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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八章 拜寿

    春风,平原,小路。??`

    小路上前后行走着一大一小,大人是黑鞋黑裤黑外套敞怀,内着白衫头戴黑礼帽,斜挎一把漂亮的盒子炮;小人是黑裤花袄,小辫儿飘飘手拎一截柳条。

    小红缨从未这么高兴过,天气很好,风不大不小,一望无垠的广阔春光让她忘记了渺小,路过水塘她扔石头听响,路过树林她扔石头打鸟,什么都没路过的时候,她扔石头折腾胡义。

    杀一个人,对胡义而言比跟小红缨同行更简单,扣动扳机要比躲避从身后飞来的石子容易得多。不想带着她,可她像个狗皮膏药,扯不开撕不掉,用一百个理由来说明锄奸这种事情有多么简单,简单到只是一次旅行;再用二百个理由说明她比狐狸精更靠谱,是可以信赖的助手,不是包袱。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还没想。”

    “你说……那过寿……肯定有桂花糕吧?等我吃到了桂花糕,你再开枪好不好?”

    “你确定你是来给我当助手的?”

    “一开始我是确定的。如果有桂花糕我就不确定了。”

    “你还说你不是包袱。?? ??`”

    “我当然不是包袱……如果我能吃到桂花糕的话。”

    “……”

    于是,这一大一小经过了赵家堡,却没停,继续向南,一路走到兴隆镇。胡义用从李有才那没收的钱在镇上买了些礼品,他决定办事那天堂堂正正进赵家堡。

    同时……他给她买了好大一包桂花糕,她一路吃,没再朝他扔石头。

    他忽然现天气格外好,风不大不小,一望无垠的广阔春光让他忘记了他的渺小。

    后来,太阳落山了,又升起来,到了第十一天。

    赵家堡外,路的远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行渐近。

    大的是黑衣人,一脸阴郁,风经过他之后都凉下来,变得凛凛。

    小的穿花袄,吃着桂花糕满脸渣,一双清澈大眼望着赵家堡。

    “你确定让我和你一起进去?”

    “嗯。动手前我会给你信号,别贪嘴,见信号你就出来。事后我会先向南,天黑掉头,今晚等不到我你就直接返回。”

    她望着赵家堡,纯真小脸转眼严肃起来:“没问题!你信号别给太早啊,至少得等我吃饱!”

    ……

    赵家看门的看着这一大一小组合实在够怪,但是对方手里提着的贵重礼盒说明必有来路,笑问:“您是……”

    黑衣人将礼品摆在柜上:“这是李副队的心意。”

    老远就看出他是侦缉队的狗腿子,果不其然,给李有才跑腿的,这家伙装得这个冷酷,太失败!关键你想装冷酷就不该带你的吃货孩子蹭饭来,这多掉价啊?你瞅瞅她那嘴,糕点渣子还没抹净呢,伸脖子瞪眼往院子里的席上盼望。

    进了院小红缨就花了眼,几十席啊,满鼻子里全是香,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人声鼎沸。不只有酒席,院子里居然还搭了戏台,一个大花脸穿着戏装正在台上哇呀呀唱得欢,看得小丫头迈不动步了,那么大的眼睛也不够使,纠结在菜香与艺术冲击之间,全靠胡义在前头扯着走。

    奔着角落,选了张偏僻桌子,坐远处的都不是能耐人,胡义都不用开口,刚往这里一站,哗啦啦起来好几位,换别地方坐去了。都知道侦缉队的狗腿子不是人,这位瞧着更不是好东西,衣料子贵枪也贵,定是黑透了,跟他坐一起万一不留神说错点什么能毁一生!

    东张西望中坐下的胡义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环境,院子不小人不少,墙挺高,开了枪肯定跑不了。枪不能在这里开,接近,控制,把目标胁成人质,让所有人以为是要勒索,出大门后择机动手是上策!

    行动计划在几分钟内基本思考成型,望向主席,当中一位富态老者高坐,目标确定,挟持起来不难,关键在于向他接近的过程。

    “能不能管管你家孩子?”

    这个问题打断了胡义的思索,把他的僵尸脸转向说话人,一时不懂状况。

    “看我干什么?你看她啊!”说话人挥动手里的筷子继续愤怒着。

    看桌面,凡是不带汤的碟子居然都空了;再看小红缨,正在系包袱,包袱底下直冒油。她还一边朝那愤怒人解释:“没办法,我赶时间。”忽然又因反应迟钝一翘辫子:“哎?你说谁是孩子?我是他媳妇!你个瞎了眼的!”

    那位的筷子掉地上了,这见鬼的世道还能不能再混乱点?

    可惜胡义还没拿起筷子,否则得一起掉地上,他只能定定看着小红缨那张没羞没臊的小脸说不出话来。

    “不用给信号了,我这就走。忙你的。”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傻呆呆看着她拎着油包袱离席,她一边往大门方向晃悠还一边朝戏台上恋恋不舍地看,顺嘴向经过的席间打听:“这是唱的啥戏啊?”

    嘴欠的答:“锁五龙!”

    正在此刻,啪——枪响!

    格外响,震耳欲聋,仿佛还带回声,这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时间并没有静止,而是满院子人全体静止,直到大门附近的一个护院呆呆低下头,看着他胸口上的血淋淋弹洞僵直倒下,这静止氛围才结束,猛然响起惊慌叫嚷,翻桌倒凳仓惶一片。

    小红缨猛回头看胡义,然而胡义并未持枪。

    胡义猛转头看主席,目标正被人搀扶着仓惶撤离。

    一声大喝突又响起:“不许动!”

    循声望,几个蒙面人刚刚转过影壁,个个持枪。

    啪——啪——又是两声枪响,一个试图拔枪的护院倒下了:“再动杀无赦!”

    看扮相,听嗓门,再配上这不眨眼的手段,胡义闹心了,这应该是打劫!信不信它都正在眼前生。

    再看小红缨最后的位置,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混乱的人影仓惶穿梭,胡义抽出了枪,垂拎着,借着混乱场面,向距离他位置最近的走廊倒退着。很多人试图朝后院方向跑,但是胡义不打算去后院,因为他觉得第一声枪响应该是两枪的偶然重合,一枪在前门一枪在后门,所以枪声听起来像是响在了院子中间……

第五百零九章 盗版打字机

    青砖地,画栋雕梁,墙涂古色,阳光丝丝漏进贴花窗。

    皮鞋上覆了薄灰一层,稳步迈;M1932随着手臂自然垂摆,关了保险,枪机张开,经过光线时闪出幽幽烤蓝。

    走廊不长,但他好像走得很慢。

    有人仓惶出现在走廊一端,看到他拎着枪的黑色背影,下意识把他当成歹徒一伙而发出惊慌尖叫;有人仓惶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看到他拎枪走来却看不清礼帽帽檐下的眉眼,仿佛整个走廊都显得杀机弥漫,下意识腿软,跌倒,瘫软在地上倒退挪着发不出声来。

    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思路清晰,要做自己该做的事,目标必须死,现在是混乱初期,要在尘埃落定之前结束这一切,然后开始寻找丫头,这是抢劫不是战场,丫头不会被关注。目标被人扶着朝后院方向跑了,所以现在他通过侧面的走廊向后院方向走,像个索命黑无常。

    ……

    阳光下的大院狼藉一片,有人哆嗦有人哭,十几个蒙面人正在入场,全体手持盒子炮,衣兜里的子弹哗啦啦响,他们自然地分成了三组,几个贴着左边往院里走,几个在右边靠院墙,余者跟随为首者,大摇大摆站在院子当间,枪口四下里随意挥指。

    “不是过寿么?那个老龟孙呢?嗯?老子等着给他拜寿呢!”为首蒙面人看着空空的主席位,把他手里的枪口当痒痒挠,刮蹭他自己的后脑勺,浑然不在乎他那把枪的保险关着,正处于随时可击发状态。

    “那龟孙肯定奔后边了,要从后门跑吧?我去追!”

    一个蒙面人挥挥手,带着几个人直奔中厅。

    为首蒙面者在他身边的席顺势坐了,随便端起个酒杯:“跑?他全家都在这呢吧?我看他敢!”接着撩起蒙面遮巾一饮而尽:“啧——好酒!”又踢了蹲在旁边哆嗦的宾客一脚:“咳……这什么酒?”

    “我……我不知道……我不会喝酒……我……”

    呯——枪响,蹲着回答问题那人变成了栽倒的尸体,流淌在阳光下的血色并不鲜红,而是厚重的暗黑。

    “我让他回答问题,他放的是个什么屁?最烦这样的!”蒙面首领甩甩缭绕着硝烟的枪口,愤愤着,又朝周围道:“都谁是姓赵的?现在站起来让我看看。”

    ……

    第一时间里,小红缨老鼠般一头钻进了戏台下的帷幔,她扯着包袱,手脚并用地狗爬着,嘀嘀咕咕把那些匪徒的奶奶们咒骂了个遍,一群不是人的白痴,就不能晚点出现?

    噗通——

    天下无敌的红缨同志居然也怕了一回,手脚各自滑,当场趴成个小王八样儿,瞪着大眼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大花脸,蓝汪汪地在她眼前。感情唱戏的大花脸也钻了下来,在这光线不良的戏台底下,差点把猝不及防的小红缨给吓死。

    “赶紧起开!”大花脸的语气非常不愉快,但又不敢太大声。

    小红缨的惊恐表情唰地不见,转瞬黑下了小脸:“想以大欺小?信不信我现在开始叫唤!”

    这毫不客气的顶撞出乎大花脸意料,他眨巴着满是油彩的眼皮定定看了那歪辫子好几秒:“好吧,我说让让,行不行?”

    “好狗不挡道!凭什么我让?”

    大花脸无语,他总算明白,面对的是个胡搅蛮缠的货,索性不再说,伸手发力,一把将那小样的从当面扯开。

    “哎呀?你……姑奶奶我还就……”歪在一旁的小红缨翘了辫子又猛爬起来,其实她也不敢喊,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狠狠挠他个欺负人的大花脸,因为他也不敢出声。

    即将要施展**一挠,却止住动作没能下得去手,因为那个大花脸正在掀开地面上的一块方形板,小红缨刚才就趴在那位置上面。

    黑黝黝的窖口,向下的阶梯。

    “呃……好吧……是我挡道了。呵呵……呵呵呵……”

    ……

    傩(nuó),古老而神秘,是一种晦暗的祭礼,也称傩祭。在这个仪式上,人们戴上柳木面具,扮演傩神,驱除疫鬼,祓除灾邪。这种面具叫傩面具,因其诞生于恐惧和敬畏,所以傩面具总是显得晦涩,狰狞,神秘。

    一个傩面具出现了,青面,獠牙,赤发。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明知道那是个柳木面具,明明知道戴着面具的是个人,见者仍然怕了!那戴着傩面具的人手里不但拎着枪,而且不只他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一个又一个戴着傩面具的持枪人走进了赵家大院后门,让场面看起来很诡异,后门边躺着一具中了枪的尸体。

    一个个从前院逃到后院的人呆若木鸡,最终有个吓破胆的人毛骨悚然地尖叫出声。

    呯——枪响,让那尖叫声戛然而止,尖叫者仰面跌倒,双目空空地对着蓝天与阳光。

    十几个带着傩面具的人全都进入了后门,最后一位停在门内,上拴,木偶般伫立。

    一个面具人面向另一个面具人:“他们说前院开枪的是劫匪。”

    “劫匪?”面具后的人不知是什么表情:“没那么简单吧!”

    “咱们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们真是劫匪……那是他们倒霉!”

    ……

    地道里漆黑,大花脸走在前面几步远。

    “你是哪屋的丫头?”

    小红缨正在把她那把大眼撸子悄悄抽出怀,转而揣进右侧裤口袋,关保险,手搭枪柄不分开。

    “唱戏的,你咋知道这有地道呢?”

    “看来是个蹭饭的。”大花脸在前方的黑暗里自语:“我说你拎着那油包袱不撒手呢。”

    “哎?你怎么停了?”

    “到头了,当然停。”

    “啊?”小红缨茫然,这才走了几步远?

    吱吱嘎嘎响,漏下光线,大花脸正在走上木梯,上面似乎是个房间。

    “缺心眼吗?这地道不通外头啊?院子里通到屋里?这是多傻个大傻瓜修的啊?”小红缨愤怒了,搁谁能不愤怒呢?满心期待如今稀碎,毁人玩么这不是?

    “你叫唤个屁!跟你有关系么!”大花脸扯下他身上的戏服,推开墙边的一个柜子,露出墙壁上的一块小空间,刚好嵌着一个木箱。掏出来,打开盖子,拎出箱子里的物件。

    小红缨的大眼立即直了,瞬间忘记了继续牢骚,忘记了外面的荒唐场面,忘记了狐狸是否还在进行任务,忘记了她能够忘记的一切,只顾盯着大花脸手里的物件看,看得渐渐咧开小嘴,衔不住口水。那是一支……冲锋机关枪!

    汤普森冲锋枪,M1921款,点四五口径,前后双握把带枪托,五十发弹鼓。小红缨管这叫‘冲锋机关枪’,原因是识货的国人都管这叫‘冲锋机关枪’,这枪是太原兵工厂仿制的汤普森M1921,并且在每一支枪上面都打上‘冲锋机关枪’五个字。由此,许多国人后来逐渐混淆,冲锋机关枪,冲锋枪,机关枪……到底是冲锋枪还是机关枪?差不多,反正吊炸天的枪都可以这么叫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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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战乱

    弹雨纷飞!

    以一栋长长的房为界,枪声在两面猛响,子弹穿过这边的窗,飞过屋内空间,飞出另一边的窗;或者子弹飞进另一边的门,穿过屋内的空间,嵌入这边的薄墙。/xshuotxt/

    驳壳枪对驳壳枪,有人连点,有人狂扫,也有人三枪两枪乱放,打得不敢探头,最后演变为相互伸出持枪的手,任子弹飞,任子弹击中什么,或者经过什么。屋子一边的蒙面人努力把所有子弹打向后院,屋子另一边的面具人疯狂把子弹打向前院。

    像是放鞭炮,一挂鞭又一挂鞭;又像是下冰雹,哗啦啦嘈杂无尽;其实更像一场突然的雷阵雨,只不过雨声中夹杂了愤怒的咒骂,隔着一条线的上的建筑,蒙面人骂面具人是龟孙,面具人骂蒙面人是杂种。

    后来,双方意识到谁都不能打过去,火力差不多,弹药都不吝啬,墙房拐角门窗柱台,这种促狭环境的战斗需要勇气。

    抢匪?哪家抢匪这么多人这么多枪这么多子弹?面具人不信前院的是抢匪。

    装神弄鬼?傩面具都搬出来了,好人谁玩这个?蒙面人搞不懂后院里是些什么鬼。

    枪声停了,双方隔着建筑继续缩躲僵持。

    蒙面人骂:“龟孙!知道厉害了吧?现在滚蛋老子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面具人骂:“杂种!我们是刀枪不入的神!能挖你心肝吃你肺!现在要替天行道灭贼锄j!”

    “龟孙你到底滚不滚?”

    “杂种你怕不怕?”

    “怕你祖宗个蛋!老子是青山村九连!”

    面具人竟然无言以对,集体没了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狗杂种,竟敢冒充我们!弟兄们,给我打!”

    弹雨再次瓢泼开来,打得这个嚣张,叫唤得这个惨,又持续两分钟才停歇。

    ……

    最初那枪响果然是两枪,透过窗缝,胡义看到了面具人,几个人在与前院的蒙面人僵持,几个人在后院各屋进行搜索,几个人归拢那些战战兢兢的人质,将他们押往厨房集中,其中有胡义要干掉的目标,s击窗口期刚刚被错过。

    没兴趣知道这些装神弄鬼的是什么人,大家都拎着枪,不用子弹说话是犯蠢。越耽误情况越复杂,要么现在设法离开,要么强打。理智告诉胡义,放弃行动离开是上策;肾上腺素告诉胡义,你该尝试一次,为什么不闻闻硝烟的味道呢?否则你为何急急关保险?你在期盼!

    二十发长弹夹正在枪上,不算零散在衣兜里的三十发零散子弹,还有两个弹夹,一个二十发长,一个十发短,五十发的进攻持续力该够了!

    握着枪柄的右手手指下意识微蜷,左手兜在枪管下的弹夹前,辅助稳定枪身,自然抬起双臂,微曲肘。眼,表尺槽,准星,直线于视野中点,深呼吸一次,视野开始前行。

    转过墙角,两个目标在十几米距离的前方点烟。扣扳机,枪身猛地一次震颤,肘关节微酸,肩关节发痒,后座冲击力开始制造那种莫名的快感。

    第一枪击中了左边的目标后肩,再扣扳机,第二枪击中了他的腰,于是视野微偏右转,另一个目标正在扭回头,猜不出那丑陋狰狞的面具后是怎样一张脸,他在抬枪,所以第三枪响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短暂,双手下意识阻止着枪口的上跳幅度,以为该打中他转过来的胸口,结果弹道直飞那面具,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脑袋震颤后,缓缓后仰,第四颗子弹继续出膛,击中正在仰倒的肩,视野重新向左微转,向已经倒地的第一个目标补s了第五发子弹。弹壳在视野里上窜,坠落,落地声格外清脆。

    全然不顾有人在屋子另一面喊,视野向前,然后立即左转,行走在三米多宽的屋后巷,尚未十步,二十米距离的前方拐角突然跑出人影,扳机本能再扣,脚步不停。

    第六颗子弹出膛,目标在踉跄,那不是中弹,是惊慌跌倒;第七个弹壳上窜出视野,跌倒的目标中弹,第八枪响,明显打在目标的腿,正要第九次朝他击发,一个急停中的半边身影显露在拐角边,半边腿半边胳膊大半张面具脸,只好靠向右侧墙,同时急转枪口,第九颗子弹击中在前方拐角墙砖,甚至听到了跳弹响,那半边人影猛闪回墙角后。

    不停,不退,改为向左横移去靠巷道左墙,仍然向前走,枪口重新指向那跌倒目标,开第十枪,第十一抢。

    前方的拐角处伸出了一只手,和一把握在手里的盒子炮,那缩回墙角的目标开始朝巷道里盲打。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只能指望他的记忆力很好,指望他的肌r控制力很强,然后听着子弹一次次呼啸过右侧耳畔,继续走,把视野里的准星朝向那伸出拐角的持枪手,打出第十二抢,十三,十四,十五,碎屑飞迸之间,那持枪手缩回去了,他害怕失去他的手,所以他将失去他的生命。

    ……

    事发之时,戏台上正在上演京剧锁五龙,他演的是单雄信,蓝色大花脸,勾得格外漂亮,因此,他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只是呆。

    小鞋小辫儿花棉袄,小脸大眼油包袱,现在手里多出一把枪,那黑黝黝的枪口真够大,跟旁边这机关枪的枪口一样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切都不真实,大花脸甚至当着她的面狠狠掐自己一下,很疼,不是做梦。

    “你……确定你知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大眼撸子。你没见过?”她很平静,居然不紧张。

    “我就纳了闷!啧啧……你这小样儿的……也能落了草?”

    “明告诉你,姑乃乃我是青山村九连的!”

    “哎呀我去……前院的是青山村九连,后院的也是青山村九连,你又是青山村九连……我十分好奇,你们青山村九连到底是咋地了?内讧啦?”

    “我们……呸!他们也配!哎!你少扯没用的,没听见外面都忙成什么样儿了?赶紧从那窗给我爬出去,我手酸,没空老拿枪指着你!”

    “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枪有多危险么?我劝你……”

    呯——枪响了,响在室内震耳欲聋。

    噗通——重重的双膝触地响,大花脸跪了,呆呆低下头,却无法找到伤口,于是失神讷讷:“你……打我哪了?打哪了?我不该演单雄信……单雄信没机会见秦二哥……”

    她的小嗓子突然不耐烦得高八度:“赶紧滚蛋!”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谁都拦不住

        胡义的m1932装上了第二个长弹夹,他停在了墙角,站在第四个面具人的尸体旁,厨房距离已经不远,他却没有继续向前,不是因为前方传来增援脚步响,而是因为刚刚传来那一声枪响。

    折腾到现在,到处都是驳壳枪声,可那声枪响不一样,十有**是丫头那把大眼撸子!

    一个蹭饭吃的丫头,只要低调,不该成为被关注的目标,她为什么开枪?

    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瞬间无踪,对目标的渴望完全不见,计划直接改变成寻找丫头,功亏一篑也无妨,转身急行,要摆脱,去向那特殊枪声的方向。

    ……

    蒙面人领正在前院纳闷,与面具人的战斗已经停止了,后院为什么又响起一阵枪?最后的一声怪异枪响他也听到了,那不是驳壳枪声,听起来比驳壳枪声更响更重,但他不关心这个,迫切想要判断后院那些面具人的情况。

    一个蒙面人凑到他身旁:“排长,后院肯定出事了!”

    蒙面人领抬脚便踹:“告诉你了叫大哥,还喊排长!不长记性的……”

    “呃……大哥,我猜可能是漏网的赵家护院跟他们动手,这个机会不能放,我带人抄过去如何?”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

    敞开的木箱旁,放着那支仿汤普森m1921冲锋枪,金属机构与木质握把枪托的组合在光线里丑陋得幽幽,丑陋得很沉重,丑陋得既危险又张狂。

    本来小红缨就是个小胳膊小腿,她还把步伐放得极其小,几乎是一点一点朝那冲锋枪挪,眼神那么纯真,那么清澈,流露着一见钟情般的爱恋,不眨。

    这缺德玩意又恋爱了,她曾经爱上过防毒面具,曾经爱上过自行车,不知道她……算不算花心大罗卜?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爱上一支枪。她用过许多枪,她也喜欢枪,可她从未爱上过一支枪,在此刻之前。

    静静来在木箱旁,木箱里放着两个五十弹鼓,两个二十弹夹,箱子底部还散落着一层子弹,黄灿灿的在她眼里如金。她是含着子弹出生的,只凭一眼,便知道这是点四五口径子弹,跟她那把大眼撸子使用的一模一样;只凭一眼,便估出散落在箱子下的子弹有三百多。

    油包袱脱手坠地,将两只小手在穿着的花袄上抹了又抹,拎起冲锋枪的那一刻,她甚至害羞了,像个淑女,隐约着一种泛光的幼稚美丽!

    相信,这支枪也爱上了她,当这支冲锋枪在她的怀里,似乎所有的金属线条看起来都柔和了,温顺得不再像个狂暴武器。如果枪真的有生命,那这支枪必定在幸福着。

    油包袱不要了,临时在屋里翻出个布挎兜,塞进一个弹鼓,装进两个弹夹,再把剩余的零散子弹一股脑收进去。挂了满装弹鼓的冲锋枪大概十一二斤沉,这玩意也没个背带,小红缨攥着枪柄单手拎,枪口快要触了地,形象倒是挺嚣张,但感觉偏沉,她这小不点身板不适合,索性把枪歪扛在肩,这就舒服多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对自己说。原计划找个角落搂着油包袱大吃一顿,最后大不了当个委委屈屈的小人质,反正不姓赵,早晚混到结束;现在遇到了真爱,计划就不得不改改,她可没兴趣把冲锋枪临时藏在这事后回来找,哪那么容易回来?

    “这枪姑奶奶必须带走!谁都拦不住!”她又对自己说,小眉梢不禁高挑,淑女形象早已灰飞烟灭,原形毕露。如果枪真的有生命,那这支枪现在必定后悔了,听说过遇人不淑,现在现遇淑也未必淑!一见钟情害死人,日久生情更靠谱。

    前院是蒙面贼,前门出不去了;后院是面具鬼,后院也没机会;院墙再高,也高不过梯子,梯子再难找,也拦不住姑奶奶摞箱子,就算是摔掉了牙,照样敢嗖嗖跑!

    探头探脑推门出,绕花墙,溜拐角,闪转腾挪贼如老鼠。经验,勇气,敏捷,决心,样样不缺,幸亏她是个丫头片子,幸亏飞檐走壁的轻功是传说,否则她绝对不是个好饼。

    几折几转,几躲几藏,前方出现了一道长廊,看起来挺长。不走也得走,不过也得过,否则一路来都是白忙活。小红缨左望一眼,右扫一遍,甩开小腿朝里跑。

    小辫儿飘飘,精美的雕梁画栋一次次在上方掠过,形状各异的透风花窗一次次把外面的光线漏洒在她的花衣裳,时明时暗,时暗时明。

    “站住!”长廊里猛地响起回声,而她刚刚跑到长廊中间,那声音来自她身后,来自她进入长廊的那端,她不得不停下来,扭着小辫儿回头看。

    三个蒙面人拎着枪,正在走进长廊:“你往哪跑?还看个屁啊看?给我过来!”

    长廊中间,那穿花袄的娇小丫头片子转身了,刚刚扛在肩上的物件现在端在了手里,左手攥着前握把,右手攥着后枪柄,枪托夹在花袄腋下,圆形弹鼓在光线下黑得亮。

    三个蒙面人止步了,隔着十几米远看着长廊里的她,其中一个没见识的甚至不知道她手里端着的是什么,讷讷:“那是什么玩意?瞅着怎么这么怪呢?那是……枪吗?”

    另外两个蒙面人正在茫然,那是枪,而且是一支冲锋机关枪,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太不真实了!它怎么可能端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何况那双大眼那么清澈无邪!何况她的小辫儿那么难看!配上她那小花袄更难看!再配上一支挂着弹鼓的冲锋机关枪……还有比这更难看的画面么?瞎了眼。

    嗒嗒嗒嗒嗒……

    冲锋枪毫无预警地开始猛烈震颤,长廊空间无限放大了暴烈的连续冲击声,点四五口径子弹呼啸起来的魅力根本不是毛瑟枪弹能够比拟,简直是一场金属灾难,那丑陋的冲锋枪已经变成了暴怒的怪物,在那个扎小辫的精灵手里肆无忌惮疯狂。

    她试图驾驭,可她的力量没那么大,所以,弹道散布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可怕,不但制造出血雾,逐渐开始撕扯一切,坚硬地面有了跳弹闪光,古色墙壁迸出土雾,雕花顶梁木屑纷飞,朦胧了视野!

    最后一个弹壳落地,清脆地跳跃几次,慢慢停止滚动,静止。

    小红缨仍然端着打空弹鼓的冲锋枪,枪口还在缭绕硝烟,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耳朵里正在嗡嗡鸣响,也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手肘正在麻木着疼,呆呆望着前方的走廊尽头,几缕灰尘正从梁上落下,蒙蒙洒在三具尸体上。

    是害怕么?不是。是紧张么?也不是。她醉了,陶醉,不能自拔!

    现在她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狐狸操作机枪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狰狞。是力量!火力的力量,会使人变得狰狞,好像刚才,她明明已经无法再驾驭手里的冲锋枪,却仍然扣着扳机不肯放手,任嚣张继续。

    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不是该呆的地方,转身继续向前,顺手拆下空弹鼓,身后的走廊尽头却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回……一切都来不及了。

    顺手把刚拆下弹鼓的冲锋枪扔进旁边墙下的竹筐,同时靠着墙急急蹲下,蜷缩。

    ……

    两个持枪蒙面人出现在走廊一端,迈过三具尸体,毫不犹豫举枪向前,长廊中间,一个穿花袄的丫头蜷缩在竹筐边,瞪着一双满布惊恐的大眼望过来,她明显被吓坏了。

    随着距离接近,一个举枪的蒙面人低声问:“几个?”

    那蜷在墙根的丫头却不敢说话,那双恐惧的大眼转而朝长廊另一端看。

    这让两个蒙面人更紧张了,死死瞄住前方走廊尽头,同时一左一右距离拉得再开些,脚步也放得更轻。

    他们警惕万分地向前走,额角渗着汗,经过了扎小辫穿花袄的倒霉丫头片子,走过了长廊的三分之二。

    咔嗒——这声音不大,似乎金属响,在这寂静的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响起在两个蒙面人身后。

    一个继续端着枪谨慎前行,另一个下意识回头,然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长廊中间的丫头片子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支刚刚插上二十弹夹的冲锋枪,歪着小辫儿拧眉毛。如果不是她那件小花袄,谁能相信她是刚才那个楚楚可怜丫头?

    嗒嗒嗒嗒嗒……

    又是扣下扳机不放手,又是昏天黑地的金属狂暴呼啸,二十点四五口径子弹在长廊里刮起一阵风,胡乱撕咬掠过的一切。

    也许连苍天都看不下去这个缺德玩意了,这回她连空弹夹都没来得及卸呢,两具新尸体走向的长廊那端真的传来了声响,有人即将出现,也许就在下一秒!

    “姑奶奶跟你拼了!”冲锋枪直接脱手,坠落,咣啷啷——

    小辫儿一甩,一头扑趴在地上,造型仿佛是刚刚被人踩死的小蛤蟆,左胳膊仿佛死前挣扎过似的伸平着,右手已经从裤袋里抽出了大眼撸子,攥着枪柄平压在胸脯下看不见,枪口和脸都朝向即将来人的那端,貌似死透一般假装闭眼,装得一副好死!

    ……

第五百一十二章 荒诞与脸谱

    长廊尽头的L形拐角,胡义Δ步在这里,背靠拐角边的墙壁,静静看长廊尽头墙壁上的弹痕。真人才,这得是多烂个枪法,连上头的瓦都能跟着碎几块。

    再次确认一遍手中枪的状态,然后放低身体,最终变成趴伏在拐角内的地面,一点点改变身体角度,一点点闪露半边视线。

    一具尸体不远,蒙面人;又一具尸体,也不远,还是蒙面人;视野继续增加,视线继续延伸,整条长廊入眼,第三具尸体在长廊中段,穿花袄,扎小辫,那附近还有一支掉落的冲锋枪,于是呼出了屏住的气息,继续往远看,长廊的那端还有三具尸体。

    收回微微偏出墙角的视线,背倚墙角内侧墙边坐,把枪口指向来时路,隔着墙角向长廊里说:“是我。建议你调转枪口,警戒那边。”

    听到两阵枪响,都是冲锋枪的不喘气肆虐,没其他动静,这边两具尸体那头三具,冲锋枪却在长廊中段的地上撇着,她死在了冲锋枪附近,那她是怎么死的?冲锋枪是谁开的?她还摆了个面朝这头的死法,胡义猜她身体下肯定也朝这头摆好了大眼撸子,没经验的非中招不可,有经验的不留神也得被阴,好大个坑。

    没有回答,但是长廊里传来了一阵短暂的悉悉索索,她果然换姿势了,靠坐在墙角后持枪警戒来时路的胡义笑了,语气却不愉快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长廊里出现了回应。

    “你身上没伤,附近又没血。”

    “那么远你看得清么!”

    “我不是靠看的,我是靠闻的。”

    “吹!干嘛让我警戒,我得离开这。”

    “你过来也没用,这边过不去了,你就死在那得了。”

    “那咱再往前院走。”

    “等等。至少我得确认后边那些装神弄鬼的没有跟过来。”

    “你干掉赵二爷了?”

    他不回答这个,反问:“那枪哪来的?”

    “我把单雄信给劫了!”

    ……

    后院厨房,一个面具人正在朝颤抖在枪口下的人们喝斥:“……国家危亡,志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拯救民族于水火。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给汉奸过寿?替汉奸端盘子?你们算不算汉奸?跟我说说,你们算不算……”

    其中一个面具人搜查了所有人,而后离开厨房,匆匆找到另一个戴面具的,低声说:“队长,手头上的人我全查了,没有。他肯定在前院呢。”

    被称为队长的面具人考虑着:“他不是客,他是代表吉田商社来送货款金条的,会高调到跑前院去吃席看戏么?”

    “也许……咱们进后门的时候,他往前院躲了。”

    “倒霉日子!”面具队长一脚踢开了旁边的筐,现在的状况令他十分恼火,怎么这么寸,刚进后门前院就有了劫匪,后来突然又冒出个‘硬手’,单枪匹马打进了后院,生生放倒了四个面具队员又消失不见,根本不懂他是要干什么,怀疑他是漏网的护院他又偏偏穿得像个侦缉队的;刚才前后院的过渡区域又连续响起瘆人的冲锋枪扫射响,让状况更加扑朔迷离。

    “各屋你都细搜了吗?确定没找出金条?”

    ……

    前院,一个蒙面人匆匆跑至单人独席的蒙面首领身边:“大哥,那几个弟兄没撤出来,估计……”

    放下了手中杯:“那你怎么撤出来了呢?”

    “我……总得有人回来跟你报信儿,再说……那是机关枪响啊!我……”

    “怂货!我又不聋,用你报信儿么!”蒙面首领已经想清楚了,不管那机关枪是谁放的,肯定不是面具人那边的人,否则有这大杀器早不用?直接突突到前院来不就得了,很可能后院那阵交火也与这有关,这是第三方,藏头藏尾不露面,要干什么?最烦考虑问题,头疼,没劲,闹心。

    “没空再扯这个蛋,把姓赵的给我拢起来,你准备朝后院喊话,当家的再不出来挨个杀!我可不管他是不是被那些龟孙抓了。”

    中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回答:“不用喊了,我来了。”

    蒙面首领徐徐回头,看到一个大花脸刚刚从花坛拐角出现,忍不住嗤笑:“哼哼……这谁啊?”

    站在桌边的怂货蒙面人顺嘴道:“我倒是听说赵家二爷爱唱戏。”

    大花脸径直来到桌边:“赵家我说了算,你不是找我么,开条件吧。”

    蒙面首领仔仔细细盯着那张蓝色大花脸看:“你还真敢出来啊?”

    “不敢。也不想。可后院那是锄奸队,我倒宁可让你劫了,好歹你是为财,请你别再折腾我赵家人,开价吧,要多少。”

    停了好一会儿,蒙面首领点点头:“有魄力,有担当,爽快,当家的样儿是演不出来的。不过……你误会我了。其实今天……我还真不是为财来的,既然你出现了,那我实话告诉你,阎王想让你死,我只是个小鬼,来索你的命!”

    噗通——这是大花脸今天第二次瘫软跌倒。

    “我不该演单雄信……我不该……”

    “酸也没用,咱们办正事吧!”蒙面首领抓起摆在桌边的枪,指向那张大花脸。

    “能告诉我……是谁么?”

    “你傻?还是我傻?”枪机被打开。

    “等等……只求你一件事……让我死在戏台上,行不行?”

    ……

    一个黑衣人,满头大汗骑着一辆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疾驰,帽子被风吹飞了不捡,斜挎的驳壳枪套背带压不住外套飘,朝着已经出现在视野的赵家堡死命蹬踏板,一看就是县城侦缉队里的走狗。

    前方路边猛跳出两个蒙面持枪人,惊得骑车人当场摔翻,跌在沟里慌张道:“我姓李!我姓李!”

    两个蒙面人互相对视一次,仍然用枪指着黑衣人不语。

    “去告诉你们的人快走!快走!宪兵队来了!东西两边十里外都在悄悄设卡!赶紧往南跑还来得及!快啊!再磨蹭一阵就围了!”

    两个蒙面人惊楞,枪口仍未放下。

    “嗨呀——”黑衣人只好再补充:“我是大爷的眼!懂了吗?啊?别说你们见过我!”话毕不再管对方指着他的枪,从沟里扯出自行车。

    “呃……可是……皇军……为什么来?”

    “我哪知道!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地咋地吧!”将自行车重新摆上小路,黑衣人匆匆改向来路离开。

    ……

    满院子狼藉,惊恐的人们蹲在枪口下,持枪的蒙面人都看向戏台。

    鼓板紧打,京胡紧拉,戏台上居然又开演了。

    角落,花墙的砖缝间,露出了胡义那一头雾水的脸,旁边的砖空,露出小红缨茫然的大眼。

    “这……是怎么了?那些蒙面人要看戏?”

    打鼓板的在冒汗,拉京胡的在哆嗦,乐器倒是在响,可惜走了板变了调。

    勾蓝的大花脸粉墨登场,他是单雄信。

    西皮流水,台下一个演员哆嗦着给台上人配唱词:“三斗酒儿满满筛,点点泪珠洒下来。头一个徐绩多么坏,罗成也是狗肺才。来生变个奇男子,拿住他们一个一个把刀裁!你把我丢开!”

    漂亮的蓝色大花脸抬起来,在阳光下绚丽耀眼,色彩精致到极限;蓝间着红,红间着黄,黄间着黑,黑间着白。

    他唱:“这一句话儿真爽快,叫贤弟把酒斟上来。贾家楼,曾结拜,唯有你我同心怀。满营将官俱已在,不见叔宝栋梁才。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

    台下配唱:“二哥押粮未回来。”

    哭:“啊!好汉哥啊!二哥押粮未归来。等候二哥回营寨,把我尸首好葬埋。我今饮他三斗酒,快叫唐童把刀开!”

    呯——

    枪声后,满场寂静,看着大花脸逐渐瘫软在台。

    有人开始哭了,那是赵家人。

    蒙面首领缓缓放下刚刚散尽硝烟的枪口,叹息:“李世民真他么不是人!”

    一个蒙面人突然朝戏台附近的一众演员愤怒叫道:“谁是李世民?站出来!”

    画着大白脸扮演李世民那位当场瘫倒。

    此刻一阵急急脚步响,大门外冲进个蒙面人来:“排长!赶紧撤啦!情况有变!”

    ……

第五百一十三章 蒋干

    天气好,无风无云,天空蔚蓝阳光?煦。

    十几个蒙面人正在跑,刚刚跑出赵家堡,出村不上道,直接跑进原野,朝南狂奔,起初跑得仓惶,后来跑着跑着就跑成了一溜儿,一窝老鼠般,这叫一个快。

    一个黑衣人,一个小花袄,也在跑,刚刚跑出赵家大门口,是胡义和小红缨。小红缨跑在前头,手里拎着大眼撸子,小辫儿飘飘,跑得这叫一个坚决,脚后跟都快甩上她的后脑勺了。

    胡义正在快速倒退着,冲锋枪握把在他手里,枪托在肩,一次次震颤,一枪又一枪朝正在拉开距离的大门单点射,一步一个弹壳,一步一个弹壳,大门上一次次飞溅木屑,门里的面具人不敢探头。

    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戏,单雄信让蒙面人给毙了,那个仓惶跑进大门报信儿的说话被胡义听了个真,能把他们吓得当场撒腿跑的人还能有谁?不是鬼子就是侦缉队!蒙面人前脚出了赵家大院,胡义后脚便领着小红缨往外逃窜,跟着他们逃跑错不了,无论他们是真匪还是假贼。

    面具人打着锄奸的幌子来发横财,结果被憋屈在后院,没找到他们想要的,正在恼火,前院反而传来唱戏声,果断发了狠,一窝蜂朝前院冲过来。结果前院的蒙面人居然全不见,那个黑衣人的背影正在消失于大门方向。

    面具人不懂状况,这太诡异了,大部分在前院停下来,忙着接手再控制那些院子里的倒霉宾客,几个朝大门口去追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追出大门口,那黑衣人便回头开打,冲锋枪改了单发,阻得他们没人敢冒险朝大门外探头。

    赵家堡以北五里路口,一辆偏三轮摩托车刚刚停下来,黑亮皮靴落地,军刀在手,宪兵司令前田大尉到场,他朝南方的赵家堡望,同时询问部署情况。

    为免打草惊蛇,宪兵和侦缉队从两侧悄悄绕,没有路,完成封锁需要些时间。这一切都是前田大尉安排的,他一直认为吉田商社那件案子是别动队所为,他相信别动队一定还在打吉田商社的主意,所以他把吉田商社当了饵,悄悄关注,本也没指望一定能成,结果真钓上了鱼来!只是线报来得稍晚,没能做到提前撒网。

    赵家堡以西某路口,十几个侦缉队员和几个宪兵正在分配任务,李有才坐在附近田边揪头发,发型凌乱面色沧桑,似乎昨晚赌了一宿未睡般。他其实在愁,早上宪兵司令部的电话打到侦缉队,临时行动,什么理由没说,出了城门朝南直奔赵家堡,李有才闹心了,难道是自己要杀赵二爷的事情败露?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他纠结,要不要现在去找前田大尉自首,可他又不能确定胡义会不会玩命抵抗不投降,如果他被抓投降,他可以说是替自己办事,自己事先自首的话,大不了丢帽子,前田不至于不念旧情秉公执法吧?关键问题是谁告的密?胡长官?丫头?自己?哪有能告密的人啊?继续揪头发吧,揪光了算完!

    同一时间,落叶村,李家大院,祠堂,李有德正在祖宗牌位前上香。他自语:“他是不孝。可上次他落难挨了枪,我袖手旁观,我孝么?是我赶他出了门,他这没出息的居然再也没报过李家的号,我不如他……希望他恨的不是李家,是我。我不孝……”

    同一时间,落叶村附近,军营,一身戎装的李勇翘着二郎腿正在喝茶。他纳闷,今天出操时间心血来潮亲自到场,结果发现有一个排没出现,眼下李家也好军营也罢,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安排,逃兵也不能直接逃了一个排吧?

    不久一个伪军上尉小跑而来:“李哥,你找我?”

    “怎么个情况?少一个排呢?你小子是不是又干私活了?”

    “呃……大爷昨天抽走的,你不知道?”

    “大爷抽走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呵呵,闲着没事,想诈你一回,看来你还真是洗心革面了啊。忙去吧。”

    上尉离开,李勇面色难看发了呆。

    ……

    大北庄,独立团团部里到粂两个人,都是从师部来的,一个是通信员,一个是宣传干事,姓蒋。

    通信员只捎来几份文件,并没有调令,这让陆团长松了一口气,转而问蒋干事:“你来我们独立团是……”

    “哦,我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团上次的战斗情况,这一仗打得太好了,我想从这次战斗里挖掘一些宣传素材,以激励更多的战士。”

    这是好事,搁谁听了都得高兴起来,可陆团长不然,他贼着呢。他想,弄个宣传干事来,要挖掘素材?摸底的吧?宣传干事?蒋干吧你是?

    这么一会儿,陆团长的脸色变了又变,晴转多云,多云转阴,阴又转晴,把那位蒋干事看得直发傻,想询问是不是病了不舒服,又不好意思开口。旁边的政委丁得一斜眼看到陆团长的德行,心说确实犯病了。

    幸亏转回晴天后,没再多云,他总算说了话:“咳……关于上次战斗,我可以先跟你谈谈我的看法,如何?”

    “当然好啊!”将干事赶紧掏出小本拽出笔,竖耳朵专注。

    “上次战斗为什么能赢?固然有人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武器!啊……决定成败的,是重机枪!青山村那个地方,是必战之地,我早看出来了,所以,毅然决然把我的重机枪组放给了驻守酒站的九连,现在看来这个决策是相当英明……另外,你回去的时候,替我再跟师里反应反应,我们要的重机枪到底什么时候到位?都答应我一年了……还有那个……”

    陆团长说着说着开始诉苦,把蒋干事当了传声筒,蒋干事越坐越坐不住,还不好意思打断,好不容易等到个话间空,赶紧站起来:“呃……陆团长,你说的我肯定带到。你看我能不能……”

    “呃……对,你看我这……你可以去找战士们聊聊,他们才是最了解战斗的人嘛!去吧去吧。”

    蒋干事收起小本,轻松了起来,高高兴兴出了团部的门。

    丁得一来到敞开的屋门口,看着人影出大门,不禁问:“老陆,我纳闷的是……你怎么又阴转晴了呢?”

    陆团长答:“怪得了谁,有档案不看,非要相信群众……呵呵,嘿嘿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丁得一听得楞住几秒,随即满头黑线……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八府巡按

    家里的孩子多了,父母总有偏颇

    友军团看上了胡义,不只是因为他是个将才,也因为胡义与其多有交集,王朋说胡义是他亲家,陈连长也夸他与众不同,所以友军团找陆团长换人。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主力团,只要胡义过去,不是侦察连连长也是主力连队,早晚平步青云,这对友军团和胡义而言是双赢的好事,可惜陆团长断然回绝,所以他们依仗受宠的主力身份要从师里打主意挖人。

    师里的想法当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胡乱拆独立团的台,独立团长得再难看也同样是亲生的,身为家长偏心可以,不能太无耻,且先看看胡义到底是个什么人再说。本该派个人事部门的来摸摸底,又觉得太扎眼怕陆团长炸庙,于是宣传部门的来了。

    在三国演义里,蒋干的行动虽然失败,但要承认,蒋干是个挺认真的人,工作很到位。这位‘蒋干事’虽然比‘蒋干’多了一个事字,认真劲儿可一点不少,调查要细致,绝不能以点带面,同僚,下属,群众,都得问到才客观。

    头一位他找上了独立团政工干事苏青,苏青过去在师里呆过一阵,认识,见面寒暄过后,蒋干事称此行是来挖掘上一次战斗素材,苏青当初在大北庄病着,哪知道战斗细节,于是蒋干事顺势转问:“九连连长胡义……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苏青可以给出很多答案,逃兵,败类,自私,不思进取等等,但身为政工干事,她回答:“我个人认为,他是个……不完美的战士。”

    辞别苏青,蒋干事考虑下一步要找个胡义的同僚谈谈,正想去一连,迎面遇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军人,谁呢?高一刀!

    别看高一刀只是个小小连长,嚣张的猛将从来不缺名声,师里照样有风闻,虽然蒋干事没见过高一刀,可如黑铁塔般强壮高大的军人可没几个,带着两个战士走路直打横,刺刀竖在肩后雪亮耀眼,错不了!

    当即上前招呼,自报身份道明来意,接着掏出小本拿出笔。

    高一刀是碰巧回团,刚到,一听这位是师里来的宣传干事,来挖掘上次战斗素材,心说好么,嘉奖过了还不够?还要把个九连捧上天?敲锣打鼓快板书地演?

    “高连长?高连长?”

    被蒋干事催了,高一刀才回过神:“嗯?哦,你刚才说要问什么?”

    “对于上次的战斗,你怎么看?”

    “嗯……虽然我没有参加那次战斗,但我们二连留守排参加了,实话说,亏了九连当时弹药够……不过,武器弹药固然重要,但战斗胜利的决定性因素是人!”

    “哦?”这位蒋干事不是军事人员转行的,于军事方面是门外汉,现在他听到高一刀的说法刚好和陆团长说的相反,不由来了兴趣:“等我记一下哈……你说你说。”

    “只要有勇气,人能胜天!那次战斗的关键,是战场右翼的胶着;而右翼胶着的关键,是一个勇敢的战士造就,他叫田三七。很不巧,田三七曾经是我二连的兵,他是最好的战士,我送给九连的,现在看来……我当初这个善举挽救了全团啊!”

    蒋干事听得有点呆,明明是与陆团长相反的看法,怎么觉得还是有点怪呢?

    “咳咳……嗯……那么,身为二连连长,在你眼里九连连长胡义是个怎样的人?”

    “你问胡杂……咳。”杂碎的‘碎’字被高一刀生生咽下去了,差点噎着,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他懂,故作慎重地考虑一下,踩踩脚边的石头在胸前交叠抱起两膀,然后抬起头,一脸正经:“你算问着了!在独立团,四个连长,我高一刀跟他胡义的交情是最‘深’的!呵呵……我‘太’了解他了。”

    蒋干事心说您说话就说话,非把某些字咬得那么重是什么毛病,听着累:“能不能以一个连长的角度评价一下?”

    “当然能,以我这个二连长的角度看,他就是个吃子弹的败家子!他是个拿弹药?战斗的莽夫!我们独立团为什么越来越穷?值得深思啊!”

    阳光好温暖,晒得蒋干事一脑门汗。

    ……

    卫生队病房,何根生顶替了葵花来帮忙,查伤情换绷带。

    一个二连伤员一把将何根生推了个跟头:“滚一边去!我的伤用不着国民党管!”

    病房里一瞬间静了,这里有二连的伤员,三连伤员,九连伤员,王朋连伤员,陈连伤员。

    何根生没什么表情,起身拍了拍灰,一边捡拾掉落的绷带一边道:“我只是个卫生兵。”

    “呸!你就是个小杂碎!”

    这句话顺出口后,友军团那些伤员没听出什么感觉,三连的伤员集体把目光转向那些九连伤员,而九连伤员的目光正在集体转向骂人那位二连伤员。马良睁开了眼,他刚刚梦见流鼻涕了,叹了口气,勉强半坐起来,摸到床边的破茶缸子,卯足全身的虚弱力气朝目标甩过去,直接飞在骂人那位后脑勺上,破茶缸子打脑袋,那是真响。

    友军团伤员们个个惊愕:“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三连伤员惊慌回答:“犯了忌讳。赶紧挪地方,快躲!”

    “可我这腿没拆板呢……怎么挪?”

    对话还未结束,另一个破茶缸子已经从某个绷带吊胳膊的二连伤员手里飞起来了,看方向是飞向马良那张床,可惜他是俩胳膊都带伤,力道不足,关键是那茶缸里还有半缸子水,根本没能飞到预期目标,连缸子带水全扣在马良隔壁那张病床上了。

    咣啷啷哗啦啦……“你姥姥啊!”

    可怜那头正在幸福春眠中的熊,现在眼冒金星一脖领子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风暴瞬间形成了,茶缸子,饭盒,勺子,枕头,鞋,能飞的全飞了起来,二连伤员与九连伤员玩命互投一切,扔光了手边所有能扔的之后,连夹板和拐杖也上了场,然后腿脚不便的开始爬下床,爬向对方要撕扯,胳膊有伤的已经相互踹上了。轻伤不下火线算个屁,重伤也照样当英雄,谁怂谁是狗养的!

    三连伤员和友军团伤员倒了霉,一个个抱着脑袋拼命逃离地狱般的战团,或者拖着伤腿死命往床底下钻。

    田三七动也不动地躺在风暴里,一声深深叹息,闭上眼不听不看。

    何根生呆呆站在风暴里,听着咬牙切齿的喝骂,看着眼花缭乱的飞舞和撕扯踹打,从军以来第一次忘记了他自己是个卫生兵。也许某些九连伤员们是因为与二连的仇恨,也许某些九连伤员们是为了维护九连的尊严,何根生仍然感觉他被承认了,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归属感。

    那些撕扯抓挠在一起的伤员们都是鲜活的面孔,虽然他们相互愤怒着,狰狞着,但他们是生机勃勃的,有爱,有恨,向往尊严,不像曾经那些麻木的面孔,不是那些僵尸般的影子。在何根生眼里,这混乱的风暴……像是希望的寓言。

    “全体集合!”

    这一声大喊让激烈战斗中的场面刹那定格,全病房里的伤员都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动作呆呆偏过头,病房门口站立着飘飘白大褂,周大医生这一嗓子似乎把时间都给喊停了,她对效果很满意,确实比喊‘住手’好使得多。

    她的表情并不愤怒,一如往常的悠然自得:“都干什么呢?嗯?想在病房里挖战壕啊?瞅瞅你们一个个的作死德行!活腻歪了吗?缺心眼的样儿……”

    面对白衣女神,满病房里连个屁都不敢放,有的伤员呆呆放开撕住对方的手,导致咕咚咕咚的跌倒声,而摔落在地的伤员也不敢叫唤。

    这寂静氛围不错,她也不打算多说,正打算叫小红和葵花进来打扫战场,却听得身旁传来阵阵写字的沙沙声,扭头一看,一位不认识的正在门旁捧着个小破本子记录着:“哎?你是哪冒出来的?”

    那人不好意思笑笑:“我姓蒋。您是周医生吧,我在师里见过您一面……”

    ……

    蒋干事想采访战斗英雄田三七,可田三七称伤重,不方便说话。

    蒋干事又采访战斗英雄马良,可马良称他不是重机枪组的,只是在碉堡里做观察员,英雄不是他。

    结果一头湿淋淋的熊拉住了他,自称战斗英雄,这让蒋干事喜出望外,小本子又掏出来了:“哦?你是九连的?太好了。”

    “关于那场战斗,我是最有资格说的!啊……我是九连三排长,也是九连最好的机枪手!”

    一个伤员插嘴:“好意思么你!”

    熊怒回道:“滚蛋!老子又没说全团。”重新面对蒋干事恢复郑重表情道:“全团我是第二!刚我说到哪了……哦对,那场战斗,最关键的是右翼,懂不懂?而我呢,嘿嘿,正是右翼指挥员,没想到吧……哈哈哈。当时那可太危急了,我临危不乱,巧定计……后来我一想,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天下,我要不上全玩儿完!”

    又一个伤员听不下去了:“你右翼怎么就成了关键呢?没有重机枪组在碉堡里填人有右翼可言吗?”

    被打断的熊又怒了,正欲反驳,蒋干事赶紧转换话题:“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连长?”

    “我们连长?说什么?”

    “比如他的优点缺点。”

    “我们胡老大那优点多了去了,三天三夜我也和你说不完!缺点么……”熊十分认真地抓了抓他的湿脑袋:“就一个,闲着没事总踢人,简单有效,踢我最多,他穿的可是军靴,真疼!不是我吹,你这身板估计撑不住他一脚。”

    ……

    同僚,下属,都接触过了,离开卫生队的蒋干事打算看看群众们的看法,结果还没穿过操场,一个邋里邋遢脏得看不出穿什么衣裳的人扯住了他。

    “长官,我听说您是八府巡按?是吧?”那人问。

    蒋干事纳闷:“你是……”

    对方竟然噗通一声给跪了,猛地悲怆道:“长官,我要伸冤!”

    ……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新绿

        在路上,胡义想通了,那花脸单雄信应该就是赵家二爷,蒙面人显然是寻仇的。目标死在谁手里不重要,死了就行,李有才这狗汉奸真是个好命鬼。沾了蒙面人的光,成功在鬼子合围前跟随他们向南逃离赵家堡,那些面具人并没尾追,估计他们没机会再出来了。

    苍蓝之下,一望无垠的新绿,在春风里波浪般摇,遥远无尽的小路,一个人影大,一个人影小。大的在前,挺拔阔步;小的在后,时而走,时而跑,大骂前人不顾及她步子小;前人假装听不到,其实在迎风笑;小的假怒,假摔,假哭叫,假倒在新绿之中不起来,直到前人递给她一截新艳的红头绳,她才瞪大了眼,没想到他那时不只给她买了桂花糕。

    他们不停地走,阳光不停地斜,直到夕阳落了一半,另一半红彤彤大得像是挂在眼前的半块饼,一望无垠的新绿变成一望无垠的金芒,大的影子在光芒中好长,小的影子也在光芒中好长。她说她累了,于是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个小巧的牛角梳子递给她,她的蔫小辫儿立刻又翘了,问他这是哪来的,他答赵家堡;她煞有介事地朝他强调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他郑重回答他没拿针线,于是她才心安理得把牛角梳子揣起来,与她自己那半截破木梳子认真揣在一起,每走一段都要摸一遍,生怕掉了。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一直走到月儿高高,繁星漫漫。他坐在篝火边,拎着上膛的驳壳枪;她枕着他的腿,说她睡不着,他便把那支冲锋枪撇她怀里了,这比任何催眠术都好使,她自此再没出过声;直到她睡熟了,他再脱下外套给她盖,否则她是不会要的。

    第二天,到了绿水铺。无事一身轻的胡义决定顺路见见久违的砍九,这是两个合伙人第一次融洽的见面,一丝火药味没有。在绿水铺赌坊里,砍九要给胡义摆宴席,胡义拒绝了,于是改为喝茶,喝最好的茶,照那最贵的灌,尽管喝茶的二位都不懂那茶究竟好在哪,却因此达成了一致看法,下回绝对不扯这个蛋,一个是兵,一个是贼,高雅这顶帽子他俩横竖戴不上,喝茶这钱不如换子弹呢!

    胡义只是路过来看看,不料砍九说已经积下一笔款,从去年秋天到现在,酒站顺水往绿水铺已经放了不少木材,问胡义要不要带着现款回。这方面的事,孙翠最精,胡义虽然是个半瓶水,但现钱他是不想拿,拿钱进山没地方花,所以胡义给砍九下了个单,要么粮食,要么弹药,粮食无论粗细,弹药无论型号,最后尝试性地问砍九,能不能包送,砍九竟然爽快答应了,打保票他到时候把货送过绿水铺炮楼,从此起每个月初一子夜,无论货多货少,保证送到绿水铺炮楼以西五里,九连要按时去接,遇特殊情况则顺延至下月累加,比如鬼子扫荡期间。

    辞别砍九之后,胡义没有去绕山崖小道,领着小红缨穿过绿水铺向西直接去过炮楼,因为他现在是李有才的一身侦缉队行头,他的证件可不是普通百姓的良民证,那是货真价实的侦缉队证件,过卡时只需‘侦缉队公干’一句足矣。

    实际通过时,他刚亮出了证件,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放行;路旁一个伪军看了他一眼,随后跟同僚声称去撒泡尿,匆匆向前跑出挺远。胡义经过他时,听到他系着腰带低声道:“今天半夜,从这再往西一里,要个会写字的来见我。”

    胡义和小红缨都认出了他,在酒站当过俘虏,要当八路,又被老秦放走的那位。这是老秦下在绿水铺炮楼的桩,这件事胡义一直没过问,现在他说要会写字的见他,很显然,需要记录的一定是炮楼轮值情况,人员背景,以供九连利用。

    经过之后,那伪军又补充一句:“祈天灯未必是保平安!小事不管大事算!”

    至此,胡义全懂了。无论是曾经见过的那个祈天灯,还是将来有可能再看到的祈天灯。

    当秦优从正在修缮中的碉堡里钻出来,拎着工兵铲胡子拉碴满脸脏汗地朝胡义笑,胡义也笑了,这个满身泥土气息的庄稼汉形象永远都给人以踏实感。胡义已经明白,八路军的支部建在连上并不简单,连长和指导员根本不是随便搭配,更像是相亲。指导员的权利可不是只管政治,同样有指挥权,但是两个指挥权一旦有矛盾怎么办?对于一支队伍来说,这有可能变成灾难,这是唯一难解决的弊病。

    只有相亲模式能解决这个问题,跟介绍对象一样,不合必须换,所以每个连队的氛围都不同,有连长指导员相敬如宾的,有相濡以沫的,有主从分明的;从模式上来说有军政合一的,有军政各管的,全看两人的融洽程度和性格区别形成。

    目前的独立团,只有一连和二连没有指导员,一连大部时间在团长眼皮底下,吴严觉悟不差脾气又好,指导员不难搭,所以在政工人员紧缺的情况下,一连肯定是靠后解决。二连最难办,过去给二连配过几任指导员,可惜介绍一个黄一个,全让缺德高一刀挤兑回娘家了。

    所以,胡义这德行能摊上秦优,简直烧了高香,政委说他捡到宝一点都不夸张。

    “说走就走!你倒是打个招呼啊!想愁死我?”秦优嗔怪着,仍然笑着。

    陈冲跑出来,朝胡义敬礼;李响跑出来,面对胡义不出声;石成跑出来,张嘴刚要喊连长,结果摔趴下了,直勾勾盯着小红缨手里端着的冲锋枪不眨眼:“那是……好个乖乖!”

    撇下工兵铲的秦优和胡义一起走向帐篷,继续对胡义叨咕着:“石屋这回要起二层,我做的主;另外我想在河面上架绳索,铺木板,直接修个绳桥出来你看行不行?那比拽筏子方便,关键时刻说砍断就能砍断,又不难修……团里让咱们回去开会呢,你要是不回来,我还打算过了晌午就走……对了,饿了吧你?那个李响啊,你赶紧看着弄点啥让他俩垫补垫补。”

    这时小红缨插言:“我不吃李响做的,宁可过河去找孙姨解决!”

    胡义不禁问:“王小三还没回来?”

    “可别提了!一个个的啊你们……据说你那时候前脚才出来没两天呢,唐大狗跟师里来的人告御状,这不省心的王小三犯了浑,揪着唐大狗差点相互打破脑袋。”

    “然后呢?”

    “你说呢,然后就到禁闭室里去住着了,还用想吗?可愁死我了……胡义啊,我十分好奇,你是真觉着禁闭室那地方风水好怎么地?要我说,趁着这回酒站重建,我再给你搭个禁闭室怎么样?能看山能看水保证比团里的风景好,想住你尽管在这住,别再跑团里丢我的人行不行?我是指导员啊!咱九连能不能别在这事上勤快?还笑?好意思吗……再笑我真急了我跟你说!**员也是有底线的!扛木头你就不如我,我卯足力气未必打不过你我跟你说……”

第五百一十六章 浪漫合影

    虽然昨晚又赶了半宿的路,但是还没亮胡义就醒了。有些事情,越到临近,越是渴望。

    他决定到院子里看看晨曦,以缓解那份难以言述的期待;站在皂荚树下,还没欣赏多久,便觉得东方的颜色好像她皮肤的晕红。这没效果,只好踱着步低下头,改为欣赏傻子挖在院里那口井……见鬼!还是回屋里再躺会儿吧,听老秦打呼噜也比这强。

    吃过了早饭,早早来到操场旁,目光注视着操场上出操的战士们,余光关注的却是操场对面卫生队的某扇窗。

    杀人的时候不紧张,被杀的时候也不紧张;占有她的时候不紧张,被她占有的时候也不紧张;但是约会的期待让他紧张了,紧张得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两手该怎么放才好。

    做个深呼吸,双脚分开肩宽,双手倒背身后,自然而然开始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习惯性静止,居然找到了曾经在督战队时的感觉,终于平静了。

    鞋底的钢钉稳陷操场沙土,翻皮军靴鞋面磨损出些微光滑褶皱,绑腿打得比别人更厚重别致,紧束出结实的小腿轮廓,一身洁净灰军装远看近乎无褶,腰间束着双排孔的宽牛皮军腰带,武装带从右肩斜过胸前挂于腰带左边,驳壳枪背带从左肩斜过胸前绕向右侧身后,与武装带形成棕色交叉,军帽看起来并不十分平展,但帽檐是一如既往地卷曲出漂亮弧度并低戴,棱角分明的古铜色面颊泛着侧向阳光。

    ……

    被操场上的训练声吵醒,周晚萍揉着惺忪睡眼起了床,慢吞吞系着最后两颗衬衣纽扣来到窗边,推开破窗帘一边,漏进的光线令她再次眯了眼,随即又睁大,静静看着窗外,隔着一队队整齐跑过操场的战士身影间缝隙,看着操场对面那个挺拔的军人身影,忘了系上领口的最后一颗纽扣。

    好久,倚在窗边的她笑了,不是笑给任何人看,只是笑。那个军人身影像个守护者般的雕塑,在她眼里,如珍贵的镇静剂般,令她忘记疼痛、疲惫和恐惧,因此甘心被他填满,将他深埋。

    昨晚并没偷偷喝酒,她却觉得仍然微醉,逐渐将她的漂亮眉梢也斜靠在了窗框边,静静慵懒。

    ……

    操场上的战士一半是一连的,一半是新兵连的,一连的战士见怪不怪,纪律如铁,目不斜视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像那个操场边的军人当他们不存在一样也当那个军人不存在。新兵连的战士可没一连那个能耐,他们被那个严肃的昂扬身姿吸引了,不时偷看着,逐渐窃窃私语着。

    “难得一见哎!这不就是那煞星吗!好一个冷!”

    “煞星?我怎么越瞅他越像个鬼子宪兵呢!”

    “你懂不懂什么叫铁血?”

    “铁是铁,血是血,掺在一起那叫屠刀!哪来个铁血?有空多上上文化课吧你个缺。”

    突然扬起教官厉喝:“谁说话了?出列!去跑西山。现在!”

    几个倒霉新兵离开队列,狼狈朝西,教官铁蛋这才偏头去看操场边的军人,纳闷:胡连长这是干什么呢……跟鬼子宪兵确实有一拼。

    ……

    团里下午有会,高一刀赶了个夜路,才到,正打算到团部先报个到,然后找地方眯一觉,走到操场这停下了,胡义那身影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他悄悄来到胡义身侧后,顺着胡义的视线往操场对面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迈前一步,与雕塑般的胡义间隔半米站平:“胡杂碎,有病啊你?”

    虽然高一刀这货是蹑手蹑脚过来的,但是通过操场上某些战士的视线,胡义意识到了有人来到他这,一听是高一刀开口,连头都懒得朝他扭:“比你轻!”

    “嗬!我还真看不懂了。你在这是卖乖呢……还是晒脸呢?”

    胡义来这静站,是为了让周晚萍看到,事隔这些天,怕周晚萍忘记了约会。下午要开会,晚上要返回,只有一上午的时间,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去敲爱睡懒觉的周大医生那门,只能出此下策,站在这当提示板,盼望她能早点看到。可惜对面卫生队那些窗恰好都反射着阳光,也不知她究竟起床了没有,不站到她出现不算完。没想到高一刀这货来了,本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想法,不搭茬,把他个混蛋当空气。

    高一刀见胡义不再搭腔,转身欲走,两步又停,心说不对,胡义这白眼狼虽然有神经病,可现在不像是犯了,军装这个立整,造型这个冷酷,干什么呢?再瞧瞧操场上那些训练中的新兵,恍然大悟。这是显摆!这是出风头!这是在制造影响扩大粉丝群啊!这还了得?

    毫不犹豫重新回到位置,站在胡义身边摘了帽子使劲拍打身上一路的灰,一阵乌烟瘴气之后再把帽子仔仔细细戴好,清咳两声,两脚分同肩宽,强壮的双膀环抱在胸前,收腹,挺胸,抬头,横虎眉!

    胡义心里这个烦,被他一阵拍打捯饬差点呛出喷嚏来,然后这货居然隔着身侧半米开始摆造型了,不得不朝这货开口:“你有病啊?”

    正在傲视操场的高一刀懒得朝胡义扭脸:“比你轻!”

    “……”

    胡义无语,新兵们可不无语,看着操场边一个是冷酷阴沉冒凉风,一个是高大威猛漏霸气,不禁忘记教训咧了嘴:“哎呀我去……又来一尊神?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今天就要挑新兵啦?卖力跑啊!拼了!此时不发挥表现必将遗憾终生。”

    有人想卖力表现,有人未必呢,其结果……正在跑步的新兵队伍当场乱套,有人摔倒有人狂奔,放了羊。

    ……

    郝平问杨得士:“你说……他俩那是干什么呢?”

    杨得士仰了仰鼻梁上的眼镜,向操场边那俩人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我怎么瞅着像是在较劲呢?”

    “不对!有问题!他俩这是给新兵看呢!这是立威!他们争的是人气!老杨,你先去团部吧,我得过去。”

    “你过去?”

    “咱三连缺的就是这个!难道让新兵们眼里只有二连九连?你瞅他俩那嚣张德行……太不像话了!”

    “可就算你也过去站……横着没他们宽,竖着没他们高,能有什么效果?”

    “没关系,我有微笑,四两拨千斤。只要我往那一站,就能立即衬托出他俩有多么白痴!”

    ……

    两个连长身边又多出了第三个连长,郝平春风满面,站在了高一刀那侧半米远:“天气不错啊!二位……这是在看训练?”

    “郝平?”站在当间的高一刀斜了眼,不高兴了,这笑嘻嘻的货往旁边一摆还怎么能体现出他的高大威猛?好不容易制造出的萧杀气氛荡然无存,一瞅郝平那德行就是来拆台的,语气不善道:“谁说我们是看训练?我俩晒脸玩儿呢,你凑什么热闹?丢得起这人吗你?”

    郝平无语,胡义满头黑线,快崩溃了。

    连锁效应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操场边莫名其妙地杵着三个连长,看得一连长吴严心里问号一大盆,什么情况?独立团总共才四个连长,现在杵了仨,他这个一连长无论如何也得过去陪一陪吧?只能放弃对一连战士的训练监督,走向操场边。内敛的他向三位简单寒暄后,再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驮着背变成第四个无语的木桩。

    小丙蹬着梯子从团部院墙里探出头,可不,四个连长半米一个间隔站在操场边展览呢。下了梯子,一边快速整理军容,一边匆匆朝大门走。

    警卫战士问:“排长,你也要去凑?”

    “警卫排也是独立战斗单位吧?这个时候不跟着亮亮相什么时候亮?提高我身价的时候到了!嘿嘿嘿嘿……”

    “可人家都是连长。”

    “我靠后站半步行不行?你废话怎么就那么多?自古都是五虎上将,四个怎么能圆满?长没长心?你当这种荣耀机会天天有吗……”

    ……

    五个人,在操场对面,脚踏黄土,背对斑驳,保持间隔,各具特色地站成一排,有冷峻,有高傲,有微笑,有无奈,有兴奋。无数目光不自觉地往哪里瞟,看不懂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感觉很怪,甚至很傻,却没人敢说。谁敢?

    有一个人是能看懂的,至少她知道最初的原因。

    后来,当他身边的军人一个个多起来,她又开始笑,至少她能猜得出高一刀是为什么来的,这滑稽的画面令她越笑越开心,笑到她捂不住嘴。别人看到的仅仅是一幅五个傻子的画面,她看到的是从未体会过的浪漫,在窗后偷偷笑到拭泪。

    后来,她感觉窗框更像是相框,迟迟不肯挪开视线,后悔不该做个医生,应该去学照相,让青天厚土中的这些军人形象留存,直到泛黄。

    她看得出来,那个军人在四个不知情者的陪衬下显得沮丧,那份沮丧反而使她惬意,喃喃说:“傻瓜,今天我不只满足你的愿望,让要你看个够!”

    轰隆隆一阵乱,一连的队列竟然也倒了,摔得乌烟瘴气惨不忍睹。铁,也有软的时候……

第五百一十七章 春梦

    楸专业狙击手,英国有,德国有,东亚战场……没有。

    鬼子倒是有半专业的狙击手,或可称特等射手,神枪手,都是用暴力惩罚的方式快速培训出来,用以应对战场上的棘手状况。培训也没那么神,挑些枪法出众的凑一起,项目大概包括:三百米距离伏地靶要求五发全中;三百米距离伸缩靶,射击窗口期四秒;携带全装备包括佩戴防毒面具进行三十米折返跑;限时远距离精确射击训练;十小时行军五十公里训练;等等,就这些基本玩意,再加点他们祖传的所谓‘忍者’理念,足够虐待比他更落后的对手。

    虽然只能算半专业,也是凤毛麟角,恰恰在梅县就有这么一位参加过培训的,现在宪兵队任职,被上川千叶给挖掘出来了。

    在梅县,甭管鬼子还是八路,他肯定是枪法第一,上川千叶非常高兴,他正在组建小而精的行动队,做山地游击尝试,现在有了神枪手,如虎添翼。

    这位鬼子神枪手得知行动队正在磨合训练,又听说要拿青山村范围当试点,便不愿在磨合训练上多耽误工夫,主动找上川千叶提出了他的想法,阐明:他的角色不适合随队行动,青山村九连人不多,如果只为了拔除那个凑不齐人的九连,他一个人就够,他在暗敌人在明,如果不限时间,早晚磨光了九连,又何必劳师动众。

    如此傲慢的建议,上川千叶居然同意了,可不是因为上川这个瘸子现在没军衔或者脾气好,他是深思熟虑之后真觉得可行,相比于一支行动分队,一个射手更难被发现行踪,行动队还需磨合一段时间,先让他去尝试下也不错,哪怕达不到他说的战果,也必定给下一步的行动创造好条件,说不定他直接能把九连这只老鼠挤出青山村范围。

    今天,这位鬼子神枪手出发了,军装压根不换,只是摘下了宪兵袖标,要了个套钢盔用的伪装网绳;从军械库领出一支三八改式狙击步枪,带二点五倍瞄准镜,三十年式单刃偏锋刺刀一把,友坂步枪弹只带五十发比普通士兵标配还少,南部手枪一把,手枪子弹仅有枪内的八发。

    真够轻快的,看得上川千叶实在不放心,又不好对‘专业人士’指手画脚,于是从行动队里挑出个较强壮的鬼子来,给神枪手做助手。助手配四四式卡宾枪,备友坂步枪弹一百二十发,手雷四个,配曹长镜,戴手表,小型手电筒,再让他背上个大背包,饼干能塞多少塞多少,为了减重多带饼干,让他摘了钢盔只戴布军帽。

    看得神枪手直瞪眼,上川千叶向他郑重道:“如果你不想天天吃草,建议你还是带上这个助手。青山村只有废墟和荒山,酒站以外,你无法再找到任何一个人影。”

    ……

    下午的阳光,和煦的春风,树间可望波光粼粼泛着惬意清凉,远山在白云下显了青色。

    酒站空地中间的一顶军绿帐篷,门帘半掀,帐篷外几步之遥摆着个树枝草绳编成的破烂躺椅,那是石成犯贱给小红缨做的,此刻舒适在躺椅上的人却是九连连长胡义,军装敞怀,两手在胸前捧着个破缸子,似乎晒着太阳睡着了。

    朦胧之中,她让他叫她医生,他叫了。

    于是她在阳光下脱下了能够脱下的一切,说要教他认识生命的结构,然后为他敞开。结果他的眼充了血,只记住了两瓣深色的肉,看起来无限柔软,看起来那么肥腻,外展竟然如蝶。

    她让他叫她先生,他叫了。

    于是她为他讲述了所有结构的功用,并用那漂亮的手指实地操作,让他看明白那颗珍珠究竟能产生怎样的奇异效果。结果他在她的一阵猛烈颤抖中当场流出了鼻血,头晕得濒临休克边缘。

    她让他叫她姐姐,他叫了。

    于是她……

    “胡长官!胡长官!”

    咔擦——噗通——想猛站起来,结果那树枝编凑的破烂躺椅立即散架,摔得不惨,却极其狼狈,胡义就没这么狼狈过,直到看清了旁边正被吓退的唐大狗,发现自己的尴尬位置并未被大狗留意,才扔下手里的破缸子,但是仍然坐在地上不起来。

    大狗对胡义这种过激的醒来方式仍然惊讶着:“你……没事吧?”

    “没事……做了个噩梦。”

    其实,那是个愿意做一辈子的梦,周晚萍这个大神啊……胡义服了,怕了。从那天上午到现在,他仍然时不时失神,后来下定决心要屏蔽回忆,结果……回忆居然还能变成梦?还让不让人活?

    稳定了心神,重新面对大狗:“你怎么回来了?”

    大狗回了酒站,是跟着罗富贵马良王小三以及一众基本痊愈的伤员后边回来的,只剩田三七仍然在大北庄卫生队里躺着。大狗发现,在大北庄混要比在酒站难,那里没一个人看他顺眼,虽然跟九连混得也够臭,可对岸的酒站村是个极具包容性的地方,酒站村是真正的避风港。

    “胡长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其实我……”

    “用不着解释。我知道你告御状是受人指使……其实那没意义,本来我就打了你,那是罪有应得。我愿意。”

    “你……愿意?”大狗听得糊里糊涂,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政委单独找过胡义,所以胡义顺嘴这么说,也没兴趣多解释,转而问:“还有别的事么?”

    “嘿嘿……我呢……身为群众,也不好意思总站着九连的地方,所以想……到对岸村里去搭个窝,这没问题吧?”

    胡义看着大狗个贼眉鼠眼的样儿,转而往小红缨的住处瞧了瞧,笑了:“不是我记仇,这事真不归我管。她是村长,要是没她点头,你找我找孙翠都白搭,把你硬塞过去没用,想成为酒站村的人领口粮自己过日子,你非得找她解决才行。”

    “还能领口粮?我能……自己过日子?”

    大狗当即瞪大了眼,呆呆扭头看对岸,小村很小,很烂,有孩子闹,也有大人笑,人们在忙,忙着重新盖破房,忙着开荒。在血腥的军营里住久了,都忘了家是怎么起源的,不敢奢望是家,窝也行,只要不再漂泊,如这条河……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新生

    “小林,你不用紧张。撤出位置的时候动作要轻一点。别再折树枝了,永远不要再折,我不是你爸爸。”

    他伏在草间,举着那个二点五倍的瞄准镜观察着,好一会儿,把身边的枪扯过来,将瞄准镜装上机匣左侧的安装槽座。这支枪看起来与所有的友坂步枪没有太大差异,只不过它是从万千支友坂步枪中精选出来的,适当削减一点枪重,然后在机匣左侧铣出个用于安装瞄准镜的座槽。

    “小林,你知道么,我不喜欢管这叫瞄准镜,我叫它‘三百’,当学员的时候,我们都管它叫三百,你知道为什么?你不会知道的。”

    这是一款二点五倍瞄准镜,十度观察范围,目前为止,无论‘三八改狙’还是‘九七狙’都用这个,因为鬼子目前只有这一款瞄准镜,没有射程调节,更没有风偏调节,把它装在枪上之后,如果想以镜头内的十字线中点命中目标,目标必须距离恰好三百米,若大于三百米,十字线就要相应抬高,若小于三百米则需压低。用这个瞄准镜打固定目标尚可,打移动目标……非常痛苦!

    这落后的设计,导致原枪表尺没有被取消,以便不适应瞄准镜的射手仍然可以用表尺进行常规瞄准,这是座槽位置选择在机匣左边的原因,为了不遮挡原枪表尺。

    “好吧。现在让我来看看……还不错,目标……在舒适的范围内。其实我不喜欢用表尺,至少镜头更清晰一点。”他的呼吸声平稳地弱下来,消失于风声。

    ……

    曾经意气风发,一次次地死过之后,马良终于开始懂了,为什么胡义会那么麻木那么冷。那只是他的现在,不是他的过去。

    室内,他静静坐着,呆呆看着手里刚刚保养完成的驳壳枪,莫名其妙地孤独,莫名其妙地哀伤。曾经年轻乐观的心,向往浴血,遗憾自己没有伤疤,想要成为胡义那样的军人,如今实现了么?

    至少不英俊了,终于有资格笑话别人是小白脸了,他笑了,笑容依然年轻而英俊,刚刚愈合的疤痕随着笑容一起在英俊的脸颊上抽动着,被漏进窗的阳光映得极其清晰。其实,他更加英俊了,只是那笑容……不再明朗。

    门被推开,战士看到了光线映射中的半脸笑,下意识扫一眼却再无别人,径直道:“排长,换哨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恢复表情,将驳壳枪揣入枪套,叹口气:“哪个哨?”

    “三岔口的眼。上哨的一早就去了,下哨的到现在也没见回。”

    “知道了。”他起立,无论何时何地,都习惯性地先正军容,再将那帽檐弧度像胡义一样捏好,认真戴正。

    ……

    硝烟飞扬,一次次疯狂飞扬,在那扇坚固的窗口外。

    机枪声一次次地响起,然后一次次归于沉寂;窗口内,尸体,弹壳,与干涸的血,未干涸的血,正在流淌的血,刚刚开始涌出的血。感觉光线很暗,很暗,只有那扇该死的窗口,明亮得刺眼,好像那外面是天堂。

    基本都被打穿了脑袋,或者咽喉,一枪一个,下一个爬上窗口,重新架好机枪,又是一枪一个,然而连长已经红了眼,疯狂地命令着,疯狂地嘶喊,全然不顾那窗口已经活活吃掉了半个连,因为那窗外不止轰鸣隆隆,铁蹄也正在隆隆。

    “要打光了……哥,我得上了,我得去干死那个杂种!我得去干死他!”

    “上个屁!现在就特么跟我走!”在猛烈震颤中,大狗窜出尘土弥漫,残垣断壁之间,到处是飞迸与冲击,落石如雨,距离最近的冲击波当场将刚刚冲出掩体的他撞飞,随后是大片硝烟与灰土蒙蒙。

    再睁开眼,什么都听不到了,寂静无声,只有血色与硝烟。一个年轻的身影,提着马四环,在硝烟中敏捷向前,越来越隐约。

    那是他的弟弟,亲弟弟,大狗乞讨带大的弟弟,直到当了兵,以为从此可以幸福地活着了,再也不用饿着相依为命了。弟弟也争气,做乞丐能做到最好,当兵也能当到最好,枪法第一,是大狗全部的荣耀。

    “二狗!你特么给我滚回来!”大狗嘶声喊,努力爬起,冲入硝烟去追。

    空气中一次次地猛烈冲击着,无尽的飞扬与飞扬,在一声枪响过后,大狗看到了那张满是脏污与血色的脸,骄傲笑着,正在朝他喊:“个杂种完啦!我……”

    啪鬼子的狙击手是两个,死了一个另一个开了枪。

    啪第二枪又响,根本没打中致命位置。

    啪第三枪。

    世界都暗了,仿佛被硝烟屏蔽了,大狗的脑海空白了,用尽全力冲向他的荣耀,却踉跄。

    他紧紧攥住弟弟的手,忘记弹雨,忘记硝烟,要拖着他走。

    啪第四枪,根本不打大狗,这是狰狞的报复。

    他返身将弟弟压在身下,用自己为他遮蔽。

    啪第五枪,击中了没有被遮蔽到的腿。

    一枪又一枪,就是不打大狗,就是咬着他的弟弟不放,无论他把弟弟压在身下,还是抱在怀里,子弹总是打在他挡不到的地方。

    硝烟继续飞扬,无处不在飞扬,大狗在哭,却听不到自己哭,鲜血一次次飞溅,泼红了大狗的胸膛,泼红的大狗的脸。弟弟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他紧紧攥着弟弟的手,眼睁睁看着他的唯一亲人,唯一荣耀,被子弹一再击中,一再击中,如同一次次击中他一样……

    “哎!逃兵!叫你呢!说话啊!”

    坐在岸畔呆呆望水的大狗终于被身后的叫声惊醒,回头发现孙翠在不远处诧异,于是拍拍屁股站起来,扯扯肩头上的马四环背带,懒洋洋地迎过去。

    孙翠捧起个小破本子,掏出个铅笔头,问:“你的大名是自己写呢……还是我帮你填?”

    “她……没使绊子?”

    孙翠一笑:“你欠我个人情。不过这村里可不养闲汉,你既不老,也不小,要么你给民兵队帮忙,要么你帮村里干活,至少得选一个。”

    大狗点点头:“等我先给自己搭个窝行不行?”

    接过破本子拿过笔,唐大狗三个字他会写,可手却莫名其妙抖个不停,横不平,竖不直,几乎不能辨认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临刑

    有什么样的姥姥,就有什么样的娘;有什么样的胡老大,就有什么样的马良;没个好。——罗富贵

    胡义和马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没人说得清。没见过胡义关心他。在九班,九排,九连,除了小红缨,可以说胡义做到了一碗水端平,所以,即便已经牺牲的流鼻涕,也说他是个称职的班长,称职的排长,称职的连长。

    马良朝胡义叫哥,别人听起来认为马良谄媚,但胡义不这样想,马良叫的不是哥,是老师!身为一个八路军战士,他没法叫师父,所以聪明又有悟性的他选择用哥来代替,他知道胡义能听懂,不管别人怎么想。

    时至今日,马良还是马良,却已非马良。他早已够撑起一片天,他其实已经是九连……乃至全团,最优秀的排长,虽然从不出彩。

    没有人知道,在马良养伤期间,无良团长曾经单独找他谈过话,希望他顶替小丙出任团警卫排排长;陆团长精着呢,别人不在意,他可看得清,马良这个兵虽然无一出众,却样样行,太全面了,更何况他的英武军姿外加高颜值,这要是往团部门口一站,哼哼!

    胡义是个喜欢背着步枪的连长,所以马良也一样,只要出勤,他一定全副武装,从不觉得那是累赘,师父的习惯必须继承。

    翻过山岗,走在小路,东张西望并不时低头,不是看风景不是看路,习惯了,习惯性警惕,哪怕是在家门口,所以他是最优秀的尖兵。

    换哨的战士为什么没回来?这是他琢磨了一路的问题,设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越走越开阔,越走越平,越走春风越暖。他看着草浪,不禁缓缓止步,远望,莫名其妙地联想,这是长眠的好地方,安静得只有风声。

    不起眼的一小片东西,好像破碎的枯叶,随风飘舞,翻过草尖,翩翩经过他的脚畔。那是……被撕破的一小块饼干包装,小红缨整天捧着这玩意,吃里面的糖,剩下了饼干不是吴石头接手就是胡义捡剩。

    <>

    意识到危机的刹那,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里的反应大概都是原地卧倒,可他选择的是返跑,不顾一切地返身疾冲,因为这里太开阔了,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不清楚前方的状况,却记得刚才经过了一块石头,也许那是范围内唯一的掩体。

    啪——枪声来得迟了,在他返身的一刹那,子弹已经提前飞过了他的衣领。

    来自左侧山岗!在本能疾冲之中他判断。小路边的石头距离二十米,十五米,十米,第二颗子弹应该上膛了,肯定再次被瞄准着,随时可以听到第二次枪响了!倾尽全力纵身前扑。

    啪——枪声又到,子弹早已飞过,不知道从哪飞过去的。

    “你再拉枪栓吧!”马良再次冲起来,英俊的疤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的坚决,只顾向目标,那块石头!

    第三枪,击中了那块不到一米见方的石头,留下清晰弹痕。

    躺在石头后,大口大口地猛烈喘息,这么一点距离,仿佛耗尽了马良一生的力气,彻底打消探头观察的想法,朝左看,再朝右扭头,可以看到那座山岗向右侧连绵。

    顾不得再喘,抽出刺刀,躬起身体躲在石头后疯狂开挖,可惜刺刀的挖掘效率有限,土质又难办,根本挖不出太深,想快速做个深掩体是不可能了,当即改为挖个潜槽,从石头后延伸一人长,勉强够他与旁边地面躺平。如果开枪那位顺山岗绕向右侧的话,仍然很难打中他,除非冲过来,这倒是马良最希望的。

    争分夺秒地完成了救命工程,躺在石头后的浅槽里,扔下刺刀,扯出一颗手榴弹,拧了盖子拽开引线,随手扔向远处草丛。

    轰——离酒站不近,但愿这爆炸声能被听见。

    想了想,又注意了一下风向,开始将附近能拽到的枯草都扯过来拢在一起摆在下风方向,点燃。火慢慢起了,顺风开始烧枯草,逐渐蔓延,见了烟,越来?大。

    躺在石头后的浅坑里望着天:“来吧。我等得起,看你能不能!”

    ……

    “小林,不要再偷吃饼干了,永远不要再偷吃。我真希望我是你爸爸……然后活活打死你!”

    这是鬼子神枪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没能杀死他想杀死的目标,而且逼得他连开三枪!他决定顺着山岗悄悄朝右侧绕,找个横向位置干掉躲在那块石头后的目标,还没到位置,手榴弹爆炸声响起,接着又起了火,还有比这更沮丧的事情么?

    助手一路都在偷偷吃饼干,撕包装的声音让神枪手头疼,他有过回头掐死他的冲动。这份烦躁感,令他没有对发生的事情深思,目标跟他曾经遇到过的目标有什么不同?仅仅是运气么?

    很快,他的注意力放在下一步,如果继续跟这个目标纠缠是不明智的,现在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去找下一个目标。

    就算手榴弹的爆炸声没有被注意到,这火和烟早晚也会被发现,增援会来的,所以……现在去酒站找目标更轻松。

    ……

    夜幕降临,小小酒站,以及酒站村,历史上第一次实行灯火管制加宵禁,死气沉沉黑暗一片!所有的明哨全撤了,暗哨也只留猥琐位置。

    三岔口的两个哨兵都死了,全是一枪毙命,马良在那块石头后一直躺到胡义带人到场,随即对那片山岗展开搜索,除了弹壳和饼干包装袋一无所获,等他们返回酒站,死亡人数又增加两个。

    民兵队长杜远在伐木时被狙击,一枪爆头,现场的女民兵晕头去搜找,又被狙杀一个,这才惊恐地撤回酒站。今天一天,死了四个。

    帐篷封严了,一盏马灯吊在中间,帐篷里摆着一张小桌子,胡义坐在一边摆弄怀表,秦优坐在另一边抽烟,周围或站或坐,有马良,罗富贵,石成,李响,陈冲,以及小红缨。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好,有催命鬼来了,谁的面色能好?

    李有才说他们半个月以后才会进山,没想到今天突然冒出个阴险的神枪手,太看得起九连了!一天四个,九连这么点人够磨几天?胡义犯愁了,这是个大麻烦,现在想想,才觉得战场上的问题更简单。

    现在开会,如何解这个难……看起来无解!头回经历这种阴险招数,谁都没主意。

    “说话,有用没用都说说。”

    石成咬咬牙:“搜!咱人不够,那就联系二连和王朋连,再把一连也拉过来,把整个青山村范围彻底翻一遍!”

    马良摇摇头:“范围太大了,他又长着腿,不会有效果的。如果没有办法,咱们只能撤,离开酒站。”

    胡义叹口气:“如果没有解决方案,只能这么办。”

    秦优把烟头掐灭了:“他不是来杀人的么?给他个人他杀不杀?明天我出去,不信他枪不响,如果他枪响了,你们能保证干掉他么?”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指导员,灯光底下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儿是真够有范儿!看得罗富贵当场给竖了大拇哥:“妙计!”说完了才发现所有人都不做声,全改为无限鄙视地看着他,赶紧又道:“都看我干啥?就事论事,秦指导这主意真不赖!”

    马良斜眼:“那你去行不行?”

    “我……关键我这身板目标太大,他走个火都能把我给毙了。打老秦他可能得三百米,打我二里地都能中,那么远你们还怎么抓?”

    “哎呀我天,照你这么说,你能活到今天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么!就没个人能理解我!”

    胡义用指节敲敲桌面,终止了马良与罗富贵的扯皮,正视罗富贵道:“骡子,那你说,谁去合适?包括我,只要你说出个人名来,我现在立刻下命令,真的。你说吧。”

    罗富贵无语,这个名怎么点?点不了!

    秦优抬起头,想跟胡义说话,被胡义直接抬手制止:“老秦,挨枪的经验你差(了。”

    秦优苦笑:“我认为,这和经验无关。我不是激将,我是认真的。自打我来到九连当这个指导员,还从没跟你强调过指导员的权力,现在……我想行使一回。你拦不住我!我建议,现在还是讨论一下细节安排吧,你得给我保证一次能成,免得我窝囊。”

    寂静,帐篷里落针可闻。

    静静注视着秦优的认真,胡义终于点了头。

    ……

    午夜,马良的身影进入胡义的住处。

    “哥,我去吧,今天我就躲过了,我相信我还有机会再成功。”

    “运气绝对不会连续眷顾你!你的运气已经用光了!你已经死了!”

    “……”

    “事情安排了么?”

    “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石成会解决秦指导。只是……我还是没把握……”

    “枪肯定会响。因为我会故意以隐蔽姿态向西,他会把我当做送消息的通信员。”

    ……

    离开的马良与石成在黑暗中见了面,石成低声问:“没成?”

    马良叹息:“他根本没睡,咱俩捆不了他。没机会。”

    ……

第五百二十章 监军驾到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

    凌晨一点,熊的身影出现在胡义住处,没点灯,帐篷里,军人的身影隐约坐在床畔,熊的身影隐约在入口边。

    “你又干什么来了?”

    熊在黑暗里摘下他那个护身符:“胡老大,这是货真价实的护身符呢!死人送我的,太上老君题的字,可灵验!”

    “我用不着。”

    “要不……我这钢盔给你使,这可是……”

    “赶紧滚蛋!”

    凌晨两点,小红缨的身影出现在胡义住处,没点灯,帐篷里,军人的身影隐约坐在床畔,小辫儿隐约在入口边。

    “你能躲过么?”

    “不知道。”

    “死了怎么办?”

    “你埋。”

    “……”

    “行不行?”

    “行。”

    凌晨三点,秦优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却现一个人影正在他的床边,捆好最后一个绳结。

    “石成?你干什么?”

    “奉连长命令。”

    “你……他……我命令你!现在给我松开,既往不咎!你小子别再犯浑逼我抬军法!”

    “秦指导,如果连长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去,必死无疑!”

    “滚蛋!来人啊!来……”一条毛巾堵上了他的嘴。

    凌晨四点,一对小辫儿坐在黑暗里看星星,一个木头身影陪坐在她身边也看星星。

    “你说……他能躲过去吗?”

    “俺能。”

    “他让我埋他。”

    “俺帮你埋。”

    然后她才哭了,虽然看惯了死亡,可是他仍然逼着她面对死亡,逼着她继续坚强,难道天下无敌必须要这样炼成?她哭,还不敢出声。

    木头人听着她哭,再也不说话,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璀璨的星空,流星正在划过,坠向黎明。

    ……

    凌晨五点,沉寂在最后一刻黑暗下的酒站,突然响起大片疲惫的脚步声。

    胡义走出帐篷,迷茫了。

    一支单列行进队伍影影绰绰正在连绵进入酒站,疲惫,肃静,只有喘息和脚步声,进入酒站后全体自觉列队,黑暗里居然还能站得整齐如一。

    一个模糊人影离开队列,径直朝胡义走来,到跟前才分辨出来,这是田三七,他在黑暗里朝胡义敬礼:“报告连长,田三七归队。”

    “你伤好这么快?”

    “卫生队我住不下去。是我要求跟他们一起回来的。”

    “他们?回来?什么情况?”

    “政委昨天做的分派,那五十多个愿意加入的伪军俘虏补充给三连,从三连抽调五十多个兵补充给一连,从一连抽调五十个兵补充给咱们九连,这一期五十多个新兵归二连。”

    胡义无语,好大个圈子,政委这考虑……可真够全面!三连有活儿干了,思想工作先进单位将成为大熔炉;一连有活儿干了,三连那些歪瓜裂枣且得进行技能再培训;二连受益,兵力规模增加;九连受益,质量上升,一连淘下来的兵再差也不是伪军和新兵蛋子能比的,做梦都想不出来这么样个调补法。

    “本来我们昨晚就该到,一个战士路上滑下了崖,救起他耽误了好些时间。另外……苏干事来了。”

    前面的惊讶并没能使胡义动容,最后这一句倒把他说得一晃荡。

    “为什么没有灯?这是怎么了?”她的身影已经走过来,辨认田三七不容易辨认她可不难,光线再暗也能在眼里将那美丽线条补充清晰。

    “呃……说来话长,是因为……”

    胡义的心情尚未整理完毕,才开口,附近的帐篷里突然冲出个狼狈人影,一边狠狠甩掉刚刚挣脱的绳索,一边气急地嚷:“胡义!有种你给我站出来!”

    黑暗中,所有的视线随声转,看着那狼狈人影紧接着现了他要找的,立即冲向了目标。

    噗通——哗啦——冲撞并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狠狠摔翻,一个试图挣脱,一个揪住不放,在地上打开了滚。

    补充来的一连兵正站着队列,一个个看得忘记一路疲惫,大气不敢喘,这什么情况?九连的胡连长……那是被谁撕呢?这么民主吗?

    撕扯中的胡义不得不喊:“老秦!能不能冷静点!”

    “你毁了我的第一次权力!欺负人到家!你欺负人到家啊!你不是能打吗?来啊!来啊!打啊!”

    有观众惊讶咧嘴:“那是……九连指导员?”

    苏青再也看不下去了,朝周围厉喝:“还愣什么?把他们拉开!”

    ……

    黎明前,曙光已现。

    酒站的木屋已经盖得差不多,石屋底层已经可以住人,帐篷也都没撤,所以住得很宽快,苏青得到了单独帐篷。

    这次跟随补充兵到九连来,是苏青主动向政委提出的,理由是九连正式和山外交易了,她要来看看,如果稳妥,就该扩大这条交易线,可以惠及全团;另外,九连距离二连不远,二连一直没有指导员,她要借机到二连看看,评估二连的思想工作状况。

    帐篷内,昏昏马灯下,马良隔着破桌子坐在苏青对面,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早已无踪,但她仍然板着白皙的冷脸,只在心里暗骂: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混蛋呢!

    “苏姐?苏姐?”

    “嗯?哦,你还有什么事?”

    马良咬咬嘴唇,低声道:“你能不能……出面取消这次行动?”

    “……”苏青惊讶了,以为听错了,虽然这是她正在希望的。

    “只有你能拦下连长,我觉得……这件事还可以从长计议,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总会找到办法的……希望你考虑。”

    “可是……军事上的事情,我根本……”

    “你有权力!而且你也不需要指挥战斗。也不要把这看成一场战斗。你想想,这和当初寻找羊头有什么区别呢?即便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也希望是我去。这是我,石成,骡子,三个排长的意见,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沟通好了。”

    ……

    另一个帐篷里,胡义正在打扫一身土灰,斜眼看同样一身灰土的秦优猛抽烟。

    “看什么看?你咋不敢还手呢?怕还手打不过我丢人吧?”

    胡义一笑:“那是因为苏大干事在场,我可不想犯错误。”

    “好意思说!你再说!捆都敢捆了!这算嘲笑吗?”

    “老秦,别忘了你是党员。”

    “你!我……”

    秦优差点给呛死,原本气火就未散尽,腾地又起来了,也不知怎么,今天他就像着了魔,与往常那个絮絮叨叨的庄稼汉判若两人,又要去揪胡义的衣领。

    唰地一声帐篷帘掀起,苏大干事满面寒霜走进来,秦优惊慌撒手,胡义赶紧假装整理军容。

    “我宣布,从现在起,暂时由我接管九连指挥权。”

    秦优傻了,呆呆看胡义;胡义也傻了,症状比秦优稍微轻点,因为这不是他头一回被她剥夺兵权。

    “能不能不作?”他完全没意识到他这句顺嘴话有多么不合时宜。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话上了,下意识将腔调变得恶狠狠。

    秦优还懵着,基本都没听清……

第五百二十一章 排除法

        九连最高指挥员变成了苏青,苏青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取消昨夜拟定的行动计划;第二道命令又出,酒站及酒站村继续保持戒备状态,取消所有外出工作以及活动,非执勤非在岗人员严禁擅自走动;随后颁布第三道命令,十多个老兵集结,暂时做处置突事件的任务组,李响任组长,全副武装二十四小时不下枪,以保证哪里有枪响都能快到场。

    秦优在帐篷里抽闲烟,胡义蹲在帐篷门口傻呆呆看战士匆匆经过去传达命令,无奈叹气一口:“没用,这没法解决根本问题,难道一个连外加一个村陪着一个鬼子耗日子?”

    里边的秦优晃悠到门口边,挨着胡义也蹲下:“我看她安排得还挺好么,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挺细致。”

    “狗头军师是马良!你还真以为这是她一手办?现在我怀疑整件事都是马良撺掇的!”

    听到这,秦优美美地狠抽了一大口烟,徐徐吐,然后才言:“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多少回了不听,说多少回不听,按说你那文化也不低,是不是?怎么就总干那没文化的事呢?活生生的教训吧?哎?连长大人,你倒言语一声啊?作何感想?”

    弹弹鞋面上的灰,抬头看看天气,就是不看蹲在身边的老秦,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自己玩儿吧,我得过去看看,免得她又把咱们带沟里去。”

    “又?”秦优看着胡义不耐烦地离开,不禁纳闷:“难道这不是她头一回摘你帽子啊?”他也站起来,踩灭了烟头,无权一身轻,决定去看看新来的一连战士们,听众有得是,缺你胡义一个么!

    ……

    来在帅帐前,掀帐垂进;帐中一座,一案;座上是女帅,手搭案面腿侧摆,漂亮凤眼柳梢眉,望着来人凝霜寒;案畔一人垂手立,不是马良又是谁。

    进帐两步立定,胡义不理苏青的目光,盯着马良看:“也就这样了吧。然后一直躲着?躲到那鬼子饿死?”

    马良尴尬抓抓后脑勺:“不会。如果没有新计划,还是会实行原计划,不过不是你去。”

    胡义笑了,淡淡,是个自内心的笑,是个知足的笑,什么话都不再说。

    每当胡义与苏青身处同一空间,气氛总是很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但马良能感觉出来:“苏姐,我得出去巡一遍,确认安排得当。”

    聪明的马良刚逃离,帐篷内的气温立即下降。

    “特意到这来嘲笑我吗?”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了?”

    “敢说不敢当?你那是问马良吗?”

    “好吧,那我当。”

    “总算露出你的混蛋嘴脸!”

    “这不是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

    “至少我这个连长不是一天当上的。”

    “至少我能让你一天不是连长。”

    “这根本不是你能完成的事。”

    “我要是完成了怎么样?”

    笑:“我把枪吃了!”

    怒:“等着给我敬礼吧!”

    转身欲走。

    “站住!”

    “还想怎样?”

    “你不是军阀了,还有什么资格到处乱晃!我现在命令你去炊事班做饭!”

    “遵命。苏大军阀!”

    他出了军帐,她开始揉太阳穴,气得直抖,恨得一遍遍骂自己:这哪还像个政工干事的模样,为什么永远不能冷静面对他!

    他走出军帐几步便停,歪头看向帐篷外的一侧,静静瞅着贼溜溜那三位,面无表情。

    罗富贵蹲在帐篷侧边,不敢抬头,故意捡起个小棍戳地面,演技纯熟逼真:“哎?有虫了哎!姥姥个怪啊,这到底是个啥呢?”

    石成赶紧弯下腰努力细看,演技那叫一个烂:“我看……是蚯蚓?要不就是蚂蚱!”

    马良看看身边这俩傻货,实在没啥可说的,也没啥可做了,只能干站着,所以看起来一样傻!

    帐篷后头忽然传来吴石头的呆问:“去哪?”

    接着传来一阵猛烈捶打声,小红缨的声音隐约出现:“傻!傻!我让你傻!能不能小声说话!跟我到孙姨那吃饭去先。”

    ……

    苏青再也没走出过帐篷,一个小时过去了,她仍然呆呆坐着。

    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在帐篷里一遍遍兜圈子,外行真能领导内行么?她自己都不信。

    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掀开帐篷门帘看远山,美丽地沉思着,静如画。

    四个小时过去了,她回到案后坐,不甘心地想起他那副自大,后来又想起马良最早对她说过的话。这不是战斗,如果不把这当成战斗的话,至少不是外行了,内行的又是什么?

    有时候,一叶障目,内行人反而看不清,外行人才视角不同。

    “上课!”

    “上……上课?”罗富贵瞪着熊眼看马良,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负责传令的马良重申:“你没听错,不是开会,是上课!赶紧过去,苏干事点了你的名了。丫头,还有你!”

    刚刚咧开嘴准备狠狠笑话熊的小红缨一晃悠,一听上课两个字就头晕:“神经病啊她!那鬼子还在外边转悠呢,这时候不开会上哪门子课!我不去!”

    “她说你要是觉得有人能比你枪法更好,你可以不去。”

    “啥?……我考虑一下。”

    一段时间后,苏青的帐篷里,那张桌子已经被搬出去了,帐篷里除了几个破板凳空荡荡,李响正在里端安装一块宣传板,用以临时代替黑板。苏青抱着胳膊在胸前,对李响的工作很满意,随即将粉笔递给他,要求李响在黑板上画出酒站范围地图。

    几位学生都到了,全在破板凳上坐着,分别是马良、罗富贵、石成和小红缨。马良的表情是好奇,罗富贵的表情是痛苦,石成的表情是昏昏欲睡,小红缨蔫着辫子翻着大眼呆呆望天棚。

    拍拍掌心的粉笔灰,苏青一如上文化课时的教师形象,踱步到黑板前,朝那几个傻学生朗声道:“现在,咱们上课!这节课的内容是……抓贼!”

    “……”

    “怎么?都没反应呢?”

    “等着看抓贼俩字怎么写呢呗!”扎小辫儿的同学回答得阴阳怪气。

    苏青看看小红缨的德行,每次上文化课她一贯如此,今天倒没打算训她,现罗富贵又举了手。

    别看罗富贵学无所成,文化课可没少上,字没学会几个,规矩全熟,想言得先朝老师举手。见苏青示意他可以说话了,赶紧站起来,一本正经道:“老师,我觉得这俩字不该学,屁用没有!抓贼,都到了抓贼的时候了,写个啥?那不得喊吗?等这一笔一划写半年,那贼都回家哄孩子去了。”

    随后一声沉重闷响,想坐下的罗富贵摔地上了,偷偷扯开了罗富贵身后板凳的小红缨开始笑嘻嘻,惊得石成当场醒了,腾地起立:“老师再见!”

    马良心里这个气,想当初在团里上文化课,最丢人的就是这俩货,当着各单位同学的面,那是真敢撇下脸不要啊,现在九连这地头上更猖狂。

    出奇的是……苏老师居然没有愤怒反应,只是淡淡问石成:“醒了?醒了就好。那我继续说……眼下就有个贼,想要围着酒站打主意,这得怎么抓呢?咱们先来归纳一下这个贼的想法……”

    十分钟过去了,帐篷内这个小课堂的气氛完全变了,无论在说的,还是在听的,要么皱着眉,要么瞪着眼,专注得不可思议。

    “……如今咱们龟缩在酒站里不动,他肯定得观察着,再不着急也不可能不要机会吧?而且观察位置绝对不远,我个人判断是射程内,绝对不过五百米。”马良坐下了。

    苏青朝黑板边的李响道:“把酒站周围适合观察酒站的位置都画出来,看看有多少个位置,多大的范围。”

    李响开始以五百米半径画圈,然后凭着熟悉画出树林,灌木茂密区域,地形起伏位置,然后在一个个合适的位置上画出小圈子。

    苏青再问:“丫头,你要是这个贼,你会在哪?”

    小红缨盯着黑板看着,顺嘴答:“那得看我手里是什么枪!”

    马良插言:“那弹壳就是友坂子弹,应该是三八大盖。”

    “嗯……我要是晚上来早上撤,会在东边;我要是早上来晚上撤,会在西边。”

    罗富贵插言:“南北咋地你了?”

    “这几天一直刮东风,三八大盖的子弹可没你的机枪子弹那么沉,自己找横风多累得慌。”

    苏青补问:“你喜欢多远?”

    “越远越好!四百!”

    苏青回头拿起粉笔,把李响标出的酒站以北适合观察酒站的位置全都画了叉,只留东西范围。然后示意马良到黑板前,将粉笔递在马良手里:“开了枪就得走,把你认为方便撤退的位置留下,不方便的位置范围划掉。”

    酒站范围的状况,酒站人心里门清,马良就是善侦查的,方便撤退的位置才是好位置,他拿起粉笔稍加斟酌,便开始一个个划掉某些区域。

    石成咂咂嘴:“这就不多啦?东西两边还能再排除吗?”

    罗富贵眨巴眨巴眼:“东边!夜里咱已经不亮灯不点火了,晚上乌漆墨黑打个鬼啊!”

    苏青看马良,马良扭头看小红缨,小红缨撇撇嘴,点头,于是马良将东边的位置直接画了叉。

    几个人全体瞪着眼看黑板,酒站以西,适合的位置全标出来了,按射程距离画出个有限扇面,好位置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点!

    罗富贵讷讷道:“咱这可都是瞎猜,能作数吗?没这么容易吧?”

    苏青答:“这不是瞎猜。有错误的可能,但是成功的概率也不小。下一个问题是……他有没有可能会去南岸?如果去,为什么去?如果不去,为什么不去?解决了这个问题范围还能再少一半!”

    “这谁知道?这个问题可真没法答!”

    苏青环视一遍,这个问题找不出权威人物了,于是说:“那就每个人都表意见,如果你是那贼,你过不过河,只答是与不是,以选择人数多的选项做参考吧。”

    ……

第五百二十二章 忍术

        在黑板上画画图,几个人凑一起编编故事猜猜谜语,鬼子就被找到了?

    小红缨在炊火旁连比划带演地讲述着刚刚生的事,两位观众一个是炊事兵王小三,一个是临时炊事兵胡义;王小三震惊得合不拢嘴,胡义的状态更痴呆。

    小红缨讲够了,对两位观众的痴呆表现很满意,然后一口气灌下半缸子凉开水,再次返回那顶军帐去凑热闹,里面正在最后制定搜剿行动安排,已经没小红缨的事了。

    “这……可能吗?”王小三受到了冲击,他正在整理被颠覆的观念,越整理越傻。

    胡义也不信,却无话可说,太不真实!蛹可以化蝶,但是蝴蝶变苍鹰的故事是不是太离谱了?这个蠢女人连枪里有多少子弹都记不住,她凭什么能?是了,她把分析情报的那一套搬出来了,她在做她内行的事,与子弹无关。

    正在着呆,眼看着远处那军帐门帘掀开,罗富贵石成马良等人纷纷出来各奔本处,王小三不禁道:“这是要开始了?连长,咱俩是不是也得参加?”

    叹口气:“如果搜剿行动是骡子指挥,他会调用全连,咱俩肯定得参加;如果石成指挥,他至少会组织起一个排的兵力,我有机会参加,你悬;不过我看……行动指挥应该是马良,他不会用太多人,一个班吧,咱俩可以继续做饭了。”

    ……

    如胡义预言,苏青这个军事盲明智地将行动指挥权放了,由马良全权完成最后步骤。

    在已知目标位置的情况下,马良只考虑了差异最大的两种方案,一个是埋伏,暗打,等天黑之后,在合适的时间悄悄展开,守株待兔,等鱼入网,这方案的缺点是变数太大,因为无法确定目标进入和撤出的具体时间,一旦被察觉,再没机会。另一个方案是前一方案的反向极端,搜索,明打,现在就可以开始执行,缺点很简单,可能会出现伤亡。

    然而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出于对机会的珍惜,决定明打,只有这样才能增加成功率,杜绝意外,他相信换做连长胡义指挥也会是这个选择。

    酒站的一间木屋成为出前的集结点,临时组成的搜剿队成员九人,正在这里进行出前的最后准备。

    石成认真扎紧他的日式武装带,田三七将刚刚擦亮的偏锋刺刀挂上三八大盖枪口,罗富贵把捷克式轻机枪随意撇在一旁只顾戴紧他的钢盔,他身后还站着两位,一个一只耳,另一个是起义者被罗富贵起了绰号叫废物,以方便他连起来念:废物一只耳;最后三个成员是李响外加俩老兵。

    屋门开,小红缨出现,将拎来的那支仿汤普森冲锋枪递给石成,又把怀里抱着的另一个弹鼓给他:“子弹我刚装完了,这个备用弹鼓你也带着吧,也是满的,这破玩意吃子弹才疯呢。回来立刻还我!”

    马良站在当中做最后提醒:“只有三处可能位置,咱们在河岸下隐蔽行进后从最远位置开始往回搜索,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不在那也只能寄希望于掩藏,不会轻易开枪的,无论谁先现目标都不要停,更不要喊,只要枪没响就当看不见,然后在方便的时候以咳嗽加手势提醒全体集火。”

    “说的轻巧!”罗富贵的钢盔总算戴好了:“万一那小鬼子是个缺心眼呢!昨天已经赚了四个,今天再加一个他觉得死而无憾呢?”

    “那咱们之中就要倒霉一个了。别再让他开出第二枪!八个人还做不到吗?”

    ……

    下午,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候,碧蓝之下,远山环绕,河水清粼粼的,阳光懒洋洋的,风阵阵的带过花香,能醉人。

    酒站以西,上游,突然出现了九个人影,离开河岸一步步往荒草里走。三个三人组,三个小三角队形,组间距二三十米又组成个大三角阵。其实这排列不适合搜索,不过他们要进行的是有目的有方向的搜索,不需要宽度,所以无所谓了。

    马良拎着上了膛的驳壳枪走在第一个,他是三角队形的最前方,他的左后方几米外是端着雪亮刺刀的田三七,右后方是端着冲锋枪挂弹鼓的石成,他们这个三人小组是大三角阵型的前锋。

    左后方的小组是罗富贵带领废物和一只耳,身为组长的罗富贵戴着钢盔端着捷克式轻机枪走在队形内侧,一只耳端着步枪在前面蹚,外侧是废物双手擎着驳壳枪。

    右后方是李响带俩老兵,李响提着掷弹筒走内侧,腰后挂了八颗榴弹,对付一个目标的话这得算大餐,像罗富贵那组一样,两个老兵一个端着上刺刀的步枪前蹚另一个持驳壳枪走外侧。

    三个要搜索的位置相距并不远,搜索又是由远向近,如果鬼子敢开枪,那是一丝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他会活活被子弹和弹片拆了,可这还不是九连的最佳阵容。

    他们保持着松散队形,紧张得开始现汗,细细闪耀在面颊却意识不到,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地走在温暖的晴朗之下,走在荒草摇曳,刺刀拨着灌木,枪口扫着树丛。谨慎与专注,最终将这九个全副武装的灰色身影融为一个整体,又融入环境,融入绿色与懒懒阳光。

    ……

    一个小时后。

    马良垂头坐在门槛上,沮丧地摘了军帽。天气还没那么热,他的军装背后却已经湿透了,尚未解下的武装带紧紧束缚着汗渍。

    小红缨倚在门框边,望着酒站西方:“你搜仔细了吗?”

    “家门口长了几根草我会不知道么?往返,两遍!”

    ……

    胡义走进了那座军帐,空荡荡,只有几个破板凳,里面架着块黑板。

    站在黑板前,看着仍然画在黑板上的地图,看着所有的叉与圈,良久,下意识点了头。

    一段时间后,他出现在酒站以西,拎着他那支m1932,上着膛。

    按着地图上判断出来的三个位置,他走了一遍。

    最后那片树丛也看过了,没有任何现。

    收起枪,倚着树干望斜阳,深皱眉。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搭了他那卷曲帽檐,最终落在他的脚畔,还绿着。

    盯着脚畔的落叶看了好久,缓缓弯腰,伸出手,在那落叶旁小心捏起一点东西来,凝视了半天,又放入口,然后缓缓仰起头。

    饼干屑的味道不错,跟小红缨吃剩的一样!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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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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