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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又一场雪

    风停了。

    没有了风,似乎没有了寒,虽然还是冷。

    视线里,那村子已经很远,以无垠的雪白为底,以灰远的阴霾为背景,微显在地平线上,再看不到砖红砖青,也看不出残垣断壁,只有到此刻也不肯熄灭的烟,滚滚,升腾,一点一点淡化在冰冷的灰色苍穹,淡得很缓,很慢,逐渐与无限的阴霾融为一体,像是墨砚坠地,而后渗在地上的墨。

    土色,蒙了军灰,干涸了血,却无法遮蔽卷曲帽檐上的弹洞,和帽檐下那双静静看着远方的深邃细眼。

    他向北转身,将地平线上的村子置于身后,面对荒凉雪原,和隐约在阴霾与雪原交界线上的隐约远山。

    要下雪了,他想,他知道。

    漫天阴霾,遮蔽到现在,才要下雪了。他来自雪的故乡,所以他能闻到雪,虽然没有雪花落下,但他知道雪花已经在天上飘,无数。她们太轻盈,落得太慢太缓,天又太高,但她们已经在路上,在落。

    他喜欢雪,无论他站在哪里,雪还是雪,没变。可惜今年的第一场落雪他无缘看到,因为当时他恰好死了。现在,他快要看到他眼中的第一场雪了,他仰望晦暗苍穹,静静等待着曾经的美丽来临,古铜色的面颊上露出祭祀般的认真。

    当第一片雪花幽幽落下,他身后不远处的半仙在叫:“下雪了吗?难怪风停了!哎?真的下雪了啊!”

    “特么贱!老天也是贱!现在下哪门子雪?昨天为什么不下雪?瞎了眼!害死多少人!我去特么的雪!”

    那是大狗在愤愤叫唤,怨天骂雪。胡义很想回身去狠狠踹他一脚,可是并没回身,而是默默向前迈出了脚步,迎着落雪,向远山,一步步,坚定着,越走越远,越走越渺小,逐渐隐约在飘白。

    看着那人影在落雪中远去,一个人影背好了他的枪:“八路走了。我们也要走了。你们呢?”

    “走了?”大狗这才回头,抽了抽他的鼻子,将他的马四环步枪背好,朝说话人道:“我答应了送他回家。我……得到他家去住几天。我猜他家挺暖和。保重吧几位。”

    大狗匆匆向北了,迎着落雪,去追隐约在飘白中的八路背影。

    背好了枪的人影转而问何根生:“一起走么?”

    “你们打算往哪走?”

    “朝南,我们要回家乡。我们能走回去。”

    “我的家乡……在东边。回不去了。”

    “保重。”

    “保重。”

    三个人影转身离开,向南,走向他们家乡的方向。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的碎白正在变成大片大片,何根生看着离去的人影,呆了一会儿,忽然问最后一个身边人:“你呢?要去哪?”

    “我正在琢磨着……应该去投八路,继续当我的辎重兵。”

    “八路有辎重兵么?”

    “我问过他,他说他们有个供给处,才五六个人。我想……那么穷的队伍,以后我都不用干活儿了吧?不成!过了这村没这店,我得赶紧追他去。”

    ……

    下雪了。

    她抬起头,漂亮的眼因看到窗外的落雪而瞬间有了神采,顾不得再写,抛下笔,抛下办公桌,轻快地走向政工科办公室的门口。

    她没有推开门,她喜欢雪,虽然她的故乡很难看到雪,可她偏偏喜欢雪。又下雪了,她想到了‘又’字,便忽然怕了。她怕,如果出去,又忍不住在雪里松鼠般蹦跳,踩踏那个她诅咒的名字,会不会再次看到他从飘雪中归来?奄奄一息,流着血,冷得像雪一样。

    也许应验是因为那诅咒,但也可能是因为飘雪,无论是什么,她都怕。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她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去迎接落雪,虽然她很想。

    于是,她来到了窗边,倚着,静静看。

    窗外仿佛越来越白,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那些舞蹈中的雪花,映衬得屋子里更暗了,似乎渐渐黑了,最后只能看到那扇四四方方的窗外落白,和静静倚在窗边的美丽背影,剪纸般的静。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落雪时!

    ……

    赌了今天不想明天!一颗颓丧的心,让那张秀气阳光的脸上多了几分狰狞。没错,是狰狞,狰狞地盯着赌桌上的骰盅看。

    人头攒动,乌烟瘴气,吆五喝六,棉帘堵了窗,熏黑的油灯罩子放着昏光,把赌坊里映射得凌乱晦暗如囚牢。

    “开啦!一二三小!”

    庄家拎着刚刚揭开的骰盅,静静看着赌桌对面的狗汉奸,没敢伸手去拿他刚刚押在桌上的枪,因为他是侦缉队副队长,姓李,叫李有才,曾经把那姓钱的都给灭了。

    又输了,最后一次输了。见庄家不敢来收,他将摆在桌边的枪套朝庄家一推,咣啷啷——滑到赌桌对面,愿赌服输,不赖账!

    没了枪,倒觉得轻松了一点,起码有理由离开这了。系上黑衫领口,戴了黑色礼帽,从怀里掏出了那副圆墨镜,在衣襟上仔细擦拭,认真架上鼻梁,静静转身,两旁赌众慌不迭闪开路。

    门推开,豁然一阵冷气拂面,街面上的原本脏污此刻覆满了洁白,干净得不似人间。雪仍在落,大片大片,无风也飘。

    居然下雪了!他喃喃,黑色身影在这白色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眼。

    然而,伫立赌坊门口的街边,他再也没动,墨镜后的视线穿过落雪的街,静静看着街对面站在落雪中的美丽身影,她正在望过来,朝他笑。

    行人匆匆在他视线里经过着,墨镜后的眼不敢眨,他怕一眨眼,这幻觉就不再了。

    仿佛过了很久,她走过了街,穿过了飘雪,站在了僵呆的他跟前。

    “你说过会请我吃饭。”

    “你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我这倒霉鬼……刚刚输掉了一切。”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呢?”

    “因为你是孙悟空!”她忽然再次笑了,笑得很开心,映在墨镜镜片上美丽面庞,比她身后的落雪更美。

    这一瞬间,狗汉奸几乎醉了,忍不住低下头,不经意地踩碎了脚边一块雪,又转头,看向街远处的喧嚣,镜片后的眉梢重新挑了起来,恢复了往日那般自信的阳光:“喜欢哪一家?尽管挑!”

    雪,依然在落,隐约了行人,隐约了街,隐约了这座小小县城,隐约了这个冷冷世界……

第四百六十四章 隐患

    生活在苦难中的人更向往快乐,更善于发现快乐,更珍惜快乐。

    酒站村的村民们正在快乐着,这份快乐来自于打炮楼的战场氛围,好像过年一样,枪响替代了鞭炮,大家拢在这里,围在一个个火堆附近,置身浓烟滚滚,身处热气腾腾,干着活儿,聊着,笑着,根本不觉得冷。

    都是孤独已久的人,都忘了什么是热闹,这场荒唐的阵地战给了他们久违的喧嚣,参与巡逻做外围暗哨,灌沙包,挖工事,等待照顾伤员抬担架,往返酒站运输给养工具,渴了饿了便围在热气腾腾的大锅边就着寒风喝热汤,累了困了便在身边火堆旁一躺。孩子们都没娘管了,在酒站里疯,所有人都快乐着,他们只能从战争中体味快乐。

    小红缨狼狈不堪,这个指挥了一天一夜战斗的指挥员满身是土,被团长在战壕里拖的;满脸是灰,被乌烟瘴气给熏的;眼睛红的像兔子,为过指挥员的瘾,不舍得放权给马良熬夜熬的,只有那对缺德辫子依然歪翘。

    胸前挂着沾了土的曹长镜,手里拎着脏兮兮的钢盔,猫着小腰顺交通壕往后方阵地溜,已经距离掷弹筒位不远,听到掩蔽坑里的李响在说话:“……操作简单的很,关键是测距,和角度掌握,测得准,是一半机会,角度准,是另一半机会。”

    陈冲不禁问:“李响哥,你以前不是兵工吗?怎么会测距的?”

    “我跟丫头学的测距。”

    “啊?她?”

    田三七插言道:“她师父是牛大叔,你以为她打枪为什么平白那么准?这都占成分。”

    稀里哗啦一阵碎土滑落,小红缨出溜进了这个掩蔽坑,吐掉呛嘴里的尘土,抬起拎着钢盔那小胳膊朝田三七比划:“你在这干啥呢?”

    “马良让我到后边来休息。”

    “休息?你是掷弹兵吗?这是你休息的地方么?你总往这凑合啥?我看你还是不累是吧?现在就给我到前头去!”

    田三七无奈,这丫头吝啬至极,陈冲带来了榴弹,所以堂而皇之成为了李响的助手,想借着休息机会凑在这学习掷弹筒,可惜她仍然刁难,谁让他是二连的人呢!抓起摆靠在坑边的三八大盖,田三七起身往坑外爬。

    小红缨补充道:“到二线壕,去团长身边!”

    “由我保护团长吗?”

    “保护个屁,你到他身边去打哈欠睡觉就行!哈欠必须打,至少一百个,回头我要发现你没执行,你就等着去给王小三捡柴禾吧,以后的仗你再也捞不着打!”

    田三七停住了,他不懂这算个什么安排,回头想问缘由,可惜小红缨已经从坑后边继续往后开路了。

    烟雾缭绕中,一对小辫儿继续朝后晃,坡上的高位重机枪掩体里传出个战士的喊声:“丫头,用不用我们再压制一回?你看他们这枪放得也太猖狂了!”

    “做梦!奸细!在坑里老老实实冻着吧你们!我再警告你们几个一遍,机枪位这里不许点火!不许大声说话!”

    五个奸细机枪兵全体无语。

    不久,绕过一道沙包墙,看见了一口大锅热腾腾架在火上,王小三忙活着,同时嘻嘻哈哈地跟锅边人说着话,此刻大锅边上只坐着一个人,拎着个饭盒盖子撅着屁股从锅里捞汤喝呢。

    小红缨来在喝汤人身后,抡起手里的钢盔便在那屁股上砸了一下:“就知道吃!”

    熊不疼不痒地咂咂嘴,扭回头,一笑:“你来尝尝,小三这汤煮得真叫一个香!”

    小红缨从锅边拣起个破饭盒盖子,来在熊身边跟他一朝锅里起捞:“刚才我就看着你过去了,咋不和我说话哪?”

    “你那不正忙么,怕耽误你。嘿嘿嘿……”熊想起了团长脚跟后头栓着放赖丫头,便乐。

    小红缨忍不住也笑了,黢黑个脏脸咧出小白牙:“嘿嘿嘿……你当我白忙啊?拖着我,累得他直不起腰了不说,一箱手榴弹又到手!而且……说不定过会儿我又得到前头去指挥了。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熊美滋滋把又一口汤咽了:“哎,留神嗨,别掉了下巴,老子正想喝肉汤呢!听他忽悠吧,团里穷成啥样了?哪有手榴弹?”

    “你当我是好忽悠的?过几天,师里要补一批装备弹药到咱团。对了,我问你,出去这么长时间,没给我带点啥回来吗?”

    “大姐,老子出去是打游击,能把我这条命带回来就不错了!”

    “呸!少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削尖了脑袋跟石成出去是为了啥,怎么样,匀点给我吧?不出血我就告你!”

    熊抬起头四下观瞧一遍,只有王小三在这,随即露出一脸苦相,低声道:“别提了,全交给秦指导了!”

    “再装!”

    “老子用得着跟你装吗?”熊索性撇下手里的饭盒盖子,一把掀起身后的军装,露出他的宽大后背,一道道被抽出的新鲜淤青:“自己看!”

    连王小三也看得瞪了眼:“我天,这……是老秦打的?他……怎么可能啊?”

    小红缨讷讷:“老秦能打人?这得是做了多大个孽?你不是……偷了座金山回来吧?损失大了!你怎么不先到这来哪?啊?匀完了再被老秦抓也行啊!”

    ……

    丁得一站在操场上欣赏了一会儿雪景,踱着步返回团部,进了院子后顺便走进了政工科办公室。

    “政委。”苏青起身。

    “我去看雪了,心情不错。”朝苏青摆手示意她不必起立:“快要过年了,一直考虑着……有必要提振一下士气。我想……等队伍回来后,可以搞一场比赛,该热闹热闹了。团长也有这想法,刚才我想,应该在军事三项的基础上再拓展两项,比如推独轮车比赛,抬担架比赛,你觉得怎么样?”

    “这方面……我也想不出什么。”

    感觉苏青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丁得一转而问:“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青呼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政委,我现在可以怀疑……李真之死不是意外,我们这里应该还有一个羊头!”

    “哦?”丁得一离开了炉子边,扯了板凳坐到苏青桌对面:“你有新线索了?”

    “我不能肯定,但是前段时间我让丫头在村里画了几处图案,并且留下了山神显灵的字样……可惜,也许是暗哨的疏忽,没法确定究竟是谁干的。不过那里显然被人翻找过,甚至挖出了坑,那不可能是孩子的恶作剧。这是我没想到的,我想不明白,羊头为什么不是尝试监视或联络,而是偷偷到那里翻找,这和李真的行为对不上了,我糊涂了,糊涂到今天,也想不出答案。现在,我甚至怀疑我自己还能不能理智地看待问题,觉得我很失败。”

    丁得一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认为你失败了,那代表全团都失败了。这种事……不是靠集体力量能解决的,但直接决定集体安危。我给予你一切权利,从现在起,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你也可以根据你的主观意愿行使,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支持。你必须迈过你自己这道坎!必须!另外,你不是无法确定范围么,现在要搞比赛了,全团都会在的,不需要因为范围问题而困扰了吧?”

    政委的话让苏青重拾了部分信心,没有办法了,事关全团安全,等不起,真要等到羊头下一次主动浮现,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盲打也得打,她必须把自己变身成一个警察,哪怕找不出羊头,也得防患。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酒站之冬

    又一天过去,又一夜过去。*xshuotxt/

    迎着风,蹚着雪,胡义疲惫地抬起眼,只要再翻过前面的雪色山岗,离酒站村就不远了。

    几里路之前,他注意到了暗哨位没了人,暗哨的足迹显示已经回去报信了。

    继续走,刚刚到了山岗下,便听到身后的大狗慌张摘枪。

    高高的山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身影,站在雪里,被风吹得小辫儿飘飘晃。

    胡义看着,继续看着,早已冻僵的古铜色面孔,居然还是笑出来了,鼻下,眉梢,都还挂着呵气凝成的霜,也没能阻止他的笑容,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笑。

    高高山岗上的小小身影开始跑,越跑越快,颠着两个小辫儿,摔倒在雪里,继续扑腾着,变成顺着雪坡往下滑滚,带起一片雪涌,奔腾而下。

    她重新爬起来,一身娇小军装满是昨日战场的脏,但是那张已经可以看得清晰的小脸是干净的,笑着,沾了雪,她也不顾,卯足了力气朝胡义冲过来,张开两只小细胳膊狠狠扑向胡义的胸口。

    噗通——雪花飞溅。

    胡义被重重撞倒了,然而她还骑在胡义身上,朝胡义的胸口抡那小拳:“进步了,懒得说你了!”

    “我进步什么了?”

    “起码你是站着回来的!”她似乎意犹未尽,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三个人,抡起小拳头又捶了一下。

    大狗实在看不下去了,抽抽着冻僵的脏脸,歪撇着嘴:“这样也行?童养男?这个‘嫂子’我叫得出口吗?啊?特么服了!”

    半仙还指望靠胡义把他送进供给处呢,只好咬了咬牙:“嫂子好!”

    何根生原本已经有点站不住了,这一下终于不能支撑,滑倒坠雪。

    ……

    进了酒站村,孙翠来迎,她知道这男人喜欢整洁,见胡义身上的军装已经狼狈不堪,趁此机会将她很早前便已特地准备的一套军装塞在胡义怀里,让他回头换,又陪他走了一段,言简意赅地说了些她该说的事。

    村里巡逻干活的女民兵,包括村民,以及那些孩子,并没有主动过来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静静的,都不说话。这男人是九连连长,九连连长就是酒站村的天,是酒站村的指望。他们心里想亲近,但是不敢,除了孙翠,酒站村里没人了解他,没人敢主动往他身边走。他和平易近人的老秦完全不是一回事,总是冷冷的,冷得像这冬天一样,深邃得看不透,对他的了解全都是来源于传说。

    传说他杀过很多人,杀到鬼哭;传说他根本死不了,因为他是个爬出乱葬岗的诈尸鬼。越传越冷,越传越厉,即便是现在,他还是透着冷厉,让大家感觉到满满的安全,总想躲在他身后边,不声不响。

    马良在河边等他,亲自敲碎河岸的薄冰拽筏子,然后喋喋不休地跟他讲昨天开始下雪后才结束的战斗。罗富贵站在河岸对面,朝乘筏子过河的他贱兮兮憨笑。

    原本他的住处是跟罗富贵李响吴石头在一起的,这回他直奔了老秦的小木屋,那个所谓的九连指挥部,因为那里最暖和。

    脱掉灌雪的军靴摆在破炉子边上烤,扯开湿透的绑腿挂在破炉子边上晾,一颗颗解开军装扣子,热腾腾的炉火让他的全身往外冒寒气。秦优一脸兴奋地叼着烟卷,从破床底下拿出一双烂鞋往他脚边撇:“用我这个凑和一会儿吧。”

    “石成没回来?”

    “你可别提了!他和骡子那个熊货把我这指导员的脸给丢了个干净!”秦优把烟拿下嘴,忍不住被这话题再次苦了胡子拉碴的脸:“游击让这俩能货给打成啥了?全变了味不说,还撞上了一二三连,团长带队啊!个熊玩意敢犯纪律不敢担责,说是奉我的令,这脸给他丢的,丢出个全团!我已经派人去联络石成回来,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

    路上已经听小红缨把所有的事基本嘚啵了一遍,胡义朝秦优道:“你是指导员,这事你别扛,说是我下的命令就行。”

    “你这话说得!你个连长丢人我这指导员就不丢人啦?快省省吧你,团长走的时候,我已经向他做过口头检讨了。随后,我打算再写一份书面检讨交政委。”

    “团长怎么说?”

    “能怎么说?那个熊玩意阴差阳错还算救了全团一命呢,团长那架势是当这事没发生过,可高一刀和郝平那没完没了的怪笑差点没把我臊死。哎?你又笑什么?”

    胡义是笑那场景,高一刀,郝平,这俩玩意居然没用口水把秦优给淹死,看来是好人有好报,也就是秦优吧,要是换了胡义自己,高一刀那不要脸的还不得从烟囱爬进来继续揪着没完?

    “我是笑……你不是说不该体罚战士么?现在同意我的观点了吧?”

    “我……那是……唉——”秦优苦着脸深深一口叹息,在破桌子边坐下了,神色黯然:“打完他我就后悔了!我当时……不知为什么那么气的慌……其实我以为他会跑的,可那皮糙肉厚的熊货就是不动,气得我……不是我想扛,这真的是我的责任,真的怪我……我……”

    顺嘴一句调侃,没想到老秦居然认真地陷进去了,胡义赶紧转换话题:“对了,咱这现在一口酒都没有吗?还能不能找出点来?”

    “酒?你哪里扭到了?”秦优以为胡义要治疗瘀伤。

    “想跟你喝一杯,驱驱寒。”

    胡义认真地看着他的指导员,虽然他文化不像其他指导员那么高,虽然他的仪容不像其他指导员那么利落,但在胡义眼里,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包括生命。

    ……

    酒站的某个小木屋里,何根生与半仙对坐在火炉子两边,大狗本来也该在这里,他刚出去转悠这个新环境了。

    一声门响,进来了扎俩歪辫儿的,大咧咧扭歪到炉子边,抬脚便踢了何根生的小腿一下:“哎,叫啥?”

    现在知道这丫头居然也是个九连兵,荒唐了点不说,更像个兵痞,不但是因为她这个踢人的小动作,也因为进来这一路上,甭管是挂枪的还是不挂枪的,没人敢不跟她打招呼,有些人甚至是谄媚的,很说明问题。何根生和半仙都是军队里呆久的人,对这种地头蛇的做派一看便懂,不论她是不是个丫头,都不是好惹的。

    “何根生。”

    “过去是干什么的?”

    “卫生兵。”

    “卫生兵?”小红缨原本对这个看起来少言寡语的就有点好感,她觉得这个何根生很像李响那种人,又听他说是卫生兵,好感再加一层,理由简单到别人不会信,只因为她看独立团卫生队里的人都挺顺眼,这一说卫生兵,她便觉得这何根生也顺眼。

    漂亮大眼静静眨了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九连应该有个卫生兵,对啊,一二三连都没有,他们都没有,九连才应该有,这个理由还要犹豫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虽然不了解,但是凭着对李响的参照,小红缨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从现在起,你,何根生,就是我们九连的人了!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不是连长说话就不好使吗?至于你的行头……我亲自来给你操办,等着就是了。”

    这口气,猖狂了点,何根生只当她是个嚣张丫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在炉子边继续烤火。

    一双歪辫儿转而朝向半仙:“你呢?”

    “呵呵,我姓廖,廖半闲。”

    “你真叫半仙啊?”

    “对,都这么叫。”

    “狐狸说……你想进供给处?”

    半仙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所谓‘狐狸’,应该就是那个连长胡义:“呃……对。我一直当辎重兵来着,都当了五年了,像我这样的……能进你们那供给处吗?”

    初来乍到的半仙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在独立团是个真神,可以呼风唤雨,他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独立团的情况,因为他心里没底。

    小红缨咔吧咔吧大眼,想进供给处?对她而言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不过她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在火炉边坐下来,虚心问:“辎重兵?主要忙些啥?建制多大?管什么?你能给我讲讲吗?”

    几分钟后,火炉子边的她那大眼开始盯着半仙放光芒,看得半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瘆的慌:“这位……丫头……啊不对,大小姐……您能不能……我这脸上没花儿吧?”

    小红缨下意识道:“赚了赚了!”心中在想,这可不是去求李算盘的事,而是买卖了!可不能现在就急着把这半仙送到供给处,必须得等过几天团里得到补给物资,那时候才能把这半仙卖个大价钱!

    在小红缨的眼里,这位半仙的形象早已变成了沉甸甸的弹药箱!

    ……

    大狗心里十分不爽,这哪是家?还以为那小屁丫头是他媳妇呢,感情全特么扯淡,刚出军营,又进军营,狗shi命!

    冰天雪地无处去,只能在这且容身,好歹有吃有喝,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溃兵生活强百倍,凑合当个客人,住到春暖花开再说吧先!

    客人归客人,他这耍横习惯的兵油子按照惯性思维,要为他无拘无束没人管的好日子打个底,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唐大狗不是好惹的。反客为主,找事亮威风,下马威必须演!

    站在覆雪的酒站空地上,四下里看看,天冷,除了哨兵,外边哪有人晃,挨个木屋瞧了瞧,附近的一间里正在传出说话声,听起来是间宿舍,大狗清咳一声,挺胸脯高抬下巴,戴着破歪帽子便往里闯。

    门一开,屋里人都静了,一个个扭着脖子看来人,不懂状况。

    “看什么看?老子我叫大狗,天生一副好牙口,甭管你是八路九路十六路,以后都特么给我客气点!”顺嘴一句开场白,大狗便往屋中的火炉走:“闪开闪开,给老子让个座!”

    这屋里围着火炉刚好坐着七个人,看着自称大狗这位趾高气昂走过来,相互对视,其中一位当即起立,并非让座,而是皱了眉毛问:“你不是九连的啊?”

    “特么我刚说完的话你给当放屁了?聋啊?”

    “我x!不是九连的你跟我装尼玛?想砍一条街吗?好家伙,这把你牛x的……”

    “哎呀?”大狗一愣,怎么这么不对味呢?不是传言八路军纪律严明么?听着看着哪是那么回事?这比原来他的队伍更……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耳边竟然已经传来破风声。

    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八路已经抄起破板凳朝他开抡了,口中同时怒道:“跟这疯狗费什么话!干倒再说!”

    轰隆——稀里哗啦——叮叮咣咣——这间木屋瞬间开始震颤了,正式上演全武行,惊心动魄呼喝连连,怎一个惨字了得!

    ……

第四百六十六章 替罪熊

    破木屋,热火炉;破桌子,烂板?;桌上半坛酒,连个菜都没有;桌边两个人,一个是九连连长叫胡义,一个是九连指导员叫秦优。

    秦优端起半碗酒,开大口,一饮而尽。辣得合不上嘴,呛得喘不上气,痛苦得满脸皱纹遮不住晕红。放下破碗,扶着桌子咳了几咳,抬起胡子拉碴的愁苦脸,深深一声叹息:“这是不让我活!这是不让我活啊!”

    “劝你慢点,你倒爽快!”胡义那古铜色面庞依然没有表情,但也显出一片暗红,见对面人又干了,也端起他的酒碗,一滴不漏,猛灌。

    “你当我说的酒吗?咳——我说的是那些不省心的货!唉——失败啊!打了两天一宿的仗,才伤了三个,我心里还念菩萨求佛的暗喜呢,这放屁个功夫,居然躺下了四个!就忘了先和那些二百五先讲讲纪律了,我咋就给忙忘了?这一个个的……全是坑啊!”

    胡义放下喝空的酒碗,猛吸几口气:“没事,又死不了。”

    “你啊你!在你这,就剩下死活两个字了!这还没事呢?可愁死我了你。知道么,本来我还想揪着你好好聊聊你那些毛病呢,可你这一回来……我又不想聊了。”

    “你聊,我听着。”

    “聊什么聊?你这摆明了又死一回,我还有什么可聊的!”

    胡义笑了:“走了几天路,让你说成什么了?”

    “走路能把你的五十发手枪弹走没了?走路能捡着弯了刺刀的三八大盖?走路能把帽檐走出个弹洞来?烂了军装?那都是大风吹的吗?你啊……唉——算了,再干一碗!”

    胡义觉得,秦优醉了,但仍然陪他端起酒碗。

    秦优觉得,他没醉,所以继续端起酒碗。

    ……

    唐大狗起不来了,鼻青脸肿血渍斑斑,躺在炉子边的破床上疼得直哼哼。

    “这特么是个啥队伍啊?一群没人性的!连话都不多说啊,不是人的,还说我是疯狗,特么他们才是疯狗!一群疯狗啊……哎呀我……嗷……老子跟他们没完!咳……”

    半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柴,斜眼看大狗那张面目全非的惨脸:“你都这德行了……还没完哪?”

    “你管得着吗?那个废物呢?怎么还不回来?我这血都特么快流干了,等他送终呢!”

    话才落,吱嘎一声屋门开,何根生回来了,大狗努力想翻身,结果疼得直冒虚汗,愤愤朝刚进门的何根生道:“你特么死哪去了?”

    “我……给隔壁那三个包扎了一下。”

    “什嘛?咳——你——我——”这答案把大狗气得喘不上气来,差点当场吐血。

    门外接着又走进一位来,顺手带上了屋门,接着绕过了讷讷的何根生,晃着小辫儿来到大狗床边:“他是我们九连的卫生员,当然得先照顾九连的兵!你是哪部分的?瞎咋呼什么?”

    “你……”

    “我怎样?”

    “老子要见你们长官!”

    “长官喝多了,撒酒疯玩儿呢。现在我就是这的长官。”

    “我……”

    “废话那么多!你到底还想不想包扎一下?”

    “老子特么总算听着了一句人话!”

    “我们这穷,绷带药物都不多,你又不是老乡群众,所以……嘿嘿嘿,不得不收点费用。”

    “啥?”

    “你看你激动个啥?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小红缨热情地笑着,一双大眼不由转向了床头上大狗那支步枪,盯着那支马四环,双眼便开始炯炯放光芒。

    前面的震惊还未结束,小红缨的这副嘴脸让大狗心里跟着又一哆嗦,忍着浑身的疼,一把扯住步枪背带,生生把他的马四环给拖进了被窝里,死死搂住不撒手。没见过如此无良的目光,那种流露出的贪婪感看得大狗心惊肉跳,现在这个爬不起床的状态,根本没能力保护他这唯一的财产,必须搂着。

    “老?不用你们治了!”

    “可你流血了哎?”

    吸溜一声,大狗把刚要从鼻孔滴落的血滴抽回了鼻子里去,咕噜一声又咽下:“这不又回来了么!”

    “可是……你脑门上的伤口……”

    “老子不躺了,老子我改趴着!等它流到嘴边我再舔着喝回去,怎样?管得着么你?”

    小红缨傻眼了,看得满头黑线,这什么人啊?有他这样的吗?狐狸个瞎了眼的,这是带回个什么玩意来?

    ……

    寒风中,通信员小豆匆匆进了酒站,疲惫抹着汗,一抬眼,酒站空地当中,一头熊悲催地站在雪里举目望天。

    “骡子,你这是干啥呢?”

    熊循声回头,见是小豆,抽吧了一下冻僵的憨鼻子,老神在在答:“我正在……赏雪!”

    赏雪?骡子竟然会玩高雅?这可是政委才懂得的文化项目啊!好高深的样子!小豆歪着脖子光顾着惊叹了,一不留神摔了个大马趴。

    附近门开,走出了马良:“小豆?你怎么来了?”

    “跑腿的命,还用问吗?”

    这是送信来的,马良一想,连长正趴在桌子上起不来,指导员正躺在桌子底下打呼噜,于是问:“有急事吗?”

    “不算急事。”

    “那你到我这屋来得了,我们连长指导员这两天没合眼,刚休息。有什么事我转达。”

    不久后,马良在屋里惊讶:“全团比赛?”

    小豆坐在炉子边烤他的鞋:“对,五项。射击,投弹,拼刺,抬担架,推车。团长特意说了,战场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所以无论哪一项,第三名可得新鞋一双,第二名可得铅笔一支,但是第一名么……可得一箱手榴弹!”

    “啊?”马良的眼睛瞬间大了。

    小豆一笑:“你别不信,真的。师里的补给物资就快到了,各连会分配一部分,剩下的被团长用作比赛奖品。他还跟政委说,这样一来,一连就不会再谦让,某些项目也不会再没人敢上,你们不争气的九连也不会再懒洋洋把比赛当扯淡。这事现在在团里已经炸窝了,据说连警卫排、供给处和卫生队都有了报名参赛的心,我出来的时候,吴严已经开始带着一连的参赛选手训练呢。”

    马良服了,这团长可真会调动积极性,五个第一,那就是五箱手榴弹啊!哪个单位能不瞪眼珠子?正在感叹之中,又听小豆说:“还有,我来之前,苏干事让我通知你,你不要报名参赛,她要求你尽快去政工科找她报到。”

    “我……去政工科报到?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只是送信的。”

    ……

    某间木屋里,三个鼻青脸肿的伤员在炉子边躺着,四个没事的站在窗边向外望。

    一个道:“恩人都在那站了这么久了,他得站到什么时候算完啊?”

    另一个道:“不就是打了一架么,这事跟他又没关系,凭啥只罚他?咋不处理咱们呢?”

    又一个道:“关键我听说……两位长官好像都喝多了,咱这恩人还不得站到明天!”

    “明天?那不冻成葫芦了么!”

    一阵沉默之后,除了那三个躺着起不来的,窗边的四个新二排战士走出了门口,一步步踩着雪,来到酒站空地,默默站到了那头熊身后。

    小豆刚走出马良的屋门口,又摔趴下了。好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流行起赏雪的?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界?看来……回到团里有必要纠集小丙他们几个一起赏一赏了!

    ……

第四百六十七章 保一争三

    补给物资终于到了,上上下下盼一年了,穷得才来。

    一箱箱手榴弹,一箱箱子弹,以及其他,堆在供给处门口,几个战士在检验,分类,规整,记录,入库;李算盘这个供给处大管家乐得直冒鼻涕泡,吊着个空衣袖,围着物资一圈又一圈地转,忘了寒风,忘了冷,用那一只手不停地摸,摸遍了每一个箱子。此刻,他才觉得他有存在的价值;他希望,今天会是每一天;此刻,会是每一刻。

    一个英俊战士,披着满身霜寒,大步穿过了操场,走向团部。如果在平日,马良全副武装穿过操场的时候,会吸引大片目光,因他的利落整洁军装,因他的挺拔军姿,因他的全日式配备,加挂盒子炮,子弹盒满满,因他是九连骄子。但现在,大家都瞪着眼往供给处那边看,只有团部大门口的警卫员朝马良笑。

    进了团部大门,停在政工科门外,不忘先正衣冠,抹去霜雪,摘下肩后的步枪改为单手竖持,立正,尚未喊报告,发现苏干事已经在窗里朝他摆手了,遂直接进门。

    用了整整二十分钟时间,苏青把羊头案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对马良做了讲述,最后才绕回她的办公桌后,正坐了,对站在办公桌前的马良说:“很多事我不方便亲自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调查员,这件事必须低调进行。”

    “我?为什么……不用小丙呢?”

    小丙当然也是值得苏青信赖的,不过,小丙没有马良机灵,也不像马良那样善于与人相处,但是苏青没有说这个理由,而是答:“小丙是警卫排的,在大北庄里,无论警卫排做什么事,都太显眼了。过几天,各单位都会回来的,无论羊头是谁,我相信他一定在,同样,这对他也是一次机会,如果找不出他来,我也希望能等到他出来!”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我找你来不是执行命令的,你得自己想想该做什么。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我给你的命令。”

    看着苏青的郑重认真,马良没想楸事情如此严重,更没想到苏干事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间,并且没有给他施加压力,也不需要他承担责任。

    “我明白了。”

    “好。先去吃饭吧。”

    马良转身,刚走到门口,苏青忽然又问:“对了,你们连长……怎么样?”

    刚问完,苏青立即变得有点不自然,她没想到怎么顺嘴问了这么一句,继而考虑着想要补充,改说她想了解一下前些天胡义的任务情况。

    马良是个细心的,他察觉到了苏青的表情有点怪,但也正是这份细心,让他以为是通信员小豆说漏了嘴,于是转身诚恳道:“那天……连长和指导员真没喝多。只喝了一点,关键是他那时候太乏了。”

    苏青无语,表情终于恢复了自然,心中却暗骂: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蛋!他得带坏多少人!连老秦他也不肯放过吗?

    ……

    无名村,三连。

    刚刚散了会,郝平问杨得士:“对团里组织的这场比赛怎么看?”

    杨得士摘了眼镜放在衣襟上擦:“没啥看法,都有定数,说是比赛,其实团长已经分派完了。”

    “说说。”

    “射击,自备枪支弹药,卧姿五发立姿五发,取总成绩。这是团长故意打压小丫头,争取一二三连都有机会拿。投弹,比远;上次咱连的长胳膊已经露脸了,没悬念,这是团长送咱们三连个第一。拼刺,还用说吗?高一刀的独角戏,这是团长送给二连的。至于剩下两项,分别是推车和抬担架,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既是为了增加项目,也是给一连的机会。谁让九连人最少呢,他们分那么多手榴弹太占便宜了。”

    郝平点点头:“差不多,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就是说,这次咱们三连有机会露个大脸。至少投弹这项目是咱兜里的,有个底了;潘柱子与高一刀相比实力到底怎样是个未知数,不过这得算个机会,如果能把高一刀打败,那收获可就不是一箱手弹的问题,那意义大了!至于射击……你觉得你有机会争下来么?”

    杨得士看着窗外想了想:“不能保证。”

    “丫头虽然是个好枪法,可是卧姿只有五发,那只占一半成绩,这就得反过来比,我不信你的卧姿射击比她的立姿成绩差。”

    “不是丫头的问题,而是她会不会出场的问题,你别忘了,那胡义的枪法也不差,万一是他参赛呢?我没见识过,不敢保这个底啊!”

    郝平眨了眨眼,他倒把这茬给忘了,平时来往得少,胡义又不是个爱炫耀的,根本摸不透。凭感觉,那胡义……枪法不会差,起码那是个抓枪抓了多少年头的家伙。

    杨得士又道:“不管怎样,我也是想赢的!五个第一,咱们三连的目标必须定在保一争三!”

    “这话没错!你看……这就要收拾收拾回团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找潘柱子给他鼓鼓劲儿?”

    杨得士忽然笑了:“没必要吧?难道高一刀的名气还不够他做动力吗?”

    ……

    酒站,秦优的小木屋,小火炉子烧得叫一个旺,柴在炉火中噼里啪啦响。

    胡义破天荒没能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破桌子侧边的板凳,翘着二郎腿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怀表玩。

    秦优也没能坐在主位上,他坐在破桌子另一侧,与胡义对面,手里夹着根烟卷猛抽。

    桌子下首一个长板凳并排坐着俩,是刚刚回到酒站的二排长石成,和三排长罗富贵,李响守在炉子边坐在块柴上当旁听生。

    破桌子上首,是那扎辫子的,有板凳不坐,站着,小拳头在桌面上频频敲,领导范儿十足,仿佛她是连长兼指导员!

    “能不能有点精神?能不能?我在说比赛哎?咋都不说话哪?骡子!再抠脚就给我滚蛋!”

    罗富贵赶紧把摆在板凳上的脚放下,翻着熊眼对付:“这不是那天站的吗,我这不冻伤了吗,我是伤员啊大姐。再说这点事至于开会吗?我还以为是胡老大要开会呢,感情是你撺掇,有啥可说的。”

    小红缨来气了,伸手去扯桌上的破缸子:“我今天……”

    老秦赶紧拦了她一把:“丫头,既然你非要开会,那就得有个开会的样儿,这是干啥?赶紧放下,烫着人!比个赛的事,不叫事,你看你这……至于么。”

    “比个赛的事儿?”小红缨的一双大眼立即改为面对指导员了:“老秦哎,你最愁人你知道不知道?都这功夫了你还叨叨和为贵啊?五箱手榴弹!要的是手榴弹!手榴弹!我红缨是那只顾争第一的人吗?啊?”

    熊忍不住再次抬起眼,一脸虚心求教的贱相:“难道你不是?”

    “……”

    “不是……我那意思是说……不争第一你也拿不着手榴弹不是?对吧?还是得争,争吧。”

    秦优只好再面对罗富贵:“你也是……能不能别说话了?老老实实去抠你的脚不行么?你这一张破嘴啊……说你多少回了……我就纳闷,你跟石成当初是……”

    一对小辫儿无风自翘,眼看着老秦又要把会场跑题成教育课,满头黑线的小红缨即将处于发飙的临界点,这张破桌子恐怕是要翻了,胡义赶紧合上了手里的怀表:“好吧,我参赛。”

    这句话像是一针镇静剂,令小红缨转怒为喜,朝胡义扭过小脸:“你同意啦?可不许反悔!”

    怀表被揣进了衣袋:“不就是射击比赛么,这个任务我领了,有什么可反悔的。”

    咣——小拳头一把捶在桌面上:“总算落实了第一项,这一回,咱九连的目标是保一争三!现在咱们再来研究研究下一项比赛的问题……”

    ……

    三家集附近,有个山洞,原本这里是金疤拉的巢穴,冬暖夏凉空间大,现如今,这里成了独立团二连的窝。

    关于独立团即将进行五项比赛的消息,二连当然也收到了,高一刀这个山大王正在安排留守人员,大队人马即将启程,回大北庄。

    一个战士凑在高一刀身旁:“连长,我觉得,这回团里的比赛,咱应该保一争三!”

    高一刀没什么表情,盯着手下看了一眼:“保哪个一?争什么三?”

    “拼刺,这就是咱二连的底,只要您出场一站,冠军就算拿了!虽说射击和投弹这两项不太好办,可那不是还有推车和抬担架么?这两项咱不是没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高一刀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得手下人都看不懂,笑够了,才说:“第一是争到的么?不是。第一是认的!有人把这当比赛,想争第一;有人把这当买卖,想拿手榴弹;我高一刀……可不这么看!”

    众军士静静无语,看着他们的无敌统帅,不懂!

    刚才说话那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连长,能再说明白点吗?我这脑子转不过来……”

    “用不着你转。这一次……我得还愿!”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命运的车轮

    鉴于酒站的特殊性,石成留守,他这个全新的十五人二排一并留守,由石成带领展开新兵训练。

    鉴于二排的特殊性,秦优主动留守,虽说从县城大牢买出来人的时候石成也根据犯罪性质做了挑拣,但他们仍然歪风凛凛,秦优要利用这一期间好好给他们补补课,同时监管酒站村的工作。

    唐大狗自称为客,不算九连人,鼻青脸肿赖在酒站里养伤,胡义懒得搭理他,带上九连其余,开拔回团。

    大北庄重新热闹起来,三连回来了,二连回来了,九连也回来了。平日空荡荡的操场上恢复了喧嚣,跑步的,出操的,站队列的,阵阵号令声在寒风中此起彼伏。

    九连的人不多,没带回二排,加在一起才三十来个,又回到了孙翠那间老房子住,去年秋天的时候九连曾在这院子里加盖了两厢房,现在是四间屋。周大医生喜欢这院子,平日单独住这,九连一回来她便主动让了,临时搬回卫生队分配给她的单人宿舍。

    刚刚卸下行尘,胡义并没要求九连像其他连队那样直接拉队伍去操场上亮威风,而是下达大扫除的命令,这院子里里外外开始细收拾。

    小红缨坐在堂屋的热火炉子边,扯嗓子喊东翘辫子叫西,不是指挥打扫卫生,而是调兵遣将掌握情况,一个兵又一个兵地跑出院子,或者帮她跑腿联系人,或者出去寻机窥探其他连队情况等等等等,反正没一个是干正经事的!

    “骡子!你还能不能干点正事了?”

    “老子正在指挥打扫卫生!”罗富贵坐在火炉子另一边,被炉火烤得暖洋洋懒得起来。

    “你——我说的是让你赶紧熟悉比赛!推车项目你必须把第一给我拿回来!还不出去看看是什么样的车?找个地方去练练?”

    “有啥好练的?就凭老子我这把无敌力气,拎着车走都比他们推的快你信不信?还是操别人的心去吧你!”

    “……”

    小红缨看着那懒熊愁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田三七进了屋,往小红缨面前严肃一站:“我有意见!”

    “有意见有意见,你们二连就出不来个没意见的人!”

    “我不想参加抬担架比赛。”

    “那我也不会让你参加拼刺比赛!摆明了没希望的项目,你还去现什么眼?”

    “我想参加拼刺比赛!”

    “不准!”

    “规则说战士有权自己选择参赛项目!”

    “我不是你的连长,也不是你的指导员,所以规则在姑奶奶这里无效!你敢自己去报名试试!看你还进不进得来九连这个门!”

    罗富贵斜眼瞧了田三七一眼,不由对小红缨道:“他这么想作死,你让他去作就是了,不嫌闹心啊你!”

    小红缨把手里的柴一把甩进炉火中:“担架比赛我要第一!懂吗?每个人只能报名一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他,何根生,再加上傻子三个,我不信拿不下担架比赛!卫生队的担架队参赛又怎样,照灭!这箱手榴弹谁也甭想从姑奶奶手里拿走!”

    “姥姥哎,团长也是,拿手榴弹当哪门子奖品?毁了多少有志青年?这是做了多大个孽啊!”

    “闭嘴!”小红缨朝阴阳怪气的熊怒瞪了一眼,接着扭头朝田三七:“给我死了这条心吧!还不干活去?”

    田三七抑郁出门,团部通信员小豆进了屋:“哎,丫头,你们九连的参赛名单定下了没有?团长派我下来催你们尽快呢!”

    九连的参赛人员已经定好了,不过小红缨并没回答小豆的问题,而是反问:“别的单位都报完了吗?”

    “一连报了,卫生队报了,其余的还没呢,眼看明天要比赛了,所以团长才让我出来催你们都抓紧啊!”

    “那你还是先催二连三连去吧,我们还没研究完呢,赛前肯定报上就是了。”

    ……

    到团部报了到,又跟团长政委概述了九连的近期状况,胡义出了团部,经过政工科窗外的时候,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向窗内偷瞥了一眼,结果室内无人。

    出了团部大院,心不在焉地走着,一抬头,才发现这方向不是走回九连的窝,而是走向卫生队,走在了操场边。

    愣愣站了一会儿,不自觉暗笑了,既然到了这里,该去看看周大医生,该去。

    眼看卫生队的门已经不远,一个高大人影出现在余光中,那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高一刀,正从操场中向自己走来。

    “姓胡的,好巧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地怪,说的是好巧,看起来更像是等待已久。

    “很不巧。”胡义停了脚步,因为高一刀已经拦在了当面,站得只有半米近,刻意制造一种压迫感。

    “有传言说……你会报名参赛?”

    “既然知道是传言,有必要问我么?”

    “拼刺!我等着你!”

    “真遗憾,我只对射击有兴趣。”

    “拼刺!你必须参加!”

    “没兴趣陪你玩。”

    “这是你欠我的!你答应过的!”

    “我记性不好。”

    “怕了?”

    “嗯。你厉害。”

    “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我也不吃。”

    高一刀笑了,笑得很洒脱,很目空:“你当我一定要赢比赛呢?我看现在这天气……这场地……就不错!”一阵凛冽的斗志正在高一刀周身滋生,那是一种复仇的渴望,那也是一种战斗的渴望。

    胡义是混蛋,高一刀也是混蛋,混蛋当然了解混蛋。又一次面对在操场边,又一次有无数战士看着,氛围和两个混蛋当初的第一次交往场景如此相像。高一刀摆明了不会让胡义再绕过他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胡义不接受比赛挑战,那么他就把这里当擂台,同样是一雪前耻的好时间好地方,后果这两个字他没空想。

    一个身影高大强壮,一个身影精悍结实,一个是二连长,一个是九连长,对面站着不到半米远,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放冷光。

    不知何时,这两个混蛋周围已经远远站了一圈围观人,寒风萧萧卷过,风里只有静静的呼吸声,因为观众们下意识不敢喘大气,这氛围预兆着风暴的来临。整个操场早已静了,无论是在站队列的,还是在练操的,也无论是一连二连还是三连的,目光集体定格在这里,挪不开。

    “你不该挡着我的路。”

    “你没有路。”

    这是他们最后说出的话,然后都不再说话。

    突然,人群背后传出团长的声音:“耍猴呢?嗯?这什么情况?”

    呼啦啦,人群闪开一条裂隙,不知何时溜达出团部的团长大人两手对抄在破棉袄袖口里,一步三晃走进了场地中间。

    观众没人敢多言,谁都不答。团长立即懂了,来在两个连长面前,皱起眉毛问高一刀:“你……这是干什么呢?”

    高一刀像模像样一个立正:“报告团长,我正在劝九连长不要参加拼刺比赛,怕他受伤。”

    团长定定看了高一刀五秒,又转向胡义:“你……怎么讲?”

    众目睽睽之下,胡义定定看了团长五秒,无表情道:“报告团长,我正在考虑参加拼刺比赛。”

    “真好!你们二位真是好!这表率让你们俩做的……看得团长我这心里真暖和!嗯……呃……看来你们俩是真喜欢比赛啊,我这一团之长……很欣慰!不是喜欢比么,这个……推车赛这个项目我看不错,你俩的主我做了,明天推车吧,让你们推个够,比个够。”

    话毕团长掉头走,几步后忽然又停下,回头补充了一句:“顺便下达个临时通知,赛前私斗者,斩立决!”

    全场瞬间大哗!

    有的战士在惊讶,斩立决?没听差吧?

    有的战士在发呆,是真的吗?这一转眼,猛将高一刀和煞星胡义就去推车了?这也太……那啥吧?

    有的战士掉头猛往场外跑,有跑向一连去向一连长报告特大新闻的,有跑向三连去向连长和指导员去报告惊天消息的,人喊马嘶好一片乱。

    ……

    咣啷啷——小红缨手里的破茶缸子掉地上了,傻呆呆朝刚进门的胡义道:“你说什么?”

    胡义摘了军帽扔在桌面,顺手解开风纪扣,在桌边不紧不慢坐了:“团长替我和高一刀定了项目,推车。”

    “你咋这么不省心哪!啊!”小红缨这才从痴呆状态中缓过来,立即炸了庙。

    “我有什么办法?是高一刀揪住我没完。”

    “他没完你就奉陪啊?现在这是什么时候啊?一个个啊……哎呀……气死我了!啊啊啊!”

    罗富贵凑到胡义身边来,笑嘻嘻道:“我看这事好!推车好啊!胡老大,你尽管放心,明天咱俩是两车对一车,你要是能推得过高一刀,我就不超你车,让他高一刀吃灰!嘿嘿嘿……”

    小红缨肺子快气炸了:“缺心眼吗你!这计划全乱了还不知道吗?推车推车,还推个屁啊推!射击比赛哪?白扔一箱手榴弹吗?”

    罗富贵一撇嘴:“你看你愁啥?二连把拼刺这项目不也扔了吗。姥姥的,两败俱伤谁怕谁!”

    小红缨高翘了辫子,怒冲冲在屋里来回踱着,猛地仰起小脸,扯脖子朝外喊:“把田三七给我叫进来!”接着再朝罗富贵愤愤道:“你换项,改负责抬担架比赛!”然后继续一圈圈焦虑着转悠,不停嘀咕着:“射击咋办?咋办?咋办……”

469.第469章 卫生队的嫁衣

    有什么样的将,出什么样的兵!

    别的单位都在紧张备赛,九连有胡义这么个意气用事的连长,全无紧张气氛,一个个嘻嘻哈哈打扫着卫生干着活,把小红缨火,关于比赛的事情里里外外全忙她一个。    . d t . c o m

    高一刀去推车了,拼刺项目归属立即变得莫测,这个机会得抢,无论如何不能白白送给三连,潘柱子再牛,那也是传说,这是拼刺不是比大刀。小红缨不得不把田三七放到拼刺项目来,在九连,虽然都没较量过,但论拼刺田三七绝对是头筹,他可不是新兵,小红缨心里有数,田三七过去在二连是个尖子,没了高一刀的拼刺项目,他绝对有机会。

    现在,田三七如愿了,但是他更紧张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了,他想要的是跟老连长高一刀的拼刺机会,高一刀就像是他的师父,败在师父手下,无论多惨,他也不介意,因为他想通过比赛来确定差距,以便再提高,再进步。可是此时非彼时,他没有跟高一刀同台竞技的机会了,小红缨给他下了激将令,拼刺夺冠,他就可以成为李响的下手。

    田三七静静坐在厢房中的炉火边,把他手中的刺刀擦得雪亮,亮得晃眼,刺刀上几乎可以映照出他那张年轻坚毅的严肃脸,面对寒光,他在心中默念二连的拼刺信条: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有我,无敌!

    计划中,何根生是要参加抬担架比赛的,但要参加比赛首先得有名分,小红缨因为胡义无法参加射击项目闹得头昏脑涨,给田三七下了比赛命令之后,扯着何根生便奔了政工科,人事入档。

    苏青从外面刚回来,二话不说便给何根生写了档案,最后抬眼对何根生道:“行了,你可以去卫生队报到了。”

    咣当——坐在政工科炉子边满脑袋考虑比赛的小红缨从板凳上掉下去了,摔得眼冒金星险些不省人事。

    昏头涨脑之下,犯了个大糊涂!卫生兵,是隶属卫生队的,即便何根生去九连,也先要到卫生队挂号,再由卫生队指派到九连,也就是说,何根生可以当九连的卫生兵,但他隶属卫生队,即便是在九连干活,他也归卫生队管。小红缨是知道这些的,可是她一时忘了,直到苏青的最后一句话她才醒悟过来,如遭雷击。

    “丫头,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啦?”苏青匆匆过来,和何根生一起把小红缨从地上扶起来。

    顾不得摔的一身灰,小红缨一把扯住苏青的衣角不放手:“等等!今天先不定职务行不行?先让他当九连的兵,比完赛再让他去卫生队。”

    苏青无奈道:“可是……我已经把程序都做完了。不是你催我抓紧吗?”

    咕咚——小红缨终于人事不省。

    ……

    卫生队里,队长包四在他面前的何根生,高兴得直搓手,因为他捡到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卫生兵,虽然答应了小红缨,要把何根生下放到九连任职,那这也是他包四的兵。正经部队出身,接受过专业战地救护培训,又身处枪林弹雨两年,哪找这样的去!

    小红缨坐在个担架边,耷拉辫子一脸抑郁,闷闷朝包四道:“你可得风风光光把他给我嫁过来。”

    “那还用说?一会儿我亲自去找李算盘抠存货,保他一身崭新军装!”

    “行头也得给他最好的。”

    “尽管放心!咱卫生队这四个行军药箱,三个是你丫头贡献的,既然你提了这要求……”包四回头从墙上摘下一个日式牛皮战地小药箱,递给何根生:“这个,我只背了几天,现在是你的了,里面的备品回头我让葵花给你补全。”

    何根生捧着这个牛皮行军药箱,双手忍不住有点颤,这药箱是最漂亮的,最小巧的,药箱上的白底红十字格外清晰。白底红十字标记,他不由想起了他那被撕落在长窑村的袖标,下意识盯着包四左臂上的红十字袖标洁白和血红,让他的心底波澜无限。

    然而包四误会了,发现何根生的目光呆呆注视自己的左臂,当场便把他自己的袖标解了,二话不说往何根生怀里塞。

    “长官,我不是……”

    “不许叫长官!我是你的队长!咱这实在穷了点,袖标暂时没有新的,我这个算好的,戴上。”

    “我不用……”

    “我来给你戴!”

    包四亲自伸手,把袖标往何根生胳膊上套,同时扭头朝丫头说:“我这个队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至于武装带挎包什么的,供给处里没好的,这个你九连能解决吧?好歹他也是你们九连的卫生兵。”

    小红缨颓丧地点点头:“嗯,那些你不用操心,到时候驳壳枪我也给他配上。”

    最后包四热情地拍了拍何根生的肩头:“何根生,你来得好啊!本队长现在就交给你第一项任务,代表咱卫生队参加明天的担架比赛,我还正愁其中一个不够有劲儿呢!”

    咕咚——小红缨一头昏倒进了身后的担架里。

    葵花皱起眉毛朝包四嗔道:“不能等她走了再说这个吗?你长没长心啊?”

    包四无奈抓抓后脑勺:“忘了,忘了,只顾着高兴了。你弄的……还干啥?先救人啊!”

    ……

    一个三连兵匆匆跑进了三连的长通铺大宿舍。

    “连长,指导员,又一个新闻。丫头刚刚被人从卫生队用担架抬回九连去了!”

    “什嘛?”郝平惊讶得忍不住从桌边站了起来:“她受伤啦?”

    “据说是因为她给一个新兵报名,是要参加担架比赛的,结果变成了卫生队的选手,她急火攻心,气晕过去了!”

    “……”

    郝平和杨得士相视无语了一会儿,突然都笑了。

    杨得士感慨:“一个小心眼的毛丫头,有好不学,总想靠着耍小聪明成事,能出息就怪了!”

    郝平做了个深呼吸:“真没想到,高一刀赛前非得作他和胡义的旧仇,作得好!这样一来,份量最重的三项咱们都有底了,我再等了,现在就可以把参赛名单送团部去。射击你来,我对你有信心;拼刺潘柱子,没有了高一刀,这个第一也是咱们的囊中物;投弹是保底的,没什么可说;至于这个推车和抬担架……你什么”

    “做事要有余地,别忘了这比赛团长政委都是,这两项其实算副项,我们参与一下就可以。再说……推车有了高一刀和胡义这两位能人,九连还有那个骡子是真有劲儿的,这项目已经变成了死亡项目,谁还能有机会?我们基本可以拿三个第一了,抬担架……留给他们争吧,更能显示我们的大度。”

    “可以,那就这么办了!”郝平坐下来,开始喊通信员。

    ……

    二连宿舍里,高一刀守在火炉子边上,磨他的刺刀。

    已经磨了好久,那刀锋只是便让人觉得寒。

    一个二连兵凑过来:“连长,明天的拼刺比赛……我想上!”

    “你觉得你行?”

    “我行!”

    战士的回答斩钉截铁,透着浓浓傲气,高一刀喜欢,但表情仍然波澜不惊:“凭什么行?”

    “虽然我不知道三连那姓潘的到底有多大能耐,但这是拼刺,是杀人,不是比武!”

    “你觉得……九连有没有可能派田三七出战?”

    “即便他出战我也有信心,在连里的时候我们斗过刺刀,五五开。”

    高一刀将刺刀拿起来,盯着锋利刀锋细细会儿,才答:“如果田三七不出战,你可以报名;如果田三七出战,那咱们二连谁都不用报名。”

    “为什么?”

    “因为他能代表二连!”

    “可是……我想给咱连争那一箱手榴弹呢!”

    高一刀将刺刀入鞘,叹了口气:“他不容易,难。我希望……他在九连能少受点气。”

    战士静静的连长,再也没说话。

    ……

    小红缨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对身边人说:“狐狸,我不行了……你一定要亲手埋了我,埋得高点,要能被风吹到的地方。”

    “……”

    “你听见了吗?”

    “丫头,咱能好好说话么?”明明知道小红缨是扯淡,可这话说得胡义心里还是忍不住寒。

    小红缨忽腾一下猛坐起来,原本耷拉着的小辫儿眨眼翘起三丈高,怒道:“是我不好好说话吗?从回团之前我就在说了吧?你瞅瞅你们一个个的都听吗?啊?尤其是你!跟高一刀扯什么蛋?计划全让你给毁了!想活活气死我吗?”

    “……”

    “你说话啊?”

    “还是……您说吧,我听着。”

    “现在知道听啦?有用吗?射击比赛改推车了,我还有啥好说的!”

    “这个事……也不是不能挽回,咱九连不是还有你呢么,你红缨才是天下无敌,对不对?”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笑我吗?”

    “没有。我说真的,你就是天下无敌,你才是独立团最优秀的射手,这是事实,我怎么会笑呢。”

    “……”

    “上吧!给杨得士点颜色我不爽他很久了!当时答应你参加射击比赛我也是因为这个,根本不是为了第一和手榴弹,只为证明我比他强。”

    “可我……”

    “我坚信你能赢!因为你不只是厉害,而且聪明。下决心突围吧……长官!”

    面对胡义第一次认真的夸赞,那双漂亮大眼开始变得清澈起来,似乎有一种幸福,正在清澈中满溢,逐渐,成为了清澈的笑……

470.第470章 枪声开幕

    许是苍天也听说了独立团要比赛的消息,许是苍天自己也这无聊的悲惨世界,今天这个冬日,居然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连风都不大。 (    . . )

    对于独立团的全体战士而言,对于大北庄的老少而言,这场简单朴素的比赛根本不是比赛,而是久违的珍贵娱乐。

    操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观望着,说笑着,等待着,忘记了鬼子,忘记了冷。

    黄土色的操场上没有一片雪迹,被打扫得只剩下平整的黄土,洒上了一条条白灰线,清晰标示出各项赛区。部分警卫排的战士在场地四周维持秩序,团部的几个通信员客串了裁判兼赛场工作人员,跑着,喊着,协调着,安排着。

    原本是打算让各单位在场边划定范围整齐排列统一观是丁得一考虑到天气太冷地太凉,取消了这个要求。不过该有的过场还是要有,开场的讲话必须说,团长懒得出面,在一旁和牛大叔嘻嘻哈哈聊着,政委丁得一步入场中,观众自觉肃静,听政委演讲开场白。

    丁得一不是个啰嗦人,他的讲话很短,首先总结了过去——我们还在!接着展望了未来——我们依然会在!最后说到了今天——现在正在!中心思想四个字:乐观,顽强。

    随着掌声在人海中轰鸣起来,独立团的第一次团内竞赛在寒风中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项比赛项目,射击。

    这是上午,阳光在东,所以长方形的操场西侧观众被临时清场,让空成为靶区,场地所限,靶位距离定为百米。比赛分为两场进行,所有参赛选手卧姿射击五发,然后改为立姿射击五发,最后合并成绩,按照环数高低决定名次。

    杨得士背着一支步枪第一个入场,手一个个走进场地。一个一连的,一个二连的,一个警卫排的,这三位选手杨得士事先都已经摸过底,出现黑马是不可能的,他的对手其实只有一个,原本该是胡义,现在成了小红缨。如果是胡义,杨得士真心没底,但现在换了小红缨,他不必再紧张,那丫头再神,立姿射击也是她的弱项,谁让她长得比枪高不出多少呢!

    最后进场的人,最小,她背着那支三八大盖,枪托都快要拖着地面了,扭搭扭搭一步三晃悠,一边往场地里晃悠着,一边翘着小辫儿朝附近的裁判嚷嚷:“卡壳了怎么算?哑弹怎么算?两枪打在一个点你们验得出来吗?我紧张要去茅厕怎么办?”

    临时客串裁判角色的通信员被这些问题问得直犯傻,站在牛大叔身边的团长忍不住朝射击准备场地里扯嗓子:“就你熊毛病多!爱比比不比滚蛋!”

    附近的政委赶紧朝团长瞪眼:“注意影响!这多少人!你是团长,不是裁判。”

    全场嘻嘻哈哈哄笑一片,九连的战士们站在射击位侧边一隅,罗富贵与王小三正在互相嘀嘀咕咕说笑话,徐小站在熊身边兴高采烈地舔鼻涕,吴石头呆得像雕塑,李响哭丧着脸扭脖子数人头,他实在受不了某些战士赛也不老实,东跑西颠总换什么地方?这数还能不能查得完了?

    那边三连的战士们已经开始嗷嗷喊了,给他们的指导员加油助威,人多嗓门大,声势震天响,激动得杨得士眉飞色舞。

    胡义有心下个命令,想要手下的烂蒜们也给丫头鼓鼓劲儿,可是瞧着身边一个个这德行,真没兴趣再开口。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周大医生正站在对面人群前排,一袭白大褂双手抄兜,风中尽显艳丽婀娜,那一双美眼正在,不该算,而是盯过来,直盯在胡义的脸上,似笑非笑,流露着一种……隐蔽的脉脉,正儿八经的暗送秋波。

    大庭广众发花痴?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她周大医生行事从来不拘一格,生生用眼神把胡义头黑线站不住,灰溜溜开始后退脚步往人群里躲。受不了,心慌慌,再和她对眼着魔不可!

    五位选手终于就位,小红缨往左一歪头,发现杨得士正在笑嘻嘻,忍不住抽抽了一下小鼻子竖起小眉毛:“哼哼!”

    不再朝右侧一歪头,竖着的小眉毛立即改为皱着了,十分不愉快地对右边这位选手道:“小丙?你这烂水平也敢来参加射击比赛?”

    小丙非常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嘿嘿一笑:“我……知道我拿不上第一,不过……我估计五十一环总分我还是有把握的,只是想……通过打败你来提振一下我们警卫排的士气。”

    “……”

    继满头黑线的胡义之后,小红缨也满头黑线了,这都神马玩意?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破鼓万人捶吗?

    “干嘛这样”

    “姑奶奶还要打你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哪!”

    哗啦一把沙子朝小丙猛扬过去,乌烟瘴气一片。

    附近的裁判疾奔而来:“那位选手,警告你再搞人身攻击就取消你资格啦!”

    ……

    一声声枪响清脆嘹亮在操场,除了风声,只有枪声。

    后来,枪声终止,全场依然肃静,大家成绩,只能静静的等裁判匆匆跑向西面去报靶。

    再过一段时间,唱靶声随风而来:“三连杨得士,四十三环。警卫排小丙,三十环。一连,四十环……九连常红缨,五十环。”

    哗——掌声一片。这是意料之中的,但全体观众仍然报以热烈掌声。

    小红缨站在她的射击位旁,皱着眉头愤愤嘀咕:“为什么不设十一环?十环够干屁啊!”

    都传说丫头枪法好,杨得士没想到她好成这样,尤其是丫头最后嘀咕的那句话,听得杨得士差点摔倒了。虽然接下来还要打五发立姿,成绩相差八环,有信心在这上边再赢回来,可是入场时的那份骄傲感已经荡然无存。

    小丙往他的枪膛里重新装子弹,忍不住朝小红缨道:“丫头,接下来……你弃权吗?”

    “滚一边去!”

    “你什么,我不就是随口一问吗!”

    这时,吴石头奔跑入场,将胡义的驳壳枪套交于小红缨。

    杨得士瞪了眼:“你不用步枪吗?”

    小红缨一甩辫子:“说的枪支自备,我爱用啥用啥,要你管?”

    “你这是犯规!”

    “你不是裁判!”

    那边的小丙也开始跟着嚷嚷:“我有意见!裁判在哪?我有意见!”

    比赛被暂停了,几个裁判凑在一块研究了几分钟,也没法判定这算不算犯规,最后团长进场了,百米远的靶标,小红缨手里的驳壳枪,撂下一句话:“如果谁有意见,也可以换用驳壳枪打。有谁想换?”

    谁换?谁换谁傻,枪越短越难,那弹道和精度跟步枪根本没法比,全无语了。

    杨得士在心里快速判断着,这么远的距离,用驳壳枪的误差率会很大,他只要高出小红缨八环的的成绩就可以,他觉得他拿第一名的机会仍然最大。

    立姿更难,小丙是真傻眼了,卧姿他才打了个三十环,丫头五十环,差着二十环。他的目标是立姿打二十一环,可是丫头拿驳壳枪说不定也能蒙个三五七环的,立姿三十环小丙绝对打不出来,他指望战胜小红缨来当个吹牛资本的计划彻底泡汤,出人头地咋就这么难?苍天无眼!

    当小红缨将M1932抽出枪套的时候,杨得士点呆,他是第一次义这支随身的驳壳枪露面,虽然杨得士没多少战场经验,但他是个喜欢枪的人,也会认枪,一眼就断定了,那不是普通的快慢机,而是正品德国毛瑟M1932。最显著的特征是那颜色,乍似乎也是黑色,但那种黑色显得更深,更剔透,反光的时候,便透着一种诡异的暗蓝色,这是烤蓝,仿制的全无这种美丽色泽,别说国内了,西班牙的也不行!

    同时,这枪的某些局部位置还泛着金属白,发射机,表尺板,快慢机的调节笋钮等等位置全都在泛着金属白光,使整枪像是个生命体,灵动耀眼,几乎把杨得士。

    咔擦一声金属滑响,当小红缨将驳壳枪套的枪口端滑进了驳壳枪枪柄后的卡槽,变枪套为枪托,抵在她的小小肩窝里,杨得士的心也随之又凉一截。有了枪托的枪便不能再算手枪了,这支近乎崭新的M1932驳壳枪正式变身成了它的另一个全称:毛瑟M1932冲锋枪。

    一双漂亮大眼随之抬起,清澈无限地呆的杨得士,忽然脆声声开口:“我不相信你的立姿成绩会比卧姿好,你有四十三环,我有五十环,我觉得……只要我能再蒙出三十六环,你就完了!胜负是由我定,你再努力也没用,老老实实等着我的运气罢!”

    不知为什么,杨得士忽然有种满盘皆输的感觉,他觉得心里堵得慌,胸口里闷得不行,仿佛小红缨的预言已成事实。那双清澈大眼深处的骄傲与嚣张让杨得士觉得恍惚,这种被主宰的感觉让他深深不甘。

    ……

    噼里啪啦一阵乱枪响过,风里飘散着硝烟味,全场寂静。

    杨得士缓缓放下了枪口,望向标靶方向,面色苍白,呼吸明显不太顺畅。

    小红缨随后放下了枪口,望向标靶方向,一脸愤愤,晃着小辫儿呸呸呸地吐口水,似乎牙碜。

    小丙最后放下了枪口,望向标靶方向,一脸绝望,啥都不想说,只等着裁判们跑过去唱靶。

    不久,报靶声随风而来!

    “九连常红缨,十五环。”

    小红缨当场炸庙了,一蹦三尺高,怒道:“怎么可能!姑奶奶不信!”

    “三连杨得士,二十一环。”

    杨得士突然闷咳一声,拄着手里的步枪弯下腰,头晕。

    “警卫排小丙,三十六环。”

    小丙似乎没听懂,呆愣了半天,好半天才咧开了嘴:“呵呵……嘿嘿嘿……哈哈哈……”而后噗通一声仰面跌倒。

    “一连,三十九环。”这是最后一次报靶声,全场终于沸腾……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启示录

    骄兵必败,也可以理解为‘个性决定命运’。

    小红缨骄傲,小红缨有个性,所以她败了。

    她枪法真的好,没人比她的眼睛更明亮。关于这次立姿射击,她觉得……虽然驳壳枪的弹道曲度更大,落点散布范围更不规则,但加了枪托稳定之后,她有信心五发子弹打出三十环的成绩,虽然别人会觉得这很难,但她是有信心的,所以赛前她嚣张地对杨得志说她有可能蒙出三十六环,只要她的运气稍微好一点就会实现。

    事实是她只打出了十五环,因为每一把枪都有各自的特点,胡义的枪不是她熟悉的,为了不浪费子弹她甚至没在赛前适应射击过,而且驳壳枪的有托射击她也是第一次,再加上……期望的运气与她背道而驰,倒霉了点,结果只有十五环。

    杨得士也败了,与小红缨的败因截然相反,他是败给了理智。他聪明,多疑,凡事多想,习惯性地以逻辑思维行事。当小红缨卧姿射击五十环报出之后,这成绩超出了杨得士的想象,这印证了关于她的传言是真。接着是那把崭新的m1932加枪托亮相,加上先前杨得士对小红缨射击天分的主观承认,导致小红缨对他说的那番嚣张判断与他自己的主观判断吻合了,他觉得他在立姿射击中打出卧姿同样的成绩不可能实现,在那一刻,他已经输了,失去信心导致他立姿射击中的第一发失误,直接脱靶,其后的成绩可想而知。

    关于小丙……只能用知足常乐来形容。他根本不是为争名次来的,也没那个水平,这个半吊子只是天真地以为小红缨说不定又像上次一样,打完卧姿弃权了呢?他只是想碰个运气,打败神枪手,这可是个巨大的吹牛皮资本,够笑一辈子,所以恬不知耻地上场了,结果……竟然实现了理想!运气是什么?被雷劈两次也不是不可能!

    小红缨腹黑地以为,黑心团长故意打压她的气焰假报靶,公报私仇。

    杨得士多疑地以为,这是九连做局跟他玩心理战,幕后黑手是胡义。

    只有小丙不懂江湖险恶,原来……神也是人。他正在考虑……下一届比赛有必要去挑战一下高一刀了!

    ……

    操场上的比赛继续进行着,第二项,投弹比赛已经开始,热闹喧嚣。

    马良的左臂上多出一个红布围戴的袖标,上面墨写了两个黑色大字:纠察。人长得本来就不赖,干净,利落,军装保持得最有型,军容最好,标杆,这个纠察袖标挂在他臂上太衬了,亮瞎路人眼。

    全团大部都回来了,‘有心人’一定在这里,此刻,马良带着两个警卫排的战士,跟在苏青身后,走向三连宿舍。

    站在宿舍门外值班的哨兵朝苏青敬礼,苏青没表情地对哨兵说:“检查内务!”随即马良带人推门而入。

    每一张床,每一套被褥,甚至床板都被掀起来;每一个柜子,每一个衣兜,甚至扔在盆里的袜子都被拿起来翻;每一支枪,每一个子弹袋,甚至某些被战士收藏的子弹壳都被拿起来查验型号。苏青在宿舍里漫步晃,视线不停游移,马良带着战士在宿舍里翻搜一切位置,寻找任何有可能与众不同的东西,或者独立团里不该有的东西,或者封锁线外很难出现的东西。已经以检查内务的名义查过了一连二连炊事班供给处卫生队还包括九连的窝,三连宿舍是最后一站。

    搜查结束后,马良来到苏青身侧:“没什么发现。我想……下午去河边,再查看一遍南边的河岸。”

    苏青知道马良是想从李真的死因尝试,可惜只能确定李真是溺水死亡,时间隔得太久了,连具体的事发现场都无法确定,去也基本是白忙,不过苏青并没有否定马良的想法,轻叹口气:“今晚睡前,所有人都在宿舍的时候,你找借口再进行一次突击检查,针对随身物品。”

    ……

    周大医生愉快地笑着,出现在九连区域,她来恭贺小红缨的比赛了。

    这值得恭贺么?应该慰问才对吧?可她说她是来恭贺,胡义不得不感觉……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阿姨,你也要落井下石吗?”小红缨的心情十分不爽,仍然对刚才的比赛耿耿于怀。

    “起码你不是最后一名,这还不值得高兴吗?随你怎么想吧,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呢。”周晚萍的笑容很灿烂,能让人忘记冷风,她转而面对胡义:“哎,你说呢?”

    果然来了!胡义不得不收回假装关注赛场的目光:“没错!胜败兵家常事。”

    周晚萍随即踱步到胡义身旁,若无其事地看向赛场,似乎不经意地问:“你和高一刀……到底仇成什么样?”

    胡义也继续看赛场,故作镇定道:“他……总想打我一顿。”

    “唉真是可惜,没法看到你跟他的好戏!”

    “什么意思?”

    “拼刺比赛啊,我要是团长绝对不拦着你们。”

    “……”

    “看什么看?”

    “大姐,你是医生吧?”

    “正因为有本大医生在这,你们才不用担心么。”

    “……”

    “别灰心,那推车比赛你俩不还是得碰面么,到时候好好打那个混蛋一顿。”

    “……”

    胡义有点呆,这……说的什么话?推车比赛……跟打架有关系么?是我理解能力差?

    “傻样儿吧!我可警告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到时候你要是不打那个混蛋,你连混蛋都不如!”话落,周晚萍得意一扬眉梢,转身走了。

    胡义可傻了,呆呆看着周大医生的魅力身影远去,大脑短路。这女人……喜欢看暴力吗?什么时候有了这嗜好?

    ……

    大北庄以南,河岸。

    岸边有一棵树,静静守望着冰冷的浑水河。

    岸上是雪,雪下是土。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一段岸边很陡,陡得已经塌失了一块。丛塌失的位置看,几尺下便是水,而这一小块范围很可能还会再塌失,因为下面是空的,似乎……并非流水冲刷形成。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毫无线索

    很久以后,胡义忽然笑了。

    既不是笑比赛,也不是笑身边,而是笑他自己笨。

    周晚萍已经搬回她的单人宿舍去住了,她的住处离病房当然不远,而病房现在是闲的,没伤员。

    打不过高一刀,可以住进病房;打得过高一刀,可以住进禁闭室;这意味着……原来她……想我了!原来自己……被人想了!

    单单是此刻醒悟后的感觉,已经让胡义幸福得不能自已,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获得的最大赞许和鼓励,授勋都不能比。他眼里已经看不到比赛,看不到操场,他仍然站在这,心却不在了,第一次觉得,高一刀这个烂货……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可惜,想不跟他撕都难!这算相克还是相生呢?

    有必要准备准备了:“骡子,骡子!”

    罗富贵应声凑过来朝胡义眨巴熊眼,他觉得胡义现在的表情很怪,是在笑么?花眼了!

    “推车比赛的车……太结实了。你去给我换一个,找个快散架的来。”

    “太……结实了?要快散架的?胡老大,话说反了吧您?”

    “没反,那车最好不结实到我随手可以掰下点什么来。”

    熊尝试理解,终究不能,遂凌乱在风中。

    ……

    冷门再爆,刚刚结束的投弹比赛,三连居然输了,全场大哗!

    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可真不是假的。最后出场的三连选手长胳膊,刚刚投出的成绩排名第二,他面色极差,表情中似乎带了痛苦,还不等裁判正式宣布结果,捂着肚子便冲出了操场。

    小红缨的嘴角已经咧到了后脑勺,要不是有吴石头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她非仰面朝天摔死不可。九连并没参加这项比赛,她是笑三连,笑郝平那张变成猪肝色的脸。

    李算盘兴奋冲入场中,用他那一只胳膊紧搂着获胜的选手,居然也把对方抱得脚离地面,因为这是供给处的冠军。都知道三连长胳膊投弹远,都觉得这一项比赛没机会,所以都懒得报这一项,或者随便派个人来凑数,谁能想到这么个倒霉结果?

    不能接受的郝平把气撒在了李算盘身上,指着他质问:“我就不明白,你供给处为什么也参加比赛?你赢手榴弹意义何在?”

    李算盘见众人目光将他投成了焦点,慌忙收起兴奋得意的表情,讪讪道:“我这……主要是想……为我们供给处减少点损失。”

    全场再次大哗,不要脸无极限,差点改为全体朝李算盘扬沙子。

    ……

    一个三连战士在人群中找到了周晚萍,希望她能抽空去三连宿舍看看他的指导员。身为医生,周晚萍当即跟随战士离开了操场。

    走进三连宿舍,杨得士坐在他自己的床边,面色仍然显得苍白。周晚萍露出个爽朗的笑,边走过去,边调侃道:“这么小心眼?还想不开啊?起码……你当时的姿势很帅,把小红和葵花都看掉了眼珠子呢!”

    “周医生,你怎么来了?”杨得士艰难挤出个笑,把目光放到周晚萍身后的三连战士身上,用眼神责备战士不该小题大做。

    “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有。只不过刚才有点头昏,被风吹的,早没事了。”

    “不用我给你检查检查?”

    “真不用。”

    周晚萍有心再劝杨得士几句,可又一想,越说这个比赛可能越有反效果,于是干脆朝杨得士一摆手:“嗯。那我走了。”转身几步还没到门口呢,便听身后哇地一声,再回头,杨得士弯下了腰正在呕吐不止。

    重新返回杨得士身边,帮他捶着背等他呕不出东西了,顺手一模他的额头,周晚萍的眉毛便下意识皱在了一起:“你病了!”

    ……

    马良第一次发现,这里真的很美。

    站在洁白的雪岸,一片片薄冰不规则地延伸向水,倒映着明晃晃的冬阳,使面前这条浑水河看起来黑幽幽的静,像是深不可测。阵阵寒风拂过河面,形成大片大片的细鳞,仿佛有生命般在冰冷的河面上漂跑。

    身后便是那棵树,孤独地晃在风里,没有了树叶响,却有哨响。偶然会有覆盖枝杈的几点雪花随风而下,细碎在风里,被阳光晃得晶晶莹莹。

    不能确定这里是否案发现场,但马良仍然怀疑那块陡岸的豁口处就是案发现场,那里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那里不是被流水冲刷的底空,那土不该那么软,那么悬,那是被人为挖出来的!

    如果李真当初真的是在那个位置落水,这位制造水边陷阱的人可真是天才,会算命?他怎么能确定李真一定会走到那里去?又何必费力费事做这么个险地?直接从背后跳出来推人下水不行么?

    这个年轻的侦察兵站在雪岸发着呆,思考着一个又一个毫无关联的荒唐问题,他不是警察,没有探案经验,只有一颗好奇求索的心!

    ……

    苏青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擦拭着她那支中正步枪。

    她没有心情去操场上观看比赛,毫无进展的羊头案让她静不下心。

    马良匆匆回来了:“我刚又去了河边。”

    苏青放下枪,揉太阳穴:“你又去调查那块陡岸了?没意义,什么都证明不了,即便当初李真真的是从那里掉下去的,也无法成为线索,根本不合逻辑。”

    马良自己拎起个板凳,到火炉边坐了,烤着火,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苏姐,我有点想法,但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证据。”

    “尽管说。”

    “我觉得……你是当局者迷了。我认为……李真应该是死于意外!”

    苏青停止了揉太阳穴的动作,静静看着马良,等待下文。

    “那块陡岸是个陷阱!你说的没错,李真如果是被设计在那落水不合逻辑,所以我想……那陷阱的目的不是为了害李真,而是用来害别人的!”

    苏青听得有点短路,她楞了好一会,反问:“那里没有人,怎么可能害到人?”

    “那里有人。”

    “谁?”

    “你!”

    仿佛凭空一道闪电,让苏青惊呆了。那是她喜欢的地方,一个人常常去的地方,看风景,散步,思索,哭泣。自从当初九排离开了大北庄后,光顾那里的常客便不再是胡义和小红缨,而是她自己。

    马良一直在烤炉火,他并不知道身后的苏青已经吃惊得失神,继续说着:“我想,如果我是那个挖陷阱的人,针对的目标只能是你,只有你常常去那,所以……你是最有可能不留神落水的。我猜他就是羊头,羊头要杀的人是你,结果被到河边放消息的李真碰巧踩了。当然,这都是我凭空想的,而且……目前看来这对案情也没什么帮助。”

    苏青已经坐不住了,扶着桌子猛站起来:“我被情报二字迷住了眼!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情报的!立即通知你的人集合!”

    ……

第473章 继续水

    田三七静静地站着,他看起来很平静。他是真的平静,因为他不觉得这比将刺刀送进鬼子的胸口更难reads();。

    李响站在他身后,沉默着为他披挂藤条和破棉被编成的临时护具,虽然比赛是使用木枪,枪头也包了棉,但是敢于参加拼刺比赛的都是狠人,没花架子,木枪用起来照样有危险,规则要求参赛选手必须穿戴护具,无例外!

    投弹比赛结束了,该拼刺了,选手都在准备着上场。胡义散着步,离开观看区,来到了选手准备场地,来到了田三七面前,看着李响为他披挂,没说话。

    其实胡义很喜欢田三七这个兵,这源于田三七当初为进入九连倔强地站在操场上,他在冷风中站得太久了,却仍然不甘心收起骄傲的胸膛,那是顽强意志的证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见胡义沉默着摆弄着那支木枪,一直不发声,田三七终于问:“是担心我不能赢潘柱子么?”

    胡义把木枪放了,抬起头,无表情地看着田三七,淡然说:“我从不担心那个。是冲锋就有牺牲,冲锋有失败,但牺牲在冲锋的路上不是失败。”

    没想到胡义会这么说,田三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他不想叫连长的连长,仿佛看透了他那颗平静的心。

    五大憨粗的罗富贵屁颠屁颠小跑过来:“胡老大,我回来了。”

    “车找好了?”

    “这个……算不上全村最容易散架的车,不过……至少也能烂到全村第二吧。”

    “全村第二?”胡义纳了闷:“破车还有人舍不得借给你吗?”

    “不是人舍不得借,关键是我去晚了一步,人说那破车已经有主了!”

    “有主了?”

    “可不是么,姥姥的我是真服了,你知道借那车的人谁吗?高一刀!”

    “……”

    以为自己是个卑鄙的人,没想到,总有更卑鄙的人!胡义没想到,他也有凌乱在风中的时候。高一刀……可真是个称职贴心的好对手!天哪找去?还想利用推车比赛制造剐蹭,给他来个违规突袭,变赛车为斗殴,狠狠给那不要脸的货点颜色看看,事后进卫生队也好关禁闭室也罢,都能实现幸福的理想,为此还在心里默默惭愧呢,不料啊……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那山还比这山高!

    胡义这里还在凌乱着,田三七和李响听得还在迷糊着,赛场上已经响起了裁判的喊声:“选手入场!选手入场!三连,你们的潘柱子怎么还不到?”

    一个三连兵答:“他去茅房了!”

    “刚才你就说他去茅房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还出不来吗?”

    “不是出不来,是他压根儿还没进去呢,排队排得太长啦!”

    ……

    周晚萍已经没心思考虑晚上的‘鹊桥会’了,卫生队的病房里已经躺着三个突发病号,包括杨得士,上吐泻。小红和葵花等卫生员都被从赛场上叫了回来,应对状况。

    房门开,卫生队长包四匆匆进来,直到周晚萍当面:“很多战士说拉肚子,附近的茅房都排大队了reads();!我看……这是痢疾。”

    房门又开,一个一连的战士脸色苍白地被扶了进来,后头跟着走进了政委丁得一,进门后直接到了周晚萍这边:“这什么情况?”

    所谓野战医院,穷得没有器材没有药物,根本无法进行化验,所有的情况只能靠经验和症状来判断,或者猜。周晚萍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医生现在也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她朝政委叹了口气:“也许是痢疾……也许……是中毒。”

    “中毒?”

    丁得一和包四还未及惊诧,屋门又开,苏青面色严肃匆匆而来:“政委,我建议立即中止比赛,另外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单独移步到无人的里间屋,苏青低声对政委道:“我之前的判断失误了,羊头的目的会是任意可能!刚才我以团部的名义派马良去给外围哨位达命令,大北庄戒严,阻止任何人外出离开。你和团长必须立即回团部,团部也要加岗,因为你们二位可能也是目标!”

    丁得一沉默了:“这说明……周医生的判断可能是对的。我想……羊头已经手了。”

    苏青是满腹心事匆匆而来,进门后并未注意到卫生队正在忙起来,听政委这么说,呆住了。

    “周医生说这有可能是中毒。我现在去中止比赛,你的戒严令要扩大范围,大北庄内也开始实施戒严,现在立即着手调查是否投毒,如果是,找出投毒人,也就是找出了羊头。”

    ……

    比赛中止了,随即苏青带队出现,宣布村内外实施戒严,各单位各自带回住处点名,未经批准严禁外出走动,严禁喝水,严禁吃东西,所有的炊事员到团部报到。

    虽然没说明中止比赛和戒严的原因,但现在大家终于注意到茅房门外的排队长龙了,总算意识到了点什么。

    卫生队里越来越忙,因为病例在增加,患病人数报告随着时间流逝递增。

    苏青对炊事员的询问和筛查还没进行多久,葵花便匆匆跑进团部告诉她去见周医生。

    周晚萍的面色不太好,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亭亭玉立,而是坐在个临时搭起的担架边,朝走向她的苏青道:“可能不是食物,因为村里的百姓也有人出现症状了。”

    “那么就是水?”苏青一脸寒霜:“井水?”

    “也许是,可我很奇怪,井水里投毒没那么容易,那需要很大的剂量……怎么可能得到呢……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但你的禁止令必须改改,我们没法确诊,也没有药物,有症状的人必须补水,要煮沸,要不停的喝水,你得去告诉大家这个。”

    “好。我派人去南面的河边挑水,这样更保险。你看起来……不舒服。”

    “呵呵,我知道。所以要提醒你最后一点,得给咱们女人设立个专区,我不想去排队。”

    离开卫生队之前,苏青查看了葵花记录的病患名单,各单位基本都有了,就在她看这份记录的时候,新的出现的还在被通信员跑进来通报着,继续增加。这让苏青有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按照这个速度看,她自己迟早也会在这份名单上的。

    ……

第四百七十四章 晴朗下的阴霾

    这是同一天的天空,上午是那么晴朗,下午,它依然晴朗,还是蓝色的,还高挂着冬阳。然而天空下,雪中的大北庄,没有了上午的热闹喧嚣,寂静,除了寒风中依然肃立的哨兵身影,再无其他。

    一个很小的庙,座落在村外,残破得没有顶,只存三面墙,到处都是雪。

    一个美丽身影静静伫立在斑驳神龛之前,经过的寒风被三面墙壁阵阵兜进来,偶尔卷落些墙上的碎雪,打着旋,掀起她的齐颈秀发,吹散,再胡乱摔沾在她那苍白的面颊,却没有该因寒冷而浮现的晕红。

    良久,她轻轻抬起一只脚,用鞋底与脚尖轻轻拨开神龛下的覆雪,露出雪下的地面,露出了被刨挖过的坑。

    我错了。她在心里说: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然后她转身离开,走向座落在雪白的村子。雪在她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她却没有了倾听这种愉悦的心情。

    走过雪中的小路,走进寂静的村庄,冻僵的哨兵朝她敬礼,她仿佛没有看到,冰冷地路过,冷得像掀起她秀发的寒风。

    她盯着前方的一面土墙,那坑坑洼洼的墙表面有一幅粉笔画,画着一个羊头,旁边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山神显灵。

    是小红缨的手笔,这丫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按苏青指示,在原来有过羊头图案的位置都重新画上了羊头,只不过写的不再是‘上善若水’,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日子,粉笔画还在。

    她停在了土墙之前,面对着羊头图案做了一次深呼吸,一股白色呵气飘过她的肩头,瞬间淡无。又一次抬起她的脚尖,拨开图案下方墙根的积雪。雪很厚,碎碎灌进了她的鞋,也不顾,越来越努力地拨开墙根下的雪。

    墙根下的地面出现了,不是平的,而是顺墙根相邻的几个小坑,被人刨挖过的小坑,跟山神庙里的情形一样。

    她停下了动作,忍不住伸手去扶墙,面色更差。

    上善若水,根本不是联络暗示!这个讯息根本不是留给李真的,李真和自己都错误地以为了,当然也可能是双关。对于另一个羊头来说,这羊头记号的含义是地标!是鬼子撤走前给他留下了东西!所以那个羊头在找,先是按照山神显灵这个提示去山神庙里找,当然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他醒悟了,又偷偷在每个图案下找。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肯定找到了,然后等待独立团大部都在的时候,比如现在,他把得到的东西投入了井水。

    一定是井水,大北庄里只有三口井,九连到目前还没有人发病,是因为九连自己有一口井,在院子里,外人没机会接近,当初不省心的罗富贵怂恿傻傻的吴石头挖的。

    她扶着墙,很久才抬起头,似乎觉得舒服了一点,便努力打起精神,继续走,走向下一个羊头图案位置。

    ……

    卫生队里倒是繁忙了,人满为患,炉火还是炉火,煮沸的水汽在室内腾腾飘起,但每一张脸都没有暖色,到处是冰冷与苍白。沸水滚动的声音里,也有虚弱的呻吟,也有隔壁传来的痛苦呕吐响。

    卫生员在匆匆奔忙。

    “他休克了!来帮我一把……”

    葵花刚刚安置好一个重病患,便听到同事的喊,汗都不及擦。

    担架队也在忙,忙着把已经危重的患者抬进卫生队,摆得卫生队里几乎无处落脚,到处都是担架。并且,他们也开始有新的工作了,往外抬人,已经抬出去了三个,那是已经成为尸体的。

    葵花正在帮忙拯救休克的,又一个担架被抬过了她身边,是要抬出门外的,这是第四个,尸体的手臂垂下了担架,僵硬刮擦着地面。葵花疲惫地转脸看,颓丧得无法显露任何表情,那担架上躺着的冰冷是上午才荣获了手榴弹比赛第二名的长胳膊。

    眼睁睁看着屋门开,寒气白蒙蒙涌入的同时,也遮蔽了担架员沉重离去的背影。一个身影交错而入,那是苏青。

    周晚萍睁开眼,看到站在她担架边的人,居然还是努力向她露出个苍白的微笑来。

    “我让包四把你送回你的住处去,由葵花单独照顾你。”苏青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还未散尽,同样脸色苍白,只有鞋面上的雪在冷冷融化。

    “我喜欢这种氛围。这就是我的地盘,必须我说了算。”担架上的周晚萍十分虚弱,故作轻松得非常失败。

    “应该是两口井出了问题,上次扫荡之后鬼子在村里留下了东西!”

    周晚萍的勉强微笑没能保持住,终于无力地合上了眼,良久,才轻声说:“上次扫荡……这么说……这事本来不该在冬天发生的呢……其实我们应该感谢这个冬天,你又给我增加了一个选项……可惜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建议你……把戒严的程度升级。凡是出现症状的人,隔离!大北庄里要分区……”

    周大医生平静地低声说着,一项一项,一件一件细述,周围没有人在意,但苏青的表情已经由苍白转为僵呆,她不是医生,但她来自上海,周晚萍的建议让她敏感地联想到了两个字:霍乱。

    脊背生寒,恐怖感笼罩了苏青的眼和心,别人不懂霍乱是什么,她可是身在其中看过,经历过,那些绝望的逃离,和绝望的挣扎,让活人都变成了鬼。她站不住了,都没能感受到即将被她自己咬破的嘴唇。

    周晚萍说完了,久久没能得到回应,担架上的她只好又睁开眼,才发现苏青已经变了一个人,才意识到她懂了,于是努力撑着担架坐起来,扫视了周围一遍,确认没有第二个人注意这里,补充说:“别担心,只是有这个可能。我还是觉得这是中毒,但要做最谨慎的准备。”

    ……

    大北庄的戒严程度升级了,但所有人不懂的是,巡逻哨撤了,全都是定位警戒。

    苏青并没有再回去团部,她派人向团长和政委转达了她的判断结果以及周晚萍的建议安排,虽然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毒,但事情的梗概已经出来了。

    之后不久,马良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了团部,各单位该在的人员都在,但是大北庄里的村民有一人不在,独居的老光棍马二叔昨天晚上进山打猎,至今未归。

    团部里,陆团长蹲在炉子边揪头发,村民不算,光是独立团的病患名单已经过百,目前为止已经有四人死亡,最痛苦的是这两个数字随着时间推移还在增加,周晚萍的名字也在内。他受不了这种感觉,他这个团长深陷痛苦,他宁愿他的战士们是倒在战斗中,那不一样。

    “老丁,我活不下去了……你能鼓励鼓励我么。如果你再不说话,我想去打县城了!无论剩下多少人!哪怕是我自己!”

    “这不是最坏的结果,周医生说这只是预防最坏的结果,我们得感谢这个寒冷的天气,和那两口井的容积够大。我现在在想……只有鬼子能证明这是什么!”

    “鬼子?”

    “对,东西是他们留下的,他们当然知道是什么。人已经跑了,鬼子会得到消息的。如果真是最坏的结果,他们不会来等着被传染吧?如果是投毒,那他们就应该过来看看战果,至少也该趁我们虚弱把我们驱赶进严寒,增加我们的伤亡。你想让我鼓励你……我现在有了一个好理由……老陆,我得离开这了。”

    陆团长扭回头,发现丁得一的气色比刚才更差,慌张站起来:“你……”

    “我得去卫生队,按照新规定,我得去那等着。”

    ……

    在新的戒严令发布之前,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九连住处的大门外。

    她站在距离大门十几米远,美丽的脸色苍白,在寒风里轻跺着麻木的脚,看着院墙内那颗覆雪的皂荚树。

    他走出大门时,表情惊诧,因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站那么远。

    “就属你们九连最混!我来……是再跟你强调一次,必须约束好你那些不省心的兵!尤其是丫头,必须看住她。我已经下了严令,发现未经批准私自走动者哨兵有权开枪!”

    已经被通告过了,她何必又跑到大门外来再强调一遍?他觉得现在的她有点怪,话说得厉害,语气却没有往常那般冷,这种保持距离的感觉使她看起来像一只警惕在雪里的松鼠。

    “你病了!”他忽然说。

    “没有!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哪一句?”

    “你——”

    他忽然笑了,让她意识到他仍然是个混蛋,于是故作愤愤地转身,走向卫生队方向。

    她觉得她的脚步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她能感觉到他仍然在看着她的背影,可是她不敢再回头,因为泪水正在不争气地流下她那张苍白美丽的脸。

    他仍然呆呆站在寒风里,很想再问一次她是不是病了,可是她远去的背影看起来一如往常的执拗坚强,便不敢再出声,只是看着……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冬暮

    一个人影,疲惫爬上了一座雪岭。

    破棉袄,破棉裤,破棉帽,身后背着打猎用的夹子,肩膀上挂着一杆破鸟铳,四五十岁的汉子满脸挂霜,他的视线放在雪岭前方的村庄,那是宋家村。

    一段时间后,这打猎的人进了村,按照房头数着,后来停在一户破烂大门前拍门。

    不久门开一条缝,主人探出半张脸来不客气地打量他。

    拍门人不好意思地笑:“杨尾巴住这吗?有人托我来送东西。”说着话,扣摸腰后的破袋子,拎出个羊头骨来:“就是这。”

    “呃……对对!快进来快进来!”主人立即将大门敞开,把门外人拉进,再朝门外左右看看,重新关好大门,热情领着来人穿院进屋。

    一进屋主人便笑:“呵呵,快坐快坐,炉子边这暖和……看你这架势赶了好远的路吧?怎么称呼?”

    客人扫视屋内环境,貌似这位主人也是个独居:“呵呵,我是大北庄过来的,姓马。”

    “哦,那我称你一声马大哥。”主人搓搓手,视线重新落在客人手里拎着的羊头骨上:“这个正是我要的呢。”

    “我还真不太明白,这羊头骨你们附近捡不着吗?”

    “关键是不合要求啊,不瞒你说,这是为做法事的找呢,可不是随便哪个都行,愁的个我啊……”

    客人并没急着将他手里的羊头骨递上,而是堆出一脸扭捏的笑来:“那个……托我捎这个来的人说……这能换四十斤小米,我不太……”

    “四十斤小米?”主人先是讶异,随即立即补充:“对对!没错!你看我这……我这就给你拿去。”

    客人表情也讶异了,他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一个破烂羊头骨真换了四十斤小米,果然不虚此行!

    主人进了厨房,先将一把锋利匕首收进了袖口,然后才去拎米袋子。

    不久以后……客人的尸体倒在炉火边,那个羊头骨已经被敲碎,主人正在展开一个小纸条,皱眉细看。

    ……

    大北庄。至傍晚时,独立团已经躺下一半了,死亡十几人,随着时间推移,出现症状的人还在增加。

    唯独九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状况。

    冬天的晚霞看起来很冷,雪暗墙灰,那个院子,那棵树,那口井,一个值班哨在院子里晃,倾听着院墙外的寂静。

    屋里基本没人说话,对于独立团而言,今天是个灾难日,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却不知道等待什么。

    胡义坐在桌边擦枪,心里在担忧周晚萍,想见她,想知道她怎样了,可惜卫生队现在已经成了戒备森严的禁区,他在考虑,要不要故意误闯进去,然后不用再出来,如此一来便不用再期盼自己出现症状了。这个决心他不能下,因为他还记着苏青说过的话,他对面还坐着耷拉小辫儿的丫头,只要他前脚出了这个门,丫头后脚就得出去当贼,因为她惦记的人更多。

    没心没肺的罗富贵是最幸福的人,从戒严开始便倒在床上睡大觉了,整整睡了一下午还没醒,呼噜得那叫一个香。

    马良很早就回来了,但是什么都没多说,胡义知道他在给苏青帮忙,所以也什么都不问。

    何根生本来是要返回卫生队帮忙,但是队长包四没给理由地命令他回九连呆着。半仙是个健谈的货,东搭西问的已经听说了小红缨的没节操关系网,便信了她的忽悠,觉得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只能等她帮忙才有希望进入供给处那种高端单位,所以他倒也踏实下来了,先在九连挂着名等吧,起码现在不是琢磨调动的时候。

    窗外的光线愈发暗淡,屋里已经点起了灯,无聊中,王小三与半仙不时嘀咕着低声聊天。

    “半仙,既然你都当了这么久的兵,那你说你们咋让小鬼子打那么惨呢?”

    “你们这不更惨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好歹你们兵力弹药的也不少呢。”

    半仙叹了口气:“别看小鬼子长得不高,一昼夜能持续行军作战一百里呢!我们呢,七十里,想百里就得急行军,一急行军就没了人,光剩下一路枪了。”

    扑哧——王小三忍不住笑了出来:“七十里……这也太……”

    “还笑,七十里就不少啦,你当开玩笑呢么!那你说说你们什么水平?”

    王小三认真想了想:“我们……行军带作战的话……一昼夜一百三四十里没问题。急行军的话难说了,那要看团长的脾气有多大!”

    半仙听得瞪了眼:“吹!”

    “我真没吹。”王小三朝小红缨一指:“瞧见了吧,那是跟红军过来的,一昼夜二百里她也见过你信么!”

    “她?怎么可能?二百里?”

    “对啊,说的就是二百里,还得背着她这个累赘。”

    半仙当即眼珠子下巴掉满地,还没来得及捡起来,院子里的战士开门道:“团长来了!”

    ……

    天色还未暗透,团长也没有走进九连的院子,他站在大门外,连警卫员都没带。

    胡义快步出大门口,团长却在几米外朝他扬起了手,示意没必要近前打立正,开门见山问:“到现在为止,你们九连有出状况的没有?”

    “没有。”虽然光线不亮,胡义仍然看清了团长那张憔悴的脸,一个下午竟然胡子拉碴,仿佛已经苍老,出门连帽子都没戴。

    “一二三连还在减员,他们拉不出去了!”

    团长试图保持平淡的语气,但是胡义却在这一句话里听到了最大的无奈悲凉,沉重得不能均匀呼吸。

    这时,一队战士影影绰绰朝这里小跑而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胡义终于看清,是几个供给处的兵和几个一连兵,扛着弹药箱,一路小跑到九连大门外,将弹药箱卸下在团长身后,然后沉默着匆匆离开。

    团长只是站着,即没有背着手,也没有抱着膀,垂着两袖一直在攥拳头,仿佛不知道他该把两只手往哪放,又说:“苍天瞎了眼!想绝我独立团!”

    只一句,又止,在冷风中仰了仰脸,压抑了一下情绪,再看胡义,说:“可它漏下了你这个混蛋!它漏了!我还有战斗部队,我就没输!”

    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显得更加嘶哑,透露出无限的不甘。寒冷的晚霞是孤单团长的背景,映衬得胡义开始看不清他。相距几米远的两个军人都显得隐约,在冷血般暮色下。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团长指他身后的那些弹药箱:“这是你九连的,双份。外加六箱手榴弹,本该是全团的奖品,还有我欠丫头的,一并。现在……命令!”

    啪地一声,那是胡义的军鞋瞬间并拢的撞击,并且本能地挺起胸膛,肃立等待!

    “九连即刻出大北庄。若东向来敌,一,遣人立报;二,迟滞拖敌;三,把落叶村给我从地图上抹了去;四,袭击所有你能袭击的鬼子!做你九连能做的所有事!”

    命令听起来像是全不相干,但是胡义听懂了,因为团长排列了顺序,强度递增,这不是阻击战,挡是挡不住的,眼下已经半个团成为病号,想跑也跑不远;即便跑了,病患也熬不过严寒。团长已经不考虑九连为全团做外围抵挡,而是因形势的恶化而自主升级为执行下一个任务,最后变为复仇。

    胡义朝团长敬礼,这是他向团长敬出过的最郑重的一个军礼,不仅仅是接受命令,也意味着承诺。

    “走吧。”团长最后说,仅仅出口这两个字,声音很小,很无力。

    胡义仍然笔直地站在寒风,一动不动,他觉得双腿重逾千斤,面对着团长迟迟不转身。

    不知何时,九连的所有人都已经站在院子里,门旁的人静静向外看,门内的人静静向墙外听。

    冬天的晚风,刺骨地冷……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是阻击的阻击

    如果把世上每一个人的痛苦放在一起,再让你去选择,你可能还是愿意选择自己原来的那一份——苏格拉底。

    雪,使夜变得分明,虽然暗淡,脚下也隐约着白。寒风萧萧,洗得夜空繁星密布,银河冷,更胜雪。

    影影绰绰,一支队伍行进在冷雪上,行进在冷空下,行进在夜风,行进在黑暗环绕;寥寥三十余,连长百余米,疲惫喘息不说话,纷纷踏雪响,东去。

    队首,是那个军人的黑色身影,他终于停了,徐徐止了全队;望向前,黑暗;顾左右,也是黑暗;在山间,看不到山。

    他不喜欢阻击,可惜无数次的失败逼着他擅长了阻击,擅长了突围,永远循环在这两种失败境况之间,阻击,突围,再阻击,再突围。如果阻击胜利算是胜利,如果突围胜利算是胜利,该有多好呢。

    团长没有给他下达阻击命令,团长已经准备面对严寒了,不想拖累任何人,拖累不起。然而现在,他生平第一次想要阻击!尽管他恨,他讨厌,也想阻击;因为他不愿想象周晚萍躺在担架上微笑着被抬离火炉,像自己现在这样行进在冷夜,她不是军人,她拯救了无数军人,不该被冻死在雪里。他也不愿想象苏青坚持着病弱苍白,还要在寒风中故作坚强,保持她冷过雪的冷,倒在雪中。

    必须阻击!哪怕能让她们在大北庄里多暖和一天,也许她们会好了呢,必须阻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咔嗒——清脆的金属声,怀表跳开了表壳。暗弱的光线,蒙蒙的看不清,冰凉的掌心里那份律动仍然清晰。

    “哥,临时休息么?”

    他没回答,已经想了一路,到现在还在想,既然那个马二叔跑了,定是去给鬼子送消息,鬼子该会在今天夜里收到消息,理论上判断他们是不着急的,明天上午队伍出县城向北,明天傍晚驻扎绿水铺或者落叶村,后天清早向西进山,直扑大北庄;当然,也有连夜进山的可能。至于兵力……猜不出来,无论多少,都不是小小九连能挡的。

    啪地一声,表壳合起来,攥在手里:“陈冲。”

    一阵小跑声,一个战士身影从后方匆匆而来。

    “如果现在让你回去找王朋,你觉得你们连什么时候能出现在落叶村山口?”

    王朋连是距离独立团范围最近的了,再远的更没机会帮忙,陈冲考虑了一下:“我……不能确定,也许明天晚上,最迟后天早上。”

    “去找王朋。说我需要他。尽快。立即出发。”

    陈冲在黑暗里朝胡义敬礼,毅然转身向北,消失进夜幕。

    他将怀表揣进了衣袋,光线根本不足以看到表盘上的时间,他也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在考虑时间:“田三七。”

    又一个战士身影匆匆而来,背在身后的步枪不撤刺刀,偶尔泛起弱弱寒光。

    “你们二连留在防区的队伍还有多少?”

    “一个排。”

    “团长的命令你听到了,现在大北庄以外,我是指挥员。你即刻离开队伍,去通知他们,从现在开始,他们暂归九连指挥,全排赶往酒站听调。要快。立即出发。”

    田三七领命转身,向南投入夜色,去寻最近的过河地点。

    长长呼出一口气,浸透心肺的凉,抬起冻僵的手扯紧冰冷的步枪背带,重新面向东方的黑暗:“休息结束。”

    ……

    凌晨,伴随着一阵刺骨冷风涌入被推开的门,胡义披着一身寒气走进了秦优的木屋,摘下泛着寒霜的枪,直奔屋里的火炉。

    随着队伍进入,夜幕下的酒站突然喧嚣了起来,各屋先后亮起了灯,空地里开始燃起火把,光亮范围越来越大,人声越来越嘈杂。一河之隔的酒站村也被传染,虽然还没有命令递过河,这些警惕性极高的村民已经预感到了有事发生,强迫自己醒来,本能地开始进行各种逃离准备,这样等命令过来的时候才不惊慌。

    胡义的枪放下了,但身上的装备根本不摘,炉火使他那张脸逐渐恢复了血色,一边烤着炉火,一边简明扼要对秦优说了事情梗概。

    秦优听呆了,颓丧坐下,盯着炉火喃喃:“怎么可能这样?不应该这样……”

    两个村民撑木筏靠了岸,孙翠跳下来,急急往酒站里跑,看到吴石头在空地上手持着火把被风吹得烈烈响,小红缨黑着小脸站在火把旁,正在朝匆匆过往的战士嚷:“别往屋里搬了!现在就分!粉笔画了记号那几箱先别开,等会送去对岸给民兵!”

    一个战士惊诧:“给他们那么多啊?”

    “那些子弹是边区复装,咱们不留,废什么话!”

    噼噼啪啪一阵响,几个弹药箱被战士撬开,手榴弹当场开分,大把七九型子弹被火把映照在箱子里黄灿灿放着光。

    孙翠快步而来,边走边问:“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红缨闻声扭小辫儿,见是孙翠匆匆到了,并没像平时那般朝孙翠笑,而是咬牙切齿答:“过年!”

    徐小提着从小红缨屋里拎出来的马灯,在一处偏僻角落,为熊照着亮。熊划拉开地上的覆雪,掀开了个地窖口子,不情不愿地下去,等徐小也提着马灯进入,灯光照亮了地窖中摆在破箱子上的两挺捷克式机枪。

    “姥姥的,以为再也不用摸这破玩意了,唉——就不能安安生生过几天穷日子吗?这一个个的非招惹胡老大干啥!”

    提灯的徐小听不懂熊在嘀咕什么,抹了鼻涕傻兮兮问:“班长,谁招惹连长了?”

    “缺心眼的鬼子呗!”

    “咱这一路上也没碰着鬼子啊?”

    “他是因为……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再问老子就踢你!把弹夹和备用枪管帮我拿上。”

    孙翠推门进屋:“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胡义起身,离开炉子:“通知村民做撤离准备,天亮后,会有二连的人到,让他们派出一个人带你们去三家集以东,那有个山洞,容得下大家暂时住那。另外通知杜远,民兵队……暂时留守在村里待命。”

    胡义并不想那些女人参加战斗,但考虑到至少她们可以在后勤方面有可能帮到忙,勉强可做备用。

    “要打仗啊?”

    “别多问了,去忙吧。”

    孙翠出门,秦优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说你要挡?”

    “对,我要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鬼子在这个时候进大北庄。”

    “胡义啊,冷静点,我不是说你不该挡,可你要从大局着想,只要九连在,起码可以拖延鬼子,就算鬼子进了大北庄,有咱们在他身后,还能威胁他们,让他们呆不长,全团也能少受罪。最关键的问题是咱们挡不住,加了王朋连也挡不住,不该做无谓牺牲。”

    “如果我说我们有机会挡住,你还会劝我么?”

    秦优注视了胡义几秒:“不会!”

    “那就别劝了!”

    这句话让秦优下意识伸手扯住了胡义的袖口:“你……有办法?”

    “不知道,打着看。不过你别担心,我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因为我已经仇恨过了。”

    此时屋门又开,走进了五大憨粗的熊:“胡老大,你找我?”

    胡义回头问熊:“河口营西边的石桥碉堡当初是你拿下来的?”

    熊关了门,蹭到了炉子边,大手抓了抓后脑勺:“那个……我也是想帮石成多招些人,这法子不是来钱快么,我就……”

    “我问是你拿下来的吧?”

    确定胡义不是要翻旧账,熊总算放心了,赶紧一抬丑脸,嘚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是个碉堡能挡住的么!”

    “好!准备跟我急行军,你再把那碉堡给我拿下一回!”

    “……”熊开始挖耳朵,接着抽他自己的贱嘴。

    秦优也楞了:“石桥?你……那是能挡住鬼子的地方吗?疯了你!”

    胡义静静道:“我没疯,但我得到那去挡会儿,这至少能让鬼子多在路上歇会,能让王朋连的到达时间更保险一些,也许鬼子会因此在绿水铺或者大北庄停驻休整一夜,这便是为独立团多争取一夜,也许这一夜过后,她们的病会好转了。这是迟滞行动的开场,必须打,你都料不到,鬼子怎会料到。”

    ……

    火把的光线照亮了酒站空地,一排战士集合完毕整装待发,马良清点了人数,而后来到站在火把旁的胡义面前。

    胡义朝他叮嘱:“给我卡住落叶村向南的路,至于卡多久,量力而行。”

    马良敬礼不说话,转身挥手,带着他的一排匆匆出发。

    小红缨黑着小脸来到胡义面前:“我随队出发么?”

    “你另有任务,天亮以后,像你上次一样组织进攻落叶村炮楼。重机枪组,二连的一个排早上会到,加上民兵队。不许硬打,像上次那般做样子,只要打到下午即可。”

    不久后,石成率九连二排离开酒站,队末多出三个人,胡义,罗富贵和李响。

    寒冷夜色下,吴石头仍然呆呆擎着烈烈火把,站在小红缨和秦优身后,站在空荡荡的空地雪上,看着最后一个远去的身影融入黎明前的黑暗。

    ……

第四百七十七章 桥头堡

    readx();    石桥,是出梅县县城北上的必经之路,位于河口营以西。≮⊥∧v网∧≮┯╇╋

    此桥年代已久,构造朴素简单,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造的,石砌,不宽,没护栏,挺长,平坦无弧度,南北横跨浑水河。

    去年秋末,鬼子在桥北头西侧河岸边修成了一个碉堡,底部半潜地面以下,上部石砌围垒,混凝土掺卵石筑顶,向七个射击孔,正向四大,斜向三小,大孔低位,小孔稍高,空缺的一个斜向是出入口。

    内部空间不算太大,可容班级驻守,修这个碉堡的目的有三,一是守桥,这是个连接南北的重要通路,怕石桥遭蓄意破坏;二是用作检查站,在桥头设卡检查得天独厚,方便;三是特殊情况下可以成为一个境内封锁节点,用来关门捉贼,防贼流窜。前些日子,**团就是从这跑过去的。

    这里地处鬼子控制区域内,修这个碉堡的目的是加强治安,所以蹲在这个小碉堡里遭罪的肯定不是鬼子,而是一个班治安军,定期换防。≠≥≈≈≥≤面向桥面的醒目射击孔里摆着一挺捷克式机枪,不过别当真,那是无法修复的报废品,吓唬路人用,跟稻草人的作用一样,这里又不是战区边境线,连治安军也舍不得把机枪放在这生锈。

    这碉堡守的是桥,看的是路,四周平坦开阔,看起来凶神恶煞虎踞龙盘,那么当初罗富贵这熊货是怎么把如此险地给占了收过桥费呢?很简单,碉堡居于岸,看路看桥看地平线,但河面是低的,伪军盯桥盯路盯四周,怎能记得眼皮底下的河。在天黑时,那利欲熏心的无良熊派个二百五随意用木板凑个小破筏子,绕上游一段顺水漂下,直接漂到碉堡眼皮底下上岸,从射击孔塞进一颗土炸雷,得逞。

    现在,是凛冽的清晨,带着冷晕的朝阳照亮了荒凉冻土大地,远方地平线仍有浮霾。一条南北路,两端无限,两个人影破衣烂衫缩着脖子抄着袖口,并排顺路往南走,与周围的冰冷荒凉格格不入。

    一个嘀咕问:“你就逞能吧,这法子能行?”

    另一个答:“上回团长他们不就是这样把咱给堵碉堡里了么,照葫芦画瓢还不会吗?有啥不行?可俺不明白的是……恩人为啥非让咱俩慢悠悠的走呢?”

    ……

    守碉堡的几个治安军全窝在碉堡里,冬天的早晨,谁也不愿出去站在寒风。vv网≥╃╈╋┯两个瞭望哨一个守着观察孔望南,一个瞧北,其余的几个要么还没睡醒,要么蜷在碉堡里的火炉边烤。

    瞧北的观察哨突然咋呼:“来了俩人!”

    班长不信:“这么大冷的早上还有人过路?”离开了火炉到朝北的观察孔看,果然两个人影晃悠在路上,不禁道:“我娘的,这天气见个喘气的可真不容易,明天就换班了,连个牙祭钱都没卡出来,甭管有没有背景,必须把这俩倒霉货搜个透!”

    几个伪军谁都懒得出去受冻,推来诿去最后将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家伙给踢出了碉堡。

    出了碉堡的伪军背着枪不情不愿地晃悠到拦路的拒马旁,等路人****,可是这俩走路的也不知什么毛病,晃晃悠悠走得这个慢,伪军站得已经开始冻手冻耳朵跺脚了,人还没过来呢,便没好气地朝来人喊:“能不能快点!当这是街吗?”

    这才有了起色,俩路人紧了步伐,没多久来在拒马前,贼眉鼠眼朝伪军笑嘻嘻:“老总,俺们是过路的!嘿嘿嘿……”

    “过路?过路你笑那么贱干什么?找揍啊?良民证!”

    那位抄着袖口的路人赶紧往伪军身边凑合,可是还没走到伪军身边呢,一不小心从他的破袖口里滑出个东西,咣啷啷——

    黑铁头木色柄,掉在雪上分外清,好一颗提前拧掉了后盖的手榴弹,拉火绳还露着呢。∥网⊥⊥┭

    “……”伪军像是中了定身术,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手榴弹不眨眼。

    另一位同路人也像是中了定身术,也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手榴弹不眨眼,口中却抱怨道:“你——”

    掉手榴弹这位尴尬了,忘了他的袖口有个破窟窿,本想凑过去扯住伪军再给他看呢,现在剧情还咋演?索性吸溜一声狠狠抽了下鼻涕,盯着掉落在他自己脚边的手榴弹讷讷道:“这……谁的?”

    伪军终于回过神来,都这样了还想演?有天良吗?二话不说扯下步枪便拉枪栓,可惜,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他这步枪百年没用过,枪栓紧得愣是拽不开,恨得他不得不把枪托朝下一脚又一脚猛踹枪栓,同时大喊:“有情况!”

    哗啦啦——朝向这里的碉堡射击孔探出了枪口,两个鼻涕冒泡的货不得不傻呆呆举起了手。?≡≦≤网╈一个举着手还不甘心地朝身边人骂:“我你辈祖宗!”另一个举着手的傻傻答:“俺真不是故意的!”

    轰——瞬间一个沉闷巨响!吓得全场一哆嗦,举着双手的两个货猝不及防吓趴下了,在他俩对面没完没了踹枪栓的伪军也吓趴下了。

    三个人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才摇晃着脑袋茫然抬起头,现路边的碉堡所有透气的地方都在往外冒余烟。一个人影一边从碉堡后的河岸爬上来,一边道:“恩人说……手榴弹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特么叫双风灌耳!”

    ……

    前田大尉失望得几乎忘记羊头计划了,这个倒霉前任制定的计划就没能干成一件正事。不料,昨晚居然来了消息,本该夏末秋初的事居然现在才生?这……得算中奖吧?

    不管怎么想,前田没耽误,当夜便将此事向少佐汇报。目前根本没有计划对**团采取行动,前段时间打南境溃兵刚刚折腾得够呛了,下一步的事情打算春暖花开再说,现在突然冒出个迟来的机会,雪上加霜的事怎能不干?

    好在这一仗根本不需要大打,也不需要像每一次扫荡那样劳神费力,趁你病要你命,只要派出一支队伍,直接去占领大北庄和杏花村,驻守个十天半月,临走再一把火烧光,严寒便是帮鬼子杀路的刀!

    上午,队伍出城了,先是治安军一个营,随后是鬼子一个中队。计划是天黑前赶到绿水铺驻扎过夜,第二天清晨向西进山,同时会要求李有德部派出部分兵力协助西进,负责支援,以及保障补给,预计明天夜里攻占大北庄。

    指挥员是鬼子的大尉中队长,他并没有表现得兴趣盎然,因为出之前他已经把情况作了初步分析,进山后,青山村范围是无人区,只听说有个九连在那里出没,兵没几个,蜗居河边,老鼠一只,必定躲了;过了青山村地域就是大北庄,别说情报称**团已经病倒过半,就算他们没病,敢守大北庄硬打么?不可能!太了解土路了,他们打不了硬仗。所以,这根本不是一次战斗,只是行军而已,严寒中的苦差,没什么可高兴的。

    不知不觉,已至晌午,这是行进在控制区域内,不必前导不必尖兵,队伍顺路两列连绵,最前头的治安军队列忽然停了。

    营长离开队伍朝前骂连长,连长离开队伍朝前骂排长,排长跑向队前责问状况,最前的兵抬手朝前指,再走百米远便是石桥,石桥北头的碉堡也看得见,只是那碉堡上高高竖了一根木杆,木杆顶端挑着一条长长红布,宽约二尺,长约一丈,扑啦啦在寒风中拉开着飘,鲜艳异常!

    其实这面细长的旗帜上还写了字,只是距离稍远,治安军们看不清。

    写的是:青山村九连!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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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