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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 必胜

    readx;昨晚天黑之后八路果然跑了,鬼子少尉猜测八路会循着有水的方向走,不顾兵疲力尽士气低迷,穷追不撤,连夜奔清泉谷而来,这一注还真被他押中了,分别一夜,双方又相了面。

    跑,让你跑!昨天耍了皇军一天,以为拍拍屁股就算完事了吗?这是战争,不是游戏,我就是喜欢征服的快感!面对现实吧,懦夫们!鬼子少尉那身体面的军装已经被折腾得跟土八路一个德行,仍然不管不顾地露出得意笑容,舔着干裂苍白的嘴唇。

    “我就x他个亲姥姥!到底做了什么孽了?啊?有这样的吗?到底是谁偷了小鬼子他媳妇?能不能自己站出来?别再连累大家?”罗富贵有气无力地开始骂骂咧咧。

    一番话骂得有人无语有人笑,笑是无奈的苦笑。

    胡义半倚在个浅沙坑里,偏着头往七八百米的鬼子那边看,连胸前的望远镜都懒得举,嫌沉。

    清泉谷,真是个好名字,刚刚经历了失望的战士们士气现在落到了底点,无论新兵老兵,这种情况下早已没什么紧张感,只想喝水,连饥饿感都没有,根本没人能吃得下东西。

    没想到这伙鬼子能追到这来,完全超出胡义的想象,可真是……厉害。这鬼子小队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都什么状态了还没完?

    “班长,咱打吧。这回我不信这些鬼子还有多厉害!”刘坚强发表意见。

    “哥,咱打吧。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早上凉快,省得他们阴魂不散。”马良立即赞同。

    “打打打,打个鬼啊,这都什么德行了?连老弱病残都不如,一旦开打还能打得完么?连跑出去的劲儿都得糟蹋光,伤员谁背?能背多远?姥姥的,小鬼子这是要作死,你俩还真愿意陪他们作啊?输赢不说,现在小鬼子把枪扔了给你拣,老子都不信你愿意背!自己的都嫌沉呢,打了有啥好?丑话说前头,除了丫头,老子谁都不管,到时候可别指望九班抬担架!”说这话的只能是罗富贵。

    石成和陈冲无精打采对视一眼,转而默默看排长。

    胡义原本一直无表情地看着敌人方向,听罗富贵臭不要脸地发表了反对意见之后,才回过头,看着泉眼附近那一片碎石嶙峋发了会呆,才十分不情愿地离开那个舒适的沙坑,疲惫不堪站起来,沙哑说:“现在出发,往西退七百米再停下休息。”

    “为什么退七百米?”马良不解出口。

    “不退也得退,否则鬼子不会死心的,他们现在士气正旺呢!”步枪慢悠悠扯上肩头,胡义开始往西走。

    九排这边刚刚有了动静,那边的鬼子们立即中断休息,开始了战斗队形推进,看得马良直瞪眼,士气正旺?看起来确实有精神!明显比九排振作得多,连队形都舍得摆开,铁人吗?

    ……

    当干涸的泉眼出现在鬼子们的眼里,稀里哗啦的歪倒声不断响起,最后的一点精神头瞬间消失,这回死心了,没动力了。

    唯一不死心的是鬼子少尉,眼睁睁看着八路在眼前,从昨天看到现在,恨得他处于崩溃边缘。手下人在这干涸的泉眼边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他仍然不甘心就此终结,他觉得这是被嘲弄的耻辱,只要能让这些八路死,哪怕一比一他都舍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些懦夫只会逃跑,根本不敢打,折腾成现在这个地步,想打也难了,无斗志无精神无体力,最重要的是没水,如何进攻?何况一攻他就跑?

    绝对不会结束,打不了战斗,那就拼意志,用顽强的帝国精神拼死你们这些懦夫。坚决不撤退,黏住你们,黏到底,黏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看谁先渴死!

    结果,双方都没再动,隔着七八百米呆在这条干涸的山谷中。而八路似乎看懂了鬼子的想法,居然不再撤,接受了这个比拼意志的自残比赛,所以哪边都没有试图爬上坡去找树荫,因为你这么做对方同样会这么做。既然是比谁先耗不住,比自残,比受虐,那就在阳光底下晒着,结果不是出得更快么!

    鬼子少尉端着望远镜不停往对面仔细观察,干涸的河床山谷里没什么植被,双方不算远,如果有人想偷偷溜走基本不可能不被发现。对面的一个八路也端着望远镜往这边实时观察,看来他也在警惕着鬼子偷偷派人出去寻找援军。

    索噶——来吧!战斗到底!你们去死吧!少尉仿佛迸发了第二春,艰难咽着口水叽里呱啦,最后下命令点堆火。

    差点把鬼子兵们吓傻了,不至于自残到这个地步吧?明白了少尉用意才放下了差点碎裂的心,他是要用木炭在附近的大石上写字给八路看,激将法,同时鼓励自己人。

    ……

    “胡老大,不带这么玩的,你还真跟鬼子杠啊?就算他们先完蛋,到时候咱还有力气活吗?咱继续走吧,啊?你说话啊?……姥姥哎,这日头咋升得这么快,不行了不行了,迷糊了我……”

    “你觉得你现在的力气还能走多远?”胡义抓着望远镜不回头。

    “啥?”

    “说你现在最远能走多远?”

    “四十里……该是能坚持。你是想让我先走吗?”

    “做梦吧你,要走也得一起走。”

    那头躺在坑里的熊喘着大气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不远处歪躺在石头边的马良问:“哥,鬼子在那大石头边忙乎什么呢?”

    “他们在……写字。”

    “写的什么?”

    “必胜。”

    那头熊听到这里一阵干咳:“去他个姥姥,服了,老子是真服了!这一个个的……作死都作出花儿来了……咳咳……那个……李响,你也找个大石头面去,想办法替老子写几笔。”

    过了一段时间后,鬼子少尉端着望远镜皱眉毛,实在没看懂八路写的那是什么意思,只好把望远镜递给一个会些汉语的手下,听他生硬地念叨:“去——你——娘——的——”

    ……

    太阳越爬越高,平时有风,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草叶都不动一下,难道老天爷都跟着看笑话?

    山谷里的两拨人蔫得像石头,一次次睡着,又一次次被渴醒,横七竖八躺在干涸上,好像战斗后的两大片尸体。

    认真体会着自己的状态,胡义觉得差不多了,改趴为躺,被天上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忍着嗓子的疼痛咽下口水,沙哑出声:“休息结束……全体出发……向西……一班在后……马良带队先行,不必等。先到先喝!”

    最后一句话让了无生气的战士们猛醒,水,要去喝水了!拼了命地爬起来,无声行军。

    懦夫,他们永远是懦夫!鬼子少尉扶着石头站起来,带着半死不活的队伍毫不犹豫跟进。八路坚持不住了,要去找水了,找到哪你都无法摆脱我,出了荒山就是你们的死期!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又像昨天一样,但是比昨天更艰难,踉跄朝西。

    ……

    爬上一道坡,一个小村映入马良眼帘,让他的双眼冒出了火,连滑带摔往下冲,几个三班战士跟着狼狈地往下摔。

    村外的田地被烧净了,田垄里满是黑乎乎的灰烬,村里几栋房子还冒着烟。马良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跑起来,跨过村民的尸体,绕过冒烟的残垣,瞪大了眼,四下里看,直到一口井出现。

    几个战士恨不能把头塞进提出井口的水桶,灌得冰凉的井水从鼻孔喷出来还在拼命喝。

    “再打几桶,去找能盛水的东西来,摆在井边方便后边来人,别围着一个捅……先把水壶灌满,然后跟我找东西!快!”喝得直打水嗝的马良开始大喊。

    村外来路的坡上骤然响起了枪声,两支相敬如宾了一路的队伍终于开战。

    原本半死不活的鬼子们一瞬间变成了歇斯底里斗志昂扬,根本不再需要少尉鼓励,因为前面有村子,有村子就有水,现在他们已经疯了。

    胡义拿了骡子的机枪架在坡上一个弹夹又一个弹夹全是扫射,与赵结巴拉开在一班的两翼拼命压制射击,从七百米远便开始打,一直打到距离三百米。

    鬼子全无队形,完全是敢死冲锋,三挺歪把子猛烈地还射,管他距离多远,水是生命之源。

    李响开始把榴弹往掷弹筒里填,一口气放出去七八颗,接着便听到胡义喊撤。

    两挺机枪十几支步枪外加一个掷弹筒,远距离压制狂风暴雨般进行了几分钟,在鬼子冲到了三百米左右时全体掉头跑下坡。

    进村的战士三三两两断断续续冲到水井边,搂着提前赶到这里的马良他们准备好的桶盆猛喝,然后急急地把水壶一个个往里泡灌。前边已经灌满水的立即向北跑出村,跟本不在井边等。

    “快,都快点!丫头你先跟前边人走,骡子你先别喝了,赶紧过来帮忙!”马良领着三班从废墟里不停搬出些东西,到井边大声催促。

    胡义带着断后的赵结巴和石成的一班用尽力气踉跄地跑,并没跑进村子,而是斜向北面跑走。

    冲上坡的鬼子们根本无心再追胡义他们,一口气往村里冲。

    枪声消失,马良不顾后赶来的几个战士还没来得及灌水,抬脚把井边的水桶全都踢翻,然后准备把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往井口里猛填。

    “班长,井太深了,未必填得住!”一个战士朝马良喊。

    “填个屁!把那个茅房掏了!用桶,用盆,快啊!”罗富贵撇下了手里的木桩,急中生智。

    “时间不够了,就这么办吧!上啊!”马良和战士们义无反顾冲向了距离井口不远的茅房粪坑。

    霹雳扑通……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凉好个秋

    readx;山坡上的短促战斗中,为了水发疯不要命的鬼子伤了五六个,没人管没人顾,其余的鬼子在最后一丝余力枯竭前一窝蜂直冲进村。

    乌烟瘴气,到处都是焚烧后的残垣断壁,小村中的一块空地中间,有一口井,阵阵粪便恶臭从井口飘出来,熏得鬼子睁不开眼。

    崩溃了,这种近在咫尺的绝望任是自称天下无敌的皇军也不能承受,身体仿佛被瞬间抽空,跌倒后失神。有个鬼子歇斯底里嚎叫着,扯开他自己的绑腿,栓了他的干燥水壶抛下井口。

    当略带颜色和掺杂物的水被这鬼子疯狂地灌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冲进他冒火的嗓子眼便已猛喷出来,恶臭一片,然后他痛苦地佝偻下腰,无力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不停痉挛,什么都吐不出来。已经被掏空全部潜力的身体无法承受,最后干呕到休克,歪倒在恶臭的井口边没了声音。

    身为小队长,身为少尉,不得不在队伍遭受重大心里打击的时刻站出来,为眼前的一切负责,为崩溃的鬼子们重塑信心。

    鬼子少尉痛苦地站直了身体,压抑着胸中的颓丧憋闷,迎着臭气熏天,迸涨着太阳穴上的青筋,眼里冒着火,又一次扯开破锣嗓子。

    帝**人是不可战胜的!我们并没有失败!他们是一群卑鄙的懦夫!他们连敌人的资格都不配拥有!我们要战胜的……只是我们自己!

    这番话如石沉大海,没有在周围形成任何波澜,鬼子们只是想喝水,他们现在没兴趣知道敌人是不是懦夫,没有水还谈什么战胜呢?这样战胜自己和切腹有什么分别?

    迹象显示少尉的指挥权好像有些危险,他疲惫地环视四周的萎靡和无视,沉痛低语:好吧,我们撤退,从这里向西,再走几十里,有村落,有一条小河。

    这才是鬼子们想听到的,他们拄着步枪挣扎爬起来,忍着脚上水泡破裂后与鞋内村粘连在一起的痛苦,忍着烧灼般的呼吸感,开始向村外蹒跚,根本不想等待出发命令的下达。

    ……

    大半壶水奔腾穿过喉咙,胡义还是觉得渴,但水壶被他拧好放下了,只是干渴太久的错觉而已,胸膛里的沙漠变成了绿洲,浑浑噩噩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连脚上的痛觉都淡了,又有了一丝力气。

    战士们又开始说话了,在周围窃窃私语或者嘻嘻哈哈,罗富贵和马良的三班呆在远处的下风头,他们几个实在太臭了,一时还没法洗,被小红缨连扬沙子带怒骂,活活赶出了九排这个集体。

    刘坚强、石成和陈冲纷纷来请战,战士们全都嚷嚷着要痛打脱水狗。胡义一直沉默休息着,相对于眼前这支鬼子,九排目前精气神十足,但是现在已出荒山,附近的情况并不了解,倘若遭遇另一支敌人,疲乏不堪的九排这点体力可完全不够看了,连摆脱的能力都没有,这是最大的潜在风险。

    困兽犹斗,目前鬼子还能挪,他们一定是继续往西走,如果非要吃了他们,不可预计的风险和意外太多,有限范围内让他们流点血是最可行的安全方案。

    慎重过后,命令才下达。一班和九班吃饭休息睡觉,抓紧时间恢复状态;四班向西抢出二十里找位置,打这些鬼子一个小伏击;三班与鬼子平行前进,利用一切适合的机会或者地形袭扰;二班尾随敌人,放羊。

    参与单位是二三四班,绝大部分都是新兵,这是长经验的机会;只追二十里,这在战士们目前能承受的体力范围内,也是一个相对风险较低的距离范围;一旦有任何意外敌人出现,则有恢复状态中的一班和九班可用,不至于束手无策,当下是扫荡期间,不敢放松神经。

    ……

    鬼子们抬着伤员拄着步枪,刚刚蹒跚出了废墟村子,身后便缀上了十一个人影。鬼子少尉抓起望远镜看身后的目标,距离只有五六百米,那个带队的八路在望远镜里不算清晰,帽檐是卷的,遮黑了他的眉眼,使棱角隐约,他高挽衣袖横端着步枪悠闲地走着,速度既不快,也不会被拉开。

    他就是一直用望远镜与自己对看的家伙,他就是八路的少尉,他就是一切卑鄙行径的指挥者,他就是无耻的逃兵!然而现在,这个卑鄙的家伙居然成为了尾随者,像一只流着口水的豺狼!

    少尉从正在蹒跚过身边的机枪手肩头抢下了歪把子,端在手里朝着一里路外的豺狼打,满腔怒火几乎让机枪扳机被他扣断了,恨不能把那个卑鄙的家伙打得粉碎。

    最后一枚弹壳落地,远方那只豺狼垂拎着步枪悠闲站起来,然后他身后十个稀疏人影也小心翼翼跟着他站起来,静静停在那。

    鬼子少尉唇角流出了鲜血,被他自己咬的。

    侧边百米远的树林里猛然响起一排枪声,几个鬼子当场倒了,其中两个还能嚎叫。仓惶卧倒,艰难寻找隐蔽,惊慌寻找目标,因干渴恍惚得看不清准星,索性对着树林胡乱开火,然而树林里再也没还击过,仿佛那里根本没有人。

    物是人非,勉强可以用在这时候,一口井改变了追击与逃跑的角色。百米外的树林,帝国的勇士居然没人愿意冲过去,既没有力气冲,也不想冲,趴下之后甚至都不愿再站起来。

    死死攥着刀鞘,攥得手指疼,鬼子少尉命令一挺机枪向侧面树林压制射击,全队继续前进。

    ……

    横端步枪的胡义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小路前方。

    “班长,我来吧。”刘坚强走过胡义身旁,抽出腰后的刺刀,咔擦一声利落挂上了枪口,哗啦又一声,枪栓拉动,垂低了枪口,一步步走向躺在前面的鬼子伤兵。

    胡义教给刘坚强的习惯,他现在也要教给身后的二班新兵,身为班长他想以身示范,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这种不仁慈的感觉。都知道马良把胡义当偶像,其实刘坚强也暗地喜欢胡义的某些特点,尤其是屠杀敌人。

    他甚至不自觉地模仿了胡义的那份淡然和麻木,他觉得那很帅,像胡义一样,刺刀斜垂向地面,随着步伐轻轻摆,放松肩膀,放松手臂,目光反复地细扫,注意到已近十几米远一个目标似乎攥着东西,枪托便自然上了肩。

    啪——那鬼子伤兵没了声息。

    哗啦一声金属响,枪栓带出一枚余烟未尽的弹壳,翻落在刘坚强脚旁,映着铜光。

    然后刺刀又垂下来,有节奏地晃悠着来到第一个伤兵旁边,刺入,伴着痛苦的吸气声抽出,再晃向下一个。

    进村前的几个伤兵和刚才树林袭击受伤的几个伤兵都被鬼子撇下了,不想撇也得撇,没人有力气再背他们,连他们的枪都没人愿意拿,多一点重量都可能熬不到终点,何况要开始面临路上偷袭。

    刘坚强的自我感觉很好,他觉得表现很完美,帅呆酷毙!只可惜没有镜子,让他看到他的邋遢德行让他的屠杀行径全无美感,不但没有胡义那种‘神’,更没有胡义那种‘形’。胡义是一部冰冷的机器,刘坚强更像是个窝囊屠户。

    瞧出了流鼻涕严重的模仿痕迹,胡义满头黑线无语,二班的新兵们倒是心惊胆战,这和战场上远远开枪完全两回事,血淋淋的刺刀让他们眼晕,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鬼子伤员咽气,才一窝蜂冲过去扒尸体。

    ……

    这是一次极其痛苦的行军,干渴,无力,疼痛,困倦,要不是知道终点是水,可能小队早就溃了。他们的速度慢如牛,根本无法提高,眼睁睁看着一小股八路一路伴随在侧翼,不停袭扰,一旦有人受伤,就会被当场抛弃,要么自己解决,要么等着身后尾随的豺狼解决。

    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一旦沦为猎物,帝**人也是个屁,想当逃兵都当不成!

    浑浑噩噩行进了二十里,减员近二十,鬼子少尉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只豺狼依然不紧不慢远远缀在后面,能想象到他在得意舔着牙齿上的血腥,他比豺狼还?卑鄙无情,因为豺狼终究能吃饱,他却是个嗜血的深渊。

    鬼子少尉预感到自己要吐血了,憋闷得想哭,枪声突然又响起来,这次他不肯随着队伍一起卧倒,他宁愿中弹,也不愿再想象那只豺狼在身后的狞笑。

    枪声来自前方,不多,只匆匆打了两排,便没再有动静,一个鬼子在不远处痛苦地捂着腿,试图找绷带,没人看他,因为他已经完了。

    不久后,鬼子少尉停在了刚才八路埋伏的地方,小路边竖着一块破烂木牌,上面写着三个炭黑大字:你赢了!

    认得一个赢字,但是他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懂点汉语那位手下反而不识趣地主动告诉了他。

    啊——嘶哑的怒吼猛然响彻荒野,释放出惊人的怨念!

    木牌被他狠狠踹倒,仍然不肯罢休,摇摇欲坠的无力身体还在跺那木牌,想要踩碎一切,浑然不顾木牌底端栓着一截细绳,地上的坑里冒着一股蓝烟。

    轰——

    天凉好个秋……

第329章 会下蛋的鸡

    二十里路,留下了二十一具鬼子尸体,同样力竭的九排没有再追,因为越向前风险越大,为安全起见,不得不放弃了苟延残喘西撤的三十多个鬼子。

    收到了二十支三八大盖,并非死的都是步枪兵,而是鬼子一直没有把掷弹筒和歪把子丢下,火力是他们能活到现在的资本,不敢丢,死了机枪手步枪兵便撇下步枪去帮忙扛机枪。

    三个班会师于炸碎木牌的手榴弹坑附近,胡义走得最慢,脚疼,估计已经脱不下鞋来,战斗中不觉得,结束后步伐立即变得蹒跚,两腿发软。距离前面的鬼子少尉尸体还有几十米,已经懒得过去,只想等着战士们扒光缴获然后回去找地方休息,真的需要休息,挺不住了。

    结果……流鼻涕和马良打起来了,战士们都软成了面条歪坐着喘气,这俩货居然打起来了,多能耐!这什么时候?这都疲乏成什么样了?战士们都没力气拉架或帮忙,只坐在地上傻看。

    十分无奈地叹息了一次,只好继续往前走,走向撕扯在一起抡拳踢腿的两个货。快要到他们跟前,这俩外强中干的玩意纠缠着摔翻,原来他俩也没力气了,但是仍然扯在一起不撒手。

    “你俩撑着了?嗯?”习惯性想要抬脚踹这俩玩意,可惜脚疼腿也疼,作罢。

    谁都不说话,旁边的陈冲见马良和流鼻涕仍然互相扯在地上喘粗气不松手,只好站出来:“报告排长,二班长和三班长是……为了望远镜和罗盘。”

    视线随之转向旁边那具鬼子少尉尸体,明白了原因的胡义不再搭理地上的俩能人。

    鬼子军官军装是配发的,但是他们随身物品和某些装备,比如望远镜、手枪、军刀、手表、罗盘等其实都是自己花钱购买。装备之豪华程度完全根据军官本人经济实力而定,有钱的用勃朗宁手枪,光学望远镜,一等九八刀装,甚至瑞士手表;没钱的用南部十四年式手枪、略装九八军刀、简装罗盘等。

    这鬼子少尉不是个富裕的,手腕上倒是有手表的印记,估计是被撤走的某个鬼子摘走了。军刀胡义没兴趣看,南部手枪没兴趣动,那个普通的日式罗盘也没管,单单摘下了鬼子的望远镜,和配套的镜盒。

    这是个九三式望远镜,是一款带有坐标的伽利略式结构军用望远镜,镜头分划是直接刻在物镜片上的,右侧目镜一分为二,多了半块目镜片,利用视觉差使坐标成像于观测的景物上。

    如果从光学效果上来说,不如胡义现在的一三式好,但是鬼子这九三式望远镜小巧轻盈,才巴掌大,令胡义不禁想起了什么,居然微微笑了。

    望远镜被装进牛皮盒,塞进了胡义挎包,他站起来,命令道:“带上东西抓紧撤退,这不是咱们该呆的地方。”后又看了地上俩呆货一眼:“你俩可以继续忙,顺便断后。”话落开始往东走。

    转眼间望远镜没了,不思悔改的马良和流鼻涕同时扑向那个罗盘,然后喘粗气的战斗再次爆发。

    ……

    一天后,某个山谷中的小溪边,胡义躺在一小块沙滩上,在阳光下酣睡,他很少打鼾,但现在打了。一双日式军鞋摆在石头上晒着,他赤着脚,那些被磨烂皮肤的地方已经被阳光晒得结痂。

    溪水中间有块大石头,上面坐着个赤脚的小丫头,翘着辫子,手里端着精致小巧的九三式望远镜,盯着某处平稳水面看,镜头中,吴石头撸着衣袖挽着裤腿蹚在水中,正在摸鱼。

    “傻子,别抓了!狐狸又不让点火,你抓了又不能煮,我咋吃啊?”

    溪边晾晒着一套肥大军服,一头熊穿着大花裤衩子,悠哉躺在个巨石阴凉下接话把:“鱼干是怎么晒的?我说,我是真不怕腥,有谁会捯饬的没有?那馍硬的老子实在啃不动了!”

    马良将双臂拢在脑后,嘴里咬着一根草杆,半躺在溪边看蓝天白云。刘坚强本已走过他附近,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掏出个日式罗盘,比比划划在阳光下看了半天。

    “在营地里你都找不着北么?”

    听到了马良恨恨的讥讽,刘坚强这才心满意足把罗盘揣进口袋,继续走向他的二班。

    真后悔当时没下口咬他,妇人之仁!马良在心里这样嘀咕。

    石成带一班在外围放哨,陈冲坐在上游的水边,一遍遍擦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擦不够。现在九排除了二班班长以外的九个兵,全体三八大盖了,全体刺刀带鞘。另外还有四个人不用这个,他们是罗富贵、赵结巴、李响、吴石头。

    全体日式装具,挎包、水壶、饭盒、子弹盒,只有背囊不全,替换下来的近二十支七九步枪以及当时缴获的十九顶钢盔外加一把南部手枪和军刀,包括鬼子军装,和几双被换下来的破鞋,一起被埋在那个村子北坡后,带着累赘。七九子弹一部分进了二班,剩下全部交予罗富贵和赵结巴分掉,这次缴获的友坂步枪弹先可着一班的老兵配给到满,十七八颗手雷基本落进了九班的手,剩下的子弹才给新兵均分,每支枪也领到近五十发,这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陈冲是班长,所以他挑到的军鞋是最合脚的,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一身八路军军装,空着脑袋穿着土黄色伪军服实在遗憾了点,不过这完全不影响此刻的兴奋心情。

    当时马良和流鼻涕为了望远镜和罗盘几乎打破头的时候,陈冲虽在场并且比他们两个更先到达鬼子少尉尸体旁,也没敢动手先拿,只能心里羡慕地看着那俩货抢。毕竟是个外人,而且在九排呆到现在也终于了解了九排的德行,骡子当初说那话不是假的,这里真有潜规则,按资历排序,谁有能耐谁唱戏,三六九等有区别,一视同仁是做梦!

    陈冲的老连队也是重视老兵的,但是根本不像九排这么臭不要脸明目张胆,除了子弹会比新兵多,其他很多时候老兵都要吃苦在前,这回让陈冲先挑鞋穿,他在手下面前不好意思得红了脸,实在不习惯。

    脑袋里胡乱想着这些,忍不住想把手中的三八大盖再擦一遍,余光里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定睛去看,溪流中一块不大的白色小纸片正在飘过眼前。放下枪,不顾湿了鞋往溪水中跑进几步,将纸片抄在手里,一条燃烧过的黑边说明这可能是泡散开的卷烟纸。

    不久后胡义被叫醒了,拿着一小块纸片皱眉沉默了一会,抬眼望小溪上游:“马良,带你的人往上游侦查十里。其他人收拾东西,做转移准备。”

    ……

    王朋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独立团九排相遇,他跟着马良的人顺流而下,来见胡义。

    顺着溪边走了几里路,踩着落叶穿过一片泛黄的树林,首先看到了溪边的陈冲。

    “连……连长?”陈冲惊讶过后跑迎上来,高兴得忘了敬礼。

    马良识趣地带着三班继续往下游走,直接去见排长,王朋停住,把陈冲从头到脚看一遍,再看看围拢过来的九个兵,裂开大嘴露出个开心的笑容:“这家伙,不错,不错。”

    “连长,咱队伍好好么?”

    “还行,一会我再和你细说,现在我先去见见胡排长。”

    “那个……”陈冲欲言又止。

    “有话说,娘们什么?”

    陈冲回头往下游看了一眼,低声道:“连长,我们是不是该归队了?这回你把我们一块带回去吧。”

    十个人一个都没缺,还配上了十支三八大盖,虽然穿的伪军土黄,但是装具齐全,气派,这笔买卖简直纯赚!王朋高兴得什么似得,一巴掌拍在陈冲肩头:“好,是该收获了!呃……该归队了,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嘿嘿嘿……”

    陈冲听连长这么说,长出一口气,兴奋得当场敬礼。

    ……

    两只大手紧握在一起,不苟言笑的胡义试图微笑一次,却没成功。王朋开口直呼胡义的名字,而不称胡排长。两个人都想笑笑,都没笑出来,只好强调性地让握手变得更有力些。

    这次鬼子扫荡,王朋的所在团不像独立团那样事先准备充分,同时他们人也多,着实吃了不少亏,周旋得很艰苦,团部在转移中都被迫分了家。王朋带着他的连队掩护着一部百姓撤离,后又收拢了与团部失散的卫生队,辗转到这附近才停歇休整。

    在小丫头的热情搀和下,王朋和胡义很快没有了拘束感,各自述说了各自的情况。双方的营地距离不到十里远,处于尊重和好意,王朋没有冒然请胡义与他合兵一处,只询问九排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

    胡义猜到了王朋的想法,自从为粮食相遇那次以后,对王朋的看法不差,所以给王朋的答复是:不出情况,九排不走。

    王朋放下了心,在告辞之前,心里考虑着向胡义要回陈冲的事,又不太好意思开口,犹豫着怎么说才好看点?

    胡义见王朋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他是上火,于是说:“你一个连要照应那么大一摊子人,肯定难……西南方有个小井村你知道么?”

    “小井村?我知道,怎么了?”

    “那村子北面坡后有三块挨着的石头,我在那埋着十九条七九步枪,和几把刺刀,还有其他一些零碎,你派人去取了吧。一会儿再从我这带二百发七九子弹,这样就算你连里不缺枪,也能从百姓里再武装起两个班来,能缓解多少是多少。”

    想要回陈冲班的想法当场被王朋扔脑袋后头去了,会下蛋的鸡怎么能杀!这可真是……差点目光短浅!

    不久后,陈冲领着手下人兴冲冲等到了连长。

    “哎,你们都跟来干什么?”

    “连长,我们不是跟你一起回去吗?”陈冲和手下人早已打点好了行装。

    “胡闹!踏踏实实的下蛋……那个……跟九排一起渡过眼下的难关再说。好好干,啊。赶紧回去,用不着你们送我。”

    十个战士全傻了眼,下蛋?这说的到底是啥跟啥啊?

    ……

第三百三十章 第五十一个背影

    readx;睁开眼,这是第三天,晨曦中的天空似粉,似蓝。

    有点凉,忍不住歪头看蜷在附近的小丫头,行军毯裹得是不是严。她仍然睡着,在溪水流淌的背景中,那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悦耳。

    静静坐起来,看到高地上背着步枪伫立的哨兵,半边身体被霞光映得火红。

    深呼吸,几天来的肌肉痛感消退不见,只剩下隐约的酸胀。

    来在溪边俯身,触手冰凉,扑面彻骨,全身都醒了。

    甩甩手,任溪水滑下面颊湿了胸口,起身东看,云蒸霞蔚间已经露出一线刺眼光芒,忍不住眯了眼,整张脸感觉到一丝暖。

    这是跑的最疲惫的一次,加上干渴,到达极限。也可以叫行军,转移,撤退,都比逃跑来得好听些,归根结底还是跑。

    细想想,已经跑遍了大半个山河,跑过了长城残垣,跑过了哭喊的中原,跑过了血色长江,跑进了烽烟弥漫的山。进了山还是在跑,一直跑到现在。

    休息了三天,想了三天,想找到关于终点的答案,却没有终点。

    昨晚做了一个梦,仍然是跑,被子弹追逐着,踏着血,穿过硝烟,却总是不能等到中弹那一刻,总是不能摔倒,被煎熬在无力奔跑中,无法呼吸,没有尽头。后来现,已经跑成了圈,一圈又一圈。

    过去,越跑越冷,终于跑得麻木,跑得无知无觉。现在……已然跑得力竭,反而想喝水呢,反而热,反而觉得脚疼,为什么这样?

    因为山还是这片山,水还是这片水。青山村的废墟,酒站的灰烬,浑水河的波澜,仍然在身边,在眼前,跑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也不曾与它们分别,它们都在,只是很寂静。

    它们肯定还在!明明已经醒了,怕也是做梦,迎着朝霞再睁开眼,那光芒又大了一片,眼底感到刺刺的痛。竟然产生了想要跑回那片废墟的冲动,以证明脚下真的不是天涯,使自己不再害怕,孤独。

    不怕死的原因,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害怕。

    沉迷在朝霞里,没听到哨兵在喊口令,没听到脚步声急匆匆接近。

    “……胡排长,胡排长?”

    “什么事?”王连长派来的战士站到了眼前,胡义才出声。

    战士诧异,刚刚已经在旁边说过一遍难道他没听?重复道:“俺们连长让你赶紧过去,有急事和你商量。”

    浓眉下的细狭恢复了淡然,掏出衣袋中的军帽戴正,朝正在溪水边迷迷糊糊洗脸的马良喊:“通知全排待命。”

    ……

    顺着小溪向上游走了近十里,视野中出现大片休息中的百姓,这一段溪边聚集了几百人,嘈杂低语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孩子啼哭声,完全没有早晨的感觉。

    一些战士掺杂在百姓里,大声劝说着,搀扶着,做转移动员。

    一身八路军装的红脸汉子,大步匆匆迎面而来,胡义把视线转回来,不等对方到近前先开口:“出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有百姓说少了一个人,估计是昨天晚上偷跑了。”王朋面色很差。

    “调查了?”

    “查了一早上,肯定是跑了。嗨——只能转移了,估计他肯定是按来路跑回去,现在这个时候该是快要见到鬼子了,如果鬼子想来,傍晚前必到。”

    “你有什么打算?”

    “这么多人……转移起来没法指望度,我要留在这里,如果真是汉奸报信,敌人先会到这里,我争取打他一个埋伏,然后拉住他们再说。”说完想法后王朋看胡义,他希望得到九排的支持。

    打敌人一个迎面,然后拉着敌人跑,三天前九排帮秦书记干的就是这个活,再和王朋一起来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此地非彼地,环境有不同,转圜空间也没有那边大,距离敌人的扫荡推进线也近,搞不好反会被敌人真的咬住,那就险了。

    今天清晨胡义乎想通了一些事,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朝霞很美,现在他又忍不住偏头去看,阳光早已跳出了山,红色不见了。

    这副模样让王朋看不懂:“你……”

    “我带九排迎出去。”

    “迎出去?你想找上去打?”

    “嗯。反正都是引,引两回不是更保险么。”

    王朋短暂考虑了一下:“那你带九排守在这里,我带队过去。”

    胡义轻叹了一口气:“九排人少,规模小,一旦意外,比你这大队伍机会更多。再说,如果敌人规模大,到了这里,你的队伍更有吸引力,所以你还是以逸待劳吧,真要是这样,可能你比我还难。”

    算上刚补的两个民兵班,王朋手里有近二百人,加上九排是二百多,在鬼子眼里也加不了太多份量,吸引力是一样的,还真不如让九排在前头先拉走一部分来得实在。

    王朋接受了胡义这个提议,他严肃地伸出手,与胡义握了:“保重!”

    “保重!”

    两个人这样道别,更像是在相互祝福。

    ……

    我仍然在跑,但与过去不一样;因为我虽然在跑,但没有离开;我还在,虽然这里已成废墟,但我还在。

    转过了树丛,跨过落叶,溪边的九排早已整装待,阳光中的每一张脸都像是新的,虽然流鼻涕还是没洗脸,虽然骡子还是愣着不满的蛤蟆眼,也没能抹杀细狭中的风景。

    踩着石头系紧了鞋带,挥了挥手,一群傻货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故意黑下脸来:“为什么还不走?”

    “哥,你还没说去哪呢?”

    “……”

    “胡老大,你确实没说,不带这样吓唬人的!”

    “向北,牛家村。”

    “班长,二班要求带队!”流鼻涕连罗盘都拿在手里了,正在渴望将它扬光大。

    “陈冲。”

    “有。”

    “你在前。”

    “是。”

    四班在陈冲带领下一溜向北小跑出去,后面接着便连续起来,变成一个个晃动的年轻背影,奔向远山。

    扯着背带将步枪甩上了肩,忍不住又往东方看了一眼,明晃晃的蓝,然后跟上队伍,逐渐变成第五十一个背影……

第331章 人在旅途

    鬼子总是有目的的,无论为粮食还是为八路,目标都是他们的方向。自己是没目的的,没有目的何来方向,只有双腿。

    鬼子什么都有,所以他们总是守着看着惦记着,自己呢?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

    参加八路军到现在,胡义第一次认真考虑这支不起眼的穷困队伍到底与委员长的泱泱大军有何不同。

    贫困,艰难,守着废墟,他们跑的是圈,不是直线。就像九排扔掉酒站,就像独立团丢弃大北庄,就像王连长离开牛家村,同样是逃,但是八路随时都能回来,哪怕已被鬼子烧成废墟也能回来,从不曾真正离开,那些废墟就是希望的原点!是支撑力量!

    这一次,我没有抛弃酒站!我没有抛弃青山村!所以我才不觉得麻木,所以会疼,会累,会渴,因为心底没有离土的绝望,不必面对无限陌生。

    这些荒山看起来真是好,秋风阵阵,黄沙漫卷,用贫瘠和崎岖保护了需要希望的人们,像是母亲的胸膛,能让她的孩子们尽情哭泣。

    “狐狸,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喂?喂喂?喂喂喂?”小红缨抄起一块小土坷垃甩在前面的后背上。

    “大姐,我在顺路欣赏风景。”胡义没回头,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已经掉队至队尾的小红缨翻着大眼瞧瞧四下里的荒山:“这有啥好看的?鬼信!”接着又将一块小土坷垃打在胡义肩膀后,冒起一股土烟,转瞬被风吹散。

    丫头想让胡义背着她走,偏偏胡义硬是装作不知道。

    “我累了,没看我都快跟不上了么!”

    “速度又不快,你的体力不至于差成这样吧?为什么不找骡子呢?”

    “那个臭不要脸的说,不见鬼子不管我!”

    “……”

    “你也不管我?一会儿我就掉队给你看!”

    “行行行,我背。”明知道小丫头不会掉队居心不良,胡义还是选择投降了,停下来准备背上这俩小辫,这时前面的队伍反而也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领路的陈冲小跑向队尾的胡义。

    抬头看看已近晌午,不等陈冲站定问:“怎么停了?”

    “排长,只要鬼子是从北边来,肯定得过前面那个谷,如果咱出谷继续往前,敌人来路可不太好判断了。我的意见是如果要打,那就在这附近找位置。”

    陈冲原本是王朋手底下的人,对这边的情况和地形了如指掌,这也是胡义要他带队的最重要原因。

    ……

    一阵秋风吹过,卷着飞沙带着凉,偶尔还旋出个漂亮的小漩涡飘远。

    一个高高的荒坡上探出个头影,举着一三式望远镜望北方远处看。

    不一会儿,又一个头影从旁边探出来,一对小辫被风刮得摇啊摇,抓着九三式望远镜望北方远处看。

    又过了一小会儿,第三个头影也探出在荒坡上,有点呆,有点木,若无其事到处乱看,长了个土豆般的脑袋和脸。

    “这是不是有点远?”胡义问。

    “嗯……还行,就是风有点大,距离要是再近点更好。”小丫头回答了意见。

    “再近不好脱身,这个坡等他们爬上来就够咱们仨跑远了。就这吧,打不着拉倒。”看看附近光秃秃,胡义放下望远镜对吴石头说:“傻子,你去后头挖两丛灌木上来。”

    “俺也想看!”

    “好吧,那你就挖三丛。”胡义重新举起望远镜,吴石头摘下步枪摆在小丫头身旁,拎着工兵锹高兴地下了后坡。

    仔细将目标可能经过区域看了一遍,小丫头放下望远镜,拿过步枪拉开栓,确认子弹,上膛,摆在趁手位置。然后无聊地抓起面前的一个小石子,在沙土上随意乱画。

    “狐狸……狐狸?”

    “嗯。”胡义趴在位置上持续观察,静等目标出现。

    “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狐狸精了?”

    “谁是狐狸精?”

    “你说呢?”

    “……”胡义假装没听见,只顾着望远镜。

    “喂,那你现在是不是喜欢周阿姨了?”小丫头停下了艺术绘画,俏皮地将手中的石子甩飞。

    “……”

    “装!继续装!干别的不行,就会装糊涂!”

    “……”

    “那天晚上,她为啥在那?”

    “给我看伤。”

    “看伤为啥不点灯?绷带呢?我警告你不许说绷带没找到啊!”

    “我……说她忘带了行不行?”

    “你再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

    “就说你俩到底干啥了?她都钻床底下去了,到底为啥那么怕见人?”

    “姑奶奶,小祖宗,敌人说不定一会就到了,你测距了么?风可不小!”

    “反正你说的,打不着拉倒,你打不就得了?”

    “……好吧……我……想娶她,但是环境不允许,她也不允许。”

    “那……这和你们在干啥有啥关系?”

    胡义彻底崩溃,这算对牛弹琴?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忍不住想起了李有才的一句台词:“我的世界你不懂!”

    ……

    荒坡上多出了三丛灌木,间距几米。

    右边的灌木后架着望远镜,低声提醒:“不要放得太近,最好在拐弯之前动手,有把握么?”

    中间的灌木后架着一支三八大盖步枪,竖起的表尺后有一个明亮黑瞳,一侧小辫歪翘在空中,随着秋风阵阵摇曳:“非要这么远打,哪能有把握?我要等他拐过来再打。”

    左边的灌木后趴着个看热闹的傻子,不表。

    “那就在拐弯的地方打。到时候就算你不打,我也扯你走。”

    “哎呀烦人!你别叨叨了!”

    一个小队鬼子,带了一个营伪军,近四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而来,头前一个带路的,百分百是昨晚跑出去的人。如果能首先打掉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后边的路鬼子只能自己搜索着踪迹找,行进速度必然大减。

    表尺后的漂亮大眼越眯越小,越眯越细,灌木后趴伏的娇小身躯完全静止,只剩下那只歪在头顶的小辫随风摆。

    望远镜里的目标已经开始拐弯,胡义焦急地等待枪声响,如果是他一个人来打,放到多近也敢,让丫头这么远开枪,是希望一会可以带她跑得从容,安全,因为这里没有九排,只有他们三个人。

    目标即将拐过弯,那只摇曳风中的小辫忽然停了摆。

    啪——刹那间枪响,清脆嘹亮。

    小丫头开始拉枪栓。

    一直没有放开望远镜的胡义低声道:“好像打中了他的腿!”

    “就该让他近点你不听!姑奶奶再送他一枪!”哗啦一声,第二颗子弹入膛,小丫头不甘心地重新开始瞄准。

    敌人惊慌隐蔽中,一个鬼子冲出来,试图拖回抱着腿叫唤的目标,胡义听到丫头的嘀咕,决定再等一枪。

    啪——第二声枪响。

    “怎么样?这回中了吧?”

    望远镜收起,胡义扯着小丫头便往坡后出溜:“中了,好像还是那条腿。”

    吴石头抄起小丫头的步枪背起来,跟着也乌烟瘴气滑下了坡。

    “怎么可能又偏了?都怪你!”

    ……

    古道热肠要给天下无敌的皇军带路,结果四百米外挨了两枪,一条腿上愣是多出俩窟窿,疼得汉奸狼哭鬼嚎。

    现在他才有点后悔了,后半辈子说不定要瘸着过,眼见鬼子替他包扎完了,又给他弄了个担架。

    “太君,位置我都给你说了,让我先回去行不?”看着不停渗血的伤腿,汉奸哭丧着问。

    “不要紧,你不会有事,我还需要你的指引,走在队伍中间就安全了。”

    “……”

    追出去的那部分队伍返回,报告称目标好像只有三个,已经向东北方向仓惶逃窜,距离太远,在这山地里很难追到,为免因小失大,故此返回。

    然后队伍继续开路,一条腿上挨了两枪的倒霉鬼被伪军抬了,改走在队伍中段,继续完成他的汉奸大业,进行他光辉的血泪之旅。

    ……

    四十多人一字排开躲在一条山梁后,马良在队伍一端上头隐蔽观察,陈冲在另一端观察,其余的人通通搂着武器躺在山梁后,喝着西北风晒太阳。

    一个三班战士爬上梁,来到马良身后,往远处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

    “你上来干什么?到下边老实呆着去。”观察中的马良低声呵斥手下。

    战士没急着下去:“班长,刚才远处响了两枪,你说丫头毙了那带路的没有?”

    马良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一枪,可能是成了。两枪的话……未必,第一枪不中才要第二枪补,可是补枪的时候敌人都在躲了,更难打。”

    战士深以为然,老老实实下回到坡后,挪挪蹭蹭来到二班位置,看看二班长离得挺远,才捅了某个二班战士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猜丫头毙了带路的没有?”

    “丫头那枪法,他活得了么!肯定毙了!”

    “那我说他没死。一个手雷,敢押不?”

    “让俺班长听着他不踢死你个小样的!”

    “切——不敢就不敢,拿你班长吓唬谁啊?”

    二班那战士朝三班战士翻了个白眼,猛地一拍他的手雷:“敢赖账我跟你没完!”

    上头突然传来马良的声音:“敌人来了,现在开始不许出声!”

    陈冲也在另一端的观察位上向后发出警告,战士们纷纷拢好各自的枪,不再动作,同时有人叫醒了那头四仰八叉的熊……

第332章 背道而驰

    福兮祸所寄,祸兮福所倚。想要借着这次鬼子扫荡一夜成为人上人的带路者没想到,还没领功拿钱,先被打成了瘸子,他好伤心,无论怎样计算,这笔买卖都亏了,一条腿啊,到底该换算成多少钱合适?

    最悲催的是皇军居然还要让他继续工作,从带路者升级为随军顾问,只可惜坐的不是轿子,而是担架,两个伪军不情不愿地抬,吱嘎吱嘎地晃,疼得他汗如雨下又不敢大声叫唤,折腾得脸色惨白。

    这山里到处是沟沟谷谷,担架上的带路者这时候才觉得怕了,看哪都觉得可疑,那三个八路真的跑了么?他们会不会又绕到前边等我了?这摆明是冲我来的,不行,中间也不安全。

    “二位,咱慢点行不行,咱往队伍后边拖拖再走行不?”

    “你小子别没事找事!”抬担架的伪军因为这个费力差事十分不爽。

    “我怕……他们贼心不死。我这也是为你们二位着想,八路要杀我,搞不好你俩也得跟着受伤不是?队伍长,后头远,他不更安全吗?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算我求您二位成不成?”

    担架渐渐行进在队伍的后段里。

    ……

    一道山梁之隔,鬼子和伪军的队伍在行进,山梁后边躲着四十多个八路军,躺在坡后握枪的九排战士们甚至听得到山梁那边的拖沓脚步声,稀里哗啦没完没了,说明敌人的队伍很长。

    马良和陈冲在两端隐蔽紧盯着,看着鬼子在下头一溜儿经过,随后是伪军,绵延很远。

    胡义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战斗方针已经制定好了,大方向规定了,如果敌人太多,则不强打,打多少算多少,引多少算多少,如果没有安全撤出的把握尽量不开枪,可改尾随。马良临时代指挥,全权决断。

    马良没想到能亲自指挥一次伏击,他很激动,但是敌人出现以后,他闹心了。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营,四百多人,这伏击还能打么?开一排枪就得跑。排长交代的是没有安全撤出战斗的把握就改成尾随另寻战机,面对这种情况,十分不甘,一时又无可奈何,内心正在作纠结斗争。

    敌人的队伍已经在山梁下行进过半,马良迟迟不给战斗信号,九排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听着坡后头声音,敌人可是不少,眼下怕是过去一半了,搂着机枪的罗富贵松了口气:姥姥的,着实不少!马良真是个好小子,胡老大慧眼识人吶,不打就对了!

    刘坚强急不可待了,随时准备冲上山梁,偏偏就是没有信号:再不打敌人就过去了,这么好的伏击机会岂能放过?就算是一通乱枪也能放倒一大票,马良误国!

    石成是比较平静的,打到现在,比这更刺激的也见过,紧张感淡了,打也可,不打也行,反正排长已经交代了后路,打不成就跟,大不了最后跟到王连长那,来个两头拉。

    陈冲是最紧张的,他是第一次近在咫尺看着这么多敌人经过,看得他全身的肌肉僵硬。该不该打?敌人太多了!距离太近!扭头往马良隐蔽处看,他为什么还不给手势?到底打还是不打?持续焦急中,敌人队伍渐渐已经过去了大半,看来这次伏击是不会打了,此时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硬生生等到敌人行进队伍已经全部从九排身后的山梁下经过,马良居然向后摇动了三次手臂,发出进入战斗位置信号。

    战士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揉揉眼睛,马良确实在摆手。有万般不解也顾不得,提枪而起,四十多人长长一条线,向上猛窜几步到坡顶,快速匍匐几次进入位置,据枪。

    荒草后的马良举目侧望,敌队前方一个小队鬼子已经绵延在一里远,走在队末的伪军也开始变为斜向,即将走出眼前的垂直范围。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伏击又没规定只能打迎头,我马良今天就打个屁股伏击!

    一声令下,枪声大作,四十多条步枪和两挺机枪同时响,已经走过山梁下的伪军后队背后开花,连扑带跌当场趴下了一片。

    “姥姥的,到底难逃干活儿的命!”罗富贵也不管目标距离,也不看敌人是否在往两侧分散,扣了扳机便不撒手,捷克式机枪撒着欢地吼,一蓬弹雨转瞬泼出,弹夹空仓。

    这熊却不再更换弹夹,拍了拍正在努力瞄准的徐小,又对另一边闲着无事的李响摆了摆大手:“九班撤!”

    李响倒没说什么,跟着罗富贵往后出溜,徐小犹豫着爬起来:“班长,可是还没命令……”

    “不撤是吴石头,你还真当马良要在这打到天黑么?”

    罗富贵才叨叨完,马良果然扯嗓子:“撤!往北撤!三班继续射击殿后!”

    终于放心地把枪背了,徐小追上了一马当先的熊,边跑边问:“班长,你打得那么快,那能打得准么?”

    “小崽子你懂个屁!老子闭着眼都打得准!这叫一扫一大片懂不懂?赵结巴打得倒是不快,那机枪结结巴巴跟他一个臭德行,所以哪回他都得把机枪撇下!”

    罗富贵急着结束战斗,胡乱扫掉一梭子不打点射,赵结巴反而躺枪,一番胡扯把向来低调内敛的李响听笑了,差点跑岔了气。

    伪军的队伍全乱套了,后队哭爹喊娘已然崩溃,中段惊慌失措胡乱还击,走在前边的伪军明白了情况暗念阿弥陀佛,距离有点远,没我事,善哉!头前开路的鬼子听清了八路火力不弱,掉头往回跑,想要赶到后边去支援,可惜队伍长,距离队尾有一里远呢,火力够不着又易伤自己人,只能往后跑,奈何沿途都是猪队友连躲带撞,好不热闹。

    将打空的弹仓压满,四周已经是阵阵子弹入土声,马良在子弹呼啸声里抬起头,敌人的队伍已经渡过了惊慌期,十七八具尸体以外还有十几个人疼得叫唤,伪军大部躲起,鬼子从前头开始往这里跑了。

    “咱们也走!”下了后坡准备往北跑,才发现同时下来了二十个。

    “我说的是三班断后,你怎么还在这呢?”

    “帮忙。不行么?”刘坚强领着二班打到现在。

    “行,行行。那现在你断后吧。”

    “帮完了,现在还是你三班自己在后边得了。”刘坚强背上步枪一挥手,领着二班撒腿猛跑。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马良一声吆喝,三班也开始撒鸭子,仓皇逃窜。

    老话讲,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时,那位带路者已经彻底躺在了担架上,没气儿了,一颗流弹打穿了他的背,释放掉了那具躯体内的全部脏血,地面看起来像是黑色的。

    厚颜无耻的罗富贵并不知道,他蒙出去的其中一发子弹,干掉了天下无敌的红缨同志瞄了两回没能解决的目标。所以,命运这东西……很值得深思。

    ……

    荒山里向南行走着三个人,前头是个宽眉细眼的,中间是个扎小辫的,后头是个呆子。

    “狐狸,你说他们会打么?”

    “可能……不会吧,敌人太多了,不好打。”

    “那马良他们会等咱们么?”

    “他们要跟着敌人,会给咱们留记号的,追得上。”

    猛然枪声大作,在南边,听不出距离有多远,反正声音很清晰。

    马良这小子到底还是动手了,既然这样,不必往南找了,回头看看谷口方向,领着丫头和傻子就近爬上了一座高坡,努力分辨着枪声,试图了解一些战斗信息。

    一挺捷克式疯狂了一个弹夹之后没了声息,如此写意只能是骡子干的,另一挺捷克式三发三发的点射打得很有点韵味,赵结巴的机枪操作还真不错。

    “咱们要不要去汇合他们?”小红缨竖着耳朵问。

    “不用,他们会过来,至少骡子已经在路上了。”

    强调了吸引,而不是打击,胡义仍然有点担心,怕马良一时头热而被敌人粘住,变成麻烦局面。骡子的机枪没再响,赵结巴的机枪一个弹夹后也没再响,三八大盖的射击声骤然减少,变成大片的七九步枪射击声,后来又加入捷克式的机枪声,那感觉不是骡子也不是赵结巴,明显是伪军火力。

    他们应该是开始往北撤了,但令胡义不解的是,根据三八大盖的射击密度,好像没有鬼子的射击在其中,没有歪把子机枪响,没有掷弹筒响,这是个什么情况?一个小队的鬼子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促的一波打击中完全消失!

    带着担心和疑惑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稀稀拉拉向北跑来的人影,全独立团里最好分辨的人一个是小红缨,另一个就是那一马当先撤退在前的熊!

    九班后几十米是四班,再后面几十米是一班,再远百米多外二十来个人影是交错在一起的二三班。

    罗富贵气喘吁吁到了胡义跟前,一屁股歪倒,大嘴一咧先说道:“我是真担心你们三个,生怕你们有什么闪失,哎呀我个姥姥的,你和丫头没事,我现在总算放心了!”

    胡义没搭理这个不要脸的货,看到陈冲已经跑近了,大声命令道:“陈冲,你在前先走,继续往北,过山谷向牛家村前进!队伍不停,跟上!”

    歪在地上喘粗气的罗富贵眨巴眨巴熊眼:“牛家村?咱往小鬼子怀里钻啊?”

    “想跟我留下当后队?”胡义这才没表情地问熊。

    五大三粗的货赶紧爬起来:“丫头,傻子,还不赶紧的!”然后一溜烟去追前边的陈冲。

    ……

第333章 秋夜

    死了十几个伪军,伤了十几个伪军,带路的倒霉鬼也送了命,眼前的损失并没有使鬼子大动肝火,伪军而已,这能算损失么?鬼子认为这支八路肯定是情报中那支掩护百姓的一个连八路,打了一个小埋伏便兔子一样反向往北跑了,这是想牵皇军鼻子吧?

    当时距离这些八路最近的是伪军,可惜他们这些怕死的没能在第一时间追击,没多久便失去了八路的踪迹。迹象显示八路好像一直向北奔牛家村了,不过鬼子和伪军都不觉得八路会真往北跑,因为那不合常理。于是在这片方圆细细搜索了一阵,一无所获,白白折腾了一下午。没了轻车熟路的向导,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想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目标地点绝对不可能了。

    夕阳下,黑乎乎的田垄间到处是燃烧过后的灰烬,好像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围拢在一片仍未烧尽的废墟周围,这里是过火后的牛家村。

    迎着偶尔弥漫过的烟,闻着焦糊的味道,踩着黑色灰烬,九排小心翼翼进了村。

    “三班警戒。各自生火做饭,抓紧时间休息。”站在水井边的胡义下达命令,这种情况下点多大的火都没人在意,在荒山里这几天没吃过一口热东西,没想到理想能在这里实现,即无奈又欣喜。

    后来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山后,苍穹逐渐暗淡,转入黑暗,只剩下废墟里几堆火在闪。

    火光周围,战士们或坐或卧,捧着饭盒里的热粥,喝着,舔着,脏脸上洋溢出浓浓的满足,开始精神饱满地谈论着下午的战斗,各自吹嘘着干掉了多少个敌人,如果把他们吹嘘那些数字凑在一起,伪军起码被打死了两个连。

    挨着井口不远就有一堆篝火,小红缨,罗富贵,吴石头,李响,徐小,胡义六个人凑在这里,九班的地盘。

    篝火噼噼啪啪响,罗富贵咒骂着鬼子饭盒不够大,用木棍挑着他自己的饭盒架在火头上,又开始就着井水煮他的第三锅米。

    “死骡子你有完没完?我告诉你们,他要是吃光了自己那份粮,谁都不许救济他,你们听到没有?”小红缨朝周围嚷。

    “怪得了我么?天天啃馊馍馍,啃得我差点把牙都吃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罗富贵无所谓地嘀咕着,瞪着熊眼盯着火上的饭盒看,咕嘟咕嘟的米香开始飘散出来,让这熊忍不住又要陶醉:“嗬——这个香!”

    “狐狸,你怎么不说他!”

    “没事,粮食还会有的。”胡义盘腿坐在火光里,摆弄着那块怀表,银外壳偶尔闪亮。

    “田都烧光了,哪里有?”

    “估计……半夜就有了。”怀表又一次合上,在大手里翻转,被摩挲。

    连李响和徐小都抬起了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敌人总不能抬着伤员在山里转吧?是不是得有人把他们抬回来啊?牛家村是回来的第一站,是不是得来这休息休息?我估计,半夜能到。”

    火边众人终于醒悟,只有吴石头不解,眉毛拧成了疙瘩,认真考虑了半天,突然问:“伪军能吃么?”

    “……”

    想象到了什么,让一对小辫麻酥酥地一哆嗦:“臭傻子!你更烦人!非逼着我给你开窍!我让你说!再说!说!”

    ……

    月朗星稀,夜已深,风里透着阵阵凉。

    几支火把间隔着,隐约照亮了一支队伍,自南向北走出山间。

    担架上的伤员偶尔呻吟,抬担架的伪军步履蹒跚,路又不好走,疲惫得呼哧带喘,有些伤员是能走的,被扶着搀着,在夜色里艰难地挪。

    当那片废墟村子隐约出现,这支疲惫队伍仿佛忽然间有了点力气,全然不顾废墟里尚有几点火光。

    看看井口边的篝火还在幽幽燃,当先的伪军回头道:“排长,有人在前头进过村。”

    “不是皇军就是友军,你操哪门子闲心!哎呀我这脚……他娘的,还不赶紧打一桶水?想渴死老子吗!”

    一个排伪军和十几个伤员,稀里哗啦歪倒在废墟间,几堆篝火都还未熄灭,省了他们的麻烦,就近找些能烧的往里添,吹吹扇扇一会儿间火光再次熊熊,立刻温暖了这些疲惫的人。

    伪军排长守着井口最近的火边坐下来,摘了帽子拧开几颗扣,刚想吆喝手下伺候弄些吃的,忽听附近有伪军叫嚷:“哎?哎哎?你谁啊?”

    转头向声音方向看过去,残垣断壁的阴影里正在走出一个人,随着距离接近,火光渐渐照亮了一双日式军靴,不紧不慢地迈着,匀称的绑腿打得很讲究,不过……是灰色的,而非黄。

    随后背着驳壳枪的灰军装出现在光里,被厚实的牛皮武装带束隔出坚硬的线条,灰色的军帽上仅仅钉着两颗黑扣子,简洁得有一种别样感觉,帽檐遮挡了眉,但可以看到一双细狭的眼,不斜视,无表情,只顾着向井边的篝火走来,留下了一路淡淡的冷。

    这是个八路!他是八路!所有的伪军全都看懂了,居然没人敢第一个叫出来,只剩下紧紧攥着枪发呆。

    伪军排长的心中如万马奔腾,他知道弟兄们在等他一声令下,可同时他也知道来者不善,扛枪多年的他现在终于感觉到这废墟周围的深沉感,夜很黑。晚了,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你说了算?”八路停在火边,朝着呆若木鸡的伪军排长淡淡问。

    试图与那双细狭对视,仅仅几秒钟后便觉得脊背上已经透出凉,终于低下头看火,明明是烘烤着脸,偏偏还是感觉不到热。

    “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平平,满场人反而一激灵。

    伪军排长呼出一口长气,颓丧答:“你说了算。”

    稀里哗啦一阵轻响,枪口全部无力垂下。

    八路左右环顾,没见到英雄好汉,于是在这篝火边坐了下来,随手扔进一块柴:“这火是我的。”

    伪军排长仍然垂着头:“留条命行不行?”

    “好吧。”

    苍白的脸上终于感受到了篝火的温暖……

第334章 失败的交流

    随着大片的刺刀出现在火光范围里,伪军的枪不由自主都落了地,有的八路正在重新拧好手榴弹盖子,有的正在揣起驳壳枪,不远的黑暗高处稀里哗啦落土响,没多久拎着机枪的也出来了。

    看得伪军暗暗侥幸,幸亏排长是俊杰,否则现在焉能有命?全都得变成筛子!

    伤员都不敢呻吟了,负责护送伤员的三十多个伪军主动卸下装备,枪扔下,手榴弹掏了,子弹带摘了,武装带解了,干粮袋放下。十几个八路当场开始收缴归拢,一个年轻帅气的八路看到东西归拢得差不多,朗声命令道:“除了伤员,军装也得脱!”

    “啊?……这……好吧。”

    伪军们又开始乱纷纷地脱军装,秋夜实在有点凉,幸好八路允许他们到火边去蹲着。

    伪军排长向胡义交代,扫荡线刚刚向西推过去,从牛家村这里往西北方向三十里有个村子,是个临时中转地点,一个小队鬼子和他们的一个营伪军原本临时停在那里,负责支援接应,伤兵转运,同时保障扫荡部队缴获的粮食等物资向西被运出山。

    现在这鬼子小队长为抓八路和逃走村民往南追进了荒山,那村子里目前只剩下一个医疗小分队和伤员。

    九排里不少新兵原本就穿的是伪军军服,现在只要把那些伤员的帽子拿来戴上就可以,所以三十多套伪军装足够穿,队伍当场就变了,小丫头不好解决,只好给她套上了一个伪军外套,然后在废墟里找了个破毡帽给她扣上束起小辫,小脸上抹几把赃灰,变成个充数的傻小子。

    自己穿这身伪军装的时候从没觉得好看,可是这宽眉细眼的八路穿了之后反倒英武了,伪军排长觉得那个大檐帽在人家头上怎么偏偏威风霸气呢?

    “你想说什么?”他戴正了大檐帽之后问。

    伪军排长回过了神:“呃……医务分队是认识我们的。你们最好……别报我们的番号。”

    “他们也会认识我们的。”他说得意味深长。

    ……

    凌晨两点,五十一人的伪军队伍开出了牛家村,背着他们自己的八路军服和十几顶钢盔,带着四十多条步枪等缴获,直奔西北而走。

    凌晨三点半,停留在途中某处干燥高地,挖掘,而后掩埋,留下记号,同时手电光柱照亮的地图上也多出了一个标记。

    天色蒙蒙亮,有雾,有露水,无风,满满的秋凉。

    一支伪军行进在雾中,若隐若现。

    “前边不远就到了,各班都把担架抬上。”胡义在下达命令。

    小丫头赶紧把一条带血渍的破绷带从口袋里掏出来,在腿上缠,然后往担架上一躺,蒙着她那小破毯子开始睡大觉。罗富贵和吴石头一前一后抬起来,跟没抬一样,丫头和担架加在一起还没一袋粮食沉呢,在这俩货手里如无物,得天独厚的组合,活活气死别人。

    一直走到了村东口,才看到了一个警惕的鬼子哨兵。

    看清楚了队伍,鬼子哨兵的刺刀改为竖朝天,伪军队伍没人说话,一溜儿往村里走,鬼子哨兵也没说话,但是表情有点纠结,细细打量着一个个走过他跟前的伪军,说不清是哪里不习惯。

    一个伪军在经过鬼子哨兵身边时停了下来,长得年轻干净,当场掏出烟来递上一支,善意微笑道:“太君辛苦。”又拿出火柴给点燃。

    一口香烟飘出,生硬汉语也冒了出来:“怎么从这边来?”

    “来运粮,半路被打了几个黑枪。哪想到咱后头还有漏网的八路。”

    “东边?有八路?”鬼子似乎听懂了,开始诧异。前天大部队刚扫过去,这边都变无人区了,还有八路?

    年轻干净的伪军还想说点什么,冷不防一个脏兮兮的伪军走出队伍,一把推开了他,不满地嘀咕着:“废话那么多!闪开!”当着鬼子的面抽出了一把刺刀,揪住鬼子衣领便捅。

    马良趔趄了一下重新站稳,再回头看,那鬼子已经中了第三刀,流鼻涕握刀的手上满是鲜血,抽出刺刀来又捅第四刀。后面走来的伪军队伍扭头看着,脚步不停继续往村里走。

    “神经病!他都在我手心里了,用得着你逞能么!”马良愤愤。

    第四次抽出的刺刀没再继续捅,刘坚强在鬼子衣服上抹蹭着满手的鲜血:“那你还和他穷嘚啵个屁!”

    “聊聊天有什么不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不懂?”

    “没胆下手,还给自己贴金!”刘坚强撇下尸体,起身走入队伍继续进村。

    “你……小五,你过来把这收拾了!这一套是你的了。”

    一个伪军听到马良喊他,兴冲冲跑出队伍,直奔鬼子尸体而来。

    ……

    这个村子没有被鬼子烧掉,也许是因为这村子的地理位置,来往的运输队和伤员转运,而暂时没有成为废墟,等到鬼子扫荡完成撤离的时候还是会难逃厄运。

    村里很静,不只是因为天刚亮,而是因为这村里没人味儿,胡义这样断定。在薄雾中大步向前走,那个排长说鬼子只有几个医务兵和几个哨兵,其他的是伤员,所以犯不着鬼鬼祟祟,完全可以明目张胆。

    在队伍的脚步声里,前面的一间屋子打开了门,一个鬼子睡眼惺忪系着扣子走出来,站在道边看着刚进村的这伙伪军犯迷糊:“什么地干活?”

    胡义一边走向他一边答:“我们有人受伤了。”

    那鬼子这才注意到了伪军队伍里抬着几个担架,不满地扬扬手:“抬去那边。”

    往这附近的屋舍间看了看,没见到有人,胡义径直走向那鬼子。

    “抬去那边。懂?”鬼子忍不住抬起手来指向远处的一间房,话刚落宽眉细眼的伪军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只大手猛然卡住了鬼子喉咙,一股狠力推着他的脖子重重撞在身后的土墙上,传出了喉骨碎裂的声音。

    “三班去找哨兵,其他人以本班为单位搜索,九班留下。”胡义朝队伍下了命令后,顺手推开了鬼子走出的这个门。

    屋里有些暗,桌上放着个鬼子的医药箱,和几个散乱的空罐头盒,角落处铺了一块行军毯,应该是这鬼子睡觉的位置。进门继续走,刚要进里间屋,胡义停在了门口。

    白花花的,凭空大字吊捆着一个女人,头发湿黏地粘满了她的脸,除了捆着绳索的手腕和脚腕,再无寸缕,狼藉景象和她腿间的干涸污秽充分说明了一切。

    也许她是个被俘的女兵,也许她是个没能跑掉的村民,胡义静静迟疑了几秒,最终放弃了出门去找丫头的念头,抽出刺刀走近,切断了绳,然后返身回到外间,捡起鬼子的行军毯,还没走到里屋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重重的撞击响,那是颅骨碎裂的声音。

    本想就此撇下毯子离开,想了想还是再次走进里屋,把那具****躯体蒙了。

    ……

    村东一个哨,进村的时候让流鼻涕给捅了,村西一个哨,被马良带着三班给摁了活,南北压根没设哨,因为哨兵拢共只有几个要换岗,又不觉得这里会危险,所以只站了两个明哨。

    战士们捆好了鬼子后往村里拖,马良一个人站在村西头试图看看远,可惜雾还没散开,朦朦胧胧的西边什么都看不见。掉头进村,注意到旁边有个挺大的房子,顺手推开门,拽出驳壳枪,穿过院子。

    随着吱吱嘎嘎的门轴怪响,满屋子尸体映入眼帘,堆着叠着几十口,老的少的满地腥臭。

    出了大门外,胃里阵阵地翻,兴致全无的马良背靠在院墙边,从口袋里掏出缴获伪军的烟,捂着火柴尝试性点上了一支。

    一股辛辣冲进肺里,呛得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头昏脑涨还没直起腰,听到西头吱吱嘎嘎响,扭脸一看,一辆骡车刚刚从西头进了村,赶车的伪军正在看过来,脸上明显是嘲笑的表情。车上满满当当装着刚收割来的粮垛子,接着第二辆也走出了雾,后面还跟着第三辆。

    “站住!停!咳咳……咳……”马良拦住了刚刚进了村西口的三辆粮车,以及押车的十来个伪军。

    这些押粮的把马良当成了放哨的,头前那个不由道:“好狗不挡道,我们赶大早是指望今晚能收工呢,能不能别耽误兄弟们的心情?”

    马良看着三车刚收割的粮食捆子,随口问:“这是要往哪送?”

    管事的伪军班长跳下了车,来在马良跟前上下打量一遍:“我怎么瞅着你小子这么怪呢?”

    “我……哪里怪?”

    “三八大盖,子弹盒,盒子炮,你行啊?”这么好的装备水准,伪军实在想不出面前这小子是哪部分的。

    “我这是……替太君站岗,盒子炮倒是我的。”

    “哦?”这个解释有点不通,皇军居然把枪交你手里了?这有点不科学吧?不过也不敢绝对排除,天知道是不是皇军喝多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个伪军来,长得和个土豆似得,木木然拎着一把工兵锹,锹面上血淋淋一片,还在往地上滴落着鲜红,他无意间望向粮车这里,傻呆呆不动。

    “这什么情况?”押粮的伪军班长脱口问。

    马良无奈吧唧吧唧嘴:“他这是……帮皇军处理伤员来着。”

    “用锹啊?”

    “用锹……压着伤口呗!要不还不得被血喷一脸。”

    又在此时,一个缠着绷带的皇军惊恐地冲出那间屋门,踉跄跌倒在路上,继续爬。接着一个脏兮兮的伪军端着血淋淋的刺刀从屋里追出来,一脚将皇军踹趴成个大字,手起刀落,噗——好不绚烂!

    “这——他……那个……我日……”押粮的十来个伪军被这一幕看得蛋都碎了。

    掉了下巴的伪军班长惊骇大叫:“你又怎么说?”

    马良回头看了看还在闷头补刀的流鼻涕,十分无奈地抽出驳壳枪:“唉——好吧……举起手来!”

    结果……十来个伪军不只是举起了手,而且当场给跪了……

第335章 燃烧的公正

    雾大多散了,只是在谷间,在低洼,还有余白。

    秋晨的阳光跳出了远山,人们说它是金色的;枯草叶下的露水折射了晶莹,一串串,一滴滴,扯拽着枯黄不愿滑落,看起来还是那么冷,或者说,被露水折射后的阳光,是冷的。

    这村子中间也有一口井,井口垒得很高,像是有些年头。既然有井,就会有罗富贵,在流鼻涕领着二班忙着满村里虐杀鬼子伤兵的时候,这熊抢劫了鬼子医务兵的住处,拗断了一个医务兵的脖子,却只把罐头兜出来了,后来在这井口边支使徐小点了一堆火,伺候他吃热的。

    胡义就在这井边不远,选了一个东墙根,蜷了一条腿,斜搂着步枪,靠着墙坐下。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面墙,洒满了他全身,晃得他睁不开眼。

    感觉有人影遮住了光,张开眼,是徐小来到了面前,小心地端着个开了封的罐头盒,被火烧燎得发黑:“排长,第一盒是你的。”

    火堆那里响起罗富贵的破锣嗓:“胡老大,你尝尝,我发现这肉罐头热了更香!姥姥的,不如全烤了算了!”

    接罐头在手里,还有些烫,热流从掌心传过了肩,抽出那柄嗜血的刺刀当餐具来用,边吃边晒太阳。

    十来个伪军在墙根下蹲成一溜儿,两个三班战士端着刺刀两边看着,马良指挥三班忙完了这十来个俘虏,又把其余的战士撒出去,到村口外设暗哨,才往村里走。

    村子中间飘来烟味,还带着微微肉香,马良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享受了。瞥见小丫头从前方医务兵的屋子走出来,身后跟着李响,两人连抱带挂,医药箱、急救用品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弄出来,她歪着小辫朝正在走过去的吴石头喊:“找你找不见,干啥去了?想累死我吗?”

    吴石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停在道边,垂着头,将滴血的工兵锹拎在身后试图遮挡:“流鼻涕……让俺帮忙。”

    “帮个屁啊帮!一说砍鬼子你就冒鼻涕泡,跟他你能学着好吗?你等着……还不过来帮我拿东西!”

    马良在路口转向了烟火方向,一直没见排长出现,估计是在井边了。还没走几步,眼见石成领着一班的某些货拽着个破麻袋过街。马良当即招呼:“石成,石成,你们搞什么呢?”

    石成回过头,发现马良正在盯着那破麻袋看,尴尬了一下:“呃……没什么,没什么,埋点东西,我先忙去了。”又朝一班的手下催促:“还不快点?”一伙人兔子般消失于村外方向。

    走到了一班过街的地方,马良看着地上血淋淋的痕迹,又回忆了一下那个麻袋的形状,像是装着一袋萝卜,不由摇了摇头,估计鬼子尸体都没脑袋了,一班这是坐下病了,他们怎么就这么热衷于鬼子头颅呢?大概要等凑够了青山村老少的数目才会罢手吧?可是……会有凑够的那一天么?

    看到了村中那口井,便看到了燃烧的火堆,一头熊领着个傻小子,坐在火堆边上吃罐头吃得满嘴流油,抬头见是马良,招呼都不打,继续忙活。

    马良到火堆边挑了一盒罐头,一边抽出刺刀来撬,一边走到胡义身边,在墙根下挨着坐了。

    “设哨了么?”胡义边吃边问。

    “嗯。”

    然后两个人在朝阳里默不作声地吃着。

    不一会,空气里似乎又多了一股味道,也是燃烧的味道,但不是罗富贵跟前那堆火的味道。

    马良皱了皱鼻子:“哪又起火了?流鼻涕还没折腾完?”

    胡义用刺刀扎起一块肉塞进口中,嚼烂了,咽下了,才淡淡说:“我让陈冲把西头那个大屋给点了。”

    那间大屋,就是马良发现的那间堆满老少尸体的屋子,九排不会在这里呆很久,那屋子里尸体太多,没有时间掩埋。唯一被埋葬的,是那个撞死的女人,但她只裹着一个日式军毯,连衣服都没有,胡义命令陈冲把她单独埋在了村边。

    火越烧越大,黑烟滚滚,逐渐笼罩了全村,身边开始有黑色灰烬飘落,空气中到处是焦糊的味道,渐渐的几乎闻不到罐头香。

    十几个鬼子伤员,几个鬼子医务兵,几个鬼子哨兵无一幸免,全变成了尸体,有的死在床上,有的死在担架上,有的死在门口,也有的死在村里的道路边,并且几乎都没了脑袋。

    刘坚强带着二班把村里掀了个底朝天,才志得意满收工,出现在井口火堆旁。但是村里仍有惨叫声不时传来,这让胡义有点纳闷了。

    “谁还没完呢?”

    刘坚强正准备从那熊身边抢罐头,听胡义问了,停了暗地里的撕扯答:“好像……陈冲他们还忙活呢。”

    “陈冲?”胡义终于想起来什么,吃掉最后一点罐头残余,擦干净刺刀收了,起身走向惨叫声音来源。

    ……

    二十多个伪军伤员集中在一个院子当中,或躺在担架上,或拄着拐杖,哆嗦着。

    九个伪军站在伤兵四周,枪口全挂着刺刀,晃动着冰冷杀机。

    陈冲红着脸,红着眼,红着太阳穴,恶狠狠问趴在地上的:“都有谁参加了这村子附近的扫荡?现在给我指出来!”

    “呜……我只是帮皇军……呃不,是帮鬼子赶车拉东西,我真的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狠狠一脚踢在伤兵的伤口上,这伪军伤兵痛苦得蜷缩成一团,拼命吸气。

    “最后一次机会!”

    “呃……呜呜……二营……二营在……在这帮过忙……呜……”

    陈冲把扭曲的脸抬了起来:“谁是二营的?现在站出来!”

    有伤兵站不住,突然跌倒了,紧接着两个四班战士冲进去,抓了他的脚给拖出在院子当中。

    这伤员哭着,裤子全湿了,不停喃喃:“饶命……饶命……饶命……”

    一个四班战士突然蹿过来,一脚重重踹在伤员脸上,几乎当场踹死:“饶命?我饶你祖宗!我饶你%¥#!杀不着鬼子我就杀你全家!我特么杀你全家!不当八路我也要杀你全家……%¥#!”咬牙切齿发了疯一般,朝着已经无法出声捂着脸抽搐的伪军伤兵再次狠狠地踹,踩,跺,踢,没有任何人出来拦他。

    陈冲根本不看地上的伤员是否已经被活活踢死了,反而扫视着那些崩溃的伤兵继续问:“还有谁是二营的?”

    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出现在院墙外,陈冲扭头看大门口,胡义出现在那。

    踢踹伤兵尸体的那个战士停下了动作,默默垂下头,他脚前的地面突然多出了一个湿润点,接着又一点,再一点,渐渐在干涸的地面上铺成了湿润的一小片,他颤抖着肩膀,不抬头,不出声。

    在那间燃烧着的大屋子里,有这个战士的全家,也有陈冲在意的乡亲,如果没看到,这份仇恨还能埋得住,但是当他们正燃烧在身边,正变成灰烬,他们的心也随之成为了灰烬。

    陈冲知道胡义默许九排屠杀鬼子,无论伤兵还是俘虏,所以流鼻涕领着二班杀了个人来疯,所以石成领着一班砍掉鬼子头颅祭奠着什么,但是他们并没对伪军俘虏也痛下杀手。

    在这方面胡义没有刻意要求过,九排的潜规则是打扫战场不留累赘无论日伪,但是像这种主动投降后的伪军,九排还算开恩。现在陈冲带四班所做的,他不知道排长胡义会怎么想,怎么看,他不想解释,甘愿承担一切。

    四班全体沉默了,绝望的伪军伤兵们看懂了,大门口出现这个阴沉的伪军军官是这伙八路的头儿,首先反应过来的当场跪下,大喊长官饶命,接着全体伪伤兵都跟着跪倒,在不时飘过院子上空的黑烟下,哭哭啼啼喊成一片。

    胡义皱了皱眉头,终于迈进了大门口,来到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伪军伤兵旁边,用脚把他蹬翻过来,那张脸已经被踢得面目全非血红一片,早没了气儿。然后冷冷注视垂头沉默的陈冲,冷声道:“你折腾个屁?婆婆妈妈给谁看呢?”

    陈冲不敢与那双冰冷的细狭对视,沉痛道:“不管怎样,是二营的我就得给他揪出来!难道当初乡亲们就没向他们求饶吗?他们是帮凶!这比鬼子更残忍!他们根本不是娘养的!今天这事沾不着九排,都是我们自己干的,我可以回连里……”

    不等陈冲说完,胡义的脚便到了,踹得陈冲翻滚出去,摔得满脸灰。

    突然间全场肃静,这一幕让伪军伤员终于停止了哭泣,他们看到了希望。

    “你还没完了?你指望全排陪你们在这穷折腾?要么做,要么滚,我没时间陪你找二营!是不是二营能怎样?废物!”胡义厉声骂了,掉头便往大门外走,刚出大门又停了一下,回头冷声补充道:“把三班手里那些刚抓的一并解决!”

    趴在地上满脸灰的陈冲傻了,直到附近传来阵阵瘫倒声才回过神。

    躲在院墙外一直偷听的马良见胡义黑着脸绕过了墙角,连忙迎上去,随着胡义边走边问:“哥,不至于全都……”

    “至于。”

    “什么?”

    “我们现在敌人的背后,距离西面扫荡线不会超过三十里远,如果咱们想打着押粮的旗号活着脱离,就不该留活口!尤其是那些押粮的,等陈冲处理完后,你把那十个尸体藏一下。”

    原来是要向东脱离,马良这才醒悟,从这往东的话,一直到封锁线,无遮无拦了吧?

    “哥,你的意思是过封锁线?”

    “对,咱们回家,只是路有点远。”

    “那我现在就去通知收拾!”马良兴奋得撒腿往前跑远。

    雾散尽了,浓烟滚滚,那种味道淡了一些,黑色浮烬仍然在空中飘落,后面的小院里再次传出惨叫声,但这次持续很短,那些声音代表的都是句号,不再是省略号……

第336章 一堂课

    九排出发了,撇下了尸体燃烧的味道,撇下了满村的血腥,向东,迎着朝阳出发了。

    这是九排成立以来最长距离的一次行军,当初离开酒站过青山村向北进了荒山,后来遇到秦书记带的百姓为引鬼子向西北很远,又因王连长掩护的百姓里出了内奸,再向东北方向奔至牛家村,后转进西北方向抄了鬼子的中转点,早已出了梅县地界,在扫荡之前,这里是北部友军团的核心地区。

    扫荡线与封锁线之间目前是真空区,如果能向东穿过封锁线,进了敌占区便成水中鱼,大部分兵力都抽调西进了,当然反向越远越安全,敌占区也一样。过封锁线后转向南行,胡义判断两天路程就可以出现在梅县北部地区,落叶村一带,即便一时回不到酒站,也算到家。

    九排面前只剩了一道坎,就是东边的封锁线,如果不能混过去,九排只能再次打炮楼。即便是这样也值得干,打炮楼再难,也比一不留神被西面的鬼子掉头活活捏死强。还不知道将要面临的炮楼是什么情况,现在考虑为时尚早,可是胡义又不能不想,这肯定很艰难,这跟当初在家门口提前做准备工作打绿水铺炮楼完全两回事,没有多少时间,没有预先准备,没有具体情况掌握,搞不好就得硬打,愁!

    这次在村里缴获了两个行军药箱,还有一点儿药品和简单器械,以及大量绷带;罐头今早上全给战士们分吃了,一盒都没留,既是因为大家在荒山里艰苦了好几天,也是因为敌后行军的路程很长,吃好了才有精神头,最后也有胡义内心的担忧。

    另外还有三八大盖带刺刀八支,南部手枪三把,十几支汉阳造,以及一部分装备衣鞋等,都被收拢在一起麻袋装了,在行进途中选了位置埋下,胡义的地图上再添一个记号,只把那些子弹手雷和一部分绷带药品带走。

    刘坚强的二班本可以借此机会换上三八大盖,但是胡义这次居然还是没安排,小井村那次,排长跟刘坚强单独说了会话,三八大盖就没给二班匀,以为是排长因为刘坚强得到了罗盘才那么做,这次还不让换,生生把八支三八大盖一起埋了,让二班战士觉得委屈,偏偏一向敢出头的二班长刘坚强反而很平静,啥都没说,战士们自然没人再冒泡。

    穿戴是伪军,走的是大路,队伍拉开得稀稀拉拉,三辆拉粮的骡车在其间。其中一辆按照惯例肯定是专车,粮垛后头睡着扎小辫的,粮垛前头躺着宽眉细眼的皱眉望天,一头熊跟在附近,不时搭着车辕坐会儿,笑嘻嘻地跟周围胡说八道。

    “我说石成,你天天领着人种鬼子,万一发了芽可咋整?我看你是真不嫌鬼子多啊!”

    马良搭茬:“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你现在是干啥的?皇军是你随便说的吗?再胡嘚啵我就代表皇军毙了你!”

    “姥姥的,你可真是当汉奸的好料,这家伙这小衣裳让你穿的,狗舔的一般!”无良熊朝着马良说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后头不远处的二班长,扑哧一声开始笑:“老子就纳了闷,咋啥衣裳穿到流鼻涕身上都一个颜色呢?他到底算哪一伙的?穿不穿有啥区别?敌我都分不清,这也得算能耐吧?啊?你说他要是摔个跟头得多少人踩着他?”

    一块土坷垃随即从后头恶狠狠飞过来,打得无良熊当场摔下了车,周围哄笑一片。

    石成往前赶了几步,一个小跳坐上了罗富贵刚才坐过的车辕位置,偏头见胡义不是在睡觉,于是道:“排长,我想问你个事。”

    “说。”

    “赵结巴这挺机枪……在战斗中我到底该怎么用?”

    石成的一班现在有机枪了,火力空前加强,可是对于如何安排这挺机枪战斗他全无经验,只好跑胡义这来解惑。

    过去九排只有骡子手里一挺机枪,都是在胡义身边以单独火力组存在的,现在石成问出了这个问题,让某些人也跟着好奇。马良紧跑几步来在胡义车边跟着等答案;刘坚强见马良也跟着听,怎还绷得住,赶紧也往前凑,生怕马良学会的比他多,有没有兴趣也不能比马良少听一个字。

    陈冲原本是在前头不远,石成提问他也听到了,跟九排一起参加的战斗还不算多,不过他发现九排各班在战斗中似乎都有章法,跟其他连队有差别。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不好意思请教,只是暗地里揣摩过。听马良说排长胡义过去跟小鬼子打过无数大仗,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陈冲不太愿意相信,觉得是马良吹嘘。

    虽然自己不是使机枪的,但是石成提出的这个问题应该没啥可说的,机枪么,架上掩护就是了,一个班而已,还能安排出花来么,即便是老连长王朋在这也会这么说,大家不都是这么打的么。

    胡义从粮垛上坐了起来,他没想到石成会主动来找自己问这个问题,其实就算石成不问,也打算以后给他指点。现在马良和流鼻涕都凑在车边跟着走了,九排的三个主力班长都在,只有那头不思进取的无良熊跑去了后面的粮车蹭座,看来可以给他们仨上一堂小课。

    看着前方的路,认真想了想,才郑重开口:“你想要知道机枪怎么安排,就得先搞懂步兵班战术,其实机枪……是步兵班的一部分,只是咱们穷,没那么多机枪。现在呢……我可以给你们说说鬼子的步兵班战术,其实你们都体会过,知道了他们是怎么打的,你们自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打了,或者该怎么应对,战术不是死的。

    步兵班战术简单来说,就是先用机枪火力压制,然后步兵前出,用手榴弹等各种手段将敌人从掩体中赶出来,再由机枪把脱离掩体的敌人射杀。鬼子的打法更强调步枪和机枪共同杀伤,而且偏重步枪,原因有两个,一是节省弹药,减小对机枪的依赖,二是他们这步枪精度好,而他们的歪把子实在不堪大用。

    再给你们说说鬼子步兵班的进攻战术,鬼子崇尚进攻,非常强调行进间展开接敌的速度和方法。班级战术大多是从距离敌人六百米到四百米之间的某个进攻发起点开始,步兵班在发起点位置集结,分组,相互补充弹药,明确攻击方向,观察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确定各小组前进过程中的掩蔽点等等战术要领。

    接下来是分组展开,等待机枪组进入第一射击阵地之后,各组立即向第一个设定掩蔽点机动,到达第一点后展开火力对敌进行杀伤,同时掩护机枪组跟进机动。机枪组到位后,再次开始压制敌人,同时掩护各步兵小组向前,如此循环。

    步兵班全体推进至距敌二百米处会暂时停歇,在这个距离上展开全班火力,清除已暴露的敌目标及火力点,打击敌兵力密集部位。你们记着,小鬼子在这个距离上如果开始使用烟幕弹,那可不是遮蔽用的,而是给重机枪和炮击指引目标!如果是夜间,他们会用曳光弹来实现概略指引。

    如果鬼子有炮,那么在这时候,鬼子一般会有两轮炮火打击,第一轮是全面打击,整个目标阵地都会被笼罩,目的是摧毁火力;第二轮炮火会集中打击一侧,目的是造成守军配置不均而被迫机动支援,从而最大限度杀伤机动中的守军力量,为最后攻击做准备。单单这一招,曾经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把人填上去,填光,然后崩溃,然后开始撤退,然后再也停不下来,或者死去。”

    说到这里,胡义有些失神,仿佛感觉不到粮车的颠簸,静静看着地平线的远方,忘记了他周围的安静聆听。

    没有人出声提醒他的走神和跑题,虽然都在等着继续听。

    好一会儿,胡义意识到了周围的安静,才叹了一口气:“在炮火准备尾声,步兵班上刺刀,匍匐前进;炮火停止以后,机枪开始火力压制,掩护攻击中的步兵;步兵匍匐接近至目标阵地百米距离后,发起冲锋。”

    胡义也没想到最后会说跑题了,不过说到这里也不想再说了,转过脸对石成道:“战术不是死的,要根据你看到的情况变化,看懂了敌人的战术,你自然就知道你该怎么安排,怎么打,只要你不被要求在阵地上。”

    拉车的骡子突然打了个响鼻,从思绪中惊醒的陈冲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慢得和胡义乘坐这辆骡车齐头了,骡子鼻孔里窜出的腥气喷在耳畔,湿了一块肩。

    一堂课听得陈冲受益良多,好多问题还要细细消化。掷弹筒就已经够痛苦了,炮击会是什么感受?可惜到现在都还没经历过,连迫击炮还没挨过呢。听排长所说的这些,不单单是长了见识,反而还有种别的感觉,那感觉是什么……却说不清。

    三辆车,五十一个人的队伍,逐渐消失于道路尽头,消失于东方……

第337章 运输大队长

    残阳如血,西风阵阵,沙尘不时扬起在天边,蒙红了晚霞。

    一片枯叶在风里翻飞,时而又落下,在荒草间休憩片刻,再飘起来,跌跌撞撞随风走着,终于被高丘上的一丛枯枝卡住,仍然被风吹得阵阵抖。

    枯枝后藏着一双冷冷的眼,盯着远方的路;路上行进着一支队伍,背朝夕阳向东行。

    “三车粮,一个加强排,机枪两挺,有把握么?”

    附近的另一丛荒草后传出低声:“只要没有鬼子,就能成。否则咱们撑不到扫荡结束。”

    “在这里动手么?”

    “不,到前面的谷去等着。这里太空了,一旦被敌人看出咱们的虚实,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去北面的村子扫一遍,说不定那里还能找到一点吃的。”

    “你觉得!你觉得能找到够咱么这些人吃一顿的么?”

    “好吧……那就听你的,干了!”

    两个人影随之退下高丘。

    ……

    车轴吱吱嘎嘎枯燥的响,粮车坑坑洼洼地晃,收起地图,打开怀表看时间,粗略判断了一下行进路程,胡义跳下了车,拽了拽步枪肩带,朝队伍前头喊:“还有多远?”

    带队的陈冲停下回头:“过了前面的谷,应该不到十里了。”

    胡义回过头,看着后面行进在夕阳里的队伍,摘下了头上的大檐帽,拍打帽顶上的灰尘。虽然穿的是伪军军装,但是他很喜欢这顶帽子,多年以前,戴的就是大檐帽,那是灰色的帽体黑帽檐,简洁,英武,挺拔,不变形,让一颗年轻的心认为自己有价值,以为自己出类拔萃,国之栋梁。

    久而久之,不禁对军帽产生了一份特殊的执念,以至于后来戴软军帽也不惜把帽檐弄得卷曲些,有了弧度帽檐才会硬,硬而有型。有型才能戴得正,才不是屁股垫或者抹布,而是军帽。最后一句话,是教官说的,胡义当初深以为然,而今变成了习惯,变成了执拗的‘帽子控’。

    后头走上来的马良见胡义停在路边了,也凑到他身边停下,摘了大檐帽清理灰尘,顺便连全身都扑打了一遍,然后掏出那盒香烟递在胡义面前:“长官,来一支不?”

    “滚蛋!”胡义把军帽重新戴正,认真压了压黑色帽檐的高度。

    “嘿嘿……咱什么时候停下休整?”

    “过了山谷再说。到时候你和陈冲跟我先去看看,如果可行,今晚就过。”

    马良点点头,把烟揣起来,面向队伍挺了挺胸膛,大声道:“长官有令,过了前边山谷休息。都给我快点!一群懒货。”随后抬手一指黑着脸走来的刘坚强:“看什么看?再看老子要你好看!”

    “你试试!”

    马良的兴致瞬间全无,后悔怎么拿他这个拆台的来配戏了,严重失误。

    ……

    进了山谷没多久,前头的队伍突然停了。胡义来到头前,只见几段枯木和几块石头横挡了路,人倒是过得去,但是后边的粮车走不了,非得搬开不可,陈冲领着几个人正在准备抬开障碍。

    这感觉……有点怪,忍不住抬头四下观瞧,两高夹一低,这是多好个伏击位置!

    心中猛然一惊,因为变成了伪军的队伍,而放松了警惕,岂不知这反过来也成了目标吗?

    正要大喊‘隐蔽’两个字,一侧山梁上突然传来喊声:“下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声音回荡在谷间,令整个队伍一醒,全愣在当场。两边山梁枝动草晃尘土飞扬,貌似是个大埋伏啊!

    “我去他个姥姥!”罗富贵滋溜一下便钻了车底,那五大三粗的身形居然敏捷得骇人。

    刘坚强忘了自己现在身穿什么,第一想法是中了敌人埋伏,哗啦一下扯落肩上的步枪,拉栓上膛抵肩,站在当场瞄向一边山梁,却被马良一把攥住了枪:“别动!千万别动!”

    话音才落,身后噗通一声响。

    “八爷饶命!八爷饶命!”

    马良和刘坚强随着大家的目光一起循声看去,赵结巴这货居然又跪了!

    某些人到此时才醒过来,感情是被八路埋伏了!咱们才是‘敌人’吧?啊?这算什么情况?

    “别开枪!我们投降!”胡义第一个把枪扔了,回头又对后头喊:“放下武器,投降。”

    对方肯定是自己人,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开枪射击已经是烧高香了,一旦响枪,谁死都是冤死鬼。

    稀里哗啦一通响,牛x哄哄不可一世的九排全体霜打茄子,老老实实开始卸装备,这算耻辱吧?丢人丢到家没有?

    入戏最深的赵结巴此刻才有点回过味来:“哎?不对吧?老子难道不是八,八,八路吗?”

    “你才想起来啊?”刘坚强恨恨地扔了步枪,又开始摘下驳壳枪。

    没多久,山坡上先下来了七八个人,穿戴破烂不堪端着步枪,发现其中一个戴着八路军帽,胡义的心才彻底落地。等到他们近了,发现都是八路军,只是军装脏破得已经不易分辨,明显是近期经历了战斗。

    “后退!再后退!都站好了!老实点,再动我崩了你!车底下那个,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开枪了……”七八个八路端着挂刺刀子弹上膛的步枪,分散成一个扇面,冷声朝俘虏们呼喝着命令。

    “怎么?不服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捅了你?小样儿的!”一个走到俘虏队伍附近的八路一脚踹倒了不肯移动表情不爽的刘坚强,将刺刀抵在他胸膛上比划。

    另外有两个八路军当先把两挺机枪拎出来,反身跑出一段距离,端起机枪指着俘虏队伍怒看。

    一个端着驳壳枪的八路见形势已经彻底控制住,才抹了一把汗,朝附近那个戴帽子的兴奋说:“有你的,居然真成了!”

    “这叫兵不厌诈,他们再多也是废物!”戴帽子的随即朝两边高处摆摆手势,山谷两侧高地上各站起来四五个人,有的还缠着绷带,拎着大树枝,枪都没拿。

    注意到队伍前边站着个挺拔的伪军,宽眉细眼,古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领章说明他是这伙伪军的排长,于是戴帽子的八路走到了他面前,不屑道:“你是带队的?”

    “我是。”

    “呵呵,现在你也看见了,我就这七八条枪十几个人,你后悔没有?”

    “没有。”

    “真的?”戴帽子的八路似乎有意想嘲笑一下。

    “真的。因为我们是自己人。”胡义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先射击一轮再劝降,他们一旦亮出这点火力,恐怕有点胆子的也不会怕了。

    “什么?”戴帽子的八路回过头,朝端着驳壳枪那位笑了:“呵呵,听到没有,他说他是自己人!”转回头又说:“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给我讲个卧底的故事?”

    “独立团九排胡义。”胡义平静报号。

    “独立团?笑话!你知道独立团在哪么?这什么地方?真敢编啊!你……你说你叫胡义?”戴帽子的八路正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对方忽然递出一个小皮盒子。

    “这……什么?”接在手里打开,一个中正式指北针出现。

    胡义没法证明九排的身份,这个纪念礼物应该是最简单有效的。

    “嗯。不错,看在这东西的份上,我就不再挖苦你了。”戴帽子的八路喜滋滋地把中正指北针给揣了。

    他居然给揣了!他居然……这个没文化的!胡义的淡然瞬间消失,呆愣愣地满头黑线。九排全体都满头黑线,苏干事平日里天天教育说识字的重要性,大家全当耳旁风,眼前这一幕真是血淋淋的生动课啊!觉悟不?

    感觉被身后的谁踢了一脚,陈冲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向前一步跨出俘虏队列,大声道:“报告。我叫陈冲,xxx团x营x连x班班长,我的连长叫王朋,营长叫……”

    ……

    这十几个八路居然隶属四个不同单位,有阻击后与队伍失散的,有突围幸存的,有死人堆里成功躲过搜索的,在扫荡线后方遇到,便自行组织在了一起。他们不只有这十几个,还有十几个伤员和几个百姓,躲藏在别处。

    能被掠夺的都被掠夺了,带不走的全被鬼子烧了,他们这三十多个人当前面临的最大危机是找不到吃的,所以这十几个人出来想办法,给大家寻活路,结果一不留神俘虏了独立团九排。

    十几个带伤带血军装褴褛的八路同时向胡义敬了一个军礼,胡义惊慌还礼,忽然想起现在穿戴是伪军,慌忙又放下了手,破天荒感到脸上发热。

    “我……”胡义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戴帽子的八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位胡义可真是……是个大福星,上次王朋遇到他,结果得到了粮食救了全团一命。这次阴差阳错抓了他,结果又是三车粮,这还说什么?上哪找这么贴心的友军去?见一回爽一回,妥妥的运输大队长。

    望着三辆粮车被拉走,马良扯了扯胡义的衣角:“哥,好歹你把车留下啊?咱随便装点粮食,也能蒙混过关,现在没了粮车,还能混过去么?”

    胡义也反过味了,一通敬礼把他给敬迷糊了,结果和上次一样,又成了连车奉送,这事闹的。但是……送出去的东西哪好意思往回要,胡义是张不开这个口。

    “让队伍原地休息,咱们先去侦查一下情况再说。”

    胡义在心里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在这附近先隐蔽一段时间,另想办法吧……

第338章 距离产生美

    路边的山坳里点起了几堆篝火,五十多个伪军在这里明目张胆煮粥喝。

    一堆火距离稍远,火边只围了六个人。

    随胡义和马良一起侦查返回的陈冲正在向另外三个班长做说明:“……卡路的是个三层炮楼,有护壕,有探照灯,路边有四个伪军盘查。我们到的时候光线已经不好,炮楼里的敌人数量和火力情况无法掌握,这炮楼和绿水铺那个规模差不多,猜测鬼子该有一个班,伪军多少不知道,但肯定不超出一个排……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正在喝粥的胡义等陈冲说完了情况,随即道:“都说说想法吧。”

    马良左右看了看,决定先开口:“就算没有押粮这个由头,咱们也是伪军,我的意见是再想个其他理由,争取混过去,这一身皮不利用太浪费了。”

    罗富贵忍不住从饭盒上舔着嘴唇抬起熊脸,斜眼看刘坚强,果然他就说话了。

    “混过去?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么?除了我的二班,瞅瞅这一水的三八大盖,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所以我的意见是今晚就行动,天黑,细节看不清,咱不是没机会。”马良直面刘坚强。

    “盘查你不开手电?路边说不定现在又点了堆火呢?探照灯让你吃了?”刘坚强撇嘴。

    “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你这馊主意不靠谱,还不能说了?”

    “是有风险,但也有成功的可能!”

    “那要不成功呢?全排都站在探照灯底下变靶子!”

    “你……那看你这意思,你有主意?”

    “我当然有!”刘坚强拍了拍脏手站起在火堆旁:“要我说,就得打。我带二班假装去过卡,到位之后当场解决了盘查的伪军,然后直接跳护壕里去。你们只要在远处压住瞭望台,灭了探照灯,等我二班端掉炮楼就成。”

    火边的几位观众听得都有点傻,好么,流鼻涕话说得铿锵有力,拳头比划得虎虎生风,好高大。因为别人都坐着呢……

    “难道你这主意比我的靠谱?感情这炮楼你二班就能端?你怎么端?”马良看流鼻涕这光辉形象看得牙疼。

    “火攻!我烧他个舒坦。”

    “火攻?你哪来的火?”

    “拆吊桥不行吗?你瞎啊?”

    听众们终于掉了下巴,真以为流鼻涕出息了,结果是想生搬硬套当英雄。

    “且不说骡子上次的运气,也不说吊桥那些木头够不够你烧得成,单说这炮楼后头有没有援兵,距离多远,多久到场,咱们全都不知道,你还敢慢慢烧着等?这炮楼探照灯都有,说不定连电话都有,那增援时间要再减一半,懂不懂?”马良同样揪着流鼻涕开批。

    “电话?电话是啥?”刘坚强反而抓着后脑勺关注了这个新名词。

    陈冲也不懂,看石成;石成尴尬地眨眨眼,看马良;马良得意地深沉了一下,才道:“电话就是飞鸟传书。”

    马良曾经听胡义说过电话这东西,胡义虽然知道,也讲不明白电话的道理,所以马良这个徒弟以为这是差不多的事。

    罗富贵没去看马良,反而朝身边的胡义瞪着不解的熊眼,胡义没法和这些货讲清楚这东西,顺口道:“没错。”肯定了马良的答案,以免跑题。

    “烧不了那我就带二班打!照样打得下!”

    胡义把粥喝干净了,放下饭盒:“他们俩的意见已经很清楚了,你们呢?”

    石成自己想不出什么办法而选择支持了马良,陈冲短暂考虑了一下支持了刘坚强。罗富贵转悠了半天眼珠子,这俩方案他哪个都看不上:“胡老大,要我说吧……这附近虽然荒凉了点,可眼下小鬼子也不多,咱踏踏实实找个地方住几天行不行?”

    “如果不过去,我自然会这么办,现在只说你对过封锁有什么看法。”

    “那我没啥看法。不过……咱不是还有个真伪军呢么?你听他说也比听这俩不靠谱货的强!”

    “……”

    赵结巴做梦也没想到他可以参与九排议政,来到火堆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此时此刻结结巴巴也没人笑他,因为他还真是目前这种事的资深专家。

    他没主意,但是给胡义提出了一些重要参考意见。

    在时间选择上,如果想混过去,就不能是夜里过,中午最好,因为盘查的时候光线越差对方的警惕性越高,搜得越细,光天化日有安全感了,反而懈怠。

    九排的装备也是个大问题,别说三八大盖不能拿,驳壳枪也不能挂这么多,手雷不能有,日式的所有装具都不能带,军靴都得脱,宁可空着手光着脚说丢了,掉了,卖了,甚至说被八路俘虏后抢了都比解释身上东西的来源可信度高。

    最后是细节问题,包括行为方式,语言习惯,九排里目前连个会抽烟的人都没有,倒不是禁止吸烟,而是烟没那么容易得到,穷的,单这一个小细节都可能在关键时刻出纰漏而引起怀疑。

    归根结底,要以伪军身份混过去还是有可能的,但是一水的日式装备必须撇下,才有机会。

    由此,胡义面临了三个选项,要么抛弃精良装备尝试无损过封锁的机会,冒险!要么用刘坚强的权宜之计在今晚强打,流血!要么退一步继续在恶劣环境中猥琐转圜,逃避!

    如果要混过去,胡义不会舍不得那些武器装备,这一点都不成为理由,唯一使他犹豫的是蒙混失败,那么九排能活着过去几个?这方法收益最大损失同样最大。

    如果要强打,判断不出打成的损失,打不成则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最少也要白白丢掉二班。

    如果暂时放弃过封锁线,治标不治本,即使不考虑意外因素,过些日子扫荡的鬼子返回的时候,还要再面对一次梳篦。

    难——难——难——

    咔嗒,是表壳跳起来的金属声,火光中的表盘显示了晚上九点。“行了,你们先去休息吧,队伍午夜集合。”

    胡义没说集合后的方向目的,大家知道他还没最终确定方案,命令在集合后便会揭晓,五个班长和赵结巴沉默离开。

    一对小辫儿晃悠过来:“狐狸。”

    “嗯。”

    “你决定了?”

    “我正考虑呢。”

    “骗鬼啊!你那点能耐我还不知道?”小丫头挨着胡义坐下来,顺手捡起个树枝拨火玩。

    胡义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确实没想好呢,能不能别影响我考虑军机大事?”

    “我看你是早想好了。”

    “……”胡义看着小辫儿无语。

    “我猜你最开始肯定是想混过去。”

    “为什么?”

    “因为你胆子大啊。”

    “……”

    “但是你现在决定要打,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这啊!怕我担风险,小焦村那时候还跟我寻死觅活的,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

    “不过最后你肯定会下命令转移的。”

    “这又怎么说?”

    “因为夜里冷啊,你脑子一凉,这又不是突围,干嘛非要冲过去不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呗。”

    胡义忍不住笑了,实在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时候能笑出来,这感觉让他恨不能使劲搂一下身边这个胡说八道的小辫子,最后还是忍不住故意歪了一下肩膀,把坐在旁边的小丫头给撞得一栽歪。

    接着肩头就挨了狠狠的一小拳头:“全让我说中了吧?切——还装!”

    远处忽然想起脚步声,一个战士在黑暗里道:“陈连长来了。”

    不久,傍晚那个戴帽子的八路出现在胡义身前的火光中,一边抹着满脸脏汗一边道:“以为你们已经出发了。”

    胡义纳闷,起身相迎,见只有陈连长一个人,不禁问:“发生了什么事?”

    “胡义,你们不是想过封锁线么?”

    “我正在考虑。”

    两个人在火边坐了,陈连长才继续道:“我这也是半路忽然想到的,紧赶慢赶回这来,怕你们已经走了。我有办法让你们过哨卡!”

    “什么?”这句话让胡义差点又站起来。

    ……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半当间,风照样刮,吹得炮楼顶上那面膏药旗扑啦啦响。

    一个鬼子哨兵背着枪站在炮楼顶上的瞭望台晃悠,不时西望。四个伪军在吊桥对面的路边弹烟灰,嘻嘻哈哈讲着黄段子。

    啪——远远传来一声隐约枪响,惊得鬼子哨兵趴在垛口上朝西瞪大眼,可惜距离太远什么都还看不见。吓得路边四个伪军变成木桩,到底什么情况?

    枪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机枪声也偶尔加入,这是战斗!

    “还楞个屁!有情况!”四个伪军撇下烟屁股,离开路边撒腿跑过吊桥,拼命拉拽机簧,架在护壕上的吊桥吱吱嘎嘎竖了起来,然后钻进炮楼。

    午休中的鬼子军曹慌忙爬起来,爬在射击孔上往西看了半天,抓起望远镜往上头的瞭望台爬。

    随着枪声的接近,目标也开始出现在望远镜里。四五十个伪军由西向东仓惶奔逃,连滚带爬,后边的十来个奔逃中的伪军不时朝后慌张射击。镜头随之向后,渐渐发现了追击中的目标,那些破烂不堪的感觉和一往无前的气势,不是土八路就怪了!

    “机枪准备!”

    随着距离的接近,鬼子军曹适时喊出命令。“这些废物!蠢货!”,他端着望远镜偶尔咒骂着,认真估算着那些八路的距离。

    六百米,五百米,这距离差不多了,炮楼上的机枪开始响,突突突嘈杂一片。

    “让这些猪停下,反击!”鬼子放下望远镜,离开瞭望台进入炮楼,同时给一个伪军愤愤下命令。

    炮楼里的机枪一响,已追至距离炮楼四五百米的八路立即停止追击就地改为掩蔽射击,某些家伙居然开始朝炮楼上一通乱打,外墙上开始传来噼里啪啦的落弹声。

    “不自量力!”鬼子在炮楼里大骂。

    一个伪军爬上瞭望台,小心翼翼在垛口上探出半张脸往外看,好家伙,几十米外的路上,这些逃兵窜得这个快,前头一个腿长的都跑过吊桥边了。

    “停下!太君命令你们反击!不许跑!再跑上军法了啊!”他扯嗓子喊。

    “反击你姥姥!有种你下来打!他后边还多得是呢!”一个大个子边跑边骂,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小毛伢子,居然跑得风卷残云浮沙遍地,这个猛。

    再不济相互都是伪军,瞭望台上喊话这位也不愿为难自己人,缩了脖子朝炮楼里喊:“太君,太君,他们说后头还有八路。”

    各种嘈杂射击声里,鬼子军曹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上头喊的是什么,抓着望远镜在观察孔上努力看机枪的射击效果,同时把镜头再放远点,试图确认这伙疯狂八路是否有后续,然后向左右加宽观察范围,除了浮沙阵阵,鸟都没再发现一只。

    盔歪甲斜的溃逃队伍如一波浪潮,气势汹汹从炮楼边的大路上奔腾而过,狼狈摔倒再爬起,掉帽子不捡,仿佛赶着去投胎。炮楼上火力全开,连射点射步枪单响,好不热闹。西头的八路被炮楼压制得彻底缩了脖,仗着距离还远,连爬带滚开始撤,越撤越散,东一个西一个开始消失。

    乱糟糟的环境里,鬼子军曹最终确认了全部目标,十几个八路,从娴熟的战斗动作和猥琐的位置选择上来看,都是些老油条,打到现在也没能确认有目标伤亡,够闹心的。

    后方和左右都细致观察过了,没再有后续出现。蠢不蠢?伪军这是一个排还多吧?能被这点八路撵成这德行,是不是太不像话了?要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抓起军刀,再往楼梯上爬,估计这会儿溃兵该到炮楼附近了。上了瞭望台,抽出刀来准备吓止废物们,却发现他们已经全是向东的背影,气得军曹满头黑线。这群猪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太夸张了吧?

    一怒之下拽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朝跑在后头那个最脏的逃兵瞄了瞄,还是觉得远了点,稍一犹豫,更远了。

    八嘎……

第339章 狐朋狗友

    绿水铺,因临浑水河而得名,村子不如北面的落叶村大,也不像贫瘠的青山村那么小,虽然不像落叶村那样有个李家罩着,但是得益于紧贴封锁线内,距离炮楼不远,也算窝边草,又摊上了一个不作为的赌鬼便衣队长,得以保持安宁。

    日上三竿,狗汉奸懒洋洋走出了琴姐家的大门口,用衣襟下摆认真擦拭着手里的墨镜,往道西看一眼,又往路东瞧一瞧,好天气!良辰美景,怎能不去试试手气?当然,即便是下雨下雹子下****,他也会这么说,否则他还能干个屁!

    戴上心爱的墨镜,拢拢头发,抖抖衣衫,好不清爽,迈开四方步往赌坊晃。

    “哎?刘嫂,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妇女夹着包袱迎面走来,见李有才打招呼了,赶紧绕到路的另一边,保持了距离停下答:“不是说皇军都进山了吗,我回来看看家里。”

    “不告诉你们这些娘们半个月后再回来吗?皇军返回的时候肯定过咱村,那才是他们想解乏的时候呢,保不齐就闯到你炕下排了队。哎我说刘嫂?你不是好这个吧?是不是刘哥他……”

    “呸!臭不要脸的。我是回来瞅瞅家里的地收得怎样了,不放心。”

    “哦,我还以为……嘿嘿嘿……那……你这是躲什么呢?”李有才发现刘嫂非得隔着路站着,不解地朝她那来路方向看。

    “你说呢?我可不想让当家的打我一顿,警告你离我远点啊!敢过来我就敢喊你信不?”

    “……”墨镜掉在了鼻梁上,露出诧异的眼,下巴则落了地,说不出话来。

    刘嫂接着又朝李有才狠狠啐了一口,才夹着包袱继续走。

    “这……老子什么时候混成娘们公敌了?这什么世道!唉——”

    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继续走,没多远又在路边遇到了满脸堆笑的绿水铺保长。

    “呵呵,李队长,起这么早啊。”

    今天是比平时起的早了点,因为琴姐也躲了,晚上不忙。不过平日都叫李有才,今天什么日子?

    “王叔,您这么大把年纪……别朝我笑行不?我瘆的慌。”

    “嘿嘿,前天我去县城里,听我家二小子说你现在出入宪兵队啊?”

    “可别听你儿子胡说,我比他那穿制服的差远了,哪有能耐进宪兵队?”

    “不是……我这正好有个事想……”

    “哎?我婶在那干啥呢?”李有才突然朝保长身后方向看,待保长一回头,撒腿便跑。

    “嗯?哎?李队长,李有才,有才啊……晚上到俺家来吃个饭呗?”

    跑过了拐角,重新放慢了步伐,出门不利,这手气还能好么?朝路边吐三口吐沫,去去背气,免得今天又输个精光。再抬起头,停住了。

    前方不远停着一个小毛伢子,套着一件肥大的伪军上装衣袖挽了一层又一层,头上扣着个破毡帽,一截小辫若隐若现,一双明亮大眼眨巴眨巴望过来。

    “这么好的天气……算是毁了。”李有才无奈自语。

    “你说什么?”

    “我说……红姐你这身打扮……实在不怎么样!”

    “嘿嘿嘿……最近日子不好过,马马虎虎呗。哎?你脸上那是啥?”

    “这个?叫墨镜!”李有才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刻意显摆了一下,又重新戴好:“怎么样?嗯?”露在墨镜上方的一对眉毛扭歪扭歪得意地晃。

    看得小红缨当场傻了眼,一对大眼似铜铃,小嘴合不上,口水坠了二尺长,这玩意帅呆酷毙啊?天生她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儿,从防毒面具移情别恋到自行车,现在见到了墨镜这种哗众取宠特立独行的玩意,毫不犹豫想要红杏出墙:“弹弓!换不换?四根拉筋的哦!”

    “……”

    “好吧,我逗你呢。十颗手榴弹怎么样?”

    “……”

    “你这没骨气的狗汉奸!十颗手榴弹都够挂满你全身了,还不够威风吗?”

    “……”

    “烂赌鬼!败给你了。多少钱?开价吧,别忘了咱们可是朋友!”小红缨心里琢磨,倒霉的骡子可能会有跳河寻死的一天,但是没办法,为了墨镜,不得不偷偷挖他的聚宝盆,谁让那头熊会游泳呢!

    李有才已经呆若木鸡,管这小丫头叫声红姐一点都不冤,能量真不小啊,脸皮够厚嘴够臭,魄力十足实力雄厚收放自如,讨个价都能讨出花来。知道她特殊,据说连自行车都有,只是没想到谈钱她也不含糊,小样的,厉害!

    “愣什么愣?给句痛快话!”

    “这墨镜……就是我的小心肝啊!怎能卖?”

    “你的人都卖给鬼子了,哪来的心肝?”

    “嘘——你小声点,那是皇军。”李有才四下看看,赶紧转移话题:“到这干什么来了?”

    “嗯?哦对,狐狸还在河边傻等呢!咱们边走边谈。”

    “我的红姐,边走可以,能不能不要边谈了?说破大天这墨镜我也不卖。”

    “不拿我当朋友?”

    “不是……而是这墨镜是她……你听我给你说……想当初那也是一个好天气,我多么潇洒你也是知道的……”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嘀嘀咕咕出村走向河边,逐渐消失于黄叶飘飞间。

    ……

    以伪军逃兵形式蒙混跑过封锁线的九排,在敌占区里向南行进了两天,终于回到了梅县北部地界,于今天上午到达绿水铺外围。

    胡义命令队伍找到隐蔽处暂时休息,派小丫头这个不起眼又熟识李有才的进村去找汉奸,到河边碰头。

    在秋天,河水的颜色似乎也跟着变了,不知道是不是风沙的原因,变得更浑浊,更深沉,入眼满满的凉,泛着波,飘着枯叶,无声。

    小丫头在不远处的黄草丛中无聊地玩,胡义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水,李有才蹲在水边洗了手,又站起来面对滔滔伸懒腰。

    “自从上次你威风了一次后,绿水铺这个炮楼新驻守了一个排,是我哥的人,这条线归他守了。有皇军的时候你都打得了,现在县里能抽调的全拉进山了,你打回去得了,找我我也没辙,你们都改了军装他们也认得出来,这附近都是落叶营的,哪个不是熟头熟脸。”

    胡义将手里的一块石子投进河水:“扫荡没结束,我现在还没想回去,不是找你问这个的。我想知道的是还会有多久?鬼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次扫荡?”

    “这我哪知道?赶着秋收,能运出来的粮食都派伪军收割回来,运不出来的要烧也得费时候,肯定快不了,且得一阵子呢!为了将来饿死你们,皇军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现在就连李家大院都是空的,全背着镰刀跟皇军进山了。呵呵,你要是觉得实在闲……要不你把李家大院端了得了,然后我再以调查的名义去抄一票,我猜我哥回来得吐血。”

    胡义斜了笑嘻嘻的李有才一眼,继续沉默着看河面,看那无尽流淌。

    “哦对,抄了你也未必能带回山里,全都便宜我了。哈哈哈……”

    两个人随后继续沉默了一阵,李有才又问:“上次出城的时候,你见到林秀了吧?”

    “……”

    “警队的摩托送到林家大门口,你会没见到她?”

    “你想问什么?”

    李有才走近胡义,弯下腰,认真道:“你们有没有说话?我是说……她有没有问你什么?”

    “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李有才下意识扯住了胡义的衣袖,见胡义转过了淡然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撒手,又在那位置上替胡义掸平了抓出的褶皱,焦急道:“快说啊?”

    胡义盯着李有才的焦急看了一会,忍不住微微一笑,重新去看水:“后来她单独追上了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问的什么?是不是问你是不是八路?”

    “没有,她问我:和你这狗汉奸是什么关系。”

    李有才楞了楞,林秀追上胡义问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是朋友。”

    李有才借着附近的一块石头也坐了下来,也开始看水。浮动的波纹里荡漾着一个伪军,一个汉奸,隔着半米多远,都在发呆。

    伪军在想:九排回来了,我回来了,回到了浑水河边。眼前这条河里漂浮着上游流下来的灰烬,和血;所以河水很浑,很凉,阳光在波纹上跳跃,仿佛废墟在燃烧。

    汉奸在想:她很美,美得像这条河,清澈是她的蓝衫,深邃是她的黑裙,蜿蜒是她的婀娜;阳光在波纹上跳跃,晃得看不清那蓝衫黑裙的远去背影。

    “你有真正的朋友么?”汉奸问。

    “没有。”伪军淡淡说。

    “我是汉奸,所以我没有朋友。你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活在硝烟里。”

    “看来……有朋友是件悲伤的事情。”汉奸的语气也淡淡了。

    “没错,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

    “这么说我们是幸运的?”

    “大概是吧。”

    然后伪军和汉奸继续沉默,呆呆看水,此刻他们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愤愤的娇声怒吼:“那我算什么?两个白痴!以后都不要和我说话!”

    “……”

第340章 地狱没有界限

    与狗汉奸在河边聊了很久,问了很多,胡义和小红缨到中午才返回九排的隐蔽休息地点。

    接过马良给煮的午饭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刘坚强带着想法来见胡义了。

    “你说啥?打县城?疯了!姥姥的,神经病!”罗富贵在一旁听得翻白眼。

    刘坚强严肃道:“人家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伤员,照样不也俘虏了咱这精良的一个排?那咱们怎么就不能打县城?”

    “那不一样!”石成发表见解:“那是咱们入戏了,以为当了伪军一马平川天下太平,大意了。”

    “是咱们大意,那鬼子不是更大意么!你们都不信咱打县城,鬼子能信么,大家都不信,这不更好?陈连长他们不就是这么冒险成功的么?”刘坚强当场辩驳了石成,执拗地坚持着看法。

    马良这时开口:“我倒是觉得……何不以其之道还治其身,咱们也可以扫荡吧?在县城周边敌占区挨村扫呗,打汉奸抓走狗,反正现在他兵力空虚,绝对能气死鬼子。”

    “咱到处转悠倒是舒坦,可是有啥用?打县城,说不定小鬼子一怕,早几天从山里撤出来了,这能让咱团里的人少流血。”

    “可咱这点人打得下县城吗?就算鬼子把城门开着,咱敢进去吗?”

    “我又没说要打下县城,咱也学陈连长他们,在城外头设置疑兵,吓唬他们肯定也会有效果吧,趁着天黑,做个攻城的样子,不信他不怕。”

    “去你姥姥的吧,你当小鬼子傻啊?咱们枪就这些,人就这点,连个大家伙事都没有,你凭啥让小鬼子怕?人家城门一关机枪一架,管你唱大戏还是糊弄鬼?有鸟用!我看马良这个主意好,咱们也扫荡!姥姥的,扫他个鸡毛鸭血,吃他个昏天黑地,抓光汉奸家的鸡,必须抓鸡……”

    说到最后无良熊兴奋得连动作都出来了,比比划划这通嘚瑟。

    “你……我……”刘坚强被罗富贵马良和石成三个呛得冒汗,索性道:“反正我觉得就是该打县城!”

    这时候胡义才放下饭盒,不紧不慢开口说话:“只在城外打打,没用,这和埋伏不是一回事,疑兵的作用不大,鬼子不会怕的。但要是真进了城,咱就别想活着出来了。”

    罗富贵趁机溜缝道:“流鼻涕,你听到没有,能不能别做九连大梦了?”

    胡义没搭理这份干扰,继续对刘坚强道:“但有一样你说对了,这能让山里的人少流血,让火早日熄灭,让咱们早日回家。”

    全场诧异,愣愣盯着胡义看,不知道这算什么意思,到底是否定还是肯定?排长不会也要打吧?是不是又犯病了?没人敢问。

    “你们知道么……落叶村李家大院,现在连挂枪的都没有,居然找不出一把镰刀来,你们说这回鬼子下了多大血本?梅县县城,现在只有伪军四个连,鬼子一个留守小队,外加宪兵、警察、侦缉队这些!据说当初连侦缉队也差点被带出去帮忙。”

    “胡老大,难道你……”听得熊眼珠子快掉下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是那一个小队鬼子就能让九排不敢越雷池,何况杂七杂八加出来这么多,怎么听胡义这口气不对味呢。

    “没错,要打!而且是真打,狠狠的打!打到他疼!打到他怕!否则不会有效果。”

    “……”不但马良罗富贵等傻眼了,这回连刘坚强都傻了,谁疯了?排长才疯了,这可比他刘坚强的想法还过分,不过这很好,为了全团,为了全体父老,打光了也要打!九排将成为独立团的荣耀!

    全体肃静了,排长这个想法太震撼了,太不切实际了,九排打梅县县城,听起来好像个笑话。真的能让鬼子早一点结束对独立团的扫荡么?如果能,哪怕少一天,也会有很多战友和百姓因为这一天而活下来,也会有很多粮食因这一天而得以保留下来,这个巨大作用让所有人都不忍反驳,选择默然。

    “怎么?怕了?”胡义淡淡问周围。

    “没有。”刘坚强先答了,然后看左右。

    罗富贵一瞧周围没人再说话,立即问道:“如果说怕了,能不能……”

    “不能。”这次胡义居然没有迁就这头自私的熊,语气仍然是淡的,但是感觉和平常截然不同,让罗富贵老老实实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苦着熊脸窝了脖。

    “也许……你们的亲人,或者邻居,现在被鬼子追得已经只差了十几里,就像我们这一路所看到的,经历的……现在我们回来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我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放不开手脚,虽然城里的百姓也是百姓,但是地狱的界限,不能只由鬼子来划。不能只让反抗的人挣扎在燃烧里,挣扎在废墟间,而让麻木的人继续享受无耻的安宁苟活……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地狱根本没有界限!”

    细狭眼中闪着深邃的光,静静扫视着沉默专注的听众,开始看到一双又一双坚定起来的眼,一张又一张年轻信任的脸。仿佛当年的硝烟背后,战火旁,自己也是这样鼓励煽动着年轻的军人们,带着他们去成为炮灰。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又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现在又在发生。

    不想说这个,又不得不说,一错可铸千错,九排想要虎口拔牙,想要减少伤亡,就不能被束缚,打下县城是痴人说梦,但是必须得打进城,否则毫无意义。李有才提供了城里的概况,让胡义在河边考虑了好久,最终下定了这个决心,为了那些仍然在奔跑的人。

    刻意让凝重的气氛拖延了一阵,胡义才继续讲:“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其实真正痛苦的未必是我们,而是鬼子,和伪军。因为你们这个没出息的排长只擅长逃跑,或者防守,所以……咱们至少会是防守方,并且还是要跑的。”

    “什嘛?”某些人刚刚凝聚起来的必死斗志瞬间变成了一脑袋浆糊,排长真的是犯病了,攻防都分不清。

    无良熊如获大赦般出了一口大气:“必定又中了邪!”急窜到胡义跟前比出两根手指,口中碎念:“急急如律令,太上……”口诀还没完成,挨了狠狠一脚,被踹成了大马趴。

    “姥姥哎……不该中邪的时候出毛病,该中邪了偏偏是真身,苦煞我也……”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军法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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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丝浮云,秋风不羁地掠过一大片金灿灿的树梢,哗啦啦的凉爽声音中,不时有黄叶飘舞在树林里,翻着飞着,在斑斑点点的阳光中明暗,不舍落下。

    “你确定我可以参加这次战斗?你真的确定?”小红缨愣着大眼不太相信。

    胡义坐在树下,仔细系着脚上的鞋带:“我确定,省得你老人家暗度陈仓。”

    “暗度谷仓是啥意思?”

    “就是你心里正在合计的小勾当。”

    “嘿嘿嘿……”

    “别美,我不会给你安排重要任务的。”

    “无所谓,反正在排里就行。”小红缨摘下了头上歪扣的破毡帽,一对小辫儿舒展开来:“狐狸,现在我不用戴这破帽子了吧,太难看了,戴的我头疼。”

    系好了鞋带,站起来跺跺脚,感觉到了军鞋紧和舒适,顺手拎起靠在树边的步枪,确认保险状态,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了,现在这里咱们说了算,戴花儿我都不管你。”

    “带花儿?我戴了你看啊?切——”

    “……”

    一身破烂乞丐打扮的徐小小跑着来到胡义身侧,淌着鼻涕严肃一站:“排长,我准备好了!”

    放下步枪拎在手里,把徐小从头到脚细看一遍,禁不住想起了那个曾经的吃货傻小子。伸手扯了扯徐小那空荡荡的腰间:“带上点干粮,进了城你也很难讨到吃的,叫花子不只你一个。”

    “嗯,那我一会带上。”

    “该做什么都记住了么?”

    “城墙里观察一圈,重点观察东门口内,附近的房子也得都记下来。”

    “明天下午,出城北到二十里那个三岔路口,在那等。去吧。”

    瘦弱的小叫花子郑重向排长敬礼,而后转身跑出树林,走上了向南的路。

    小红缨看着徐小没影了,不满地撇撇嘴:“城里我最熟,你就该让我去。”

    “神仙,你省省吧,我怕你老人家一个不高兴端了宪兵司令部。”

    咯咯咯……树林里响起银铃般的娇笑声。

    “马良,马良……队伍收拾完没有?准备出发!”胡义的步枪上了肩。

    ……

    下午,农人正在田野里秋忙,流着汗收割活命的粮。

    一个老者在田间痛苦地直起腰,给自己捶着,望远处看。

    平原的远方出现了一支队伍,四五十人长长一溜,戴着大盖帽背着枪,悠哉悠哉顺小路而来。

    马良晃悠出队伍,望着秋收中的田野伸了个懒腰,耸着肩膀把步枪背带拽高了一点,顺手掏出一支烟,捂着火柴点上。

    没想学抽烟,只是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甩灭了火柴杆抛下,咳嗽几声后朝附近的田里一个呆呆的农人问:“大叔,你们村里谁家有牲口?”

    “……”农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仍然呆呆不敢说话,看样子这伙队伍是治安军。

    后头走上来的刘坚强到马良边上停下了,黑着脸瞅了瞅马良叼着烟的臭德行,又看了看田里不说话的农人,推推头上的大盖帽正色道:“老乡,别怕,我们是八路!”

    噗通一声,这回倒好,农人吓得一屁股坐田里了。

    “哎?你怕什么?”

    满头黑线的马良见流鼻涕这个糊涂鬼还没明白,不禁道:“你说呢?这什么地方?多少眼看着,他敢和八路说话么?回头哪天不得进了宪兵队?”

    坐在田里的农人终于战战兢兢出声:“老总,你,你们到底是什么队伍?”

    “我们是八路!”刘坚强不管那么多,正气必须弘扬!

    “别听他胡说,他逗你呢。”马良见农人被刘坚强的话说得心里没底了,一把扯住正在啃着鸡腿经过身后的罗富贵,把他拽到田埂边来指着歪戴大盖帽满嘴流油五大憨粗愣着熊眼一头雾水的无良形象问田里人:“你觉得我们是谁?”

    农人皱了皱眉,妥妥的治安军!

    罗富贵哪知道怎么回事,拎着鸡腿瞪着眼珠子看了看田里的老头儿,朝马良和刘坚强诧异道:“他是谁爹?”

    “你爹!”刘坚强黑着脸甩袖子愤愤走了。

    马良噗嗤一笑,把烟叼在嘴上也继续跟队伍走了。

    罗富贵满脑袋问号傻在路边半天,突然朝刘坚强的背影怒吼:“这不可能!我娘不是那种人!”

    ……

    村里的维持会长实在想不明白这队伍从哪来的,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县城里和各据点必须留守的,治安军全都跟着皇军进山了。

    笑嘻嘻来在伪军排长跟前,没料到这家伙屁官不大脸够冷的,尤其黑帽檐下的那双细眼,深如冰湖,令对视者寒。

    “兄弟,你们这是打哪来?路过还是……”

    “你是王会长?”伪军排长似乎没有交流的兴趣。

    “正是,我乃……”

    “哪个院子是你家?”

    “后头这个就是。怎么……”

    伪军排长转身命令:“三班村外警戒。流鼻涕,审审这位王会长,你的二班负责在村里抓人。”话落后朝其他伪军一挥手,迈开大步直奔那间大院。

    这情况让王会长当场晕了,眼看着二十多伪军气势汹汹直奔自己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感觉后背上重重挨了一脚,被踹得噗通一声摔趴在地,门牙当场掉了一颗,疼得脑袋里嗡嗡响。

    鼻口流血翻过身,看到身后有一个脏兮兮的伪军,一边黑着脸将闪着寒光的刺刀挂上枪口。

    “你你你,你们……你们造反吗?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在县里是……”

    “你儿子是罗富贵也没用!明告诉你,我们是八路!”

    “八……路……”咕噜一声,惊得另外半截门牙被咽下去了。

    刺刀垂了下来,抵在王会长的腿上,那伪军冷声问:“跑腿儿的是谁?村里谁是便衣队的?都住哪?说清楚了,也许你还能走路!”

    ……

    带队的胡义还没走到大院门口,无良熊早兴奋得先冲上去了,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端起机枪咧大嘴嚷:“都给老子出来,赶紧的,院子里站队!姥姥的,站住,说你呢没听到吗?老子问你,鸡窝在哪,还不交代?……”

    胡义穿过了鸡飞狗跳的院子,走进堂屋,看了看布局摆设,摘下步枪平放在茶几,然后在主位上坐下来,静静看着前院里被喝令站队的会长家眷,听着后院传来的嘈杂翻抄声。

    没多久,陈冲兴奋地跑进大敞四开的堂屋正门:“排长,他家有车,牲口也在,俩呢!”

    “把车备好,能找到的工具都带走,另外看能不能找些粗绳,一块装车上。”

    “是。”陈冲掉头出门又奔后院。

    没多久,石成进来了,一边抖落着一身灰,一边朝胡义汇报:“翻遍了后院,只翻出来十几条麻袋,装了粮食的倒是有不少,我让他们把粮食往外倒呢。加在一起也就五十个,这够用么?”

    “勉强够,我们需要更多,越多越好。”

    “那我让他们把能用的布袋也挑出来。”

    “能用的可以,不能用也不要凑数,咱们还要再去下一个村子,什么时候凑够了什么时候停。”

    石成又回后院去了。

    啪——啪——村里传出两声枪响,吓得院子里战战兢兢的某些人跟着发出惊叫。

    坐在堂屋里的胡义凝神听了听,两枪都是三八大盖响,不是流鼻涕就是三班干的,这以后再没有枪声,于是放下了心。

    不久后马良走进了大门口,左看右看地穿过院子进堂屋来,到胡义旁边扯了把椅子一坐,摘下帽子扇脑门上的汗:“明明我都快追上那小子了,流鼻涕硬是开了枪。动静一大,说不定下一个村里的汉奸就有准备了,哥,你说真要是有人跑去县里送信儿的话会不会影响咱们的事?”

    “无所谓,谁会信呢?我们只会被当做漏网的鱼,掀不起大浪,何况捉襟见肘的县里还能派队伍出来找咱们么?难道派出侦缉队?”

    突然一阵喧嚣,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一只鸡拍打着翅膀从堂屋门口疯狂飞过,鸡毛纷纷,同时门边上传来沉重的跌倒声。

    “你有完没完!”胡义终于火了,朝门外厉声。前一个村子已经乌烟瘴气,到了这个村子又是鸡飞狗跳,光看他穷折腾了,简直妖孽,这个不是人的熊玩意,不踹他闹心。

    一对熊眼探出在门槛旁边,无良熊趴在门角外的地上往堂屋里看,见胡义的脸色果真已经黑透,不由瘪了瘪那张丑嘴,弱弱嘀咕道:“说不定明天就是我的忌日了,高兴高兴都不行么?”

    屋里的马良张着嘴看得无语,这臭不要脸的永远有借口。

    胡义刚刚攒起来的一身凉气瞬间被熊的嘀咕给破了,这还能把他叫进来踢么?这副臭德行还怎么踢?可要是不管,这个抓鸡控肯定折腾没完,最可恶他有时候明明抓到了还会故意撒开,烦死多少人!

    “马良。”胡义突然使用了命令语气。

    “有。”

    “去把那只鸡给我毙了!”

    “是。啥?”刚刚站起来的马良差点摔个跟头。

    “我说把那只鸡给我毙了!现在执行!”

    熊眼珠子都冒出来了:“胡老大你……我……它……”

    不久后,村里传出第三声枪响,似乎是一把驳壳枪的枪声,响起在某个大院里。

    一只鸡被执行了军法,这只鸡并不是汉奸,它只是每天给汉奸下蛋来着,罪不至死,怎奈命运让它遇到了知己,产生了一段孽缘,由此毁了一生。

    从此,村里人都过上了宁静的生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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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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