了宪兵队门外待命了。

    还不等前田开口下命令,一个治安军少尉狼狈跑进来:“太君,八路……八路占领了东门,已经进城了!我们连,浴血奋战,伤亡惨重……已经将八路主力堵在了东大街头……太君,快增援啊,再晚就来不及了!太君……”

    东门果然丢了,八路果然进来了!前田一拍桌子:“通知南门西门和北门的治安连各守各位,丢失城门者杀!另外,把警队和侦缉队收回来集中。”然后朝办公桌前待命的留守小队长道:“带你的队伍去城东,等警队和侦缉队收回来以后我会把他们也支援给你,宪兵队是预备队,一旦你觉得压力大,再向我要增援。”

    小队长能理解前田大尉的苦衷,他要考虑全城,防守兵力不足捉襟见肘,如果把宪兵队和留守小队合起来一波打向城东倒是轻松,可一旦别的方向再出问题便无兵可派干瞪眼,于是毫不犹豫领命而去。

    这鬼子小队长也是个打仗的老手,他能留下做留守小队可不是因为他平凡,反而是因为他不需要积累更多军功,而把参加扫荡的机会让给了更需要锻炼的人。

    一般人觉得老手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经验更多,其实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在战斗中老手老兵任何情况下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无论对的错的,是打是逃,是突是绕,建立目标最重要,错的方向也比没有方向强。胡义如是,这鬼子亦如是。

    这不是野战,在城里,屋舍林立街巷纵横,一个小队的兵力规模推进实在单薄,优势不明显。鬼子小队长不知道八路总共有多少,深入了多大范围,但是他没受这些因素干扰,把关键点直接锁定在东城门口,不管你怎样,我要直接抢夺东城门!

    夜色里带着一队鬼子顺大街向东跑,这小队长已经开始在心里酝酿大概步骤,收拢残余的一个排治安军,把小队中的三挺机枪和掷弹筒集中,临时编为一个火力组,混合治安军卡死面对城门的这条关键大街,掣肘你进出城的能力,切割战场,同时一步步压制推进,给八路施加最大限度的压力;用步兵班从两翼分别尝试进攻性侦查,确定适合的方向,等警队和侦缉队补充过来之后,与步兵班混编,选择弱侧直接打进城门口。

    矛与盾的关系,形成了。

    ……

    靠在沙包后的罗富贵觉得硌得慌,抬起熊屁股用手在地上划拉几把,空弹壳与地面的石砖碰撞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他在黑暗中朝沙包墙另一边道:“结巴,我这有五个弹夹,给你一个。”

    赵亮在黑暗里答:“我不,不要。两个就够,够用了。”

    “姥姥的,不要也得要!”罗富贵抓起个机枪弹夹直接朝那头扔过去,砸得赵亮一叫唤。少打一轮是一轮,两个货心里都这样想。

    哗啦啦——大街西面的黑暗里传来一阵碎裂声,接着又传来敲砸声,同时伴随着隐约对话。

    罗富贵忍不住重新把头探出沙包墙,攥住了架在上头的机枪,小心翼翼朝黑暗里瞄着:“在搞什么?二班?还是那些治安军?”

    胡义仍然拄着步枪半跪在沙包墙后,朝大街深处的黑暗里静静看着,淡淡道:“鬼子来了。”

    另外三个帽子阴影全都从沙包后紧张地探出来,分辨着街上那些微弱呻吟声后面的隐约对话,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们应该是在做临时掩体。”胡义把步枪摆在了沙袋上,在黑暗中翻掏背在身侧的挎包,拿出了信号枪,没法分辨什么颜色,随手填进一颗信号弹,合膛:“准备射击!”两边的机枪在他的命令声中做好了射击准备。

    嘭——咻——

    一声闷响一阵呛人的烟,一个亮点猛然飞出门洞,以低姿态顺着大街冲向黑暗,而后突然爆出莹莹绿光,划出一条刺眼的低弧线。

    绿莹莹的房顶绿莹莹的街,绿莹莹的店铺招牌下躺着绿莹莹的尸体,绿莹莹的阴影里暴露出正在爬行的腿。绿色信号弹飞跃过一道各种杂物胡乱堆砌的矮墙,附近戴着钢盔的家伙正在从两侧砸开的屋子店铺里往外拽东西,惊讶抬头看着飞跃头顶那道耀眼绿光,看着它飘飘然落在街上,仍然在燃烧,挥最后余亮。

    哒哒哒哒哒……城门洞里的两团火舌开始疯狂喷射,空气中到处都是撕裂声穿透声撞击声,临街的招牌掉着碎屑在摇晃,地面的青砖不时跳起诡异的闪光,尸体在中弹,那道杂物堆砌的矮墙出怪异的稀里哗啦响。到处都是扑倒,躲避,蜷缩的阴影。

    当信号弹熄灭,街上归于黑暗的一刹那,杂物墙后立即间隔摆上了三挺歪把子。

    突突突突突……三团歪把子机枪火舌正式亮相,咬牙切齿地呼啸回应,一阵弹雨逆着捷克式机枪弹幕,顺着大街飞行近百米,恶狠狠洒进城门洞。

    刚刚打出第三枪的胡义猛地缩下身体,黑暗中到处都在响,墙壁,青砖,沙包无处不在响,被撕裂的沙包扬起沙砾,在头顶蹦起来,砸着硬帽檐,哗啦啦又落地。

    噗通——身后不远处传来沙包落地的沉重声音,一个正扛着沙包进来的战士在黑暗里倒下,捂着伤口痛苦地喘息。

    “等他们换弹夹,你俩交替压制!”蜷缩在沙包后的胡义在黑暗中嘶声喊:“听见了吗,交替压制!”

    为了下马威,鬼子三挺歪把子同一时间全开火了,这一阵火力密度呼啸得可怕,一道道曳光狂妄飞进城门洞又从另一端飞出城,瑰丽无比。

    “打!现在!”听声音感觉到火力密度下降的第一时间胡义立即把步枪摆上了沙包朝对方还射,同时喊出命令。

    怕死的罗富贵指望赵结巴先开火,结果胡老大已经开始射击了那边也没动静,迫不得已把他的捷克式机枪从沙包后顶了出来,枪身直接压在沙包上,连脚架都不敢用,扣着扳机不撒手,巴不得噩梦立即结束。

    哒哒哒……“姥姥的赵结巴!你敢指望我先!你等着!”机枪在响,罗富贵在骂,最后一个弹壳飞起来的瞬间他便缩了。

    啪——枪口焰闪过,胡义快拉拽枪栓再打。“结巴,开火!”又一枪打向黑暗,赵结巴的机枪仍然没动静。

    几秒钟的间隙后,鬼子的歪把子又开始响了,铺天盖地的弹雨当场打飞了胡义的帽子,活活把他压在沙包后。转过脸,黑暗里似乎赵结巴的副射手正试图把一个僵硬的影子从机枪后拖开。

    赵结巴死于鬼子的第一阵弹雨,他没了半边脸,早就不能回答了……

    刚刚抓起机枪的副射手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便被胡义一把推开:“给我做副射手,装填!石成……石成……加两个上来……”

    机枪被胡义推上了沙包,细狭的眼落定在捷克式表尺后,将枪口朝向闪亮中的狰狞。

    子弹在呼啸,向东呼啸,向西呼啸,相互狰狞……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夜幕下的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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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面大街上的枪声喧嚣刺耳,歪把子机枪捷克式机枪各种步枪射击声纷乱交错,彻底打成了一锅粥。

    左面是房,右面是墙,光线不好,但不必担心会被绊倒,因为这是城里,没有崎岖。马良弓着背,拎着盒子炮,大步在黑暗的巷弄里奔跑着,斜背在身后的步枪因颠簸不停撞击着他的背,有韵律地响着,手下的九个兵鱼贯跟随,或像马良一样拎着短枪,或在拎着的步枪上挂了刺刀,呼哧带喘。

    一口气奔到巷口,靠着墙角两边看,空间的拓宽使光线感强了些,一条暗淡南北小街,向北直通大街上,这里可以更清晰地听到歪把子在大街上吼。

    “班长,再往前抄两条巷,朝北摸过去肯定能敲那机枪一家伙!”

    “敌人会有人反抄过来的,如果漏过去,二班就有的受了。”

    “可是这根本都看不出多远,地方这么大,咱们能怎么办?要不分两组,或者三组,往两边铺开?”

    “不行,分开了一旦再碰面我知道你是谁?用手榴弹打招呼么?这条小街是通南北的,要抄过来必定过,我猜鬼子不会绕太远,咱往大街那个方向摸。”马良向北拐出墙角,贴着小街一侧的墙根继续走,但不再跑。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三班溜着墙根还没走出十几步,一队黑影在前方二三十米处鬼祟过街。

    马良急停,鬼子也诧异地转头看。

    呯呯呯……三班开火。

    啪啪啪……十来个鬼子当场打出一排枪。

    距离虽近,光线并不好,目标很不清晰,反应都够快,一轮猝不及防的对射下来,当先的两个鬼子倒了,三班的一个中弹战士正被后面的人往巷口拖。

    “先躲!”身处最前方的马良仓皇放了几枪之后攀住身边的土墙毫不犹豫往里爬,掉头跑的风险太大了。

    驳壳枪的射击声让鬼子头皮麻,在小街上与八路近距对射是傻子,训练有素的当场卧倒并还击一排枪让他们大部?躲过一劫,然后拼命往来路的漆黑巷子里窜。

    双方在极其短促的一阵交火后,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猥琐战术,光线不良的小街上几秒钟后便空无一人,接着传来叽里咕噜叮叮咣咣响,有手雷砸到了房瓦,有手榴弹撞到了墙,黑灯瞎火里双方又选择了相同的手段,手榴弹盲投。

    轰轰轰轰……霎时间乌烟瘴气闪光凛凛碎屑横飞,距离二三十米远的两边都是硝烟弥漫仿佛一阵密集炮火急袭,蔚为壮观。原本光线就不好,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满鼻子都是烟土粉尘。

    “****!小五你来帮我一把,我起不来了……呼……”

    马良在呛人的烟尘里摇晃着脑袋,听到了墙外边有战士在吼叫,小街那边也有鬼子在痛苦地哇啦哇啦喊。

    带着满耳朵哨音响,拎着驳壳枪踉跄出院子:“一组,你们仨穿过街去!卡那间屋子!看到没有,先卡住那间屋子!”

    马良朝隐蔽在附近黑暗中的战士喊着,重新来到他曾经停下过的巷口,灰头土脸探出头往斜对面的那片民居看,一片黑黝黝的建筑错落,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不回头地对身后人说:“把手榴弹备好,你俩跟我从另一边上!”

    ……

    城门洞里的火力被西面大街上三挺歪把子压制得断断续续,已经无法有效衔接,破碎窗口外的西侧不时有杂物被碰倒的声音传来。刘坚强靠在临街窗口内的黑暗里,端着步枪,斜向朝西瞄着对面街边,凭声音,能想象得到哪些伪军正沿着大街两边,蛆虫一样胆怯地爬过来。

    窗口另一边的战士呼吸很急促,在机枪的射击背景声中努力分辨着:“班长,他们好像过来了。班长,班长!”

    “过来了好,咱们可以干活了。你把手榴弹准备好,一会儿朝窗外西墙根那边扔,把你身上的都仍出去。”

    一道道顺街飞行的曳光弹道在窗外划过,像是一条条暗淡的霓虹,很漂亮,可惜刘坚强的眼里看不到这份美丽,就像马良说过的,他是一根杆子,连树都不是,永远不懂得欣赏。他只顾着皱紧他的眉头,大檐帽脏得与泥墙同色,与黑帽檐下那张严肃的脏脸同色,无视了那些瞬闪的光线,静静等待着他想做的事情。

    一个匍匐中的黑影终于出现在对面街边,扯着步枪背带,靠着墙根往前挪,每爬动一次,步枪便与地面的青砖摩擦一次,出响声,而身边的窗根底下,这声音更清晰。

    扳机扣了,枪口跳了,一团火焰亮得刺眼,弹壳掉落在窗台上再弹起来,还没落地,枪栓已经清脆复位,然后第二枪再响。

    窗口另一边的战士拽了手榴弹,隔着墙往西抛,又扯开第二颗手榴弹引火绳,再抛。

    窗根底下正在爬着的伪军停住了动作,呆呆抬起头朝上看,那支探出窗的枪口正在亮起第三次,震得伪军又一次胆寒,接着西面身后猛地有手榴弹爆炸,一次又一次,掺杂了惨叫声,和摔落在背上的各种细碎东西,震撼得他不得不死死抱住了头,直到感觉窗口里那支枪口又探出了窗,并抵住了他的背。在枪响之前,绝望的叫声先响了。

    原本飞向城门洞那些漂亮的霓虹,突然间向窗口靠过来,身边的窗框一段段被撕碎,窗口边的青砖被冲撞得破裂飞溅,划过帽檐下那张严肃的脏脸,流淌出殷红。

    刘坚强在本能下蹲,大街西面又传来掷弹筒射响。

    “掩蔽!”

    轰——房屋在颤抖,房顶在闪光的一瞬猛然被豁开一个窟窿露了夜空,瓦片泼水般倾泻下来,腾起的尘土瞬间遮蔽了屋内所有空间,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呼吸到的不再是空气,只有土,进入鼻子,进入咽喉,不能喘,只剩咳,拼命咳。

    两个掷弹筒原本一直没开火,因为这高弧度弹道的玩意根本没法打城门洞,几个操作手到位后只能吃闲饭,看着双方的机枪火力对决,看着机枪手换龅来一个又一个,或在杂物墙后包扎了再上,或被拖在一边变得僵硬。

    那些伪军太没效率了,推进度慢得像虫子一样,现在他们终于证明了大街尽头右侧那几间房子已被八路占据,卡住了街,一通榴弹毫不犹豫地送了过去,接连十几次爆炸,打得掷弹筒热。

    ……

    子弹在头顶不停呼啸,沙包墙外边噼噼剥剥持续出怪响,副射手正在顶着捷克机枪,冒着弹雨断续射击,胡义歪靠在沙包墙后,摸黑给自己的左臂缠绕绷带,半边袖子全湿了,黏糊糊的。

    这挺好,居然没打到骨头,右手配合牙齿试图系上结,猛地感到脸上一片热黏,接着听到身边咕噜咕噜的声音,歪头去看,副射手的身影捂着脖子正在从机枪后滑下来。

    顾不得再给自己的绷带打结,一窜扑在他身上,死命压住他的脖子侧边,试图帮他捂住,满手心里都是湿热。

    想回头喊人帮忙,整只手都已经黏透了,遂放弃了想法。止不住的,打绷带也没有用。想放手,却被副射手的手死死压住了自己的手,他因鲜血喷涌而恐惧着,排长的手是他最后的支撑,他死也不愿撒开,躺在黑暗冰冷的青砖上挣扎着,嗓子里不停咕噜咕噜响。

    “石成,再上两个人,我需要新的副射手!”压着副射手的脖子,朝门洞外沙哑喊了一声,手掌下的躯体终于停止了挣扎,静悄悄躺平。

    将湿透的手掌在身上抹擦几把,忍着左臂的痛,重新趴在捷克式机枪后,在黑暗中摸弹夹,三个全空了。

    “骡子,我这需要装填了,你顶一会儿!”

    “我顶不上去……姥姥的,我不想再上去了……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再上去肯定下不来,我的脑袋都比你们的大……不公平。”罗富贵躺在他的机枪下面,他身边已经躺着两个副射手的尸体,地面的石砖都是湿的。

    “呵呵,你想卖了流鼻涕?”胡义听到有战士从门洞后爬进来的声音,所以没有试图自己往弹夹里填子弹,转而摸过一支步枪,拉动枪栓。

    “也许流鼻涕已经被掷弹筒炸死了。姥姥的,我不会给他烧纸的,穷死他……”熊在沙包墙后的黑暗里哭丧着嘀咕。

    受伤的左臂艰难托起步枪,摆在沙包上,枪托抵肩,凝神,忘却划过耳畔的呼啸,射击。

    啪——啪——啪……

    一枪一枪沉稳地响,罗富贵在黑暗里歪过头,看着那个射击中的隐约身影,十分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好吧,我觉得我得往左再挪一尺,天这么黑,催命鬼的眼神不会那么好吧?好吧,也许我的想法他听到了,那老子往右挪一尺。”

    扯着搭在沙包上的机枪往右拽了拽,这熊突然猥琐探出头,顶着机枪扣住扳机不撒手。一个弹夹子弹如雨般疯狂泼向那些正在射击中的歪把子火舌,然后缩回熊头。

    深呼吸之后,觉得一侧眼睛不舒服,抬起熊掌揉了揉,更不清楚了,好像有很多汗水流进了眼角,滑下了腮边,黏糊糊的,终于感到了额边的剧痛。

    “姥姥的,我中弹了……我肯定中弹了……胡老大……我中弹了你听到没有……我要死了……”

    胡义没回答,在不时呼啸的弹雨中接到了新任副射手递来的机枪,一个刚刚装满的弹夹已经被固定好,他开始又一轮压制射击,射击声三次两次韵律地响亮,枪口焰一次次惨白的瞬间,同时照亮了他满脸的殷红,像是已经死去般无表情……

第三百四十六章 闪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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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黑衣人拎着驳壳枪急匆匆跑过了黑暗的小巷,撞倒了同样跑在小巷里的瘦小乞丐。

    “滚开!”他们在急促脚步声里消失于大街方向。

    摔得不轻,嘴里品尝到一丝腥咸,在黑暗里用破衣袖随意抹了一把嘴角,徐小重新站起来,继续朝大街的方向跑。

    机枪步枪驳壳枪的射击声喧嚣,掷弹筒手雷手榴弹一阵又一阵炸得震天响,东大街的战斗打到了白热化阶段。那些黑衣人是侦缉队的,他们都在赶向东大街战场集合。

    听得出来,捷克式机枪的射击间隔越来越大,歪把子机枪倒是越来越嚣张,徐小再也呆不住了,他也跑向东大街。

    冲出巷口,站在与大街交汇的路口上朝枪声方向看,东面百米多远大街上有三团射击中的机枪火舌,隐约显现出火舌后方偶尔交错的人影。偶有子弹飞过附近,打中街边的某些东西,是从更远的城门洞那边飞来的流弹,掠过敌人头顶后,继续顺街飞行,经过徐小身旁,一次次呼啸着响。

    必须做点什么,徐小想,哪怕只有一盒火柴也必须做点什么。看看远处那些交错在枪口焰背后的黑色人影,再看看四周,他冲向了一间临街的房子。

    这是一栋木楼,是个临街的铺子,有招牌,但漆黑看不清,即便看得清徐小也不认识,在门前撞了两次,被栓得紧紧的,于是他砸门,没有任何回应。毅然掉头,绕向后院去爬墙。

    屋子后门也是紧闭的,“有人吗?”徐小在枪声爆炸声的背景里弱弱地喊。

    哐哐哐……“快出来,我要点火啦!”

    “求你们快出来,我会点火的!”他开始在后院里摸黑寻找一切适合引燃的东西,抱到后院窗根下。

    屋里人不敢回答,捅破了窗户纸偷偷往后院看,可惜也看不清什么。侦缉队?警察?治安军?听声音说话都不像呢?

    窗根底下突然亮起了一点光,一点火苗在弱弱摇曳,照亮了一个小乞丐的脏破身影。“我点火了,快出来啊!”他抬起头朝屋里急切喊,嘴角还淌着血,在火光里格外鲜红。

    守在铺子里的主人终于敢愤怒了,咣当一声他踢开后门,当胸一脚把明目张胆放火的小乞丐狠狠踹倒,然后转身要冲向窗口下刚刚点燃的一小片火苗,一条腿反而被从身后死死拖住。

    徐小猛地感觉到脸上挨了重重一拳,他咬住牙不松手,仿佛自己的头颅都瞬间碎裂了,恍惚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几米远的那一片弱小火苗,亮着温暖的光。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他不忍心听那些歪把子继续疯狂地响,他不忍心再听,他想给九排一些光,九排肯定需要一些光,让小鬼子在光的背景下原形毕露,被高大的班长和无情的排长一个个杀死,杀光!这是无能的自己唯一能为全排做的。

    被踢,被踹,被砸,被打,一次次的冲击,瘦弱的小乞丐在模糊中没有松开紧咬的牙,没有放开死死攥住的手,直到裤腿的撕裂声响起,他才陷入黑暗,手里仍然死死抓着一截断裂掉的裤腿。

    急红了眼的铺子主人抄起耙子试图打散窗根下的火堆,可是火焰已经顺窗户纸爬满了整扇窗,他抄起捅去水缸里捞水泼窗,可惜火焰又爬上了木柱,进入了二层窗台。

    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完全不似点亮之初那般孱弱,那般无力,连风都可以任意欺凌。它终于变得熊熊,化身成为巨大的怪物,狂放地吞噬一切,释放着无尽光芒,一层层推开了黑暗,傲然藐视卑微的灵魂!

    ……

    鬼子少尉看到了地面上的影子,长长的影子铺在脚下的青砖,是他自己的,他抬起头,看清了前面的杂物墙,和手下正在射击的后背,背带交叉,被照亮出了黑色线条。他回过头,身后的大街上正在升腾起一片火红,照亮了他那急剧变化中的瞳孔。

    再看东面那黑暗的城门洞,两团火舌突然爆式地闪,时间似乎静止了,鬼子少尉?经张开了口,即将下达一个命令。

    铛——异常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萦绕了鬼子少尉的脑海。

    一颗不长眼的流弹恶狠狠地击中了钢盔正面,瞬间的巨大冲力将钢盔向后上方猛拽了起来,系在少尉喉咙下连接钢盔的绸绳刹那绷僵,深深陷入他的咽喉。

    卸力的钢盔滑落在脑后,仍然挂在脖子上,鬼子少尉静静直立了两秒,才仰天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面。那颗流弹打得不是很正,并没能击穿钢盔,但瞬间受力蹦起的钢盔却因紧系的绸绳当场勒断了少尉的脖子,也可以说……他是被吊死的,这也是某些老兵不愿意把钢盔系上的真正原因。

    ……

    划伤不算,第三次中弹,击中了右侧肩头,射击中的机枪戛然而止,胡义躺倒在身后的尸体上,无法再给自己包扎。很痛苦,不是不疼,只是懒得叫唤而已。

    “你继续。”胡义在黑暗里说,但是身边的副射手没动静,看来又完了一个。

    随着另一挺机枪也停止射击,罗富贵在那边喊:“我不能再打了,我看不清!胡老大,我看不清了,我要换人!你听到没有,你说话啊……你怎么不打了?”

    胡义痛苦地扭转了一下身体,哑着嗓子无力喊“石成,石成……上三个!”

    只听到胡义沙哑说话,一直没感觉到胡义继续动,他是不死的煞星,他不怕面对弹雨,他不该不动的,半边脸都被血流满的熊惊慌爬了过来。

    “为啥上三个……你怎么了!胡老大!你别吓我!”

    熊摸索着扯住了一个结实的身躯,忍不住推摇。

    被摇得阵阵剧痛,却无力抬起受伤的胳膊再推开这个熊货:“我没事,躺躺就好了。喊石成,上人。”

    罗富贵松开了胡义的肩膀,才感觉到满手心里的血黏:“石成!来把胡老大抬走!王八蛋石成你快来啊!”他慌张朝门洞后方嘶声大叫。

    “我只需要包扎,不需要被抬走,我没事。”胡义的声音正在减弱。

    “对对!包扎,包上就好了!我给你包上,现在给你包上。”罗富贵开始在黑暗里惊慌寻找绷带,可是现在连他自己的绷带揣在哪都忘了:“姥姥的绷带!我x他姥姥的绷带……”熊在黑暗里咆哮着,摔掉了摸到的弹夹,摔掉了摸到的一切不相干东西,慌张得像当年即将失去母亲那样崩溃。

    现在,熊不只是感到恐惧,同时还感到迷茫,他恨这感觉,于是他不停地谩骂,满是鲜血的手指全都在不争气地抖。

    罗富贵的副射手开始默默操作机枪,射击声再次响起,城门洞里又开始一瞬瞬闪亮,使罗富贵看清了面前那张惨白间隔鲜红的脸,正在挤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骡子,你不该当兵。”

    ……

    一具具战友的尸体被拖拽出了城门洞,装在城门外的大车上,相比于死在城里的弟兄,死在城门洞里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事后还可以被战友埋葬。另一个大车上装了几个伤员,陷入昏迷的胡义也在其中。

    城门洞里的两挺机枪继续在响,子弹继续在空中往来穿梭,但大街上的歪把子开始频频哑火,鬼子身后燃烧的大火坑得他们无可奈何,被迫放弃了横在大街上的杂物墙,射击角度所限,又不能离开这条街,只能和那些街边蜷缩的伪军一样躲在两边偶尔探头压制,火力密度没法保证了。

    石成靠在了沙包墙后,倚着沙包蜷腿坐在满是鲜血的地上,黑暗中咔嗒一声微响,那是金属表壳跳起来的声音。手电随之亮了,他瞪大了眼极认真地看着晶莹洁白的表盘,不知道秒针怎么算,不清楚分针怎么记,只知道最短最粗的那根针叫时针,一格是一小时。而此刻,它已经指着它该指的位置。

    关手电合起表,仔细小心地揣进上衣口袋,朝城门外喊:“放信号!现在就放!通知四班立即往城门这边靠,协助掩护二班和三班出来。”

    一朵绚丽高高爬上夜空,明明它是火焰,偏偏看起来冷冰冰,远得像是在画里,吸引着一双双望向他的眼睛。有的人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不可思议得仿佛刚刚;有的人觉得太漫长了,漫长得几乎忘记了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陈冲带着四班顺城墙上开始朝城门跑,四班的运气很好,驻守北门的伪军到现在也没有来增援东门,他们省下了一场阻击战斗,转而直接进行掩护撤退的任务。

    城墙上朝向城内的一侧只有一道矮墙,没有垛口,如果是在白天,城墙下的建筑群可以一览无余,夜里看不出多远,但是凭借高度和角度,也比在下面看好得多。

    城门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二班所处阵位仍然有射击火焰闪亮,伴随着阵阵爆炸。与他们一街之隔的对面区域,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人影。陈冲在城墙上跑着看着,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侦缉队,警察,在一个鬼子步兵班的带领下,几十个正在穿街过巷,抄到城门洞北侧,他们已经开始隔着街朝二班区域零星开火了……

第347章 诈尸

    一头熊脑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之后开始往城门面外爬。

    石成注意到了那一坨猥琐移动中的影子,问:“骡子,你去哪?”

    “我重伤了,打不了了。”

    “你……重伤你还能爬?”

    “老子伤的是头!枪子儿在脑袋里呢!”

    “那你还能活到现在?”

    “老子现在这就去找胡老大死在一起!老子怕黄泉路上受欺负!满意了吧!”熊的声音大了起来,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在子弹的呼啸之下,爬在淌满了鲜血的冰冷地面上,爬向门洞外的广阔黑夜,爬向躺着人事不省的胡义那辆伤员大车。

    石成听得出来那熊哭了,石成没有心情叫回他了,拾起一支步枪,转回身半蹲在沙包墙后,指挥两边的机枪继续射击,同时拉开枪栓,参与射击,等待二班和三班撤回来。

    ……

    四班到达挨着城门楼北侧的城墙上立即开火了,他们的目标是那些与刚刚抵达二班街对面的敌人,不把他们打乱,二班和三班的撤出将会十分痛苦。

    手榴弹手雷全扔出去了,仗着城墙高,距离又不算远,在那片黑暗的错落屋舍间制造出近三十次连续爆炸。闪光,震撼,冲击,纷飞的碎瓦,如雨掉落的砖块,迷蒙的硝烟土雾中,有侦缉队的家伙们在惊骇叫喊,有平时嚣张的警察在捂着伤处哭嚎,只剩下那一个班带队鬼子在屋舍巷道里镇静地掩蔽躲藏,大声呼喝着控制局面,同时朝城墙上突然出现的八路回击,对射的枪声在爆炸结束后立即混响成一片。

    四班的斜向高位射击立即吸引了大街上鬼子掷弹筒的注意,他们中断了对二班位置上的乱轰,转而开始朝城墙上放送榴弹。一时间那段城墙附近爆炸频频,墙根下的土被扬起来,墙面上炸起碎石沙屑,偶落城墙上的闪光将射击中的人影掀落下城墙,黑暗中到处腥风血雨看不见。

    ……

    哗啦啦一阵碎砖话落响,黑暗的残墙下腾起一阵呛人尘土,刘坚强剧烈地咳嗽着爬出墙角,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摇着头,灰尘顺着他的头顶和肩头往下滑。

    “咳咳,咳……二狗,敌人是不是上来了?”附近的掷弹筒爆炸声忽然消失,让刘坚强以为敌人在冲锋,他抓起步枪,朝黑暗中的另一间屋子喊,但是没有人回答。

    等到耳朵里的哨响弱了,他才注意到城门北边那段城墙上的爆炸,和间歇射击中的枪口焰,四班开始遭罪了,把掷弹筒吸引过去了。这里距离城门洞只有五六十米,撤退的信号已经升起,城门洞里的机枪仍然在射击,这是等着掩护城里的二三班出去呢。

    在黑暗中踉跄着离开脚下的废墟,朝着一间仍在零星射击中的屋子过去,刚钻进门,窗口边的人影端着刺刀便猛冲过来。

    “是我!”刘坚强勉强闪避了扎向他的刺刀,但是对方的冲力使两个人继续撞在了一起,重重摔翻在黑暗中。

    “班长?”压在上头的人影终于反应过来。

    “咳……是我,附近还有谁在……”

    “我不知道……我在等三班……我以为只剩我自己了……我……呜……”战士在黑暗里忍不住哽噎。

    “三班是一群废物!”刘坚强重新摸到掉落的枪,挣扎着爬起来到窗口边,战士抹了一把眼泪回到窗口另一边。

    “这么点距离都回不来,马良更是废物!现在你知道三班有多笨了吧……”枪栓被刘坚强拉开,格外清脆格外的响,他从窗边探出头看街对面,嘴里仍然低声咒骂着,看准了街对面某个刚刚响枪的窗口,猛地举起步枪,啪——

    ……

    与一个班鬼子遭遇后游击战斗了好久,鬼子被迫撤出范围后,马良带着幸存几个战士尝试抄袭敌人的机枪阵地,再次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对手,被打残的鬼子这支步兵班补充了十几个人,有侦缉队有警察也有治安军,三班焦头烂额了。

    为牵制住这些敌人掩护二班阵地侧背,三班的几个人在巷道屋舍间与对方纠缠得缠绵悱恻乌烟瘴气,直到撤退的信号弹升起。

    马良在跑着,沉重地跑着,他背着一个受伤的战士,奔跑在小巷的黑暗。

    打到现在,算上背着的伤员,三班总共剩下四个人,另外两名战士被马良命令先走,他背着伤员渐渐落后。

    ……

    “就你俩?”刘坚强问那两个说出了口令跑过来的人影,随着距离接近,注意到了隐约系在他们左臂上的白色布带。

    “我们班长在后头。”

    “他还活着?”刘坚强推了手下唯一的战士一把:“你们三个赶紧走,从侧面冲进城门洞去!距离够了别忘了先朝里面招呼,快走。”

    三个战士跑出了墙角,猫下腰,借着黑暗,听着空气中的偶尔呼啸,开始朝城门口狂奔。

    ……

    不远了,面前这片房子就是二班的地方,过了这里五六十米远就是城门,只是这附近现在看起来……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被掷弹筒砸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甩着长腿,沉重呼吸着刚刚跑过一个转角。

    咣啷啷——某个硬物飞过了街,越过了街边的一排房,摔落在黑漆漆的瓦砾间。

    轰——

    爆炸激起的碎砖乱瓦打得马良重重跌倒,脑海里被震荡得嗡嗡响,迷失在更加黑暗的灰雾空间里。

    试图拉扯滑落后背摔在身边的伤员,感觉到他的躯体已经变得僵硬,他死了,不知道他是在路上就死了,还是死在刚刚,黑暗中的马良很颓丧。

    一截翘在废墟外的尖锐木条在马良重重摔倒时穿透了他的左腿,把他钉在地上了,他没法再奔跑了,他失去了最擅长的事情,所以颓丧。

    木条从腿里抽出来的时候他痛苦地低吼在黑暗里,几乎咬碎了牙,他不是因为痛苦而痛苦,他是因为失去而痛苦。

    “你这废物!”范围内尘土落尽后,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这样说着。

    ……

    刘坚强沉重地奔跑着,他背着马良在黑暗里拼命跑,尽管早已精疲力竭,尽管早已力不从心,尽管遍体鳞伤,起码他还能跑。

    转过前面的墙角就是最后一段街,是大街与城墙根儿下那条路的交汇开阔处,只要在黑暗里冲过这段三十米的开阔地带,就可以冲进城门里,这是最后三十米。

    前方突然亮了,明晃晃地亮,刺眼地亮,城门口一瞬间被照耀得异常清晰,连一条条砖缝都清晰可辨。

    意识到八路不会再有其他方向的进攻,作为预备队使用的宪兵队终于来了,他们刚刚到场,急中生智打开了几辆摩托车的大灯,顺着街,把城门洞照得如白昼,那一整片范围都跟着照亮了,惨白惨白的。

    门洞里的机枪瞬间被弹雨压制了,城墙上的四班也已零星,刘坚强和马良眼中这三十米的空旷,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刑场。

    靠在光明与黑暗边缘的墙角,刘坚强做了一个最大限度的深呼吸。

    “省省吧英雄,过不去,咱俩会变成筛子。”马良笑了,出口阻止了准备背着他冲向光明的刘坚强。

    “我得试试!我必须得试试!”嘴唇上都是土,他还舔着,舔得满嘴牙碜,却感觉不到不舒服,有细小沙粒正在被他不经意咬碎,他呆呆望着强光下城门洞附近那些被弹雨砸起来的一蓬蓬烟尘。

    马良低低叹了一口气,突然扯开喉咙大喊:“撤退!走啊!结束了!”然后挣扎着摔下了刘坚强的后背。

    摔在地上后捂着腿上血淋淋的伤口痛苦蜷缩了一会儿,等痛感弱些了,才抬起冷汗淋淋的苍白脸色:“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让你过去,是因为你还有别的路。”

    “别的路?”城墙反射的强光之下,刘坚强脸上的土遮得几乎看不出他的惊讶表情。

    “呵呵呵……”马良又笑了:“九班就属你最废物!你知道么?”他笑着从腰后拽出一捆绳,绳端还挂着铁钩,无力地扔在刘坚强怀里:“骡子有,我有,连傻子都有,你为什么没有呢?呵呵呵……”

    “你……不早放屁!”刘坚强伸手想把瘫倒在地上的马良扯起来,反而被他伸手打开。

    “往南,去攀城墙。快走,时间不多了。”

    刘坚强黑着脸不说话,扯住马良便要往肩上扛,马良拒绝配合,于是刘坚强毫不犹豫扯着他的肩膀该为拖,哗啦啦的摩擦声像是拖拽着一个麻袋,闷声不响挪向北方的黑暗。

    “你这死木头怎么这么犟呢!”

    “……”地面哗啦啦响着。

    “放开我!”

    “……”地面哗啦啦响着。

    “流鼻涕……停下……我不行了……咳咳……”

    执拗的刘坚强终于回过头,随着距离的拉开,这里的光线已经暗淡,不过他仍然看到马良苍白的嘴角正在流出鲜血。

    “你只是伤了腿,怎么会不行?”这一幕让刘坚强一点底气都没有了,他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马良似乎在痛苦地忍耐着,再一次咳了,才微弱道:“手榴弹……太近了……咳……流鼻涕,你过来……”声音持续微弱。

    刘坚强惊慌反身,抱住了马良,把面颊凑近,这一刻他才懵了。

    “咳……走吧……下辈子……咱们做兄弟……”

    怀里的身躯突然变得柔软,一点点滑躺下来,让茫然中的刘坚强忍不住死死抱紧,心都颤着。跪在地上的他没想到他会有不舍,怀里这个正在死去的人是他平日里最痛恨的,最厌恶的,如今正在流走,为什么心里能这么疼!这不可能!他咬住了牙。

    ……

    奔跑的脚步声渐远,马良睁开了眼,大口喘息着,抬手揉着被自己咬破的嘴唇,翻过身,朝南面的黑暗看了看:不长脑子的,差点没搂死我!低头再看看伤处,必须先止血,一定要止血,时间不多了。

    四下看看,咬着牙挣扎站起来,蜷着伤腿,朝附近的黑暗巷子开始单腿蹦,僵尸一般蹿跳着消失在黑暗中……

第348章 非此即彼

    前田大尉疲惫靠在办公桌后的椅子里,望着回来时随手扔在桌面上的军刀,面色十分不好。

    前天就听说有八路在县城周边大肆袭掠,以为是几条漏网之鱼,城内兵力又空虚,没放在心上,结果昨晚居然被打进了城,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

    留守小队已经残废了,小队长阵亡,三组机枪手全死光了,伤亡过半;东门治安军一个连先是被摸掉了一个排,又被迎头袭击了一个排,剩下的残余在昨晚大街上的交火中彻底被吓破了胆,有伤没伤的全都成了伤兵;南城门的治安军被掷弹筒炸死了三个,结果当场逃了二十多,军装脱了枪扔了,人不见了;迫不得已之下,前田只能将西门和北门的两个连治安军加上南门的两个排,重新分四份,每个方向两个排守,从现在起吃住在城墙上,要求提高警惕瞪大双眼,取消轮值,直到扫荡部队回城为止。

    警队和侦缉队报上来的伤亡前田懒得看,全都是饭桶,有脸报吗!

    夜间战斗,和混乱的局面,导致很难判断出八路方面的情况,只能靠事后各战位上报的情况汇总来分析。综合战场的涉及范围,战斗持续时间,八路的火力,持续能力,以及坚决程度等等,前田认为八路规模最少是一个连。虽然前田大尉是宪兵,但也曾与八路交过手,知道八路的底子有多薄,单凭八路昨晚的火力和弹药基数,他觉得一个连规模都是低估。

    打扫战场报告说八路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相对于至少一个连兵力,他们战斗力仍在,城内兵力如此尴尬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像狼一样继续游荡在县城外,从容肆虐周边,继续威胁空虚的城防等待机会,或者去埋伏从山里抢粮送回来的运输队,问题严重了,现在不只是城里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城外更差劲,‘良民’和汉奸人人自危,大东亚共荣的脸被扇了一个脆响。

    这么多人是从哪来的?怎么漏过封锁线的?封锁线是否出现漏洞?还会不会有八路利用漏洞继续渗透进目前空虚的县境,与昨晚的八路汇合集结再次图谋?一个个问题考虑得前田心烦意乱。

    助手推开办公室门,来到办公桌前打了个立正:“王县长死了,在昨晚城内混乱的时候,有人朝他的卧室扔进三颗手雷。目前我们已经从警队接手了调查。”

    前田的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有什么可查的,八路的机构最近又进城了,趁火打劫而已。一个酒囊饭袋,死就死了,目前首要的是接替人选,现在非常时期,不能乱,我没精力组织大搜查。”

    助手继续道:“在城东战斗发生后,有人试图潜进城西粮库纵火,交火中被守卫击毙一人,因警戒兵力不足,另外二人逃脱,死者尸体已经交由侦缉队调查。”

    前田皱着眉咬咬嘴:“把这事与王县长的死合并调查。另外……从宪兵队再抽出一个班,去粮库协防,还有,提示所有单位部门,从今天开始加强戒备,尤其是转运仓库。告诉他们减少轮值替更,加岗!我现在不可能给他们再派人!”

    “是。另外……吉田商社昨晚混乱中被洗劫,吉田先生被杀,行凶者在现场留下血字:八路到此留名!”

    “八嘎——”前田的拳头终于忍不住捶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军刀跟着一跳。

    助手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前田大尉气息重新稳定下来,才谨慎请示:“三案合并么?”

    “这不一样!”重新冷静下来的前田说:“八路的人不会在现场留字迹的,他们只低调做事,就像杀死王县长,试图烧粮库,用不着炫耀。这是另一路人,借机浑水摸鱼,这个案子你亲自调查。”

    “是。最后一件事,给少佐的电报内容……”

    前田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电报……我亲自处理吧。”

    ……

    吴严带着一连负责掩护大北庄和杏花村的乡亲们,不停转移,躲避,再转移,再躲避。从第一天起,掩护这么多人的任务让他不敢闭眼,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的睡眠时间都是以小时记,满眼是无数颠沛流离老少的命,一天又一天,煎熬在崩溃边缘,迫不得已之时他把铁蛋那个排牺牲为诱饵。当侦察兵向他汇报了三十里内无敌情,吴严当场昏倒了,沉睡不醒。

    吸引着一支鬼子误入绝境的铁蛋,带着他的一个排战士,准备背临悬崖最后一搏。可是当他们绝望地用石块垒好了阵地之后,却再也没等到敌人跟随过来。铁蛋告诉战士们,这是山神爷的怜悯,鬼子一定是迷路了。

    四连在敌人扫荡之初被团长委以诱导性战斗任务,目前已知他们是打得最惨的队伍,死伤多少不知道,目前位置在哪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化整为零了,不是他们想化整为零,而是被打得化整为零,敌人偶尔还能搜索到四连的逃散单兵虐待致死,友军也偶尔能遇到四连的落难单兵救其一命,面对战友喂喝的粥水,他们根本说不清四连在哪,只是哭。

    身为警卫排长之后,小丙进行的第一场战斗就是阻击部分搜索而来的敌人,掩护团部、供给处、卫生队等等转移隐蔽地点,警卫排一战就没了一半。现在小丙只能躺在卫生队抬着的担架上不停转移,一路朝没心没肺还能笑得出来的周大医生哀叹他出师未捷,壮志未酬。炊事班被临时编入了警卫排,连苏大干事都主动成为了警卫排的战士,牛大叔代理了排长,在艰苦转移中时刻侦查、警戒,同时准备下一次吸引,或无奈阻击。

    齐颈短发在帽侧流下一截,乱纷纷地飘,她的脸上都是土,十余天餐风饮露危机边缘,沙尘合着汗水埋葬了她的白皙。

    军装脏成土色,反而显示了一种别样的婀娜,她没收拾过军装上的风尘,她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身后那支枪上,借此抵消因洁癖而形成的烦躁,每当她觉得不能忍受,便会擦拭那支步枪。

    中正步枪背在她身后,干净得一尘不染,那幽幽金属光泽,冷得如她般漂亮。原本独立团最喜欢擦枪的人是九排长胡义,但是现在看来……胡义只能排第二了。

    很怪,她觉得这支步枪为她增加了勇气,当这支沉甸甸的中正步枪坠在她并不强壮的肩头,总觉得脑海里能听到排山倒海的震撼,形成一股撑起胸膛的力量,并为此拒绝了政委要求她跟随卫生队的命令,反而要求进入警卫排,结果不拘一格的团长同志居然顶着政委的白眼同意了。

    端起枪的时候,总是不经意想模仿他,尽管他是个混蛋,可是他端起枪的感觉真的很……反正不一样,在那画面里,他手中的枪是有生命的,并且像他一样邪恶,狰狞,值得信赖……为什么又想起他?只是喜欢这支枪而已……与他无关!

    “停!”走在前头的牛大叔突然朝后扬起手,十来人的小分队立即蹲伏下来,走在队伍最末的苏青也瞬间跳出思绪,摘下了身后的步枪,子弹上膛。

    不久后,脚步声出现,王小三从前头的隐约中迎面跑出来,疲惫摔倒在牛大叔跟前喘粗气:“我都看了……呼……庄里真的没人……脚印和车辙,穿过庄子朝东了……累死我了。”

    “难道真的结束了?”牛大叔抬眼望着前方远远的黑烟,不相信鬼子会现在撤走,还有些偏远位置没被他们烧干净呢,会结束么?剩饭也是饭,总该吃完吧?

    “你确定他们是朝东走了?”

    “庄里我转了一圈,后来又朝东追出五里,要是假的也不用跑出那么远去吧?”王小三强调着他的看法。

    “去看看!”牛大叔带队继续前进。

    ……

    庄稼大部分都被收割了,懒惰的伪军们留下了狼藉的田垄,不愿收割的部分都被他们顺手烧为灰烬,远远看起来形成大片大片的黑斑,十多天前,这里还是大片金灿灿的希望,现在已经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这里就是大北庄,空荡荡的屋舍墙垣都黑漆漆的,大部分的房子都被烧光了屋顶,敞着天,十多天了,某些屋子还有余烬冒着黑烟,到处焦糊糊的味道。

    最完整的地方是两处,一处是操场,想烧也没法烧,挖坑将来还能填,所以鬼子没兴趣受这个累,操场幸免于难,仍然是操场;另一处是禁闭室,位置最偏房子最破连窗户都没有,压根儿都不像个人住的地方,还烧个鬼,闲的么?可见禁闭室的风水有多好!

    牛大叔怎么想都觉得这像圈套,回马枪的故事都讲过多少辈了,信鬼子慈悲才怪了,他站在操场上当场分派出三个人,分别朝北、东、南出去侦查。

    苏青用衣角把步枪上不小心蹭到的土灰擦拭掉,重新背好,看着四下的荒凉,漫步走向团部,在无意间,她停住了。

    身边的一面墙上,画着一个巴掌大小不起眼的粉笔画,羊头!下面四个小字:上善若水。

    粉笔的白色很清晰,证明这刚刚画上去不久。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放弃了刮掉那些粉笔灰的想法,李有才对她提过羊头计划,此羊头是不是彼羊头?如果是,说明鬼子真的走了;所以……如果鬼子真的走了,那么这就是!

    ……

第349章 情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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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兰兰的秋高,几绺儿云薄;

    叶儿都落了,还不依不饶在凉风里飘。

    林边是岸,林是红黄相间;

    岸边是水,水是远去,岸是别离。

    娇小身影翘着小辫儿在水边洗了手,抖着小手上晶莹的秋凉,仰起头望天高。

    胡义蜷单腿靠坐在离水最近的树下,手臂吊着绷带肩膀缠着束缚,状态虚弱脸色苍白;小辫儿在水边看风景,他在岸上看小辫儿。

    “这回我一个敌人都没打着!”她说,忍不住手欠又捡起个石子投向河水,那小手刚刚白洗了。

    “至少你打了一个探照灯。”

    “九枪!亏死了!我哪知道那东西中间有个灯泡,还以为打哪都行呢,可是它转过来的时候,晃得我啥都看不清,根本都睁不开眼!再说那有啥用?不打那晃眼的东西,也不耽误沟里的李响,我就是闲得。”

    停了停,小丫头离开水边走向树下,站在坐着的胡义面前问:“疼不疼?”

    “疼。”

    “该!”

    “……”

    “我以为你也死了呢!你说,你到底是为的哪个?”

    “你又为的哪个?”

    小丫头慎重想了想:“我是为牛大叔,还有政委团长,谁让我们是老战友呢!嗯……王小三和葵花对我也不错,小豆那小子太油滑了不算他,还有……哎?我在问你哎?”

    “您这觉悟也没比我高哪去吧?”

    “少打岔!到底是周医生还是狐狸精?”

    “姑奶奶,咱们能不能谈点别的。”

    ……

    九排休息在距离绿水铺不远的秋林中,这一次战斗下来,一班算上班长石成剩下五个,其中一个重伤三个轻伤,仅班长石成是无恙;二班算刘坚强剩下两个,一个班长一个兵,俩人浑身小伤;三班只剩下两个兵,无伤;四班算上陈冲剩下四个,其中两个战士轻伤;九班小红缨李响和吴石头一组无恙,班长罗富贵自称重伤,徐小至今未归队,算四个;排长胡义该算重伤,但自称轻伤;目前总数十八人。

    除了胡义挎包里的五颗手雷,和吴石头身上的三颗手雷五颗手榴弹,全排的手榴弹和手雷在这次战斗中全扔光了,彻底无库存。当初离开酒站的时候,李响总共带了十五颗榴弹出来,截止目前全打光,不过他的掷弹筒将来还可以补,因为酒站还埋着五十多颗榴弹。

    两挺机枪都在,一个备用枪管,七个弹夹,但是可供机枪使用的子弹目前只有五十多,还是罗富贵揣在兜里不小心剩回来的,连三个弹夹都装不满,酒站的埋藏点也无库存。

    一班和四班减员后的三八大盖步枪带出来了十支,目前总共二十五支,比人都多,十四个持枪的匀了一次子弹,每人仍然分到八十,这得益于九排不用歪把子机枪,并且酒站还埋有一千子弹库存,后顾无忧。

    驳壳枪人手有了,当初没有的也在战场上拣了死去战友的,好几个战士揣着两把,但是子弹都不多,这个大家不匀,各自藏私,有的双枪子弹满,有的打个一干二净,空枪的近战只能靠刺刀,酒站无库存毛瑟手枪弹。

    暗哨说鬼子已经开始过路返城了,没有人高兴,但也没有人悲伤。这一路看得太多了,无论什么都看了,并且经历了,新兵在习惯,老兵在麻木,每个人都在形成自己的规则,行为方式,和信念。

    石成仍然是排长,胡义醒来后没有接手指挥权,他状态很差,醒来后一直坐在了河边,九排的事情全由石成打理。

    陈冲回到了树林,找到石成说情况:“我去看过了,暗哨说中午到现在已经没再见到敌人,应该是撤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石成考虑了一下:“明早吧,马良曾说过那条路要攀崖,咱们现在这么多有伤的,夜里行进风险大。”

    听到马良这个名字,懒洋洋卧在树下的罗富贵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缠得像粽子一般夸张的熊脑袋问附近的刘坚强:“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高兴?嗯?流鼻涕,你别装,说说,眼看着仇人死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句话把刘坚强说得腾地一下坐起来了,红着眼睛朝无良熊怒看,沉重地呼吸着。

    “姥姥的,想朝重伤员动手?嗯?你来!英雄一下给老子看看!”那满脑袋纱布得意得直晃荡,能把人气吐了血。

    刘坚强咬着牙沉默几秒,猛然起身离开,一个人向树林中走远。

    石成顺手抓起一把土朝熊扔过去,当场扬了熊满身。

    “哎呀我……呸呸……你干啥?”

    “你说干啥!你长没长心?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你那破车嘴能不能歇会儿?”

    石成真生气了,满脸通红。他跟马良关系不错,现在马良死了,这熊怎么还能拿这件事出来扯淡。刚才如果刘坚强动手,石成绝对不拦,巴不得他能打这没心没肺的一顿,没想到的是刘坚强什么都不说主动走了,石成才不愉地表态。

    “我逗逗他关你什么事?”

    “想逗拿你自己逗,少提马良!”

    “凭啥不能提?”

    “你……”

    石成要火儿了,忍不住在攥拳头,陈冲一看这架势,赶紧拽了石成一把:“你现在是排长。”

    “就因为我现在是排长!”

    罗富贵反而一笑:“流鼻涕缺心眼,你也聪明不到哪去,还真跟着那货一起当马良死了?”

    “你……什么意思?”石成被这句话说得有点懵,陈冲也扭头朝熊干瞪眼。

    “我说马良没死。”

    “……”

    “看什么看,一对儿蠢蛋。石成我问你,流鼻涕说马良临终说的是啥?”

    “他说……下辈子跟流鼻涕做兄弟。”

    刘坚强对胡义讲述了马良牺牲的经过,大家都听到了,石成也在列,此时顺着熊的怪异问题顺嘴做了回答。

    “呵呵……傻不傻,我个姥姥的……这话你信啊?这辈子都相互烦透了,下辈子还凑一块穷折腾?马良脑子进水了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到马良这怎么就不对味了呢?他怎么不实话实说了呢?就剩最后一句话了,还要昧良心?”

    “……”

    “还没明白?”罗富贵一时忘了重伤在身,坐了起来,借着旁边的树干摆出一个临死前的姿态,朝呆若木鸡的石成和陈冲抬假装起一只无力的胳膊,颤抖着嘴角,一副垂死模样悲戚戚道:“我……我不行了……鼻涕……下辈子……离我远点……求你了!”

    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的熊仰面躺倒,身畔的枯叶片片扬起,后归于寂静。

    两位观众看得一身鸡皮疙瘩,还在惊呆着,那已经死去的熊突然又坐起来:“看清楚没有?嗯?这他姥姥的才是马良的临终遗言!除非流鼻涕说的是假话,可你们看那货像个说假话的人么?”

    想到了马良与流鼻涕之间的缠绵故事,石成和陈冲猛地打了个激灵,可不是么……临死还要昧良心吗?下辈子做兄弟?疯了吧!

    陈冲总算动了动他那一直合不上的嘴,忍不住道:“这……那……马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我哪知道。”罗富贵惬意地重新躺好,又变成了重伤员,嘀咕着说:“胡老大说全排就属他马良脑子活泛,我还不信呢。现在一看,他活泛大了……了得么……生生活出个两辈子来,羡煞人啊!”

    石成恢复了状态,根据刘坚强事后说的,马良腿受伤,想到当时鬼子增援已到,城门口被摩托车灯光覆盖,时间之紧迫,忽然明白了:“马良不想当累赘,他怕害了流鼻涕,而流鼻涕又执拗地不肯撒手。”

    陈冲又转脸看石成:“那……马良真的还活着?”

    “不知道。也许后来还是死了,也许被俘,也许躲过。”石成仰起头,看残叶间的天空,不禁感慨:“且当他死了罢!”

    ……

    一支队伍穿行在山间,将近三百人,单列纵队,绵延了一里多地。着装不太统一,有的穿着八路军军服,有的只是粗衣布裤寻常穿戴,其中一半是背着枪的,汉阳造以及各式七九型,甚至包括些鸟铳,其他人则是梭镖大刀红缨枪各类。

    后面又有三十多人追上这支队伍,带队的是个背着大刀的八路,队伍衔接起来之后,他继续跑向前头,经过的战士不时朝他打招呼。

    “潘排长好。”

    “潘排长你回来啦?连长刚才还念叨你呢。”

    来到队伍前段,他朝两个停在路边的人立正敬礼:“连长,指导员。我已经送了乡亲们各回各村,开始收拾重建。”

    郝平拍了潘柱子肩头一把:“好,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追上了队伍,现在归队!”

    潘柱子掉头跑向队末,杨得志朝郝平笑道:“这小子当排长都屈才了。”

    郝平也一笑:“呵呵,你直说你要当教导员不就得了。不过这次敌人扫荡,还多亏了他侦查引导做得漂亮,没让咱三连遭了大灾。我说老杨,咱还没接到回团的指示就往回赶,是不是仓促了点?”

    “你啊,总惦着咱们无名村那一亩三分地,现在扫荡刚结束,大北庄是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团长和政委肯定得把人收拢一次,何不主动回团,让团长高兴高兴,同时提振一下士气。”

    “你想的就是比我细。”郝平意气风地回头望连绵队伍,朝一个个经过的战士摆手:“都快点,咱们三连要回家了。”

    ……

第三百五十章 接风

    四面院墙烧燎得片片发黑,堂屋烧得漏了天没了门窗,屋里到处灰烬。陆团长站在劫后的团部大院里叉着腰,一脸憔悴。

    “老丁啊,你是政委,能不能鼓励鼓励我。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年有四季,没有秋,哪来春呢!”

    “你这话说得还没有凉开水有滋味呢!”

    “那你要我怎么说?知足吧,好歹咱们还埋了些家底儿,紧紧腰带,日子虽然苦点,照样能熬下去。”

    “你这政委太不称职了,让你这一说,我都想坐地上点火了!”

    丁得一笑了,径直走进烟熏火燎后的废墟堂屋,在废墟中翻拣出他过去整天捧着的那破搪瓷缸子,用衣角擦拭着上面的烟熏痕迹,同时朝大门口的战士喊:“通知,让一连分出两个排去给乡亲帮忙,另一个排去帮卫生队,其他单位各归各位现在开始收拾重建。干活!”

    站在院子里瞅着丁得一手里擦拭着的破玩意,陆团长无语琢磨着,烧得还是不够干净啊!

    ……

    牛大叔走进炊事班大院,看着满院子灰烬与狼藉,朝正在里面忙着搭临时屋顶的王小三喊:“把那些板子拆下来,先弄桌凳。这是炊事班,得先让大家舒舒服服地吃上热饭!”

    在一堆凌乱中,随手翻起一块没了桌腿的长桌板,随着灰土的滑落,一个歪歪扭扭的丑陋图案显露在这张旧桌板面上,那对丑陋的小辫儿说明,刻画的是个小女孩,图案边还刻着一个深深的‘九’字。

    牛大叔弯下腰,吹去刻痕中的最后余灰,在一片浮尘里,那图案清晰起来。

    满是皱纹的疲惫老脸忍不住露出了十余天后的第一次微笑,要给臭丫头修好,等着这个缺德孩子回来继续霸占,看着她吃饱。

    ……

    一个战士拎着刚刚调好的两小桶白灰水,来找苏青。

    “苏干事,这是你要的。哦,还有这个。”战士放下桶,又掏出两个破刷子:“要?要我帮忙?”

    “不用了,帮我把李贞叫来就行。”

    “是。”战士朝卫生队方向跑远。

    苏青低头看了看摆在脚边的桶和刷子,抬起冷丽的脸,转向一侧,西边有片长墙;再转向另一侧,东边有片短墙,短墙上隐隐约约有个白色图案,看得出是个羊头,但是这个距离刚好看不清楚羊头下的小字。

    一直在卫生队帮忙照顾伤员的李贞来了。

    “苏姐,你找我?”

    听到李贞的声音,苏青回过头,她的那身冷转瞬化为乌有,微笑了,在阳光下明亮了温暖的白皙:“嗯。找你帮忙,刷标语。能写好字的人不多,只能找你了。”

    “没问题,我听苏姐指挥。”李贞来到苏青身边,毫不犹豫捡起一个破刷子来:“刷在哪?”

    苏青抬手一指西面的长墙:“那边刷打到日本帝国主义。”再转脸指向东面短墙:“这边刷抗战到底。”

    “哦。”李贞随着苏青看向东面短墙的时候楞了楞。

    苏青自然地拎起一个小桶捡起另一把刷子来,一边走向东面短墙一边回过头微笑催促道:“好了,西边你负责,尽量把字刷得大一点,宽一点。”

    李贞犹豫着提起桶:“苏姐。”

    “嗯?”

    “我……没刷过大字,怕刷不好,你还是让我来刷字少的这边吧。”

    “呵呵,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字够大,不错就行。说实话,我也是头一回刷呢!”

    “可我心里还是没底,你就成全我这个帮忙的吧好不好?”李贞也微笑了,笑里透出腼腆,在阳光下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干活还要将价钱,你这是偷懒。呵呵,好吧,谁让你是帮忙的呢,饶了你了!”

    “嘿嘿,那我开工了!”李贞愉快地走向东面矮墙。

    当她的身影经过苏青身边而变成背影,阳光下那个白皙的温暖笑容便随之消失了,重新透出寒霜。

    当她经过了苏青的身边,脸上的愉快便随之消失了,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某个位置,深蹙蛾眉。

    阳光还是阳光,她是她,她是她。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隽秀的一排大字出现在西墙;抗战到底四个大字,则覆盖了东墙那个不起眼的粉笔图案。

    ……

    第二天,三连回来大北庄了。

    听了警卫员来报告,团长和政委跑出了团部,看到操场上站了整整三百多人的队伍,一扫阴霾心情。

    团长绕着三连队列整整转了三圈儿,乐得合不上嘴,频频夸好。政委则细问着郝平和杨得志三连的人员状况,三连所在地区的状况,反扫荡经历等。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俩一商量,就直接回来了。”郝平兴奋满满地结束了他对政委的汇报。

    不等政委说话,围着队伍转悠回来的团长先搭腔:“好!你俩这个班子总算让老子提起一口气来,回来的正是时候!”

    杨得志迈前半步,昂首道:“团长,您就别夸了,再夸我和郝平都站不住了。我们三连现在就开始干活吧,您给个命令,从哪区哪块开始?”

    丁得一微笑:“赶了这么远路,先休息休息。”

    郝平也迈前半步与杨得志站平:“政委,我们没事,现在就能开始!”

    团长背起手,挺胸抬头:“这才是我手下的强兵!”

    ……

    第三天,一个一连的外围哨兵跑进了废墟般的团部大院,不久后一连长吴严离开了工地,出现在大北庄外的路口。

    风吹荒草,山路蜿蜒,一支队伍慢腾腾出现在远方,透着疲惫,那是二连。

    吴严的心很细,高一刀接过他,他记着。所以听说二连要到了,这次他也出来接高一刀。

    距离越来越近,吴严看清了那个黑铁塔般的身影,他走得不快,一步步地迈,全无那股天下无敌的齄气,整支队伍都被他影响着,无声无息。

    高一刀也看清了站在村口的孑然身影,痨病鬼一般瘦弱地微驼着背,静静的,那是吴严。

    走近了,黑铁塔的严肃脸膛上挤出一个微微的笑。

    “死要面子!”吴严脱口说。

    队伍继续进村,高一刀在吴严面前停下,扯了扯肩上那支竖着雪亮刺刀的步枪:“谁死要面子了?”

    “那你蔫什么?”

    “我也没看出你比我有精神啊?”

    “你和我比?我从来都没精神过!”

    黑铁塔和挺不起胸膛的痨病鬼相互沉默了几秒,都笑了。高一刀张开他的一侧臂膀,勾住吴严的肩膀往村里走,被吴严一把甩开:“少跟我没大没小的!”

    “你说的是个头么?”

    “滚一边去!”

    “这一次……你苦命的一连损失了多少?”

    “十六个,烧高香了!你呢?”

    “呵呵,我……差点赔光了老本儿!”

    ……

    团部仍然是那个团部,只不过乌漆燎黑敞着天,没顶的堂屋中间摆了个临时做好的粗糙破桌子,政委照例坐在桌边,捧着他那幸免于难破得惨不忍睹的大茶缸子,吸吸溜溜吹热水。

    团长干活时蹭得满身黑灰,脸上脏得也一条条,倒背双手站在桌子另一边,皱着眉毛质问歪脖子站在没门的门口的高一刀:“……扫荡前你的队伍是二百一十人,当初这是你跟我报的吧?”

    “是。”

    “地盘你最大,地形你那最复杂,百姓你那比三连要照顾的还少,鬼子这回撤得又早,你那扫荡是最不细致的,那我问你,为什么现在只带回六十个兵来?嗯?”

    高一刀歪头看着地,不说话。

    团长瞅着黑铁塔这蔫德行更气,上前两步抬腿踢在高一刀大腿上,这个强壮身躯愣是被踢得一晃荡:“狗脾气玩意!你是不是上赶着去显摆能耐了!嗯?你给我说话!”

    这回高一刀总算抬起了头,被迫回答:“我只是……想抢点粮食。”

    “抢粮?鬼子就是来抢粮的,你也抢粮?你高一刀能耐真大啊!狗脑袋吗?半个月的粮你都没有吗?啃树皮也能啃到扫荡结束吧?你抢哪门子粮!”团长火大了。

    “我自己那点人好养活,只是想……被鬼子祸害这一遍,团里的粮又要紧了,大北庄和杏花村这多少嘴呢……再说本来是得手了,可是还没来得及藏……”

    “少给老子扯淡!”陆团长调门仍然大,但是火气似乎低了:“你他娘的就是贪功!狂的你!狗改不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干活去!”

    “可我们二连……还没休息呢……能不能……”

    “现在你他娘倒是知道心疼了?老子说的是你,不是你的兵!滚!”

    “是。”高一刀立正敬礼,灰溜溜转身消失。

    陆团长这才回头征求政委的意见:“气死我了。老丁,你怎么看?”

    捧着破茶缸子一直喝水的丁得一心说你都处理完了,才想起来问我啊?抬起头抿了抿嘴唇道:“胜败兵家常事,我相信他在事前做过衡量。这小子傲,但是真心。”

    陆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刚才那一脚是不是踢得太重了?”

    “呵呵,比鬼子差远了。”

    陆团长无语。

    ……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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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没有客观证据,但主观上苏青已经认定李贞有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政委已经全权授命给苏青,无论有无证据,任凭苏青决断。

    在团长的安排下,警卫排的战士最先将政工科的小办公室收拾出来,临时盖上了屋顶,屋里也适当涂刮掉烟熏火燎的痕迹,又给临时支起来个破桌子,找来个烂板凳,屋外看起来虽然还惨不忍睹,门窗也还没来得及弄,但相对而言条件算好了。

    中正步枪被她再次挂上墙,面前的破桌子是几块破木板临时钉起来的,更像是个案板,苏青仍然用抹布擦了五遍。

    她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抓李贞,如果为安全计,该抓;如果为真相计,不该抓。抓了只能靠审,审不出答案的话事情到此终结;不抓有风险,再监视也难免百密一疏。相对于苏青的性格和工作态度而言,这是个难题。

    放过了桌子,拎着抹布开始蹂躏破板凳,听到脚步声进门回头看,戴眼镜的俊脸微笑进门。

    “刚跟政委请示了些工作上的事,顺便到你这来讨杯水喝。”

    苏青简单笑了一下:“我这现在还没水瓶呢,杯子也还空着。”

    “嗨——我这工作谈的满脑袋浆糊,忘了这环境了都。呵呵,那正好,回头我想办法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不用,我可以到警卫员那边取水。”

    “你跟我客气什么。”杨得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那支步枪前停下来,取在手中端起来瞄了瞄,忍不住推了推眼镜重新再瞄:“我的眼光怎么样?这支枪不赖吧,要不是因为你啊,我是不会放手的,放在你这也是个好归宿。呵呵。”

    苏青看到杨得志在摆弄那支中正式,下意识用抹布搓擦着自己的掌心。

    杨得志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正在注视,索性摆出一个相当帅气的射击姿态来,稳住托枪的臂膀,拧眉含胸,仿佛弯弓射月,白马西风。口中同时道:“心!气!神!合一方可用枪自如,有空我教你用枪吧。”

    咯咯咯……愉快的笑声突然响起在窗口,惊得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往窗口看,穿着白大褂的周大医生两只胳膊撑在窗台上,正朝着造型神勇的杨得志笑,她还大咧咧地说:“再来一个!”

    “嘿嘿……我只是随便这么一比划,开枪可不是简单的事,不比你那手术刀。”杨得志笑着放下枪,挂回墙上,又朝苏青道:“你忙吧,我得工地去转转。”同时朝周晚萍摆了手,出门而去。

    “周姐,你怎么来了?”

    周晚萍把两手抄进口袋,笑嘻嘻晃荡着高挑身材进门:“偷懒呗,刚忙活完,卫生队里满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到了苏青身边,抬起她的长腿用脚尖把那个破板凳勾到自己身前,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一坐。

    苏青看着周大医生这反客为主的懒散架势,无奈笑了笑,将手里的抹布在水盆里洗净拧干放在桌上,又从挂着的挎包里翻出另一块抹布开始站在桌边擦枪,随口问:“周姐,你会用枪么?”

    “不会,也没兴趣。再说……医生拿枪算怎么回事?太难看了!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看别人拿枪的,所以我就成了香饽饽了。”

    “……”

    “有个专家曾经跟我说过,你们独立团有三个人拿枪是最好看的。”

    苏青满头黑线,专家?拿枪好看也有排名?从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

    周晚萍自顾道:“她说啊,高一刀持枪如虎,排第三;胡义持枪如风,排第二;她持枪,虎得趴着风得停,天下无敌,自然排第一!咯咯咯……”说完了自己忍不住又笑。笑够了忽然又小声问:“哎,我看杨指导好像对你有点……”

    苏青当即停止擦枪动作板起脸:“周姐你……把板凳还我!”

    笑嘻嘻的周晚萍盯着苏青的表情看了两秒:“小气样!姐逗你呢!”

    “报告!”一个战士突然出现在门口:“苏干事,有信到!”

    ……

    ?x月x日晚九时许,一支不明武装突袭梅县县城,攻陷东门并突入东城区域,与守军激战至近深夜后撤退。我成员利用城内混乱之机,刺杀伪县长功成,尝试烧毁粮库失败,行动中牺牲一人,目前已恢复蛰伏,组织尚稳。另:吉田商社于当夜被洗劫,留我八路字号,行事者(或组织)情况目的不明,待查。听风者致。

    字条上只写着以上内容,‘听风者’是扫荡前新近安排的一名情报人员代号。

    团长看完了递给政委,政委看完了还给苏青,苏青划着火柴直接把字条烧了。

    “怪不得……据消息,其他地方的扫荡这两天才开始结束,我还纳闷咱梅县这鬼子是不是看差了黄历,感情是窝里起火让人打进了城。”团长十分少见地开始捏他自己那胡子拉碴的下巴,翻着白眼看没有天棚的房上天。

    政委不停地摩挲着那个破茶缸子皱眉头:“打进了县城,不说规模和能力,光胆子都大破天了。老6,你觉得这会是哪支友军干的?”

    6团长低下头来转悠了一会儿:“难道是北边那个团漏过来的队伍?那他也没必要奔这么远来打梅县吧?朝东攻他自己那边的县城不是更好?何必朝南多跑两天?怪!怪了!”

    “如果不是他们,这周边上哪再去找出够规模的队伍?”丁得一想了一圈也没有答案,忍不住捧起茶缸子喝了一口。

    6团长和丁得一都是内行人,他们俩迷茫着想不出合理答案,苏青这个外行偏偏想到了一个人。

    树下村的月下,那双细狭眼中泛着野兽的光,狰狞又颓废;医院门口的昏黄灯下,他在刺刀后面看夜景;他是活在死亡里的人,更像是已经死了。苏青不懂军事,不知道要打县城需要什么样的规模和能力,但是她直觉地认为只有那个混蛋能干出这种直入死地的事来。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死了,好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其实……他持枪,才是最……

    “苏青,苏青……”

    “哦,政委,什么?”

    “失神想什么呢?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军事上的事我不太……我只是在想……九排为什么还没回来。”

    团长顺着话茬道:“扫荡前下过通知,前天通信员又到酒站去留了信号。他们那是无人区,规模最小,躲是肯定好躲的,只是这躲得也太远点了,到现在还没动静。”

    丁得一回道:“谨慎点又不是坏事。”

    一个气喘吁吁的战士出现在门口:“报告!九排回来了,已经过了十里哨。”

    桌边的三人相互看看,真是说谁谁到,团长一扬手:“知道了,让胡义直接到我这来报到。”

    战士抹了把汗瘪瘪嘴:“胡排长是抬回来的,好像他们……全是伤员了,我是不是去通知担架队帮忙?”

    团长一瞪眼:“什嘛?哎呀我天,又是个穷作的货,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可愁死我了!那你现在还不去担架队通知!”

    ……

    牛大叔站在风里,一口又一口地吧嗒着烟袋嘴,焦急望着远方小路,辛辣的烟来不及飘起便随风疾流走。

    队伍遥遥出现于东方,他赶紧手搭凉棚,努力望,直到看到了队伍中蹦跶着一个小不点,直到看清了那是一双晃在风里的小辫儿,才放下手,笑了,重新咬住烟嘴,继续吧嗒吧嗒抽。

    ……

    她也站在风里,站在村边一个距离小路远远的高坡,齐颈的短随着风横摆起来,乱纷纷拂过脸。她看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牛大叔,也看到了九排的队伍,不到二十个了,他们该是五十一人。他们行进得不只是疲惫,远远都能看得出伤痛,十几个人影几乎没有不缠绷带的。

    小丫头跟随在一个担架旁,说明那担架上是他。他还没死,这个逃兵总是能出乎意料地回来,尽管没有对团长和政委说出看法,但此刻她坚信这混蛋就是攻击县城的人!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这个逃兵,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横着回来!一定是他!

    ……

    骑在墙头上正在修补房顶的高一刀抬起脏兮兮的脸,看到一支正在进村的队伍,横看竖看觉得这么眼熟呢!

    正在踮脚往上递工具的二连战士见连长在上头看着别处呆,忍不住也回头看,不由脱口道:“哎呀这个惨!他们……哎……他们不是……”

    “九排!”高一刀答:“躺着的那是胡杂碎吧?是!可不就是他么!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骑在墙头上一身脏灰的高一刀居然捂着肚子开始大笑,笑得岔了气,差点从墙头上掉下来,笑得干活的战士们直傻。

    几个二连战士看连长笑成了这德行,再看看疲惫痛苦走向卫生队方向的狼狈九排,也跟着开始笑。

    听到了手下人的笑声,高一刀突然止住不笑了,一张脸瞬间黑透,反而冷问道:“你们笑什么?嗯?你们笑什么呢?”

    战士们僵住了一脸尴尬,心说连长你又笑什么呢?我们这不是陪衬你么?

    “谁让你们笑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踢死你们?干活!”

    二连战士没人敢再往九排那边看了,各自闷头忙自己的。可是高一刀这货骑在墙头上又开始笑了,貌似精神有问题……

第三百五十二章 温暖的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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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长一拍桌子猛跳起来,结果这临时凑合用的破桌子根本不结实,当场被拍散了架,桌上的破茶缸子也随之倾倒,把水洒了坐在另一边的政委一身,政委却不顾身上还在滴水,愣着眼继续盯着石成看;团长也不管政委什么德行,也不顾桌子歪倒在身边,瞪眼咧嘴急问道:“是你们打了县城?”

    因胡义重伤虚弱直接进了卫生队,石成这个代理排长负责到团部来汇报九排情况,头一回直面团长和政委两个大人物,本就把石成紧张得直冒汗,话还没说完,被团长这一出吓得一哆嗦,两腿直软:“呃……当时……排长也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战士们都是同意的……那个……我也选择支持了排长,我们……”

    “停停停……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赶紧给我说战斗经过!”团长现石成理会错了意思,懒得多说别的,急奔主题。

    石成心里本就慌得不行,见团长满脸焦急,实在看不懂他这究竟是要生气呢,还是要威,重新站稳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着地,回忆着继续道:“我们连抢了五个村子,才搞到两个大车和百多条麻袋准备装沙袋……占领东城门后直接在门洞里构筑了一个工事墙……二班进城后卡住了大街南端几间屋子,三班继续向前突入游击策应……其实当时不撤也不行了,我应该没看差表,那针指着1o和11的中间,所以就下了撤退的命令。”

    石成把战斗经过说完了,团长和政委却一直没有动静,乌漆墨黑的破烂团部里突然静悄悄的,他壮着胆偷偷抬眼看,团长此时正在低头看地,政委**地坐着望天,看得石成一头雾水。

    良久,政委最先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个破茶缸子,同时咳嗽了一声,6团长才猛醒,抓了抓后脑勺,跨前几步来在石成面前,把他从头看到脚:“行了,先回去休息。”

    “是。”转身后石成才敢抹了一把汗,匆匆跑出院子。

    “老丁,你想什么呢?”

    政委拍打拍打湿的那块衣裳:楸我在想……他是在我这个英明政委的教导下进步了呢?还是又犯病了?呵呵。你呢?”

    6团长背起手走到门口,朝外看着:“忽视了,真没想到啊……凭九排这点人,战斗安排没法再优化了,独立团里换个人打不出来,没在城里打过的人根本没法打出来……对了,当初你说他过去在六十七军是干什么的?”

    拎在丁得一手里的破茶缸子差点又掉了,到今天您还不知道手下人具体什么背景啊?感情他胡义的档案您还没看过一眼?无奈笑着摇摇头,丁得一说:“当过连长,上过讲武堂。”

    “怪不得,老子一直把他当个兵油子看了……哎?你笑什么?”

    “没什么,呵呵呵……”

    “你……你是政委!这样的好苗子你怎么不抓紧展呢?既然是拿过来就能当连长的,还不赶紧把他培养出来?我说你这政委不称职你不信,还笑!”

    丁得一不紧不慢重新倒上半缸子水,端在手里笑回道:“思想工作不能全靠套路,有的人穷苦,有的人有理想,有的人不识字,有的人见多识广……不同的对象,要用不同的引导方法。军事技术可以很快训练出来,但是人心,未必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想想,你入党都哪年了?”

    “你往我身上扯什么?我当初要是有你那觉悟现在我就是政委了!”

    丁得一笑而不语,6团长离开门口抓过板凳坐下来,砸吧砸吧嘴:“还有个事我就纳闷了,老丁,你说……这九排当时有多少弹药?不够数他根本打不出这个彩!知道他们背地里有小九九,可这并在一块居然变成了九十九了,好家伙,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打九排一个土豪!唉……忽视了,真是忽视了。哎?老丁,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想把这半缸子水都泼你脑袋上!”

    呵呵……嘿嘿……哈哈哈……团部里同时响起团长政委两个人的愉悦笑声。

    ……

    周晚萍把担架上这位检查了遍,确认无生命之虞,才直起腰,朝着虚弱的胡义笑道:“据本医生看来,你死不了。”

    胡义疲惫地睁开眼,虚弱着说:“谢谢您的鼓励。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遗憾。”

    “嗯,确实有点遗憾。又没留下子弹,我连动刀的机会都没有,可不遗憾么!”

    “……”

    朝着胡义得意挑了挑眉梢,周晚萍转过身,挨着要检查下一个伤员,忍不住细眉一皱。这绷带缠得,让周晚萍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在大城市里见过的一个印度人,这脑袋上挨了多少枪?

    头部伤势,所以绷带得慢慢拆,小心翼翼地来,拆到最后,累得周大医生满脸是汗了,查遍了整个脑袋,只在额边现个寸长的口子,并且基本愈合,于是直起腰,盯着伤口沉默着,表情越来越严肃。

    重伤员现周大医生半天不说话,不禁问:“咋样?”

    “嗯?”周医生从严肃中突然反应过来,成熟艳丽的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没事,一个小口子而已,都快长好了,没事。”然后她又弯下腰来,盯着重伤员的眼睛看,同时指挥着说:“你往右转眼,对,再往左看,朝上。”观察了一会儿,朝身后喊:“葵花,一会把这个担架抬到等待手术那边去。”

    “什么?”重伤员罗富贵忍不住想坐起来,反被周医生按住了:“我这个得手术?”

    “你这个要求光线,今天是排不上了,明天上午再说。不用担心,子弹应该不深,你看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别瞎想。”

    “我觉得其实……”

    “从现在开始别再乱动了,尤其不要坐起来。”周晚萍转身走了,经过葵花时对她补充道:“把他的胳膊和腿绑在担架上,在手术前不能让他出危险,今晚就把他停到手术室去,别摆在这了。”

    声音不大,却被重伤的熊听了个清楚,他有点懵,这到底算什么情况?

    ……

    热乎乎的一大碗野菜汤泡馍摆在了院子里的某张桌面上,牛大叔吹了吹烫的手指,笑着催促:“动口吧,臭丫头!”然后返身回厨房去查看炊事员们准备晚饭。

    这位置,这张桌面,就是当初九排的饭桌子,只是桌子腿是新修补的。小红缨美滋滋坐在桌当间,搂过大碗,吹散几口热香,拿起勺子开捞。

    饭时还没到,偌大的炊事班大院中间只有她一个,单独享受牛大叔给她的一顿餐前饭。

    吸吸溜溜吃喝正美,耳中听到了大门吱嘎响,埋头在大碗里的小脸抬起来,舔着一塌糊涂的嘴角,小辫儿忍不住慢慢翘了起来。

    黑铁塔般的高一刀迈着四方步走进了院子,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院子当中那张花猫脸:“好胃口啊!”

    饭碗上头那对小眉毛渐渐挑成了斜线:“要你管!没到饭点呢,走错门了吧你?”

    “呵呵,我来找人不行么?”

    “找谁?”

    “找你!”

    ……

第三百五十三章 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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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牛大叔出现在厨房门口,把脸拉得老长,连褶子都显淡了许多,朝着院子当间正要在小丫头对面坐下来的高一刀大声问:“你干什么来了?”

    “我……和丫头好久不见,来唠唠家常。”

    “高一刀你小子给我听着,要是敢找丫头扯什么幺蛾子,我头一个饶不了你!她跟你在一块就呆不出好来!”

    高一刀心说您说反了吧?这缺德孩子都让你惯成什么了?赖我啊?嘴上却答:“牛大叔,好歹我也是个连长吧?您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瞅着高一刀这副德行,牛大叔便没再多说,反身又进了厨房去忙,同时吩咐手下人:“把锅里那些汤底盛了,给那个没出息的送去。”

    没想到牛大叔要求给高一刀也送一碗汤,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王小三端着一大碗汤送到高一刀面前桌上,动作大得令碗里的汤都洒出一点来,转身之后还特意把手里的抹布甩了一个空响。

    高一刀全当没看到,端起来美滋滋喝了一口,才道:“我听说……扫荡前你们有五十了吧?啊?”

    小红缨一甩眉毛:“扫荡前你们还二百呢!”

    “小样儿吧。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比惨的,最惨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四连。”

    “那你要比什么?嘿嘿嘿……比功劳?”

    “哎呦呦,你瞅你这嘚瑟样儿,我当时要是打成了你以为比你们这功劳小啊?”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当然不是!”高一刀往厨房方向看了看,低了些声音道:“知道三连现在有多少人么?”

    “他有多少人关我什么事?”

    “呵呵,说你小不懂事你不服。这规模,搞不好他郝平要当营长了,那戴眼镜的要当教导员了,你觉得关不关你事?”

    “营长就营长呗,又不是团长,他是他的三营,我混我的九排,有啥了不起的!”小红缨嘴上无语气地说着,表情却不太爽。

    <>看出了小丫头的满脸酸,高一刀微微一笑,继续道“如果能让三连不升营,你干不干?”

    “黄鼠狼给鸡拿主意,我才不上你的当,郝平当营长最没面子的是你吧,哼哼,少拿我当枪!”

    “行行行,那我不说了。哎呀……这汤真有滋味,是牛大叔亲手做的吧?不赖!”高一刀若无其事端起汤碗开始吹热气。

    一双漂亮大眼对着高一刀这副臭不要脸的架势眨巴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那你说说。”

    汤碗被高一刀放下了:“这不就对了,打归打,仇归仇,但是在三连的问题上,咱们应该保持一致,对不对?”

    “少扯没用的。一致不一致我也得看情况!”

    “现在基本都回来了,团里最近肯定要开会,有些事情必须在这个会上提出来。你们九排,我们二连,四连,警卫排,这损失可都不小,解决也简单,把三连的人拿出来分,咱们都能补个满,他又变成一个连了,全齐活!你说这是不是幸福大家的好事,跟你九排有没有关系!”

    一对儿小辫子歪着琢磨,这可真是……一枪打下来树上郝平和杨得志两只鸟,还把树下的人喂个饱,真不赖!翻了翻大眼,却说:“那到时候你提不就得了?找我有什么用?”

    “我和郝平臭成什么样全团都知道,这事要是我提,那味道就不对了,有理没一半,搞不好适得其反。吴严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那是指望不了的;四连长刚牺牲了,代理连长现在都没有,想指望也指望不上;警卫排的小丙……他得算你的人吧?问题是他警卫排估计不会被列席参会,不过那你也得知会他一声,从今天开始就天天到团长耳朵边去吹风哭穷要人。

    我找你,是因为胡杂碎到现在还横着呢,其余的不管是谁代理九排长,我相信你也能主导局面是不是?而且,这次你们九排冒了个大泡,响了雷!言份量会加倍,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高一刀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对小丫头的吹捧,听得小丫头忍不住小手直搓桌面。

    “另外……牛大叔可是最惯着你的,开会的时候,你能不能商量让他也顶咱们一把?那这事就差不多了。”高一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更低,眼睛还朝厨房那边看着。

    “嘘!”小丫头手指比在唇上,回头朝厨房贼兮兮地瞥了一眼:“这一条你就别指望了,我要是跟他商量这个,整件事都得黄,到时候等着政委找咱们谈话吧!”

    “嗯……也是。那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试试看。”

    面前的汤已经温了,高一刀端起来一饮而尽,满足地站起来,连告辞都没有,迈开大步出院子。他心情很好,仇人胡杂碎躺在担架上那个惨模样让他笑得直不起腰,过两天也许又要看到郝平的哭丧脸了,这些事,让这个黑铁塔暂时忘却了失败的悲伤,重新振作起来。

    小丫头端起碗来将最后的汤底喝净,舔着嘴唇开始琢磨,先去见见小丙?还是先找石成安排安排?

    ……

    卫生队是最先被搭建补好的,因为现在伤员很多,几间破屋子里摆满了担架。

    周晚萍在病房里忙着,听到门口葵花与人说话,直起腰回过头,看到了走进病房的苏青。

    “你怎么来了,这地方乱的快没处下脚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总要去你那霸占板凳了吧。”

    “我是九排的辅导员,过来看看九排的伤员。”

    周晚萍点点头:“九排那些大部分都在隔壁呢。”

    “我就是从隔壁过来的。”苏青犹豫着停了一下又问:“那个……听说胡——义,是重伤,我怎么在隔壁没看到?他怎么样了?”

    苏青原想说胡排长,自己觉得不妥,又改称胡义,转念间,这个名字被说得断开了,不过,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周晚萍眼中因此闪过的一丝纳闷。

    “他没事,失血有点多。”周晚萍顺手一掀身边的门帘:“重伤员都在这边,进去看那个倒霉鬼吧。”

    苏青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将一侧秀捋向耳后,才走进了通向里间的门。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被周晚萍看在眼里,不禁蹙了一下眉。

    难道这个死爱干净的苏青……喜欢他?不可能吧?应该是我忙糊涂了,睡眠不足,直觉都受了影响,看来我确实需要休息,唉——

    “周医生,周医生……”外面有人喊:“十几个重伤员到了,有人需要立即手术!”

    因周晚萍的到来,独立团的卫生队成了一所临时医院,相对于更远的师部医院,某些附近的友军选择将重伤员直接送到独立团这里来,尤其现在扫荡刚结束,连独立团自己的伤员再加上友军伤员,是这里人满为患的根本原因。

    喊了葵花一声走出病房门,便看到正抬过来的十几个担架,周晚萍边走边指着手术室喊:“把急的先抬过来。”

    哗啦一声门打开,两个风尘仆仆的疲惫战士抬着个正在滴血的担架急匆匆进门,还没来得及把担架往台子上摆,便当场愣住了。

    屋里墙角站着个人,五大憨粗如熊,脑袋缠得像粽子不说,背后还捆着个担架,正在瞪着熊眼惊讶看。

    急急进来的周晚萍看到墙角站着的熊也是一愣:“哎?你这是……怎么站起来的?算了。你俩楞什么?赶紧把人摆上!快!葵花,去把那笨熊解开。天,我的手术刀呢?外边的,去叫小红把手术器械给我端过来快去!”

    刚刚被从担架上解开的熊急急想往外跑,经过周晚萍身边时却被她一把拉住:“过来帮忙!把他翻过来,我解开绷带你给我压住他伤口。”

    “周医生,那个我……其实……现在……”

    “少废话!别让他再动!你这么大块头是干什么吃的!”

    手术台上的挣扎伴随鲜血,让憔悴不已的罗富贵不得不绿着脸,咬住牙夹紧膝盖,憋着满肚子痛苦,成为手术台边的苦命助手。而手术室外面,刚抬来的等待呻吟还排着好几个。

    ……

    他咬住牙从担架上坐了起来,额头上因吃力而显露的青筋平复后,出现了汗。

    她很想开口说你不必起来,但是终未开口,只是站在一旁故意冷冷看着。

    坐正后他苍白淡笑:“领导来这有何指示。”

    心里那点同情心转瞬无踪:“为什么要打县城?”

    “立功受奖,出人头地。”

    明知道这个不长进的混蛋在胡说八道,她仍然回:“你这目的实现不了,因为这是八路军。”

    “看来是我糊涂了,忘了这茬了。”

    “现在后悔了?”

    “嗯。”

    “那么下一次还会这么做么?”

    “下次不敢了。”

    “……”

    看得出他为了保持坐姿而忍尽力支撑,所以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最后甩下一句:“好好坐着吧你!”然后掉头出门。

    走出病房,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血腥味淡了,脸上的冷也褪去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临阵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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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问罗富贵最怕谁,答案显然是胡老大;如果问罗富贵独立团里最值得他尊敬的人,他不会说是团长或政委,因为他认为是周晚萍,因为周大医生在罗富贵眼里是可以救人一命的神仙菩萨,因为罗富贵是罗富贵。

    由此,擦破点皮硬要冒充重伤员的罗富贵先是被周大医生的演技吓了个半死,又被捆在手术室里禁闭煎熬,最后还要忍着三急在手术室里当苦力,也不敢放半个屁。

    团里并没有给九排下命令去帮忙百姓,或者帮助其他优先需要建设的单位。所以,伤不重的九排战士都回去了九排那个大北庄的老窝,开始修自己的房。但是饱经苦难的罗富贵仍然没被周大医生释放,谁让现在的卫生队太忙人手不够呢,谁又让这力大如熊的货主动送上门呢。所以罗富贵成了周晚萍手下的临时短工,抬完担架扛尸体,挑完水要烧水,洗了血衣涮绷带,不时还要被喊进手术室去充当周大医生的人力器械,杂活重活累活全归他了,变成一只时刻忙碌在血腥中的倒霉熊,除了血还是血,浑身都是血,满眼都是血,这熊算是淹死在血罐子里了。

    石成这个代理排长依然是九排排长,他领着没受伤的和不耽误干活的轻伤员忙着修复孙翠那两间破房子,让九排得以住进去,他同时打算在院子里临时加盖厢房,免得挤。院里的井还在,那棵树还在,挺好,劫难过后,感觉一切都挺好,尽管曾经的平滑如今已斑驳。

    小红缨单独找石成聊了,如果团里开会的话石成这个代排长自然是代表,即便不是涉及到九排的人员补充,即便不是因为排长和丫头都有旧怨的杨指导员,在这种事情上石成也不会反对小红缨,因为他面对的是小红缨。回到独立团的小红缨,没军阶也得算是个连级人物,能掀起风云的人物。

    石成感到惶恐,这惶恐不是因为小红缨,而是因为即将参加的团内会议,对石成这小人物而言这是从没经历过的大场面,这和村里人办红白喜事可不一样,他心里没底。小红缨最终答应开会的时候她会出现在团部门口,以手势或表情在重大问题上给石成以提示,免得他到时候慌不择言出纰漏,石成才算放下了半个心。

    警卫排长小丙的伤势好了不少,已经可以靠一根拐杖满操场兴奋地蹦跶了,可惜还没蹦跶多远,便被缺德丫头偷偷从后面来了一个勾脚尖,当场沦落风尘。

    摔倒在操场黄土上的小丙歪倒着听小红缨说又要他帮忙,当场冒了鼻涕泡:“我不干!上回你就让我忍,为了你们九排连枪都不让我找团长要,结果铁蛋那小子怎么鸟枪换炮了!”

    小丫头贼眉鼠眼朝四下看看,抬起小鞋踢了倒在操场上的小丙一脚:“你小点声!忍忍忍,谁说这回还要你忍了,去要去吧,从现在开始跟团长要人去,天天要!”

    “呃……要人?”小丙有点傻,现在团里根本没有待分配的新兵,一场扫荡下来残废了多少单位了都,要人?这不说梦话呢么:“哪有人?从哪要啊?”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要就是了,有没有人又不耽误你要!另外,凭咱俩这关系我能不照顾你吗?你的行头我早都偷偷给你准备好了一套,但是扫荡前埋了,以后抽空交你。”

    扫荡前其实是没有的,不过现在倒是真有,小丫头一张口变成了准备已久。

    “真的?三八大盖?带刺刀?还有鞘?子弹也包括?”

    “你瞅你这点出息!”

    “我就这点出息!嘿嘿嘿……哎?这就走了?死丫头,你拉我一把啊?我自己站起不来!”

    ……

    一个警卫员小跑进了团部大院,停在还没安上门的门口朝堂屋里瞥了一眼,现政委坐在破桌子边上手捧着本破书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时犹豫该不该进去,忽听到里屋响起团长的声音:“到这屋来。”

    政委的脸从书后面抬起来,看了看门口的警卫员,诧异了一下没说话,又低头沉浸书里。

    警卫员进门后直奔里?,然后里面响起团长和他的低声对话。

    “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高连长去炊事班找了丫头,两个人单独聊了一碗汤的时间,我在墙外,内容听不清楚。丫头离开炊事班后先回了九排,跟石成聊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在墙外,内容听不清楚;后来她在操场上把小丙绊了个大马趴,两个人嘀咕了一杯水的功夫,我站得远,内容听不清楚。团长,我还要不要继续盯着丫头?”

    “嗯……不要再盯了!夜长梦多,盯得久了难免不被觉,你先忙别的去吧。”

    “是。”

    警卫员走了,丁得一看着书,一副入神的样子仿佛没注意到,然后6团长伸着懒腰掀开门帘迈出来,仍然端着书看的政委才不抬头地说:“我说老6,你都团长了,咱能不能磊落点?”

    “书呆子!”6团长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水,来到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抿着杯里的水,得意洋洋道:“用你教我的一句词儿说,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对不对?”

    “呵呵,用在这地方不太贴切,倒把你自己夸了个十足!”

    “唉——没办法,像我这么优秀的指挥员不多啊。”

    丁得一不得不笑着把书放下了:“跟你搭班子我真是太荣幸了。还是说正事吧,你要把这个会拖到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开?”

    “哪是拖?我这是在等火候。”

    “那我请问……这火候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看来可以开会了!”

    ……

    独立团在秋季扫荡后的第一场部门会议终于召开,会场仍然是团部那个大堂屋,因为暂时没有瓦片,临时铺了茅草屋顶,四壁熏黑什么都没有,正中的关二爷画像也没能幸免,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当中一个破桌子,屋里临时摆了些新板凳,窗现在有了,门还无,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

    石成这个小角色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进门,他来早了,给团长和政委敬过礼之后,便主动把板凳在桌边摆好,又主动去警卫员那里把热水壶拎进来,放在团长和政委方便拿取的位置,才拎着一个板凳到进门边一侧靠墙端坐等待。

    苏青是第二个到的,她不但是政工干事,同时是九排辅导员,石成这个代排长其实仍然是九排里的一个班长,所以他面对苏青起立。苏青朝他点头示意后,在政委一侧桌边位置坐了,准备纸笔。

    接着是供给处李算盘,卫生队包四,一连长吴严进门,纷纷落座各自的老位置。司务长牛大叔随后进门,拿他手里的烟袋锅敲了敲石成的脑袋,笑着让他往里挪,因为门边是牛大叔喜欢的老地方,可以尽情抽他的烟袋锅又不怕熏到别人。

    高一刀进门后先将目光锁定了挨着牛大叔坐在门边的石成,冷着眉毛看了他一眼后,才大步到桌边落座。最后进门的是三连长郝平和指导员杨得志,有意思的是这二位进门后也将目光先锁定了石成,郝平点头杨得志微笑,把石成看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立,他们才入了位。

    至此与会全员到齐,团长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场白,门边的牛大叔突然低声嘀咕:“你干什么来了?”屋内人的目光随之转向没门的门口,看到了一对歪翘在门外边的小辫子。

    “嘿嘿,我是来晒太阳的。”小红缨答着牛大叔的问题,同时朝屋里的团长嬉皮笑脸眨巴眼。

    团长没什么表情,继续宣布开会,牛大叔举起烟袋锅朝门外边的小丫头做了一个恐吓动作后,才不声不响继续抽。

    随着会议进行,团长大夸特夸九排这一次的战斗表现,以及所带来的重大意义,随后又悲痛表扬了四连,他们的牵制和诱导同样挽救了很多人,接下来对三连的成长壮大给予充分赞扬。

    该说的先说过之后,才开始询问各单位在这次扫荡期间所经所历和目前面临的困难。卫生队供给处和炊事班这些先做了报,一连吴严说完了一连的情况后,二连长高一刀顺序言,这货没什么表情,不急不躁,只汇报了二连该汇报的,没有要求没有诉苦不提意见,其他废话全没有,说完便坐。

    团长没反应,政委从头到尾摆弄手里的茶缸子无表情,但李算盘和包四相互对了眼,他俩十分纳闷,总感觉今天的高一刀不太对味,不提意见他还是高一刀吗?场面一时有点静。

    坐下后的高一刀直视桌对面的郝平,看起来似乎是在提示该三连言了,但大家偏偏觉得他今天的表情怪,往常都是挑衅或得意地看郝平,今天怎么似乎有股嘲笑的意味呢?

    团长故作不经意地看了高一刀一眼,视线又刻意掠过门外的小辫子一次,最后才放在郝平这里:“接下来该是你三连了吧,郝平,你说说。”

    郝平不紧不慢起立,开始谈他三连在扫荡中的经过,叙述完后坐了,杨得志紧跟着起立:“另外,我还有点看法要补充。九排这次的表现……太出乎意料了,他们这次的表现足矣说明,九排是一支作风过硬的队伍……眼下,四连失去了框架,很难组起来了,我和郝平的想法是,不如以九排做骨干,结合四连余部,再从我们三连抽调一个排补充,组建一个新的连级单位。我的意见说完了,请团长政委参考。”

    杨得志坐下了,全场寂静了。

    政委无表情抬起头看团长,结果现团长咧着嘴惊讶看着刚刚坐下的杨得志。郝平微笑着去看高一刀,现高一刀正黑透了脸去看石成。石成已经懵了,杨得志提出的想法太出人意料,事先背好的台词要不要改?马上要轮到九排言,这可怎么办?忍不住歪头躲过牛大叔往门边看,可惜看不见门外边,心里一团乱,丫头哎,您赶紧现身啊,这咋办?到底还提不提分他三连的事啊?

    苏青李算盘包四吴严和牛大叔这五个人是最糊涂的,完全看不懂状况,他们之间面面相觑,气氛为什么这么怪?现为什么都这么不正常?团长为什么呆?高一刀为什么楞?石成为什么傻?郝平又为什么笑?这一大圈串联起来到底是个什么鬼故事?

    高一刀最终将目光转向门外的小辫儿了,郝平的目光随之也转向门外的小辫儿了,团长的目光最后也朝向门外的小辫儿了。不明所以的人们跟随着这些聚焦,稀里糊涂也去看,门口有啥可看?连个门儿都没有,就那么一个缺德丫头……等等,这又有她什么事?

    冷不丁成为了全场焦点,任是厚颜无耻的缺德丫头也不禁下意识扯了扯她的小衣角,一阵风掠过门口,吹得那对丑陋小辫摇了几摇,小眉毛逐渐摆成了下弯的弧线:“嘿嘿……呵呵呵……我只是……晒太阳的,干嘛都这样看人家?”

    某些人不禁在心里问:是啊,有会不好好开,为啥看这缺德玩意?好看是咋地?

    某些人不禁在心里问:有完没完,熊玩意你能不能赶紧表个态?哦不对,能不能赶紧给那个傀儡石成个信号?到底你要怎样?

    小红缨看见杨得志就烦,但在她眼里,高一刀也不是什么好鸟!按照原计划与高一刀串通提议宰三连,能看杨得志倒霉顺便幸福大家;可现在杨得志出人意料提出了一个可以让九排直接升连的建议,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三连要主动割肉送给九排保局,眼下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斟酌考虑,太烦人。好吧,姑奶奶知道背信弃义不对,但是必须争取帮狐狸当连长的机会!

    “咳——咳——石成你听着,我叛变啦!”

    屋里的下巴当场掉了一地,您这暗示信号也太……这还叫暗示吗!

    无良的阳光下,无良的小辫儿暖洋洋……

第三百五十五章 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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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会议,因为一个站在门外的荒唐头而彻底改变了气氛,到这时候,再糊涂的人也看懂了状况。事关战斗单位的安排问题,苏青沉默,李算盘和包四看戏,牛大叔瞪着门外的嬉皮笑脸猛抽烟。

    石成汇报了九排的情况后什么都不再多说,坐下装木头,内敛的吴严一如既往保持中立不言。

    郝平得意洋洋,杨得士假正经,门外那个臭不要脸的小白眼狼坐在门槛边开始玩沙子,高一刀肺子快气炸了,尽管长得黑,都变成了黑里透红,一个个的这都什么玩意!

    强压怒火昂起立,我有意见这句会场上的口头禅还没来得及出口,团长先一步拍案道:“今天的会先开到这,散会!”

    把已经起立的高一刀晾了个干瞪眼,还没讨论呢?还没总结呢?还没定案呢?这就散会?

    “我说散会。都愣着干什么?各忙各的去吧,还不走?”团长环视着满屋子诧异,郑重强调。

    ……

    缺德丫头临阵变节,出乎6团长意料,或者说三连的提案出乎6团长意料。在会议开始之前,6团长猜测到高一刀和小丫头肯定要兴风作浪,他这个无良团长打算趁此机会剪三连的羊毛,补充一下各单位,这样三连的怨言会落在二连和九排上,而不会对他这个团长有意见。

    现在剧情大反转,搞得团长也懵了,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果断宣布散会,懒得听高一刀和郝平当面吵废话。

    散场后的团部里又剩下团长和政委两个,团长皱着眉毛倒背着手满屋子转圈,政委当然还是那副德行,捧着他的茶缸子稳稳当当晒表情。

    “呵呵,老6,你这运筹帷幄……好像不太成功。”

    “郝平这小子真够贼的?长进了?估计是杨得士跟着参谋出来的,只凭他郝平绝对打不出这么漂亮的反击战来。轻敌了轻敌了!臭丫头也真是……她这觉悟真烂到家了,熊玩意,好好一个会,全毁她手里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这样就该把胡义给抬来开会!”

    “上梁不正下梁歪。”丁得一微笑着溜风凉话。

    “你……”

    “呵呵,你啊,要是真想匀人,直接找郝平来下个命令不就得了。”

    “郝平这小子打仗不怎么样,攒人占地是有手段的。我指望他替我长膘呢,硬压着他下命令岂不寒了他心?那以后的积极性还从哪来?”

    6团长振振有词,反倒把政委说没词儿了,端起茶缸子闷头喝。

    “老丁,我就怪了,这凉开水你怎么整天能喝得这么有滋有味呢?”

    “嘿嘿,你看到的是水,我喝的却是茶!”丁得一悠哉放下茶缸子:“还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6团长到桌边坐了,一把抢过丁得一面前的茶缸子,端起来把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三连想升营,这我瞧得出来,可我就是不提。三匹马拉车,如果其中一个变成了牛,这车就没法拉了。不过,让丫头这一闹,我倒是觉得……可以再添一匹马了。”

    “这么说……你决定采纳三连的建议?”

    “不完全采纳。四连重建确实难了,所以我打算把四连余部并入警卫排,这样一来警卫排满编;从三连抽出两个排,一个排补给一连,一连满编;一个排补给二连,二连基本恢复状态;既然他愿意主动给出一个排,那我抽他两个排顺理成章,没升他三连成营,可也没拆他三连的骨头,同时给一连和二连留下赶上的机会。至于九排……升连,不补人。”

    丁得一看着团长的认真表情,诧异道:“十八个人升连?”

    “嘿嘿,咱是独立团,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唯一的好处是能自己拿主意。穷成三个连的时候咱也是团,他十八个人怎么就不能当连?况且青山村那范围养的了人么?补他人就是给他添负担。唉……他这一仗打的……一个连也未必干得了,这个连级单位,十八个人也有资格提!”

    丁得一笑了,他忽φ觉得重新有了奔头,尽管6团长说的这些跟未来一点都不沾边。转脸现苏青刚刚走进了门口,不由问:“什么事?”

    跟团长和政委分别打过招呼,苏青说明来意,她暂时不想抓李真。经过慎重考虑后她认为,鬼子撤退时留下的记号至少应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希望确认羊头平安存在,一个可能是试图与羊头建立联络。基于此,要抓也该在羊头向鬼子报过平安之后进行。但是这么做有风险,她特意过来请示。

    “说了让你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这方面的事我和老6都是门外汉,你问了也白问。”政委微笑着给了不是意见的意见之后,转而又道:“对了,你是九排辅导员,现在团长和我正琢磨着想让九排提连,你有什么看法?”

    团长也顺口:“对,你必须给出个看法来!”

    这个事情苏青并不惊讶,九排虽然只是打进了县城东门,但是对独立团的意义太大了,即便不升连,也会在其他方面嘉奖。相对于团长和政委,苏青当然更了解九排的状况,这也是他们征求苏青看法的原因。

    低头看地慎重考虑了一下,苏青抬起头:“九排和一连二连的情况都不同,我认为,如果九排要升连的话……必须先有指导员才行!”

    路团长呵呵一笑:“好么,才十八个人,还得先给配上指导员。问题是咱缺的不就是这个么,报告往师里打了多少回,二连一连还指望不上呢,上哪给他捣鼓个指导员来。”

    政委看着苏青,反而认真点了点头:“看来你是真把九排放在心上了,这是个很负责的意见!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

    一座四方小院,一棵皂荚树,一口漂亮的井,十多个伪军形象的战士正在院里忙着盖新房。

    大门外站着几个满脸鼻涕的村里孩子,扯着嗓子嘻嘻哈哈朝院里一遍遍喊:“丫头是叛徒,缺德带冒烟儿……丫头是叛徒,缺德带冒烟儿……”

    咣啷一声大门开,小黑鞋一尘不染,短绑腿别致捆扎,娇小八路军装系腰带,改裁的牛皮武装带斜过肩头经过小小的胸脯前,两只袖口挽了几挽露白,左臂扎了醒目的红袖标,上绣一个白色大字‘红’,没戴帽子,绕圈的红头绳紧紧束出两个小辫儿翘在风里飘,小眉毛拧成了倒八字,叛徒登场!

    “反了吗?啊?一群混蛋玩意!信不信姑奶奶我……”

    “叛徒!俺们不怕你!”几个孩子嘴上继续逞能,个个都在畏缩后退。

    “再敢说!”

    “你叛变了高连长,你就是叛徒!”

    “我呸!高连长,我说他是高王八蛋!”

    “她她……她骂高连长!扔她……”

    这几个痴迷高一刀的满脸鼻涕脑残粉当场捡了土坷垃朝小丫头扔,打得叛徒小丫头仓惶跑回门。

    吴石头从房上出溜下来,利落地抄起个大木耙子奔到丫头身畔:“俺给你开路!”

    小丫头甩着辫子里的土,耷拉着小眉毛:“不行,这几天不行,搞不好这就是高一刀那个王八蛋给我下的套……过几天再和这几个小王八蛋算账。唉——大门是出不去了,算了,爬墙吧。帮我把梯子摆上,别忘了先侦查一下墙外的情况!”

    “嗯!”吴石头严肃点头,扔了耙子急急去找梯子。

    一番话听得正在干活的石成差点从房上掉下来,什么是风云人物?这又是个多么险恶的江湖?

    ……

    卫生队窗根底下,一头汗流浃背的熊坐在小板凳上,地上一个大盆里的绷带被他洗涮得满盆血红。

    小红端着器械盘子往手术室跑,经过时朝他喊:“骡子,西边那些伤员衣服你先帮我洗了,我现在得给周姐去帮忙。”

    罗富贵捞出血水中的绷带在大手里拧,苦着脸抬起头,看着小红的背影匆匆消失于手术室门口,正在琢磨着有什么好词儿能抒一下此刻的感慨,身后的窗里又传来葵花喊:“骡子,骡子,进来把这个担架收了。骡子,听到了吗?”

    拽过一个空盆放下手里的绷带,罗富贵捶着腰站起身,疲惫晃悠进门。

    一个被砖块架成床高的担架上已经没了人,担架上的血还未滴净,侵染了大片,黏糊糊的。罗富贵直接在担架上坐了,深深叹口气,朝躺在旁边另一个担架上的人说:“胡老大,你杀过的人比我多,但是现在,我见的血应该不比你少了,哎呦我个姥姥唉,看啥都是红的……这个喜庆!”

    胡义睁开眼,歪过头,看了罗富贵一会儿,淡淡问:“你闻到了么?”

    没明白胡义什么意思,罗富贵皱了皱鼻子:“闻到啥?这里全是血腥味。”

    “很淡的香,它应该是‘忍冬’,春天才开的,偏偏叫忍冬。”

    罗富贵瞪着熊眼,怀疑胡义说胡话了,忍不住伸出他血红的大手想去触摸胡义的额头。

    “滚蛋!我只是证明,你见的血还是没我多。”胡义说完,朝罗富贵虚弱地笑了。

    “嘿嘿,我先歇会。胡老大,周医生要是做完了手术你可得提醒我一声。”疲惫的熊在胡义边这个血湿的担架上直接蜷躺下来,还没到一分钟便开始打鼾。

    窗外,扎着小辫儿的娇小身影拎着饭盒正在穿过操场,向这里走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九连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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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格外的高,山格外的荒,风外的凉。不太温暖的阳光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深,或那么淡,高处的蓝,变成深深的蓝;低处的荒,变成淡淡的黄,每一块色彩区域的边缘,都过渡出浓重的黑色线条来。

    好大一片坟地,在荒山岗上;疏疏落落的几个黑影,在坟地间给新坟培新土。一片冥纸,伴随着灰烬,被风吹起来,远离了哭泣在坟边的人,零落地飘荡着,掠过早已枯黄的树,仍然飞舞着,滑过一个个坟头,最终无力落下,扔在荒坟间不甘心地随风翻滚。

    三十多岁的庄稼汉坐在一个坟包旁,脏破的衣衫,胡子拉碴的平凡脸,静静看着一片冥纸飘落在他脚边,他拾起来,用粗糙大手将这片冥纸小心地撕开一块,将剩下的大半塞进衣兜,然后顺手在衣兜里扣摸着掏出一点碎烟沫,用手里的冥纸卷了,搓好,叼在嘴角,拿出火柴点了,一阵辛辣烟香立即飘散风中。

    “娃他娘,我累,累得不行。还是你和咱娃好,不遭罪。”汉子抽了一口烟,看着远处的荒山,对身边的坟包嘀咕着。

    “咱村这回没少几个人,挺好的……吴老爹的羊没了,他赖我……呵呵呵……”汉子沙哑地低声笑了。

    笑声过后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

    “团上来调令了,我得出趟远门……那些后生都不愿去独立团,会上倒把我给抬出来了……我不是能力不行,我是不跟他们争,你信不?当然了,识的字是不如他们多,可我一直学呢不是……你别惦记,不远……得空我就回来看你和娃。”

    ……

    政工人才紧缺,跟师里要人眼下肯定指望不上,丁得一转而朝友军团商量要个人。

    苏青觉得友军团也不大可能给人,大家都紧,并且友军团是正式编制,规模更大,可以说他们比独立团更缺政工人才。所以……虽然是女性,她认为自己仍然有机会成为九连指导员,正式职务肯定不可能,代理职务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丁得一最后的打算也是这样,手里能用的只有苏青一位,但是性别决定她不可能成为战斗单位的正式职务,不过,适当代理一段时期过渡也是个办法,本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想法,朝友军张嘴了。

    这支友军团,就是独立团北边的邻居,独立团的胡义曾帮过他们忙,现如今据说独立团又是野战医院的新驻地,友军团把这事还真当回事了,难得独立团这个邻居张了嘴,无论如何要挤出个人来调给独立团。

    自愿到独立团去的肯定没有,都嫌独立团人少规模小,编制又不正规,在友军团眼里看来更像是个区支队,团里也不可能把本来就紧缺的好人才调走,所以,这个名额自然落到已经下放到地方的,业务能力最差的,文化水平最低的秦优头上了。

    当庄稼汉形象的秦优背着个破行李卷走进独立团的破烂团部,苏青傻眼了,这友军团竟然真的给送来个人,她告诉自己应该替九排感到幸运,但心底却感到一份莫名的失落。

    团长见了秦优,扑哧一声当场乐了,友军团倒也算够意思,真给送来个,问题是这位看起来……算了,有比没有强,人就是不给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政委认真仔细地看完了介绍信上有关秦优的个人介绍,下意识点点头,开门见山道:“秦优,从今天起,你就是独立团九连指导员了!”

    秦优反而一愣,他没想到到这是来当指导员的:“政委,我……只做过地方工作,这个……”

    丁得一微笑:“一样,面对的都是一颗心,你的资历足够胜任。九连连长胡义还在卫生队养伤,所以只能你去见他了。”

    “胡义?”这回轮到秦优愣了。

    ……

    关于九排升连的事情,政委早已来谈过了,胡义并没有什么感觉,何况九排仍然是那十八个人。番号定为九连,而非刚刚散架的四连,并将为九连安排指导员。

    现在,指导员到了。

    ?胡义坐在担架上,静静看着出现在担架边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庄稼汉,有点失神。参加八路军到现在,只见过一个指导员,三连的杨得士,现如今轮到九连头上了,目测起来……反差太大。当过连长,但从未与指导员搭过班子的胡义此刻十分迷茫,这不是当初的秦书记么。

    “怎么是你?”

    秦优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是你。”

    “我……第一次和指导员合作。”

    “我也是第一次当指导员。”

    “那我们……是不是要握手?”

    “我觉得……咱不是已经握过手了么。”

    “嗯……对。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都挺好的……我听说你们引走了鬼子后……又遇上了王朋?”秦优到胡义侧边相临的担架边准备坐下。

    “那担架上有血,还没干。”

    “不打紧。”秦优瞅都没瞅,仍然稳稳坐了。

    这个细节让胡义的眉头自然了一些,尴尬感瞬间少了很多,起码他不排斥血腥:“你……肯定比我大……我……”

    秦优目光落在胡义身上那些满是血渍的大片绷带,心底反而有了点信心,起码他是个勇敢的人:“叫我老秦。”

    胡义淡淡笑了一下,能明白秦优为什么主动强调这个称呼。

    坐下后的秦优把粗糙的手伸进衣袋,掏出剩余的最后一小块冥纸,又抠了些烟沫开始搓卷:“我听说……咱们连只有十八个人。”

    胡义注视着逐渐被秦优搓好的烟卷,能看得出那是一块冥纸:“对,十八个不省心的,包括我。”

    一阵辛辣的烟漂浮起来,冲淡了血腥,火柴杆被甩熄:“如果算上了你,那就得也算上我,十九个。”

    ……

    带领百姓躲避鬼子扫荡追击与九排相遇那一次,给秦优留下了深刻印象,九排这个战斗单位比他以往看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不同,单单是当时那武器装备都够晃眼的,甚至一部分都戴着钢盔。这时期很少有人愿意戴鬼子的钢盔,至少秦优是第一回见到。

    现在他要去九连的住处,胡义说那院子里有一棵皂荚树,它现在已经出现在前方,而同时,一群孩子的叫骂声也不绝传来。

    “停停!商量个事行不行?”一个小丫头从大门边的墙上探出头。

    门外的孩子们仰起脸呆呆问:“商量啥?”

    “今天能不能停一天?明天再来怎么样?”

    “我们想喊到啥时候就喊到啥时候,凭啥要等到明天?你这个叛徒!”

    “不要逼我啊!”小丫头恨恨,她听说新来的指导员好像到了,然而这些熊孩子还在大门外败坏红缨同志的名声,奈何!

    正在此时,一个庄稼汉向大门口走来,边走边诧异地看墙头上那俩小辫儿。

    “哎……你不是那个……那个……秦书记?你怎么到这来了?”小丫头扭脸问,墙外的一群傻孩子也扭头看。

    “对,是我。这个……能让我先进去吗?”

    小丫头下了墙头,咣啷一声大门开,伸出小手扯了秦优一把:“快进来。”随即大门再次紧闭。

    搞得秦优一头雾水:“门外这情况是……”

    “哎呀你先别管了,我问你,跟你一块来的人是谁?他什么时候过来?”小红缨把秦优当成了串门的。

    “这……可我是一个人来的啊?”

    “哦……嗯?”小辫猛地一翘,一双大眼呆呆眨巴了半天:“难道……是你?”

    “如果你要问的是指导员,那是我。”秦优说完忍不住微笑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丫头的眼神,更受不了那俩歪辫子。

    “这么说……现在就是九连啦?”

    搞不懂这丫头说的是个什么问题,秦优只能满头雾水点了点头。

    随后便听小丫头如释重负的一声大吼:“傻子,现在就跟我上!出去那些熊孩子!”

    稀里哗啦一阵土雾,一个土豆般的呆家伙突然从房顶滚落下来,抄起个大木耙子风一般掠过满头雾水的秦优身畔,跟在面目狰狞的小丫头屁股后头冲出大门。

    两扇破大门仍然在吱吱嘎嘎乱晃,墙外头传出那群孩子的狼哭鬼叫,听得出狼狈的四散奔逃。

    差点掉了下巴的秦优转过身,现院子里干活的十多个伪军都愣在当场,正在呆呆注视着自己。顾不得门外正在进行的鸡飞狗跳,只好先来在院子当中站定:“我叫秦优,咱们见过了,从现在起,我是九连指导员。”

    “……”

    所有人继续呆呆看着,战士们不知所以。陈冲心说我是借调来的,用不着我表态吧?他扭脸看石成。石成心说指导员都该是杨得士那样的吧?连个眼镜都没有,这是不是骗子?

    噗通——

    一个人影从房上坠落,吓得全场一激灵。激起的尘土落尽,秦优惊骇地现那是掉下来个人,被摔得满脸鼻涕还流着满眼泪,正在挣扎着痛苦站起来:“九连……九连……呜……九连……呜呜……”

    他喃喃着,像是个哽噎的失心疯,哭着,呆滞着,一步步走向大门口。

    站在房上的石成忍不住朝他喊:“流鼻涕,你要去哪?”

    “呜呜……我……要去找骡子……呜……”刘坚强目不斜视经过了满头黑线的秦指导员,一步步消失在大门外。

    石成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顺梯子下来,到秦优对面敬了个军礼:“九排一班长,石成。”

    秦优勉强合上了一直咧开的嘴,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再听吴老爹每天跑来叨咕他的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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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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