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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人咬狗

    天黑了,小小酒站迎来了第二个灯火管制的夜。

    胡义走出帐篷,高望璀璨星空,深呼吸;天边有弯弯低月,隐约着周围的世界。

    如果永远生活在冬天,就不会觉得冷。

    昨夜,酒站静得出奇,今夜,除了还是没灯没火,酒站又恢复成酒站了,别人是好了伤疤才忘了疼,可九连,以及酒站村人,伤疤还没好就把疼给忘了。周围的木屋里不时有说话声传出,有战士在讲鬼故事,也有战士在吹牛X,仔细分辨,某个方向里居然还有老秦的滔滔不绝。

    总要下意识看向她那顶帐篷,看了好一会儿,才漫无目的散步走,经过东岸树林,望向东岸下的沙滩,她居然在那,坐在沙滩上的背影,被河面上的月光朦胧着,比河还要寂静。

    只要她在的时候,好像她就是方向,无论她对,还是错。

    走在沙滩上是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走在有她的沙滩上,何况河面正泛着粼粼月光。

    停在她旁边,距离至少三米远,胡义静望水面与漆黑对岸。

    她看着河安静地说:“现在你可以嘲笑我了。”

    “……”

    “从现在起你恢复职务,很遗憾,我给所有人添了麻烦。”

    “……”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我承认我很笨,永远不知道枪膛里是否还有子弹。”

    “……”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的还不够么?”

    虽然河水流响,虽然她的语气呼吸都没异常,胡义却听到了泪落入沙。不懂,为什么能听到落泪声,那种细微的声音怎么可能听得清?也不懂,她何至落泪?

    理军容,正帽檐,几大步到了她当面,背对水月,面朝看不清晰的泪脸,收腹挺胸抬头脚并拢,以前所未有的标准敬礼!

    她显然在吃惊,忘了再哭也忘了再说话,坐在黑暗的背景呆呆看黑暗的他。

    放下敬礼的手,说:“你不是等着我向你敬礼么?”

    “……”

    “你成功了,马良没有搜到鬼子,是因为鬼子当时躲在树上。”

    “……”

    “我事后去看了现场,无意中发现。”

    “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回来后我一直在尝试吃掉一支枪。长官,很遗憾,我失败了,连驳壳枪我都吃不下。”

    然后,这一坐一站的相对身影沉默着,每一秒,都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她突然抄起身边的一把沙,向他狠狠扬。

    他闪身躲,河水中响起哗啦啦的落沙响,仿佛刮过一阵清凉夜风。

    “不许躲。这是命令。”

    “……”

    她再抄起第二把沙,又向他狠狠扬,全中。

    天下无敌又如何,躲不过飞沙一捧。她在心里笑,他竟然听见了。

    “我……不用吃枪了么?”

    “要看我的心情。”

    “那我还是继续吃吧。指望不上了。”

    第三把沙扬起,他闪身躲,河水中又是一阵清凉响。

    “如果……我想瞎猜一次,你会支持我么?”

    “瞎猜什么?”

    “那个鬼子……我想猜一次,猜他现在在那儿。”

    “哪?”

    “青山村废墟。”

    胡义静静看着静静坐在面前的静静女人静静等待他的答案,从未敢想她也可以这样对自己说话。她说鬼子现在在青山村废墟,她说她是瞎猜,令胡义迷茫,迷茫的不是她瞎猜的理由,而是她那隐约在朦胧之中的楚楚。

    果断转身,大步朝酒站方向疾走,身后传来她问:“你去哪?”

    “我去集合队伍。这是出发的好时候,至少废墟里没有树!”

    幽幽月色下,站起在水边的她静静看他走远,静静到看不见。

    ……

    “小林,不要再喝我的水,永远不要再喝我的水。你爸爸也会为你感到耻辱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原则,鬼子神枪手也不例外,圣洁的武士喜欢喝圣洁的水,不能点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到在那条浑浊的河里取水喝,然而这个见鬼的青山村穷得连个泉溪都没有,幸亏废墟中那口井依然冰凉甘甜,能让他免于疾病。

    可是那个废物吃了太多饼干,总是喝光他自己的水,然后干裂着嘴唇再来向他祈求。

    废墟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些东倒西歪的残墙搭出了很多错落空间,钻进里面既不需要睡袋也不需要帐篷,是缓解疲惫的优良掩蔽所。他太累了,昨天很忙,今天也很忙,忙着潜伏,忙着提心吊胆地不喘气,忙着逃离。他需要一边休息一边思考,那些八路为什么能够找到他的脚下去,这绝对不是盲目搜索,因为搜索队仅仅九个人,仅仅搜索了他的所处范围。

    谁能这么厉害?会读心术?看来一枝梅的传说是真的,一枝梅就在青山村九连,只有他这种同行能猜出我的意图!这让鬼子神枪手开始担忧,下一次行动该从哪个方向切入?他们会不会在酒站周边预设埋伏?难了!

    小林在警戒,鬼子神枪手仍然睡不着,直到小林惊慌地出现在他的掩蔽处说不出话来。

    爬出坍塌空间,明明是午夜,天色却有点发亮;攀上一面断墙,呆!

    篝火,废墟村落周围远处正在燃起一处处间距均匀的篝火。

    急急跳下,抄起那支三八改狙,再次上墙,却看到耀眼的光,四个手电筒的光线正在废墟的四个方向晃动而入,预示了四支搜索队已经进入废墟,熟悉地照射着每一个他们熟悉的位置,明目张胆脚步声隆隆。

    这是土八路么?猖狂,嚣张,居然还有四个移动照明设备,更像是宪兵队清场!鬼子神枪手失神的一刹那,差点觉得他自己是个倒霉的八路情报员。他当然不知道,策划搜捕行动那位就是把他当个情报员来抓的,压根也不会指挥战斗!

    “没机会了!下来吧,小林。开枪只会让他们更快速地围过来,这是一枝梅干的,他来了,遗憾的是我无法在这黑暗里把他分辨出来。守则要求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摧毁这支枪,你得等等我。”

    从地上摸索到半块转,将瞄准镜砸碎,然后熟练卸下枪栓,远远抛入黑暗,最后抓着枪口将枪狠狠抡,在墙角上发出断裂声。

    手电的明亮光线更近了,从四个方向不停晃动过来,周围的残垣断壁一次次明亮又黑暗,黑暗又明亮,闪得心慌,闪得意乱。

    掏出那把南部手枪,缩进角落:“好了,小林,准备最后的战斗吧。我这八发子弹已经足够了!”

    “小林,你听到我说话了么?你要去哪?站住!回来!”

    奔跑的脚步声后,跟着就是一声清脆枪响,是小林那支四四式卡宾枪的枪响。

    周围瞬间暗了,接着立即汇聚起四道手电光线,同时传出了喊声:“小鬼子在那!他窜过去了!那面墙!抓死的!”

    紧接着是大片脚步声奔涌,随后是手榴弹的咣啷啷撞墙响。

    轰轰轰——

    碎石在废墟中坠落,下了一阵冰雹般的响,墙缝中的黑暗里,鬼子神枪手失神讷讷着:“小林,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爸爸。”

    ……

    “谁伤了?”

    “不碍事,擦伤。”噗通一声:“呃……看来比擦伤……还得重点。我的腿……需要绷带了!啊呀……”

    “连长,又捡到一支枪,可惜是刚摔坏的,枪栓也没见着。哎?这还有个槽?看着怪呢!”

    “我个姥姥!鬼子不是有俩吧?石成你个缺赶紧把手电筒挪开,再往我这晃我咬你!”

    ……

    凌晨,落叶村炮楼以西,繁星下的谷中小路,唐大狗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望星空。

    九连在找鬼子狙击手,唐大狗也在找,一个人找,不是觉悟高,也不是爱好,只是想找。

    他并不知道,今晚九连全员出动了,直奔废墟,因为天一黑他就悄悄溜出了酒站村,一人,一枪,夜路。

    鬼子不是人,可也不是神,唐大狗认为,凡事都有根,一个鬼子敢跑青山村这不长毛的鬼地方晃,有个头疼脑热了怎么办呢?不留神崴了脚怎么办呢?粮食吃光了怎么办呢?所有答案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落叶村!

    他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落叶村炮楼西边了,特么等你三年!

    隐隐约约,脚步响,西边,匆匆。

    头回出来就捞到了鱼?不敢这么想!翻身而起,半跪,枪托上肩子弹上膛,马四环的表尺朝向黑暗:“老子大狗,你哪位?”

    繁星还是繁星,黑还是黑,脚步声不见了,但也没回答。

    小心翼翼横挪了三米,重新据枪,开始抽抽鼻子拧恶眉。

    呯呯呯……

    啪——啪——啪——

    南部手枪射击声伴随着闪亮光焰,马四环拉着枪栓对光猛回,两个枪焰光源竟然只有三十多米远。

    手枪连续八响,马四环打光了五发弹仓。那人影疯狂冲起来,欲借着夜黑冲向炮楼;唐大狗也冲起来,直扑那个仓惶轮廓,咆哮:“你特么死吧!”

    哒哒哒……

    机枪声格外嘹亮,在落叶村炮楼上猛地疯狂,随后变成两挺,三挺,子弹如雨盲飞。

    仓惶人影卧倒了,大狗却不停,在那索命的呼啸声里狞笑着扑向他的猎物,獠牙毕现,真真的一只疯狗,如果没有夜色遮,单是那副丧心病狂的嘴脸便可杀人……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新军

    天亮了,几个伪军持枪出了落叶村炮楼,向西,去查看凌晨时的枪响现场。{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不久后,他们停在了一具尸体旁。

    “皇军?哎呀我去他……这也太……呃……哇——”头一个说话的伪军当场吐了,直不起腰。

    “怪不得叫唤得那么瘆的慌,听得我现在心里还慌呢……这是……让啥给活活咬死的?”第二个说话的脸色也好不到哪。

    尸体穿的是鬼子军装,面孔已经变成了血葫芦,眼睛都不见了,两个鼻孔全都血淋淋的豁着,两只耳朵都不全,整个喉咙也不见了,在脖子上形成一个惨不忍睹的大血坑,看起来好像只剩了半层脖子。

    伪军排长看了看尸体周围地面:“我更纳闷的是……血流的少了点吧?这可不止是没了喉咙,这他娘的不科学!”

    ……

    忽然觉得帐篷外变得安静了,没人说话没人走动,胡义掀帐而出,皱了眉。

    酒站空地中央,站着褴褛到极限的一位,要不是他还背着那支马四环步枪,已经没人能认出他是唐大狗了。他的衣袖,胸口,脖子,以及整张脸,全都是血色,仿佛是掉进过血缸里,腥风阵阵。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他似乎正在失神,目光里全无往常那种无赖光泽,空洞得可怕,像是刚刚失去了灵魂的僵尸,机械地转动着脖颈,看周围每一个看向他的人,直到看到了胡义,才麻木地笑了,露出满口血齿,嘴畔立即一阵腥风,然后晃悠悠地把手伸进他自己那血透的衣袋里掏。

    噼里啪啦,几颗被血浸透的子弹掉落在地,其中还有三个血糊糊的手指头,在阳光下的地面上刺眼。他再掏,噼里啪啦,又是几颗血色子弹掉落出来,其中仍然掺杂着几个手指头。

    他把衣袋彻底掏空了,然后蹲下来,把地上的那些血糊糊的手指头拨捡在一起,从大拇指到小指一套两副,刚好十个!

    盯着地上的手指头,他继续笑,更像是无法控制表情。胡义走到了他面前,抬起脚,朝蹲在地上那肩头轻蹬了一下,大狗便向后仰倒了,呆呆望着高蓝,继续笑着,虚脱得再也站不起来,然后失去意识。

    几个战士这才进场,同时向宿舍区喊:“卫生员!”

    ……

    小红缨兴冲冲踹开了李响住处的门,进屋后把拎来的物件咣当一声摆破桌子上了:“起来起来。帮个忙!”

    搜索行动折腾了一宿,李响到现在还没睡醒,痛苦地坐起来,想说点什么,最终以叹气替代。

    小红缨根本不考虑李响那副丧气样,只管盯着桌上的枪兴奋道:“你帮我把这支四四卡宾枪的刺刀拆了,然后……枪托长度减去两公分!得把截面做光平了,要漂亮!”

    “这枪的通条孔是在枪托上的,减枪托?那两节通条你还怎么放?”

    “我需要通条吗?你帮我保养不就得了!通条我都不要,能轻多少轻多少。”

    “丫头,无耻要有限度。”

    “呵呵,好吧,保养跟你没关系,逗你玩呢,只管按我刚说的改,回头我帮你偷一个罐头来。哦对了,我告诉你个好事,鬼子的确是两个,另外一个被大狗把手指头都咬光了,你说他个倒霉鬼还怎么打枪?警戒现在都解除了,你们不用再忙了。”

    “咬光了?”

    “嗯。何根生说那些手指头看起来都是咬下来的!太神经病了!石成那个缺心眼的都给捡走了,说要用那个去钓鱼,更神经病!晚上要是有鱼汤我劝你别喝!”

    话毕,小红缨甩辫子跑了,李响重重摔躺在床上,最不爱听的就是那个词,自语嘀咕:“你才是个神经病!”然后蒙头继续睡。

    ……

    有人说九连富,有人说九连穷;到底是富还是穷,不是九连的兵就说不清,不过自从上次酒站的惨烈战斗之后,大家觉得九连至少不如过去富裕了。

    政委的安排不可谓不高明,一连的兵不但基础训练扎实纪律性好,也是最不排斥九连的,进了九连就立即可用。

    这五十个一连补充兵刚到酒站就赶上了鬼子神枪手到来,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开始被分配,胡义以为数不多的九连老兵为班长和骨干,将五十个补充兵均分两半,马良的一排和石成的二排人数各三十多,两个标准编制立即重生。

    中午,五十个补充兵在酒站空地上集合,做梦也没想到,来到九连被要求的第一件事是发军装,无论所穿军装新旧,一律发新一套,军装都是酒站村人自制自染,那颜色比标准军灰稍深些,因为孙翠她们做的染料没那么标准,又怕不耐洗,所以加重了颜色,肃灰,看起来反倒更漂亮。

    第二件事是选鞋,百多双日式军鞋,五十个补充兵各自去试穿,合脚的不用再脱直接穿走,虽然都是从鬼子脚上扒下来的,也比平时的布鞋牛X百倍,一连这些兵刚刚穿这个,居然有人晕鞋,晕得路都走不正,满鞋底的钢钉,他们怀疑以后还能不能跑路,九连老兵告诉他们穿十天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三件事是换装备,全日式!武装带,子弹盒,刺刀鞘,水壶,饭盒,挎包,背包,全套,一样不少地换。身上原来那些参差不同的武装带和破烂的布质子弹袋全摘,不留,因为对岸的女民兵都用不着,她们那是一色伪军装备,根本不缺这个。

    第四件事是换枪,现在九连的枪并不多,因为上一次酒站战斗之后的慷慨,战利品中九连没得到太多枪,捷克式轻机枪现在倒是又多了一挺,总共三挺了,步枪只留了二三十条三八大盖。不过,加上九连牺牲战士留下的,再加上九连的库底子,给这五十个兵全上三八大盖之后还剩了十几条,这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关于这点,大部分战士兴奋,小部分战士倒不感冒,这些一连兵里那些原枪不错的并不想换用三八大盖,理由是杀伤力比七九二口径差点劲,得到的答复是:咱九连穷,要养机枪!步枪再狠能跟机枪比火力樖能不能体谅一下捷克式的难处?能不能为九连省省心?于是再没人有意见,全扛了三八大盖刺刀入鞘。

    至于这五十个兵换下来的那些,军装是要各自留的,可以换穿;弹药是要上交连里的,为体谅捷克式的难处;剩下的装备和枪支一律集中,事后找机会送回一连,吴严这个一连长挺够意思,一连的兵全是原装备来九连的,一样儿都没扒,所以把这些还回去给吴严再用,三连转给一连的兵当然不会光屁股,但装备不用想,能有就怪了!

    看着这些补充兵焕然一新,胡义心里很轻松,这不是新兵,基础训练全省了,下一步……只要让他们尽快熟悉九连的战斗风格便可,看来有必要集中培训一次,比马良和石成分别各训更快。

    正在琢磨这些,孙翠来见,杜远没了,女民兵队的训练还如何进行?

    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个好人选,胡义无奈,只好对孙翠道:“先凑合一阵吧,训练当然不该停,要不这样,这段时间……马良石成骡子他们谁有空谁就过去带一天。”

    “那今天……能开始么?”

    “今天……”胡义四下看看,正在忙着一二排的事,有心说从明天开始,忽然发现了一个风一般的小影子正在惬意,于是改口说:“可以,今天让丫头过去带领训练。”

    “她?”

    “不是训练么,今天射击训练不就得了!”

    孙翠哑然,过去的酒站民兵队胡义还算上心,自从全换了女兵之后,这个大男人主义就再没认真对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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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迟到的命令

    春雨贵如油!转瞬山就绿透?,可是这场雨仍然未停,时大时小,时雨时阴,整整下了三天,现在又停,天色仍然阴暗,预示着雨的意犹未尽。[眼快看书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成珠的雨滴缓缓滑在叶面,最终滴落,消失于泥泞,泥泞的似乎是条山路,连个足迹都没有,只能通过泥泞两侧的杂乱绿色延伸看得出来,苍山连绵之间的荒芜。荒芜的路很蜿蜒,很起伏,很远,远远的……一个泥色人影,踉跄而来。

    他是个兵,在这条泥泞的路上爬起又跌倒,跌倒又爬起,军灰的军灰颜色泥糊的已经看不出来,泥色的水壶泥色的驳壳枪套,还挎背个文件包,尽管他已经伤了脚,摔倒时仍然本能地保护文件包,所以文件包不全是泥色的,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来。

    又一次跌倒之后,他似乎爬不起来了,从表情和动作可见那脚踝的剧痛,在他咬紧牙关努力的时候,前方几十米远突然传来大声问:“口令!”

    “我是小强!”

    随即有个穿蓑衣的战士出现在路旁,踩着泥泞而来:“我差点不敢认,你伤了?”

    “先别管我,赶紧把这送你们团部!急件!急件!我已经在路上耽误了一天,不能再耽误了!”虚脱的泥人坐在泥泞里,努力摘下了文件包。

    文件包被穿蓑衣的战士背着,在泥泞中狂奔十里,然后交给了大北庄外的哨兵,哨兵再向团部冲刺。

    “四日后,某旅及东部支队将执行……望你部全力迟滞梅县之敌东援,以策万全……”陆团长念完了命令内容,脸色也像窗外一样阴了。

    这份命令本该昨天送到大北庄,但是摔伤的通信员耽搁了整整一天,所以,留给独立团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两天!敌人届时可能东援,独立团要先出山,如果通知收拢各部,再加上行军路程,不眠不休地急行军似乎还能有机会在鬼子援兵出发之前到达梅县县城东部公路,但是回头看看窗外的阴霾与湿润,透心凉!

    丁得一将命令签署时间又看了一遍,无奈得只能做深呼吸:“老陆,还有机会么?”

    “机会有。但即使赶到了也没有休息时间,没有准备时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就先试试看能不能赶到罢。”

    “小豆!”陆团长的嗓门比平时高八度,别说院里,院外都听得到。等小豆急匆匆跨进门槛,当即命令:“立即派人火速去通知二连和三连,收到命令起,轻装,全员,即刻开始急行军出山,目的地梅县东部公路三十里。另外通知一连做紧急出发准备……你不是一直想打破马良的记录么?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九连的命令由你亲自去送,告诉胡义,他们的距离是最短了,只有他们到达位置后还可能有反应时间,我的要求是……至少要挡到我到场!”

    小豆一秒都不再多停,连敬礼答是都给省略了,掉头便往院子里急窜。当年马良在团部当通信员的时候,曾经因为送一份紧急命令而创造了独立团记录,这是作为一个通信员的最大骄傲,现在他居然也得到了一次机会,决定拼命了,是否可以骄傲在此一跑!

    陆团长开始匆匆挂装备:“家里交你了。”

    “我建议再派个人去师里,说明情况。”

    ……

    雨后的世界很安静,酒站的某个大帐篷里,传出阵阵讲课声。

    苏青说她要去二连,可是在酒站住到现在还没走,声称要给九连的班排长们补几堂文化课。

    胡义站在他的帐外,眼睛看的是雨后蒙蒙远山,耳朵听的是她的授课声,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情。

    李有才说过小股鬼子可能要进山,几天来胡义都安排了落叶村和绿水铺两个炮楼附近上双暗哨,等着鬼子来打游击战,然后送他个大埋伏圈。这场雨下下停停已经三天,两个进山之路一直没动静,现在胡义判断,因为这场雨,鬼子一时半会不会来了,什么时候天晴地干,才能踏踏实实地来,以免被泥泞把行踪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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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后,文化课被中断,马良匆匆到了胡义的帐篷外,正见泥猴子般的小豆被担架抬出来,担架上的泥脸看到了马良立即虚弱笑:“以后……我是第一……因为我跑的是雨后,你得让我。”听得马良满脸问号,不懂。

    ‘命令’这两个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不会有太多感觉,甚至觉得束缚,但对于军人,有特殊感觉。自从胡义进入独立团以来,正式的命令二字听到的不多,真正意义上的听到是上一次独立团危难,现在,他接到了陆团长正式给予的第二次命令,他以为是对命令二字久违了,其实,是命令的份量决定了他的习惯性意识。

    阻击?又要阻击了么?是要阻击了!

    秦优正在向刚刚走进军帐的三个排长转述团长命令,罗富贵的脸色瞬间漆黑,马良终于明白了小豆的话是什么意思,石成尚不及考虑问题的严重性,呆呆道:“后天?路太泞了……咱们现在就得走,也许还能余出构筑阵地的时间。”

    秦优,马良,罗富贵,石成,四个人的目光全体转向似乎在沉思的胡义,迟迟不见他发声,他一直在看半掀状态的帐篷帘外,蒙蒙远山又暗了些,天快黑了。

    三个排长全都选择了静静等,秦优只好开口问:“胡义,你倒是说话啊?火烧眉毛了,不能再浪费时间!”

    好一会儿,胡义才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站在对面的三个排长,最后转向秦优:“咱们缺的不是时间,而是兵力!如果鬼子真的东援,我猜是两个中队。我担忧的不是能不能按时赶到位置,而是挡不挡得住。”

    “……”

    帐篷空间内瞬间寂静,秦优也不再说话了,虽然胡义这么说,可他知道胡义不是怕死鬼,所以他还能说什么呢?

    就这样静着,又过了几分钟,胡义站起来了:“把最近砍伐的那些木头集中,编成木排,连起来。后边这比买卖不能跟砍九做了,咱们得漂下去,漂一夜,明天咱们就能到。马良,去安排这个。石成去集合队伍。”

    两个排长大步走出,酒站立即忙碌起来……手机用户请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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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无奈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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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一根根长原木并拢,两端用树枝上下夹捆,便形成了一个木排,推进水里,再用绳索把一个个木排首尾栓连,便成了一条木排的长蛇,稳稳蜿蜒在河岸,漂放的时候,只要把最前面的头一个木排掌控好,整条长蛇即可无虞,水流再湍急也无碍,太长了,依然会平稳。马良带几个水性极佳的上了头一个木排,不但带了几个长木杆用于撑摆,还临时对付出几个木桨,确保漂流的时候能保证整条木排之蛇会一直保持在河水中央。

    天色已经黑了,酒站河岸上火把通明,石成大声命令着,一个班一个班地顺序上排。对岸,老老少少都站在黑暗里静静看,每次九连要出发,他们都要出来看着,虽然不知道九连这次要去哪,去干什么,但他们能预感到这次也不乐观,像上次一样,因为正在岸边登排的战士们太静了,这还没出发,已经静得没人说话,每一个经过火把的面孔都是严肃的。只有孩子们的观望目光是羡慕的,羡慕那些战士即将进行的漂流,羡慕他们可以乘坐那条木排组成的长长壮观,在黑暗里漂出荒凉大山,漂去传说中的平原,大人们说九连要去很远很远。

    秦优在旁边狠狠擦着火柴,叼着烟卷凑近他掌心里的光亮去点,深锁的眉头瞬间清晰在短暂的光线内。胡义觉得好像有目光看着自己,于是本能地望向光线不良的另一边,苏青站在岸畔的火把光线边缘,正在抬起一只手,捋顺她耳畔的发丝,好像在向石成叮嘱什么,隐约的眼角,隐约的眉梢,隐约得异常柔和。

    重新注视着战士们有序离岸,胡义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怎么可能是柔和感呢?大概是火把光线的缘故,错觉。就像以为她会往这里看一样。

    深吸了一口烟的秦优看看差不多了,朝身边胡义道:“不用说,我又是在最后是吧?那我去上最后那木排了。”

    “自古大将殿后,比如赵云。”

    已经开始顺岸向后走的秦优不回头笑:“不带这么损我的!”眉头舒展了好多。

    扯扯肩上的步枪背带,做个深呼吸,胡义转身,朝背着已经被李响改好的四四卡宾枪全副武装那小身影道:“我们出发了,好好看家吧。”

    没能趁黑带吴石头混上木排的小红缨黑着小脸:“这不公平!”

    “没办法,这次路太远,谁让你的体能不过关呢!”胡义在火把下朝她笑,又果断挥手,转身隐没于岸下的黑暗。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真正原因,他也知道这借口有多烂。

    长长的木排之蛇缓缓离岸了,仿佛列车缓缓离开站台,载着一颗颗年轻而严肃的心,载着林立的枪口,徐徐漂入黑暗,不见。

    吴石头开始熄灭岸畔的一个个火把,小红缨的影子仍然在岸上的最后一个火把下长长晃着,苏青仍然站在黑暗里望着,浑水河在黑暗里静静流淌。

    ……

    天气制造了泥泞,却也制造了一个黑不见五指的夜,他们顺利漂出了山,顺利漂过了绿水铺,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漂出了多远,漂到了什么地方。

    后来他们见到了前方的光,露出射击孔的光,战士们在黑暗里紧张地持着枪,看那河岸上的碉堡缓缓经过,那上面曾经飘扬着青山村九连的红旗,缓缓穿过石桥的黑暗轮廓,那桥面上曾经流淌着鬼子的血。

    这是第一个可参照地点,经过石桥后再拉开一段距离,木排上的胡义用一件日式雨衣蒙出一个空间,马良钻进半身来给他打手电,那块怀表的表盘在手电光下闪亮异常,通过出发时间,再对比现在到达石桥的时间,即可得出河水的大概流速,进而判断出天亮之前能够漂出多远。

    看着胡义的手指在手电光的照耀下顺着地图慢慢滑,马良低声道:“哥,出山后河水应该流得更缓了,这个你别忘了算。”

    “提醒得好!”胡义继续在地图上滑动手指,一直滑到了县城以东。

    看胡义?手指停在了那,马良又补充:“团长把位置定在了梅县以东三十里外,我猜是因为护路的碉堡修出了三十里。咱们没必要漂到天亮前,如果一个小时后上岸,再赶四十多里的野路即可,保险起见,没必要再往下漂了。”

    “天亮前,咱们刚好能漂到这附近。”胡义的指尖仍然点在梅县以东,公路与浑水河的交叉点。

    马良盯着,好几秒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哥,你不是……想在那挡吧?”

    “如果一二三连不能按时赶到,你认为咱们能抗多长时间?如果是卡住桥来挡,能拖延得更久。”

    “可是……离县城也太近了,又是公路桥,守备不会弱吧?”

    “看到,才能知道。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应该先去看看。”指尖在公路与河的交叉点狠狠一点,然后开始叠起地图。马良关闭手电,世界再次漆黑。

    ……

    漫天乌云,让天色亮得很晚,四周依稀蒙蒙,潮湿,清冷。

    泥泞的河岸,战士们正在挥舞刺刀,将靠岸的木排上那些绳索斩断,一根根长木散漂入水,随流继续向南,隐入蒙蒙河面。

    望着四周,雨后的春晨让胡义想起了秋后的江南,也是这么冷,这么湿,这么泥泞。

    上岸这位置再向下游不远就该是公路,也许只有几里路远。连队暂时交由石成,就近寻找可以隐蔽休息的地点,胡义只带了马良,踩着泥泞继续向下游接近。

    不到万不得已胡义不愿意把九连摆在无险可守的地方打阻击,阻击他打得太多了,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期望这条河能为九连止血,别人看这条河只是河,他看这条河如绷带,有哪一条绷带能比它更长呢。

    趴伏与泥泞草后,泥土的气息刺鼻,两个望远镜同时于草间向下游河岸望,青山村得到的曹长镜现在是马良的。

    调焦后,镜头内的景物更清晰了一些,两?手持望远镜的面色却更差了。

    那是一座公路桥,又宽又长,西岸一座桥头堡,东岸也有一座桥头堡,两个桥头堡周围都布了铁丝网,相互警戒着对方,真正的固若金汤。

    “撤吧。”胡义只说了这两个字,九连不可能在明天的阻击战之前再加一场攻坚战,这桥打不起!

    ……

第五百二十七章 熊的占卜

    已经是第四个清晨,仍然是晦暗的清晨,乌云不但没散,又厚了,天亮时就开始飘起小雨,雨很小,很细,细到如雾,隐约了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隐约了公路的远方,公路边,竖着矮矮一截湿木桩,那是个里程标记,清晰标记着‘梅17’。 `

    公路上站着一个军人,泥色的昭五军靴泥绑腿,湿透的军绿色日式雨衣泥迹斑斑垂遮到膝盖,步枪竖背在雨衣外,显得他的身形很厚,背影很宽,**的线条肃穆异常,雨衣的帽顶他没扣在头上,所以湿透的军帽颜色成了深灰,卷曲的帽檐侧边缘偶尔滴下雨水,细狭的视线顺着公路延伸向西,那眼底,正变得愈加坚决。

    任务是今天,现在可以正式在公路附近开始构筑阻击阵地而不必再担心打草惊蛇了,丘陵不够高,树林不够密,这是一条吃人的路!好!

    17公里路标下的树林,九十多个**军人身影参差静立在泥泞,看着站在路中央西望的连长,迟迟得不到开始构筑阵地的命令,晦暗的世界安静得只有雨丝落在树叶的沙沙。

    刚刚加入九连不久的一连兵们感觉很复杂,都说他是最冷漠无情的连长,是煞星,煞星应该是渴望战斗的罢,嗜血的罢。但他,除了冷漠之外,似乎根本没有期望战斗的兴奋,而是一直在沉思。昨天清晨,他还试图修改计划,把阻击地点改为那座公路桥,今天,他又迟迟不下命令。

    根本看不懂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有一样可以肯定,他称职!这次出来之前,新来的战士们还因为这个身为连长的人冷漠到没同他们之中任何人说过一句话而失望,现在战士们不再这么觉得了,有什么可说的呢,单凭昨天清晨他尝试为全连争取更适合生存的环境这一个细节就够了,虽然夺取公路桥的计划最终取消,但他值得信赖!军人的信赖不是笑容建立起来的,与胜败无关,与冷漠也无关!

    当你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不必说话,只看背影,也能感觉到他即将要做的事。 `目前,真正了解胡义的人也许只有两个,一个是马良,一个是罗富贵;马良看出了他即将下定决心,罗富贵看出了他不甘心。

    罗富贵有预感,今天不吉利,很不吉利,尤其是对于他这只高大的熊而言,这见鬼的公路附近都太开阔了,何况他还是个机枪熊。他摘下身旁的一片树叶,希望老天爷能给他一个安慰,如果树叶落地后是背面向上,说明他活得下来,这熊选择树叶的背面是因为这片树叶是有弯曲弧度的,十次落地七次会背面向上。

    但现在他扔下的树叶已经停止在他脚边的泥泞,正面绿油油的向上,雨湿得鲜亮,熊瞪着傻眼,看得好心碎。一脚将那倒霉树叶狠狠跺进泥泞,然后将机枪塞进一只耳怀里,几大步窜上了公路路基,径直到胡义身旁。

    “胡老大,我……有点看法。咱非得打么?能不能不打?”

    这话一出口,路基下的战士们有的惊诧有的皱眉头,这熊还真不是盖出来的,啥都敢说啊他!

    熊可顾不得那么多,又道:“团长让咱挡,是怕小鬼子过去,他们到场也没机会再拖延鬼子了是不是?应该是这么回事吧?那咱要是不让鬼子过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现胡义那无表情的面孔仍然不说话,熊开始下意识抓他自己的后脑勺,从未有过的专注起来,脑袋里的陀螺疯狂转,又继续:“说白了不就是耗鬼子时间么,我现在琢磨哈……咱挡,能挡两小时不?算是能吧。咱要是挖坑,鬼子总有汽车吧,他填坑也好绕坑也罢,是不是也得要时间,四个坑能祸害他两个小时了吧?那你说咱拼光了人也是两个小时,挖出四段大坑也是两个小时,实在不成了再挡,这不变成四个小时了?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只要时间够,咱可以在他前头继续挖,继续拖。”

    胡义扭脸面对罗富贵了,仍然不说话。马良忍不住也窜上了公路,朝罗富贵道:“鬼子不可能全坐车,上回让咱们打了那几辆,这回就算有,也不可能装多少人,两个中队那是多少?挖坑挡了他的车,他全队改步行,能怎么办?”

    “不管是几个车,他坐车的没法先过去了吧?这是不是也算争取了时间?他重机枪迫击炮工具弹药什么的是不是得扛了?这条路到底有多远?把胡老大那地图边都出去了,我看再少也得二百多里吧?就不信他们扛着那些沉家伙不是越走越慢!”

    “鬼子不会分成两队?轻装先行,辎重跟。”

    “那又怎样?更好!咱在前头往东走他姥姥的一百里,不信他两队拉不开,再打,好歹他一时半会没重机枪没迫击炮了吧?在哪挡不是挡?”

    石成也上了公路,接茬:“一百里?鬼子倒是没辎重了,可咱也没增援了吧?”

    “谁说没增援?团长早晚得到这公路来吧?咱全团还有比他坏心眼更多的人吗?鬼子都改走了,路上的坑他看不见?咱虽然没执行他的命令,可咱不是临阵脱逃吧?咱仍然在鬼子前头,随时还能再执行吧?不想想为啥?他能不追?在这打,说不定团长得五个小时到,跑一百里去再打,说不定团长他们还追上了!衔着屁股后偷咬也照样能掉肉!我这么大身板屁股挨了一下照样在卫生队趴一个月呢!”

    “追上也得活活累死,他们还能打么!”

    “那咱心里也踏实啊!再说了,你以为鬼子不累?但凡路上有溪有小桥有水坑的地方,咱全给他施工一下,就不能让他们鞋里干着!时不时得让他们到路下去蹚蹚泥水。”说着话罗富贵抬起他自己的一只泥鞋:“看看咱们这湿的,泥的,昨天那四十里什么感觉这么快你就忘了?乏成什么样?那些倒霉鬼得走二百里不止呢吧?扒他们脚上一层皮,这是不是又能降度,他们不休息也照样上不了战场,是不是又得算咱们争取的时间?”

    “……”

    无语的石成看马良,无语的马良看胡义,胡义继续看着熊。

    而熊居然还亢奋起来了,那胸脯不知不觉越挺越高,满天乌云细雨绵绵,他还腆着个熊脸开始望天了,一副文思如潮,自顾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别说一百里,二百里又如何?咱直接打到东边那战场去算他姥姥的!挡不住鬼子咱也改当援军还不行?这一想啊……坏事还不能做绝,坑是得挖,但还不能挖到汽车摩托那些铁疙瘩完全绕不过去,要给他们留点希望,让后边的小鬼子慢慢在路下的泥里推,我记着……那些破玩意可挺沉,人少了推不动吧?闲着没事推几回,等到够远了,再找个好地方挖个狠的,等他们想通的时候……要多久?起码是没力气了吧?啊?”

    胡义转而看天,细雨霏霏;转而看路,有松软,有积水;转而看路基下,湿绿与泥泞散着泥土的气息;转而看战士们,九连的兵可不止是挂着刺刀,工兵铲,鹤嘴锄,日军用手斧,每个战士肯定带了一样,因为九连此行并非急行军,本欲构建阻击阵地来着。

    只凭罗富贵的一张破车嘴,导致命令迟到的阴雨竟然成了天时,迟滞行军的泥泞湿润居然成了地利,几分钟前后命运逆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义已经开始判断可行性,九连,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支工兵连,战斗的目标不再是鬼子,而是这条路,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九连指导员秦优那里。

    秦优不得不表态了:“只要我们还在鬼子之前,只要鬼子还在增援的路上,我没有意见。并且,我承担一半责任!”

    雨仍然在沙沙,却不似刚才那般冷……

第五百二十八章 行军对行军

    &    原本路就在脚下,却无路可走;想要有路可走,便腰拆毁脚下的路。??.?`

    一旦下定决心,胡义不是回头人,只可惜骡子这计策献得稍晚,浪费了昨天。东部地区的作战行动是今早起,至于那是什么行动,胡义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任务是阻援就够了。

    不知道梅县的鬼子部队什么时候出来,不会太晚,估计很快就有电报从东边飞来梅县,留给九连的时间构筑阻击阵地是足够,但要毁路的话……比较紧迫。现在想想,幸亏是九连在这,因为目前全独立团只有九连具备随时进行土工作业的能力。

    就在这‘梅17’的公路路标旁,胡义立即开始安排部署,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耽误。哪怕目前没考虑战斗,意外溃散后的集结地点也必须事先定,这是习惯。胡义要求,只要连队主力还在鬼子之前,任何个人任何意外后的集结地点都是公路以东,过鬼子向东跑就没错。

    第一个领到任务命令的是马良,他带一个班,任务是观察,警戒,任务要求他的位置保持在连队以西五里路上,也就是九连的身后,因为九连会一路向东分段施工,一旦现鬼子援军接近,马良的任务是预警,以便主力立即顺路向东加摆脱。

    马良带着一个班当即顺路向西跑了。

    田三七做梦都没想到,他是第二个领到任务命令的。在九连,田三七无官无衔只是个大头兵,但过去在二连,可是高一刀手里屈指可数的排级人物。胡义从不看军阶资历,只看表现,田三七此刻才意识到他被胡义认可了。.?`?

    对于一个骄傲的战士来说,这才是最大收获。至于上一次酒站战斗中的表现,田三七什么都不想说,他根本不觉得那有什么值得说的,有无数战友都那么做过,比他还英勇,因为他还活着,怎么能有脸说呢。现在,他是独立团第一个,可能也将是唯一一个被猛将高一刀和煞星胡义都认可的战士,在他心里这才是值得荣耀的事,令他继续骄傲。

    任务与马良一样,只是方向相反,田三七带领一个班,在连队之前向东警戒开进,距离五里,他也点出一个班来顺路向东出了。开路这任务比马良的任务要轻松简单,可田三七很高兴,这才是他九连生涯的真正开始。

    布置了后,安排了前,接下来是施工安排,要说挖战壕修工事那是胡义的拿手戏,可是挖坑毁路这是头一遭,目测技术含量不高,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也不是胡来的事,何况这要边跑边挖一路呢。

    罗富贵时而假装看看天,时而低头瞅瞅地,一点一点悄悄挪蹭脚步,他试图淡化在胡义的余光外,像鬼魂幽灵那般飘到胡义的侧后去,留下石成傻呆呆站在胡义面前等命令。

    秦优这时大步过来了,把烟头摔进路旁的泥水,朝胡义道:“我看……接下来还是我指挥吧!扛木头你不如我,挖坑你更不如我。我带人修过路,也带人扒过路;路是给鬼子修的,路也是为鬼子扒的,这活儿我熟着呢。先分工具再分组,想快就不能全凑在一块干,知道石材怎么搬运的吧?抽了后边的滚木往前摆,咱们今天就得这么干,分成几组,后头干完了越过其他组往最前面赶,至于哪里该扒间隔多远,那得看路况了。.”

    好不容易低调到达位置的罗富贵不禁脱口:“姥姥哎……躲差了人!命啊!”

    胡义闻声扭回头,纳闷这熊什么时候站自己身后了:“你说什么?”

    ……

    于此同时,梅县县城,鬼子少佐手里拿着大佐来的电报看了两遍才放下,阴沉了脸色:“我要求补充的是十辆汽车,当初他只给了我四辆,现在要我今夜到达,怎么可能!我宁愿他把我们给遗忘了。”

    助手军官在一旁无法确定少佐这是说给谁听,谁都不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少佐站起来,开始整理他的军装:“告诉前田,由他代领县城事务,我给他留一个中队,但城里的治安团我得抽走,如果人手不够让他去找李有德吧。给大佐回电,我们无法今夜到达,至少也得明天早上,如果他还有富余车辆能迎向来接更好。另外……把宪兵队和侦缉队的自行车立即集中,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

    半小时后,梅县东城门口,湿透在细雨中的拦门拒马被抬开,一辆三轮摩托车载着三个鬼子匆匆而出,车轮后高扬着泥水直奔东方公路,逐渐消失在远方雨幕。

    拒马并未重新挡回城门口,几分钟之后,又一辆满载的三轮摩托车轰鸣着开出了城门口,侧边车斗竖着一面小膏药旗,**的摆抖着。

    接着是第三辆摩托车,随后是五辆卡车。

    进出城门的百姓们都远远闪在路边看着,卡车车厢都蒙着帆布,但是最后两辆卡车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因为那两辆卡车后头牵引着两门九二式步兵炮。

    随后又是一辆满载的偏三轮摩托车开出城门,大约两三分钟后,骑着自行车的鬼子出现了,五六十辆自行车,稀里哗啦地蹬踏着,追随前方的车队鱼贯而出。

    又过了一会儿,沉重的踏路声传来,一队队的鬼子前后衔连,匆匆出城,如林刺刀无声地晕湿着细细雨滴,晃动的钢盔之河在晦暗的天色下呈现墨绿。

    最后出城的是治安军队列,一个军官骑着匹高头大马,顺着行进中的长长队伍一侧匆匆向前,不时挥摆手中的马鞭朝乱哄哄的队伍喝骂催促。

    看得路人都傻在雨丝里,这场面在梅县难得一见,真够壮观,蚂蚁大搬家!

    ……

    与此同时,一支灰色的队伍疲惫蜿蜒在泥泞里,匆匆在雨蒙蒙的荒野,四周不见地平线。

    6团长一次次抬起他的湿袖口,盯着手表看。

    “吴严,你觉得九连撑得住么?”

    “吴严,咱们慢了,太慢了,这样不行。”

    “吴严,你记着,决心能创造奇迹!至少我是靠决心才活到了今天!”

    ……

    与此同时,另一支灰色的队伍也疲惫在泥泞里,一个个枪口上刺刀形成的点,可以连成一条蜿蜒的线。

    **的高一刀跳过了一道泥泞的沟,用泥手抹把严肃的脸,东望,蒙蒙的天空与蒙蒙远方一色,什么都看不见。

    “前进!这就是冲锋!看看咱们能不能死在路上!”

    “有脸掉队吗?想让战友在前头给你挡枪吗?”

    “再快点!看我还有没有机会见胡杂碎最后一面!”

    ……

    与此同时,最后一支灰色的队伍挣扎在泥泞里,连绵在细雨中的行进线已经脱节。

    浑身是泥的郝平弯下腰,两手撑住膝盖喘,等了好久,杨得士才狼狈地跟上来。

    “郝平,别再停下等。你带前队先走,大不了……我在后头收拢掉队的人,不用担心,我们会跟上的。”

    “走啊!我这样儿好看是怎么地?”

    “带前队先走!不能再晚了,至少能让团长少骂娘。”

    ……

第五百三十章 一路向东

    胡义喜欢这件雨衣,前襟有五颗*扣,绿漆;两个宽松袖口下各有两颗铜扣,漆磨掉了,亮着铜黄。为防掉扣,孙翠把这件雨衣所有的扣子都加缝了一遍,说九颗铜扣吉利。雨衣外是军黄,雨衣内是棕黑,厚重结实,正在身上**滴着水,因为胡义敞着怀,以便随时摘掏装备,衣帽也没戴,因为他不喜欢视线和听力受阻。

    战士们在忙,忙碌在胡义身后的公路上,在泥泞中挥舞着工兵锹,挥舞着镐,全都变成了泥人。胡义没干活,所以他是唯一一个看起来算干净的,也是唯一一个穿雨衣的。

    秦优选择了距离胡义最近的位置抡镐头,他是用这种方式建议胡义加入挖坑的工作中来,希望胡义这个连长会感到脸红,以身作则;可惜胡义全当看不见,只顾站在晦暗下的公路上,单手拽着肩头的步枪背带欣赏细雨蒙蒙。

    秦优将工兵锹竖在泥水中,直起腰喘了几口:“胡义,替把手总可以吧?”

    “我是哨兵。”

    “……”

    间隔两声枪响,遥遥而来,所有挥舞在泥泞中的工具全停,所有视线都转向公路西方惊望,随后传来一阵枪响。

    胡义仍然静站着,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只是蹙了帽檐下的浓眉。第一枪一定是马良给的预警,为什么用枪声给预警而不是悄悄撤回来?

    那阵纷乱枪声很快停了,跟着又单独响起一枪,然后又是一阵枪声。

    懂了,这是马良在迟滞敌人。胡义掏出了怀表,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徒步行军的敌人不大可能这么快到这里,难道敌人这就弃了卡车?揣起怀表,转而拿出了望远镜,西望,隐约的公路西方弯道,出现了几个隐约奔跑的身影。

    噗通一声,有人当场滑倒在泥坑里,战士们的视线循声集中,看到废物正在尴尬地从泥坑里站起,口中讷讷:“服了。咱连长这派头连治安军司令都比不了呢。真沉得住气啊他!”

    罗富贵吐着嘴里的牙碜,甩?撇下了工兵锹,悻悻道:“胡老大要是跑起来,别说那些罗圈腿的小鬼子,你都追不上,他当然不着急!”

    轰地响起一阵低笑声,在雨里,在泥泞里,在西来的枪声里,泥人般的战士们露出了白牙。废物无语,刚刚那份紧张欲逃的想法无踪。

    ……

    公路当然不可能完全泥泞,路况时好时坏,自行车不是摩托车,但比徒步优势得多,泥泞里推着不难,硬地时骑,下坡时放,关键是比跑省力,九连如果不离开公路,早晚被追得力竭,早晚被追上。根本没时间再挖坑,如果不再挖坑,一旦后面的汽车追上来,机会便彻底没了。

    马良的机智为九连争取到了更宽裕的时间,但无法改变被鬼子自行车队迫近的现状。九连在跑,一列纵队顺路向东,奔跑在细雨和泥水。秦优带队,胡义断后,随时抄起望远镜回头西望,距离比刚才又近了。

    石成放慢速度掉到队尾:“打吧!连长,这样下去早晚耗光力气。我带二排留下打,给你们争取构筑阵地或者挖坑的时间。”

    这个问题是胡义一直在考虑的,这条公路真的不适合打阻击,如果不离开公路,断后的队伍一旦被粘上根本没有撤出机会,白白耗掉一个排的事胡义不愿意干,宁愿全连留下来打,所以石成的建议他不作答。

    在独立团,见过自行车的人不多,自从小丫头有了自行车之后大家才懂了自行车是个什么东西,即便如此,会骑自行车的人也仅仅是胡义、马良、石成和李响几个,罗富贵那体重太坑车,小红缨根本不舍得把车给熊练。

    没料到鬼子带了五六十自行车出来,鬼子进山不带自行车,九连在山里打习惯了,现在平原,习惯性地没考虑这个,导致现在的迟滞计划即将泡汤。

    沉默着继续跑,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该下决心了?是不是该考虑前方的适合位置了?这感觉多么熟悉。被猖狂的鬼子追赶,跑逃在泥泞之路,无论燕山还是中原,无论江南还是太行山,无论春秋,一样下着雨,一样泥泞,看不清茫茫。

    但是这次并不感觉到冷,因为穿了雨衣,反而跑出汗了;因为前方的疲惫队列仍然有序,没分段,没溃散,所以心不凉。

    看看队伍,看看路,看看路旁,胡义终于停下了跑逃的脚步,返身望着西方无际,大喊:“李响。”

    一个满身泥污的身影闻声脱离前方奔跑中的队列,匆匆向后来。

    “我给你一组人,把手斧集中,另外你再集中一些手雷和手榴弹,向前去汇合田三七……”

    ……

    骑自行车的鬼子刚好一个小队,挨过追击初期的七八次路下冷枪之后,再没遇到麻烦。

    鬼子小队长不停催促队伍往前赶,他预感到八路就在前面不远,因为目前的路上再也没见到人为挖出的坑,只是路过的天然泥泞里偶有向东的纷乱脚印,这说明八路正在向东逃窜,没空再干活了!

    将自行车推过泥泞,推过水坑,然后快速冲起来,再跳上自行车猛蹬,一道道细车辙快速碾过奔逃的足记,向东延伸又覆盖,覆盖又延伸。

    不知追过了多少道慢弯,也不知追过了多少道低岗,前方的公路上出现了一棵横扔的小树,最前方的鬼子停下了自行车。小树不及手臂粗,崭新的茬口一看便是刚刚被斧头砍断的,横扔在路上,枝枝杈杈,只能停下车来挪开,车队才能重新向前。

    三四十米后又是一棵,车队不得不停,前头的鬼子再下车去把小树挪开,后面的车队重新蹬车起步。

    轰——

    泥水飞溅,枝叶飞扬,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当场震翻了两辆正在经过的自行车,泥泞处炸出一个坑,小树的一截隐蔽枝杈仍然栓连着手榴弹的引火绳,挪开小树的鬼子身上不知嵌入了多少弹片,血色模糊了一切。

    然而前方三四十米外,仍然有一楸小树被横扔在路上。

    鬼子小队长的脸色黑了,凡是路旁有小树的地方,路上就有,凡是路旁不方便绕过的地方,路上也有,八路不挖坑了,改砍路旁小树了。砍这些不粗的小树不难,几斧头一棵,然后横拖到路上即可,高兴的时候在路边泥里塞个手榴弹,引火绳挂树枝上。要找出手榴弹不难,可这功夫耽误得起吗?有查看是否被栓手榴弹的时间不如从路下绕呢!

    于是向前骑了几十米,不搭理路上的小树了,扛起自行车便从路基下绕,蹚过了稀泥绕过了树,把自行车摆路上重新骑。

    轰——

    泥水又飞溅,枝叶又飞扬,不知道是哪个扛车的鬼子把路基下稀泥中竖陷的脱环手雷给踩了,他以为踩到了泥里的石头尖,他是过去了,后头跟着的那两位扛车绕树的倒霉鬼全躺下了。

    鬼子小队长的脸色这次由黑变白,被崩得一身稀泥,肺子已经气炸了,他想狠狠怒吼八格牙路,但理智告诉他他是开路先锋,要为后方的整个队伍负责,必须向前去咬住八路,才能结束这泥泞的一切。

    “我们要的是时间!这不是地雷!提高警惕!拉开距离!下次绕开的范围再大些……”

    八路有决心,鬼子先锋同样也有,而且目的明确,就一个字:追!继续追!追到海枯石烂!扛着自行车绕再远也不怕!

    鬼子自行车队渐渐向东远去,时骑时停,时躲时绕,竟然再也没传来倒霉的爆炸声。

    公路下几十米外的一片稀疏树林里影影绰绰站起来几十个战士,浑身泥色都分不清是人是鬼,一个个歪头朝正在消失于公路东方的鬼子自行车队看。唯一一个干净点的是个穿雨衣的军人,背着步枪蹚过泥泞走上公路,举起望远镜朝东看了会,又改朝西看了会,对那些战士道:“都别愣着了,继续开工吧!马良,带人向西五里警戒。石成,领几个人去把摆路边的鬼子尸体再扒一遍,处理一下死也不能让他们死归队,烂在泥里养树吧。”

    “胡义,我说这……算不算漏了?”

    望远镜终被放下:“当然不算,李响和田三七他们不是还在最前头么。”

    “……”

    “老秦,挖坑我是真不如你,我还是继续放哨了。”

    “你让石成去处理鬼子尸体?”

    “总不能我这个连长亲自埋鬼子玩吧?”

    “有空咱俩得好好谈谈了。”

    “关于什么?”

    “革命军人的觉悟!”

    “出发前……苏干事刚给我上过这一课。”

    ……

    于此同时,梅17的路标旁,一个高大的军人正在疲惫喘息,湿透的军装斑斑泥迹,竖在背后的刺刀缓缓滑落着雨滴,刚毅黝黑的面孔向东注视。他身后,大片的战士狼狈歪倒在路旁泥泞,似乎都已经站不起来了,任细雨如雾落。

    除了他,还有一个战士是站在路上的,正在查看路标附近刚刚被填修过的坑。

    “连长,这应该是九连才挖过的,鬼子的车应该没过去多久。”

    高一刀很想坐下来休息,哪怕是坐在泥泞里,但他的习惯是最后一个坐下,可这个名叫小甲的新兵到现在还能站着忙活,他居然还有力气。

    “小子,你有绰号么?”

    新兵不懂,静看连长忘了作答。

    “以后,你叫快腿儿。”

    小甲尚在因连长送他这个绰号迷茫,西面的公路上踉跄跑来了哨兵的身影,同时向这里开始喊着:“连长,敌人来了,西头……一路排得老长……老长……”

第五百三十一章 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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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顶天立地!

    高一刀可称英雄么?不知道。

    但在二连战士眼里,他就是。

    他现在就站在公路上,头顶着苍苍阴霾,脚踏无际泥泞,疲惫在细雨霏霏仍然高昂着强壮的胸膛,竖背着他那支永远挂着雪亮刺刀的步枪,黑铁塔般严肃西望,俨然暴君。

    这样一个暴君,总是能唤起战士对战斗的渴望。

    二连的老兵看着他这个暴君,不再疲惫了,默默摘下挂着刺刀的步枪,攥紧,甚至兴奋。

    二连的新兵看着他这个暴君,不再恐惧了,傻傻朝他望,甚至因为曾经被他凶狠打骂过而感到幸福。

    寂静的公路寂静的荒原寂静的雨,寂静的公路远方敌人即将要出现,战士们已经预感到他们即将成为中流砥柱逆流,在泥泞中寂静地仰望他们的骄傲,寂静地等待着暴君的命令,呼吸,每个战士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紧张的呼吸,骄傲的呼吸,最终变成渴望残暴的呼吸。

    而后,高一刀终于开始拧横眉,开始咬紧牙齿,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将要说出的那句话:有我,无敌!

    于是他恶狠狠开了口:“臭不要脸的胡杂碎!臭不要脸的九连!”

    寂静。只是寂静得变了味,好不容易攒满的杀气眨眼全无!

    “集合!两列纵队。上路。向东。”

    “连长,还要急行军吗?”

    “急行个屁!你还有力气急行吗?”

    公路下的泥泞中哗啦啦一片嘈杂起立声,一百七十多个湿淋淋的刺刀重新上肩,纷纷涌上公路,自觉形成两列,一列走在路左,一列走在路右,然后向东行进,间距逐渐拉开,慢慢变成向东稀疏在公路上的铁流。

    最后一个战士也走过了高一刀身旁,他的高大魁梧身形仍然伫立在梅17路标旁,朝西静望。良久,才返身,去追随他的铁流。

    干粮已经变成了泥糊糊,捧在手里的干粮袋变得像块湿黏的破抹布行走在公路队伍中的小甲仍然吃得很香,大口吞咽,不咀嚼,边走边吃。

    身后的新兵往前赶了两步:“小甲,快腿儿这个绰号太适合你了!”

    “我不喜欢。我是小甲。”

    啪叽一声,一块飞来烂泥狠狠打在了小甲肩头,溅了他一脸。扭头惊看,走在路那边的一个战士正在恶狠狠看着他:“废物炮灰!你也配?”

    那战士身后的战士也朝小甲投出无良目光:“小子,你看个屁?信不信我捏死你?”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排长终于回了头,静静目视那几个朝小甲狰狞的战士,他们才不再做声了。排长又朝小甲冷冰冰瞥了一眼,拽拽肩上的步枪背带继续朝前走。

    走在小甲身前的是碎嘴,新兵连时一起的那位八卦份子,见附近那几个老兵不再盯着小甲了,便放慢脚步,与小甲走了个并排,低声道:“千万别再说浑话,再敢说你绝对好不了。快腿儿这个绰号在二连可了不得,据说是当初二连最好的尖兵,最好的排长,后来是最好的通信员。”

    小甲无语,都排长了,怎么又做成通信员了?

    碎嘴知道小甲在想什么:“那是因为连长希望他站在身边,说是通信员,其实他都跟连副差不多了。”

    “……”

    “我再告诉你,咱二连跟九连打成仇了吧?如果你到九连去说你绰号快腿儿,我敢保证九连那些老家伙凡事让你三分,有求必应。二连独一份,连长的名号都不如快腿儿好使。”

    “……”

    “不信?我跟你说真就是这么神,我都嫉妒死你了!当然……被嫉妒的后果……会很惨,以后你没好日子过了,估计我早晚得给你烧纸。嗯……这么一想,我忽然又不嫉妒你了,前头那句当我没说。”

    被碎嘴这一通瞎嘚啵,小甲听得满脑袋问号云深不知处,猛听得前方的排长点他的名:“小甲,去把尖兵替回来!聋了吗?现在!”

    
    随车的是鬼子辎重、炮兵、重机枪等人员,骑自行车的是鬼子一个小队。徒步行军的自然是少了一个小队的两个中队鬼子,外加治安军一个团,千余人,像二连哨兵说的,在公路上绵延得老长,仿佛望不到尽头,他们的队尾刚刚走过了梅17路标,徐徐向东方无际。

    不久后,一大片灰色身影谨慎走出了梅17路标下不远处的树林,朝公路接近过来。

    满身湿泞的铁蛋横端着步枪,第一个上了公路,疲惫喘着,朝正在消失于公路东方的模糊敌人盯着看。

    痨病鬼吴严第二个上了公路,驼着背直不起腰,索性把那个树桩般的梅17路标当了板凳,坐了,盯着路标附近那些填埋过的泥泞观察。

    英明神武的陆团长第三个上了公路,一屁股坐在了公路当间,不顾稀泥不顾水,反倒盘起了腿,撑着膝盖打坐一般狼狈喘。喘够了之后抬手看看表,不爽道:“过去那是敌人的屁股?是不是?”

    铁蛋答是。

    陆团长又转脸向吴严:“你坐的那是……十七公里?”

    吴严点头。

    “十七公里是……三十四华里,我定的是梅县公路以东三十里外,这地方外出四里了,再算那鬼子的队伍长度,又外出多少里了?敌人屁事没有地过去了,瞧见没有?是吧?这说明什么?”

    吴严和铁蛋都不说话。

    “说明他们拿本帅的将令当放屁!九连不可能没到这!刚才路下那些脚印绝对是二连!这又说明什么?”

    吴严低头扣指甲,铁蛋假装四处瞭望,心说您老有话说话呗,能不能不提问?您这问题全都没法答啊!

    “铁蛋,我问你话呢,你说这说明什么?”

    “呃……说明三连也快到了吧?”

    陆团长随手抓起一把泥,直接朝铁蛋甩,打得铁蛋慌遮脸。

    “他娘的!”陆团长不禁冒了脏话,朝吴严和铁蛋瞪眼睛:“我的火力九连,罔顾命令把阵地给撇了!我的尖刀二连,见了敌人不战而逃!我的最大兵力三连,到现在还在路上磨洋工!我不禁要问了……老子这个倒霉团长还他娘怎么当?”

    两位观众满头黑线:您……还要问啊?

    “咋不说话呢?吴严,你起来,挪挪地方。”

    吴严抬起头,表情很迷茫。

    “怎么着?让你挪挪你咋还不动呢?你这一连也要造反了是不是?”

    “可是……我不明白……你让我往哪挪?”

    “我管你往哪挪!我要的是你屁股下坐的那路标。我现在打算一头撞死在那梅17的路标上,就死在这,看你们谁敢给老子这个倒霉团长收尸!”

    明知团长在发飙说气话,吴严反倒不敢起来了,一头撞个大血包的事别人也许干不出来,团长可能,因为政委不在,他泼着呢!万一要是撞晕了,还得做个担架派人抬,都快累趴下了,抬他又得倒下四个,真折腾不起了,当个近卫军难啊!

    就这样,吴严赖坐在路标上不起来,铁蛋不停地抓他自己的脑袋踱步转圈儿,陆团长盘腿坐在公路中间喘粗气,一连战士全体歪倒在路基旁不敢出声。

    大约十五分钟后,陆团长再次抬起手腕看表,终于一挥手:“休息结束!上路出发!随本帅追击叛军!”

    刚站起来的战士们听到最后一句后接着滑倒,泥泞里摔成一片,惨不忍睹……

第五百三十二章 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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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县公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从来没有同时行进着这么多人,如果公路是有生命的,那它现在应该笑醒了,有这么多人踩在它的背上做按摩,何其爽!越爽越泥泞!越爽坑越多!

    走在路上各位的可没那么轻松,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条唯一的路,串了糖葫芦,有人憋屈有人急,有人倒霉有人骂娘,没一个不闹心的。可见,同路也未必同命,‘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值得商榷了。

    田三七的尖兵班和李响的工作组近二十人,位置最前,他们难。一路用尽手段拖延身后的鬼子自行车队,砍树,挖水下坑,不时还要布下个手雷手榴弹,漫漫长路,就算距离无限,体力也有限,目前已经被追得狼狈惨,照此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他们现在已经在矛盾着,是继续这么费力做?还是改为什么都不干直接往前跑?跑多远算多远被追上再说?

    鬼子一个小队近六十人,位置在第二,他们也难。单是一次次扛着自行车下路基去蹚稀泥就令他们咬牙切齿了,路上再泥泞泥也没那么多,没那么黏,路下不一样,几回蹚过来,裤子加鞋比身后的枪都沉,越追越慢。他们现在也在矛盾,是否有必要改为清障前进?能不能不再下路去绕?自行车推着不难扛着可不轻!一回两回的扛还无所谓,没完没了的扛图什么?

    九连主力七十人,位置排第三,照样难。行军是没费什么力气,目前也无追兵,但挖大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活儿,除了穿着雨衣背着步枪站在公路上牛x闪闪的连长胡义,全连都挖坑挖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一张张喘粗气的泥脸抬起来,得相互瞪眼看半天才认得出来对方是谁。胡义正在矛盾,距离够不够远?是在这里挖个狠的彻底让鬼子汽车完蛋还是下一段再说?九连的体力快到底线了。

    鬼子车队五辆卡车四辆摩托,汽车兵炮兵机枪兵摩托兵等等甭管什么兵共百余人,目前位置在第四,最倒霉的就是他们。原本应该是最风光的,坐着汽车唱歌,现在可倒好,成了汽车摩托坐他们,推也推了拽也拽了,挖也挖了填也填了,车轮子还在泥里陷着疯狂转,连泥带水甩得漫天飞扬,别人淋的是雨,他们淋的全是泥,过热的引擎嚎叫得现场乌烟瘴气,先前那辆曾经掉坑里的摩托现在又爆了缸,悲催透顶!鬼子少佐悲催地矛盾着,是不是该下决心卸车了?卸车再装车要耽误多少时间?该死的天气该死的独立团!

    二连兵力一百七,位置在第五,正以标准速度行军在路上,目前看起来挺悠哉,其实他们根本没力气再加速,虚弱得不行,他们需要时间来缓过这口气,但现在不能停,因为敌人主力行进在他们身后,没多远。高一刀不是个容易矛盾的货,不管对或错,他总是知道要干什么,现在他知道鬼子车队就在前方,九连肯定在鬼子车队之前,目前的位置对二连很不利,关键不知道胡义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如果现在开打,不考虑离开公路逃跑的话,二连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是向前,从鬼子车队背后捅一刀,但后面的敌人主力上来二连就得完蛋;要么是就地建立阻击阵地,挡后面的敌人主力,那将要面对敌人千余兵力。高一刀只盼着鬼子车队仍然在陷着,盼着九连别在这时候开打,以便他能带着二连赶上鬼子车队之后下路绕过。

    鬼子主力加治安团千余人,位置第六,也以标准行军速度在路上,相比之下他们算是境况最强的。大部队绵延好几里,前头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了有人在前头挖坑坏路,后头的情况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扛着枪走就是了,目前一切还算顺利,唯一令他们不停抱怨的是天气,以及正在进行的长途行军。

    一连兵力一百五,陆团长挂帅领衔,他是最着急的,因为他目前位置排在了最后,想快也快不了,只能与前方的敌人主力保持在目视距离外跟进,前方的具体情况全不清楚。有心想带一连下路,从荒野里往前赶超,但心有余力不足,刚刚结束急行军没多久,体力根本不够,敌人队伍又太长并且在行进中,荒野里泥泞行军需要的体力跟公路上走可是天壤之别,愁得陆团长一路走一路骂娘,骂完了胡义骂高一刀,好不容易骂够了,又想起郝平这不争气的,于是再骂一轮。

    这就是眼下的梅县公路,和倒霉在公路上的七支队伍,没有一个人觉得幸福。

    ……

    胡义认为,目前的态势仍然可由九连主导,至少战斗何时发起,在什么位置发起是由他决定,他的想法当然是拖得越远越好,拖得越久越好,他已经成功一半了!

    聪明人总是有的,鬼子也有。

    负责向前追击的鬼子小队长已经累到麻木了,不再急切,不再愤怒,静下心来之后,他停了,任自行车歪倒在地也不去扶,看着脚下的路面,忽然陷入沉思。

    路面某些泥泞处清晰地显示着前人留下的脚印,他开始判断前边有多少人?十几个还是二十几个?他开始回想那些曾经挖出的坑,这点人能否在那么有限的时间内挖出来?

    五十多辆自行车全停在了他身后的公路上,鬼子们看着他们的小队长不明就里,没人说话,只想休息。

    过了一会儿,满身是泥的小队长忽然抬起头,面朝绵延向东方的公路微笑了:“狡猾!太狡猾!你们知道么,我们错过了,他们其实在我们身后!他们一定在我们身后!”

    “谁?”

    “你说能是谁?”

    “可前面……”

    “前面的人都不够一个排!”

    “难道……那……我们现在掉头吗?”

    鬼子小队长不说话了,四下看看,注意到了前方公路旁的显眼矮丘:“不必。呵呵……反正大家同路,打一场阻击不是更轻松么!看到那个小高地没有,去建立阵地,然后休息。”

    稀里哗啦一片脚步加车轮响,五十多个鬼子如释重负地奔向目标地。

    ……

第五百三十三章 被迫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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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在你愿意时开始,却并不在你愿意时结束。——马基雅弗利

    鬼子小队长选择就地等待而不掉头去找,是有考虑的,一路追过来小队的选择都是躲或绕,如果掉头回去,那些障碍仍然是障碍,带自行车太不方便,如果把自行车放在这,又怕前头的八路掉头来毁,近六十辆自行车真不是一笔小财产,留人看守的话既分了兵又不保险。

    这个路旁矮丘虽然不高,但这周围空旷,没树林没灌木只有泥和荒草,站在矮丘顶端视线可以放出很远,想绕过不容易,那要在泥里兜很大个圈子,可能因此迟滞而再没机会回到公路。算算时间,即便车队一时跟不上来,徒步的主力也该不远了,挖坑的八路很快将被挤下公路,至于前头那十几个,成不了大患,等主力过来挤掉八路主力再向前撵着他们跑也不耽误什么。

    简单布置,矮丘变成了卡路的小高地,三挺歪把子机枪两个掷弹筒各就位,固若金汤喝水吃饭,等猎物投罗网。

    鬼子小队长举起望远镜顺路朝东看看,又掉头往西看看,志得意满,忍不住开始告诉身边的手下们:如果拥有了洞悉一切的双眼,战场便可无限大,或者无限小,像海,与水滴。

    一众鬼子惭愧得不禁仰望,猜测小队长的故乡应该是北海道。

    ……

    恼人的小雨刚停了,但是笼罩苍穹的阴霾仍然没淡,灰暗的天空灰暗的远方,灰暗得看不出现在的时间,水滴滑下树叶打晃了草,公路下的湿泞中,二十个泥鬼般的军人错落爬行,顺着路下向西,谨慎注视着远方那个公路旁的矮丘。

    这正是九连的开路部队,田三七的尖兵班加李响的工作组。

    距离矮丘大约五百多米,爬在前头的田三七停了,爬在前头的李响也停了,后面的战士只好全停了,伏在湿草下的泥泞不做声。

    李响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田三七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这两位都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起……继续不说话,跟这天气和这环境一个德行,气氛更闷。

    后来,田三七转脸看李响。

    李响静静盯着西方公路边的那个矮丘答:“再向前……很难脱离。”

    田三七继续看李响。

    李响又答:“想都不要想……一成机会都没有。”然后才转脸看田三七,又不说话。

    两个趴在泥里对视好久,田三七答:“要绕很远……时间不够,连长他们应该就要过来了。”

    李响继续盯着田三七。

    田三七又道:“有必要再散开点。”

    “应该……听得见了吧。可以开始。”

    距离他俩较远的某个战士终于嘘出一口大气,对附近另一战士悄声惊悚道:“我个娘哎!有答没问啊?他们咋能知道问的啥?怎么感觉像是鬼说话呢?”

    对方深表同情。

    ……

    九连再次开始行军,一个个挖坑挖得疲惫不堪,根本不排队列,懒懒散散稀稀疏疏在公路上,走得很写意。

    废物被罗富贵命令做尖兵头前开路,走在前方三四十米。当伪军的时候他被逼着当尖兵,现在成了八路又被逼着当了尖兵,他很不甘心,可他的排长实在太高大无良,正在队伍里扯着破锣嗓子没好气地埋怨天埋怨地埋怨泥,他只好打消了假装崴脚的念头。

    石成带了几个人在队伍前头,每次经过横档路面的小树,都要仔细查看,然后回收李响埋下的手榴弹,鬼子自行车队过去的时候根本没空管,当然不能浪费。

    公路在前方即将转弯,转弯处是一片树林,遮蔽了弯道以后的视线。

    啪——清脆嘹亮的一声枪响,似乎不远,也不近。

    散漫在公路上的九连全体急停,尚不及判断情况,却看到走在最前头的尖兵废物身体中弹症状地摇晃了一下,而后僵直摔倒在泥泞,再没反应。

    看到这一幕,有人本能大喊:“掩蔽!”

    稀里哗啦噼里啪啦,靠左的直接冲下了左边路基,靠右的蹿下右边路下,瞬间把疲惫给忘了,眨眼公路上就剩下俩人还站着,一个是皱眉头的胡义,一个是瞪着傻眼朝前发呆的石成。

    这时本已跳进水坑的罗富贵突然又爬出水坑狼狈地站上公路,浑身往下淌泥水,蹬起蛤蟆眼朝前怒骂:“废物你个姥姥!这你也能死?你死出花儿来了!”

    终于全体反应过来,那枪声应该在二里外!

    已经变成了尸体的废物只好重新爬起来,回头悻悻道:“习惯了……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跟着东方远处便传来枪声一片,全体又静下来,竖耳朵听。

    胡义撒开腿朝前跑,一口气跑过了前方公路转弯,举起望远镜。

    灰蒙蒙的天际线,公路远方开阔空荡,只有一座路旁的矮丘出现在镜头中,歪把子机枪声也开始响了,竟然是鬼子在卡路,而非田三七和李响!

    秦优也跑过来了,随后是石成和罗富贵,站在胡义身旁全瞪了眼。

    石成喘着气:“东边是李响,咱们从这边上!”

    “凭什么攻坚?”

    罗富贵舔舔大嘴:“绕吧,再绕前头去不就得了!”

    “上一个坑没做绝,从这绕太远了,恐怕绕过去我们也未必有时间再挖,他们要的就是把我们放前头去一波赶。”

    秦优担心道:“可是李响他们……”

    “李响不是作死的人,分得清主次。这边不打,他不会放手搏。”

    “这么说咱不打了?”

    胡义放下了望远镜:“不打也得打了。要打我也没兴趣在他的预设阵地上打,敌人指望我们去啃他的阵地,可惜我啃不起!”

    “什么意思?”

    “去通知马良后队变前队!掉头!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赶在敌人主力到达之前。”

    胡义把话说得极其果断,这种情况下,他暂时也没有最佳方案,那就只能在敌人步行队伍赶过来之前对车队动手,打起来再看。

    九连全体掉了头,顺着公路急匆匆向西,对比刚刚的散漫,根本不像是同一支队伍,所有泥污的面孔全都严肃了,因为此刻将要奔向战斗。

    九连在路上奔跑,踏泥踢水,没有韵律没有节奏,只有喘息与沉默,逐渐跑出了一里多,跑在了一段笔直上,奔跑在队伍中的胡义突然大声命令:“二排留下!两挺机枪留下!石成,在这跟骡子准备打‘面对背’!”

    一半的战士闻令止步,喘着大气回头看排长石成。

    石成有点呆,面对背,是胡义教过他的私人战术手段之一,可他不明白把二排摆在这是要打谁?有心要问,但是胡义已经带着剩余队伍继续向西跑出去了,根本没再回头。

    罗富贵停在了石成旁:“咱俩这买卖比一排强,至少不用看子弹刮大风了,你还楞个屁啊?”

    “我还没明白连长让咱停这打谁呢?”

    “能是谁?他领马良跑西头去捅马蜂窝,那就只剩下东边的呗。”

    石成不禁改瞅罗富贵了:“在这等那鬼子小队?方向反了吧?”

    熊眼一翻:“反正等着就是了,不来不是更好吗?枪都不用放了,缺心眼啊你?”然后朝这段直路两侧看看,吧唧吧唧嘴:“小啊,去给我挑个好窝。姥姥的不歇歇真不行。”

    徐小闻声屁颠屁颠冲下了公路一侧,蹚着泥泞寻向远处的灌木。

    ……

    顺路向西又二里外,疲惫不堪的鬼子车队刚刚抵达新一个坑人路段,他们即将崩溃了,满眼大泥坑,这次连路基下都没放过,心有武士道也白搭,刺刀捅泥根本无法泄愤。

    鬼子少佐的脸色一片死灰,满靴子是泥,身上也没落好,这次又站在坑边上,却迟迟没下开工命令。弃车,这个选项正式进入他的脑海,再折腾下去可是真缺心眼了,不弃车早晚得有倒霉鬼子累死在坑里。

    关键时刻,东方突然传来了枪声,似乎挺远,隐隐约约。

    他们追到八路了!这说明黑暗路段即将结束了!再熬几里又可以坐着汽车唱着歌了!

    血色重新冲淡了死灰脸,少佐兴奋起来:“开工!”

    ……

    “哥,我手里这个排不够挡吧?”

    “用不着挡,随便打就是了,只要别太近。通知下去,千万不要固定阵地,都勤快点!”

    “为什么?”

    “因为敌人现在没步兵。”

    马良眨巴几眼,又看了看远处正在引擎轰鸣的工地,猛然懂了,掉头去布置。

    三十多个战士在公路两侧的泥泞里隐蔽散开,马良仍然不满意,催促某些阵位再远点,再拉开。

    一个战士提着捷克式轻机枪猫腰来到胡义旁,把机枪摆好,又放下三个已经装好的弹夹,然后接过胡义递给他的步枪在一旁卧倒。

    机枪枪托上肩,确认表尺拉枪机,静下心来看准星。可惜距离远,所有目标都不太清晰,短暂考虑一下,将第一辆挣扎在泥泞中的汽车摆在了准星中央,徐徐呼气,扣扳机。

    猛烈地震颤,战斗以机枪弹道开始,以一次次的短点射开始,引领着三十多条步枪散乱地喧嚣起来。

    驾驶室的金属棚突然闪现着一个个无序的弹洞,刺耳地金属冲击响,接着是风挡被穿透的声音,碎裂的条纹辐射状蔓延,车窗外,是正在抛弃工兵锹拼命卧倒在呼啸声中的泥泞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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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泥雨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一挺轻机枪带三十多条步枪,远距离,在鬼子初期的短暂惊慌时间内造成的杀伤有限,等鬼子缓过来了,听懂了,看清了,何况还有最高统帅少佐在,形势便开始逆转。

    四辆摩托车有四挺歪把子轻机枪,原本散在车队周围做警戒值班,现在他们已经嚎叫起来,四片弹幕交叠泼洒向来袭面。

    这些鬼子已经憋屈了一路,填坑推车,快疯了,现在他们的愤怒终于有了发泄目标,在四挺轻机枪的压制掩护下,在少佐的大声喝斥下,一挺九二式重机枪被仓促卸下后面的车,直接摆在路基下的泥坑里,机枪组成员玩命组装调教,三百单位的子弹盒被鬼子直接从车厢里抛投在重机枪旁的泥泞,摔散了也不顾,接着又扔下第二盒第三盒,弹药手已将第一个保弹板并入。

    突突突突突……

    第一挺九二重机枪开始朝东狂吼,然而第二挺重机枪又被匆匆卸下车,被机枪组成员抬着疾奔路基另一侧,三脚架沉重入泥,枪口正式指向东方路基。

    两挺重机枪在咆哮了,可是鬼子的激情依然未结束,第三挺重机枪正式着陆,并开始在车旁的泥泞中仓惶构筑机枪阵地。

    结果,第四挺重机枪又在某辆车后露脸,一组机枪手正把那货卸下来。

    别说是刚分来九连的一连兵,就是马良和几个老伙计,也第一次面对如此场景,满脸是泥的小伙伴们全惊呆了!这他娘的谁打谁啊?

    四挺九二重机枪四挺歪把子轻机枪,乱纷纷忙碌在泥坑里的鬼子,随便拎出一个来不是机枪手就是弹药手,要么就是观察员,有多少机枪就有多少望远镜,关键这些鬼子们一个个还含冤忍辱义愤填膺,斗志爆表,发挥无极限,谁能敌?

    原本无风,现在有了,生生被子弹刮起的风,由西向东狂呼啸。

    小树两次中弹,三次中弹,四次中弹,继续弹,倒了。

    灌木一次次抖,不停抖,枝杈断了再断,枝叶碎了又碎,纷飞,灌木透了光。

    泥浆飞溅,一蓬蓬地跳闪,溅得睁不开眼,拼命将伏在泥泞中的身躯再压低,埋了脸,清晰听到了泥泞下的高速嵌入声,不间断。

    基本没有还击了,还不起,在金属风暴面前,还击需要大勇气。

    胡义扯着轻机枪在泥坑里爬,头顶弹雨横飞,坑边阵阵飞泥,原本光鲜帅气的雨衣现在变成了泥累赘。这种时候,大部分战士都怯懦了,不由自主想朝后挪,鼓励没用,所以他在大喊:“敌人没步兵!不会抬着机枪过来!没什么值得担心!不要固定位置!不要固定位置听到了吗,射击后一定要转移……”

    嘶声喊过了,回头看,给他当副射手的战士根本没跟上来,仍然在弹雨压制的泥坑里埋脑袋呢,压根没听清他喊什么。

    马良头顶的呼啸声暂离了,胡义之前就对他说过眼前的敌人没步兵,现在看来确实没步兵,全是机枪兵!幸亏交火距离设定为远距,再近点估计连撤出火力网的机会都没有。四挺重机枪四挺轻机枪,这应该还不是鬼子的火力上限,车里肯定还有没卸下来的,想到这里他扯出曹长镜,从泥坑里向西探头。

    似乎……还真有鬼子继续在卸东西!瞅着不像重机枪呢?看得马良突然一哆嗦,又出溜回泥坑里了,倚在泥里扯开嗓子朝天大喊:“准备防炮!防炮!”

    本来鬼子少佐恨八路就恨得牙疼,一路再挖坑,仇更深。你们不是喜欢挖坑么?现在我帮你们挖个够!

    某些国人称某种炮叫‘小钢炮’,有些人以为是掷弹筒,也有人以为是九二步炮,其实‘小钢炮’指的是‘迫击炮’。此时,两门九七式九十毫米轻型迫击炮已经卸下了车。然而丧心病狂的少佐仍然命令最后边的两门九二步兵炮也做战斗准备,两个鬼子炮班近三十人,正在急急将步兵炮摘下车后的挂环。

    p>收起望远镜的胡义也出溜回泥坑里,反身靠着泥仰躺,无语。

    知道鬼子车队全是重火力,却没想到鬼子连迫击炮步兵炮也打算用上,因为胡义只考虑了战术问题,没有计算鬼子一路受的窝囊气,他以为不至于这样,人鬼子少佐这还嫌火力不足不解气呢!

    马良在弹雨呼啸中扯着步枪背带枪口端爬过低洼下的泥泞,一口气爬到了胡义所在的泥坑里:“哥,已经没法打了!彻底抬不起头了!再不撤……只能等着挨轰了!”

    胡义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胸前使劲搓了搓手心中的泥,然后掏出了他的怀表。

    在脏污的手心里,那银质,锡亮;那表盘,更晶莹。

    “哥,你说话啊?”

    看着秒针平稳匀速地转,仿佛把他的心也一起带平稳了。无论什么样的战斗,一定要有目标,只要目标在,方向就不会错。胡义打的是车队,目标其实是东边那些骑自行车的鬼子,那些鬼子不知道后续部队距离车队还有多远,但他们当然也知道车队只有重火力,没有步兵。

    现在车队这里变成战场了,距离前方不算太远,那些鬼子肯定能听到,他们会放弃在前头卡路而回头挟击么?不知道。已经这样布置了,半途而废之后还有备选方案么?没有。团长距离还有多远?没法猜。已经擅自修改了全团计划,变阻击为拖延,那九连就再不能下公路,一旦回不到公路上,彻底失败。所以,卡在前边那个鬼子小队已经成为了全盘关键。

    啪地一声合上了表壳:“如果连炮都响了,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吧?会的!石成他们不响枪,咱们不能撤。等着挨吧!”

    ……

    高一刀并不知道前方的鬼子车队距离他的二连还有多远,只有路上的车辙证明车队一直在前。降低行进速度到现在,二连恢复了一些体力,因此后面的鬼子主力并没被拉开,仅仅在后方视线外,没多远。

    突然出现了枪声,在公路前方。先是机枪响,然后步枪响,后来风格突变,全是机枪声,遮盖了一切声音。行进在公路上的二连全体止步,竖耳朵瞪眼,看连长。

    “开打了?”高一刀的脸色原本就黑,这下变得更黑,突然朝前方咆哮:“早你他娘不打?你真是克星!”

    怕什么来什么,高一刀心里已经念了一路的佛,祈祷九连能在前头一直耗,等他的二连有机会超过车队后面就好办。没想到车队已然近在前方,没想到这时候九连居然挡路放枪开打,敌人主力就跟在二连屁股后,无穷无尽,这枪声已经很清晰了,后边的他们肯定也能听见,非朝前加速不可。

    现在,高一刀必须决断了,继续向前去捅车队后背,时间不宽裕,后面的鬼子主力太近,上来就得把二连挤死;就地阻击后方敌人主力,百挡千,还没阵地,二连得打光。

    有勇气的人有一个好处,不会越急越慌;高一刀急,但他不慌,如果敢慌,他早死在鬼子刺刀下了。站在公路上朝前瞪了瞪眼,又转身朝后咬了咬牙,突然怒道:“反正他娘的跑到现在了!挡不住责任也得是他胡杂碎扛,宁可冲锋我也不受窝囊气!全连向前!加速!”

    一声令下,刚攒起点力气的二连向东加速急行了,稀里哗啦跑成狗。

    顺着公路匆匆,转过了又一个弯道,已经改跑在全连之前的高一刀突然急停,他身后的战士们过弯之后先弯腰喘,然后再抬起头,跟连长一样全傻眼!

    前方远处便是战场,不但机枪声如狂风呼啸,现在已经炮声隆隆,迫击炮步兵炮一律在开火,那遥远的漫天飞泥场面隐约可见,远远看起来像是一次次的烟花绽放在苍茫地平线,动人心魄地隆隆。

    有战士惊道:“这个……忒惨了点吧?”

    有战士揉耳朵:“那得是……多少重机枪?”

    有战士呆呆凑到高一刀身旁:“连长,冲锋之前……咱必须先歇会。”

    这句话听得后方战士吞口水声一片,再向前接近肯定被鬼子的观察哨发现,哪怕只有一半机枪掉过头来,画面都不敢想,任是尖刀二连也看得头皮发麻。

    呆呆地看着前方公路上的沸腾战场,高一刀那表情一点一点在变化,最后变成了笑,笑得附近战士直瘆的慌。

    “早他娘的不打!他胡杂碎就是为了现在吗?这是干啥呢这是?犯病了吧?啊?哈哈哈……”

    场面很冷,没人敢搭茬,更没人敢跟连长一起笑,这种情况可不是头一回,谁凑趣谁倒霉!此时此刻,大家更希望刚才能够回头打阻击,相比之下,好歹那有还手之力,死也不憋屈。

    周围的气氛被高一刀感觉到了,于是他的鬼笑转眼消失,再成黑脸:“用不着紧张!我高一刀不是神经病!这个后背没法捅!”

    “连长,那咱……向后阻击?”

    “空间不够了。在这阻击早晚变成前后挨打,还得挨炮。”又沉默了几秒:“下路!绕!快!”

    隆隆轰鸣的背景中,二连全体转向进入了泥泞……

第五百三十五章 面对背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北边那组归罗富贵指挥,南边是石成负责,身为指导员的秦优也攥了步枪,趴伏在石成附近,他拒绝了石成让他当指挥员的要求,甘心做个步兵。

    目前阶段,在军事上秦优更像个学徒,凡事问,无论是跟胡义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现在石成身边,学习的机会从不放过。

    “鬼子真要是掉头回来,那可是一个小队,咱们这点兵力能打得成么?”

    石成毫不犹豫答:“打不成。只要尽力杀伤,然后把鬼子压在这一会儿就行。你别忘了,连长和马良他们在西头,没多远,只要咱们这边开了火,他们就会回来,那时候就得硬打了,就算吃不掉,也得把那小队打残废。”

    秦优终于明白了整体部署,然后提他疑惑的下一个问题:“胡义跟我说……布置应该尽量交叉火力,避免火力相对,现在咱这两组隔着那路对了面了,这不违背常识了吗?”

    “没错。除了进攻高地,正常情况下不能这么安排。这就是连长说的‘面对背’。嗯……连长说……当兵的人……就得鬼!嗯,反正就是这意思吧,马良学的比我透。连长当年被鬼子撵的时候就这么干过,这是故意违背常识。你想,鬼子经过这的时候,一看这地方不是个埋伏地,当然大意吧?其次,咱们这路南边一开枪,他们当然不会再认为路北边也有人……”

    ……

    鬼子自行车小队卡在公路旁的小高地,被袭扰了,大约二十条枪,从公路东面向他们远远射击,一色的友坂步枪,估计距离在五百米,跟本看不清目标,只听子弹呼啸。

    小队长笑,被他料中,前头的八路就这点人,这种远距离袭扰射击根本不叫战斗,这明显是用枪声给西边的八路通消息做提示。既不紧张也不犹豫,指挥一挺歪把子机枪向东压制射击陪那二十条枪玩,然后另外两挺机枪全被他要求朝公路西方戒备,八路的主力该露脸了吧。

    等待了一段时间,西头不见人影来,难道八路下路绕了?这可能性不小,于是他用望远镜朝南北两方仔细观察,同时在心里判断,八路绕过这里需要多久,他该在多久之后继续带队向前,重新成为追赶猎物的猎人。

    结果在他放下望远镜之后,西边几里外猛然枪声大作,越响越激烈,他分辨得出,重机枪一挺又一挺地参与进喧嚣。

    八路这是……掉头阻击?他们在打车队!

    炮声也响起了,小队长的心里终于开始爬蚂蚁,没了底。像胡义一样,他也知道车队全是重火力,没步兵,同时他也没考虑车队那忍辱负重的愤怒士气,因为汽车又不是他们这骑自行车的推,所以,当炮声隆隆,鬼子小队长认为这是正式战斗的信号,这说明八路有阵地,这说明那里的战斗不是简单的袭扰,而是八路正式开始阻击。

    有了七分把握,便不敢再犹豫,继续留在这个路旁的小高地陪十几个骚扰八路扯淡是缺心眼,回头便成挟击,首功。

    他当然不知道来路上的手榴弹手雷已经被九连拆了,所以没考虑骑车回返,反正听枪声距离没几里,同时也不想东边那十几个八路继续追在身后袭扰,所以当即留下了一个四人轻机枪组,外加四个步枪兵,这八个鬼子继续留在小高地上粘着东边十几个八路顺便看守自行车;小队主力立即向西急行军,从背后要八路的命。

    五十鬼子扛着枪,顺着公路拉成两列急急跑,前头放了三个步兵防遭遇,跑过了弯道,跑过了缓坡,跑在了一段笔直路,视野开阔了不少,到这时,小队长开始了大声催促,要使行军速度再提高。

    猛然听得路南侧里传来一声喝令,接着便是一排枪,清晰刺耳脑仁疼,猝不及防的行进队伍里当场倒下三四个。

    职业素质真不是盖的,虽然没料到这地方能有埋伏,鬼子们并未惊慌到乱,背着枪声来向,小队全体当场往北侧路基下急窜,公路路基高出周围环境半米多,这是最安全的遮蔽方案。

    鬼子小队长蹿下路基北侧之后立即大喊:“前队向西警戒!”然后指挥周围的鬼子反身,利用公路路基做掩体向南还击,两个轻机枪组在路基后猫着腰匆匆找位置,掷弹筒被摘下来,操作手推着头上的钢盔趴在路基斜面上朝南观察。

    公路北侧路基的泥泞斜面变成了鬼子们的胸墙,从西向东顺路趴成了一溜儿,咬牙切齿向南方百米左右的荒草灌木里还击,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身后百米远也有八路的枪口,已经开始瞄他们一个个朝天的后背。

    这就是胡义说的‘面对背’。

    ……

    熊的机枪响了,他不喊命令,直接以开打作为北侧战斗组的开火信号,按理说同行是冤家,他该先打鬼子的机枪组,这熊货更怕的是掷弹筒,所以当先朝那佝偻着腰没拎枪的目标后背招呼,随着捷克式机枪的震颤,那张丑陋的熊脸下意识贱笑尚不自知。

    一只耳是熊的副射手,现在却也架着三八大盖趴在熊的身边朝路基上那些后背射击,瞄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废物自愿给熊当装填手,他完全没兴趣知道那些鬼子的后背到底什么样,缩在灌木后的泥坑里悠哉填机枪弹夹,嘀嘀咕咕朝正在射击中的熊抱怨下次不想当尖兵。

    徐小是熊的观察员,离熊的机枪位远出近十米,趴在泥里不停推着头上那顶不趁头的泥污钢盔,忽然冒着鼻涕泡喊:“班长,西边那鬼子机枪掉头啦!”

    “个姥姥的我刚打空……一只耳你个缺……还打你姥姥!弹夹唉……我个去……先掩蔽吧!”

    废物的嗓门也猛然高起来:“我早说那货是缺你不信!他才是尖兵的好材料!”

    “你也滚!”熊的嗓门更大,把鬼子的机枪声都压过了。

    子弹逆交错向纷飞,朝南又朝北,朝北又朝南,不分敌我谁打的都有,怎一个乱字了得。夹在中间的鬼子没见过这么卑鄙的战斗,等到搞清楚了状况,已经活活死趴下十几个,余者拼命往路基下出溜去钻泥坑,向南还击是靶子,想活命只能弃南先对北……

第五百三十六章 勇气的馈赠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孙武

    雨,停了不久,又落,细如牛毛,三五七滴。

    静躺在公路上的一畦污水,点点绽开交错圆晕,倒映在浑浊水面的梅17路标,晃动,不再清晰。

    有背着枪的人影三三两两上了路,两两三三倒在路上休憩,不顾雨,也不顾泥。

    后来有人三三两两站在梅17路标旁,低头看着地,因为前人在路面留了字,刺刀写的,字很大,很深,笔法很飘逸。

    观者努力辨认着,好一会儿之后,有嚷:“我全识得!”便反身去叫连长。

    “团长给咱留了令!是团长给咱留了令!要咱三连在这待命等!”

    疲惫的连长闻声起,来到梅17路标旁,拨开围观战士,低头看地。

    路面有被刺刀划出的五个龙飞凤舞大字:郝平,你等着!

    雨,落了又落,细如牛毛,三五七滴。

    ……

    呼啸的哨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预示它就要落地。

    泥泞里又一次猛烈震颤,激飞,漫天泥雨,在晦暗的背景下洋洋洒洒地碎,大片坠落在雨衣,敲击。

    他失神盯着坑边一丛泥迹斑斑的草,好奇他为什么还看得见绿,难道一切不该是灰白?

    背靠着泥,头枕着泥,怀抱着泥,每到这种时候总会痛苦,迷失,又迷失了么?

    机枪声的喧嚣里,传来痛苦的叫;机枪声的喧嚣里,也传来东方的枪声,隐隐约约,他仿佛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背后的泥泞再一次震颤得全身一跳。

    脑海中只有回荡不绝的哨音,弹道的哨音,炮弹呼啸的哨音,迟缓,刺耳。

    感觉到肩膀被撕扯,在泥泞中转过脸,马良的焦急近在咫尺,看得出他在喧嚣里大喊,却听不到。

    这个聪明的徒弟松开了扯在肩头的手,继续焦急重复大喊,同时开始在面前挥摆简单手势:东向。战斗。东向。撤退。

    轰——爆炸的声音霹雳般入耳,仿佛突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瞬间覆灭了脑海中全部哨音,决堤,出水般豁然清明。

    重机枪声,轻机枪声,迫击炮弹轰鸣声,步兵炮的轰鸣声,子弹在空气中掠过声,泥雨落水声,马良的焦急声清晰掺杂:“哥,该撤了!哥,听到了吗?该撤了!你醒醒!我要代你行令啦!别逼我撇下你!别这样逼我!哥……”

    “代我行令吧。撤出。向东。有多少算多少,必须去支援石成。”

    突然说话了,马良反倒傻了,歪在泥坑里不敢信,帽檐滴着浑水,脸侧滑下着碎泥,污了他脸上的疤。

    相视,然后他笑了,在泥雨纷飞之下,笑得如释重负般轻松;然后马良也笑了,在泥雨纷飞之下,笑出了泪,却掺在卷曲帽檐下的泥湿看不出来。

    ……

    笔直路段,路下,北侧,泥泞对泥泞,荒草对灌木,三八大盖对三八大盖,歪把子对捷克式,鬼子三十多,八路十几个,都在发疯。

    别看这个小战场没多少人,即便连路南侧的石成那组都算上也才三十对三十,但这场小规模战斗激烈异常,因为鬼子陷入逆境,拼命了。

    枪声的急促快速说明了一切,石成急了,放弃斜向抄西或东的想法,带着全队直接朝北,逆着对向流弹接近公路,他要到公路南侧路基底下隔着路朝北扔手榴弹!飞来的流弹全是北边的罗富贵他们打过来的,因此逆向的石成他们只能尽力压低姿态,间或匍匐间或爬,速度快不起来。

    情况已经完全明朗,鬼子知道公路南边的八路是十几条枪,也知道了北边是十几条枪外加两挺轻机枪,目前根本无法向南射击,鬼子小队长猜南边的八路绝对不会无动于衷,一定是向公路接近,不久后,北侧路基下将成为手榴弹的地狱,继续窝在路基底下是等死!

    所以鬼子们进攻了,与北侧八路相比,两挺轻机枪对两挺轻机枪,步枪数目多出一倍,毫不犹豫向北推。但是,冲不起来,满眼荒草灌木满地泥坑,只有枪响没有人影,两挺捷克式机枪在,猪突纯找死,只能借荒草灌木遮挡匍匐向前,速度同样快不起来。

    双方全靠机枪撑着,所有的步枪都在拼命速射,为了支援机枪,填补机枪中断期的空白,看不到目标,只能一次次将子弹射向对方的枪声,射向晃动过的灌木和荒草。趴伏对匍匐,呼啸对呼啸,草断叶摇,疾速划过与疾速撕裂,穿透又穿透,纷纷。

    两挺捷克式机枪分别在阵列线两端,一挺是熊在操作,另一挺是一连的补充兵在操作。新的机枪手经验不足,换位慢了,被鬼子的两挺歪把子机枪一通交叉盲扫,机枪手中弹。副射手操作捷克式机枪,时机掌握得不好,根本看不到目标的情况下,又习惯性地舍不得浪费子弹,正在失去其火力价值,快要变成摆设。

    熊愤怒着,千万不要以为这无耻货是在愤怒拼命接近的鬼子,这熊是在愤怒另一端的捷克式机枪,跟本没帮上多少忙,导致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已经被鬼子的两挺歪把子交替照顾。

    “我X你姥姥的你拿的是烧火棍吗!”

    熊的破锣嗓子在喧嚣射击声里骂,同时循着歪把子机枪的射击声方向,疯狂泼出整整一个弹夹不喘气,打得一线草飞枝跳,竟然还传来了钢盔跳弹声,瞎蒙得行云流水果断异常。熊很善于用机枪干这个,有多少子弹他敢糟蹋多少子弹,打光了更好,因为打光了子弹他就有理由考虑跑的问题了。

    然而他那一嗓子怒骂更清晰地标明了他的位置,一片弹雨破草而来,差点当场把熊埋了。

    “日子没法过了!转移啊你个缺!姥姥的现在我就踹死你算了……”

    又一波弹雨循声而来,打得灌木丛后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仓促摔倒声。

    废物抱着脑袋往泥里钻,试图远离正在朝一只耳泄愤的熊:“排长,能不能别骂了?要命啊!”

    为躲避弹雨而摔进泥坑的熊扯起掉落的钢盔往他那大脑袋上扣,连泥带水哗啦一声灌了个满脖颈,顾不得抹脸,愣着熊眼珠子坐在泥坑里回味:“又近了!姥姥的小鬼子又近了!听出刚才这阵枪了吗?他们在往这爬!”

    话毕,五大憨粗的身板忽腾一下从泥坑里窜出,抄起坑边的机枪就地摆趴,同时又嚷:“小,向后!去给老子再占个窝!快走!”然后不管枪口前的灌木还是草,咬牙切齿扣住扳机又是整整一梭子,从右往左拉出射击扇面,打得泥****碎乱糟糟。

    一只耳也狼狈窜出泥坑,记吃不记打,转眼又忘了他是熊的副射手,摆上三八大盖就拽枪栓,瞪圆了眼珠子跟随熊的机枪枪口指向扣扳机,再拉栓,再扣,一枪又一枪地快速震颤,直到弹仓空,不必用脚踹枪栓的感觉令他很知足,他根本不是为了打而打,他个缺幸福在拽枪栓的畅快节奏里了。

    废物把手中刚填满的机枪弹夹甩手撇向了熊,赶紧反身横窜好几米,身后果然又是一阵胡乱缤纷,令他不禁自语:“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老子宁可去当尖兵,躺着比爬强!”

    形势岌岌可危,路南的石成带人向公路匍匐,路北的鬼子因指挥果断而向北匍匐,正在远离路基,决意迫近北线近战拼八路,整个战场没有敢站着的人,全是子弹盲呼啸。

    徐小虽然小,可他已经不是个新兵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了有限几个老家伙们,再没人敢弹他的脑瓜崩。跟着九排,九连,到今天,比很多战士对战场的认识都多些,虽然眼前都是灌木荒草和子弹呼啸,他看得懂,鬼子要过来了,熊让他向后,更印证了他的预感。

    他很知足,那是熊对他的特殊照顾,向后去选机枪位纯属借口。同时他也预感到,熊有了‘退心’。

    北边若是崩溃,南边接着也得完,拖不住这些鬼子,正在赶来的连长他们也得完,全连败!

    他喜欢熊,所以太了解熊,熊很可怜,连娘都没有,一点都不坚强,却从不像自己这样强装坚强,于是他更喜欢熊,更觉得熊高大。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熊的意愿,除了连长,没人能改变熊的意愿。

    自知渺小,却希望给予,甘愿把他所有的勇气给予熊,让熊成为最高大的山峰,想法幼稚单纯。

    所以,徐小把枪放下了,解开了腰后泥污不堪的布包,让那伤痕累累的破军号仿佛刀出鞘,摸出时刻珍藏的铜号嘴,对接。

    单纯与勇气,永远成正比。

    所有挣扎在泥泞中的战士都没时间留意到,一个最矮的身影站起来了,他比灌木高不了多少,却是唯一敢于站起来的人,却昂扬着单薄胸膛,却斜举起了一把破军号,系在军号上的红丝带已经泥污不堪,湿黏黏地垂。

    冲锋号!猛然嘹亮在荒野,猛然刺破晦暗云霄,猛然回荡在无尽泥泞,震慑了所有尚在跳动的心,尽管有些人都不知道那激昂旋律是冲锋号。

    教军号的教官曾经告诉徐小:不要怕,当你吹响冲锋号的时候,你便拥有了千军万马,你能粉碎一切。

    徐小信了,因为此刻他能感觉到,真的有千军万马,正在冲过他的身畔,大片大片的刺刀在他的冲锋号声里掠过身边,寒光凛凛向前,撼天动地杀声一片。

    猛地身体一颤,被冲击力重重撞倒,无限循环的冲锋号声戛然而止,撞倒他的高大身影端着刺刀正在越过他摔倒的身躯,徐小终于看清了,那是高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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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前位

    如果刺刀,不能嗜血;锋利,凭什么活。? .??`

    如果,身为飞蛾,不能扑火;宿命,凭什么壮阔。

    如果杀戮,如果牺牲,如果硝烟,散尽。

    如果,没有如果,凭什么传说。

    ……

    如果胡义是个冷血的机器,那么高一刀就是个热血的杀戮者。

    刀锋一百七,被冲锋号点燃成千军万马,粉碎着冲锋路上的一切。

    雨,落了又落,三五七滴,淡了刀锋边缘的血红。

    每此时,高一刀便狰狞成恶虎,凶不可挡。前方的战士倒下,他看不到;耳畔的子弹呼啸,他听不到;根本无人能挡得住他不止冲势的全力刀锋,仓惶从泥泞里爬起的鬼子眼见那高大身躯火车般迎面,对刺的勇气荡然无存,居然改为横枪托架。

    咔啦啦——沉重惊悚的两枪交错摩擦,那冲击中的刺刀刀锋余势不衰地擦滑过鬼子肩头,那恶虎嚣张地跃过根本不低头,保持冲势疾风般掠过,继续向前。

    歪倒的失魂鬼子试图重新持枪站起,结果跟随那恶虎身后的另一把刺刀已经到了,一个战士姿势标准地把刺刀冲刺进没能站起来的鬼子胸膛,冲势太猛,被刺的目标位置又低,透了胸膛又入了泥,导致刺刀当场被豁弯在鬼子胸膛内,枪都别脱了手,那战士失去重心后惯性狠摔翻,疼得爬不起,而其他战士仍然风一般向前掠过着视而不见,各冲各的直线,像是一支支射在飞行路线上的弩箭,不会减不会转弯,直到全力撞击在路线上的目标。

    下一个与高一刀迎面的鬼子,对刺了,刺刀错过刺刀,枪擦过枪,鬼子没见过力气这么狠的八路,两枪交错的时候,才现那恶虎的刺刀竟然稳得不变线,而他自己的刺刀已经被碰偏,刚刚擦过恶虎肋侧。??.?`

    巨大的冲击力,导致恶虎的刺刀把鬼子胸膛刺了个通透,直没入柄,连枪口都撞在鬼子胸膛。

    狰狞中的恶虎不想停,只得将枪撒了手,由着被刺穿的鬼子插着刺刀朝天倒。二连拼刺,能靠势,则不靠技,鬼子拼刺技术是挺牛,但冲势能溃提,一对一相互对刺撞死二连也敢换,不想多添伤亡必须换。

    高一刀撒开了枪不拔,是因为看到前方的三个鬼子已经凑在了一起,端着刺刀试图靠起来打配合,指望八路停下来跟他们斗技术。高一刀最恨的就是这个!鬼子拼刺刀坑过太多耿直战士的命,他没兴趣看三个猴子这样在眼前耍,趁他们此时心神未稳,放弃了拽出刺刀的想法,绷起身躯直扑过去,同时拽出个手榴弹当石头,直接狠狠扔向距离最近那鬼子脑袋。

    咣——手榴弹重击在钢盔上,打得那鬼子一趔趄,眼珠子都震冒了泡,短暂失神那一瞬,扑来的高大恶虎已经狠狠冲撞进了三个鬼子中间,惯性的宽大肩膀前直接撞飞起一个,与三个鬼子在泥泞里一起摔翻成一片,随即便被冲锋而来的一柄柄刺刀全力淹没,惯性又摔翻了泥泞一片。

    晦暗下,泥泞,冲锋的狂澜,刺刀激浪,血与哀嚎。

    石成和秦优带十几个九连战士拎着手榴弹从路基南侧站起来,看得呆了。他们是逆向,这时候他们不能上,二连的冲势太猛,离这么远都有被冲撞的感觉,看得气短。

    秦优不禁对石成讷讷:“怪不得二连总要补刺刀,这一场下来又弯了多少把……”

    ……

    东方,开阔路段,那座路旁小高地,八个鬼子一挺歪把子机枪,偶尔对冷枪进行还击。??.??`?

    继西方远处有激烈枪炮声之后,西方不远处又响起了战斗。李响和田三七终于断定,九连一时半会不可能管这里。根据鬼子火力猜测小高地上没剩下多少鬼子,不过一个班,按理说,二十人对几个鬼子带机枪,希望不大,但不代表九连也不行。

    田三七想打,不过李响是三排副,这事得李响定。他觉得李响不会打,肯定是采取最稳妥的办法,继续陪鬼子耗在这,无论什么情况,继续保持在公路最前方的位置。

    李响原本的确是这么想,他是个内敛低调又冷静的强迫症患者,麻木不仁的能耐仅次于连长胡义,没兴趣玩火。

    后来,西方不远也传来枪声,两挺捷克式都叫唤了,随后打成一锅粥,没有通讯联络,一切都靠猜,李响有强迫症智商可没问题,他的职业导致他比一般人更善于思考。

    远的战斗说明连长在打车队,近的战斗说明连长打车队是假,打援是真,分兵了,可是分了兵,打得掉鬼子小队主力么?天知道!最坏的结果是打援失败,九连主力被鬼子撵下路,只剩前头这二十人,那么……在前这二十人还有多大的意义?又能为九连做什么?

    按照最坏的结果来看,答案只有一个,在九连主力打援失败之前,拿下小高地,建立阵地阻西来敌,为九连失败后残兵重新归建并再次绕前上路争取机会和时间,那时候连长肯定能听得懂。

    想透了,决心便有了,不再等!

    田三七立即给出标准方案,全体均分两组,一组向北摆开佯攻吸引火力,另一组由他带队利用公路的反向路基作为掩护向小高地接近,到距离突击。

    李响迟迟不说话,田三七的方案也许有机会拿下小高地,但伤亡小不了,现在远距离打冷枪没感觉,一旦接近了,鬼子的枪很准。最关键的问题是拿下小高地不是目的,后面准备打阻击才是根本,本来这二十人都不够,再少一大半还能守?

    最终,李响的半吊子个性战术出炉,全体分为十组,每组仅两人,进攻线至少拉大到以小高地为中心的一百八十度范围,十个方向,哪组被鬼子现哪组就地猥琐,不求度,只求相互利用机会稳妥到达小高地下方。他和田三七一组,利用公路的反向路基作为掩护向小高地接近。

    事实证明,掷弹筒能害死人,尤其是鬼子不知道才二十个土八路居然还有个掷弹筒的情况下,尤其是那掷弹筒居然借着多方向吸引,以及路基遮蔽悄悄出现在不足百米位置的情况下。

    第一颗榴弹就准确砸进了歪把子机枪手和副射手趴卧的坑,李响还怕不保险,一连朝鬼子机枪位放了三颗,眼看着钢盔都被崩得高高飞起来。穷得连迫击炮都没有的战场,掷弹筒成了级武器。

    恨得鬼子调转了步枪瞄路基打,可惜刚刚还在猥琐探出的钢盔早缩了,接着路基后的泥坑里再次响起冲击声,又有榴弹高高窜上了灰蒙蒙的天,接着第二颗,又飞起第三颗,再次三连轰。

    八百年没挨过轰的鬼子在泥雨下的反应还不如八路呢,更狼狈,当初选择射击阵位的时候压根都没考虑这些,小高地上端面积不大,只听鬼子军曹瞎叫唤啥招没有。一个鬼子撇了步枪扑进了机枪位,扯开尸体,大喊附近的鬼子来给他帮忙做副射手,泥雨纷飞之下拽了枪机,瞄了正在借机猥琐接近的目标匆匆扣扳机。

    突突——咔嗒——没了动静。

    愣着泥脸,仓惶掀开机枪上的弹斗盖板,弹斗底部正在流淌泥污,眼睁睁死机。为什么一定要把机枪设计得这么奇葩?为什么不能像捷克式那样用个弹夹?被轰得满身是泥才想起这种弱智问题。

    自愿做副射手的另一个鬼子已经到了机枪边,还以为是弹斗里没弹药,慌乱地去翻旁边的弹药盒抓桥夹,那掷弹筒的催命声又传来。

    “掩——蔽——!”一声鸟语喊得撕心裂肺。

    轰——轰——轰——再一次三连轰,硝烟不大碎泥漫天飞,污得血色不见。

    ……

    九连范围以西,公路泥泞段,陷入泥泞的车队。

    二十来个八路向东狼狈逃离火力区,少佐总算冷静了不少,命令停火检查车辆受损状况,还没倒霉到家,头一辆汽车虽然弹孔不少,只有水箱漏了,第二辆车瘪了个车胎,都能就地对付修。

    最大的福音是步行的主力队伍终于匆匆到场,赶上了倒霉车队。

    重装备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少佐没心思呆在这里看那些汽车兵和炮兵们挖稀泥,当即命令向东追击,并选择跟随两个鬼子中队主力向东步行,同时命令治安团留下,与车队同行,其实就是让伪军们干活,以便车队早日脱离苦海。

    治安军司令牵着马到少佐面前献殷勤,想把他的马送给少佐骑。少佐看了看治安军司令,接着看了看那匹漂亮的高头大马,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前路远方,忽然问:“这马……是你地副司令送你地吧?”

    治安军司令诧异地楞了一下:“您……怎么知道他给我送了匹马?他送我那匹我没骑,不如这匹漂亮高大。不得不说,李有德这人够交情,豪爽!”

    少佐无语,最终无奈点点头:“好意心领了。带好你地队伍,解决车队地困难,必须保证度。”话毕返身加入鬼子的行军队伍。

    大部队正式分开,鬼子两个中队继续向东快行进,治安团暂停,伪军们开始布置临时警戒,不情愿地走进泥泞,开工干活。

    ……

第五百三十八章 有缘对面不相识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乌云下的小小酒站,静悄悄。

    一条铺了木板的窄窄绳桥,横亘浑水河两岸;碉堡又成碉堡了,比过去又大了一圈;石屋也修好了,升级为两层,平顶上不再放沙包,有简易垛口,可以算作三层瞭望天台;几间木屋无序错落,有两顶帐篷仍然没撤,继续搭在空地旁边。焕然一新的酒站看起来像模像样,虽小,五脏俱全,在雨后的蜿蜒河畔,如画。

    九连走后,酒站里只剩下三人,苏青,小红缨,吴石头。

    多日连阴雨,已知鬼子主力出了县城向东,也有消息反馈李有德部主力南下去拱卫县城,难得的安心期。不过值班的人总要有,苏青当然不适合到碉堡去值班,小红缨不干,吴石头……能当哨兵么?越想越没谱,于是,唐大狗被点了名,离开南岸安酒站村边的狗窝,临时住进了北岸的碉堡,成了全天候值班人员。

    唐大狗一百个不情愿,当初手指那些女人发牢骚:“拿枪的那么多,凭什么全指望我一个!老子可不是民兵,老子是群众!”跟一群娘们攀比,丝毫不脸红。

    面对无赖嘴脸,小红缨二话不说,领着吴石头抄起斧头当场就要拆唐大狗刚刚搭好的狗窝,没人劝没人拦,一律笑看村长发飙,大狗这位所谓群众只得无奈背起他的马四环,懒懒过桥给酒站当更夫。

    唐大狗是真胆大,怎么个大呢,有哨不放敢睡觉!甭管黑天白天,躺在碉堡里是一觉又一觉,睡了个迷迷糊糊昏天黑地,有他没他无意义。

    人自称是酒站村村民,苏青不好说什么;小红缨气炸了肺,这摆明是故意怠工,等着被替换,她跟他较了劲,就是不换人,就把你栓成看门狗!

    此时,睡在碉堡地面的大狗睁开了眼,似乎静静听着地面上的什么,猛地抄起那支时刻不离左右的马四环步枪,起身朝一个射击孔外看,又立刻朝其他方向的观察孔快速各扫一遍,然后扯过旁边的板凳坐下来,一条腿蜷高,踩了板凳面一角,竖持步枪,冷眼盯着最初那个射击孔往外看。
    一个人影正在蹒跚穿越碉堡北方的开阔地,似乎是个瘸子,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仅仅剩余十几米,那人这才停下来,惊讶的表情似乎刚刚看出他眼前的大坟包是个碉堡,站住不敢动了。

    “带手榴弹了么?”大狗忽然这么朝射击孔外那瘸子问。

    突然说话可吓了对方一大跳:“我没……啊?千万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来找酒站的!”

    “找酒站?接下来……是不是想跟老子说你是群众了?嗯?这方圆里就特么没个能喘气的!你特么能是个啥?野猪还是兔子?迷路啦?你特么敢说你是迷路的野猪我就敢毙了你!”

    那瘸子听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居然不悦道:“哎?你们……是八路吧?是九连的吧?这是怎么说话呢?有你这样的八路吗?”

    “少特么叫唤!谁说老子是八路?”

    ……

    在鬼子少佐接到东进电报之前,上川千叶已经带着他的‘特别小分队’低调出城了,后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算上上川千叶自己,小分队人数共十一人,全是普通百姓打扮,长短枪皆有。

    昨天,到达酒站外围,隐蔽观察了一整天,居然只看到飞鸟两三只,当然,对岸的酒站村里倒是有人影晃,可那绝不是九连,是空气。

    来找青山村九连打游击战的,要给这些不要脸的八路好好上一课的,要为大和精英报仇雪恨的,结果,九连不在家!这到底该算好事还是算坏事?

    过了一夜,到今天,酒站仍然是空的,上川千叶不得不考虑,这阴天下雨的,泡在泥里太受虐,既然九连不在家,那就先甭游击了,端他窝得了!

    别看上川千叶如今被打成了瘸子,这个多次混敌后的货胆子还是那么大,喜欢一寸短一寸险,喜欢不走寻常路,喜欢勇闯敌穴的成就感,他就是靠这个成名的,否则怎会有今天。当然,也可以直白地理解为……狗改不了shi。

    ……

    苏青在南岸的酒站村里教授文化课,尚不知酒站来了陌生人。小红缨这缺德玩意也是个胆大的,擅自做主把那瘸子领进了酒站,安排在帐篷里。这酒站里人没几个,个个都是敢作死的!

    帐篷内,小红缨瞪大了无邪的眼:“你说你是别动队的?”

    上川千叶一笑:“是。赵家堡之后,损失惨重,露了相,实在没地方躲了,才进了山。可这大山里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青山村九连的名气,所以……我找过来。哎,丫头,你们这里谁做主啊?”

    “现在是……当然是我做主!要不你能进得来?”

    看着面前的一对小辫儿翘,这么个丫头片子却穿着一身最小号的八路军军装,斜挎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牛皮枪套,上川千叶又笑。从这丫头刚才出现在碉堡旁的时候,便令上川看直了眼,不是因她有多漂亮,而是她这形象冲击力太强,不真实。

    “其实昨天我就来过了,看到你们这只有四个人,结果九连今天还没见回来,外边太湿泞,熬不住了,我才主动上门来。不瞒你说,我手下有十个人呢,长短枪全,个个是好手,要不是考虑到咱们算是同一阵线,我真想抢你们一笔,填饱手下们肚子。”

    小红缨眨巴着大眼盯着上川看半天,突然咯咯笑:“吹!牛皮被你吹上了天!哎,瘸子,就你们别动队那点能耐……”话到这里,猛刹车,哪能当着别动队的面说姑奶奶和狐狸在赵家堡灭过你们好几个?赶紧利用假咳嗽中断一下,再抬头说:“你们那么能,咋不飞呢?还往山里跑啥?想要点东西吃就明说呗,吓唬我没用。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可厉害了,把你那些手下都摞起来也打不过我!”

    “这……还说是我吹牛皮啊?”

    “不信?那你去领他们打进来啊。哼哼……到时候可别哭!”

    上川千叶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丫头,开口闭口管他叫瘸子,却一丝反感都没有,反而乐在其中。从军以来,恻隐之心,居然在他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打算留这丫头一条命,如果能留的话。

    “这么说……你同意给我们些吃的?能让我们进来歇歇脚么?哪怕一下午也行。”

    小红缨原本是有戒心,但上川说话的方式与众不同,点出了酒站的底,又亮明他的牌,这种心理技巧之下,别说小红缨个半大丫头,即便成年人,也得上套。

    “租给你们一间帐篷也不是不行。”

    “咳……租?”

    “你们落了难,帮忙是应该。可我也有难处啊?”

    “我说你……还知道我们是落难的啊?我要有钱至于落难吗?”

    “你想哪去了,我怎么可能要钱。我的意思是……子弹你们有吧?你也知道打鬼子有多难,我这一个看窝打杂的小丫头把你们放进来可要挨骂的!难道你还真以为我穿了这身衣裳就是八路啊?事后九连回来我得有交代。”

    上川长吁一口气,他真没带钱,差点以为精彩计划要泡汤呢,爽快得当场翻衣袋,五十余发毛瑟手枪弹全掏出来放桌面:“这够了吧?”

    “一间帐篷一下午是够了。你们不是还要吃的吗?把你枪里那二十发也卸出来就成交!”

    不久后,上川千叶站在酒站碉堡旁,朝开阔地北面的树林吹了一声口哨,十个人影站起来,狼狈不堪地走进了酒站,在小红缨的热情引领下,走进了那顶供他们临时休息的军用帐篷。

    大狗收枪,躺在碉堡里继续睡大觉。

    吴石头重新回到他的木屋宿舍里,擦拭他那柄工兵锹。

    ……

    十个鬼子,像看待偶像一般看着上川千叶,太厉害,做梦都不敢想象可以这样大摇大摆进入酒站,并成为客人,忍不住想发自肺腑地恭维。

    上川看出了他们的想法,赶紧一摆手,低声道:“不会汉语就别开口!”

    帐篷外忽然传来女声:“请问,叶队长在么?”

    帐篷内某个紧张的面孔想拔枪,被上川眼神制止,然后掀帐而出,一个女八路站在帐外,齐颈短发,白皙丽脸,朝上川示意个淡淡微笑:“你好,这里是我负责。”然后递上一个小布口袋:“这是你的子弹。那丫头不懂事,我们不能收。”

    明白了状况,上川还以微笑:“不必还,你们留下吧。那丫头说得对,打鬼子不容易,这是心意,不是交易。”

    女八路无奈放下了手,转正色而道:“赵家堡,你们做得令人佩服,听丫头说,你们是艰难脱险。”

    “是啊,牺牲很大。”

    “值得!汉奸就是应该死在桌面上!扮演成李世民大白脸也无法逃脱可耻下场!”

    “嗯……是差点被他逃了。不过……锄奸,我们是专业的!”

    女八路露出了诚挚的微笑:“不用拘束,我去给你们安排吃的。”

    上川千叶露出了诚挚的微笑:“谢谢!”

    女八路转身,走向石屋,微笑转瞬不见,代之深深的冷!

    上川千叶转身,入帐,迟疑着,忽然转为严肃。他当然不知道赵家堡的细节,但是,她又凭什么能说出赵家堡的细节?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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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